悠于 2020-6-30 22:57
《(彈丸論破)強行CP》作者:花君諾【完結】
文案:
狛枝真的太可憐了!好想給他全部的愛讓他幸福一點!
如果時光能倒流,我一定會回到三個小時之前說出這句話的我面前,狠狠地抽那個愚蠢的我幾個耳光。
本文又名——
《有一個幸運的男友的我是多麼不幸啊》
《超高校級的不幸的日常》
《男友是蛇精病怎麼破》
《雖然很想給你幸福但這是不可能的》
雷點預警:
原創女主。
女主性格不討喜,有許多普通人都會有的弱點,後期有向著狂氣一發不可收拾的趨勢。
本文是為了放松寫著玩的,所以語句白爛,應該也不會進行多次修改。
本文出場角色多是絕對絕望少女、彈丸論破zero和原創角色,一代二代涉及人物少。
內容標簽:
搜索關鍵字:主角:松井綾瀨,狛枝凪鬥 ▏ 配角:淺沼雨,苗木困 ▏ 其它:彈丸論破,彈丸輪舞
一句話簡介:我存在的意義就是給你全部的幸福
[url=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2443207]原創網[/url]
悠于 2020-6-30 23:00
☆、楔子
松井綾瀨把自己手中的PSP狠狠地扔了出去。在空中旋轉了不知道多少個360度的PSP最終砸進了柔軟的被褥,發出一聲悶響。她「哈」一聲長嘆,把身子往後倒,也陷入了柔軟的床鋪之中。
剛通關了《超級彈丸論破2》,她的心情卻說不上好,更多的反而是壓抑。
「……狛枝真的是太可憐了。」
她的心髒處是壓抑不住的沉重。狛枝凪鬥在整個游戲過程中給她的衝擊實在是太大,而最後的結局也是相當符合他性格的狂氣死法,可以這麼說,整個游戲玩下來,狛枝就一直處於這種狂氣外放的狀態。收集全了整個希望碎片的松井綾瀨在知道狛枝悲慘的人生經歷之後,回想起整個游戲,更是覺得止不住地難過。
他從來就沒有得到過幸福。
如果她能穿越進游戲,一定會好好愛護他,絕對要讓他得到幸福。
這是三個小時之前,松井綾瀨的想法。
三個小時之後,她只想把當時的自己揪過來,狠狠地抽上幾巴掌。
如果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的家搬了,多了一個叫狛枝凪鬥的鄰居,附近還多了一所叫「希望之峰學園」的學校,你會有什麼反應?
松井綾瀨的反應是——
呵呵。
當她發現不僅自己穿越到了彈丸論破的世界,思想還跟一個三無產品的系統捆綁上了,她連呵呵的力氣都要沒有了。
「宿主,你在這個世界唯一的意義,就是給予狛枝凪鬥全部你所能給予的幸福。」
松井綾瀨:「你能不能說人話?」
「簡而言之,請做一朵聖母白蓮花,治愈狛枝凪鬥吧。」
「……你TM在逗我?」
☆、第一章
松井綾瀨根本就沒想到,自己隨口的一句「狛枝好可憐啊,好想給他幸福啊」,結果自己就真的要去做傳說中拯救失足少年的聖母白蓮花了。
——坑爹啊,穿越原來是這麼好實現的嗎?
強行和她綁定的系統機械死板的聲音響起:「宿主請注意,並非是穿越,而是世界重組。由你所在的編號1122335世界和編號1999212世界進行融合……」
「STOP——!」松井還是難以習慣有個莫名其妙的電子音在她腦子裡回響的感覺。
如果簡單點來說,那就是她的世界和彈丸論破的世界進行融合了。
她認識的人和事都存在,但就是多了一些原本不存在的東西——
比如說,名曰「狛枝凪鬥」的鄰居。
「早安,松井桑。」白發的少年友好地衝她打了聲招呼,「好巧呢,要一起去學校嗎?」
沒錯,他們還就讀於同一所高中,也就是所謂的「螺旋高校」。一夜之間發現自己換了學校的松井綾瀨也是淚流滿面不知如何是好,更讓她難以接受的是,身邊所有的人都異口同聲地表示她就讀的一直都是螺旋高校,這種大家全都被洗了腦的樣子讓她相當不安,直到發現學校還是一模一樣的,只是門口的牌匾換成了「螺旋高校」,她才稍稍安心了一點。
松井綾瀨干笑著,僵硬地揮了揮手:「啊,狛、狛枝君,好,好,好巧呢。」
一點都不巧。她在門背後透過貓眼視奸了半天,看見狛枝出門了,她才把門拉開,達到「哇我們居然是同一時間出來的好巧呢」的特殊效果。綾瀨雖然平時面對喜歡的二次元人物會直接出現跪舔痴漢的模式,但是面對真人還是比較害羞的。最後她只能想出這種方法來達到認識對方的目的了。
那什麼,近水樓台先得月,連鄰居這麼有利的條件都不利用一下,簡直太浪費了!
還好綾瀨的父母都是早班族,不然她趴在門邊眼巴巴地等人的樣子絕對會被懷疑的。
松井的雙眼漫無目的地飄來飄去,就是不敢和他對視:「一、一起去學校吧。」
一夜之間2D紙片人變成了3D的,直接突破次元牆,松井綾瀨還沒做好心理准備去迎接這個變化。相比之下,一直喜歡的游戲人物突然間變成鄰居,這種超展開也顯得很平淡了。
——平淡個毛!她現在心跳碼率快上120了好嗎!
「啊啊,啊啊啊啊,那個啊……狛枝君……」綾瀨覺得自己舌頭都要有點捋不直了,只是說個名字而已啊,不要緊張成這樣,很容易遭懷疑的啊!
冷靜點,冷靜點,接下來該說什麼了?
嗚哇可惡,明明之前已經想過至少30個用於開場白以後的話題了,為什麼現在一點都想不起來了啊!
「那個,狛枝君……」
要、要說什麼來著?
咦、咦?等等,什麼聲音——
她那一句「狛枝君」就此打住,之後的三十個話題也沒有說出來的機會了。
下一秒,她的眼前就陷入了全黑狀態。
綾瀨恢復意識時,聞到了消毒水的味道。
頭部某個位置不斷傳來陣痛,她吃力地睜開眼睛,眼前的一切模模糊糊的,遍布著重影。
「你醒了?」
綾瀨吃力地偏了偏頭,但很快就因為頭上傳來的劇痛而不得不停止了動作,余光掃到了一個穿著校服的白發青年,他坐在床邊的凳子上,看見她的動作,趕緊放下手裡的書。
「發生了……什麼?」
她覺得腦子裡現在一片嗡嗡作響,略顯茫然地下意識問了一句。
「剛才你被樓上掉下來的花盆砸到了……醫生說你有些輕微的腦震蕩,最好在醫院裡靜養三天。」
被花盆砸到了嗎……難怪感覺頭上有個位置腫起來了。
嘶……好痛。
松井綾瀨問道:「我的父母知道這回事嗎?」
那個略顯低沉的男音安撫性地說道:「放心吧,已經通知了你的父母,不過他們好像還在上班,請我代為照顧。」
松井的心裡一陣失落,但她並沒有表現出來,慢慢地說道:「非常謝謝你,麻煩你了。」
「不用客氣……需要喝點水嗎?」
「麻煩您了。」
他扶著松井的肩膀,讓她背靠著床頭,又細心地往她腰部的位置塞了一個枕頭,這才把水拿了過來。
「是拿熱水和冷水兌的,溫度應該正好,松井桑可以直接喝……」
松井下意識伸手去接,但眼前的重影讓她辨識方向的能力下降得厲害,結果那杯水沒接住,一下子盡數倒在了她的身上。
「……哇啊啊啊啊啊!!」
她呆立了幾秒鐘,猛地從神游狀態脫出,刷一下干脆利落地掀開了被子,嘩啦嘩啦抖動著衣服:「餐巾紙有沒有?抹布呢?抹布在哪裡?」
旁邊很快遞來一塊抹布,松井伸手伸了好幾次才抓到目標,動作僵硬地把衣服上的水擦掉。
這一動,松井明顯感覺到自己身體的不協調之處了,不僅是眼前有重影,手腳都有點不停使喚了。
這個發現讓她有點害怕,她哆哆嗦嗦地擦著衣服上的水,禁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她的動作很快就被制止住了。
「松井桑,水已經滲進去了,再擦也干不掉了,你休息一下吧。我把濕掉的被子拿下去換一下,你在這裡等我。」
冰涼的手指按住了她的手,高大的男性拿走了她手裡的抹布,用另一只手安撫性地揉了揉她的頭發。
雖然眼前重影了,但她還是認出來了。
是狛枝。
漂亮的五官,耀眼的白發。
她低下頭,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
在抱著被子離去的他背後,她的臉一點一點慢慢紅了起來。
那種動作……太犯規了啊,狛枝君。
等狛枝帶著新領的被子再回到病房的時候,看到的是蜷縮著靠在床頭櫃上睡著了的松井綾瀨。
那種仿佛刺蝟一般卷起來的睡覺方式讓他覺得有點好笑,不過他還是下意識放輕了腳步,把被子蓋在了她身上。
這種姿勢睡覺恐怕不會太舒服。
但是如果要讓他把松井搖起來,他又有點不忍心。最後還是暗道了一聲「得罪了」,小心翼翼地把少女從床頭上扒了下來,讓她躺平了睡。
干完這一切,他又重新在她身邊的凳子上坐了下來,拿起了書本。今天沒能去學校,他只能靠自學來趕上上課進度了。
他沒發現的是,床上的少女好似不經意一般翻了個身,把臉埋進了被褥裡,露在外面的耳朵泛著紅色。
☆、第二章
這是狛枝拿回來的被子!
這是狛枝拿回來的沾著狛枝氣息的被子!
這是狛枝貼身拿回來的沾著狛枝氣息的被子!
嗚嗚嗚嗚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此為松井的內心OS世界,此刻她的內心是歡呼奔騰雀躍著的。
但是她的外表完美地演示了「挺屍」這一狀態,至少從狛枝這個角度來看,這貨就是一頭埋在被子裡一動不動。
於是一個埋在被子裡春心蕩漾,一個毫無自覺地看著書,一時之間倒也挺和諧的。
等狛枝看看時間差不多該吃晚飯了,就下去吃了點東西,詢問醫生以後,給松井打了份粥,就上來把她搖起來了。
到後來真的睡著了的綾瀨聞到飯香就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了,結果看到狛枝一副居家好男人形像地把粥從塑料袋裡拿出來,差點萌地把鼻血噴人家臉上。
狛枝有些為難地看著她:「松井桑,你的身體……可以吃飯嗎?」
「……啊?」綾瀨一時有些聽不懂他這話的意思,一臉茫然地望著他。
狛枝一臉難以啟齒的表情,臉上有點發紅:「我是說……松井桑,你吃飯的時候,粥會不會不小心灑出來?」
綾瀨爽快地回答道:「沒事啦,睡過一覺現在身體好多了。」
她的腦震蕩並不是很嚴重,她之前醒的時候後遺症還挺嚴重的,但睡了一覺,她現在除了頭上還是腫著的,其他都挺好的。
他的臉上露出了有些放松的神情:「那就好……」
綾瀨禮貌地道了一聲謝,這才從他手裡接過了粥,吃了兩口,突然覺得不對勁起來。
如果她要是說,自己手抖,不能吃飯,難不成狛枝還不讓她吃了嗎?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說狛枝本來是准備喂她吃飯的嗎啊啊啊啊啊啊啊!!!
啪嗒一聲,綾瀨手裡的勺子掉進了粥裡。
「松井桑——!?」
松井綾瀨默默撈起了勺子:「不,我沒事。」
「松井桑,要不,還是……」
「不不不不不用了!」
「要不還是換成吸管吧?」
「……哈?」
「抱歉,松井桑,雖然感覺這樣好像有點侮辱人的樣子,但是換成吸管的話應該會好一點……」
「……」
「……松井桑?」
「狛枝君,我不想活了。」
她現在只想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啊哈哈……」面對她的怨念之語,狛枝只是好脾氣地笑笑,顯然是看出了她在開玩笑。
等她扒拉完晚飯,他把餐具收拾好,又送回了樓下餐廳。
跟狛枝呆一塊呆了那麼久,她現在倒也不是很緊張了,問道:「狛枝君這麼晚回去不要緊嗎?」
狛枝削水果的手一頓,緊接著若無其事地抬起頭,對她溫和地笑笑:「我一個人住,晚點回去也沒事的。」
松井綾瀨猛地想起,他的父母在他小時候的時候就因為飛機事故逝世了,看到他的笑容胸口不由得有點發緊。她訕訕地接過狛枝遞過來的蘋果,對無意間觸及到這個話題的自己有點懊惱。但狛枝看上去倒是沒有任何特別的反應,又開始削另一個蘋果。
「……說、說起來啊。」她有些緊張地說道,「狛枝君,明天,一起上學吧?」
「哎?」
「那個,不只是明天,後天,大後天……都一起上學吧?」她有些不安合攏手,轉著手裡咬了一半的蘋果,「那個,就是啊,能……和我做朋友嗎?」
整個室內突然陷入了詭異的寂靜狀態。
狛枝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認真地看著她說:「松井桑,我覺得你還是不要跟我做朋友比較好……」
「為、為什麼……?」
過於直白的拒絕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狛枝慌忙擺擺手:「不是松井桑的問題,是我的問題……我的性格很差勁,可能會讓人很受不了。還有就是,如果松井桑要跟我做朋友,恐怕會很倒霉。吶你看,你今天就跟我說了幾句話,就被花盆砸到了頭。如果再繼續跟我接觸下去,我覺得可能會發生更不好的事……」
「……這是意外。」
「是的,這是意外,這是因為我而引起的意外。松井桑,從小到大我身邊的人都很倒霉,和我走得越近的人就越倒霉。所以,拜托了……」
「所以,拜托了,請和我做朋友。」
狛枝的話語卡住了。
坐在病床上的少女微笑了起來,頰邊的酒窩若隱若現,她鄭重而認真地重復了一遍:「拜托了,請和我做朋友。」
良久,他才嘆了一口氣:「松井桑,你會後悔的。」
綾瀨沒心沒肺地笑笑:「哦,那就到時候再說吧。」
「……」
「愣著干嘛,吃蘋果啊。」
「哈啊……松井桑,有人說過你是單細胞生物嗎?」
「沒!有!!!實!在!是!太!謝!謝!你!了!」
「哈哈。」
其實狛枝是個很好相處的人。大概是自身經歷導致了他對其他人的心情變化十分敏感,所以對於談話節奏和談話話題都把握得相當好。雖然聊得還算愉快,但發現了這點的綾瀨還是莫名感覺到有點心酸。
當狛枝再一次下樓把牙膏牙刷毛巾臉盆全都買了一份回來以後,綾瀨徹底給他跪了……這細心程度已經快爆表了好嗎,她該感激他沒有買內褲內衣回來嗎!?
等送走了狛枝,綾瀨拖拖拉拉地走到衛生間開始刷牙的時候,手機震動了。翻出來一看,果然是父母發來的短信,大意是今天臨時加班,讓她自己好好休息。她草草地瀏覽了一下,啪一下合上了手機蓋。
不知為何,狛枝走了就覺得有點寂寞了。這種白熾燈光好像有點太偏冷色調了,照到身上有點冷颼颼的。
她面無表情地刷著牙,這樣想著。
嘎達一聲,她慢慢把牙刷拔了出來。
——牙刷柄上面光禿禿的。
她吐出了嘴裡的泡沫,牙刷頭便隨著泡沫一起掉進了盥洗盆中。
人倒霉起來,刷個牙都會刷斷牙刷。
明天一定要投訴店家,什麼垃圾次品也敢拿出來賣。
嗯,明天快點到就好了呢。
☆、第三章
聽到開門的聲音,綾瀨的臉上露出了相當明顯的喜悅之色:「狛枝君狛枝君~早安!」
「松井桑。」似乎是不太習慣被這樣熱情洋溢地歡迎,他顯得有些不知所措,稍微有些害羞地笑了笑,「現在已經是下午了。」
「……早上沒來看我,中午也沒來看我,現在好不容易看到你,居然見面第一句話就是吐槽我……綾瀨我好難過啊。」
「別、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啦。」他頗為不自在地撥了撥亂翹的頭發,「我給你帶了吃的。」
「唔……」
「所以……要吃嗎?」
「看在吃的份上,這次就放過你了。」
「謝大人的寬宏大量。」狛枝苦笑著坐到床邊的凳子上,「中午吃了什麼?」
「嗯……喝粥。早上喝粥,中午喝粥……」
「這還真是辛苦了啊。」
綾瀨一臉開心地接過保溫杯,放到了身邊,然後抱著狛枝的胳膊搖了搖:「狛枝君,超級感謝你的說!」
狛枝的臉有點發紅,他相當不自在地把手抽了出來:「松、松井桑,雖然知道你很高興……那個、先喝點湯吧。」
「狛枝君,是很容易害羞的人啊。」綾瀨挑挑眉,笑嘻嘻地調侃道。
經過這幾天的相處,相當外向甚至有點自來熟的綾瀨已經習慣了「狛枝凪鬥變成鄰居」的超自然展開了,結果就是,她本身沒臉沒皮的本性一下子就暴露了,為難狛枝已經成了她的日常游戲之一。
主要是,躺在醫院裡真的好無聊啊……
看著狛枝窘迫得說不出話的樣子,綾瀨偷偷笑了起來,也不再繼續為難他,而是拿過保溫杯,慢慢旋開蓋子。
一股濃郁的香味逸散了出來。
狛枝在一邊說道:「這個是剛熬出來的魚湯……松井桑快點趁熱喝了吧。」
綾瀨有些驚訝:「那個,這是……你熬的?」
狛枝的臉更紅了:「不、不是啦,是從餐廳裡帶的……」今天看到有賣,就想,松井桑會不會喜歡呢……這種話,怎麼可能說得出口啊。他默默地想著。
「……好失望的說。」
看著松井的眼睛一下子從亮晶晶變得黯淡,狛枝不知為何也覺得有點不忍心,他忖度了一下,慢慢地開口說道:「那個,如果你想喝的話,我下次可以試試看……但是不保證一定好喝……」
「好好好!就這麼說定了!」綾瀨歡呼著,完全沒有剛才垂頭喪氣的模樣了,「下次一起做好了,我殺魚還是很厲害的!」
狛枝的頭皮一麻——等等,他感覺自己好像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話?
「松井桑……超市裡有賣擺盤好了的魚的……」
「現殺的比較新鮮。」松井用勺子敲敲碗,「狛枝君,你知道用剪刀卡擦卡擦地剖開魚肚子的感覺嗎?你知道用手吧嗒吧嗒魚腸子拉出來的感覺嗎?你知道用刀哢噠哢噠把魚骨頭和分離的感覺嗎?」
「松井大人,真是厲害的人呢。」狛枝肅然起敬,「我從來不知道,殺魚是這麼有樂趣和有技術的事……下次拜托您務必要教教我!」
為、為什麼開啟敬語模式了啊!
本來只是准備嚇嚇他的綾瀨頓時有一種下不來台的感覺——天知道她只是開開嘴炮,殺魚這種事她可是從來沒干過啊。看著狛枝一臉認真的表情,她心虛地別過頭:「下、下次吧……」
「那就這麼說定了!」狛枝的臉上綻放出了顯而易見的喜悅的笑容。
為什麼你這麼高興啊!殺魚什麼的,你很期待嗎!你是准備未來往廚師方向發展嗎!
松井綾瀨瘋狂地在心中進行著吐槽,當然她的外表還是相當平靜的,為了逃避這個話題,她迅速拿勺子舀了魚湯,又快又急地向嘴裡塞去。
「魚湯很好喝哦。」
——她本來准備吞咽下去之後,這樣說道,以此順毛順毛某只大型白毛犬。
但是,當她准備發聲之時,喉嚨裡一陣刺痛傳來。
「咳,咳咳咳……」
「松、松井桑?」
狛枝有些不安地開口道,坐在病床上的少女一臉呆滯,面容蒼白。
幾秒種後,她猛地轉身,按響了床邊的呼叫鈴。
「這麼大的魚刺,你是怎麼卡進去的……」醫生一臉不可思議地掰著綾瀨的下巴,拿著手電筒饒有興致地照來照去。
所以你快點幫我解決掉啊……
綾瀨簡直要哭泣了,如鯁在喉的感覺讓她連吞咽唾液都覺得痛得喉嚨仿佛要裂開了一般,更不要說吃東西或者說話了,更糟糕的是,她覺得喉嚨好像有點腫起來了。
過了好半天,把她當做稀有生物觀摩完了,醫生才把魚刺給夾了出來,一邊收拾工具,一邊叮囑狛枝:「她的喉嚨被魚刺劃傷了,最近好好看著她,別讓她喝除了白粥以外的東西,盡量不要說話。以及,她可能有小概率的喉嚨感染的可能性,到時候會比較麻煩,可能會發燒,如果出現這種情況,一定要叫我們醫生,不然說不定會燒壞腦子……不過這種可能性很小,基本上不可能發生。哦對了,這個是藥方,你去外面照著買就好,記得按時讓她吃藥。」
狛枝一臉肅穆地點著頭,甚至拿出手機記錄了起來。
——所以說你為什麼要和狛枝說啊!我這個大活人就在這裡坐著,你干嘛要去找他啊!
松井綾瀨木然著臉,內心咆哮著。
「狛……」
「松井桑,不要開口。」狛枝的眼神掃了過來,松井默默地閉上了嘴。
——不知為何感受到了殺氣!?
大概是綾瀨的眼神顯得有點委屈,狛枝等醫生走了,走過來揉了揉她的頭:「松井桑,忍耐一下。」
經過這幾天的相處,狛枝也差不多知道松井是個什麼德行了——純粹就是一話癆,如果碰上了如狛枝一般配合的人,可以不停嘚吧嘚地講上三四個小時不喝水,讓她不要開口講話,簡直就是去了她半條命。
綾瀨的嘴巴一撇,繼續用可憐巴巴的眼神看著他。
狛枝被看得有點毛骨悚然,他干笑著把頭轉開:「呃……明天松井桑就能出院了呢。」
綾瀨把他的頭又掰回來,繼續盯著他一言不發。
「……嗯,松井桑明天就能去學校了呢。」
「松井桑有三天沒上學了……不知道能不能跟上學校的進度呢。嗯,這樣吧……我這裡有上課筆記,松井桑要看嗎?」
綾瀨被不動聲色演著獨角戲的狛枝徹底打敗了。她一臉怨念地接過數學課本,低下頭默默地開始看三角函數,余光卻瞥見狛枝把椅子拖了過來。
看見她一臉迷惑的樣子,狛枝笑笑:「我在這裡陪你。」
「……」綾瀨低下頭,一臉認真地盯著課本。
「松井桑,書拿倒了。」狛枝好心地提醒道。
「……」
——換來惱羞成怒的某人一記重拳。
☆、第四章
半夜,綾瀨是被痛醒的。
喉嚨如同火燒一般疼痛著,如同放了一塊赤紅的烙鐵進去,她張了張嘴,本能想喊點什麼,但喉嚨尖銳的刺痛一下子炸得她頭腦一片空白,讓她痛得全身直哆嗦,眼淚一下子就啪嗒啪嗒掉了下來。
痛,好痛。
她努力地吸著氣,灌進來的空氣顯得格外冰涼,嘶嘶地抽著氣,她開始蹬被子。
熱死了。
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就像是上半身泡在熔漿裡,下半身泡在冰水裡一般。
她將身體蜷縮了起來,將頭靠在了腿部,整個身體卷成了蝦米狀。
但是還是好熱。
喉嚨痛得喊不出聲音。
聲帶就像是要斷裂了一般。
她被痛楚和冷熱交替煎熬得無法開口,無意識地不停流著眼淚。
救救我啊……
快要死了。
快要死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痛痛痛痛死了快點救救我啊啊啊啊來個人啊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救救救我啊。
她在床上不斷輾轉反側著,最後咚一聲掉到了地上。
值班護士聽到房間裡傳來不同尋常的悶響,趕緊過來看看,這才發現把臉貼在地板上的綾瀨已經燒得滿臉通紅了。
等綾瀨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手背上新增了幾個針炸出來的窟窿,頭上還多了一個包。
「因為發現得太晚了,所以你的視網膜可能被燒壞了,以後的視力可能會受到一點影響……通過佩戴專門配置的眼鏡會好些。你就當是得了特殊的近視吧。」
綾瀨面無表情地聽著醫生的話,一言不發。
世界再次變成了重影狀態,只是這次再也沒辦法恢復了。
她伸出手想去抓床邊放著的蘋果,但手指穿過的是空氣。
她試了好幾次,才在視野中蘋果旁邊的空處觸摸到了實體。
當她終於觸摸到蘋果時,她怔怔地摸著它光滑的外皮良久,突然揚起手,狠狠地朝著牆擲了過去。
蘋果碰到了牆壁,清脆的一聲,便炸了開來。
她的雙眼從此變成了欺詐師,不停地欺騙著她的的感官。
狛枝進門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散著發的少女坐在病床上,面無表情地仰著頭,雙眼如同盲了一般,沒有任何聚光。
「……松井桑。」他輕聲喚了一聲。
她默不作聲地轉過頭,面無表情的模樣讓他心裡也有點發怵。綾瀨就這麼看著他,過了一會兒,突然躺進了被窩,背對著他,一言不發。
綾瀨自己也知道她這是遷怒,但她實在沒辦法不控制自己的情緒。她一直在想,如果不是狛枝,那她就不會被刺破喉嚨,就不會發燒,她的視網膜也不會出現問題,她的世界也就不會變得如此讓人焦躁……
這是遷怒。
都是狛枝的錯。
這是遷怒。
都是狛枝的錯。
綾瀨的手抓著被子,一點一點收緊。
聽到腳步聲靠近,她默不作聲地用被子蓋住了頭。
被子裡的世界是一片黑暗,讓她也稍稍覺得有些安心。
「松井桑。」
他的聲音聽上去有點憂傷,讓綾瀨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但是她實在不知道現在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他,只能鴕鳥地把自己卷了起來。
「松井桑,都是我的錯……讓你變成這樣,我真的很抱歉……」
不是你的錯。
她的內心本能地反駁,但她突然覺得自己這樣有點惡心,難道之前在內心把錯推到狛枝身上的人不是她嗎,現在這種假惺惺的想法又是什麼意思呢。
矛盾。
而狛枝還在繼續說:「我也知道我這樣說有點厚顏無恥……但是松井桑說想和我做朋友那一刻,我是真的很高興很高興的,都是因為我太高興了,結果沒有堅定地拒絕松井桑,現在松井桑變成這樣,都是我不好……如果當時就拒絕松井桑,松井桑也不會變成這樣了。」
別再說了。
「松井桑,這幾天真的很感謝你……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朋友了,從很小的時候,身邊就不停地發生意外,結果一直都是一個人,還是,第一次,遇到松井桑這樣的人。」
別再說了……
「松井桑,謝謝你……這幾天是我這幾年最高興的日子,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跟人交談過了……」
求求你別再說了……
「我也知道,現在我根本不應該出現在松井桑面前……本來還想著,能不能繼續做朋友的,但是現在看來,果然是我臉皮太厚了……松井桑,我很抱歉打擾了你,以後我會很自覺滾出你視野範圍十米遠的。」
啊啊啊啊啊啊別再說了求求你別再說了別再說了別再說了!!
「松井桑,你的病我也知道了……很抱歉我目前沒辦法給你任何幫助,但我會努力聯系日本最好的醫生的,手術費我會全部承擔下來的,請松井桑不要有心理壓力。」
別再說了別再說了別再說了!!再說下去我就完全沒辦法討厭你了啊沒辦法把錯推到你身上沒辦法讓我沉重的壓力分擔到你身上沒辦法對你視而不見了沒辦法不喜歡你啊啊啊啊啊啊!!
他停頓了幾秒,終於用酸澀的聲音,慢慢地說道:「松井桑,我走了,不會再見了,請放心。」
她的瞳孔劇烈地收縮了一下。
聽著腳步聲漸漸遠去,最後消失。她掀開被子,顯得過於刺眼的陽光照得她閉了閉眼。
再睜開時,這個世界還是如同復制拖拽了一般,呈現出兩個交疊的重影。
她發呆似的看了一眼床邊放著的筆記本,伸出手,抓了好幾次,才把筆記本抓到了手裡。草草翻了兩下,狛枝圓滾滾還顯得有點幼稚的字即使是在重影狀態下,也是顯得干淨而整齊,顯然是花了心思謄抄的。
厚厚的一大本筆記,她實在是很難想像,這要寫多長時間。
放下筆記,她掀開被子,往地下跳去。
因為眼中的世界已經出現了偏差,她一個趔趄差點跌倒在地上,但她沒有管,甚至來不及穿鞋子,就這樣跌跌撞撞地向外跑去。
別開玩笑了,好不容易才和你成為朋友——
喉嚨痛得仿佛被鋸子拉扯,聲帶也像是喪失了知覺一般。
她在這個歪仄傾瀉的詭譎世界中奔跑著。
其他人都是無用的背景板,只需要超越就好了。
只有他。
只有他——
必須要找到。
在看到前方的白發少年時,她再也顧不得喉嚨已經受損的事,嘶啞著嗓子喊道:「狛——枝——」
但是拼盡全力喊出來的聲音,小得就像是蚊蚋之語,迅速淹沒在了空氣中。
他卻停住了腳步,慢慢轉過了身。
「……松井桑?」
他看著跑得氣喘吁吁跌跌撞撞仿佛隨時都有可能會摔倒的綾瀨,也是嚇了一跳,本能伸出手扶住了她。
而她卻顧不上別的,一把抓住了他的襯衫領口,啞著嗓子說道:「才不要不再見。」
「……哎?」
「好不容易才和你成為朋友的,才不要不再見。」
她認認真真地說道,看到白發少年的神情從錯愕一點點變成了欣喜。
這家伙一笑起來,我就覺得整個世界都開花了。
重影之後,變成了兩個狛枝,殺傷力成倍上升啊。
綾瀨這麼苦中作樂地想到。
誰知道下一秒,狛枝一把抱住了她:「綾瀨桑,我真的好感動啊……嗚嗚嗚嗚……第一次有人願意跟這樣的我做朋友,嗚嗚嗚……」
這家伙怎麼突然間哭了啊!
本來還對自己的決定有一點點遲疑的綾瀨,立馬被狛枝哭得心軟了,那絲遲疑直接扔到了九霄雲外。感覺自己就像是被一只大型犬賣萌撒嬌的綾瀨也有點無奈,順手摸到他的頭發,安撫性地摸了兩下。她甚至還感慨了一下,狛枝的頭發軟綿綿得就像是棉花糖,那些呆毛到底是怎麼豎起來的——這個遲鈍的人完全沒注意到,狛枝對她的稱呼已經變了。
「綾瀨桑,以後可以一直一直和我做朋友嗎?」
「啊,當然可以……」
「綾瀨桑,以後也可以一起上學嗎?」
「這個本來就說好的吧……」
「綾瀨桑,午飯可以和你一起吃嗎?」
「這個,倒是沒問題啦……」
「綾瀨桑,那就說定了哦!以後也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哎?」
「綾~瀨~桑~~~~果然還是我這種人沒資格……」
「沒、沒有……那個,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那就,約定好了哦。」
雖然感覺狛枝的語氣有點怪異,但她還是遲鈍地「嗯」了一聲。
不就是一起上學嗎,小意思。
午飯要不也一起做了吧,感覺狛枝不太像會做飯的人……
她這邊已經開始暢想未來的菜色了,自然看不見,把下巴擱在她肩膀上的狛枝臉上,露出了讓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嗯,約定好了哦,要一直在一起的。
事後綾瀨被醫生罵得狗血淋頭。
她這才知道,自己沒適應新的視覺點就跑出去的行為有多危險。據醫生說,不僅有可能會從台階上踩不穩直接跌下來,之前也有因為跑動時視野著力點不對,腿用勁不對,把腿崴了的例子。
更糟的是,因為強行發聲,她的聲帶受到了二次傷害,已經不是休養幾天就可以恢復的程度了。
「你再用嗓子,就等著聲帶廢掉吧。」
醫生高冷地冷哼一聲,轉頭就對著一臉愧疚的狛枝喋喋訓話起來,訓得狛枝硬生生矮了一頭。
但是——
你訓就訓唄,那種酸丟丟的語氣是啥啊,「現在的年輕人真不得了」、「你們鬧別扭就鬧別扭,非得把身體搞壞了才舒服嗎」、「男人要多讓著女朋友,別沒事小肚雞腸跟人家女孩子生氣,懂不懂」,這又是什麼啊!
狛枝你點個毛頭啊!一副受教了的表情是想怎樣啊!
綾瀨覺得自己已經吐槽無能了。作為一個嗓子傷殘了的人,她只能坐在床上默默用眼神抗議。
「綾瀨桑?餓了嗎?」
——為什麼我只要一露出抗議的表情,你就一副摩拳擦掌想對我進行投食的表情啊!狛枝你是准備當飼主嗎!?
「綾瀨桑,你最近只能喝白粥了……暫時忍耐一下啊。」
綾瀨鼓著死魚眼,盯著重影的狛枝,盯了一會兒,默默把頭轉過去,故作傲嬌狀。
「乖啦。」
然後被某只大型犬順毛了……
綾瀨總覺得有點挫敗。
「對了,綾瀨桑……你眼睛的事,要告訴你父母嗎?」
綾瀨下意識搖了搖頭。
反正只要沒死,他們應該就不會在意她的吧。
父母那邊,關心也好,關照也好,都不需要……反正從小都是這樣過來的,無所謂了。
只要給她錢就好了。
對,只要給她錢就好了。
狛枝敏銳地感覺到她的情緒有點不對頭,識趣地轉移了話題:「說起來,綾瀨桑……醫生說下午你就可以去配眼鏡了。」
綾瀨的眼睛噌一下就亮了起來。
「高興嗎?」
點頭點頭。
「那就把粥喝了。」
搖頭搖頭。
「綾瀨桑……」
別、別露出那種表情啊!
已經喝白粥喝得要吐的綾瀨淚流滿面地接過碗——完全對狛枝那種半撒嬌表情沒轍啊,實在是太犯規了啊!
不就是粥麼,她喝,喝還不行嗎!
☆、第五章
下午的配眼鏡之旅,松井綾瀨覺得自己已經變成了殘障人。
腳踩在地上相當沒有實感,就像踩在輕飄飄的棉花糖上面一般,她走得相當膽戰心驚。
如果不是狛枝一直在旁邊扶著她,她懷疑自己都沒辦法走直線。
感覺自己似乎給狛枝添了麻煩,她有些不安地摸索了一會兒,找到了他的衣角,輕輕地扯了扯。他有點驚訝地停下腳步,看著綾瀨局促不安的表情,他溫和地笑笑:「這是我應該做的,綾瀨桑太客氣了。」
「……」
看著少女抿著嘴不肯動,他有點好笑地說道:「綾瀨桑,其實我周末很閑,本來也就沒什麼事干,能來照顧你,我很高興。」
於是,狛枝凪鬥成功收獲番茄色臉松井綾瀨一枚。
重影的世界相當讓人煩躁,視覺和實際觸覺的偏差也讓她難受得想吐,最後半閉著眼靠狛枝牽著,這樣睜睜閉閉的,好不容易才到了配鏡室。
醫生之前已經給那邊打了招呼,但配鏡室的護士小姐還是對她的病症好奇不已,抓著她問了半天,直到綾瀨被她東拉西扯問得暴躁到想要打人了,才帶著在暴走邊緣的綾瀨去驗視力。在整個過程中,不能開口說話的綾瀨一直保持著高冷的態度,不停點頭搖頭,狛枝就在一邊幫她輔助說明。兩個人默契的相處模式讓她甚至有了一種他們其實認識了好多年,狛枝凪鬥一直都是她的鄰居,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的錯覺。
「綾瀨桑?」
她閉著眼點了點頭。重影的感覺實在是讓她惡心得想吐,所以在等待眼鏡完工的這段時間,她一直都是閉著眼的。
「綾瀨桑……下午有事嗎?」
她搖了搖頭。
「那……要一起出去玩嗎?」
搖頭搖頭。
在這種糟糕透頂的視力之下,她什麼都不想干,只想躺在床上睡覺。
「嗯……那你睜開眼睛看看?」
鼻梁上被架上了一個冰涼的硬質物品。
她怔了怔,緩緩睜開了眼睛——
透過鏡片,她的世界從兩個合為一了。
變成一個的狛枝凪鬥微笑著把扶著眼鏡的手放下:「綾瀨桑……現在感覺怎麼樣?」
她的嘴角慢慢上揚,伸出手,准確無誤地捏住了他的一側臉頰。
他溫和地說道:「所以,現在你的回答呢?綾瀨桑,要一起出去走走嗎?陽光很好哦。」
她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
嗚……不能開口講話的感覺好痛苦。
雖然一下子從視力良好者變成了沒了眼鏡就是三級殘障的人,但好了傷疤就忘了疼的綾瀨顯然是出色的樂天派,所以她很快就從壞情緒中擺脫了出來。甚至,如果條件允許的話,她都想振臂出去跑圈了。戴上了眼鏡就又重歸到正常人行列,這對她來說顯然還是在接受範圍內。
她甚至還自我安慰了一下,至少她還有眼鏡能拯救一下,如果從此只能生活在重影的世界中了,那她估計很快就要被逼瘋掉了。
她根本就不敢想,如果自己的視力挽救不回來了……
如果這樣深層次想下去,她總覺得目前安穩的日常會直接陷入崩潰狀態。
所以,別再深思了。
就假裝自己不知道好了。
她也知道自己是鴕鳥心態,但她也只能這樣欺騙著自己一步一步走下去了。她只是一個軟弱而無能的普通人,她根本沒有自信自己能直面那過於殘酷的真相。如果蠢笨一點可以幸福一點,她寧可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她不明白的是,有些事,並不是假裝它不在,就不會發生了的。
這只是日常崩塌前,平靜的假像罷了。它的底部已經開始一步步腐朽沙化,整棟大廈正在慢慢沉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綾瀨饒有興致地不斷地玩著把眼鏡摘下又戴上的游戲,樂此不疲得就像是剛得到了新玩具的小孩子。
狛枝無奈地推了推她:「綾瀨桑,別玩了,到站了。」
她這才依依不舍地把眼鏡推了回去,狛枝下意識伸出手扶住了她,結果被她躲了開。她衝著狛枝比了一個「V」字的手勢,然後蹦蹦跳跳地下了電車,用這樣歡脫的方式表示自己已經適應新視野了。
狛枝責備地看著她:「綾瀨桑,再怎麼說也太亂來了……你這樣很容易摔倒的啊。」
綾瀨笑嘻嘻地齜出白花花的牙齒,拿出手機劈劈啪啪按了幾下,把屏幕轉向他。
【沒關系,有你嘛。】
狛枝的臉可疑地一紅。他有些不自在地把頭偏轉了一些,嘴裡還不忘抱怨道:「綾瀨桑,你這樣是轉移責任,多大的人了還蹦蹦跳跳,我又不是你的監護人……」
這句話的後果就是換來某人變本加厲的蹦跶。
不過綾瀨很快就收斂了自己的行為,蹦蹦跳跳也是很累的。她拿著手機打字道:【我們去哪裡?】
狛枝揉了揉她的頭發:「很快你就會知道了。」
她繼續啪啪啪打字:【不要帶我去太常規的地方,公園啊,海邊啊,櫻花啊,水族館啊,我都沒什麼興趣。】
狛枝露出了古怪的笑容:「放心,不會太常規的。可以好好期待一下。」
沒錯,確實很快就到了。
也確實很不常規。
看到校門口「希望之峰學園」的牌子,綾瀨整個人差點失意體前屈給跪了。
所以說,狛枝你帶著女孩子出來玩,就是直奔希望之峰嗎?!
狛枝你這個希望廚,給我收斂一點啊!
狛枝一臉肅穆地對她說:「綾瀨桑,今天天氣這麼好,我們來放風箏吧。」
松井綾瀨:「……」
所以說哪裡不好放風箏你在醫院前面放都沒人管你為什麼你非得要帶著我坐著電車跑到希望之峰學園來放!風!箏!!
她拿出手機劈劈啪啪一臉氣憤地開始打字,氣勢洶洶地把屏幕舉到狛枝眼前,差點沒戳到他臉上。
【風箏在哪裡?】
好吧,其實她對希望之峰挺感興趣的。在打游戲的時候,她就對這所充滿了奇奇怪怪能力者的超級學院充滿了興趣,現在終於有機會進去溜達溜達了,她其實也挺高興的。
狛枝眨眨眼,對於她的反應也有些無語——他本來都想好一大堆理由來安撫炸毛的綾瀨了,結果對方居然如此不按常理出牌,這讓他也有一種被噎到的感覺。不過收拾收拾心情,他還是回答道:「今天藝術樓會開放……主題就是制作風箏。綾瀨桑,我們可以去蹭材料。」
這兩個有著奇葩腦回路的家伙就高高興興地跑到人家學校裡去做風箏了……
拿出學生證在門衛處登記好姓名,拿了一張希望之峰學院的地圖,兩個人就開始慢悠悠地滿學院轉悠起來了。
「對了……綾瀨桑,你知道嗎,今年希望之峰學園開啟了新的制度,就是所謂的預備學科……據說完全沒有才能的人也是可以入學的哦。」
綾瀨點點頭——她能不知道嗎,二代的主角可就是希望之峰的預備學科啊。但是沒想到預備學科居然今年才開始實行……這讓她也有些吃驚。
狛枝看似隨意地說道:「我很喜歡希望之峰學園……但是像我這樣一無是處的人,恐怕也只能靠預備學科入學了吧。不過多少能接近一點我心中的聖地,就算只是預備學科,我也覺得挺高興的了。」
綾瀨打字道:【狛枝君,你一定能夠入學的。】
而且,是希望之峰學園的本科學生。
「綾瀨桑,你對希望之峰……有什麼看法呢?」
她沉默了一會兒,雖然很想趁機刷刷好感,但最後還是打字道:【沒什麼感覺。】
希望之峰學園在她生命中才出現了短短沒幾天的時間,要讓她在這麼短的時間的對它抱有什麼特殊的感情——開什麼玩笑,她連它存在於此的實感都沒有多少。她現在更多的感覺反而是「哇這應該是世界上最大的實體手辦了吧」。
狛枝的表情顯得有些驚訝:「綾瀨桑……你真的對希望之峰一點感覺都沒有嘛?」
綾瀨本來還被他的態度弄得有些迷糊,但轉念一想,這希望之峰的地位差不多就相當於日本的東京大學、美國的麻省理工、英國的劍橋、中國的清北,一般人提起這些大學,多少也是有些敬佩和崇敬的,像她一樣毫無感覺的,畢竟是少數。她想了想,還是慢慢打字解釋道:【在我看來,希望之峰也不過就是一所學校罷了,在我的人生中能占的時間最多也就四五年,而我的人生卻至少有四五十年。如果僅僅以它為最終、最大的目標,似乎就顯得太狹隘了。而且它的選拔制度也注定了我跟它是沒什麼緣分的,所以我從來沒有把它列入到考慮範圍。】
這一長串字打完,東區已經到了,把手機遞過去之後,她也不太敢看此刻狛枝的表情,頗為不自在地左顧右盼,很快就找到了藝術樓。
前面的空地上一字排開很長的一段桌子,上面鋪著很多正在裝裱的風箏,還有許多調色盤,圍繞著這些的人群繞了一圈又一圈。其中不只是穿著希望之峰制服的學生,還有許多其他制服的人。綾瀨眼尖地看到有他們學校的制服——現在貌似改名叫「螺旋高校」的學院制服。
唔……螺旋高校,這個名字還是感覺陌生得可怕啊。
她接過狛枝遞回來的手機,匆匆塞回了口袋,甚至沒敢看狛枝有沒有在後面留言。
她總覺得,自己這樣做的危險程度差不多就相當於在粉絲見面會的時候跳出來說那個偶像作風有問題,這絕對是妥妥被當場打死的節奏。
好在狛枝很快就開口了:「綾瀨桑,走吧。」
語氣……似乎挺正常的?
綾瀨偷偷瞟了他一眼,他似乎並沒有對她剛才的發言覺得不悅,感覺到她的視線後,還轉過頭對她笑了笑。
看到他露出了溫和的笑容,綾瀨的心一松,萎靡的情緒一掃而空,扯住他的衣袖就開始跑起來了,讓狛枝無奈地只能一遍遍喊「綾瀨桑,小心一點」。而女孩子只是對他吐了吐舌頭,稍稍放緩了腳步,轉頭後又開始拉著他跑。
「綾瀨桑是有多動症嗎……」狛枝嘟囔了一句,聽上去倒挺像是抱怨之語,但他的臉上完全看不出有不悅之色,反而更多的是發自內心的愉悅。
綾瀨沒有聽清楚他在說什麼。她領完風箏紙和箏骨回來時,看見有人正在試圖放飛一直超大的蜈蚣風箏。那只風箏長得讓人望而生畏,光是抬的人就密密麻麻仿佛是超大的蜈蚣群。遠處一個秀氣的男孩子正站在不遠處聲嘶力竭地指揮著——
「混蛋,不是這樣抬的,那樣會把紙拉破掉的!」
「那個誰,你把顏料糊開了!臥槽我的風箏成獨眼龍了!干!」
「現在風速還沒到最大速度,大家耐心等一下!媽的那個傻逼,別一個勁往前跑了,你想把蜈蚣頭拽掉嗎!?快給老子回來!」
男孩子的言語是完全不符合他清秀外表的粗魯,因為激動,他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出來。
綾瀨在一邊看得直樂,而狛枝則給她科普:「那個是『超高校級的風箏制作家』谷山川,他似乎是正在申請最大紙質風箏飛天的吉尼斯紀錄……」
綾瀨順著他的手指方向望去,整張臉都呈現了otz的狀態——
真的有人在拍攝哎!?這是真的吉尼斯紀錄申請現場啊?
她拿出手機,剛准備開始打字,一開界面,就發現之前自己的那段話還留在上面,後面多了一句話——
【綾瀨桑,你的話對我很有幫助,謝謝你^_^】
她迅速抬起頭,發現狛枝沒有注意自己這邊,才紅著臉偷偷把這段話保存了下來,重新再打開了一個備忘錄——
【可是我們有這麼多人要放風箏……線不會纏在一起影響放飛嗎?】
狛枝看後笑道:「綾瀨桑,其實今天這個風箏制作的活動就是為了谷山桑造勢……我們也就是所謂的群眾演員,不過不給錢就是了。這裡所有人在谷山桑放飛風箏之前都不准放風箏,直到申報結束之後,才可以自由放風箏。」
原來如此……
綾瀨注視著那個匍匐在地上的龐然大物,忍不住開始猜想那個東西飛上天的樣子會是怎樣,一定是相當壯觀的場景吧。大概大半個天空都會被它遮蔽掉吧。
不過現在似乎是還沒到放飛的最佳時間點,所以綾瀨也不再注意那邊了,而是和狛枝兩個人跑去糊風箏了。
「……」
「綾瀨桑,我很抱歉……」
綾瀨伸出手,比了個十三的手勢。
狛枝一臉萎靡,連滿頭的毛都耷拉下來了:「我、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啊……已、已經是第十三次把紙扯破了嗎?」
這個一點都不適合做手工的家伙……綾瀨翻著白眼把他趕到一邊去休息了。她都有點不好意思去發放處要紙了,那邊發放紙張的漂亮學姐一看到她來了就很自覺地給了雙倍的紙,還不停關心地詢問她需不需要幫助,讓她很是汗顏。
她該怎麼解釋每次風箏其實都做好了,但不知為何被狛枝碰兩下,紙就會像遇到硫酸的鐵塊一般刺啦刺啦就碎了的現像啊!
趕走了狛枝,果然進度一下子就快了起來。作為毫無藝術細胞的人,她也懶得在上面畫什麼復雜的圖案,相當瀟灑地大筆一揮,一堆亂七八糟的顏料團就在紙上堆積出了奇怪的圖案。那種比畢加索還難理解的抽像畫,看久了還有讓人頭暈目眩的魔性,連綾瀨自己都很嫌棄,但她還是逼著狛枝讓他昧著良心說好看……
「綾瀨桑,那邊好像已經開始放飛了。」
狛枝推了推她,她抬起頭,這才發現警戒線已經被拉了起來,而那只蜈蚣風箏也開始歪歪扭扭地爬行了起來——
【好慢。】
狛枝失笑:「它畢竟太長了嘛。」
【等放起來得多長時間啊?】
他認真思考了一下,有點不確定地說:「嗯……大概要,要一兩個小時吧?」
綾瀨:「=皿=||」
不過這次狛枝猜錯了。
等風箏真的被拉到半空的時候,時間已經過了四個小時。
那位超高校級的風箏制作家谷山川擦了擦滿臉的汗水,興奮地握了握拳:「成功!」
全場掌聲雷動。
綾瀨打字道:【我本來以為它要掉下來了。】
中途,風停過一陣子,那只艱難爬行的大蜈蚣在天空中搖搖晃晃,綾瀨以為它真的要升不上去了。
就在那只風箏一點點下墜到快要接近地面時,突然一陣狂風又吹了過來,瞬間蜈蚣就乘著風一躍而上。
【這大概就是奇跡的力量吧。】
狛枝笑笑:「綾瀨桑,這應該是計算好的……畢竟是超高校級的風箏制作家,這應該全都是在他意料中的吧。之前不是也有聽他說到風速的問題嘛……」
她突然反應過來——她身邊這位是「超高校級的超高校級的人的腦殘粉」,在他眼裡,擁有超高校級的的才能的人,是絕對不會出錯的。
她握著手機,很想說點什麼,但又不知道能說些什麼。
最後還是狛枝站起身,拉起了她:「走啦,綾瀨桑,去放風箏去吧。」
她胡亂地點著頭,本來高昂的心情現在已經低落了下來。
她突然意識到——
狛枝的悲劇,恐怕從一開始就注定了。對於超高校級的才能者的崇拜,注定了他只能作為被犧牲者而存在。
但是,現在也許還有的救。
離狛枝被希望之峰錄取,還有整整三年。
她悄悄握緊了拳——
絕對要改變他的命運!
她心事重重地拿著那只她親手繪制著充滿魔性圖案的風箏向廣場走去,沒走幾步,突然聽見周圍一大堆人驚呼了起來。
她遲鈍地向著大家的目光聚集點望去,剛好看到一只紙糊的蜈蚣腦袋向她飛了過來,一只眼睛還呈現出模糊的翔色。
這畫的真是太惡心了……
那一瞬間,她腦袋中唯一的想法居然還是吐槽。
下一秒,這只碩大的腦袋就砸在了她的臉上。
她被砸得一個踉蹌,坐倒在了地上。
整個腦內都在嗡嗡作響,她的眼前陣陣發黑,臉上還有撞擊留下來的火辣辣的疼痛感。
「沒……吧?」
好像有人在她耳邊喊了些什麼。
「綾……沒事……?」
她的腦袋中不停地嗡鳴著,她甚至以為自己的大腦都被那劇烈的衝擊撞得粉碎了,整個人毫無平衡感,周圍的一切都像是被扭曲的鏡像品。
天旋地轉。
鼻血好像流出來了。
耳朵痛得要命,就像是被千萬根針扎住了一般,她疼得張了張嘴,卻一句都喊不出來。
「綾瀨桑,堅持住……」
顫抖了好一會兒,她才緩過勁來,眼鏡在剛才已經被撞擊得甩了出去,她現在的世界又重新變成了重影狀態,只能勉強看到之前給她發紙的學姐蹲在她面前,冰涼纖細的手指按壓著她的臉。
過了半晌,看她失焦的瞳孔已經慢慢恢復了過來,學姐放下手,對狛枝說道:「已經可以了。不過這兩天她的鼻梁骨最好不要碰,剛才有點被撞歪了。她之前似乎也受到過外物撞擊?這幾天還是建議靜養為主吧。」
狛枝趕緊鞠了一躬:「非常感謝您。」
「不用太客氣,我只是稍微懂點醫術罷了。」學姐溫柔地一笑,一轉頭,揪住了谷山川的耳朵,「臭小子,看你給我捅的簍子……說好的絕對安全呢?你給我的保證是給狗吃了嗎?你腦子裡最近是泡了屎嗎!?」
狛枝扶著綾瀨的手一抖。
谷山川嗷嗷大叫起來:「姐,這真的是意外……」
「意外個鬼!你這套歪理留著給爸媽解釋吧!給我收拾現場去!快點滾!」
一轉身,學姐又恢復成溫柔可人的樣子,對著松井綾瀨一鞠躬,一臉抱歉:「真是非常對不起,我那個愚鈍不堪的弟弟給你添了麻煩……如果可以的話,請給我一個補救的機會。」
這變臉術……狛枝也是服了。
松井現在好不容易緩過來,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那只蜈蚣風箏的腦袋不知為何從半空中脫落了,然後她就是那個唯一被砸傷的倒霉蛋……
她現在還有點站不穩,頭暈眼花的,胸口還悶得想吐,雖然很感激學姐剛才的出手搭救,但她現在只想趕緊找個安靜的地方躺躺,完全不想做別的事情。
學姐似乎是看出了她的難處,開口道:「那個東西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可能會造成暗傷,比如說顱內出血什麼的……我那邊還有些檢測儀器,也有靜養室,學妹過來檢查一下也是好的。」
綾瀨還沒來及表示些什麼,狛枝已經點頭地應了下來:「那就麻煩您了。」
喂喂,她自己都還沒說什麼呢,你答應得那麼快干嘛?看上人家學姐了?
她偏頭瞪了他一眼,反而被他反瞪了回來。
「綾瀨桑不要像小孩子一樣任性了,請更重視一點你的身體啊。」狛枝似乎心情很不好,相當生氣地埋怨了一句。
綾瀨完全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了。
到底誰才像小孩子啊!能告訴她這是在生氣些什麼嗎?!莫名其妙就生氣了,她真的不懂啊!
但狛枝說的確實有道理,她也點點頭,應承了學姐的好意。
☆、第六章
一路上,頭還在嗡鳴的綾瀨完全就是半垂死狀態被狛枝拖著走,而狛枝倒是和漂亮學姐聊得很起勁。等到達神經研究所的時候,漂亮學姐的底全都被挖出來了。漂亮學姐叫谷山優子,是谷山川的胞姐,比谷山川大一歲,才能是「超高校級的生物電子研究家」。
這是和弟弟的才能完全不搭邊的一個才能,讓兩人都很是吃驚。不過學姐解釋道,他們的谷山家族就是風箏制作世家,所以弟弟作為男丁繼承了家業,而她則是出於興趣和個人天賦研究了生物電子學。這是生物學和電子信息學科的交叉範圍學科,還處於新興摸索狀態。而谷山優子跟隨著導師目前正奮鬥在這個學科的研究第一線上。
總而言之,是相當了不起的人。
學渣松井綾瀨在一邊就像是仰望傳說級人物一般看著谷山優子。她突然有點懂狛枝為什麼那麼瘋狂地崇拜所謂的「超高校級」人物了,谷山優子不僅是知識淵博而才學出眾的人,而且待人接物相當親切溫和(她和弟弟谷山川的相處暫且不論),那種由自身掌握的知識而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驚人魅力和吸引力讓頭腦發昏的綾瀨都感受到了極大的衝擊。綾瀨覺得,如果跟谷山優子相處個幾年,她大概就要被掰彎了。
尤其是當谷山優子把她從狛枝手裡接過,一個公主抱面不改色的把她放到檢查床上時,綾瀨簡直要傻了。
「谷山前輩……好臂力……」
那一瞬間,連狛枝都詞窮了。
谷山優子輕描淡寫地說道:「這沒什麼的,有的時候幫導師抗儀器,比松井學妹重得多的都扛過。啊,說起來,松井學妹是不是有點太瘦了,多補充點蛋白質會好一點吧。」
狛枝興致盎然地插嘴道:「谷山前輩覺得該怎麼補充呢?」
「啊,我覺得吧,可以……」
一邊和狛枝熱烈討論著「喂胖松井計劃」,她一邊開啟儀器檢測綾瀨的全身。過了一會兒,她的臉色有點不太妙:「松井學妹,你的頭你的大腦之前動過手術嗎?」
松井正躺得渾身發酥差點睡著,聽到這句話,搖了搖頭。
「那麼……有先天性遺傳病嗎?」
搖頭搖頭。
「有染過惡疾傷到了腦子嗎?」
搖頭搖頭。
「綾瀨桑……你的視力是不是和傷到大腦有關啊?」
這不應該和視網膜有關嗎……
谷山優子眼睛一亮:「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是她幼年時期發生的事嗎?她的四肢不協調是因為這個原因嗎?對她的身體發育有影響嗎?松井學妹身體過虛是因為大腦發育畸形的原因嗎?」
「那個,這是昨天剛發生的事……」
谷山那一瞬間的神情相當微妙,但很快又轉為嚴肅:「松井桑,你的大腦……傳回來的共振信息很奇怪。請允許我請我的導師過來一趟,你身上的情況有可能超出了我現有的知識水平。」
雖然大腦現在嗡嗡作響看不清谷山的表情,聽她的語氣也感覺到了有些不對,綾瀨一時也被搞得緊張起來了:「谷山前輩,是什麼問題?」
「……我先去請我的導師過來吧。」谷山優子說完,便匆匆跑向了角落裡的電話機旁,開始接內線。
「綾瀨桑,沒事的。」狛枝看著一臉不安的綾瀨,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綾瀨桑,今年也才16歲吧?就算有什麼問題,應該也沒到不能挽回的地步吧。」
狛枝你這個烏鴉嘴快閉嘴啦!這個時候應該講點好話好不好!
綾瀨翻翻白眼,他倒是毫無自覺地笑笑,嘴裡含糊不清地說道:「如果你真的……一輩子照顧你也是可以的……」
「……?」沒有聽清楚他在說什麼的綾瀨茫然地看著他,示意他重復一遍。
他若無其事地轉過頭,避開了她的視線:「啊,沒什麼。」
喂到底說了什麼啊,她好在意啊!
谷山優子很快就回來了,她以溫和的表情強行把綾瀨又捋直了躺好,一邊說著「麻煩松井學妹再配合我做一下其他檢查」一邊以絕對無法違抗的力道把各種奇怪的檢查儀器貼到了綾瀨的臉上和額頭上。
研究室的門被敲了兩下,緊接著就被一腳踹了開來,一個穿著白大褂套著塑膠手套盤著發的高挑女性氣勢洶洶地走了進來:「谷山,你最好給我解釋一下,在我實驗的關頭打電話來讓我過來是干什麼……如果不是美國即將向日本投放核彈頭這種等級的事,你最好想想怎麼剖腹自殺來給我一個合理解釋。」
谷山一甩手,一沓的資料扔在她的面前:「那種事怎樣都好,跟我們沒關系吧,就算是美國想不開想要拖著整個世界給它陪葬也跟我們無關。快點看這個實驗研究體腦部的核磁共振成像圖……」
實驗體……等等這是在講我嗎?!
松井綾瀨聽得整個人都有點不太好了,她突然覺得谷山下一秒說不定就會把她剝得光溜溜的,咯咯咯笑著把她大卸八塊。
白大褂女性皺著眉,以極快的速度褪下手上的塑膠手套,隨手扔到了垃圾桶中,紙張被抖出極大的響聲。
翻了幾張,她轉向還躺在床上的松井綾瀨,露出了陰惻惻的笑容:「……實驗研究體就是她?」
被導師盯上的松井綾瀨打了一個寒噤。
「對,這些成像都是她的腦部掃描圖。」
導師挑起嘴角,露出了一個高貴冷艷的笑容:「我可以把她的腦子劈開來瞧瞧麼?」
谷山優子一臉冷靜地擒拿住了躍躍欲試迫不及待地想找工具進行活體解剖的導師:「很抱歉,不可以,她姑且還是擁有著自由意志和法律上人權的生命體……」
「雖然很抱歉打斷你們……但是綾瀨桑的腦部到底有什麼問題?」
狛枝的問話讓兩個研究狂人神色一凜,谷山放開了她的導師,轉向狛枝:「說得太復雜估計你也聽不懂……簡而言之,就是,松井學妹沒有醫學意義上的大腦。」
綾瀨的眼睛瞪大了。
狛枝看上去還比較冷靜:「是無腦人嗎?」
「哦,你居然還知道無腦人……不錯不錯,現在小孩子的知識儲備還蠻大的哦。」導師風騷至極地一掀白大褂,翹著腿坐到了椅子上。
谷山優子一本正經地吐槽道:「導師大人,我也就比他大了兩歲。但是我現在已經可以參與到國際學術辯論中了,所以,16歲已經不是什麼小孩子了,而且,無腦人也不算是特別生僻的詞吧,至少比苯酮尿症要有知名度吧。」
「你跟他們不一樣,你是超高校級的人,而他們只是高校級……」導師繼續翻動著手中的掃描圖,轉向狛枝,漫不經心地問道,「關於無腦人……你了解多少?」
綾瀨敏銳地感覺到,當導師對谷山優子說到超高校級的這個話題時,即使只是輕輕一筆帶過,狛枝的手還是不由自主微微一緊。
但他的表面平靜無波,看不出來他內心有什麼波瀾,只是平淡地回答道:「只知道一點點,僅限於知道它是一種大腦發育畸形的疾病……一般患了這種疾病的人,出生前就會死掉,就算出生了,也……活不了幾天。」
「OK,那我來簡單闡述一下吧,我會盡量講些你們能聽懂的話的……無腦人,顧名思義就是沒有腦子的人,為什麼沒有腦子?這原因有很多,可能有母體受孕時保護措施不當,比如說吃了不應該吃的藥,或者家族裡就有這種引發大腦畸形發育的基因——對,無腦人是遺傳病。這類人,他們的腦腔體內沒有腦組織,大部分都是腦脊液……」
「導師大人,需要讓我為您詳細解釋一下『講些能聽懂的話』這個短語是什麼意思嗎?」
「什麼?你現在的水准已經墮落到腦脊液都不知道是什麼的地步了嗎?你的腦子也被腦脊液灌滿了嗎?」
狛枝:「……」
綾瀨:「……」
狛枝:「綾瀨桑,我覺得我們來這裡是個錯誤。」
綾瀨:(點頭點頭)
☆、第七章
開玩笑歸開玩笑,谷山優子代替不靠譜的導師大人告訴了他們結果——
簡單的說,綾瀨的大腦非常特殊,她的大腦並非像其他人一般是易碎的豆腐塊,反而更像是粥狀橡膠。最為特殊的是,她的大腦腦脊液是正常人的三倍,卻沒有出現顱內增壓,而腦組織也並沒有出現受擠壓的現像,而這些多出的腦脊液就像是粘稠的膠水一般圍繞著她的核心腦神經。
學渣綾瀨不太懂這代表了什麼,只能迷迷糊糊搖著頭表示不明白。而一臉狂熱的谷山優子則抓住了她的肩膀:「松井學妹,你知道嗎,你在這裡,呼吸,思考,就是一個醫學上的奇跡!這意味著你很有可能可以承受正常人三倍以上的腦部衝擊壓力!綾瀨桑你知道嗎,一般人承受的壓力極限大致相當於從三層樓高度墜落,如果沒傷及大腦,極限是五至七層,超過七層,安全氣墊都不起作用了……但是綾瀨學妹,你如果要跳樓,就必須選擇七層以上的高度,你懂這種差距嗎?」
綾瀨:救命!我不想跳樓啊!別一本正經地說著我都不敢想像的假設啊!
而導師則在一邊冷哼:「開什麼玩笑,大腦的抗震能力又不是腦脊液說了算的,雖然她的腦脊液確實比較異常……你剛才有沒有檢查她的頭骨密度?我懷疑為了對抗這些腦脊液,她的整個腦腔體都隨之產生了變異……嘖,真想把她的大腦切片研究了。」
谷山優子強硬地頂了回去:「你也說了她的腦脊液比較異常了,你見過密度這麼高的腦脊液嗎?如果是出於進化考慮,這種嚴密的防護簡直都可以說得上是瑞士銀行保險箱的程度了,如果按我們普通人都是隨手放到沒鎖的櫃子的標准——通過剛才的射線掃描,她的腦脊液根本就不是按照正常的方向流動的!你看看她兩個側腦室脈絡叢產生的腦脊液,它們根本不經過第三腦室,而是直接從從第四腦室流出到其他腦室!你再看看她第四腦室的中孔和外側孔,那邊居然生長出了新的脈絡叢,再重新回流進了第四腦室……而且她的矢狀竇旁的蛛網膜顆粒根本就是擺設,完全談不上回滲到上矢狀竇,更別提和蛛網膜下腔交換液體了!她的大腦根本就是自成一個體系,我懷疑就算她頭跟身體分離了,她也能持續相當長一段時間的獨立思考!」
聽谷山優子和導師激烈的爭吵,一大堆專業醫學學術詞語一個個往外蹦,學渣松井綾瀨頓感無聊,偏偏狛枝還坐在一邊聽得津津有味,還不停拿著手機做著記錄,儼然一副好學生的模樣在進行著偷學。
綾瀨扯了好幾下他的衣服,他才一副剛醒悟的模樣,對著她露出了「我懂了的神情」。
綾瀨以為他終於明白自己有多無聊了,結果他說道:「綾瀨桑,抱歉,我忘了把你砸飛的眼鏡拿過來了……你現在很不舒服吧?我現在就去拿。」
雖然說和她預期想的有點偏差,但她還是堅決地搖了搖頭,從床上爬下來,以行動表示自己要跟著狛枝一起出逃的心願。
結果兩個吵得熱火朝天的人一致調轉了矛頭,對她異口同聲地說道:「那小子/狛枝學弟可以走了,小姑娘/松井學妹留下,回到床上躺好!」
綾瀨:「……呵呵。」
她心裡大致有猜測——恐怕就是因為那個「系統」的原因,才使她的大腦變異了。雖然她長這麼大並沒有進行系統的身體檢查,但她從小身體健康,也並沒有什麼疾病的征兆,大腦也從來沒有痛過,發育也並無異常。唯一異常的,恐怕就是最近剛出現的「系統」了。
這樣一想,她的頭皮又有點發麻了。大腦是人體最精細的部位,而現在她的大腦卻出現了問題……
谷山優子的一段話讓她相當不安——「如果是出於進化考慮,這種嚴密的防護簡直都可以說得上是瑞士銀行保險箱的程度了」。
她忍不住又想起,她第一天和狛枝認識時,狛枝說的那句話——
「松井桑,從小到大我身邊的人都很倒霉,和我走得越近的人就越倒霉。」
不、不會吧……
如果說,她的大腦正是因為那個原因發生了「變異」,那麼豈不是說明——
停止思考吧。
別把自己身上的不幸隨便怪罪到別人身上,這種遷怒行為和承認自己無能有什麼意義。
只不過是庸人自擾罷了。
她再次拉了拉狛枝的衣袖,用哀求的眼神看著他。
狛枝嘆了口氣,揉了揉她的頭發:「放心,有我呢。」說罷,便起身向吵得不可開交的二人走去。
不知道他和她們說了什麼,兩個人居然爽快地放綾瀨走了。
綾瀨對狛枝的崇拜程度再次上了一個新的高峰。
被綾瀨星星眼盯著的狛枝相當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牽著綾瀨走出一段距離之後,便從兜裡取出眼鏡幫她戴上了。
綾瀨:……你不是說忘帶過來了嗎?!
她的內心咆哮顯然是直接通過面部表情傳遞給了狛枝,他雲淡風輕地說道:「我當時只是想找個理由帶你出去……只不過後來沒用上就是了。剛才我問了一下谷山前輩,她說你的身體除了被砸到的部位,還有一些舊傷,其他都很好,回到醫院裡靜養一段時間就好……綾瀨桑,你累了嗎?」
綾瀨點點頭。怎麼可能不累啊,今天一下子發生了那麼多事,感覺她的人生簡直就是以火箭筒發射般的迅疾速度往前跳躍式前進,她現在的太陽穴還痛得厲害。
狛枝的臉上露出了溫柔得好像看見了最美好的事物的笑容:「那我們回去吧?」
綾瀨:「……」
「綾瀨桑?」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點了點頭,伸出手把他的頭扭了過去。
但被強行扭過頭的狛枝游刃有余地說道:「綾瀨桑,我看到你臉紅了。」
「……」
「很可愛哦。」
回答他的是糊在他臉上的一巴掌,綾瀨甩下他,搶先向校門口走去。
笑容滿面的狛枝在後面閑閑地喊道:「綾瀨桑,你同手同腳了……」
本來動作就僵硬無比的綾瀨聽到這句話差點直接摔倒在地上。
狛!枝!你!真!是!神!煩!
☆、第八章
綾瀨很快就出院了。
她的身體恢復得相當快,比那個高冷醫生預計的快得多。綾瀨的身體從小恢復速度就很快,尤其是一些外傷,更是恢復得比別人快得多,簡直就是疤痕體質的人的天敵。
當那個醫生檢查完畢後,極其不情願地宣布綾瀨已經可以出院了,他難以相信這個事實的表情還是深深地娛樂到了綾瀨。
她很高興,因此選擇性無視了醫生那句「早點滾出醫院別霸占著床鋪擠占資源」的吐槽——這幾天嗓子好轉的綾瀨已經重新開啟了戰鬥模式,和醫生你來我往吐槽得不亦樂乎,兩個人簡直快要升級成了革命戰鬥感情。
因為狛枝還在上課,所以是醫生把她打包扔出去的。綾瀨總覺得他臉上的表情有點落寞,結果被醫生吐槽「你這純粹就是心裡投射,其實是你很落寞所以才看誰都像很落寞,那是因為你希望別人跟你一樣落寞,而不是像我這樣興高采烈恨不得早點把你這個禍害扔出去」,綾瀨謝謝他科普以後揍了他一頓。
當她到家的時候,家裡還是像沒有活人居住一般冷清。
她走到二樓自己房間,拉開房門,發現榻榻米上面還扔著皺成一團的被子,還維持著自己一周以前離開的模樣。
和班主任打了電話告訴她自己下午就回返校開始上課,她開始收拾房間。
收拾完房間,又去超市買了點菜,到一個星期沒開過火的廚房,開始做一人份的便當。做完一人份的便當,坐在長長的可以坐下六七個人的桌子旁邊,雙手合十說完「我開動了」,便一個人開始吃飯。吃完飯,再雙手合十,說完「我吃完了」,收拾桌子,洗好碗筷,上樓收拾好書包,她走出家門,坐上了電車。
新的課表已經有小伙伴發到了她的手機上,這幾天陸陸續續有許多人給她發了郵件詢問她怎麼沒來上課,她在感動之余也回得有些厭煩,最後干脆統一批量回復,雖然這種沒有誠意的表現讓她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她幾乎能想像她回到學校被同學裡三層外三層圍一圈關懷慰問的樣子了。
雖然聽上去很像是炫耀,但她其實真的不喜歡和太多人接觸。倒不如說,雖然她是話癆,但她更願意和其他人保持著「八卦同好」的身份,而決不發展其他任何關系。但讓她比較困惑的是,通常和她聊天聊得比較好的人,兩人的關系就莫名開始往好友的方向發展,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居然成為了班級裡人緣最好的人。
但並不是這樣的啊。
綾瀨覺得有點恐慌,在她心裡,好友應該是能無條件為對方付出的,永遠全心全意為對方考慮的生死之交,在危急時刻能放心把後背交給對方的存在——雖然這個定義聽上去很中二,但綾瀨一直都固執地覺得,如果僅僅靠兩句話就能發展什麼關系,那充其量不過是「熟人」,而非好友。
所以在她心裡,能成為好友的人,至今為止,一個都沒有。因此,其他人對她過於熱切的關懷,一直讓她相當有壓力。
雖然她得承認,這種被許多人關心著的感覺,確實很能給人虛榮感。再加上她是個心軟又相當熱血的人,所以一直被大家信賴著,而她也一直在為了大家這份信賴而努力回報著他們,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算是甜蜜的負擔吧。
果然,綾瀨還沒進教室,一路上就被同班的同學關心地詢問了身體的狀況,等到了班級,一大堆女生都湧了上來,詢問綾瀨的病嚴不嚴重,還有好幾個女生表示放學課後可以幫她再補課,讓大病初愈的綾瀨感動得差點當場哭了。
等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時,她的同桌天野美惠才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對她說道:「綾瀨,在你不在的這段時間,我們班有轉校生哦。」
不、不是吧——這是什麼神展開?她難道要跟狛枝變成同班同學了嗎?!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驚悚了,天野美惠一副同仇敵愾的表情說道:「綾瀨也覺得很討厭吧?明明是很完整的一個集體,非得要有個外人橫插一腳進來……性格還那麼不討喜,每天坐在角落裡一臉陰暗的樣子,我們都覺得那家伙每天肯定都在想著怎麼殺人,嗚哇真是太可怕了。」
狛枝聽到這種話都要哭了吧!說真的,狛枝不會干出這麼沒品的事吧?
「那個……轉校生的名字是……」狛枝凪鬥嗎?
「是淺沼雨啦……聽名字就覺得是很不詳啊。」
「……哈?」
綾瀨順著美惠的眼神望去,一個瘦小的身影坐在角落的那一個桌子旁,低著頭呈現出發呆的姿勢。
她終於明白了為什麼美惠對他的評價會這麼差勁了——那個渾身散發著無言抗拒感的身姿,就像是和角落一般陰暗得仿佛剛從地獄中爬出來一般,頭上的鬥篷和鬥篷之下亂糟糟的劉海完全遮蓋住了他整張臉,一眼看過去,他簡直就是天生與黑暗為伍的犯罪者。
美惠還在旁邊憤憤地小聲說道:「那家伙來這裡也有將近五天了,除了第一天自我介紹的時候說了一句『我(這裡淺沼用的自稱是『僕』,即boku)的名字是淺沼雨』以外,至今為止一句話也沒說過哎,而且超級沒禮貌,有人上去打招呼統統不理睬,簡直就是……太沒規矩了。」
美惠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太沒規矩」。美惠平時是一個挺中規中矩的女孩子,罵不出什麼髒話,說一句沒規矩已經是相當不客氣的評價了。綾瀨知道女孩子有私底下抱團的習慣,所以美惠的觀點基本上就代表了她那個好友圈的觀點……
綾瀨一邊點頭一邊詢問了其他幾個小圈子的中心人物,得到的答案是,這幾天基本上所有人都在淺沼雨那裡碰了灰,評價低得不得了。
也就是說,這個叫淺沼雨的孩子,在來新的班級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就把所有的人都得罪了個遍。
好家伙,能達成剛到新班級就被徹底孤立的成就——
淺沼雨,你真是好樣的。
她豎起書本,偷偷觀察了一會兒,小聲問道:「那孩子好瘦啊……是不是有點營養不良啊?」
淺沼雨是相當瘦小的人,從綾瀨的角度來看,他最多也就150cm出頭。對於綾瀨這樣身高有165cm的人來說,這實在是矮得過頭。
說起來她干嘛也小聲說話啊,明明沒干什麼虧心事啊……
話音剛落,坐在角落的那個瘦小的身影就像感受到了什麼一般,慢慢抬起了頭,轉向她的方向。
鬥篷帽子之下厚重而邋遢的劉海投射下一片的陰影,完全看不見他的臉,但綾瀨莫名其妙全身都起了一股雞皮疙瘩,總覺得自己就像是被毒蛇盯上了一般,一雙散發著惡意的眼睛正在那片劉海之後凝視著自己。
綾瀨打了個寒戰,訕訕地移開了自己的目光。
☆、第九章
課間的時候,教室門口突然起了騷動。
一個和綾瀨關系還不錯的女孩子對著她擠了擠眼:「綾瀨桑,有人找你哦。」
還有比較靠近教室門口的女孩子嘿嘿嘿地笑起來了:「綾瀨呀~是個超級美少年哦,是男朋友吧?嗯哼哼,回來記得給我老實交代!」
綾瀨有些莫名其妙,但她交際範圍挺廣泛的,所以經常會有她沒印像的人找上門。但超級美少年……嗯,她有認識過這樣的人嗎?
等她走到教室門口的時候,一臉拘謹的狛枝馬上眼睛一亮:「綾瀨桑。」
旁邊幾個女孩子頓時起哄了:「哦~都叫綾瀨桑啦,發展得好快哦。」
也有埋怨綾瀨的:「綾瀨桑,交了男朋友都不跟我們說……你們難道是在搞什麼地下黨嘛!」
還有人酸丟丟地說:「找了一個這麼帥的男朋友,可要看好了,小心別被人拐走了。」
綾瀨的頭都大了,她拉過狛枝,穿越了一條走廊,走到了中庭才停下:「怎麼會這個時間來找我?」
狛枝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綾瀨桑……不希望我過來找你嗎?」
「嗯……倒也不是不希望啦,就是太突然了……」
「那我下次過來的時候給你提前給你發短信吧。」狛枝又恢復了清爽的笑容,點頭說道。
「不是這個問題啦……」
綾瀨語塞,她要怎麼解釋她不希望狛枝被自己班女生見到的復雜心情啊!
「但是……我很想看到綾瀨桑啊。」狛枝的表情變得有點委屈,「明明在一個學校卻不能見面,這也太沒道理了……」
「所、所以說,別露出那種表情啦。」綾瀨繳械投降,「隨、隨便你啦,你想什麼時候過來就什麼時候過來吧……」
嗚,她真是太沒有原則了。
「綾瀨桑,身體還好嗎?」
綾瀨點點頭,還在原地跳了跳:「身體好著呢——啊!!」
一腳踩空的綾瀨一身尖叫著向前撲去……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當狛枝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的時候,綾瀨的臉已經埋進了泥土裡。
「綾、綾瀨桑!?」
「我……我沒事……」
「綾瀨桑……你……鼻子又出血了?!」
「……」
自暴自棄的綾瀨被狛枝半抬半押著送去了保健室。
為什麼每次都是在自己喜歡的男孩子面前出醜!為什麼!!上帝你跟我有仇嗎!?好想找你談談人生啊!
綾瀨算了算自己跟狛枝認識的這幾天,不是在他面前摔跤就是暴走……她感覺自己的醜態都已經快被狛枝看了個光了。換位思考一下,如果她是狛枝,每天對著她這種流鼻血又水腫的臉……哦,她自己都有點嫌棄自己了。如果在這種情況下都還能喜歡上她,那絕對是真愛了好嗎!
她覺得能跟狛枝談戀愛的可能性已經無限接近於零了,要不要考慮跟狛枝成為好基友好皂友的可能有多少……不,一想到未來跟狛枝牽手的女嘉賓不是她,她就好想罵人!男嘉賓也不行!
她的膝蓋也有少量出血,保健醫生幫她的腿也消毒了一下,並用繃帶綁了起來。
狛枝直接說他會幫她向老師請假的,堅決反對她再拖著傷腿回去上課。綾瀨對於自己剛回來上課就又要請假的行為感覺到了深深的內疚,但是狛枝難得擺出了強硬的態度,逼她在床上躺好,還揚言下節課下課會回來看她有沒有好好休息。
一遇到她身體的問題,狛枝的態度就謹慎得讓她有點哭笑不得,但她還是接受了狛枝的好意,默默地在床上作挺屍狀態。
狛枝囑咐了半天,這才離開了。而和離開的他擦肩而過的,走入保健室的,是一個帶著鬥篷帽子,前發遮住了整張臉,低著頭走路的矮小之人。
「啊,是淺沼啊,你來啦?」保健醫生相當熟稔地拍了拍他的肩,「今天也是來輸液的?」
鬥篷下傳來了清冽卻毫無起伏的聲音:「是。」
這個聲音就像是還沒到變聲期的少年一般,清澈透明,還微妙地透露出了偏女性的柔美秀氣。
保健醫生拍拍他的頭:「淺沼你身體最近還好嗎?說起來,跟新同學相處得怎麼樣?」
「……嗯。」
依然是平淡得仿佛死水一般的語調,他低下頭坐到了輸液架旁邊,伸出了細得仿佛隨時都會折斷的青白的手腕。醫生把針管扎入靜脈,突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轉過頭看向綾瀨:「說起來……剛才填資料的時候,你和淺沼好像是一個班的吧?」
綾瀨全身的毛一下子炸開了,在醫生身後的淺沼雨也抬起了頭,厚重的劉海之後的面容晦暗不清,但綾瀨敢肯定,那家伙在用無言的冷笑警告她不要亂說話。
她胡亂地點了點頭:「嗯,對……」
醫生笑眯眯地問道:「淺沼在班裡還好嗎?說起來,有交到新朋友嗎?」
「……抱歉,我今天剛來上課,不是很清楚這種事。」
「啊……原來是這樣,第一天來上課就進保健室,這可不是很吉利的事呢。」
「……啊哈哈。」
「啊,你是叫松井來著吧……嗯,松井桑,淺沼這孩子,性格有點害羞,所以經常被人誤會。如果你方便的話,平時的時候可以多照顧她一下嗎?」
「……好、好的。」
醫生的表情實在是太誠懇了,讓綾瀨都不忍心說出拒絕的話,她只能一邊在心中咆哮著「這種展開不對啊」一邊認真地應了下來。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她扔下手中的數學課本——這是狛枝特地帶過來的,盡管綾瀨已經抗議過了,但貌似抗議無效——向一動不動發呆一般的淺沼搭話了:「吶,淺沼君,你以前是哪個學校的啊?」
回應她的是令人尷尬的沉默。
「淺沼君,是本地的還是外地的呢?」
「淺沼君,你是住學生宿舍還是住外面呢?」
「淺沼君,……」
綾瀨發現自己的臉皮變厚了。往常如果遇到別人不搭理她的情況,她也會很識趣地結束話題不去打擾對方,但跟狛枝相處久了,她居然也無師自通了演獨角戲這一技能……
在綾瀨這樣無間隙炮轟的情況下,他的手攥了攥,毫無波動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吵死了,閉嘴好嗎。」
在他平板的聲線演繹之下,這句話硬生生被拖成了一句祈使句。
「不好啊。淺沼君還沒告訴我你原來是哪個學校的呢。」綾瀨看著他明明氣得一副想打人的樣子卻還強忍耐著的小模樣直樂,「淺~沼~君~醫生可是拜托了我要好·好·照·顧·你的呢。醫生桑你說是吧?」
醫生一臉欣慰地點著頭。
綾瀨繼續優哉游哉地挑戰他的底線:「橫山第一高校?鈴亂高校?光町高校?不知火高校?」
淺沼雨半放棄一般,用冷淡的聲音說道:「司馬學院。」
「嗚哇……那個學校不是超級有名的嗎?!」綾瀨被嚇了一跳。
司馬學院是著名的音樂學院,出過相當多著名的音樂人,有著名到全民皆知的國民音樂人,還有舉辦過世界巡回演出的歌手,以及世界一流的指揮家。雖然綾瀨的學校也說不上差,但充其量只能說教育素質比較高,培育的學生也多是中規中矩通過考試來進入大學的人,跟司馬學院一比,那就黯淡多了。
淺沼雨答完就不理睬她了,把頭更低了一些,看上去整個人都要縮進椅子裡了。
「喂……你要不要去那邊的床上躺躺?這樣的坐姿很容易駝背的哎。」綾瀨好心提醒道。
「……」
你吵死了——!!
綾瀨仿佛都能看到他身邊的黑氣這樣張牙舞爪地咆哮了,於是聳聳肩不再說話了。
但是,不得不說,她調戲得很爽。
☆、第十章
「綾瀨桑。」
睡得迷迷糊糊的綾瀨被搖了起來。狛枝有點好笑地敲敲她的頭:「綾瀨桑,放學了,一起回去吧。」
「啊。」她胡亂地點了點頭,直起身,向四周看了看,一片朦朧中,已經沒有了淺沼雨的身影。
「……綾瀨桑,在找什麼?」
「沒什麼。」她搖了搖頭,摸索著戴上了眼鏡,「走吧。」
剛摔傷那會兒傷口還是新的,她還沒什麼感覺,但現在傷口有些愈合了,她才發覺摔到膝蓋是多麼不方便。
總而言之,她現在走路的姿勢就像是小兒麻痹症患者,一瘸一拐的。
嗯,當然,還是由狛枝扶著。
她很悲哀地發現,自己已經完全淪為了需要被照顧的人群。
開什麼玩笑,說好的要好好照顧狛枝,為什麼現在完全反過來了啊!
「吶,狛枝君……」她心懷愧疚地說道,「要不……你以後就別扶我了……」
「……」
狛枝的步伐突然停住了。
她也跟著停了下來,迷惑不解地望向他,然後莫名打了個寒噤。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看到狛枝的表情的那一刻,整個人都抖了一下。她只覺得一股強烈的冷氣向她蜂擁而來,背脊上瞬間竄起一股寒氣,大腦內警鈴瘋狂作響,那一瞬間她甚至忘了自己的腿剛受過傷,只想轉身狂奔離開。
但是,狛枝的表情是相當正常的,甚至正常得有點異常。
他溫和地微笑著,伸出手,摸上了少女的脖頸:「綾瀨桑,你剛才說什麼?」
綾瀨咽了口唾液:「那個,我是說……」
「綾瀨桑,果然是後悔了?不想繼續和我這種人相處下去了嗎?」
「呃,這個……」
綾瀨一時間被弄得有些迷糊,她隱約意識到自己跟狛枝的思考模式不在一個頻道。但狛枝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般,用溫和而低沉的聲音慢悠悠地說道:「綾瀨桑,說好的會一直在一起,你忘記了嗎?啊啊,雖然我也知道人是很健忘而且很善於反悔的生物就是了……不過也是啦,綾瀨桑是很受歡迎的人,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我也一直為能夠接近綾瀨桑而高興。這幾天綾瀨桑在醫院的時候,我一直有去綾瀨桑的班級打探你的情況哦,這種事你肯定不知道吧。」
綾瀨渾身僵硬,但腦內還是不由自主地吐槽:你怎麼自己說出來了啊!我本來不知道的,拜你所賜,我現在已經知道了!
「就在這個過程中,我發現有幾個家伙的眼神很討厭啊。反正我是一眼就認出來了,他們肯定是喜歡綾瀨桑你的……」
綾瀨:媽呀你這也可以看出來嗎?!這種事我都不知道啊!狛枝你腦補過度了吧!如果有人喜歡我,我至於現在喜歡你嗎!——等等好像有哪裡不對!?
「所以我才請求能不能時不時過來看看你,不然我真的不放心綾瀨桑你在那裡……」
綾瀨:媽呀我在那裡上學都多長時間了,之前也好好的沒事啊!狛枝你這個腦補帝真的夠了啊!
「之前不是也有人說我是綾瀨桑的男朋友嗎……其實那一刻,我是很高興的,所以,故意沒有出言否認。這一定給綾瀨桑帶來困擾了吧,不然怎麼會趕緊讓我離開大家的視野呢……」
等一等!
她聽到了什麼!!
這個節奏,這個節奏!??
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戀愛flag??
她全身如遭電擊,一把握住了狛枝的肩膀,深呼吸道:「我有一句話想對你說,請你一定要認真回答我。」
「……是?」
「能做我男朋友嗎?」
「……」
「……為什麼沉默了啊!?我會錯意了嗎!?等等你剛才那話原來不是要跟我找對像的意思嗎?」
「……」
「……真的,不是嗎?」
「……」
「嗚哇——!!對不起!!我對我的自作多情表示抱歉!狛枝君請不要生氣!我錯了!我現在就去……」
「綾瀨桑,能再說一遍嗎?」
「……哎?」
「可以,再說一遍嗎?」
「能……做我男朋友嗎?」
他溫和的笑容完全崩裂了,眼眶漸漸變紅:「樂意之極,以後請多指教!」
「喂,你怎麼又哭了啊!」
「嗚……實在是太高興了……本來以為被綾瀨桑嫌棄了……」
「媽呀這種事有必要哭起來嗎!?」
「本來剛才都想著把綾瀨桑殺掉再自殺了,沒想到這種絕望的心情居然迎來了HAPPY END……忍不住就喜極而泣了……」
「臥槽你是認真的嗎?」
「當然……騙人的。」
結果就這樣在莫名其妙的情況下,松井綾瀨脫團了。
這尼瑪是什麼神展開?!如果是寫小說,這種情節一定會暴死撲街的!
剛晉升為男友的狛枝一臉緊張:「說起來,綾瀨桑,男朋友需要干些什麼?」
「……我也不知道。」
松井綾瀨虎著臉回答道。她到現在還沒緩過神來。她總有一種之前十六年都白活了的感覺,這一個星期的精彩經歷簡直都夠得上她之前所有人生跌宕程度的總和了!
莫名其妙就多了一個叫狛枝凪鬥的超高校級幸運的男朋友,她該有什麼樣的心情?在線等,急!
直到她被狛枝保護得嚴嚴實實地坐上電車,她還是感覺暈暈乎乎的。
一切都發生太大躍進了,她一點實感都沒有。
說實話,連狛枝為什麼會莫名其妙地喜歡上她,她也一點底都沒有。甚至於她開始懷疑,狛枝對她的好感來得過於來勢洶洶,完全都是因為「系統」的問題。因為必須要由她來給狛枝幸福,所以狛枝必須要喜歡上她——這些喜歡完全都是虛假的。
她有點不安地看向狛枝,正好抓到他偷偷看她還沒來得及收回的眼神,這讓後者一下子就紅了臉,結結巴巴地問道:「綾瀨桑……怎麼了?」
媽呀這麼可愛你這是犯規的呀狛枝桑!
「那個……我想問問,為什麼,我今天說不要你扶了……你反應這麼大?」
狛枝別扭地瞪了她一眼:「我才要問綾瀨桑突然之間提出這種請求是為什麼呢……」
「我只是覺得……一直被你照顧有點不好意思罷了……所以……」
「綾瀨桑,你知不知道,在我看來,我跟你的交集也就只有你受傷我來照顧你這點上了,其實,我有的時候也會很陰暗地想,如果綾瀨桑能一直受傷,我就可以一直照顧你照顧下去……啊啊啊,綾瀨桑,千萬不要誤會,我只是偶爾會這樣想,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快點好起來的,絕對絕對不要誤會啊!」
綾瀨:「……好,我不誤會,你別哭哈。」
所以說,狛枝你以前居然是愛哭鬼嗎!?明明進入希望之峰的時候整個人都是狂炫酷拽屌的狂氣全開狀態,三年前的你居然是這種弱氣小受嗎!?
在螺旋高校的三年,你到底經歷了些什麼啊!
「嗯,總之……如果綾瀨桑說以後都不需要我照顧了,那就意味著我跟綾瀨桑唯一的交集就斷了,我以為綾瀨桑是已經厭煩我了,想要從此遠離我……然後我就,嗯,有點控制不住情緒……」
「……好,我懂了。」松井綾瀨扶額,缺愛的小孩就是難搞,她出於好意為他著想,他居然內心勾勒出了如此波瀾壯闊的劇本……還是說狛枝根本就是個抖M啊,做這種照顧人的事他反而還覺得很高興?
「還有哦,綾瀨桑。」他的臉又有點發紅了,「今天是我的生日……」
「……今天是4月28日?!」
綾瀨因為這幾天都在醫院住著,所以一點時間觀念都沒有了,她一下子有點急了:「怎麼辦,我什麼都沒准備……生日蛋糕現在訂還來不來得及啊,還有生日禮物我也沒有買……啊啊怎麼辦,什麼都沒做……」
「綾瀨桑,冷靜一點。」他苦笑著按住綾瀨的肩膀,「我說這個不是為了向綾瀨桑要禮物啦。事實上,我想說的是……綾瀨桑,謝謝你,我覺得你給了我最好的生日禮物。綾瀨桑……希望,以後每年的生日我都能和你一起過。」
「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啦。」她的喉嚨也有點堵得慌,「但是這個要求,就算不說我也會滿足的啦……以後,每一年,我都會陪你一起過生日的。」
突然,一陣刺耳的汽笛聲尖嘯著傳來,電車猛烈地晃蕩了起來。
人群一下變得騷動起來,緊接著一聲巨大的撞擊聲傳來,電車劇烈地震動了一下。綾瀨猝不及防間,直接被甩到了地上,重重地磕在了地板上,眼鏡直接被拋飛了出去。無數只鞋子從她身邊快速跑過,擁堵的人流完全遮住了她的視線。她狼狽的支起身,又被後面的人撞擊得再次砸到了地上。
驚恐之下,她尖叫了起來:「狛枝——!狛枝你在哪裡?」
但是周圍都是滔天的怒罵聲和尖叫聲,她的聲音完全被淹沒在了這一片嘈雜的洪流中。
她的身上已經被慌慌張張的人踩了好幾腳,整個胃翻江倒海。她找了個機會滾進了座位下的縫隙中,背貼著冰冷的牆壁,她終於有機會喘了口氣。就在這時,遠處傳來巨大的轟鳴聲,尖銳的爆響聲鼓動著她的耳膜。所有的尖叫聲都消失了,她的耳朵只剩下轟鳴的耳鳴音。
她雙手顫抖著捂住了耳朵。耳根處的疼痛隨著耳鳴的升級不斷加劇,等耳朵終於恢復之時,她感覺什麼熱乎乎的東西流一手。
她把手放到眼前,上面已經布滿了血跡。
她呆呆地看著座位外面有人不斷奔跑而過,有人摔倒,有人衝到電車門口砸門,有人破口大罵。
但是她的世界很安靜。
安靜地就像只剩下她一個人一般。
她的耳朵還在發痛,痛得她眼淚都掉下來了,但是她沒有伸手去堵耳朵,反而嘗試著張嘴說話。
但是她什麼都沒有聽見。
她情願相信自己是被巨大的轟鳴聲震得暫時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沒錯,只是暫時的。
她的耳膜應該沒有破,她的後半生也不應該以聾子的身份繼續活下去。
興許是她的祈禱起到了作用,過了好長時間,她的耳朵居然又能聽見細細碎碎的聲音了。
外面的人流逐漸變得稀疏。她慢慢地爬了出去,忍受著耳朵和膝蓋的劇痛,毫不猶豫地拆下了膝蓋處礙事的繃帶,開始在車廂中奔跑起來。
「狛枝……狛枝你在哪裡!?」
耳鳴的後遺症和差勁的視力讓她跑得歪歪斜斜的,走過短短的一節車廂她居然調整了三次前進方向。很少運動的身體很快就有些撐不住了,她喘著氣,扶著座位一步步向前移動著。
這裡沒有,那裡沒有。
哪裡也沒有。
那個有著耀眼白發的少年,哪裡都找不到。
她跑得滿身是汗,腦子熱得好像要燒起來一般。她無力地跪倒在了地上,這才突然間靈感一閃,想到狛枝是不是已經出去了。
她這個笨蛋——!
車廂又開始抖動起來。坐在地上的松井綾瀨突然感覺到,地板開始傾斜了。
但是她的視線本身就是有問題的,她也很難保證自己因為疼痛而開始混沌的感官是否是正確的。直到她順著地板不斷下滑直到背脊狠狠撞在了牆壁上,才確認車廂確實已經歪倒了。
她粗重地喘著氣,空氣中濃烈的機油味讓她有點想吐,她的頭又開始抽痛。
她知道自己該快點爬起來,跑到安全的地方。但是她全身的肌肉現在都痛得不行,而她跟瞎掉也沒什麼區別的視力更是妨礙著她的行動。
她好累,累得不想動。
算了,就這樣吧。
她半放棄地靠著歪斜的牆壁,眼前的視野一片模糊。
就在這片模糊的視野中央,他出現了。漂亮而耀眼的白發,如同在燃燒的火焰一般。
「綾瀨桑——!」
「……狛枝?」
「綾瀨桑,快點走!電車要爆炸了!」
他強硬地一把拖起少女,背起了她:「綾瀨桑,抓緊我!」
周遭空氣的溫度開始劇增,電路火花發出霹靂啪讓人頭皮發麻的聲音。
轟——!
一股強大的熱流通過車廂席卷而來,熊熊燃燒的火焰吞噬了一切。
「沒事的,綾瀨桑,沒事的……」他臉上的汗水如同溪水一般流淌著,他艱難地背著少女,一邊不住地安慰著,「我們會活下去的。」
「狛枝……」什麼都看不清的少女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我還不想死……我還不想死……」
「綾瀨桑……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我都會讓你活下去的。所以,拜托了,請再相信我一點……我們絕對會活下去的!」
綾瀨嗚咽著點著頭。身後,巨大的火之洪流正在以飛快的速度席卷而來。
她感覺自己的頭發已經被高溫烤的有點蜷曲了,貼著背的熱蒸汽讓她全身汗津津的。耳道中不斷滴落出的鮮血在她肩膀上染開了一道又一道血暈。
砰砰砰砰——
不斷爆開的車廂發出亡命之徒般的死亡催促聲,越來越近。
她的腦中,那個沉寂已久的電子音,突然又再次響了起來——
「檢測到守護對像·狛枝凪鬥有生命危險,保護程序現在自動啟動……」
她的身體,失去了控制。
她以自己都想像不到的大力從狛枝背上掙脫了下來,衝到玻璃窗邊,一拳狠狠砸在了窗玻璃上。
咯噠。
她整張臉都扭曲了起來,那一拳的衝擊力強得可怕,那已經出現了裂痕的窗玻璃嘩啦啦碎了個干淨,但她整只胳膊現在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她清楚她應該是粉碎性骨折了。
但即使這股滔天的痛感得足以讓她失去所有的意識,她還是以她自己都無法相信的意志力轉身,衝過去抓住了狛枝,用那只沒有骨折的手把他從扯了出去。
「綾瀨桑!?」
「別給我廢話!快點給我跳!!」
她怒吼,聲嘶力竭地吼著。
電車外面就是還沒斷裂的橋梁,上面已經擠滿了如同螞蟻一般攢動的人群。
他還想說些什麼,松井綾瀨已經懶得跟他說什麼了,看到下面有人伸出了手來接應,她用盡全力,用身體把他頂了出去。
腦內的電子音再度響起:「守護對像生命危險脫離,保護程序現在關閉。」
車廂爆炸了。
這次,是在她的身後。
她被巨大的氣流推了出去,混合著爆炸後的殘片,一起飛了出去。
她滿腦子空白地看著自己離安全地點越來越遠,人類變得就像螞蟻一般渺小,但緊接著就是毫無安全感的失重。
她看著自己從高空不斷的墜落,墜落。
——狠狠地砸到了水泥地上。
☆、終曲
狛枝凪鬥在他16歲的生日當天,親眼目睹了喜歡的女孩子在自己面前死掉的現實。
腦殼如同摔在地上的西瓜一般,四分五裂地碎掉地死在他面前的現實。
——全文完。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事實上松井綾瀨也不知道狛枝凪鬥會是什麼想法,她也沒空去顧及他的想法。
她猛的睜開眼,雙眼失神地注視著前方,身體一個勁地抽搐抖動著。
這是噩夢。
一個清晰得讓人害怕的噩夢。
她雙手環抱著自己,蜷縮在被子裡,上下牙齒咯咯噠噠不斷地碰撞著。
翻轉的世界,撞擊到水泥地面上腦殼嘣嘣碎裂的聲音,紅紅白白的液體流出瞬間抹紅了她所有的視野,那種讓人發瘋的痛苦和下墜感讓她恐懼得說不出話,只能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啊……啊啊……嗚呃呃呃……」她的嘴裡發出了模糊不清的只言片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說什麼,要說什麼,能說什麼,她只是不停含含糊糊地嗚咽著,那股在內心盤旋的恐懼不停地在她的身軀內橫衝直撞,她只能不斷瑟瑟發抖著,來減輕那快要把她所有完好的精神撕碎的恐怖。
紅色白色紅色白色紅色白色。
液體固體腦漿骨頭。
被刺穿的肺部,摔爛的腿骨,還有爆開一地的內髒。
「嗚……啊……」
她甚至沒辦法尖叫出聲,只能不停地發抖著,靠發抖來減緩那種失重帶來的無安全感。
等她粗重的喘息聲終於慢慢轉向平穩,她才敢把身上的被子慢慢掀開一個小口,從這個小缺口傾泄進了一束微涼的晨光,她膽怯地觀察著外面的世界。
是熟悉的天花板。
這是她自己的家。
一陣心安感向她襲來,她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的被子已經被汗水浸濕了。她伸出汗津津的手,拉開被子,讓自己暴露在了陽光之下。
清新的空氣灌入了肺部,看著清晰的、不是重影的世界,她居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金色的陽光穿透過窗玻璃,淡淡地飄蕩在她身邊。
所有的一切都是清清楚楚,毫無陰霾。
今天又是新的一天。
她看著那剛剛升起的朝陽,一瞬間淚流滿面。
還是平靜的毫無波瀾的生活適合她啊。
二次元什麼的,果然是只可遠觀不可褻玩……有些事覺得無所謂,純粹就是因為事不關己。一旦發生在自己身上,就會後悔自己當初的決定——她也不過就是葉公好龍罷了。從這點來說,她還是很感激這個噩夢的,至少從此以後,她應該都不會太沉迷動漫和游戲了。
但是這樣的噩夢,一次就夠了。多來幾次,她真的會懷疑自己的心髒能不能承受這種極致的恐懼。
那一瞬間,她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
和死亡相比,其他的一切都顯得那麼輕微。
她這種什麼都不行的普通人,果然還是選擇平淡無奇的一生吧。
她這樣想著,靠近了窗戶,將身體探了出去,准備鳥瞰一下清晨的景色,呼吸下新鮮空氣。
然後——
和隔壁屋子的白發少年來了個大眼瞪小眼。
狛枝凪鬥看著對棟二樓陽台處頭發亂糟糟一臉受驚表情的少女,躊躇了一下,試探性地舉起了手:「早安?我是今天剛搬來的狛枝凪……」
還沒來得及說完,滿臉發青的少女便倒退了一步,砰一聲關上了窗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拉上了窗簾,徹底將兩個人隔了個嚴嚴實實。
一頭霧水的狛枝完全不明白自己怎麼就得罪這個新鄰居了。不過他覺得多半是少女蓬頭垢面的樣子被自己看到了,下意識有點不好意思罷了。
他剛才果然應該當做沒看見嗎……
狛枝搖了搖頭,把這個小插曲丟到了腦後。
窗簾背後,松井綾瀨緊貼著牆根蹲下,滿臉煞白,雙眸中皆是錯愕和恐懼。
「為、為什麼……」
腦內許久未響起的電子音突兀地說道:「宿主,我之前應該提醒過你了……你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意義,只有一個——給狛枝凪鬥全部你能給予的幸福。如果你死亡,而狛枝並沒有得到你全部能給予的幸福,這個世界就會重啟到你跟他第一次相遇的時間點。」
「……我的、意義?」
「是的,這是你活著唯一的意義。」
「……我活著,只是為了給別人幸福?」
「是的,這是你活著唯一的意義。」
「唯一的、意義?」
「是的,唯一的意義。」
她面無表情地說道:「我只問一句,我之前那麼倒霉,是不是和狛枝有關?」
腦內冰冷的電子音毫不猶豫地回答道:「是的。因為如果狛枝感覺到幸福感,那他身上就會發生不幸,而這些不幸就由你全部來承擔,可以理解為,他吸引到的不幸全部轉移到了你的身上。以後狛枝如果憑借著『超高校級的幸運』入學,建議你可以憑借『超高校級的不幸』來申報希望之峰學園,繼續完成你人生唯一的意義。」
她對它最後接近黑色幽默的話置若罔聞,繼續問道:「那麼,我視力壞掉也是因為狛枝的錯?我的頭被撞到也是狛枝的錯?最後的電車事故也是狛枝的錯?」
「從設定上來說,確實是這樣。如果要抵消掉他產生的幸福感,那麼必須要有同等程度的不幸降臨。他越感覺到幸福,降臨到你身上的不幸就越大。」
「為什麼……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我必須得背負起他的不幸不可?!」
「因為你當初立下了契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雖然並不想笑,但她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而且不停地笑著,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這算是什麼理由……這算是什麼理由啊!這種亂七八糟的意義,我一點都不想理解啊!這也能算是意義嗎?」
「宿主,恕我直言,你的人生本身就沒有意義。太陽東升西落,人生老病死,一代又一代繼續延續,你只不過是其中最微小最不起眼的一個,你存在,抑或不存在,事實上對這個世界的正常運轉都沒有什麼影響。甚至於,放大到整個人類歷史,人類的存在也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少女充滿譏諷地笑著:「所以說,我還要感謝你為我找到了活著的意義?」
全身的力氣都像是被抽空了一般,她無力地躺在榻榻米上,一邊流著淚,一邊大聲地、歡樂地笑著。
雖然不知道為何要笑,但她還是不停地,一邊嗚咽著一邊大笑著,她甚至不清楚自己是在哭還是在笑。
這種全身都在顫抖的感覺,這種在身軀內橫衝直撞的恐懼,這種整個世界都在旋轉的眩暈感。
——最後統統化為了擠壓著她的無邊的如泥沼一般的絕望感。
這不是狛枝的錯。
這就是狛枝的錯。
我喜歡的他。
還有——
我討厭的他。
這不是噩夢的結束。
這只是噩夢的開始。
【第一卷·完】
☆、第一卷人設公開
松井綾瀨
身高:165cm
眼睛:深綠色
發色:水藍色
才能:超高校級的逃脫專家(遇到某人以後),77屆學生
隱藏屬性:超高校級的不幸
強行捆綁對像:狛枝凪鬥
谷山川
身高:166cm
眼睛:褐色
發色:酒紅色
才能:超高校級的風箏制作家,74屆學生
隱藏屬性:超高校級的暴躁狂
谷山優子
身高:169cm
眼睛:鉛灰色
發色:淺綠色
才能:超高校級的生物電子研究家,73屆學生
隱藏屬性:超高校級的吐槽狂
上島酒崎(導師)
身高:177cm
眼睛:琥珀色
發色:金色
身份:生物電子學科導師
隱藏屬性:超高校級的研究狂
淺沼雨
身高:152cm
眼睛:金色
發色:深紫色
才能:超高校級的生物機械改裝家,78屆學生
隱藏屬性:超高校級的病嬌
☆、番外·我眼中的你
狛枝還記得自己第一次遇見松井的情景。
當他拉開門的時候,對面的門剛好也一起打開,看上去受了驚的少女就這樣竄入了他的視野。
和他同色系的深綠色眼睛緊張地看著他,有些凌亂的水藍色的頭發斜扎了一個馬尾,顯得女孩子精神而俏皮。
即使一臉驚嚇的表情,還是掩不住女孩子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柔和的氣息。
「早安,松井桑。好巧呢,要一起去學校嗎?」他打招呼道,但話一出口,他就有點後悔了。他很清楚自己異常不幸或者說異常幸運的體質,本來已經打算這次搬家之後就跟周圍的鄰居保持最低限度的交往就好,但這個決定在看到松井綾瀨的第一眼就被他下意識打破了。
這讓他有點懊惱,也許是松井怯怯的表情和周圍環繞著的暖洋洋的氣息讓他感覺到了安全感,讓他不由自主地就越過了他劃定的底線。
少女看上去更緊張了:「啊,狛、狛枝君,好,好,好巧呢。」
狛枝並不清楚少女為什麼看到他會緊張成這模樣,他猜測可能她本身就是不善交際和言辭的人,於是他耐心地等待著她繼續往下說。
說實話,松井這樣結結巴巴、磕磕絆絆地講話,緊張得滿臉通紅的樣子,讓狛枝莫名覺得有點好笑,但他也不得不承認,松井這個樣子相當可愛。
「啊啊,啊啊啊啊,那個啊……狛枝君……」
狛枝更想笑了,看著少女「啊啊啊」了半天,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窘迫模樣,他其實很想告訴她「沒事的,慢慢說,我可以一直等你的」,但是他估計這會讓本來就緊張得快冒煙的松井直接爆炸的,所以他只是耐心地等待在原地,等著她說出接下來的話。
狛枝其實是相當孤僻的人,雖然說從小的經歷讓他可以偽裝成親善溫和的模樣來跟其他人進行友好的交談,時間久了這甚至都成為他性格的一部分了,但這種機械的公式一般的交往方式讓他更覺得自己是在完成某項任務,再加上不停有厄運降臨在他或者身邊人身上,他也習慣了和周圍的人保持距離。
所以,就算是松井再漂亮,他也覺得自己還是遠離對方為好——如果對她感到了親切,為了她好,更應該遠離才是。
就算是內心稍微覺得有些高興,但還是就此為止吧。
——嗯,只是稍微有些高興。
真的哦。
但是,現實沒有給他就此為止的機會。
一盆從天而降的花盆直接砸到了猝不及防的少女頭上。
他本能地伸出手,扶住了昏倒的少女。她水藍色的頭發已經沾滿了泥土和花盆碎片,鮮血從後腦一點點滲出,在她白皙的臉上爬出猙獰的痕跡。
他腦子一片空白。
這是他帶來的錯誤,一定要由他來承擔。
他抱起了少女,開始奪路狂奔。
松井傷得說重也不重,糊得滿臉血的樣子看起來嚇人,其實只是因為破皮了。但腦震蕩帶來的後遺症倒是有點嚴重。
「……視物可能會出現偏差?」
「最近還是小心一點會比較好。」醫生漫不經心地說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
狛枝看向安靜地躺在床上的少女。她現在還沒清醒,閉著眼安靜地沉睡著。天藍色的長發已經散開鋪滿了整個枕頭,讓她的臉看上去更加小,看上去像是整個人都蜷縮在頭發裡一般。
松井看上去並不像是擅長和人交流的類型,估計也不會有同學會到醫院來看她吧。
他暗道了一聲得罪了,從她的外套裡拿出手機,翻出通訊錄,通知了她的父母。
首先打給的是松井的父親。
「哈?綾瀨被砸到了?人死了嗎?沒死?沒死就沒事,我們綾瀨啊,命大得很,哈哈哈哈哈……那就這樣吧,我還有工作,她如果要簽病危通知書了,你再通知我吧。」
狛枝:「……」
接下來打給的是松井的母親。
「綾瀨住院了?吉田,這份賬本你再拿去審核一遍……」
為了激起對方的同情,他特意用了比較嚴重的說法:「是的,松井桑已經昏迷了有一段時間了……」
「嗯,對,這個報表今晚就要給我……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松井桑已經昏迷很久了。」
「你把今晚的演示文稿再重放一遍,我看看有沒有缺漏的地方……綾瀨昏迷了?沒事吧?哎,剛才那張幻燈片再延遲0.5秒,看上去效果會好點……」
「……沒有什麼大礙,但是可能會對視力造成短時間的影響。」
「哦,那就沒事了,綾瀨她很獨立的,這種事我們沒必要操心。那就這樣吧。」
聽著掛斷的聲音,狛枝突然覺得這對父母挺荒謬的。
松井桑平時難道就是被這樣放養長大的嗎?
綾瀨她很獨立的。
——這種獨立恐怕也是被逼出來的吧。
想到剛才松井結結巴巴、不知該說些什麼的樣子,狛枝難得覺得憤怒起來了。松井這種接近於人際交往障礙的反應讓他覺得有點難受,而想到就連松井的父母都不會來醫院看望她,更別提其他人了,他就更覺得難過起來。
反正這也是他惹來的禍端,那這幾天就由他來照顧她吧。
他這樣想著,刻意無視了自己心中小小的愉快感。
他只是出於責任感照顧她的。
他確信。
讓狛枝吃驚的是,經過幾天的觀察,他發現松井並不是像他想像中那樣,開口艱難,交往障礙的人。倒不如說,松井是個相當活潑健談的人,這種活潑健談某種意義上還可以稱之為「話癆」。但在他不在的時候,松井似乎就顯得相當沉默。至少有好幾次,他看到松井在對著窗外發呆。
松井是個相當怕寂寞的人吧。每當看見他來了,她本來無精打采的眼神一下子就會亮得像是看見了光。
這種被需要的感覺讓狛枝有點新鮮,還有點不習慣,但他清楚自己並不討厭這種感覺,甚至還覺得自己開始慢慢喜歡上這種有人盼望著他趕緊來的感覺。
這種該說是友情,還是該說是羈絆,他也不太清楚,但總之,看到松井每次笑得眉眼彎彎地說「狛枝君你來啦」,他的心裡也好像被照進了一束光一般。
本來只是准備在松井住院這幾天照顧照顧他的狛枝,一想到自己曾經做出決定在松井病好之後就跟她拉開距離,突然覺得有點舍不得。
和松井相處的日子出人意料的愉快。松井是個超級話癆,她可以對著他用不同的話題說上好幾個小時,說著她最近看過的日劇,最近聽過的歌曲,還有烤蛋糕的時候把半生不熟的蛋糕摔到地上濺出一堆蛋糕糊的趣事,狛枝即使只聽著也覺得很有趣。跟她相處的時光不需要他一直考慮要說什麼話合適,要用什麼表情什麼動作什麼時候給什麼樣的反應,似乎只要他坐在這裡聽她講話,她就覺得很高興一般。
在她的身邊,他很少見地感覺到了放松。
他懷著僥幸的心情度過了幾天,發現居然什麼不幸都沒降臨。
難道說松井第一天被砸只是個意外,而他一直以來以為的定律卻失靈了?他其實可以和松井一直這麼相處下去嗎?
他一想到這個可能性有可能存在,心跳突然變得有點紊亂。
第一個可以一直長期相處的人……終於被他遇見了嗎?
既然決定從此以後要跟松井好好相處了,他開始刻意地接近松井班級裡的人,打探起松井的情況來。
但是,狛枝驚訝地發現,松井在班級裡的形像跟他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
漂亮而又親切的松井一直都是班裡的人氣王,甚至私底下還有粉絲團(雖然她本人並不知道這種情況)。一般來說在男生群體裡受歡迎的女生,在女生群體裡往往是不受待見的,但松井卻是在男生女生中都很受歡迎的人。
他本來以為松井在班級裡應該是最低調的那一類人,甚至有可能是被排擠的那類人。松井意料之外的高人氣和他內心想像的形像反差太大,讓他內心莫名升騰起一股危機感。同時,一股極不真實的感覺也讓他有點無所適從——像松井桑這樣出色的女孩子,真的說出了「拜托了,請和我做朋友」這種話嗎?還是說這種話只不過是他的臆想呢?
「啊……你想追松井桑嗎?我可以教你一招哦。」一個女孩子壞笑著說道,「松井桑是很容易心軟的類型……這個我們早就摸索出規律啦,只要我們假哭兩句,本來一臉嚴肅訓斥人的松井一下子就會變成貼心大姐姐,很多男生就是這麼騙安慰的……嗯,雖然我覺得一臉正氣罵人的松井桑也超級有魅力就是了。」
「你跟這個外班的小子說這個干嘛啊!?」旁邊已經有男生喊起來了,用極度敵視的眼神看著狛枝,「綾瀨桑是我們班的吉祥物,這個絕對是要自產自銷的好吧,懂不懂肥水不流外人田啊,怎麼能這樣便宜這個外班的家伙啊!」
綾·瀨·桑。
這個稱呼讓狛枝升起微妙的不爽感。
但他也只是淡淡地瞟了他一眼,然後向那個女生認真地道謝。
嗯……假哭就會騙好感嗎?他也許可以試試。
他轉了轉手上的筆,老師在講台上嗡嗡嗡的講課聲音讓他覺得有點煩躁,所以他索性不聽他到底在講什麼了,專心致志地寫著學習筆記。這是他在知道松井去不了學校之後就萌生的想法。因為聽說松井學習成績相當爛,他刻意把步驟寫得很詳細,因此這本筆記也顯得相當厚實。
不知道松井桑現在在醫院裡干什麼呢。是不是又在發呆了呢,還是在看最新的小說呢,抑或是在床上滾來滾去大喊著「好無聊」呢。
嗯,這邊三角作垂線,然後延長輔助線……
中午給松井桑帶什麼好呢?從他私下問她同班同學的情況來看,她好像對魚不那麼反感的樣子,那給她帶點……
他突然停住了動作,在意識到自己居然又一次走神想到了松井,他發現有什麼地方好像不太對了。
他是不是……喜歡上她了?
松井果然還是發燒了。
當他半夜披著衣服急匆匆地趕到醫院的時候,松井已經被推進了急診室。
他清楚,這絕對是因為他的原因。雖然說幸運也好,不幸也好,許多人都會把它歸結到虛無縹緲的天命之上,甚至直接稱之為迷信,但他清楚,自己就是這樣可笑的體質。
是時候該離開松井桑了。
他這樣對自己說道。
但是為什麼會覺得不甘心?
他一直在醫院走廊的凳子上坐著,坐了整整一夜。直到晨光穿越冗長的通道,照射到他發涼的胳膊上時,他才慢慢移動著自己僵硬的身體,坐上了去學校的電車。
他整整一個上午都在發呆,到中午休息的時候,他終於下定了決心。
——就讓松井桑來作出決定吧。
他把那本筆記塞進了書包,毅然坐上了去醫院的電車。
故意放下了那本筆記。
故意用快哭了的嗓音對她說話。
故意說出了能激起人同情的話語。
松井桑,我很好奇,你會怎麼做出決定?
他說出的那些話倒也並不完全是假話。如果松井無動於衷,那麼他自然也尊重她的選擇,從此遠離她的世界。
一步,兩步,三步。
已經快要到醫院門口了。
他的心也一點點低沉了下去。有些自嘲地笑笑,他覺得自己真是太好笑了,居然會擁有自己也能擁抱幸福這種天真的想法。
這樣就結束了吧。
他的內心升騰起遺憾和了然的雙重情緒。
就在這時。
一直在注意著身後動靜的狛枝,清晰地聽見了那一聲幾乎淹沒在人群裡的「狛枝」。
他停住了腳步,轉過身。
天藍色頭發飛揚著的少女跌跌撞撞地向他跑來,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般,雙眼在捕捉到他的那一刻,亮了起來。
已經決定要放棄的心愛之物,居然自己送上了門。
既然你自己放棄了離開的機會,那就永遠留在我身邊吧。
約定好了哦,永遠在一起。
☆、第一章
她一直抱著被子坐在榻榻米上。她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想,腦子裡一片混沌。她渾渾噩噩地呆坐著,就這樣抱著被子發呆。
直到屋子裡的電話機響起,刺耳的鈴聲讓她身體劇烈顫抖了一下。
她抱著被子,沒有動作。
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就像完全虛脫了一般,提不起任何力氣。
電鈴鍥而不舍地響著。
她的內心掙扎了一番,最後還是慢慢挪動過去,拿起了聽筒。
「喂,這裡是松井。」
「綾瀨嗎?我是美惠!你今天怎麼沒來上學?打你手機也不通……」
「……抱歉美惠,我身體有點不舒服,今天不想去學校了。」
「哎哎哎哎?身體不舒服嗎?不要緊吧?」
她遲緩地應了一聲:「沒事的,不用擔心……我頭疼的厲害,想再睡會兒……」
「好、好的……綾瀨你好好休息,老師那邊不用擔心,我會幫你說明的。那就這樣了?再見。」
「嗯,再見。」
她放下了聽筒,保持著這個姿勢坐在電話機旁邊坐了許久。
「……忘了吧。」
她嘆了口氣,慢慢站了起來,摸索著從口袋裡拿出手機,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機已經沒電了。
接上了電源,一大堆郵件的提示音就「滴滴滴」響了起來。她現在也沒心情回,草草翻了一下就放下了。剛才她出了一身的冷汗,又坐了那麼久,汗水一干,她有點冷。
疲軟的身體一步也不想動了,她也懶得洗澡了,干脆就這麼又團回了被子,睡了過去。
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的黃昏時間了。
感覺肚子有點餓,她決定還是先去買點東西吃吧。
於是她慢悠悠地踱到浴室,洗了個澡,換上了干淨的衣服,走出了家門。
然後,她就後悔了。
「……呃,你好。」
看著尷尬向她打招呼的白發少年,松井綾瀨的臉有些抽搐。
親眼看到之前已經跟她相當熟悉的少年現在一臉陌生疏遠的表情,她莫名覺得有點不愉快。於是她冷淡地哼了一聲,轉頭便走。
什麼啊……只要重啟了把她忘得干干淨淨了……
嘖,只有她記得他……真是讓人不爽。
她陰沉著臉走到便利店,挑起了今天的晚飯。但是很可惜,她想吃的東西居然全都賣完,剩下的都是她沒興趣的食物。
算了……就這個金槍魚便當吧。這個她至少還能吃兩口……其他的她根本就不想碰。
頗為嫌棄地皺了皺眉,她伸出手想去拿那盒便當時,一只手從她身邊穿過,搶先把它拿下來,扔進了購物車。
她的心情正差著,面色不渝地說道:「這個是我先看中的。」
身後的人沒有回話,反而推著購物車離開了。
她霍然轉身,用腳卡住了購物車的輪子:「失禮了,但是這個是我先看中的,請你拿別的吧。」
說罷,她直接把購物車裡的便當拿了出來,自顧自走到櫃台邊,准備付賬。
她渾身上下都燃燒著怨氣衝天的憤怒,每一個動作都洋溢著挑釁的味道。
沒錯,她現在就想找個人吵一架,來發泄一下她胸口郁結著的怒氣。
她覺得自己再憋下去真的會憋出毛病的,現在她就是個移動的炸藥庫,一點就炸。
當然她也清楚她自己這種行為說實話並不怎麼正確,反而有點遷怒的味道。但是管他呢,她現在只想發泄,最好能打一架。
果不其然,她的袖口被扯住了。
「還給我。」
清澈而平板的聲線,透露著微妙的秀氣感。
好、好耳熟?
她猛地轉過身,站在她面前的矮個子少年依然是那副鬼氣森森的打扮,鬥篷下的長發遮蓋住了整張臉。
——淺沼雨,又見面了。
「如果我不還呢?」她相當惡意地晃蕩了兩下手裡的盒子,冷笑。
他搖了搖頭,頭發晃動著,露出了些許白皙的皮膚。他盯著她盯了一會兒,確定她是認真的,毫不猶豫地一拳打在了她的臉上。
松井綾瀨懵了。
你丫為什麼不按劇本出牌!你懂不懂打架之前是先要吵架的啊!
「給不給?」
松井綾瀨下意識搖搖頭。
又是一拳。
這下綾瀨徹底回過神了,她怒吼一聲,毫不猶豫地抬起手,把手裡的便當扔到了他的臉上。
包裝袋嘭一下爆了開來,白花花的米飯直接噴湧了他一臉。
淺沼雨迅速拍了拍臉,把臉上黏著的大塊的米飯拍掉。他也不管頭發上沾著的米粒,衝過去一把推倒了松井綾瀨。松井猝不及防之下被推了個正著,直接一屁股坐倒在了地板上,而淺沼雨直接撲到了她的身上,對著她的胳膊一口就咬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松井尖叫著,在疼痛的刺激下,她一掃之前懶洋洋沒干勁的模樣,大力地甩起了胳膊,淺沼雨的頭碰一下撞在了櫃台上,下意識松開了嘴。松井綾瀨趁機伸手,抄起櫃台上的巧克力、口香糖、以及其他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沒頭沒腦地對著他一頓狠砸。
現場頓時亂作一團。
「等等、那位顧客……」營業員尖叫著,不停地往後退,以防被波及,「保安!保安快過來!」
騷亂頓起。許多正在逛超市的人都被吸引了過來,幾個人想要上來勸架,但收銀台那個位置實在太過狹小,兩個人在裡面你踹我我踢你,讓勸架的人也束手束腳的。
等保安過來的時候,周圍貨架已經全部倒了,花花綠綠的巧克力豆撒了一地,四處飛濺著碳酸飲料的泡沫,整個現場狼狽不堪。
更狼狽的應該是戰爭中心的兩個人,淺沼雨的頭發上和衣服上都黏滿了已經被壓扁的米飯,一些巧克力的碎屑還掛在上面,前額有一塊還禿了——那一塊的頭發被松井硬生生拽了下來。而松井更慘,她的頭發被汽水噴得黏答答的。悲慘的是那瓶汽水是最近銷量很火的「大蒜味碳酸氣水」,所以她的身上一股子大蒜的臭味。她衣服也被扯破了,胳膊上還有被淺沼咬出的血痕,看上去整個人慘兮兮的。
直到這兩人被送進了警察局,松井才覺得自己今天真是鬼上身了。
她之前明明是五好少女,但今天怎麼跟那些小流氓一樣,就這麼跟人打起來了?
但是……不得不說。
打架真爽!
但是,也好痛!
她現在臉已經完全浮腫起來了,腫得就像個豬頭,這讓淺沼雨一直在旁邊譏笑,而她則反唇相譏他禿了的前額,換來對方勃然大怒。
兩個人差點又在警察面前干了一架。
很奇怪的是,兩個人做筆錄時,都不約而同地說這只是一個玩笑——警察表示,你他媽在逗我?
但就算警察對兩人的說辭表示呵呵,無奈兩個人一口咬定他們兩個只是開玩笑,警察也沒辦法,讓超市把損壞的貨物列了個清單,兩個人平攤了一下那些被壓爛砸壞的貨物的錢,就讓他們滾蛋了。
松井覺得,今天自己應該是把這一輩子的臉都丟完了。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以這種流浪少女的模樣進了局子,頂著一個豬頭出來,渾身還飄著蒜香。
當然,看看外形比她慘得多的淺沼雨,她又覺得舒坦了。他頭發上黏著的米飯估計回去洗也要洗個把小時,而且她沒提醒他,他頭頂黏著一枚杜ま斯。
變成豬頭的松井死皮賴臉地向警察同志要了個布袋子套在了頭上,就算這種造型也相當詭異,但日本街頭行走的奇怪的人多了去了,而且袋子一套,誰知道是袋子下面的人是誰啊。反正到時候她只要自我催眠,這不是她自己就好……
打完架後神清氣爽的松井綾瀨甚至都可以友好地對待淺沼雨了,之前那個移動炸藥庫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隨手對他揮了揮手表示再見,他出人意料地也揮了揮手。
「那副見鬼的表情算什麼?」他吐槽道,用他那種死人一般毫無起伏的聲線。
松井差點笑出來——如果不是臉腫得太厲害,一彎嘴角就痛的話:「我頭上套著袋子你都能看出來?」
「感覺。」
「我以為你該把我拉進黑名單了。」她聳聳肩。
「你確實是挺討嫌的。」估計是黏糊糊的頭發實在是太難受了,他伸出手撥了幾下頭發,冷淡地說道:「但是打架的感覺還不錯。」
「……你也是故意挑事的?」松井總算是明白他不聲不響毫不猶豫一拳打過來的原因了。原來他也是個移動炸藥包,她就這麼傻傻地撞上去了,還以為自己撿到了一個軟柿子。
「不算,我的狀態一直都是這樣……不過打完好像心情有變好。下次再打一架吧。」
「不……絕對不要。」
她堅決地擺了擺手,轉身就走。他也沒說什麼,兩個人就此分別。
雖然跟淺沼打架了,還被打得很慘,但她莫名就是討厭不起來淺沼這個人。倒不如說,打完以後,反而看淺沼更順眼了。
這種奇怪的心情讓她也覺得有點無語——她莫非還有隱藏的抖M屬性麼?
她一邊這樣胡思亂想,一邊頂著路人奇異的眼神艱難地往家的方向走。
當她終於走進小區時,她長舒了一口氣,覺得自己應該可以暫時放心了。她一把扯下了頭上的布袋子——真是熱死個人了!
就在這時。
「那個,你是……松井、桑吧?」
旁邊傳來了有些驚疑不定的聲音。
松井的背脊僵硬住了。
她一點點扭過頭,一個手裡拎著一大堆日用品的白發少年就站在那邊。
——狛枝凪鬥,又!是!你!
☆、第二章
可想而知,當狛枝看到被腫得就像豬頭一般的松井綾瀨,他整個人的表情都不太好了。
而松井則是想咆哮了:她都腫成這樣子了,狛枝都能認得出來她,這是何等恐怖的識人功底啊!!還有,她明明沒告訴他自己的名字吧!!
狛枝僵硬地說道:「那個,松井桑……要送你去醫院嗎?」
松井翻了個白眼,默不作聲從他身前走過。她懶得跟他廢話什麼了,她整張臉腫的厲害,比剛出局子的時候還要痛得多,連話都不想說了。她現在很強烈地希望把淺沼雨揪出來打一頓,專門往他臉上招呼。
至於被狛枝看到這種醜態的尷尬感並不是沒有,但想到之前的那一個星期,狛枝什麼沒見過,這種無力感她早就習慣了。
只不過是臉腫了而已,有什麼關系。
她的內心甚至有一股報復感——嘿這就是你上一次喜歡上的女孩子哦,就是這樣醜的人。
松井刻意無視了自己內心那一小撮難受感。她並不是難看的人,甚至可以說是漂亮的人,也因此在班裡相當有人氣,被一些低俗的人排所謂的美女榜的時候,也是毫無疑問可以輕松排進前三的。狛枝喜歡漂亮的東西,上一個星期她很懷疑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托了她外表的福——人都是視覺生物,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再加上打游戲的時候她就很喜歡狛枝,所以不自覺就對狛枝比較親近。說到底狛枝也不過是剛上高中的男孩子,之前又沒有跟女孩子親密相處的經驗,而松井綾瀨就這麼誤打誤撞地跟他交上了朋友。再加上松井綾瀨頻頻受傷,讓狛枝覺得自己必須要為她的受傷負起責任,這種責任感到最後發展成了畸形的愛慕之情,這也是她所不知道的。
但是,這一次,狛枝跟松井的相遇實在說不上愉快。第一次見面,松井蓬頭垢面。第二次見面,她冷淡敷衍,第三次見面,她腫得都看不出原來的面目了,用松井的話來說,就是「這TM都能喜歡上,絕對是真愛了」。
她的背影很強烈地透露出「別來煩我,都給我滾」的強大氣勢,一瞬間就打消了狛枝想要上前詢問的心情。
事實上狛枝也挺糾結的,他第一天搬過來就跟鄰居鬧翻了,現在有心想修補下關系吧,人家女孩子都已經把他拉入黑名單了,他站在松井的立場上想想,感覺女孩子不把他拉黑都沒天理了——先是看到了她沒洗臉的樣子,當天就又看到了她臉腫起來的樣子,這對一個女孩子來說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他想了半天,最後在她家門口放下了一個塑料袋,然後按響了電鈴。
松井其實很不想下去開門。
任何一個女孩子在臉腫得像豬頭的時候,恐怕都不太想出去見人。
她磨磨蹭蹭了半天,又重新把那個布套套上了,啪嗒啪嗒趿拉著鞋子下去開門。
一開門,發現沒人。一低頭,發現地上有東西放著。
是一個塑料袋。
她打開一看,裡面放著若干小零食,外加兩盒三文魚便當,手寫信一封。
那圓滾滾的幼稚字體,一眼就能認出來是狛枝的,大意是:你好,我是你的新鄰居狛枝凪鬥,今天非常失禮沒能好好上門拜訪,如果有得罪到松井桑的地方請多諒解,送上零食若干請求原諒,如果這幾天松井桑不方便外出,我可以代替松井桑去買飯送到她門口,我的郵箱是xxxxx,需要幫助的話,隨時都可以給我發郵件。
看著那串她都能倒背的郵箱,她嘆了一口氣,把手寫信塞進塑料袋,就帶上了門。
不得不說,狛枝這份便當送得太及時了。她跟淺沼掐了一架,又什麼都沒吃,體力消耗巨大,狛枝這一舉動可謂是雪中送炭。
這家伙貼心到這種地步,也讓松井糾結了。
平心而論,狛枝對她真的算是不錯的。可以這麼說,就算是綾瀨自己,也做不到比狛枝對她自己更好。
但是……
狛枝,抱歉。
她握著塑料的手一緊。
她只是一個普通人,她怕痛,她怕死,她怕走在路上就莫名其妙地被什麼東西擊中。
她沒辦法做到毫無芥蒂地接受他的一切,如果他們是在兩個次元,她當然可以毫無心理壓力地說,狛枝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你,如果可以的話真想給你幸福,但是,如果這需要以她自己承受不幸為代價,她實在是承受不起。
她站在台階上站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很沒骨氣地拿著塑料袋走進了屋子——
她真的好餓!
狛枝正在整理著書櫃,手機突然震了起來。
他打開郵箱,發現了一封陌生號碼發過來的郵件。
「我是松井綾瀨,謝謝你的東西。錢已經放在你家台階上了,不夠可以再跟我說。」
他走下樓梯,發現門下被塞進了一個信封。拿出來一看,裡面塞了足足有那些東西三倍價值的錢。
他忍不住笑了:「還真是……喜歡跟人劃清界限的人啊。」
這樣有些無奈地搖搖頭,他回了郵件:「不必了,松井桑太客氣了。PS.綾瀨這個名字很可愛。」
那邊為了這封語氣很不好的郵件還有點忐忑的松井看到這封回信瞬間臉變成番茄,回過神來,她差點怒摔手機——
「很好……還有心情說這種話,看來他完全沒事啊!」
她怒氣衝天地回復道:「謝謝,狛枝凪鬥這個名字看上去一點也不可愛啊。」
那邊很快就回了過來:「我也覺得是,一個男孩子的名字如果讓人感覺很可愛,那可能就有點糟糕了。」
松井:「……」他說得好有道理,她居然無言以對!
已經准備不理睬他的綾瀨還沒來得及把手機扔掉,下一封郵件又來了:「松井桑,你需要我明天給你帶飯嗎?我把便當放在你家台階上就走,你放心好了。」
松井很想很有骨氣地拒絕,但是她只要一想到明天、後天、大後天還要罩著布袋子跑一大段距離穿越馬路去便利店買菜,說不定還會撞上目擊了她和淺沼雨鬥毆的路人而被調侃或者指指點點,更有可能遇到她的同班同學……
當她腦洞大開到想到全班同學開始瘋傳她帶著布袋子走在大街上的樣子的時候,她的手指已經不由自主地動了。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條「麻煩你了」的郵件已經發了出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等一下為什麼我的身體先動了啊!!!
她滿腦子空白地往四周望了望,衝到角落,一把拔掉了路由器的電源。
而另一邊,狛枝也有點忐忑。他有心跟松井修補一下關系,所以絞盡腦汁想了半天,才發了個「綾瀨這個名字很可愛」的贊美之詞,但等他發出去之後,他才覺得這句話有點不恰當,似乎有點輕浮的味道,他估計自己又要被松井討厭了。果然,松井的郵件回得相當不客氣,他只好回了個有點調侃意味的郵件,馬上又發了一封正經的郵件過去,挽救一下他在妹子心中岌岌可危的形像。
狛枝想的也很實際,如果一來就被鄰居討厭,他要在這一塊地區好好生活下去的艱難指數會一下子增大很多,所以至少也得保持在無感,絕對不能刷到惡感。不然松井隨便在外面說幾句他的不是,他就會被人排擠了。如果松井有心想整他,他估計很快就不得不搬家了。
才搬過來,他還不想這麼快就換地方。
雖然並沒有想和松井發展特別好的關系,但至少也要做到不能讓她惡心他到往他家裡倒垃圾或者扔臭雞蛋的地步……他是這麼想的。
等那封「麻煩你了」的郵件出現的時候,他總算是舒了一口氣。
握著路由器電源的綾瀨呆立了片刻,戰戰兢兢地把插頭又插了回去。
手機嗡地震動了一下。
她翻開郵箱,是狛枝發來的——
「你明天想吃什麼?」
完了,發出去了。
她哀嚎一聲,干脆破罐子破摔了,劈裡啪啦發了一堆的食物名稱過去。
她有心刁難對方,結果狛枝很好脾氣地發了一句「好的」過來,後面還跟了一個微笑符號。
松井又可恥地感覺到萌了。她趕緊又默念了十遍「狛枝只可遠觀不可褻玩」,這才把手機一扔,跑去看小說了。
——腐川冬子的最新力作,一天賣出80本的暢銷書籍。
當她在自己的書架上看到腐川冬子的小說和山田一二三的同人志的時候,她整個人都不太好了。上一次她基本上都在醫院呆著,就算是收拾也只是把凌亂的東西擺放整齊了,根本沒空仔細看看自己的家裡變成什麼樣了。結果今天一翻,居然找到了這兩位超高校級的大人物的書,嚇得她趕緊把那幾本書塞進了櫃子最深處。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又偷偷摸摸地拿了出來,看看是不是什麼小黃書。
——居!然!不!是!!
山田一二三明明就長著一張畫小黃漫畫的臉!腐川那樣的妄想控居然也不寫小黃書!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松井綾瀨既慶幸又遺憾地把他們的書從櫃子深處扒了出來,扔在了書架上面。
☆、第三章
滴滴滴滴滴——
松井艱難地從床上爬了下來,半眯著眼,一把按滅了鬧鐘。
她抱著被子倒在地板上,拿出手機,翻了下郵件,意外發現了一封新郵件。
「松井桑,東西已經放在你家台階上了,如果不夠的話請再和我講。」
她遲鈍地抬頭,看了看鬧鐘上的時間——
早上六點。
她一下子跳了起來,趿拉著拖鞋啪嗒啪嗒地跑下樓——
「綾瀨?」
她的身體僵住了。
許久未見的母親正在玄關處穿鞋,看見她來了,用一臉驚疑的眼神看著她:「你的臉……?」
「摔倒時撞的。」她敷衍地說道,跑到門口,拿起塑料袋,沉重的重量差點讓她一頭栽倒在地上。她勉強穩住了自己的身體,拎著塑料掉頭也不回地拖著拖鞋又走了回去。
母親在她身後喊了一聲:「那你自己小心一點啊。媽媽我先去上班了。」
「哦。」她冷淡地應了一聲,聽著身後大門毫不留情地轟然關閉,她的手緊了一緊,努力克制著自己想把家裡砸得稀爛的心情。
對於她這樣恐怖的傷勢,居然只是一句「你自己小心」,而她出去拿東西,居然也不問問是誰給她的……在那個不合格的媽媽心裡,果然還是上班最重要了。
這麼多年,她也該習慣了。但今天似乎格外容易被點燃怒氣,她居然又久違地感覺到了憤怒。
她不該是內心這麼敏感的人啊。
她站在原地深呼吸了好幾下,這才打開了那個沉甸甸的塑料袋。
那一瞬間,她甚至以為塑料袋華麗得放射出了金光。
「……狛枝今天是沒睡嗎?」她一臉不可思議地翻動著裡面被層層疊好碼起來的食物,從櫻花卷壽司到章魚小丸子,三條街之外的味增湯,另一個區的天婦羅,很難排隊買到的多拿滋……這些食物橫跨了好幾個街區,她很難想像他是怎麼買到並且大清早給她送過來的。
在這個大塑料袋裡面還有一個小塑料袋,她拆開一看,發現裡面裝的是消炎藥膏。
她怔了許久,最後不知為何,哭了。
雖然臉上被鹽水泡到的地方很痛,但她還是不停地掉著眼淚。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好,重啟以後對於狛枝耿耿於懷的心情突然就淡了。她清楚自己怕死怕痛又怕波折,要避開這些只能遠離狛枝,所以她必須不停地提醒自己,狛枝絕對不能接近,絕對不能靠近,自己全部的不幸都是狛枝帶來的,所以,狛枝是萬惡之源。仿佛這麼不斷地重復重復再重復,從高空墜落的恐懼就可以得到紓緩,死亡的陰影就可以完全寄托在憎恨狛枝這種行為之上,她也有了正大光明反感狛枝、遠離狛枝的借口。但這真的是狛枝的錯嗎?
她不知道。
她沒偉大到可以為了自己喜歡的人接受厄運,她也沒果敢到能為了自己快刀斬亂麻遠離對方。
所以她只能這樣矛盾地、被動接受著這個世界給予她的惡意。
松井綾瀨覺得自己應該是提前過上了養老生活。
她每天就宅在家裡,PSV、PSP、XBOX來回耍,打打LL,刷刷刀男,狛枝還定點給她送飯,除了一個人都沒見著,這日子簡直不能更爽快了。
她在網絡上意外是話少低調獨來獨往型的人物,因此這幾天除了班裡的同學陸陸續續給她發了郵件,她其他時間都泡在單機游戲裡面。
她偷偷搜索了一下彈丸論破,意料之中什麼也沒搜索到——想來也是,如果在這個世界裡能搜到彈丸論破,那簡直是太恐怖了。不過她搜了搜一代和二代的人物,倒是出來了很多資料。像腐川冬子和山田一二三這樣的ACG大手不用說,西園寺日寄子的粉絲俱樂部也是遍布全球,日本的黑道大佬從山口組變成了九頭龍組,十神財閥擁有了維基百科——這種玄幻的展開她也有點麻木就是了。
狛枝日復一日好脾氣地詢問她想吃什麼,她也懶得刁難他了,隨意地要了幾個常見的食物,倒是讓狛枝忐忑了半天,還以為這個小祖宗又要拿什麼新招數對付他了。結果後來發現松井一直有趁著沒人的時候往他家裡塞錢,他怪異地生出了「其實松井桑這個人意外還挺不錯的」的念頭。而松井綾瀨每天糾結著怎麼跟她的飼主劃清界限,每次沒有骨氣地去拿拿食物的時候,總會發現袋子裡原封不動地放著她包著錢的信封。她跟狛枝因此產生了拉鋸戰,每天你塞過來我還回去的行為玩得不亦樂乎,就在這個過程中錢就跟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最後還是狛枝發郵件過來了,和松井說要是她不把錢拿回去,他就不幫她帶東西了,這才威脅得松井把錢收了回去。
對於狛枝這一土豪行為,松井綾瀨表示壓力很大。
——這麼土豪干嘛不去住東京灣!?一定要跟她這個小老百姓擠一個小區?
沒想到的是,她很久以後真的認識了一位住在東京灣的大少爺,嗯,沒錯,就是預備學科的「渣渣」日向創……
其實這個世界也蠻小的就是了。
她的身體一向傷口恢復速度巨快,普通人要修養半個月的傷勢,她四五天修養下來就能跑出去蹦跶了。
雖然有點舍不得,但她還是發郵件告訴狛枝,她已經痊愈了,不用再麻煩他給她帶飯了。
她看著那封滿含著「你很好但是我們以後還是不要聯系了吧」的郵件,心裡清楚,自己發出去,就代表著她跟狛枝以後估計都不會再有什麼交集了。她知道狛枝是聰明人,他一定看得出來她隱含著的意思。
那麼,結束了吧。
她默默地嘆了一口氣,努力忽略掉自己心頭的失落感。
狛枝,再見。
不,還是永遠別再見吧。
她可以努力忘記他的。
☆、第四章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折騰了半天,內心躁動的煩躁感讓她總有種心髒得病了的錯覺。
但是一日三餐必須要解決掉……
這個時間,一般狛枝也該過來了。
她突然覺得有點恐怖起來,才幾天的時間,她居然有點習慣不了沒有狛枝照顧的日子了。
她對於這個發現也覺得有點絕望,所以在換衣服的過程中,她一直努力在腦內勸說了自己半天——自己之前沒有遇到過狛枝的日子也活得好好的,所以沒有他也無所謂;人家現在又不記得她是誰,她在這邊單方面憂愁又有什麼用;狛枝只是出於個人品行這樣溫柔對待她的,她絕對絕對不能誤會了……
這麼勸說得越多,她覺得自己更想哭了。
真是太讓人不平衡了……為什麼重啟可以洗掉整個世界的進程,偏偏保留了她的記憶啊!?
她懨懨地拿上錢包,走出了小區,准備過馬路——
「唔、痛!」
猝不及防間,她被拐角處突然衝出的人撞倒在了地上,還好她對於這種突發事故已經頗有經驗了,居然條件反射地抱頭一滾,姿勢難看了點,但人奇跡般的沒有任何擦傷。
反倒是那個跟她撞上的家伙「哎喲」一聲,啪地摔倒在地上,想爬起來繼續向前跑的時候,哇哇大叫了兩聲,爬不起來了。看他痛苦的樣子,似乎是扭到了腳踝。
緊跟而來的氣喘吁吁的少女大聲呼喊道:「小偷!你別跑!」看到摔倒在地上的男人,她毫不猶豫揚起了手中的書包,狠狠對著男人的臉砸了下去,直接把他砸了個眼冒金星。她干脆利落地奪過男人手中的錢包,拿出手機開始報警。
松井綾瀨躺在街道上,姿勢相當不雅觀。她一時間也有點迷糊,干脆就這麼躺著,但很快,她的頭皮就一麻——那個倒在地上的男人在懷裡摸索了一陣子,在那個少女的視覺死角處,拿出了一把寒光閃閃的水果刀。
「小心!」她也顧不上什麼了,看到那個男人已經跳了起來,對著毫無自覺的少女揚起了水果刀,她摸出懷中的手機扔了過去。
手機歪歪扭扭地飛了出去,砸到了男人兩三米以外的地方。但手機砸中地面的聲音顯然嚇了他一跳,手中的動作不由得一頓。而少女這時候也反應過來了,飛起一腳,直接踹得男人痛苦地哀嚎著蹲了下來,在地上打滾起來。
少女顯然是還不放心,她跑過去把男人掉落下來的水果刀拿了起來,一邊用刀子對准他,一邊慢慢往松井的方向後退。而松井則是左顧右盼了一陣,謹慎地繞過男人,跑過去把他身邊的井蓋給掀了,估摸了一下深度應該不會死人,便大力一踹,把他踹進了下水道。
等警察開著警車過來的時候,問犯人呢,兩個人就指指那個洞——
警察:你們他媽在逗我?
把小偷打撈上來也費了點功夫。因此松井和少女被罵了個狗血淋頭。
本來警察還要追究松井破壞公物(井蓋)的責任的,結果少女毫不猶豫給松井做了偽證,證明那個井蓋本來就是松動的,不然松井一個「柔弱」的女孩子,怎麼把井蓋拔起來,警察看看明顯偏瘦的松井綾瀨,居然被說服了,於是松井逃過一劫。
一個星期進了兩次局子的松井覺得心好累。做完筆錄已經天黑了,她頹廢地走出門,卻被少女拉住了。
「那個……剛才真的是多謝您了。」這樣可愛地微笑起來的少女拍拍胸口,「我一個人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呢……如果可以的話,今天的晚飯就讓我來請你吧?」
松井搖了搖頭:「不用了,誰遇到這種事情都會幫忙的……你還是快點回家吧。」
她現在完全沒有吃飯的興趣了。她覺得自己說不定跟買飯吃這件事犯衝,第一次去買飯跟淺沼雨互毆了一頓,時隔多日難得再親自去買飯,居然又遇上搶劫案件……嗚,她好想念狛枝帶飯的日子。
少女有些遺憾,但看到松井興趣缺缺的樣子,她也只好作罷,退而求其次道:「那麼……可以交換一下郵箱吧?以後還想再和你聯系一下呢。」
「這個倒是無所謂啦……」松井摸了摸口袋,想掏出手機進行紅外線掃描——
「啊,咧?」
她眨了眨眼睛,摸了摸口袋。
空的?
怎麼可能?
她嘗試著摸了摸另一個口袋,裡面放著她的錢包,卻沒有手機的蹤影。
她直接把衣服口袋拉了出來,開始翻找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手機呢?!」
她驚恐地大叫起來,努力回想自己是不是把手機擱在家裡了。想啊想,她突然反應過來了——自己剛才為了阻止小偷行凶,把手機扔出去了!!
現在手機估計還躺在大馬路上呢!
她滿頭大汗地跟少女解釋了一下,就急急忙忙地往外衝。少女顯然也是被她嚇到了,也跟著她跑了起來。
松井在大馬路上找到了她的手機。
准確的說,松井在大馬路上找到了她手機的殘骸。
「已、已經碾成碎片了……」少女小聲說道。
松井哭喪著臉,捧著被汽車壓碎掉的手機,不斷地碎碎念。少女仔細傾聽了一會兒,她咬牙切齒的談話內容包括「混蛋把我的手機還給我它還只是個一歲的孩子啊」「該死的小偷斷子絕孫」,還包括幾句她聽不懂的例如「狛枝你擺脫了我以後再也不用給我投食就這麼高興嗎」,「降臨這種程度的不幸看來你真的很高興啊」。她惴惴不安地推了推跪倒在地的松井:「那個……您沒事吧?」
驚恐之下她都不自覺用上敬語了。
「不,我沒事。」松井僵硬著臉快速回答道,然後發出了古怪的「嗚庫庫庫庫」的笑聲,「我很好哦。」
哪、哪裡看上去像是沒事的樣子啊?!
「總之,我先回家了……」松井像幽魂一般站了起來,飄飄蕩蕩地走動著,嘴裡還不停地念叨著「我要給我的可憐的索菲亞立個碑」之類的話。
嗚,她似乎是打擊過大,精神都出現問題了!
少女有點擔心地跟在她後面,結果看到她走到一棟房子跟前,開始刨地,刨了一個坑出來,把手機埋了進去,一邊埋還一邊哭。
「嗚……你怎麼能這麼快就棄我而去呢……」
「嗚嗚嗚嗚……你走的時候才一歲啊……」
「嗚嗚、嗚……索菲亞……你死的好慘啊……」
少女顫抖著詢問道:「索、索菲亞是誰啊?」
「就是我那可憐的剛買了一年的手機的名字啊!我一直把它當做自己的孩子看待的啊!嗚嗚嗚嗚……」
少女瞅了瞅那個房子前面的名牌,上書「狛枝」。
「那個,前輩……你的名字不是叫松井綾瀨嗎……」
松井手上的動作頓住了:「你怎麼知道的?」
少女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個、之前做筆錄不是要填姓名的嘛……一不小心看到了。」
偷偷打量了一下松井的表情,少女小心地問道:「那個,請問,狛枝……是誰?」
「是殺了我可憐的孩子索菲亞的凶手。」
「但是……那個是手機啊?」
松井三下五除二填好了坑,又嚴嚴實實踩了好幾腳,這才站了起來,若無其事地說:「嗯,那個誰,我帶你到我家坐坐吧?」
「……好、好的。」
少女發現松井家就在狛枝家對面,她有點釋懷了。她覺得狛枝多半就是松井的好朋友或者是熟人了,松井才會這麼坑他。
而松井掏鑰匙的時候,她突然發現了一個嚴峻的事實。
她好像,沒有帶鑰匙。
少女看見她窘迫的表情,相當善解人意地說道:「那個,前輩,不介意的話……來我家坐坐?」
松井面無表情地盯著門鎖盯了一會兒,摸著飢腸轆轆的肚子,不爭氣地說道:「麻煩你了。」
☆、第五章
少女的家離她的並不是很近,但也不是很遠。至於為什麼會在松井家附近出現,她一說她是在根黑六中上學,松井就明白了。根黑六中離松井家特別近,幾乎就是在隔壁。至於松井為什麼不選擇根黑六中上學,原因也挺簡單——螺旋高校的師資力量更強大,一年能出好多考進東大的學生,所以松井便被送到更好一點的學校去了。
少女的名字是「苗木困」,相當可愛的名字,和她的外表很般配。苗木這個姓讓松井有點在意,但想想日本這麼多人,總是有幾個人是有重復的姓氏的,這樣便也釋然了。
苗木困的家人都相當和藹,聽她說松井是她的救命恩人之後,很是感激了一番,讓松井很是不好意思。而她對苗木困一家的相處模式也是相當羨慕,困的母親一直在餐桌上給她和困夾菜,而父親則在聽困描述今天發生的各種事情,學校裡的趣事,回家路上的凶險,上課內容越來越難等等,一邊微笑著點頭,一邊指點她兩句。
這種氛圍是松井從來沒有體驗過的。她本來已經習慣了一個人吃飯,內心其實也一直不太理解那些喜歡聚在一起一邊吃飯一邊聊天的人,但吃完這頓飯,她突然覺得大家在一起吃飯似乎也不錯。
也許就是這樣溫暖的大家族才能夠誕生苗木困這樣渾身洋溢著活力、讓人忍不住就想親近的可愛的女孩子吧。
她本來以為自己的突然來訪會讓人有點尷尬的,誰知道收到了相當熱情的回應。苗木母親幾乎把她當自己小孩來對待了,不停給她夾菜,還詢問了她許多生活上的事情。吃完以後,她收拾了碗筷准備拿去洗碗槽洗,卻被苗木母親笑著回絕了。
「小困,去陪陪綾瀨。」她這樣囑咐著吃完一臉幸福地歪倒在椅子上的苗木困,後者揚起手揮了揮,脆脆地應了聲「是」。
松井一陣不自在,她臉色發紅地搖了搖頭:「還、還是不用了吧……總覺得太麻煩你們了……」
「哎呀,綾瀨桑你好客氣,這有什麼麻煩的呀。」一頓飯下來已經完全摸清了松井脾氣的苗木困連前輩都不叫了,她站起來輕松地一把抓住想溜的松井,拖著松井進了自己房間。
松井束手束腳地走進了充滿少女氣息的房間。她總覺得自己有點像是第一次跟著女朋友回家見家長的男人,當苗木困拿出坐墊請她坐下的時候,她的手臂上都冒出了一陣雞皮疙瘩。
「綾瀨桑你不用那麼拘謹吧……放輕松放輕松。你的胳膊都僵硬了哎。」苗木困有點好笑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渾身僵硬的松井便啪地向後倒去,嚇得苗木困「啊」一聲叫了起來,連忙扶住了她。
「失、失禮了。」松井面無表情地說道,「從來沒有到別人家做客的經歷,請問我現在該做什麼好呢?」
苗木困被逗笑了:「什麼都不用做啦,放輕松就好……嗯,綾瀨桑你喜歡看漫畫嗎?」
「不怎麼看,偶爾……也是會看看的。」
「哦哦那真是太好啦,我很喜歡看漫畫哦,比如說鈴木JULIETTA老師的啦,南сワ老師的啦,白石由希老師的啦,雪森櫻老師和天乃忍老師的漫畫風格也超級喜歡,最近在看的是林ノろオ老師的(注:苗木困說的都是少女漫畫家的名字)……綾瀨桑喜歡看誰的漫畫呢?」
「伊藤潤二。」
「……」
看到苗木困深受打擊的表情,松井綾瀨覺得自己應該是說錯了什麼。但是對於苗木困說的那些漫畫家,她真的一個都沒有聽過啊……
一副深受打擊模樣的苗木困突然直起身握拳,莫名揚起了熊熊的鬥志:「看來,是時候發揚我的傳教大法了!綾瀨桑,一起看漫畫吧!!」
「……嗯,是?」
松井綾瀨的世界觀被刷新了。
看到苗木困吃力地搬出半人高的一摞漫畫書的時候,她差點把眼珠子瞪出來。當苗木困一臉自豪地說這只是她收藏品中的一小部分的時候,松井徹底服氣了。
苗木困摩拳擦掌地要把少女漫畫都灌輸進松井腦中,而松井則是一臉敬畏地看著那幾大摞的漫畫,小聲問道:「這些……全都要看掉嗎?」
嗚,其實她真的對漫畫沒什麼興趣啊,她的主要興趣還是在游戲上面。
但看到苗木困鬥志昂揚的樣子,她還是沒好意思把自己的想法表達出來。
算了,就看在苗木困的面子上看兩頁吧。
「唔?兩個人在一起看漫畫嗎?」苗木母親敲了敲門,聽到苗木困說了「請進」,便輕輕推開了門,一眼就看到兩個小孩背靠背坐在地上,身邊散落著一大堆漫畫書,好笑地說道,「給你們切好了水果,就放在桌子上了哦。時間不早了,你們記得早點睡哦。」
沉浸在漫畫世界中的松井猛地抬頭,指針已經指到了十點。
什!麼!
居然這麼晚了!
松井一下子慌了神。她本來只是想像征性看幾頁,就用天色不早了的借口回去了,結果少女漫畫居然意外很好看,不知不覺就看完了好幾本。
苗木困麻利地收起漫畫,笑嘻嘻地說道:「哎呀呀,綾瀨桑,看來今晚只能睡在我家了呢。」
松井垂死掙扎:「那個,這樣麻煩實在是讓人不好意思……我還是回去吧……」
「但是這個時間,女孩子一個人在外面走很危險的啊?」
「這……」
「而且綾瀨桑不是沒帶鑰匙嗎?現在估計也找不到能開鎖的人了吧?」
松井綾瀨,KO。
她覺得自己特別臭不要臉,跑到人家家裡蹭吃蹭喝現在還蹭睡,但苗木困一直笑著拍著她的手讓她安心。
「有朋友能宿到我家裡,我也覺得很開心啦……可惜我哥哥(注:苗木困用的是一般兄妹不怎麼常見的「歐尼醬」的稱呼)今天和同學一起出去露營了,不能讓綾瀨桑見見真是遺憾啊……」
「哥哥……困不是獨生子女啊?」
「嗯,對啊。我家哥哥可是超級厲害,超級棒的人哦,下次一定要讓綾瀨桑見見。」
「聽起來,你們兄妹關系真好啊。」美惠的家裡也是有哥哥的,但每次聽美惠說起她的哥哥,都是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語氣,用的稱呼都是「那個笨蛋大哥」,「那個不成器的大哥」,當然最常見的稱就是「兄長」了,跟苗木困親親密密的「歐尼醬」還是有相當大的差距的。
「嗚呼,果然還是被吐槽了嗎……好像我們家裡就是比別人膩歪一點啦,誒嘿嘿。不過我覺得這樣挺好的……畢竟我家哥哥是全世界最棒的哥哥嘛。」
「聽得我好牙疼……」
「綾瀨桑肯定是不懂這種被哥哥疼的感覺啦。」
松井倒是默認了這句話的正確性,畢竟她的父母都是工作狂,估計再有一個小孩需要照顧的話,她父母第一個就崩潰了。好不容易把松井綾瀨放養到這麼大,他們也不想再要孩子來打擾他們的生活了。
「說起來……」苗木困抱著被子,她的臉上露出了促狹的笑容,「綾瀨桑~有沒有男朋友啊?」
松井:「……」
這是什麼展開!?
可憐的松井綾瀨當然不會知道,男朋友的話題絕對是女子夜話中能排進最暢銷話題榜的。
從來沒在女孩子家裡留宿過的松井不淡定了。
「沒、沒有啦。」
她有點心虛地回答道。她也不知道她和狛枝這種情況應該怎麼算,但既然已經決定和狛枝SAY GOODBYE了,她覺得自己應該放下他了。
而且她上一次輪回,真的算是交了男朋友嗎。僅僅是幾個小時的保鮮時間,她就遇到了電車爆炸事件……
不,別再想下去了。
她的臉色有點發白了,那種高空墜落的失重感忽的又竄入了她的腦海。
「哎哎哎哎,綾瀨桑這麼漂亮的女孩子居然沒有男朋友?」關了燈的黑夜狀態,苗木困沒有發現松井的異常,她只是單純地感慨了一下,「那,綾瀨桑有喜歡的人嗎?」
她的心跳驀地跳快了一拍。
「沉默了哎……看來是有的咯?」苗木困一下子興奮了起來,「綾瀨桑喜歡的對像是誰啊?同班同學嗎?還是比綾瀨大的學長?還是什麼便利店大叔啊,或者說是學校的老師?還是說……是那位『狛枝』君?」
本來聽苗木越猜越不靠譜的答案,松井還直樂,聽到最後,她差點被嚇得心髒病發作,下意識驚呼了一聲。
「看來就是那位狛枝君了啊……」
「等、等等,你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啊!」
「綾瀨桑對他的態度明顯不一樣啊,這個一下子就看出來了嘛。那個狛枝君是誰啊?跟綾瀨桑年齡差不多嗎,還是比綾瀨桑大很多啊?該不會是家裡蹲死宅吧?」
「不、不是啦,他跟我是一個學校的……說起來為什麼我們要討論他啊!?」
「哎呀別在意這些細節啦,女孩子在一起不討論男生就不圓滿了嘛。他知道綾瀨桑喜歡他嗎?」
「應、應該是不知道的吧……」
「綾瀨桑沒有嘗試去告白嗎?」
「我、我干嘛要告白啊……」
「綾瀨桑不想跟他在一起嗎?」
「我跟他是不可能的啦。」
「為什麼啊?」
「……我,跟他不合適。」
松井一時有點詞窮,她腦中浮現的第一個想法便是「因為在他身邊我會變得不幸」,但這個說法實在太荒謬了,思考了半天,她最後還是采用了這種穩妥的說法。
苗木困顯然是沒辦法被這種借口敷衍的人,她繼續逼問道:「綾瀨桑……跟他交往過嗎?」
「……」
「沒有吧?」
松井很想知道自己這種情況到底算不算交往過了,她陷入了沉默的思考狀態,但這種沉默被苗木困誤以為是心虛得說不出話了。
所以苗木困深沉地伸出手揉了揉前輩的頭:「綾瀨桑啊,沒有交往過的戀愛都是耍流氓……人生這麼短,就不要被一些多余的想法絆住啦。所以,加油,不要大意地上吧!」
「……」松井被莫名一腔熱血的困無語得說不出話。但頭頂被溫熱暖和的手掌輕輕撫摸的感覺很好,她居然也放棄了辯駁的念頭,而是沉默地感受著困輕輕揉著她頭發的動作。
被這樣一下一下地撫摸著,她漸漸產生了睡意。
當苗木困放開手時,發現松井已經睡著了。
「眉頭松開了呢。真是太好了。」她拉了拉被子,對著松井的睡顏輕聲說道,「晚安,綾瀨桑。」
回答她的是水藍色發色的少女均勻而平靜的呼吸聲。
☆、第六章
松井感覺自己已經好久沒有睡得這麼安寧了。
每天晚上被身上的傷口折磨得睡不好,加上之前燒壞了視力,導致視物也有困難,每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她都相當難受。
現在身上沒什麼傷口,視力也因為程序重啟恢復了正常,睡在苗木困家裡也不用擔心有什麼飛來橫禍,她突然很感恩她能重新恢復健康的身體。
但她同時也忍不住想,她以後如果又瘸腿或者發生了什麼意外,豈不是可以通過自殺來無限恢復健康的身體……
她一想到以後可能會出現自己想方設法自殺的畫面,不禁打了個寒顫。
這個想像太可怕了,她火速把它拋到了腦後。
她怕疼,更怕死,即使現在因為「系統」的原因可以無數次重來,她也不想重溫那種一瞬間和死亡接觸的徹骨的寒意。
吃完早飯,她便和苗木一家道別了,苗木困還認真地記下了她的郵件,一直抱著她的胳膊叮囑她一定要多聯系。綾瀨本身就是黏糊糊的人,這一下和苗木困兩個人黏黏糊糊了十多分鐘才算完。
造成的結果就是苗木困一邊慘叫著「要遲到啦」一邊飛奔著拽著她衝上了電車。
和苗木困分開以後,她慢悠悠地游蕩到自家門口,突然想起來自己鑰匙還被鎖在裡面。她伸手去摸手機准備打電話給物業管理讓他們叫人來開鎖,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自己昨天剛把手機殘骸埋到狛枝家門口。
沒辦法了……找人借手機吧。
但現在這個時機真是太差了,學生去上學,大人去上班,綾瀨一連敲了好幾棟住戶,都沒有人。
沒辦法了。
她捋起衣袖,原地跳了跳,又做了幾個熱身動作。
沒錯,她准備翻窗進去。
松井是個話癆。
而且是個奉行「君子動口不動手」的話癆。
也就是說,松井平常基本上不運動。
對於翻牆這種事,她也有點忐忑。她平時連校門都沒有翻過,實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因此她熱身熱了好久,直到感覺自己的身體開始發熱了,她才後退了幾步,深呼吸了幾下,向著牆壁衝了過去。
這招是她從電視劇裡面看到的。在電視劇裡面,那些人都是腳在牆上蹬幾下就能躥上牆了。松井從來沒有翻過牆,自然也不知道,這種行為不經過專門訓練是很難達到的,而且對身體素質也有要求。
一般來說,像松井這種平時最大的運動量也就是體育課和洗衣服的人,是根本不可能成功的。
松井根本不清楚這種行為的危險性,她平時看電視劇裡面,那些人都是輕輕松松就上去了,所以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她心裡一點畏懼感都沒有。
風呼呼地從她身邊刮過。
那一瞬間,她突然覺得一切都變得相當清晰起來。世界的運作變得緩慢,她的身體變得輕盈。
做得到的。
她的內心不知為何,蹦出了這個想法。
在這裡起跳。
她的身體自然而然地跳躍了起來,這個動作就好像訓練過了千百次一般,在最合適的時候做出了最合適的動作。
她的鞋子踏上了牆壁,借力飛快地向上跳躍了起來,然後伸出了手,在最後一次跳躍時,抓住了窗台的邊緣。
整個過程輕松得不可思議。她甚至以為自己變成了一只鳥,在空中飛翔了起來。
但她發現,真正的挑戰現在才開始。
她雙手攀住窗台,整個身子都吊在了半空中,身邊沒有任何能夠踩住的東西。
窗戶就在她的頭頂。
也就是說,她如果要爬上去,必須要像做引體向上一般把自己的身體撐上去。
饒了她吧……
引體向上這種東西,怎麼做得到啊?
她努力了一下,已經開始發酸的胳膊顫抖著把她的身體往上拉了一釐米,就再也動不了了。
她喘著粗氣,覺得自己還是放棄吧。她往下看了看,三米的高度讓她看得頭暈目眩。
——她之前到底是怎麼上來的?!不,應該說她發哪門子神經,居然會想到要翻牆進來?
松井都沒時間自得一下自己強悍的攀爬能力,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手臂上。僅僅吊了一分鐘不到,她的手已經酸軟得開始發抖了。她預感自己再過幾分鐘,手就要因為無力而松開了。
她覺得還是不要寄希望於自家的地會軟綿綿地把她接下來吧。
她弓起背,腳在牆面上一步一步向上攀登著,盡力將雙腿向胸口靠近。
因為緊張,她的手心都冒出了一層汗,在這個過程中,她有好幾次差點抓不住窗台。
等到整個身體都呈現出蝦米狀掛在牆上時,她伸出腿,向窗戶探去。
萬幸的是,窗沒關上。
她感覺到腿已經勾住了裡面的牆壁,這才長舒了一口氣,少許放松了手臂的力量,靠著大腿的力氣固定住了身體。
接下來就是把另一條腿也伸進去了。
她稍稍休息了半分鐘,調整了一下已經酸痛得快指揮不動的胳膊,努力讓另一條腿往上。
高度緊張的神經讓她陷入了詭異的亢奮狀態。從來沒有經過拉筋和松骨的身體呈現出了異樣的柔軟,她的身體就像是一出荒誕劇,不可思議地扭曲著。
隨著她的動作,她的瞳孔開始慢慢的收縮。
還差一點。
就差一點。
她的身體柔軟得像面條一般,向上延伸。
做得到的。
觸碰得到的。
她的世界中只剩下這面牆,還有牆上那個代表著結束的窗框。
就在這一刻,錯愕的大喊聲刺破了清晨的寧靜,也讓她的世界砰然炸裂。
「松井桑——!你在干嘛——!?很危險的啊!!」
她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強大的氣勢在她身上迅速消退。
然後,已經滿是汗水的手掌,一點點而又堅定無比地滑落了下來。
從牆上翻倒下來,她最後看到的是白發的少年向她衝過來的畫面。
和水泥地接觸到的那一瞬間,她清晰地聽見了自己的脖子發出了嘎巴一聲脆響。
狛枝凪鬥——TMD又是你!!
當她睜開眼睛,一掀被子,慘烈的尖叫聲就無法抑制地從胸腔中迸發了出來。
「我X你的大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松井綾瀨,因從牆上摔下來扭斷了脊椎,當場死亡,開啟第三次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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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告
向偵探宣告
傾聽黑之吶喊
地點:
封閉教堂 5000萬
凶器:
塑膠水管 100萬
鐵釘 600萬
手法:
絞殺 8000萬
總開銷:1億3700萬
根據以上開銷,召喚以下偵探——
霧切響子
☆、第一章
松井鬼哭狼嚎了一陣,終於長舒了一口氣,整個人軟倒在了被子上,大口喘著氣。
她都有點佩服起自己了,又死了一次,相比於害怕或者恐懼感,更多的居然是憤怒和好笑。
她覺得自己好像有點習慣這種遇到狛枝就倒霉的情況了。
嗯,不就是倒霉嗎?習慣就好了。
——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會習慣啊!!
她一邊喘著氣一邊伸手摸上了自己的脖子。細細的脖子連接著四肢和頭部,脖頸處的動脈血管一下一下穩定地跳動著。
她反復地撫摸了好幾遍,確定自己的脖子還好好地在那裡,沒有直接斷裂成兩截。
她現在才有些後怕起來。第一次死亡,因為下墜高度相當高,所以她有好長一段時間來反應到底發生了什麼。而上一次死亡,因為距離實在太短了,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她的脖子就嘎巴一聲斷掉了。
「還活著……還活著就好……」她拍著胸口,自我安慰道。
剛才的尖叫已經差不多把她胸口擠壓的抑郁的情緒宣泄出來了,所以她很快就調整好了心態。
「不就是又重頭開始來嘛……小意思小意思啦。」松井自我安慰道。她覺得把這種生活想像成玩一個大型虛擬模擬的游戲說不定會好點。
嗯,如果把生活想像成一個大型游戲……
游戲通關任務:拿下狛枝。
游戲存檔點:零。
游戲時長:未知。
游戲附帶debuff:無限倒霉,隨時撲街。
操作人物:
松井綾瀨。
等級:戰五渣。
能力:吸引倒霉。
生命:一條。
——這種游戲誰想要玩啦!!
她氣得一踢被子,站了起來,開始收拾房間。
沒錯,她決定今天去上學。
既然重新開始了生活,那至少也得來點跟前兩次不一樣的走向才對吧。
她迅速打理好了自己,穿好了制服,正准備下樓看看廚房裡還有沒有食物時,突然聽到了門口有人按鈴。
前兩次都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這種突發事件讓松井有些疑惑。
不會吧,難道這次狛枝主動找上門來了?
她頭皮發麻,本能不想去開門。但門鈴響了一遍又一遍,她最後還是忍耐不住,小心地靠近貓眼瞥了一眼。
門外站著一位警察小哥。
「……請問,您有什麼事嗎?」松井小心地拉開一條縫,警戒道。
「請問是松井小姐嗎?」警察小哥帥氣地啪一下展示了一下他的警察證,「我接到報警電話,說聽到你屋子裡傳來慘叫聲……請問需要幫助嗎?」
松井的臉都變成了囧字臉,她實在是沒想到自己大清早的鬼哭狼嚎居然引得別人撥打了報警電話,她趕緊搖搖頭:「那個,抱歉,只是做了個噩夢……我沒事。」
但小哥還是有點不放心,可能是怕她是被人脅迫下說的這種話。松井直接打開了大門,讓他進來看了一圈。小哥發現確實如松井說的一般,沒什麼問題,這才離開了。
松井抱頭蹲在門口目送小哥離去,感覺無地自容。
她甚至都有一點不想出去上學了,一想到自己居然給周圍的人帶來了如此大的困擾,而且出門就有可能遇到那個撥打了報警電話的人,她的鴕鳥本性又出來了。
「啊哈……松井,冷靜點……這種事情也是常有的嘛……」她自言自語,努力安撫著自己隨時都可能會暴動的羞憤的情緒,「大家也是因為好心才會……這種事情真的沒關系啦……嗚嗚嗚嗚呃呃呃呃呃還是好想去死……」
在巨大的羞憤感之下,她甚至冒出了現在就爬到樓上跳下來開啟第四次輪回的念頭。當然她很快就把這個荒謬的念頭拍到了腦後,開什麼玩笑,這種事想想都覺得很恐怖了,尤其是對於她來說,這個念頭實在是太不吉利了。
「呃……松井桑……?」
弱氣的打招呼聲從她身邊響起。
松井霍然站起。
一臉擔憂的狛枝站在幾米開外看著她:「那個,松井桑,你沒事吧……」
「……我很好。」她一臉冷漠地說道。
看到他又是一臉陌生模樣,松井就氣得差點咬碎了牙齒。什麼啊,這家伙,一臉無辜的表情。太可恨了,搞得上兩次害死她的人不是他一般。
啊啊啊,真是氣死人了。
「那個,松井桑……」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頂著松井能凍死人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說道,「早上……沒發生什麼事吧?」
「……報警電話是你打的?」
「……是、是我打的。」
松井高貴冷艷地一笑:「多管閑事。」施施然拎起書包,目不斜視地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松井綾瀨干完這一整套動作,頓時覺得神清氣爽。反正她就是想報復,怎的!
盡管她也清楚,狛枝的記憶歸零並不是他自願的,而她的不幸嚴格來說也並不是狛枝希望賜予給她的,但她情感上就是難以釋懷。
這種報復心態,大致上應該能看做——
上一輩子積下來的仇,讓這一輩子的你來承擔。
松井綾瀨看著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愣在原地的狛枝,稍稍感覺有點愧疚,嚴格來說,這一次狛枝根本就是躺槍。
但是……
她想到自己流淌了滿地的血,還有折斷了的脖子,以及狛枝看陌生人一般看她的眼神。
她的內心有一個天平在慢慢失衡。
為什麼只有她保留了記憶?
這家伙根本就不知道她因為他有多倒霉。
不知道她因為他死了兩次。
那麼不負責任地說著最喜歡最喜歡綾瀨桑你了,然後又一遍一遍地忘記她。
好想……
好想宰了你。
狛枝凪鬥,好想殺了你,讓你也嘗嘗我的痛苦。
松井的指尖一緊,然後慢慢松開。
她好像也只剩下獨自YY一下這個愛好了。
怎麼做得到啊……殺人這種事情。
尤其是,殺掉他。
——她曾經那麼喜歡的他。
她腳步微微一頓,抿了抿唇,又加快了腳步,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她實在不知道,自己再面對著狛枝,會不會直接哭起來。
她曾經那麼喜歡,現在還是那麼喜歡的他,現在已經完全忘記了她的他。
☆、第二章
來到學校,松井難得沒有和女孩子扎堆一起聊天。她和大家打過招呼以後,就趴在桌子上開始發呆。
她在想自己之後的路到底該怎麼走。
身上背著可以無限次從頭開始這個金手指,這大概是這麼多不幸中唯一值得慶幸的事情。
但是每一次的重新開始都要以死亡為代價,她又覺得有點不寒而栗。
她決定一定要好好規劃一下她的未來行動,爭取一命通關,堅決不要再收到死亡FLAG了。
她在紙上工工整整地寫下「企劃書」三個字,不自覺地給它又添上了花邊,又在旁邊畫了一個胖乎乎的四不像企鵝,在它上方增添了一個氣泡框,寫上「死亡禁止」的字樣。
哎呀,真可愛。不愧是她畫出來的東西呀。
她沾沾自喜了一會兒,很快便發現了自己的跑題,趕快把已經脫韁的思路又拉了回來,
任務目標:給狛枝凪鬥幸福
難度:未知,暫定為S級
難點:如果讓狛枝感覺太過幸福,我就會因為不幸降臨而死去,導致任務失敗。如果過於遠離狛枝,那麼就無法讓他幸福,導致任務失敗。
松井盯著這幾排字盯了一會兒,突然覺得,這個任務其實真的是相當有難度。
就目前來看,怎麼可能讓狛枝幸福啊!?他覺得幸福了她就得死啊!!
她真的不想死啊!!
她抿著嘴考慮了一會兒,在腦中呼喚起系統來。
「系統,我如果不完成任務,會有什麼後果?」
「宿主會被判定為消極行動。」
「所以說,這有什麼後果?有沒有什麼懲罰措施?」
「沒有。除非宿主或者目標人物即狛枝凪鬥死亡,這會導致程序再度重啟。」
「……沒有懲罰?」
松井的眼睛瞪大了。
她有些不甘心地詢問道:「那……如果我完成了任務,有什麼獎勵嗎?」
「有。」系統干脆地回答道,「消除你無限重生的設定,賜予你真正死亡的恩惠。」
「……」
松井徹底被打敗了。
這個奇葩的任務,不完成沒有懲罰,完成了也沒什麼獎勵,而且這個獎勵還特別坑爹,大概就是「完成了你就可以去死了」這個意思……
所以我到底為的什麼而去完成那個任務啊!!
這是「你存在唯一的意義就是給狛枝幸福」的真正含義嗎?!
完成了就可以去死了,果真是她活著唯一的意義啊!
她刺啦刺啦幾下就把那張所謂的企劃書撕成了碎片。
這個該死的企劃書就讓它見鬼去吧!!
這個坑爹的任務就讓它深埋進馬裡亞納海溝吧!
狛枝凪鬥,永遠都別再見了!!
早知道不去理會那個任務也無所謂,第一次輪回她還拼命去接近狛枝干什麼啊!惹得那個星期身上到處都是傷口,還體會了一下弱視人群的痛苦,以及瘸腿人群的不便,她到底為的是什麼啊!
松井仔細考慮了一下,沒錯,她喜歡狛枝,就算是因為他死了兩次,她還是喜歡他。大概是知道自己可以無限次重生,讓她對死亡看得並不是那麼嚴重——當然這並不代表她還想再死一次,她還是很害怕死的那一瞬間的抽搐痛苦感的——但即使她喜歡他,這又能代表什麼呢?既然對方已經忘了她,那她也干脆一點吧,就這樣也跟他說永別好了。
松井喜歡他,但松井清楚自己沒有喜歡他到能為他豁出去不要性命的地步,她更清楚自己沒有喜歡他到丟了性命並且每次丟了性命以後還能無怨無悔地從頭開始刷好感的地步。
開什麼玩笑,她打游戲的時候都沒這麼勤奮。
知道沒有懲罰後,松井覺得自己獲得了新生。整個生命都充滿了陽光,一切都是那樣的美好。
——包括那個在講台上散發著陰暗氣息的人。
從他厚重的劉海之後,傳來的是清澈而平板,微妙地透露出些許秀氣意味的聲音。
「我的名字是淺沼雨。」
松井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
好像就是在這個星期,淺沼轉校了,並成為了她的同班同學。
在淺沼含糊而快速地說完這句話後,全場陷入了詭異的沉默狀態。
松井眨了眨眼,率先鼓起掌來。這個動作就好像是打破了冰面一般,整個班級陸陸續續響起了掌聲。
天野美惠顯然是對淺沼有些反感。她小聲對松井說道:「這家伙是不是那種……反社會人格啊?感覺他很有可能會殺人哎。」
松井哭笑不得,因為上一個輪回剛跟淺沼打了一架生出了一點戰友情,於是她小聲幫淺沼辯護道:「可能是這孩子比較害羞吧……剛才老師不是也說了嗎,淺沼是因病轉校的,在醫院呆久了多少會有點敏感內向吧。」
天野有些釋懷地點點頭。而此時老師也安排好了淺沼的座位,果然是最角落的那個。
淺沼低著頭,一聲不吭地坐在了那裡。
那種渾身散發著暗黑氣息的氣場,讓那個角落平白灰暗了一個色度。
松井也沒想過要跟淺沼搭話,在她看來,淺沼跟她太不合拍,兩個人本就應該沒有任何交集。而且淺沼的性子太不討喜,雖然她並不討厭,但她清楚淺沼遲早會被排擠的,就算她在背後幫淺沼說話,淺沼也逃不過第一個輪回被全班孤立的結果。
而跟一個被孤立的人活動,她絕對會成為下一個被孤立的人。
松井還不想自己目前的交際圈四分五裂,所以她決定跟淺沼保持距離。
最多,也就是在說到淺沼的時候,幫他說幾句,替他辯護一下。
這樣作下了決定,松井便拿出了書,開始聽課。
這節課一開始,就有同學不斷往淺沼那個位置張望。松井看得頗為無語,他們看便看吧,一個個還做賊心虛一般縮著頭,豎著書,就像是在搞什麼間諜活動一樣。過了大半節課,她實在是有些受不了了,便咳嗽了幾聲,然後敲了敲桌子。
本來在板書的老師聞訊轉過頭問道:「剛才誰敲的桌子?有什麼事?……吉田,山下,你們兩個往後看什麼!?」
「老師。」松井面不改色地站了起來,「請允許我去一下保健室……身體稍微有點……」
被這樣一打岔,老師就忘了質問其他人鬼鬼祟祟往後看的事,他揮了揮手,示意松井出去。
看到吉田和山下露出劫後余生的表情,松井暗笑了一聲,向老師鞠了個躬,便走了出去。
☆、第三章
松井其實也沒什麼特別不舒服的地方,只是大家一直往後看讓她覺得有點煩。所以她只是不緊不慢慢悠悠地走在通向保健室的路上,欣賞著沿途的風景。
上著體育課,蹦蹦跳跳的少男少女們在操場上宣泄著青春的活力。三三兩兩成群的學生們也跟她一般行走著,討論著雜七雜八瑣碎的事情。
唔,還有人在告白……
走到這裡已經是相當偏僻的角落了,松井自己也覺得突然撞到這一幕有點尷尬。但現在再走回去似乎又顯得太刻意了,加上她又是個愛看熱鬧的人,所以干脆往旁邊走了幾步,把自己藏進了角落的陰影裡。
扎著兩股麻花辮的少女一臉羞怯地遞出了手中明顯是精心設計過的信封,她滿臉通紅地說道:「請、請您務必要收下這個……」
松井毫無偷窺自覺地對少女評頭論足了起來。胸大腿長膚白貌美,哎呀真是個優質的妹子,聲音還又甜又軟。也不知道告白對像是誰,這麼好福氣。
當松井把目光往上移的時候,她突然僵住了。
媽呀,這家伙怎麼長得這麼像狛枝?!
不對,這TM就是狛枝啊!!
他不是這幾天才轉學到螺旋嗎,這麼快就有人對他告白了?
招蜂引蝶技能一流啊!
那一刻松井都傻住了。她實在不清楚自己腦子裡亂哄哄在瘋狂流竄的念頭都是什麼,那些嘈雜的聲音在她腦中尖銳地咆哮著,讓她只能看著兩個人站在那裡,少女滿臉羞紅,而少年溫和地笑了笑,接過了她手中的書信。
接!過!了!
他居然接過了?!
她腦子更加紛亂了,雜音刺啦刺啦地轟炸著。她覺得自己的心髒處有一團熊熊的火焰在燃燒,以海嘯一般滔天的速度和氣勢席卷了她的全身,讓她從頭到腳都開始發抖。
她很想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一下,但她發現,自己什麼都做不到。
做不到冷靜,做不到深呼吸,甚至做不到呼吸。
她不知道這個時候她現在該做什麼,可以做什麼。她突然覺得自己之前信誓旦旦以後絕對要跟狛枝說永別的行為太可笑了,她根本就做不到。
只是看到這個畫面就讓她氣得要爆炸,她簡直難以想像以後如果聽說狛枝有了女友,她會是什麼反應。
僅僅是想到會有這種可能性存在,她就覺得心髒痛得要命。
絕對會詛咒那個成為他女友的家伙吧。
用最惡毒的語言詛咒她快點去死。
大方地笑著說祝福你,這種事情,根本就做不到啊。
她腦子裡亂哄哄地作響,但眼前的事卻還在繼續。那位少女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對著狛枝彎腰道謝。而狛枝則把信件小心地收進了口袋裡,對著她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少女抿嘴一笑,便跑開了。
而松井此刻大腦在飛速運作著,她在仔細思考著利用自己的人脈圈快速找出那個女孩並利用輿論讓她身敗名裂的可能性有多少。不,這樣對人家女孩子是不是有點過分,還是把她叫出來打一頓算了。不,人家女孩子這麼漂亮,打毀容了有點可惜,還是想想別的——不對,她對情敵這麼心軟干什麼!難道不應該往死裡揍嗎!揍死那個小婊砸!
然後松井真的看到有人被揍了。
不是那個少女,而是還留在原地的狛枝。
留著板寸頭的少年滿臉陰鷙地看著倒在地上不斷咳嗽的白發少年。
少年的名字名為田村吾。
也許每個班都有這麼一個人,他每天翹課,遲到,早退,和老師頂嘴,作業不交,但是運動神經一級棒,班裡都流傳著他種種混社會的都市傳說。
他們自以為自己是這個世界桀驁不馴的一陣風,追求著世人可望而不可即的自由。他們拉幫結派,聚集了一群同樣無所事事不務正業的烏合之眾,於是他們覺得自己擁有了顛覆規則的力量,所以他們在學校裡橫行霸道,行使著自以為是的規則。
但田村吾並非是這一類蠻不講理的人。事實上,在同學們的交談中,田村吾的聲譽還頗高。也許是他從來不主動挑釁無辜的人,也許是上次籃球賽他幫他們班級反敗為勝,也許是上次隔壁班的流氓男生騷擾了他們的班花——新羽真子,而他帶著一群人把騷擾的人打得住進了醫院,總之,這類事情很多。所以談到田村吾,大多數同學是欽佩而敬畏的。
順便一提,新羽真子就是剛才遞交給了狛枝信件的麻花辮少女。
田村吾喜歡新羽真子,這件事恐怕沒人知道。
他是個沉默而內斂的人,平常雖然表現得像個小混混,但在戀愛這種事情上,卻意外……挺純情的。
他能做的只是呆在一群為新羽真子歡呼的人中,默默地注視著她在舞台上發光發亮。在新羽真子表演完回家時,悄悄跟在她身後,直到看著她走進家門,才放心回家。
他以為自己會默默注視著新羽真子一輩子,看著她無憂無慮地綻放在陽光之下,看著她一步步變得成熟,又一點點老去,最後死去。到那個時候,他就每天去她的墳前坐坐,為她掃墓,為她獻花。
但顯然,他想得有點過於美好了。
世界上總有那麼一些事情,不會按照他的劇本走。
就在純情小處男田村吾暗戳戳地YY著他的一生,寫出來的劇本感動得他無可自拔,他甚至覺得還能感動整個世界時,他發現女神居然偷偷約了新轉來的小白臉。
「……咳。」
狛枝捂著腹部不住地咳嗽著。他剛才猝不及防間被田村吾一拳打了個正著,現在整個人都疼得開始發抖了。
田村吾覺得自己很悲劇。如果是換了其他人,他恐怕都不會生氣成這樣(雖然他到現在也沒想好這個「其他人」是誰),但偏偏是這個小白臉……他才轉來幾天啊?!一定是他在背地裡勾引了他的女神!女神識人不清,他一定要讓女神遠離這種人渣!
而且……
這小白臉真是一只弱雞啊!一下子就被他放倒了!這種人怎麼能保護他的女神啊!
「以後不准再跟真子來往,聽見了沒有?」
他自以為只給了他一拳的懲罰已經是相當善良了,但躺在地上痛得抱緊了腹部的少年顯然並不領情。他甚至還露出了些許笑意:「田村君,新羽桑找誰都是她的自由吧?」
田村看到這看似善意實則充滿了嘲諷的笑容,怒火上湧,直接抓住他的頭摁進了土裡。
悶了好幾十秒,他才抓著頭發把他提了起來。
「說!從此以後不會再跟真子來往!」
狛枝若無其事地伸手拍了拍臉上的泥土,慢條斯理地說道:「田村君,稱呼新羽桑的方式是『真子』呢。但是我聽見田村君在班裡一直稱呼新羽桑是『新羽』,相當冷冰冰的稱呼方式呢。田村君是暗戀新羽桑嗎?」
這句話一出口,田村吾的表情變了。
「你想死嗎?」他一字一句地問道。
狛枝之前被泥土悶得有些發青的臉色現在已經有些恢復了,他似乎完全沒感受到田村身上散發出來的滲人氣息,繼續以那種堪稱悠閑的語速慢慢說道:「剛才威脅我的時候,似乎是無意識說出了『真子』這個稱呼呢……也就是說,在田村君的潛意識中,一直都是這麼稱呼新羽桑的吧?達到這種熟練程度,看來田村君對於新羽桑存在幻想的時間至少達到了一年以上……」
「我沒有想過要跟她在一起!!」
「唔,原來如此啊……對於自身的自卑讓你即使在想像中也沒辦法擁有自己的暗戀對像,但是恐怕你也不能接受新羽桑擁有其他伴侶的情況吧,所以我猜,在你的想像中,新羽桑應該是獨身直到死去吧。哦,看來我是說中了。田村君的愛情觀還真是自私呢,知道自己跟新羽桑沒有未來,但也不允許新羽桑擁有自己的幸福。一邊假惺惺地在私底下關注新羽桑,一邊挨個鏟除靠近新羽桑的人……田村君,真是可怕呢。新羽桑知道田村君是這種人嗎?」
「你這家伙——!!」
即使是被揍了好幾拳,狛枝的臉上依然是笑著的,在這種情況下顯得有些驚悚。他繼續說道:「新羽桑如果知道田村君是這種人,她會怎麼想呢?她會不會覺得自己身邊居然有這種人,真的太可怕了呢?從此恐怕都不敢靠近田村君了吧?恐怕從此以後都要把田村君當一號恐怖分子防範了吧?」
「閉!嘴!!」
「夠了吧。」
冷淡的女音響起。
狛枝一愣,有些吃力地抬起頭,他看到了她——從角落裡走出來,面無表情的少女,穿著整齊的制服,水藍色的頭發隨風飄動著,斜扎著的馬尾顯得她可愛而精神,和她冷淡的神情極度違和。
「你……?」
「我是A班……」雖然顯得有些冷淡,但女音還是相當柔和動聽。她雖然極力擺出漠然的表情,但緊繃的嘴角還是稍微泄露出來她些許的緊張感。
「是松井綾瀨吧?」
「……是。」女生顯然對這個展開有些意外。
「我是田村吾……上次的事,非常感謝你。」
「……抱歉,其實我對你沒什麼印像了。」她干脆利落地說道,然後抬起纖細地手指,指了指狛枝,「這家伙,可以放過他了吧?」
「……」
看著他猶豫的表情,一臉疲倦的少女冷聲說道:「那封信不是給他的,而是請他轉交的。」
「……哎?」
狛枝氣定神閑地開口了:「確實是這樣……新羽桑只是麻煩我把信件轉交給某人罷了。」
松井淡淡地說道:「所以,沒有再打他的理由了吧?那家伙只是一個信使罷了。」
田村顯得有些無所適從:「那、那封信是給誰的?」
狛枝笑了:「我有義務幫新羽桑保留秘密。」
「你……」田村氣得又揚起了拳頭,在看到松井不善的表情後,他悻悻地松開了抓著狛枝頭發的手,「這次暫時先放過你。」
松井上次幫他在老師面前做了證,證明他沒有偷同學的東西。那件事對於松井來說可能是小事,但對於田村這樣要面子的人來說,松井做的事簡直就是拯救了他尊嚴的一件大事。那個時候一大群圍觀同學中,只有松井肯站出來擔保他。這件事他一直都很感激,因此對於松井,他難得有一份尊重之心。
「感謝您手下留情,您的大恩大德,我永世難忘。」狛枝用正經的表情說道。
雖然這句話說得相當認真,但為什麼他就是這麼想打人呢……
看到田村瞪了他一眼才走,狛枝又覺得有點好笑。他扯了扯嘴角,那裡被打出血了,動一下就痛得厲害。但他還是努力笑了笑,對著松井致謝:「謝謝您,如果不是您的話,我現在恐怕已經到三途川了。」
少女皺了皺眉頭:「別笑了,惡心。」
狛枝:「……」
他覺得自己受到了迷之打擊。
「那個,松井桑……你好像很討厭我?」
少女面無表情地說道:「不是好像,我是真的很討厭你。」
狛枝遭受了第二次迷之打擊。
松井蹲下身,從口袋裡拿出了手帕,幫他擦拭著臉上的血跡。雖然松井的表情相當不友好,但她的動作卻意外很輕柔。
「松井桑,真的是很溫柔的人呢。」
「別誤會,我只是怕你這種鬼樣子出去會嚇到我的同學。」松井冷冷地說道。
狛枝不可置否地看著她,突然發問道:「松井桑,怎麼知道那封信不是給我的呢?」
松井的動作一頓。
她抬起頭,直視著狛枝的雙眼。
狛枝很清晰地看清楚了她的瞳孔。那是一雙相當漂亮的深綠色的眼睛,和他的瞳孔是同色系。深綠色本該是深沉而內斂的顏色,但不知為何,在她身上卻是顯得熱情而奔放,就算她現在一臉冰冷,但也像是隔著冰層看著一團熊熊燃燒的深綠色的火焰一般。
他突然說不出話來了。
那團火焰仿佛衝破了那片冰層,衝進了他的大腦,開始瘋狂地蔓延燃燒。
就在這時,少女突兀地松開了手,他便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我猜的。」
甩下這麼一句話,她把那張染滿了血的手帕扔到了他的臉上,離開了。就像是早上面對他時,她高傲而不屑地甩下一句「多管閑事」一般,連看都不多看一眼就離去了。
但這次和早上不一樣的是,她走了兩步,回過頭,又補充了一句:「我建議你現在去一趟保健室,你的臉腫得就像是個沒腌好的豬頭(注)。」
狛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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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這句話源自微博的春晚吐槽。出處忘了,原話是講孫楠的。
☆、第四章
松井回到教室剛做好,天野美惠就用一副驚訝的表情注視著她。
「綾瀨,你遇到什麼好事了?高興成這樣……」
松井哈哈哈大笑三聲:「我干了我一直都想干的事情!」
「……什麼事情啊?」
「看著那家伙倒霉!然後再對他冷嘲熱諷!」
「……那家伙?」
「就是我們隔壁班級的二狗子的大舅媽的三姨的兒子的堂弟!」
「……那是誰啊!?」
雖然看到狛枝被打成那個鬼樣子,她還是有點心疼,所以才拿了手帕幫他擦掉了血跡。但她很快就發現這種行為根本不合適,因此才在擦完以後一聲不吭就松了手,果斷遠離了他。
但她心底也有點發寒,為了被毆打還在笑的狛枝。
當時他明明只需要說一句「這封信不是給我的」就可以了,但他偏不說,反而用了種種刺激性的句子來激怒田村吾,他到底是出於什麼樣的心思做出這番舉動的,松井也完全弄不懂。她只知道,在他被毆打的時候,他臉上的笑容,是真的發自內心的愉快。
在上兩次輪回只看得見狛枝溫柔體貼的一面,讓她完全忘記了狛枝實際上是個神經病,而這次終於見識到了狛枝發病的全過程,她覺得骨子裡都開始沁出寒意。這種與常理完全相悖的舉動,她玩PSP時隔著屏幕還能感慨下好萌好狂氣,但實實在在地發生在現實中時,她發現這其實是很讓人從心底開始覺得恐懼的事。
但是只有一件事,她不得不承認。
在聽到狛枝承認那封信只是給他轉交其他人的時候,她其實是松了一口氣的。
有一件事,盡管她並不想承認,但她跟那位田村君,似乎真的並沒有什麼本質上的不同。田村認為自己是小混混,新羽真子肯定看不上他,但他還是毫不猶豫毆打了可能會成為真子男友的狛枝。而她呢,她清楚自己是沒辦法跟狛枝在一起的,但她同時也忍受不了狛枝和其他的女孩子在一起。
這大概就是人性的劣□□。
她翻開書,一邊腦子漫無邊際地想著這些事,在她胡亂翻著書時,她突然感覺到有一道視線一直在注視著自己。
她猛然回過頭,正好和角落裡的淺沼雨對上視線。
淺沼默不作聲地抬起手,纖細白皙的手指指了指臉頰一側。松井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臉上同樣的位置,拿下來時,發現手上殘存著一些已經干涸了的血液顆粒——大概是剛才幫狛枝擦血的時候無意中沾到的。
「……」
她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但淺沼已經重新低下了頭,她只能把那句「謝謝」又憋了回去。
還好淺沼及時提醒了她,不然她要是頂著臉上的血跡出去晃蕩,肯定是相當丟臉的事情。
但淺沼做出剛才的舉動還是讓她有些許的吃驚,她並不覺得淺沼是那種熱心幫助別人的家伙,倒不如說,他更像是那種對什麼都不屑一顧的冷眼旁觀者。
還是說她其實誤解了淺沼?這家伙其實是個好人?
——不,怎麼看都不像啊。
看著淺沼身邊散發出來的黑氣,松井很明智地把頭又扭了回去。她總覺得再看下去,淺沼就要暴起打人了……
她很快就把這件事忘到了腦後。
活在這個世界上,每天要接受爆炸一般多的信息,松井需要忙著記三角函數,記電子偏轉,記德川幕府,記氟氯溴碘,總之,作為一個雖然成績不算太好但姑且也是乖乖上學的高中生,松井很忙。
就這樣一個星期過去了。
今天,松井很緊張。
上兩次輪回都只活了一個星期,死在了第八天。俗話說事不過三,她這次已經是第三次輪回了,如果仍然死在了第八天,她必須得考慮自己這個任務是不是有隱藏的時間限制——比如說七天內不能完成就強制讓人物死亡。
這一個星期,她都盡量避開了狛枝,完全沒有任何跟他接觸的機會。如果達到這種程度她還是死亡了,那很有可能上兩次的死亡並不是因為狛枝,而是「設定」她必須得死——那麼她的死亡很有可能和狛枝沒有關系了。但如果她安全地活過了今天……
她一臉肅穆地收拾好了書包,身體筆挺得就像是要出去戰鬥一般。
她覺得自己也確實是要出去戰鬥——去和霉運戰鬥。
她整理好了領帶,一把拉開了門。
——然後和對面的白發少年來了個大眼瞪小眼。
這種場景……怎麼覺得這麼眼熟呢?總感覺以前好像發生過一樣。
「呀,松井桑,早上好。」
他似乎完全沒有被松井冷淡的態度影響到,一如既往地爽朗地衝著她揮了揮手。
她喃喃地嘀咕道:「真是出師不利啊。」
「松井桑?」
「不要來煩我。」
她冷哼一聲,從他身邊快速穿過。
她刻意計算過了時間,每天要麼很早出去避開所有的人群,要麼很晚出去踩著時間點到校,事實證明她的方法起了作用,至少在這一個星期內,她都沒遇到過狛枝。但今天真是見了鬼了,居然大早上就跟他碰了面。
這讓松井感覺到了一絲不詳的預兆。
難不成她真的躲不過七天一輪回的詛咒?
說起來……似乎系統說過她的設定就是「如果狛枝感受到了幸福感,就會降臨同等的不幸在她身上」,如果反過來考慮,豈不是只要給狛枝不幸,不要讓他感受到幸福感,那她身上就不會降臨不幸了?
她被自己的想法驚得倒抽了一口涼氣——也就是說,她要是想活下去,就得去折磨、毆打狛枝?
不、不會吧?
她趕緊呼喚起系統來,但這次系統就像是沒電了一般,毫不理睬她的狂轟亂炸。
她最後還是不得不氣餒地放棄了呼喚系統的想法——它要是誠心裝死,她也沒辦法。俗話說,你是叫不起一個裝睡的人的。但系統的裝死也讓松井意識到,她想到的方法很有可能就是正解。
她不由得汗毛倒立——她的任務是給狛枝幸福,而她如果想要活下去,就必須讓狛枝不幸……
這根本就是個無解的死循環。
不對,松井,冷靜下來。
這不一定就是最優解,甚至不是正解。
總之,這種事暫時先不要考慮,現在最重要的是,要好好活過今天,活過明天。
松井把自己心中的可怕想法趕緊拍飛,鴕鳥本性發作地開始自我安慰起來。
對,這種事怎麼都好……
怎麼都好……
怎麼都好……
為什麼偏偏是我?
為什麼只是我?
我不明白啊。
我只是……
只是想活下去啊……
☆、第五章
但今天卻過得意外很順利。
沒有摔倒,沒有被奇怪的東西砸到臉,吃飯沒有吃出鐵釘,也沒有東西莫名其妙地消失,更沒有奇奇怪怪的人找茬。
平和地過頭了。
這種平靜的日常反倒讓松井有些毛骨悚然。她也忍不住暗笑自己的神經質,居然現在變成了沒有霉運上身就覺得惴惴不安的人,但就算是這麼調侃自己,也沒辦法緩解那種不知何時會突然湧來足以致命的不幸的恐慌感。
她總覺得這像是暴風雨前短暫的平靜,是死刑犯行刑前最後的晚餐。
今晚應該是和苗木困相遇的時候,那個女孩子一個人冒冒失失地去追小偷的樣子總讓她覺得有點不放心。所以她一放學就趕緊坐上了電車,趕去了現場。她這次做了充足的准備,書包裡放著一根擀面杖,口袋裡塞著裝著防狼噴霧,手機放進了內袋,鑰匙確實也帶出來了。
上次苗木困一直拉著她讓她記得要隨時聯絡的情形還歷歷在目,她對苗木困還懷著些許的愧疚,就在她們分開後她就摔死了,根本沒來得及查看一下郵箱。
她站在那條馬路邊等待著。
她沒有打電話給警察。不然,如果警察問起來發生了什麼事,她難道要說這邊會出現一個欲襲擊高中女生的小偷,請您快點過來抓住他。什麼?哦,沒有損失啊,都說了是將會出現,他還沒出現嘛。嗯,你說我怎麼會知道的?哈哈哈哈哈我就是知道啊……
——她會被當做神經病抓起來的吧。
她小心翼翼地把手□□了口袋裡,手指按在噴霧的開關上。
噠噠噠噠的腳步聲從拐角處響起。
說時遲那時快,松井毫不猶豫地拿出了噴霧,刺啦刺啦幾聲朝著人影一頓猛噴。
對方慘叫了一聲,蹲到了地上。而松井則是抽出早就浸了水的手帕捂住了口鼻,對著煙霧朦朧中的人影毫不猶豫飛起一腳,踹飛了對方手裡拿著的東西,反手劈啪打了他兩個巴掌。就在松井拿出擀面杖准備開始實施暴擊時,她突然意識到不太對。
「咳咳咳……松井桑、是我……」
看著流著眼淚不住打著噴嚏的狛枝,松井對自己認錯了人並對無辜的人進行了誤傷感覺到相當窘迫,尤其是誤傷的還是狛枝,這就更讓她心情復雜了,因此她的臉微妙地拼湊出一個不耐煩的神情。她稍稍直起身,但還是拿著擀面杖搖搖指著他:「我倒是不知道,你現在已經退化到要去搶小女孩錢包的沒用地步了。」
剛才的一切發生得太快了,直到這個時候,苗木困急匆匆的身影才從拐角處出現。
「呃、這是……?」
看著躺在地上明顯被放倒了的狛枝,還有以拎球棒一般拎著擀面杖看上去隨時准備補刀的松井,苗木困小心翼翼地對了對手指:「沒、沒有打擾到你們吧……?」
……你剛才一定腦補了些什麼吧?!總覺得你露出了奇怪的笑容啊困!
經過苗木困的解釋說明,松井才明白原來剛才狛枝無意間路過,看到有人被搶了錢包,所以把錢包追回來後就去抓小偷了。結果小偷還沒抓住,就先被站在這裡蓄勢待發的松井襲擊了。
「所以……你們二位是鄰居……的說?」苗木困小心地目光在兩人之間移來移去。少年溫和地笑著,眼角卻在偷瞄著少女。而少女明顯不擅長應付少年,擺出了一副不耐煩的神情,高傲地把視線轉開了。看到這一幕,少年只能無奈地笑了笑,卻也不生氣,只是對著苗木困點了點頭。
苗木困敏銳地感覺到這兩位的氣場有些微妙,但她也不好問太多。經過剛才的小插曲,小偷已經逃得無影無蹤了,三個人也只能報了警,寄希望於警察能通過調取監控錄像來抓到人——雖然這種可能性極小就是了。
「總之,相當感謝二位前輩出手幫忙……唔,如果不介意的話……要不要來我家吃晚飯呢?」
苗木困小心翼翼地邀請道,松井雖然挺想答應的,但身邊跟著狛枝這個移動災星,她哪兒敢啊。事關小命,她也只能忍痛拒絕了苗木困的邀請。但為了方便聯系,她和困交換了郵箱,約定好了有空再聯系。
既然松井不去,那麼狛枝自然也不會這麼沒眼色地跟著認識不久的苗木困蹭吃蹭喝去。總之到最後,苗木困還是一個人回去了。
松井和狛枝兩個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心中還有些別扭的松井不善地扯了扯嘴角,率先掉頭走了。
狛枝抓了抓頭發,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反應,於是便不遠不近地吊在她後面,也一起回去了。
站在他們兩棟房子中間,松井突然站住,面色不善地說道:「在這裡等我一下。」
狛枝一臉不明所以的表情:「……你叫我?」
「難不成我在叫鬼嗎?」松井的眉尖高高挑起,「呆在這裡別動,聽見沒有?」
被松井強大的氣場震懾住,外加剛才松井毫不留情的毆打的陰影還在,狛枝乖乖點了點頭。
松井翻出了家裡的藥箱,挑了幾種能用得上的,臉色相當差勁地走了出來,把這些藥一股腦全都打包了扔到了狛枝懷裡。
「……?」
松井的臉有點發紅,她頗為不自在地攏了攏單扎起來的馬尾:「剛才的事……我很抱歉。如果你發現被打出了什麼後遺症,隨時都可以找我來報銷醫療費用。」
狛枝忍不住笑出聲,看到松井的表情又黑了一層,他把笑容又憋了回去:「松井桑,謝謝你的關照,我應該沒什麼事的。論抗打能力,我還是很自豪的。」
……這家伙,非得要這樣若無其事地說著這種讓人覺得難過的話嗎?
「如果沒事的話,我就回去了。」
她強硬地壓下了自己心中那一點點心軟,轉身進了家門。
身後傳來了狛枝大聲的聲音:「松井桑,真的非常謝謝你!」
——可是她明明什麼都沒做。
這家伙為了這種事這麼認真地道謝,真的有必要嗎?
松井背靠著已經關上的房門,漫無邊際地看著房頂。
明天就是第八天。
她必須要驗證。
押上自己的生命來驗證……狛枝的無辜。
抑或是,她的不幸。
☆、第六章
第八天在松井綾瀨的失眠中到來了。
她起來洗漱的時候,看到鏡子中的自己眼球布滿了紅血絲,蒼白的臉頰上還吊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看上去就像是毒癮發作的癮君子一般,樣子相當滲人。
這種糟糕的氣色她都有點不想出門了。思考了半晌,她果斷地給老師打了電話,請了個假。
如果是在家裡,遇到狛枝的可能性會大大降低。而且對於比較熟悉的環境,她應該能對於各種意外做出更快的反應。
她昨天已經買了一堆的食物屯在家裡以防萬一,為了讓自己能活過第八天,她決定今天一天都不出門了。
現在的松井綾瀨就像是龜縮在殼裡的烏龜,把自己防護得嚴嚴實實。
所有的食物都被搬到了一樓的客廳,她選定了一個相當好的位置,開闊明亮,有任何意外情況都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退可以最快速度衝上二樓,進可第一時間拉開門衝出屋子。她仔細的查看了廚房之類危險系數比較高的地方,確認了天燃氣管道已經擰死,壓強表在正常範圍,短期內不會發生爆炸。一些殺傷力比較大的武器,例如菜刀、剪刀、去皮器等等,統統被她鎖進了櫃子。接著,她又鎖死了一樓和二樓所有的窗戶,拔掉了全部的電源。
整棟房子空蕩蕩得顯示出了詭異的寂靜感。松井頭皮有些發麻,又搬了一堆書下來,開始靠這些打發時間。
一個晚上沒睡,再加上神經高度緊張,一直在注意周圍會不會突然發生意外,松井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住了。小說一頁一頁地翻過去,但她完全沒記住那些書頁上的鉛字到底寫了些什麼。她只是靠這些機械的翻書動作來保證自己不要睡著罷了。
一頁,一頁,一頁,一頁……
一本書轉眼間就被翻完了,她機械地把它放到了一邊,然後隨手抽出了另一本書,開始重復翻閱的動作。
一本,一本,一本,一本……
她手中的動作停住了。
她已經幾乎把所有的書都翻完了,這本書是被壓在最下面的,紙面泛黃,上面還布滿了霉斑,看得出年代相當久遠了。
這本書是一本格林童話。
重點並不是格林童話,而是書裡面夾著一張老照片。
裡面是一男一女兩個小團子,大概也就七八歲大,手挽著手笑得無憂無慮。背面寫著一行字:媽媽贈小綾瀨和小創,祝小寶貝們健康長大。
署名是——
日向。
這、這是怎麼回事?
松井驚得下巴都快掉了,她的睡意一掃而光,迫不及待地跑到了樓上房間,開始翻找了起來。半個小時後,她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東西。
松井小時候的照片很少,大概是那個時候松井胖得就像個球,結果被班裡的同學嘲笑了很多次,久而久之,頗為自卑的松井就很排斥照相和穿裙子這種事了。而且在松井的印像裡,父母也不太關注她,很少想起來為她拍照。但松井確實是記得自己有一本相冊的,裡面記錄了還是個小小小團子的她。
她把那本相冊拖了出來,果然,裡面滿滿的都是胖得看不見脖子的小松井。以松井現在的眼光來看,這個小團子胖則胖,但小孩子肉呼呼的樣子還是挺招人喜歡的,但那個時候「胖」確實是小松井的一大困擾——雖然現在她已經走向了另一個極端,每年IBM值測出來都是過瘦……
她仔細和手裡的照片對比了一下,確定了那張從格林童話裡發現的照片中,那個小女孩就是她本人。而且按照時間軸來看,那個時候她應該還在上幼兒園。
贈小綾瀨和小創。
日向。
這實在是很難不讓松井想歪。
不會是那個「日向創」吧……
松井的記性不算太好,連小學的事情都有很多記不起來了,更不要提幼兒園的事情了。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她絕對不可能小時候跟日向創有什麼接觸。拜托,如果她幼兒園的時候就認識了《彈丸論破2》的男主角,這種事情也實在是太玄幻了。
還是說這也是世界融合以後造成的後遺症之一?她的世界被硬塞進了一些從未有過的設定?跟她莫名其妙就改了名字的學校一樣,她幼兒園時候和日向創「被接觸」了?
但她實在是理解不了這種事情有什麼意義。如果說狛枝成為她的鄰居她還能認為這是因為任務需要,但是強行設定她跟日向創是青梅竹馬這種事有什麼用?
難不成以後還要跟日向創接觸嗎?她不由得搓了搓手臂,打了個寒噤。如果不是她今天無意間搬了一堆書出來,她覺得自己應該是一輩子都發現不了這張照片的。也就是說,她是自己作死開啟了支線嗎……
不、這種事怎麼都好……現在她能不能活到跟日向創見面都是問題。等等,難不成她看到這張照片的意義,其實是在暗示她,如果想要活下去,就得找到日向創?
她死命揪著自己的頭發,越來越多奇怪的線索反而讓她覺得越來越迷糊,完全抓不住重點。
冷靜點,松井……這背後肯定是有什麼聯系的。
但現在她手頭所能找到的線索實在是太少了,僅靠這些來推斷真相完全就是妄想。
莫名其妙發現的山田一二三和腐川冬子的書籍,多出來的日向創和她的相片,她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家已經發生了相當程度的變化。一頭熱的松井直接把死亡的威脅丟到了腦後,開始滿屋子翻箱倒櫃起來。
因為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翻找的難度加大了,松井只好又把電閘拉了上去,打開了燈。她本來還挺害怕發生電流漏電導致她觸電身亡的事件發生,但想想一個人在黑暗裡坐著更滲人,還不如有點光,心裡還覺得安全點。
果然,翻找了一會兒,她又找到了些發生了變化的東西。
那是她的日記。
或者說,是用於敷衍的作業。
松井在念國中(這裡指初中)的時候,當時的國語老師有讓學生寫日記的習慣,每周一交。松井早就忘了自己那個時候寫了些什麼幼稚的內容,現在重溫一下也被當時的自己逗得不清。但日記中有幾處內容著實讓她在意得不得了。
【x年x月x日】
今天和幼兒園就認識的好友一起去游樂場了。
不知道為什麼就討論到了夢想這件事。我說我的夢想就是瘦下來,未來可以去做模特。問他的夢想,他說沒有想好,還不清楚未來想要做什麼,但他希望未來他能進入希望之峰學園就讀。我說這真是相當了不起的夢想啊,如果日向君未來成為了超高校級的才能者,那麼我就是超高校級的才能者的好朋友了。想到我也能成為「超高校級」,就覺得那畫面實在是太有趣了,忍不住就笑了。但日向君好像以為我在笑話他,跟我生氣了好久,最後我不得不送他一盒草餅當做道歉禮物。
【x年x月x日】
今天學校組織大家去了希望之峰學園參觀,見識到了好多親切的大哥哥大姐姐,感覺跟我想像中的優秀精英很不一樣。在希望之峰學園就讀的他們並沒有那些所謂尖子生的傲氣,反而都相當平易近人,這讓我非常感動。也許這就是成功者之所以成功的原因之一,他們有著天才的資本,卻不把這個當做自身高人一等的籌碼,而是當做更大的責任肩負了起來。
以前對希望之峰只是一個模糊的概念,現在這個概念已經慢慢清晰了起來。我也開始憧憬著未來能夠進入希望之峰就讀,成為一個優秀而不自傲的人。
【x年x月x日】
今天和認識了好多年的好友分別了,他說他要搬家了。雖然知道人與人不可能會一直相伴,但還是讓我感到了難過。因為他遲遲不告訴我這個消息,直到最後才臨時通知了我,這種隱瞞的態度讓我相當生氣,結果在賭氣之下,我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裡,沒有去送他,見他最後一面。他在門外喊了我好多次,我都裝作我睡了沒有理睬他。現在我很後悔,沒有留下他的新地址,也沒有他的任何聯系方式。我想大概是再也沒有機會和他見面了吧。
【x年x月x日】
今天搬到了新家,離學校更遠了,離希望之峰也更遠了。
已經忘記了當初為什麼訂下誓言發誓要考取希望之峰,但似乎人與人之間真的存在名曰天賦的東西,我在想是不是應該放棄希望之峰了。
也許我把目標定為早稻田大學會更實際一點。
總之,松井看完這些飽含著那個時期特有的青春怨念的日記,笑得差點抽搐過去。
什麼叫「把目標定為早稻田大學會更實際一點」啊,就她現在這種破爛成績,能上個普通大學就不錯了,還妄想考早稻田……
可能每個小孩子小時候都在糾結是考東京大學還是京都大學,而她偏要搞點特殊,每天琢磨著考早稻田大學還是御茶水女子大學。
總之,這本日記給了松井不少的歡樂,但其中透露出來的信息也讓松井有些無所適從。
她小時候真的和日向創有接觸?而且看起來感情還不錯?而且她小時候似乎還頗為崇拜希望之峰……
這本日記毫無疑問是她寫的,上面的字跡也毫無疑問就是她的。
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翻來翻去地把日記顛來倒去看了好幾遍,但其他更有價值的內容就沒有了。她嘆了口氣,把它扔到了一邊,揉了揉已經有些發酸的眼睛。但很快,她就像想到了什麼似的,蹦了起來,從口袋裡拿出了手機。
屏幕亮了起來。
上面的時間清楚地顯示著「11:58 pm」。
她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死死地握著手機,看著上面的秒數一點點跳動。
再過兩分鐘,她就要迎來第九天了。
【第三卷·完】
☆、電車上的再相遇
直到手機屏幕上的數字變成了「00:01」,松井還是難以置信。
就這麼輕輕松松活到了第九天?
她放下手機,長嘆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一下子就放松了下來。
困死了。
這是她現在唯一的感受。她掙扎著,用最後的理智拉滅了燈,然後抱著被子,躺在扔了一地的書籍中,睡著了。
等松井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大中午了。
她對於自己無意間又翹了半天的課頗感內疚,不過活下來的輕松感完全掩蓋了所有的負面情緒,於是她懷著對老師的歉意欣喜若狂地在房間裡狂奔了兩圈。拉伸了一下自己的身體,她拖著拖鞋慢吞吞地走到樓下,又在客廳裡轉了個圈,看到自己的睡裙在空中旋轉了一個圈,她叉著腰「哈哈哈哈」狂笑了一陣,又突然想起來上次大叫被人撥打報警電話的時候,趕緊又捂住嘴,但「誒嘿嘿嘿嘿」的奇怪聲音還是從指間漏了出來。
活!著!真!好!
松井覺得今天這個美好的日子應該作為她人生的紀念日作為裡程碑的一天記錄下來,以後每年她都在這一天來感謝上蒼,感謝上帝,感謝耶和華,感謝釋迦摩尼,感謝默罕默德,感謝NHK,感謝世界甜甜圈愛好者協會日本分會,總之感謝一切她能感謝的人。
至於NHK總是用各種理由上門來收費的事,她決定在那一天也大度地原諒他們。
搭上了電車,松井很愉快地一直哼著歌,完全不在意周圍的人用怪異的眼光看著她。在這種高昂得接近亢奮的狀態下,她對獨自搭乘電車的恐懼感都消失得一干二淨了。
身後傳來了怯生生的聲音:「那個、您……您是松井前輩嗎?」
松井笑眯眯地轉過身,驚喜地發現,苗木困背著書包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困?」
對於松井的親密稱呼,苗木困也嚇了一跳,她趕緊鞠了一躬:「是,很感謝前輩還記得我……」
「哎呀別這麼拘束啦。」心情大好的松井很隨意地搭著她的肩,笑嘻嘻地說道,「喊我綾瀨就好啦。困怎麼會來這裡?」
如果是去上學的話,這趟電車並不會經過根黑六中,能遇到苗木困實在是很讓她吃驚。
苗木困顯然還困惑於松井跟上次初遇時截然不同的態度,前天初次和松井相見,松井微挑著眉的高傲表情讓她印像相當深刻,她下意識覺得松井應當是那種相當傲氣而且不好接近的漂亮女孩,所以剛才搭話也顯得有些沒有自信。但今天,松井雖然還是那種漂亮美人的樣子,卻是相當好相處,甚至有些自來熟。她甚至都要以為松井有雙胞胎姐妹了。
「是這樣的……」苗木困斟酌了一下語句,「我今天接到警察的電話了……嗯,是這樣的……就是上次那個罪犯、有消息了……是這樣的……」
苗木困吞吞吐吐前言不搭後語的樣子讓松井歡樂得快要飄起來的情緒終於有點平靜下來了。她不自然地撥了撥垂落在耳畔的馬尾,不自覺地用嚴厲地口氣說道:「到底是什麼事?」
大概是這樣狀態的松井一下子讓苗木困想到前天女王氣質全開的松井了,她一個激靈,以最快的速度說道:「因為那個這個那個罪犯貌似是在潛逃的殺人犯不知道為什麼上次只搶了我的錢包但總之嗯那個松井前輩您有可能被盯上了給您發郵件您也沒回我真的很擔心您所以趁中午想去學校通知您的總之就是這樣了。」
松井這才記得把手機拿出來,翻了一下郵箱——果然,裡面躺著一封標題為「十萬火急!!!!!!!!!」的郵件。
她整理了一下剛才苗木困亂七八糟的語言,說道:「也就是說,上次偷你錢包的,其實不是小偷,應該說,不只是小偷,還是殺人犯?」
「對、哈哈哈哈哈……就是這樣……的說。」苗木困干笑著對了對手指,然後哭喪著臉對松井不斷鞠躬道,「前輩,真的很抱歉……都是我的原因,真的非常抱歉。」
「……不是你的問題。」松井一下子變得有些無語,但她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困你為什麼還敢這樣大刺刺地出來?難道不怕發生意外?」
苗木困的表情更加尷尬了:「那個、我說,前輩……那個罪犯,好像……據警方說……」
在苗木困說完那句話後,松井懵了。
「他專門藍色長發和綠色眼睛的高中女生。」
「……」
松井摸著頭發的手停住了。
媽呀,她現在去染發並佩戴隱形眼鏡還來不來得及?
好恐怖,這種電視劇裡面的情節居然會發生在現實裡面?不不不,她今天早上才感謝過上帝,上帝你就是這麼對待她的嗎!!
松井綾瀨的內心奔過千萬只羊駝,臉色隱約都有些發青起來。苗木困從書包裡拿出了厚厚的一本講義夾,塞給了松井:「松井前輩……這裡是之前死亡者的一些,呃,卷宗……我從警察那裡要過來了,希望這個對松井前輩能有所幫助。」
「謝謝。」
松井真心實意地道謝道,困簡直是太貼心了,完全就是瞌睡送枕頭的神隊友。她看著因為中午急急忙忙趕過來臉上還有些疲倦的苗木困,說道:「你先回去吧,我一個人去學校就好。」
苗木困下意識反駁道:「可是,既然都在路上遇到前輩了,不把前輩送到學校……」
「困,你只是普通女孩子,就算我真的遇險,你也幫不上什麼忙的。」
苗木困顯然是被松井的大實話打擊得有些萎靡,她抖了抖頭上的呆毛,堅持抗辯道:「但是,兩個人的話,肯定會更加安全一點……的……吧?」
「現在人很多,去學校的路上人只會更多,他不會挑這個時間段下手的,一般要下手都會挑我一個人的時候,我只要防著點,走人多的大道就好。」松井伸出手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苗木困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但她的表情還是顯得有點不情願:「那前輩,安全到學校就給我發郵件哦?」
「好。」她被緊張兮兮的苗木困逗樂了。
苗木困歪了歪頭,語氣頗為羨慕地說道:「前輩不愧是前輩啊……遇到這種事居然能這麼快就冷靜下來,我昨天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可是被嚇壞了。如果我是前輩,肯定做不到這麼冷靜地分析情況,也不可能會這麼淡定地安慰後輩了。」
松井一愣。
她三次輪回下來,還是第一次被別人這樣清晰地指出這些細節。通過苗木困的話,她終於發現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變化。
如果是第一回遇到這種情況,恐怕她現在都要怕得都要直接跑回家把自己鎖在房子裡了,甚至很有可能當場害怕崩潰得大哭起來也說不定。但她現在居然站在這裡,淡定地分析著自己什麼時間段可能會遇害,還能騰出心思安慰後輩……
她沉默了一會兒,微笑著說道:「多死幾次,就能做得到了。」
「……前輩別開這種玩笑啦!好嚇人啊!超級不吉利的好嗎!」苗木困嚇了一跳,趕緊擺手道。
「抱歉抱歉~」她毫無誠意地道著歉。
但是啊,困,這可不是開玩笑哦。
死亡,困境,還有絕望,這些都是能讓人以最快速度成長起來的東西。
你一定不會明白的。
——至少現在的你,是不會明白的。
☆、卷宗
安全到達學校,坐到座位上,松井才若無其事地將手帕抽了出來,將汗濕的手心擦干,並掏出手機給苗木困發送了之前商定好了暗號的郵件。
雖然表面上看著輕松,但松井的心情完全沒有苗木困看上去那樣毫不在意。她一直緊張地注意著四周,下車的時候還同手同腳地邁出去差點跌倒。
遇到這種情況,松井也沒心思上課了,她把書壘高,打開了苗木困給的講義夾。
這個罪犯作案的時間跨度有整整七年,作案地點不斷變化,從地圖上看,他幾乎流竄了小半個日本。
第一起案件發生在神戶,死者叫小林清水,死時高二。照片上的女孩子笑得相當甜蜜,有著深綠的眼睛和深藍色的卷發。
女孩的屍體被發現時,她全身赤.裸,雙手被反綁著塞進了垃圾桶裡,身上有多處割傷,臉部被打上了網狀的劃痕。法醫鑒定出來的結果是,經過了慘無人道的虐待,最後窒息而死,脖子上有清晰的掐痕。
卷宗裡沒有照片。松井相當感激這一點,她光看著這個描述就惡心得要吐了,如果要看到照片,她很懷疑自己還能不能繼續看下去。
她深呼吸了幾下,繼續往下翻。
小林清水失蹤的時間是晚上九點,完成了社團活動之後。因小林是桌球社的主力軍,男友一直對她穿著緊身裙去打桌球的行為頗有微詞。小林因此和男友爆發了激烈爭吵,衝出校門後就不知所蹤。直到三天之後,她的屍體才在離學校五公裡之外的另一個區被發現。
小林的男友信誓旦旦地宣稱,一定是小林平時不知檢點、穿著緊身裙的行為讓一些不法分子盯上了她……
「什麼狗屁邏輯!」松井氣得直接罵了出來。等她發現教室一片寂靜,老師站在講台上,面色不善地盯著她時,她尷尬地把頭低了下去。
「松井,你對我講的內容有什麼不滿嗎?」
松井欲哭無淚地站了起來:「不,老師,我沒有任何不滿,事實上,我是覺得這個出題人邏輯混亂,世界上哪有這種人,一邊給游泳池灌水,同時又給游泳池放水……」
這句話居然引來了老師的贊同:「事實上,這些題目也僅存於書本上,在現實中,幾乎不會遇到這種荒謬的情況,也沒有人會這麼做,除非他神經有問題。大家對於這些看似不合理的現像必須要學會甄別,明白這些現像背後所隱含的、真正的意義——就像這道題目,它存在的意義就僅僅在於讓我們掌握這個公式……」
看著老師的思路已經被帶偏,松井松了一口氣,找了個機會悄悄坐下來,繼續翻卷宗。
第二個案件發生在札幌。死者叫森田愛一,死時高三剛畢業。死後的第三天,家裡收到了東京大學的錄取通知書。灰綠色的眼睛,還有一頭藍得發綠的卷發。照片上的女孩爽朗地笑著,溫和地看著鏡頭。
死因仍是窒息,伴隨著全身的虐待傷痕。這次傷痕的制造原因變得多樣了。第一個死者小林清水僅有割傷和被捆綁留下的勒痕,而森田愛一的身上則多了被鞭打的痕跡和燒傷,尤其是臉,已經被燙爛得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了。
森田愛一失蹤的時間是早上七點。那天是周一,她和往常一樣去學校,但她走出家門以後的行蹤就再也沒人知道了。直到一天過後,她的男友給她打電話發現手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才去警署報了案。幾天後,她全身赤.裸雙手被反綁著的屍體在垃圾箱裡被發現,在幾百米開外的另一個垃圾桶發現了森田碎掉的眼鏡,上面沾著血,經過DNA檢驗確認是森田的。
第三個案件發生在神奈川,受害者叫植田真央,深綠色的眼睛和淡得接近白的淺藍色卷發。照片上的女孩子柔柔地淺笑著,就像是一朵在春風中盛開的花朵。
看到這裡,松井終於知道為什麼苗木困那麼篤定殺人犯會來襲擊她了——不僅是因為綠色的眼睛和藍色的卷發,而是因為這幾個女孩子真的跟她太像了。
中上的外表,尖尖的下巴,白皙的皮膚,還有偏瘦的體型,松井自己看著都覺得,如果她是犯人,肯定會挑自己下手。
除了一點。
這幾個女孩子都很高,最高的植田真央身高甚至達到了184cm,最矮的森田愛一也達到了175cm。
而她,松井綾瀨,只有164cm。雖然這個身高在日本女高中生中已經不算矮了,但跟這幾個女孩子比起來,已經可以被劃入矮子的範疇了。
但她清楚這種連環殺手只會挑符合某方面特征的女性下手,身高也許並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她如果因為這種程度的出入就放松了警惕,最後只可能會死得更慘。
她整理好了心情,繼續往下翻閱。
植田真央死的時候是高一,死因是窒息,脖子上有清楚的掐痕,被發現時依然是雙手被反綁全身赤.裸塞進垃圾箱的造型——可以想像,像植田這樣身高的女性被塞進垃圾桶其實是比較困難的事,據報案人稱,「垃圾桶裡的垃圾全部都被倒了出來」,植田的屍體幾乎撐爆了整個桶。
這一次犯罪,犯人喪心病狂的程度顯然更上了一層樓。
女孩子臉頰上的兩大塊肉被割掉了,經法醫鑒定是還活著的時候被剮下來的,傷口之深甚至能看見顴骨和顴弓。以及死者的髁突到外耳門這一塊呈現粉碎性骨折,下頜骨脫落(為了這幾個看不懂的名字,松井還特地Google了一下,然後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背脊一陣發涼)。
而她的身上除了鞭傷,燒傷和割傷,她的子宮也被掏走了(注:事後有人報警聲稱看到一群流浪狗在撕扯著一坨鮮紅的肉,可能是那個丟失的子宮,但警方派出尋找無果),雙手指關節出現不同程度的骨裂。
最讓松井覺得喪失人性,或者說是違背人倫的地方是——
在植田真央的胃裡,發現了人類的排泄物。
換句話說,在真央死之前,犯人曾逼著她吃屎。
看到這裡,松井捂住了嘴,停頓了幾秒,最終還是忍不住吐了出來。
媽呀這個世界太瘋狂了,她真的承受不住啊!!
☆、御鏡靈
可想而知,松井這一吐,給全班帶來了多大的騷亂。
最先察覺到的是松井的同桌天野美惠。當她看到松井吐得天昏地暗無法自拔的時候,她下意識大叫了一聲,急急地起身往後退了一步,帶得整個椅子在地上拖曳著發出了刺耳的聲音。
「綾瀨……你沒事吧?」
她慌慌張張地拿出水壺,被捂著嘴不斷干嘔的松井制止了。天野美惠這才發現,自己這一舉動讓全班甚至包括老師都看向了她
「松井怎麼了?」老師皺了皺眉,還是發問道。
天野美惠趕緊回答道:「那個、綾瀨她不知道為什麼就開始吐了,可能是身體不舒服……」
「需要去保健室嗎?」
面對老師的提問,松井虛弱地搖了搖頭,反而站了起來,拿起清掃工具把地面拖干淨了。
她現在怕得根本不敢一個人出去,呆在人多的教室她反而覺得安心一點。
看到松井堅定地拒絕了,老師也不好多說什麼,囑咐了幾句讓她好好休息,就繼續講課了。
松井喝了點水,但不斷泛酸的胃部還在不斷地痙攣,那些水混合著胃酸時不時的上湧,讓她相當難受。
她完全忽略了身體的不適,繼續翻看著卷宗。
植田真央的消失時間是中午午休,據真央的同學稱,當時並沒有察覺到她身上什麼不對的地方,只是平常地宣稱要出校門買東西。就在那以後,不知所蹤。
松井抱住了胳膊,瑟瑟發抖。她還是太天真了,以為人多罪犯就沒辦法拿她怎麼樣。但這三位女孩子,只有一位是晚上失蹤的,其他兩位均是大白天失蹤的,甚至還有是在中午午休時刻——那本應該是人相當多人流的時刻——失蹤了。
她摸了摸口袋裡的防狼噴霧劑,那裡還有小半瓶剩余。
心稍稍定了一點,她繼續往下看。
目前的受害者還只有這三位,可以看出罪犯下手的時間間隔很長,第一位小林清水死亡之後整整四年,才出現了第二位受害人森田愛一,而隔了兩年,出現了第三位受害者植田真央。
受害人被綁騙的手段至今未知。之前兩位受害者出現時,均未拍下罪犯的清晰正面影像。直到第三起案件發生時,才由一位攝影師在清晨外出跑步時無意中拍下了罪犯拋屍的畫面,雖然他當時並不知道罪犯塞進去的是一具女屍,他還以為是什麼大型的玩具熊。
後面附著有專家的分析評估,罪犯應該是40歲左右的男性,憎惡女性,居無定所,並無穩定收入,可能有相當程度的精神癔病。
再往後面還有幾張新聞簡報,因為不符合被害人為「藍發綠眼的女高中生」的特點,同時犯罪手法也跟這三例有著微妙的不同,所以犯罪斷案組認為這些案件應該是對原案件的模仿犯罪。在這些模仿犯罪中死去的有男有女,均是雙手被反綁塞進垃圾桶的造型,而虐殺手段則是不盡相同。有些不成熟的罪犯已經被抓住,而還有幾起案件卻至今抓不到凶手,成為了謎團。
松井綾瀨摸摸胸口——被正主盯上的她莫非該感到榮幸麼?
她瞥了瞥時鐘,發現已經快要到下課時間了。雖然說從卷宗上來看,大白天也不安全了,但和大家一起活動終歸是比較安全的做法。她迅速收拾好了東西,比書包大了一圈的講義夾就抱在了手裡。聽到下課鈴聲響了,她眼神偷瞄著其他同學的動作,和大多數人一起走了出去。
因為考慮到犯罪者會在她常走的那條路上襲擊她,所以她決定改走另一條道。
雖然要倒兩次電車,需要走的路也比之前那條長了一些,但好在人流量並不少。
她抱著講義夾,滿身汗水地行走著。
手機突然嗡地響了起來。
她的手一抖,手中的講義夾瞬間滑落到了地上,裡面的復印件撒了一地。
她慌慌張張地蹲了下去,一張一張胡亂地扒了回來,一股腦全塞了回去。這種驚悚的內容並不適合讓那些普通的人看到——她確信著。
就在她准備站起來的時候,一只嬌小的手夾著一張紙伸到了她的面前——那是她遺漏了沒放進去的一頁紙。
「謝、謝謝。」
她急急忙忙地道謝道,一抬頭,卻發現面前半蹲著的是一個穿著西裝馬甲、手裡搭著西裝外套的少年。
——她也不確定是不是少年,對方長得相當秀氣,皮膚甚至比她還要白,灰綠色的碎發遮住了他的耳畔。看見她發愣的眼神,少年溫和地笑了笑。
她站了起來,這才發現對方其實相當矮,但他全身的氣質卻相當成熟而穩重。這種詭異的混搭風格讓松井感覺到了怪異,但少年的眼神相當平和,他輕輕地後退了一步,紳士地鞠了一躬:「利科爾內……可以這麼稱呼我。」
少年的聲音清澈而透明,讓她一瞬間就想到了另一個也擁有著這樣天籟般聲音的少年了。
這家伙,跟淺沼雨真像。
利科爾內,這個名字並不像日本人的名字,但是這孩子也不像是外國人……
「你是陷入了什麼麻煩嗎?如果可以的話,說給我聽聽如何?也許我可以給你一點建議。」
利科爾內的聲音相當容易讓人放松警惕,松井一瞬間居然真的猶豫要不要把自己目前的困境告訴他,但她很快就搖了搖頭:「我覺得你解決不了。」
利科就算看起來氣質再成熟穩重,也無法否認他外表看上去只是個國中少年的事實。松井並不覺得這樣的小孩子可以幫到她什麼,如果要因此使罪犯盯上他,那她就更覺得不安了。所以,她幾乎想也沒想就拒絕了他。
利科微笑著說道:「我猜,你現在應該被跟蹤狂所困擾吧?或者說,那個人不僅僅是跟蹤狂,但有跟蹤狂的特性?」
「……哈?」
「你剛才抬頭看了路標,說明你不常走這一塊路。以及你行事匆匆,絲毫沒有被周圍的商店吸引,證明你不是來逛街的。剛才你是莫名其妙顫抖了一下,才導致東西掉下來了,但周圍並沒有特別能引人如此驚嚇的聲音或者事物,所以我覺得你應該是處於神經高度緊張的狀態。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你一直在撫摸你裙子口袋裡裝著的噴霧,從形狀上來看應該是防狼噴霧劑。而剛才掉下來的講義夾裡裝著的東西,如果我沒看錯,應該是警署內部的犯罪卷宗整理的影印件。而我撿到的那張紙,上面有傷口驗傷報告和第二位受害人的字樣,就說明你手裡拿的應該是某連環殺人案的犯罪卷宗……綜上所述,小姐,被卷入連環殺人案成為犯罪目標,這麼大的麻煩確定不需要我的幫助嗎?」
他彬彬有禮微笑著問道,而松井綾瀨已經傻了。
良久,她才從震驚的狀態中回過神,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偵探。唔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給你看一下我的DSC登記卡……」他在西裝外套的口袋中掏了一會兒,拿出了一張駕駛執照一樣帶照片的卡,「這樣的話……應該就可以放心了?」
照片那裡一片空白,旁邊寫著「御鏡靈」,「編號:000」。
「為、為什麼照片那裡是空白啊……」
「因為我不喜歡拍照。」
「御鏡靈是誰?」
「我的小名。」
「……編號000是什麼意思?」
「就是說……在偵探圖書館登記的偵探當中,我是一個什麼都擺不上台面的、無足輕重的小角色,所以用了最低的000作為代號。」
「請問……」
松井小心地瞥了瞥少年溫和的臉色,咽了咽唾沫,發問道:「偵探圖書館又是什麼?」
☆、真相?
在偵探圖書館登記過的偵探,每人都有一張有編號的卡。
偵探圖書館——在這個地方,有大約六萬五千名偵探的情報檔案被分類擺放在書架上。凡是登記過的偵探,其情報都向大眾公開,不管什麼人都可以自由閱覽。如果遇上了什麼困擾,只要去一趟偵探圖書館就行了,在那裡有能夠應對一切狀況的偵探們以及事件的記錄。
對於偵探們來說,總而言之有一點好處,那就是只要在偵探圖書館登記過,就會有委托自己找上門來,類似於一種登記型的勞務派遣。
只不過,「偵探圖書館只是一個數據庫,並沒有自己的意識」,出於這種理念,它並不承擔工作的介紹或引薦一類的業務。
據對外公開,這意味著偵探將會失去匿名性,但並不會公開目前正在處理的案件,因此也算不上什麼很大的損失。過去的記錄和跟個人信息有關的部分也適當地有所保留,沒有完全公開。
這些數據按照偵探圖書館獨有的分類方法,以文件的形式各自分配有特定的書架。
這被稱為DSC(Detective Shelf Classification,偵探圖書館分類),也就是偵探的分類編號。
DSC用三位數來表示。
第一位數字是第一次劃分,表示該偵探擅長的類型。如「1」代表擅長處理宗教犯,而「2」代表擅長處理政治犯。最吸引人的可能還是編號9,這代表該偵探擅長處理殺人犯的案件。(順便一提,霧切響子的編號第一位正是「9」。)
接下來正中間的數字是第二次劃分。這是從第一次劃分中衍生出來的,表示更加細化的擅長類型。
最後的數字表示這名偵探的等級。
—————————————
(注:以上絕大部分都摘自《彈丸論破霧切1》,DSC這個設定我覺得相當有意思。以及不用辛辛苦苦寫,直接復制粘貼的感覺好爽!!(快夠))
松井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那、零……代表的是什麼意思呢?」
少年溫和地笑笑:「代表什麼都不知道,還需要不斷地學習。」
「哦……」松井表示自己已經聽明白了,「但我覺得,就算是最低級,利科你也是相當厲害的人了……」
「所以……」他微笑著彎下腰,「需要聘請我作為咨詢嗎?」
她也鄭重地彎下腰道:「麻煩您了,雖然我可能付不起咨詢費……」
「那麼閑話少說……請允許我看一下你手裡的講義夾內容。」
利科翻閱的速度時快時慢,他有時候會在某一頁停頓好幾分鐘,有時候幾秒鐘就翻閱了一頁。
難道說偵探都是這麼奇怪的生物嗎,這種翻閱的頻率讓松井也感到相當好奇。
不多久,利科就將那本厚厚的卷宗看完了,這個速度讓松井嘆為觀止——她可是看了整整一個下午。
「雖然沒有照片這種直觀的資料讓我的推論可能會受到影響……但我覺得,呃……該怎麼稱呼你?」
「松井……松井就可以了。」
「好的,那麼,松井小姐,如果我的推論沒錯的話,我覺得目前你可以放心,他應該不會把你作為目標。」
「……哎!?」
他若無其事地把講義夾合攏,說道:「你覺得犯人的下手目標是誰?」
「難道……不是藍發綠眼的高中女生嗎?」松井已經有些心虛了。
「那麼首先讓我們回顧一下確定是那個罪犯作案的三個女孩子吧……」他掏出筆,迅速地在卷宗上面圈下了三個名字,「小林清水,森田愛一,植田真央……如果單從名字來說,你覺得有沒有什麼共同點?」
「……啊!」松井頓時一個激靈,「都是帶『木』的名字!」
「沒錯。而談到『木』,你會想到什麼?森林?一大片樹林?沒錯,然後你會想到什麼?沒錯,就是綠色……所以,藍發並不是他的首要選擇,只是剛好,這幾個女孩子都是藍發罷了。他襲擊的對像,是和『綠』有關的。」
「但、但是,即使這樣……也不能證明,我不是他的襲擊目標啊。」松井指了指自己的綠眼睛,「而且,剛好我名字裡面也是帶『木』的……」
「松井小姐,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罪犯用了掐死這種犯罪手法?如果是你的話,你在什麼情況下會想掐死對方?」
「……呃……對不起,我不太清楚這種事情……我想像的能力比較貧乏……」
「那麼,我換一種說法好了……面對你相當相當厭惡的人,啊,松井小姐,你有厭惡到恨不得殺了他的人嗎?」
「……好像,大概,是……沒有的吧……嗯,也許,有?」松井回答得相當不自信。
「好的,那麼松井小姐,如果現在給你一個機會,你可以殺死他,你是會選擇把他放進熱水裡,然後不斷燒水把他燒熟了呢,還是會選擇用刀將他一刀捅死?」
松井認真地考慮了一下,說道:「我覺得……我都不太喜歡。燒熟的過程太長,我怕這個過程中會出現意外。但是如果一刀了結,好像又太便宜對方了……等等,我們為什麼要討論這個話題?」
「從殺人手法其實是可以看出犯罪者的喜好和性格的,松井小姐剛才的回答大致就可以看出你是一個相當謹慎膽小並且害怕出現無法控制的意外的人,同時……松井小姐似乎也是相當記仇而且有報復心的人。不過女孩子的話,似乎小心眼也是特征之一就是了(松井:信不信我打你哦?)……而喜歡用掐死作為殺人手段的人,絕大多數都是為了宣泄自己心中的暴虐之情,也就是所謂脾氣暴躁易怒的人。你應該常常能從影視作品中看到,人生氣起來,脫口而出的就是『我恨不得掐死你』……」
松井插嘴:「但這樣的白痴往往不是凶手哎。」
利科微笑:「確實,以及整整七年都沒有抓到凶手,可以想像凶手一定是小心而謹慎的人,他應該清楚掐死對方會留下掌紋和血液循環不暢導致的局部血瘀,這些證據都對他相當不利,但他還是這麼做了——這兩個方面可以說是相當矛盾的。我也說了,通過掐死作為殺人手段,絕大多數是為了宣泄自己心中的暴虐的情緒……那麼他想宣泄什麼呢?」
「唔……」松井想到背後貼的專家總結,試探性地說道,「因為他仇視女性嗎?」
「很好,這確實是一種可能性……但從這些驗屍報告上來看,這種可能性其實比較低。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這些女孩子都是裸著被扔進垃圾箱?她們的衣服去哪裡了?」
「難道不是被凶手扒下來了嗎?」
「那扒下來的衣服去哪裡了?這裡沒有一封報告提到有找到受害者的衣服。」
「我以為那些東西不重要……所以才沒被提到。」
「沒道理提到了受害人碎掉的眼鏡卻不提她的衣服……我認為可能性更大的是,那些衣服被凶手藏起來了。」
「哎,難道是,那些所謂的……嗯,紀念物?每殺了一個人就留下一件東西,之類的……」
「確實,國外也有很多案例顯示,這種連環殺人凶手會搜集受害人身上的東西,作為戰利品保存,並不時拿出來懷念,有拿了女性高跟鞋的,有砍下一只耳朵的,還有保存眼珠的……但這個案件,我認為不是。」
「保存人體器官什麼的,真的不會覺得很惡心嗎……為什麼你覺得不是?」
「這個問題先暫且不答……回到之前仇視女性這種可能性的回答,你覺得女性最標志性的像征應該是什麼?」
「呃……胸?」
「沒錯,胸部和生.殖.器……但是很奇怪的是,這三位身上除了被虐待產生的傷口以外,她們的胸部和生.殖.器都沒有受到什麼額外的傷口。我曾經受理過真正對女性有厭惡情緒的犯罪人的案件,在那個事件中,受害人的下體幾乎被利器撕扯成肉泥,胸部也被割下來了……」
「不那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所以請不要再說下去了……」
「好的,其實我想說的是,這三位受害者不僅女性特征沒有被破壞,身上也找不到任何X液,這在女性為受害者的犯罪中是相當少見的。以及另一個有趣的地方是,犯罪者對於受害人的臉似乎有著特殊的愛好。三位受害者的臉均有著不同程度的劃傷,而根據照片來看,這三位受害人的長相均是在中上水平……」
「你的意思是……罪犯是出於嫉妒劃傷了她們的臉!?罪犯是女的?!」
「一半對了。罪犯不可能是女的,因為要壓制住身高平均值在一米八的女性並扛著她們的屍體塞入垃圾桶,體力先天處於弱勢地位的女性並不容易做到。雖然經過訓練或者健身的女性並不是做不到,但一般來說,這樣的女性都體格較為驚人,相當引人注目。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罪犯就不可能藏匿這麼多年而不被抓到了……所以罪犯一定是無明顯特征的普通男性。」
「既然你說一半對了……那也就是說,出於嫉妒這是對的?!」
「沒錯……我懷疑,罪犯是同性戀。」
「……你說他媽的這是一個基佬干的?」
「而且很有可能,他傾慕的人是小林清水的男友。」
「……臥槽!?」
☆、真相
松井被利科爆炸性的結論差點炸飛起來了。
「不,那個,所以說……我說你是怎麼推論出來的能跟我講講嗎……我已經跟不上你的思路了……」松井虛弱地擦了擦頭上的汗。
「原因很簡單……小林清水是第一個受害者,罪犯挑她下手必然是有什麼原因的。當然你也可以認為這是隨機犯罪,而小林只不過是可憐的第一個被挑中的罷了。但我在小林這張照片上,看到了這個紋身……」利科指了指小林脖子靠後一個不明顯的紋身,「這個紋身我恰好知道它的來歷……這代表她是Skin Two俱樂部的成員。這個俱樂部最早1982年成立於英國倫敦,嗯,是……虐戀愛好者成立的同好交流會性質的沙龍。說虐戀你可能比較陌生……如果說S.M.的話,你應該會比較熟悉?」
「……」
「不過這個組織從英國傳到日本就變味了,成為了大型的地下S.M派對。在英國,這個俱樂部跟性.交並無多大關系,而到了日本,似乎反而成為了主流……」
「你的意思是……小林清水是S.M愛好者!?」
「沒錯,而且,她是M。」
「那、那些傷痕……?」
「我覺得很有可能是她自願讓別人制造的……也就是說,她當天跟男友吵架以後,直接去了俱樂部,可能是之前就跟犯罪者相熟,也有可能是在那時候被犯罪者搭訕了,總之她跟犯罪者一拍即合,兩個人直奔去開房。然後她在盡情享受虐戀的時候,被殺了。據我觀察,森田應該也是這個俱樂部的成員之一,她碎掉的眼鏡上也有這個俱樂部的標志。」
「如果可以的話我好想當做從來都沒有聽到過這些事情……」松井掩面泣了。
利科聳了聳肩:「松井小姐,如果你接觸案件多了,就會發現需要扔掉節操的時候多了去了……這些暫且不提,我先說一下我認為那些衣服去哪裡了吧。我認為,那是罪犯把它穿到身上了。」
「……異裝癖?」
「不,我覺得只是單純出於嫉妒,嫉妒著小林清水能成為某人的女朋友。所以才想著穿上她的衣服,就好像自己成為了小林清水,能夠站在某人的身邊……」
「我光聽你這個描述都覺得恥度爆表了好嗎……等等!?」松井突然反應過來了,「所以你才說我不太可能作為目標對像嗎!?因為我身高不夠,衣服穿不進去?」
「就是這樣。」利科點點頭,把講義夾塞回了松井手裡,「事實上,後面那幾起被認定為模仿犯罪的案件,我覺得有幾件很有可能就是同一個犯罪者所為,只不過斷案組先入為主地認為凶手是挑藍發綠眼的高中女生下手,所以才把那幾個並不典型的受害者劃入模仿犯罪的範圍。如果我判斷得沒錯,這個犯罪者一共殺了四位女性和一位男性……第一個受害人小林清水可以被判斷為是出於嫉妒的殺人,後期有可能就是純粹沉浸在這種殘殺的快感中了,並且一而再再而三地殺死臆想中的『情敵』也讓他充滿了報復的愉悅感。所以松井小姐,我認為更值得注意的應該是綠眼睛,名字中帶著『木』,身高在一米七五以上,身材偏瘦的高中生,並且該高中生很有可能具有抖M體質。很顯然,你並不屬於這個範疇。」
「……哦。」松井總覺得哪裡不對,雖然對於她很有可能不會遭受襲擊這件事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氣,但她的心並沒有定下來,反而跳動得愈發激烈了,讓她感覺七上八下的。
但不得不說,利科的分析實在是相當及時,她匆匆忙忙地把講義抱好:「那個,真的非常感謝您,如果可以的話……」
……消失了?
松井不可思議地看著面前,那裡本應該站著一個漂亮得像精靈一般的矮個子少年,但現在已經是空空如也。
她感到有些遺憾,但她很快又想起少年的名字——利科爾內,或者說,御鏡靈。
偵探圖書館嗎……也許她可以抽個時間去看看,說不定在那裡可以找到他的聯系方式。到時候再好好地感謝他一番……
說起來,是不是該提醒所有綠眼睛、名字帶『木』,身高一米七五以上,偏瘦的高中生最近要小心……
綠眼睛?
名字帶『木』?
身高一米七五以上?
偏瘦?
她為什麼感覺這些形容這麼熟呢?
總覺得……在她認識的範圍內,就有這麼一個人。
她的臉上冷汗一滴一滴地滑落了下來。
是誰……快點想起來……
是誰……不要想起來……
狛……
狛·枝·凪·鬥。
她手中的講義夾再次滑落到了地上。
她顫抖著打開了手機,那裡靜靜地躺著一條苗木困發給她的郵件——
「前輩,我去學校找你沒找到,去找狛枝前輩也沒有找到,你沒事吧?!」
她的大腦轟鳴作響。
「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她環抱著雙臂,慢慢地蹲了下來,哭著笑了起來。
大腦中,那個死寂了很久的機械電子音響了起來——
「檢測到守護對像·狛枝凪鬥有生命危險,保護程序現在自動啟動……」
☆、死亡後的開端
松井綾瀨又一次死亡了。
在第九天的時候,死亡了。
死亡原因是她突然衝到了某輛飛馳的車子前,被來不及剎車的車撞得飛騰了起來,落地時頭發被卷入車輪,被拖行了三十幾米,才被交警發現叫停。
松井和那輛車上被麻醉放倒的狛枝一起送進了醫院。
區別是,狛枝除了被麻醉失去了知覺以外,其他一切都很健康,罪犯還沒來得及對他下手。而被撞得肋骨錯位,又被拖行得滿臉是血的松井,則疼痛得叫都叫不出來了。
三十分鐘後,松井綾瀨因肺被斷裂錯位的肋骨刺穿,搶救無效,死亡。
松井一把掀開了被子,她踏踏踏踏連鞋子都顧不上穿,衝到了洗手間,瞪大了眼睛,對著鏡子使勁瞅。
鏡子中的少女臉頰白皙圓潤,皮膚細膩而有光澤,泛著些許代表著健康的淡淡的紅暈。因為瞪著大眼睛,還顯出了些少女刻意擺出賣萌姿態的可愛感。
她是臉朝下被拖曳的,在馬路上被拖了幾十米,等她被送進醫院的時候,整張臉已經爛了,血肉模糊得活像胡亂攪拌混合在一起的番茄醬和沙拉醬。
「不用整容就好……還好還好……」她神經質一般地對著鏡子中那張漂亮的臉笑了起來,她伸手摸著臉頰,雙眼空洞地注視著前方,「嘻嘻嘻嘻嘻不用整容真好啊,真好……呵呵呵呵呵呵……」
狛枝聽到了門口傳來了輕柔的敲門聲。
他第一天搬到這裡,甚至還沒來得及去拜訪一下鄰居,他實在想不明白會有誰大清早來訪。
他打開門,站在門口的是穿著睡衣的水藍色發色的陌生少女。
「你好,我是今天剛搬到這裡的狛枝……」
「狛枝……凪鬥君,是吧?」少女微笑著說道。
「對……那個,請問你……」
狛枝的話還沒說出口,少女放在背後的手突然抽了出來,一個平底鍋直接被扔到了他的臉上,砸的他整個腦子嗡嗡作響。他一下子喪失了平衡,往後退了兩步,一下子跌倒到了地板上。少女則不緊不慢地走上台階,走到他的身邊,一把摁倒了他。
少女的容貌相當端正秀麗,她似乎是發自內心地喜悅著,雖然笑容透出了一絲不正常的神經質,卻意外顯得那張臉漂亮得接近艷麗。她居高臨下地跨坐在他身上,雙手放在他的喉嚨上。
「吶,狛枝君,你猜我想干嘛?」她惡意地微笑著,貼近了他的臉。她似乎剛起床,水藍色的頭發披散著從肩頭滑落了下來,凌亂的發絲垂落到了他的臉上。
他聞到了從那些發絲上傳來洗發露的淡淡清香。
「啊,那個……」他剛想說點什麼,至少先拖延點時間,穩住這個明顯看上去神經不正常的古怪女人,但對方沒有給他開口說話的機會。她臉上的笑容瞬間冷了下來,雙手猛地收緊,用充滿著無聊的意味的口吻冷淡地說道:「算了,你還是不要講話了,看見你講話我就覺得討厭。」
少女慢慢地,如同逗弄一只將死的蟲子一般,將手指合攏,突兀地又露出一個燦爛而天真的笑容:「吶,你還是去死吧。」
「……」狛枝很想說點什麼,但喉嚨完全被卡住,他甚至都說不出一個字。他嘗試著掙扎了起來,但少女的力氣意外驚人,她的雙腿死死地卡著地面,用身體牢牢地將他整個人摁在地板上。在呼吸困難的情況下,他的四肢逐漸開始發軟。
他感覺少女的手勁越來越大,雙手一點點收緊,一點點擠出他所有能夠攝取的氧氣。
會死的,一定會死的。
失策了,看到來訪者只是個比他矮了大半個頭的同齡少女,他就很自然地把對方劃入了毫無攻擊力的範疇,誰知道來的居然是個喜怒無常的蛇精病。
他整個世界都開始變得模糊,視野中所有的物件都不斷地開始融化成色塊。最後,他能看到的,只有少女的眼睛。
那一雙深綠色的眼睛。
如同深埋在冰層中的火焰一般,很冷,卻燃燒得很熱烈。
真是……漂亮啊。
他模模糊糊地這樣想著。
那片綠色逐漸放大了。
輕輕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溫柔得就像是幻覺一般:「狛枝君,我喜歡你哦。」
「咳咳咳咳……咳……」
就在狛枝以為自己短暫的生命就要結束在搬家後的第一天的時候,少女卻突兀地松開了手。看著他青紫著臉不斷咳嗽著,她歪著頭,天真地笑笑:「狛枝君,痛不痛?」
他完全摸不准她到底在想什麼,再加上他剛能呼吸,現在喉嚨還沒順過來,也根本就說不出話來。
但少女好像也沒指望他會回答她一般,她用深情得仿佛注視著戀人一般眼神看著他,伸出細長柔軟的手指,輕輕地撫摸著狛枝脖子上浮現的青紫的掐痕:「一定很痛吧,狛枝君?我知道的哦,狛枝君,這種痛得沒辦法呼吸的感覺,我很清楚的哦。」
狛枝被她嚇得差點心髒當場頓停,她一副深情款款的樣子,仿佛剛才差點掐死他的人並不是她一般。被她蔥白的手指拂過的地方暴起了一片雞皮疙瘩,狛枝總覺得自己就像脖子上被架上鐮刀的一只雞,不知道何時就會突然血灑一地。
少女收回手,收斂了笑容,面無表情地說:「如果覺得痛,那就離我遠一點,不要來煩我。」
這樣說完,少女舉起雙手,本來冰冷得就像注視著一件無生命的垃圾的表情瞬間一變,她用做作到甜膩的聲音甜笑著說道:「不然,我就掐死你哦?」
狛枝坐在地上不住地咳嗽著。
漂亮得就好像人偶娃娃一般的少女消失在了門外,就像她突然出現一般,又莫名其妙地消失在了他的視野中。
狛枝很想哭,他實在不清楚自己到底哪裡惹了她了,畢竟他才搬來一天。如果說以前得罪了她,沒道理到現在才追上來報復吧?
果然是今天霉運上身,引來了一個神經病嗎?
狛枝踉蹌著站起來,把門關上,插好,這才走到鏡子前面。果然,脖子那裡已經發紫了,一些地方甚至已經腫了起來。
他思考了一會兒要不要報警,最後還是放棄了。報警所投入的時間太多,但收益幾乎為零。多年來莫名其妙降臨在他身上的厄運也讓他遇到這種奇葩事件多少有些逆來順受的味道,所以他只是拿了條圍巾,把自己脖子上的痕跡給蓋上了。好在現在天氣雖然回暖,但還是略顯料峭,他圍圍巾的舉動倒也並不是那麼奇怪。
今天出門可得小心一點了……
他拉了拉圍巾,心不在焉地想著。
☆、過渡章節(一)
她想她大概明白利科說「掐死對方是為了宣泄內心的暴虐之情」的說法了,那天她整個人都只有「跟狛枝同歸於盡」的想法,什麼法律道德全都被拋到了腦後。但最後,就差那麼一步,她就可以殺死一直以來厭煩的對像時,她卻收手了。
並非是出於對殺人的恐懼,她驚奇地發現如果殺死的對像是狛枝凪鬥,她的心裡完全沒有任何負罪感。大概是她已經賠了好幾條命給他,尤其是最後一次,完全就是為了讓警方發現那輛車上被麻醉了的狛枝,她才以那樣凄慘的方式結束了生命,直到斷氣之前,她還痛苦地掙扎了半個小時有余。在那個時刻,她除了希望別人給她一刀盡快了結她的生命,唯一的想法就是殺了狛枝凪鬥,看著那個一無所知卻拖著她入地獄的混賬在她手下掙扎著斷氣。
但她還是住手了。面對著曾經最喜歡的人,她還是下不了手。
狛枝凪鬥,這是我最後一次放過你。
如果下次,還有下次……
我一定會殺了你,用我能想到最凄慘的方式,讓你死在我面前。
松井難得過上了相當平靜的生活。
上次松井在他面前展現的神經病形像深入人心,結果就是,她的威脅似乎比她預想中起的作用還要大得多。事實上在某天狛枝上門拜訪的時候,看見是她開門,他頓時一臉見了鬼的表情——大概是沒想到那個神經病居然就是他對門的鄰居。她無視了他發黑的臉色,對著他甜蜜地一笑:「呀,狛枝君,早安。我今天的午餐快做好了哦,有腦漿沙拉,炸大腸,醋溜胃壁,還有眼球小丸子,很豐富吧?但是現在還缺點大腿肉……狛枝君,中午要一起吃飯嗎?」
看著他落荒而逃的樣子,擺出做作笑容的松井居然難得哈哈大笑了出來,一種難得的爽快感讓她神清氣爽。
松井覺得狛枝應該在考慮搬家的事了,但很奇怪,他居然一直沒什麼動靜,但至此之後,他們二人就再也沒打過照面。
可以這麼說,兩個人都刻意避開了對方的生活軌跡而各自生活在自己的圈子裡。
她對此感到相當滿意。
她覺得自己的生活應該可以回到正軌了。
她又恢復了以前的話癆模式,和一堆女孩子湊在一起嘰嘰呱呱地吐槽著天氣,吐槽著學校制度,吐槽著一切。
有時候一個人的時候,她也會盯著自己的雙手發呆,有點難以相信自己曾經用這雙手差點掐死了一個人——就差那麼一點。
她心裡清楚,有些東西已經悄悄發生了改變,而她無力阻止這一切。
松井懷著平靜的心情准備迎接下一次死亡,也許是在第八天,也許是在第九天,也許是在第十天。
她隱約覺得自己可能快瘋了,這種黑雲沉沉積壓在心中的感覺很壓抑,但她還是每天笑著去學校,麻木地參與到一對女孩子中的談話中,機械地對她們的對話做出反應。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只知道在自己說出幾句話後,那些女孩子就嘻嘻哈哈笑作了一團。於是,她也笑了起來,眼睛眯起,眼角皺起,嘴角上揚,完全符合那些所謂的心理書籍對「真笑」的所有定義。
但她其實並不想笑。不,倒不如說,她根本就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笑,但她還是笑了,和所有人一起笑了。
她就像被設定好的機器人一般,在適合的場合說話,在適當的時間進食,每天做著相同的事情,重復著前一天的動作。
外界就像跟她隔絕了一般。她活在鬧市裡,卻孤獨得就像只有自己一般。但現在,她連自己都丟掉了。
沒有一個人發現她的異常。大家看到的,都是「快樂」「正常」「無憂無慮」「外向開朗」的松井綾瀨。
松井對自己活著的實感都很匱乏。這種平和的日常讓她感覺完全沒有任何真實感,世界應該是更加黑暗的,比如說滿地的鮮血,變態的殺人狂,還有無法預料突然降臨奪走人生命的不幸。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痛苦和不如意,在苟延殘喘中掙扎著被拖入死亡的深淵——怎麼可以這麼平和地活著呢?只有她一個人時時刻刻背負著死亡的陰影,這怎麼可以?
想讓整個世界都痛苦得哭泣,想讓全部世人陪我一起在死亡邊緣掙扎。
想讓所有露出幸福笑容的人都感受到足以讓他們絕望的痛苦。
因為他們是幸福的。
而我曾經獲得過這種幸福,代價是,也許我從此以後再也無法感受到它的存在。
喪失了獲得幸福的權利,卻不得不背負起給別人幸福的責任……
這種事情,根本做不到。
☆、過渡章節(二)
她這幾天失眠得厲害,大概是越來越臨近第八天,她越來越緊張,不僅失眠,還伴隨著出現了煩悶嘔吐的感覺。
她去看了醫生,醫生的診斷結果是焦慮過度引發的神經緊張,給她開了點安眠藥。醫生還建議她去做一個心理測試,說不定能從更深層面挖掘一下她精神不好的原因,被松井一口拒絕。
拿著藥方慢吞吞地移動到藥店,在等待著醫生給她拿藥的過程中,她意外發現了熟人。
矮矮的個子,鬥篷之下的深紫色的長發蒙住了整張臉,渾身散發著詭異的暗黑氣息。
他依然是如同幽靈一般游蕩著的走路方式。顯然他是這家藥店的常客了,醫生熟練地拿出了一大包花花綠綠的藥丸遞給他,還笑著說了幾句「最近病好點了嗎」「要加油哦,我們也會給你打氣的」之類的話,而他則是一如既往沉默寡言的樣子,不言不語,只是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淺沼?」
面對她遲疑的搭話,抱著藥的淺沼抬起頭看了看她,和她對視了一番,又一聲不吭地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呃……怎麼會有這麼多藥啊……」那一大包密密麻麻的藥包看得她都有些發怵,裡面被細心地分成了好幾類分別包裝,顯然並不是同一種藥。而且藥的類型也相當多,藥丸,藥片,衝劑,口服液,藥粉,一應俱全,還有幾種藥奇怪的包裝她從來都沒見過。
他出人意料地停住了腳步,用低低的聲音快速說道:「氯丙米嗪,阿米替林,多塞平,阿莫殺平,米帕明,MAOI類的氯貝胺,SSRIs類的氟西汀,帕羅西汀……」
「松井,松井你的藥。」醫生敲了敲桌子,說道。
「哦……哦。」她木訥地應了一聲,接過醫生拿來的藥。
淺沼平板的聲音低聲說道:「苯二氮革類……效果不錯,但容易形成依賴性和戒斷症狀,小心藥物上癮。」
「抱歉,你說的……什麼?」
「你的藥。」
「那,你之前說的那一長串是……」
「我的藥。」
「……你有失眠症?」
「不是。」他平平的聲線微妙地出現了些變化,「我患的是抑郁症。」
「……哈!?」
淺沼顯然是沒有繼續跟她交談下去的意圖,他抱著那一大堆藥匆匆走了出去。
「那個……」松井小心翼翼地看向醫生,「那個藥量……是多少天的啊?」
「三天吧。」
松井看著自己手裡的一盒藥片,突然對淺沼產生了無限的敬佩感。
這麼多藥砸下去,一天的飯都可以不用吃了吧?
但就算是她消息這麼靈通的人,也沒聽說過淺沼患抑郁症這件事,在她看來,淺沼只是性格古怪了一點,不喜歡接觸人,充其量就是性格內向和社交障礙。那麼他從司馬學院轉校的原因……是因為抑郁症?
她從來沒接觸過抑郁症,也不清楚這種病有多嚴重,大概知道一些這種症狀的表現,但完全沒有深入了解過。
班裡女孩子在聊天的時候也常常會抱怨著自己最近情緒好低落,好抑郁,好難受,說不定是得了抑郁症。她最開始還會建議她們去醫院做個檢查,後來發現她們根本就是借著抑郁症的名號在做著無意識的訴苦,交談一結束,她們就忘了自己「可能有抑郁症」的事,又該干嘛干嘛了。所以到後來,松井明白她們只是想找個借口抱怨,再也沒提過讓她們去醫院做檢查的事。但從此,她在心裡也留下了「抑郁症沒什麼大不了」的印像。
直到淺沼的出現。
她才發現,原來,抑郁症真的不只存在於女孩子們訴苦的語言中,它作為一種病症,真實地困擾著某些人。
她也突然意識到,世界上總有些她看不見的地方,有些人活著就是在默默地忍受著痛苦。
「淺沼,今天是我們一起值日。」松井衝著教室後面呆坐著的少年喊道。
淺沼連眼神都懶得給她回一個。他低著頭坐在椅子,一副正在發呆,完全隔離了外界的姿態。
「綾瀨桑,你好倒霉啊,居然跟這種人一起值日。」已經有同學裝模作樣地嘆息起來了,似乎這種行為能帶給他們些許樂趣一般。無奈淺沼太高冷了,對這些話完全屏蔽了,連頭都沒抬一下,讓所有等著看好戲的人頗為失望。
天野美惠有些擔憂地說道:「綾瀨,我覺得他不太可能會做值日哎……我留下來幫你吧?」
松井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沒事的啦,美惠你還有社團活動吧?再過幾天就要比賽了,你可要加油哦。」
天野美惠是短跑運動員被特招入螺旋高校的,這幾天她在全心全意為參加某全國性短跑比賽而訓練。聽到松井搬出這個理由,她也無話可說了,一再強調「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後,才跟松井道別了。
教室裡的人很快就走光了,只留下了松井和淺沼兩個人。
「所以,起來打掃吧。」松井拍拍手,淺沼一副很疲倦的樣子,慢吞吞地站了起來。
「我把椅子壘上去,你掃地可以嗎?」
面對松井的問話,淺沼默不作聲地小幅度點了點頭。
果然……
淺沼這家伙雖然看上去暗黑了點,但本質上是個相當好說話的家伙啊。
她選擇性無視了某次跟他兩個人在便利店打起來的事,那種丟臉的事她完全不想再想起來第二次。
「淺沼啊,為什麼不去上體育課?」
「……」
「體育課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看女孩子白花花的大腿了哦?真的沒興趣嗎?」
「……」
「夏天快到了,以後會開設游泳課的哦……你剛轉來肯定不知道啦。每年這個時候游泳池旁邊都會被擠爆~~了,男生都拼了老命地擠過來,但最後發現能看到的都是同樣想看泳裝的男孩子。女孩子都在外圍,擠也擠不進來。」
「……」
「啊對了對了,運動真的會讓人心情變好的哦,雖然我不怎麼運動啦,但偶爾會被美惠拖著出去跑兩圈……嗯,美惠你知道嗎?就是坐在我旁邊的那個女孩子,褐色短發的那位,她很厲害的哦……」
「不會。」
「……哎?」
「不會覺得愉快……」淺沼停下手中的動作,「請你不要說話好嗎,聽你說話我會覺得很煩。」
「是抑郁症的原因嗎?」
「……對。聽你的聲音也很累,理解你在講什麼更累,所以,請不要再說話了。」
松井沉默了一會兒,還是鍥而不舍地堅持追問道:「你試過嗎,多接觸接觸人群,多參加集體活動,多參加體育運動……」
打斷她的是淺沼的動作。
他把他寬大的袖口捋了上去,在他明顯營養不良的纖細的手臂上,縱橫交錯著密密麻麻數不清的傷疤,看上去觸目驚心。
他放下袖口,清澈而平板的聲音毫無起伏的敘述著事實:「松井,我知道,你們正常人並不懂什麼叫做抑郁症……你們以為這只是內向引起的某方面的不自信,你們以為這是長期未和外界進行交流而引發的人群接觸障礙,你們覺得這甚至不能算病,這是中二,這是逃避現實,這是無病呻吟……但是,不是這樣的。我至今為止已經努力過很多次了,但是,真的沒有辦法感覺到任何對這個世界的興趣,反而越來越覺得無聊。我的父母也努力了很多次,換來的就是我的多次自殘。——你懂什麼叫大腦病變嗎?」
松井下意識搖了搖頭。
她從未見過淺沼說這麼多話。淺沼的聲音很好聽,清澈得就像還未經歷過變聲期一般,讓她想到了那些唱詩班的少年擁有的雌雄莫辨的天籟嗓音。但這樣美妙的聲音,卻欠缺了一些靈氣和活力,顯得就像按照既定劇本按部就班往下念(棒讀)的不合格演員。
夕陽下,在鬥篷的遮蓋下,他的身影顯得更加灰暗。他毫無感情地繼續說道:「說到底,人就像是機器,開心是因為大腦分泌了讓人能感到快樂的激素,傷心也是,痛苦,悲傷,不甘,憤怒……統統都是因為大腦控制下誕生的產生的產品。而我,因為大腦病變,沒辦法分泌多巴胺,所以,沒辦法感受到愉快……這種事情是沒辦法通過所謂的意志,或者說,人自身的力量改變的。除了不間斷地吃藥克制,其他什麼都做不到……這只是單純的一種病罷了,就像小兒麻痹症,或者說帕金森一般的『病』,只不過是作用在精神上罷了,並不是我出去跑跑步或者和人訴訴苦就能解決的。松井,別再白費力氣了,這種事情,我其實很早就知道了。」
他停頓了一會兒,用極輕的聲音慢慢說道:「但是……謝謝你。」
他只是在陳述著事實,但就是這種平平淡淡的敘述方式,讓松井莫名感覺到了難過。她訕訕地說道:「其實我也沒做什麼……而且我也不了解這種病,就擅自以我的理解來揣度你……真的很抱歉。」
淺沼沒有說話,而是低下頭,以遲緩的速度一點點挪動著掃把。
兩個人的教室,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有些冷清。
「那個,淺沼……」
她沒有聽到他的回應,於是她再次重復了一遍:「淺沼。」
他沒有回答,只是停住了擰抹布的手。
她知道他神游的狀態結束了,這代表他從把周圍的一切聲音自動過濾轉換成了傾聽模式——雖然這顯然會讓他覺得很累。她以最快的速度發問道:「明天是周末……有空跟我去一個地方嗎?上午九點半在學校門口集合,可以嗎?」
「不可以。」
「……」
「我晚上失眠,九點半太早了。下午吧。」
「……你大喘氣的毛病能不能改改啊?」
淺沼對她的回答是——背過身,然後慢悠悠地開始擦桌子。
松井又無奈又欣慰——看來這家伙還是有點惡趣味的,很好,看來他還不算無藥可救……
☆、過渡章節(三)
淺沼的郵箱被松井以半強迫的方式要到了。雖然他一副「要拿手機好煩」「要打開手機鎖屏好煩」「要打開紅外線掃描好煩」「總之什麼都好煩」的樣子,但在松井近乎狂轟亂炸的催促下,最後兩個人還是交換了郵箱。
「我不會發郵件的。」
「如果我找不到你人,我會給你發郵件的,一直發到你理我為止,懂嗎?」
淺沼的聲音平板中帶著微妙的憤恨:「你真煩。」
「乖啦。」
松井像逗貓一樣隔著鬥篷摸了摸他的頭,淺沼矮矮的個子讓她摸著很有成就感,就像在照顧自己的弟弟一樣。他稍稍偏了偏頭,卻也沒說什麼,一聲不吭地乖乖讓她摸,這種合作的態度讓松井開心得滿心冒泡泡。
誰說淺沼很恐怖的,完全就是個乖孩子好嗎!
已經很有姐姐自覺的松井興高采烈地回家了。前些天的空虛乏味疲憊麻木如同虛假的一般,她甚至有心情去商業街耐心排了很長時間的隊買了一盒小蛋糕。她已經很多天對食物提不起任何興趣了,每天的進食就像在干嚼蠟一般。但今天她突然覺得消失了好久的食欲又回來了。
她覺得自己應該是感謝淺沼的,他活得也許並不比她輕松多少,但他還在努力地活著——因為想要照顧這樣想拼命活下去的他,所以她才重新燃起了生活的興趣。看上去像是她在幫助淺沼,但其實並不是這樣——倒不如說,她在通過這種方式給自己一個能繼續好好活下去的理由。甚至於對淺沼本身而言,她這種行為完全是在幫倒忙,但他什麼也沒說,而是默認了她的添亂。
淺沼其實是相當溫柔的人啊。
她看著郵箱裡躺著的只有「到家了」字樣的郵件,又忍不住笑了。
喂,淺沼,說好的不會發郵件呢?
周末的學校是相當冷清的。
她提前了十分鐘等在門口,而淺沼則是踩著點姍姍來遲。
她看到坡那頭慢悠悠有氣無力地晃蕩著走來一個帶著鬥篷的瘦小身影後,便大力衝他揮了揮手。
他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只是維持著那種老人家散步的速度,慢慢挪到校門口,然後才像剛剛發現她在場一般,定定地看著她。
「早上好啊,淺沼。」
「……」
「什麼啊,連打招呼也嫌累嗎?」
「早。」
「回得意外爽快?」
「不然你會一直煩我,為了讓你快點閉嘴。」
松井心情復雜地說道:「謝謝你把我的脾氣摸得那麼透……」
「所以,要去哪裡?」
「去了就知道了。」
兩個人坐上了電車。
「呃,淺沼啊……我想知道,抑郁症到底是什麼病症啊?」
「……精神類疾病。」
「我知道是精神類疾病啦!所以說,它的表現症狀是什麼啊?一直說抑郁症抑郁症的,但我好像從來都沒有聽被確診過的人說過患病感受……」
淺沼似乎是又覺得麻煩了,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似乎是蓄力結束了,才開口說道:「大概就是覺得什麼都煩吧,吃飯需要拿筷子,需要咀嚼,需要吞咽,還得洗手,煩。上學需要跟人交談,需要打招呼,需要處理各種人際關系,煩。說話需要發聲,需要推動氣流讓聲帶顫動,煩。連呼吸都覺得好煩。總之,什麼都很煩。」
「煩完了以後就是無聊,感覺整個世界沒什麼可以干的事情,也沒什麼特別想干的事情。世界不需要我,我也不需要世界。我跟世界是脫節的,我活著也是多余的。我對這個世界沒什麼留戀,感覺活著跟死了也沒什麼區別,甚至,活著還要呼吸,要進食,比死了更麻煩。」
「然後就是喪失活著的實感。感受不到喜悅,也感受不到疼痛,冷,熱,都跟我沒什麼關系……大概就是如此吧。」
松井的臉已經發青了:「這些,都是抑郁症的表現?」
「算典型表現。我還有一些非典型的,比如說間歇性狂躁,自殘,藥物上癮……」
松井蒼白著臉問道:「如果覺得自己就是定點進食的機器人,感覺周圍的人都是NPC,不清楚為什麼大家都笑了,也不清楚在這一刻笑的意義,卻還是假裝笑了起來,其實心裡根本不想笑……這種也算嗎?」
「算。」
「……」
「你說的是你自己?」似乎是感覺到了松井的情緒波動,他難得發問道。
「……曾經有,但現在好像沒有了。」
她靜靜地看著淺沼,一字一句地說道:「淺沼,謝謝你。」
如果不是淺沼,她大概現在還在抑郁症中掙扎,一無所知地對這個世界抱有無邊的恨意。
之前那幾天她活得就像在地獄中一般,而淺沼一直活在這樣的世界中,活了整整16年。
世界上有比她痛苦得多的人,但他們還在苦苦掙扎著要活下去。
「淺沼……我會想辦法治好你的。」
而他只是低著頭,呈現出放空的狀態,對她的話毫無反應。
今天的希望之峰學園,對外開放。
沒錯,就是上次狛枝帶她來的那一次,「超高校級的風箏制作家」谷山川申報吉尼斯記錄的那一次。
拖著跟死人一樣毫無反應的淺沼雨一路走到藝術樓,她直直地迎向了那個笑容溫柔親和的學姐。
「谷山優子學姐,我有話對您說,請問您現在有空嗎?」
「哎……希望我能夠治療他?」
谷山優子皺著眉頭說道:「雖然說我很驚訝你從哪裡知道我的……不過我的專長不是神經研究啊,而是生物電子。就算我答應治療他,我也沒辦法保證他一定會恢復正常……如果我草率地應下來這件事,才是對你和他的不尊重。」
松井還想說什麼,淺沼卻意外地開口了:「我可以跟在您身邊學習嗎?」
谷山優子樂了:「淺沼君,別因為我是女生就看輕我好嗎,我在生物電子領域好歹也算是先行者了。我可不覺得以你目前的水平可以跟上我——如果沒達到這種水平,跟在我身邊學習很有可能什麼也學不到,只是白費力氣罷了。不要覺得不高興,讓一個乘法都沒學會的小孩子跟在討論哥德巴赫猜想或者納維·斯托克斯方程的數學家身邊學習,恐怕也學不到什麼東西吧。」
淺沼默不作聲地在紙上快速寫下了一連串的方程式。學渣松井對那些圈圈和xyz完全處於不明覺厲的狀態,但谷山優子的神情卻變得有些嚴肅了起來。
「你是跟從哪位老師學習的?」
「自學。」
谷山優子看上去是被狠狠噎到了。
她張了張嘴,攤攤手:「好吧,我承認,你確實有天賦……但我還是不能讓你跟在我身邊。」
淺沼的外表毫無反應,但松井隱約感覺到了他身上傳來了些許沮喪的意味。
谷山優子話語一轉:「但我覺得我有必要打電話給導師……她應該很樂意再收一個天賦跟我差不多的弟子的。」
「……我好像知道為什麼有些人很討厭大喘氣了。」
面對淺沼難得的吐槽,松井只是笑笑,然後給了他一個擁抱:「恭喜你。」
他小小地掙扎了一下,似乎是不太習慣跟人這麼親密。猶豫了一會兒,他將雙手合攏,回了她一個擁抱。
松井是一個人回去的。
淺沼到希望之峰提前學習的事已經差不多定了。他會在近期從螺旋高校退校,然後跟隨上島酒崎(也就是谷山優子的導師)開始學習生物電子。沒有意外的話,他會在三年或者四年後直接被直招入希望之峰——嗯,松井連才能都幫他想好了,「超高校級的生物電子抑郁症患者」,雖然她覺得這個才能蠻可愛的,但她最後的下場是被淺沼暴打了一頓。
多少人苦苦希望能夠進入的希望之峰,他就這麼輕輕松松地進去了,這讓松井也挺感慨的。
在臨走前,淺沼告訴她,他之前是司馬學院校級合唱團的領唱,但因為唱歌時永遠摻雜不進感情,最後對唱歌這件事都感覺到了厭煩,所以轉校了,轉到了一個不需要唱歌的地方。
「如果,我是說如果……以後我的抑郁症真的好了,就唱歌給你聽吧。」他低著頭,長發遮蓋下的臉看不清表情,「如果那個時候你找不到我……我會來找你的。」
「好的,我等著。」
她隨口應道,並沒有把這個承諾放在心上。
進了希望之峰的淺沼,從此跟她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了。她和淺沼的接觸其實也就這麼幾次,而她能幫上忙的地方,也已經沒有了。
她並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什麼值得他一直記掛感謝的地方,大概過一段時間,他就會忘了她這個人吧。
大概是她的性格決定了她對於弱者或者慘兮兮的人就是放不下,所以對於淺沼,她總是覺得有義務去幫助他。現在她的義務已經盡到了,那麼是時候該想想下一步該怎麼辦了。
再見,淺沼雨。
在這個世界上要好好活下去啊。
她也是,接下來要好好想想自己喜歡些什麼,想干些什麼,也學著別人寫寫畢生想要完成的目標好了。
——為了能活下去。
只是為了能夠活下去。
☆、第四卷·預告
當光強烈到能刺穿眼皮的時候,人是能被強光喚醒的。
在我被照射到眼睛上的光從噩夢中喚醒時,發現頭上正對著的是天井。
不是我熟悉的任何事物,是掛滿蜘蛛網的天井。
一束陽光從那個方正的口中穿透,籠罩著我整張臉。
我想抬起手遮住眼睛,翻個身繼續睡。
——咦?
為、為什麼……
為什麼我被綁住了啊!?
「啊……那個……聽得見嗎?」
身後傳來了略顯弱氣的聲音。
我僵硬著慢慢轉過頭。
一頭白毛的少年以同樣差勁的臉色看著我。
——以雙手被反綁的姿勢。
「那個……沒事吧?」
他看著我,小聲問道。
狛枝凪鬥。
T·M·D·又·是·你!!
總結一下當前的形態。
我,松井綾瀨,16歲的女高中生,被綁架了。
不明原因,不明真相,贖金未知,綁匪未知。
肉票除了我,還有一只名為狛枝凪鬥的移動災星。
被困在廢棄的屋子整整十六個小時後,我在極度缺水的情況下開始了自救。
自救工具:睡衣,發卡,以及一只叫狛枝凪鬥的弱雞。
——這種逃生難度MAX的游戲誰想玩啦!
還有狛枝你給我閉嘴!這種情況下才不想聽你嘴炮!
——————
難道說脫出的唯一解是渴死然後輪回再開嗎?
這個玩笑聽起來一點也不好笑啊。
如果,我是說如果,可以的話,我想選擇撐死……
——————
「狛枝你這個拖後腿的豬隊友!!快點抓住我的手!!」
「……松井桑?」
「敢松開你就去死吧!!」
「那個,其實……我松開的話一定會掉下去的……那樣的話,一定會死的吧?」
「……」
「松井桑非常抱歉!請不要松手!就算是我也是很怕死的!」
——————
該卷又名——如果我被綁架那一定都是狛枝的錯!
☆、前奏·噩夢的開端
空曠的大廳,冰藍的世界,無限的回廊。
松井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來到這個地方的。這種看上去頗有未來感和後現代設計風格的地方並不是她的菜,而這個閃爍著冷色調藍光的世界看久了也頗為壓抑。她順著這個綿長的走廊不停地行走著,但這個回環曲折的走廊似乎永遠也沒有盡頭一般,她機械地向前不停走動,能看見的只有延伸到遠方、最後收縮成一個點的回廊。
這樣不斷地行走著,不斷重復的風景突然有了變化,眼前出現了一個房間門。
她已經行走得接近麻木,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進來的。她就這樣邋裡邋遢地穿著自己的睡裙,赤著腳站在門口,正對上那個站在房間中央發呆的人。
那是一個身材高瘦的青年,一頭棉花糖一般蓬松又柔軟的白發,湖綠色的眼睛,蒼白的臉頰,還有嘴角微微上揚的嘴唇,
非常……熟悉的五官。
她總覺得自己應該在哪裡見過,但腦海裡空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到底是……在哪裡見過他呢?
他的臉上眉眼輕舒,抿著唇對著她輕輕笑了起來,湖綠色的眼眸裡溢滿了溫柔,眼角上挑,漂亮得接近艷麗。
似乎是被這個笑容蠱惑住了,她遲疑地邁出了一步,又邁出了一步,最後一路小跑著向他衝了過去。
他伸出手接住了她,溫熱的氣息環繞在她身邊。他環住了她,將她的頭按進了他的胸口。
——然後,收緊雙手。
她的呼吸開始變得困難,她被鉗制得動彈不得,掙扎無能。她在他的懷中發抖痙攣,一點點滑向死亡的深淵。
依稀間,她聽到他低沉喑啞的聲音在她耳邊說道:「我喜歡你。」
「喜歡、嗎?」
「你……喜歡我嗎?」
☆、第一章
松井並不是特別挑剔睡覺環境的人,一般情況下,她應該是屬於雷打不動的那類人。一旦沉入睡夢中,除非是鬧鐘鈴聲,或者她自己睡夠了,她是很難被別的喚醒的。
但是,這次的情況顯然並不屬於她自動醒來的兩種情況中的任何一種。
她是因強光照射從噩夢中被喚醒的。
啊,沒錯,她好像做了一個相當不愉快的夢。
趕快……趕快再回去……
一定有什麼重要的信息……在夢裡……
已經有了些許現實意識的松井顯然還對睡覺這一件事念念不忘,於是她准備翻個身背對光源,用手捂住眼睛,繼續睡——
咦,動不了?
肌肉酸痛得接近麻木,完全抬不起來。
松井稍稍活動了一下已經快要失去知覺的手臂,只有手指能勉強動一動。
她還處於低轉速的大腦拒絕考慮「為什麼一覺醒來手就不能動了」這種明顯需要邏輯思考的話題,於是她放棄了考慮這種事,准備采取其他措施來繼續她的睡覺大業。
但是顯然,有人就是不想讓她繼續輕松愉快地逃避現實下去。
「啊……那個……聽得見嗎?」弱氣到了極點的聲音從她身旁傳來。
松井的臉微妙地僵硬了起來。
她猛地睜開眼睛,正對著的便是一臉青白的弱氣白毛少年。他湖綠色的眼睛本來正直視著她,看見她一臉難以置信表情地瞪著他,他迅速收回了目光,不安地瞥向地面,配上那種被捆綁著的姿勢,看上去居然頗為楚楚可憐。
——楚楚可憐!?
她居然會覺得這個移動死神看上去又軟又萌,渾身彌漫著一股「我好受傷我好難過快來安慰我QAQ」的蠢萌味道?
狛枝這張臉實在是……太有殺傷力了!
她面無表情地注視著他,忖度了一下為了讓自己生存下去(以免到時候因為他這種表情一下子心軟,從而把自己送進太平間)從而把他的臉劃花的可能性有多少。
但是,為什麼她睡覺的地方會出現狛枝?
她下意識尋找強光源,那是來自於她頭正上方的一口天井。
破敗蕭條的窗口邊是鏽跡斑斑的鐵條,邊上掛滿了蜘蛛網,上面甚至還黏著幾只昆蟲屍體。陽光穿透而下,無數灰塵顆粒在其中輕飄飄地浮動著。
她的臉崩壞了。
等意識到自己也跟狛枝一樣被綁起來了,一邊恍然大悟為什麼剛才自己胳膊會抬不起來,一邊阻止自己的臉上出現更加崩壞的表情。
——誰能告訴她,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被綁架了,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
「那個……沒事吧?」許久得不到回應的狛枝再次小聲詢問道,他的雙眼游離著掃來掃去,蒼白的臉頰上染上了些許紅暈。
松井:「……」
你能告訴我你在害羞些什麼嗎?你是不是忘了前段時間我剛掐過你的脖子?你這麼想跟我搭訕嗎?!你這麼想作死我攔你都攔不住啊!狛枝你是抖M嗎?你是抖M吧!你絕對是抖M吧!?
松井的內心大聲咆哮吐槽著。她糟心得不行,她確定,這件綁架案絕對跟她沒有半毛錢的關系,她絕對又是被狛枝凪鬥給連累了!
她現在很後悔自己沒有提前把狛枝給干掉,雖然在現代社會,有眾多高科技的情況下想殺個人的難度頗大,但是她覺得自己要是小心規劃一下應該也是沒事的。
不行的話,就利用自己可以無限重來的金手指,一遍一遍地試,直到試出可以把狛枝弄死而逃脫犯罪懲罰的方法。
……但是,這聽上去真的好麻煩!
真的要這麼干嗎?聽上去真的又煩又累人哎!?首先要避開攝像頭把狛枝誘導到某個地方,然後再使用凶器把他殺死,最後處理掉凶器,避開攝像頭回去,並且要做好充足的不在場證明。最好再證明狛枝的死亡是個跟她沒有任何關系的意外……
咦,等等。
似乎,並沒有她想像中麻煩。
現在,不就是很好的機會嗎?
她現在是被綁架的受害者,如果狛枝「意外」死在這裡,那恐怕也是綁匪干的,跟她沒有任何關系。
她注視著狛枝的眼神一點點變亮,一點點變得熾熱。
真是個……再好不過的機會啊。
狛枝頗為不自在地動了動身體。他的頭皮發麻,總覺得對面那個女孩子的眼神帶了些意味深長的味道,讓他有點害怕。
「……我、我叫狛枝凪鬥……的說。請、請多指教。」因為緊張,他居然還微妙地用上了偏女性的語氣詞。
松井收回自己太過直白的目光。
現在還不可以,綁匪還沒出現,自己目前又被綁住,一切情況都不清楚,還是暫時忍耐住吧。
千萬不要……嚇跑了獵物。
她僵硬著臉,語氣不善:「有事?」
狛枝迅速搖了搖頭,搖完了,發現不太對,又遲疑地點了點頭。
「……什麼事?」
他的臉更紅了:「松井……桑,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看到叫「松井桑」,她的臉上並沒有什麼特殊的表情,他稍稍松了口氣。如果叫「松井桑」她都覺得很討厭的話,他也會苦惱該怎麼稱呼她才好的。總不能叫「松井大人」吧。
——咦,這個稱呼好像也不錯的樣子?
松井自然是不知道狛枝內心的OS,她現在被狛枝的問題給難住了。
現在該怎麼辦?
她打量了一下四周環境,這個房間——說是房間也不像——四面都是水泥牆,沒有門也沒有窗戶,唯一的通風口就是她頭頂的那個天井。整個房間不足十平方米,也就勉強塞下她和狛枝兩個人。地面是和牆一般的水泥質地,看上去灰撲撲的,極為壓抑。
這哪裡像個房間!?明明就像是個密封的牢籠好嘛!
看到松井的表情,狛枝抿了抿唇,小聲說道:「那個,松井桑……我覺得你不用太緊張的啦,一時半會我們應該是安全的。」
他避開了松井投過來的充滿探究意味的眼神,極為不安地縮了縮胳膊,繼續小聲說道:「如果這是綁架的話……」
松井面無表情地打斷了他:「顯而易見這就是綁架。」
狛枝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好的,既然這是一場綁架的話,我想綁架者無非是要三種東西:錢,人,或者非物質利益。如果是要錢的話,那麼綁架者首先得和我們家人聯系,但是很不幸我沒有家人,所以綁架者所需要花的時間可能會久一點,直到他發現我沒有可聯系的對像,那麼他就會主動過來詢問我銀行賬號密碼或者其他他需要的東西,在這段時間內我們都是安全的。如果他們需要的是我們這個人的話的,那麼無非就是被倒賣到其他地方充當勞工,或者是需要我們身上的器官來進行配型,這樣的話我們的人生安全暫時是可以得到保障的,畢竟人還沒拉到目的地就死了,這並不是劃算的買賣……」
一口氣說這麼多話,他似乎也挺累的,他停了幾秒,輕輕地喘了幾口氣,繼續說道:「最怕的就是第三種情況……也就是為了非物質利益。這種大概是最糟糕的吧,不過好在這種情況出現的可能性並不大,甚至可以說,我們遇到的可能性接近零。這種心態的綁架者進行綁架,只是純粹出於心理上的娛樂和快感,他們既不想要錢,也不希望我們被綁架的消息被外界得知。比如說著名的電影《沉默的羔羊》中的野牛比爾,他就是非常典型的因精神上的衝動來綁架並殘殺女性的。順便一提,這個角色並不是腳本師想像而來的,他的原型是一名叫艾德·蓋因的美國人,曾經綁架並殺死多位女性,並把她們的皮扒下來,穿在身上,想像著自己就是一個女人。他殘殺的女性基本上都是五六十歲的中老年女性,據說那是因為他對自己母親的瘋狂想念、崇拜和敬畏……對不起,松井桑,我好像說了多余的話。」
他發現自己有點說high了,忐忑不安地低著頭坐立不安了一會兒,又悄悄觀察了一下松井的反應,發現她的臉已經青了。
他戰戰兢兢地開口道:「那個,松井桑……我、我也不是特意去了解這些信息的啦……只是平常偶爾間瀏覽新聞的時候,會順帶看一看……非常對不起,我是這樣會了解連環殺人凶手的人真的非常抱歉。如果讓您覺得很惡心的話,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畢竟我就是這種人……」說到最後,他的語氣莫名其妙就變得哀怨了起來。
但是,她並不是因為他的話而感覺到了惡心,而是……
尼瑪狛枝你不要亂立flag啦!你一說什麼肯定就來什麼啊!本來還有點希望綁匪只是為了要錢,你這麼說那不肯定就是變態連環殺人狂了嗎!
松井綾瀨再一次後悔自己沒有把狛枝這個禍害扼殺在搖籃裡。
☆、第二章
陷入無盡後悔情緒中的松井面無表情地說道:「你確實很惡心,請問你可以在這裡剖腹謝罪嗎?」
狛枝:「……」
他顯然是沒想到松井的話會這麼直白,居然難得噎了一下。平日裡他已經習慣了在某些時刻做出這種受氣小媳婦的樣子來博取同情了,一般情況下,就算別人心裡真的希望他去死,也不會這麼大刺刺地說出來,因為那違背了社會基本倫理道德,會被大眾進行輿論譴責的。
我既然已經示弱了,那你也得見好就收。或者說,既然都知道對方在作秀,那麼在所有人都在演戲的情況下,絕不能揭穿對方,否則就是違反了游戲規則。這種你來我往的虛偽人際交往原則可以說生存前提,狛枝用得很熟練,松井自然也用得很熟練。
比如說,在學校裡,一個明明很瘦的女孩子大喊著「我又胖了又胖了」,其他女孩子就絕不會這麼不長眼在她面前說「你又在裝什麼裝啊,明明都這麼瘦了,藥店碧蓮啊」,而是會說「哪有~X醬很瘦的啦~像我這麼胖的人才要擔心體重問題呢~」,然後這個女孩子又會反過來被別的女孩子安慰「哪有啦,O醬雖然沒有這麼瘦,但是很有料啊,我還很羨慕O醬這樣的身材呢~」,這樣談話才能繼續。但大家散了以後,他們背後會說些什麼嘛……這就屬於另一種情況了了。
而狛枝顯然已經是習慣了「像我這樣的人blabla……」,然後其他人便趕緊安慰道「哪有哪有,狛枝君才沒有blabla……」的情況,他也確實把這種人際規則用得很好,所以他在學校裡幾乎沒受到過什麼像樣的為難。盡管他父母雙亡,家裡又有錢,戰鬥力還是個戰五渣的弱雞,按理說該是最容易被校園欺凌的對像。但是狛枝實在是把人際交往關系摸得太透了,所以他反而是相當混得開的人。如果不是他習慣了獨來獨往,能成為校園風雲人物也並沒有什麼難度。
而像松井這麼直白地說「你好惡心,快去死的」,並不是沒有,但是非常少,往往說出這種話的都是積怨已久的人,像這樣見面沒幾次就這麼□□裸地表示對他的惡意的,到目前為止,只有松井一個。
狛枝現在內心幾乎是崩潰的——姑娘你為什麼不按劇本走!說好的做彼此的天使呢!
看到被打擊得意志消沉,眨巴著眼做「嚶嚶嚶」狀的狛枝,松井面無表情地又把頭轉了過去。
狛枝你壞掉了!狛枝你為什麼會這樣,快點振作一點!狛枝你快醒醒!!今天的狛枝好反常!!
顯然,松井的內心也是崩潰的。
這兩個內心幾乎都是崩潰的人就安安靜靜地蹲在這個四面都是水泥牆的房間裡,一聲不吭地看著從天井上照射下來的陽光隨著時間慢慢偏轉。
最後,還是松井率先開口了:「你說為什麼還沒來人?」
也許時間並沒有過多長,但在這種封閉的陌生環境中,呆一秒鐘也讓她覺得煎熬難耐。在這種情況下,她既盼望著綁匪別出現,讓她再垂死掙扎一會兒,但另一方面,綁匪的遲遲不出現也讓她更加心裡沒底,忐忑不安。
狛枝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良久,他才開口道:「松井桑,是什麼時候被綁過來的……知道嗎?」
這不是我問你的問題好吧……松井即使心裡這麼吐槽著,嘴上卻還是不由自主老老實實地回答道:「不知道,我昨天晚上八點就睡覺了。之後的事我一點也不清楚。」
昨天晚上她很湊巧為了打游戲熬了個通宵,結果八點就熬不住了,臉也沒洗就倒在被窩裡睡著了。
臉·也·沒·洗!?
她現在是什麼尊榮她好想知道啊!
吊著黑眼圈鼻子上一層油整張臉髒兮兮的模樣麼?啊算了反正她也已經習慣了……呵呵她就沒在這貨面前漂漂亮亮過,狛枝絕對是比卸妝水還管用的掉顏值的存在!
狛枝嘴角輕微地上揚了一下,但很快他便克制住表情,繼續以那種乖巧柔順的姿態說道:「我的話,是晚上十點半的時候出的門……回來的時候遭到了襲擊。」
他稍微停頓了一下,發現松井正以極端高冷的表情看著他,臉上寫著「所以呢」的字樣,完全沒有任何詢問他身體情況是否良好的意味,在感到意料之中的同時,他也有點挫敗。
誒,松井桑的情商……意外很低啊。一般的方式對她完全派不上任何用場。該說真是簡單粗暴的人嗎?活得這麼任性還真是令人羨慕啊。
狛枝內心感慨完畢,看松井的表情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他才慢慢地繼續說下去:「那個時候……我是想去松井桑家裡的。」
說完這句話,他終於抬起頭,果然看到對方的表情如他想像中一般崩壞了。
看到一向面癱臉(至少在他面前)的松井已經表情控制無能了,他居然難得感覺到了一種名曰幸災樂禍的愉快感。他語調輕松地繼續說道:「那天是看到松井桑家裡燈黑得很早,有點擔心松井桑,所以想過來敲敲門看看情況……」
拜托我家燈黑得早跟你有什麼關系?有什麼關系?有什麼關系?你為什麼眼巴巴地趕著到我這裡來敲門?
狛枝你說啊你說啊你說啊!你說你安的什麼心?
松井覺得自己在跟狛枝呆著的這段時間裡,她已經把一個月的吐槽量給吐沒了。
心好累。
狛枝看著面部癱瘓狀的松井偷偷笑了起來,不得不說松井這副眼角抽搐嘴唇歪斜的模樣看上去實在喜感得不行,和她一直表現出來的冷淡與排斥形成了極端鮮明的對比。雖然狛枝覺得這麼想似乎有點不厚道,但這真的是相當有趣的情形。
下一秒,他的報應就來了。
只見松井用那種生無可戀的表情干巴巴地說道:「你不會是喜歡我吧?」
狛枝:「……」
姑娘,你打得好一手直球!
姑娘,這和劇本說的不一樣!
姑娘,你為什麼不按劇本說的走!?
狛枝瞬間被擊了個暈頭轉向。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卻覺得嗓子干澀得慌。他雖然有點那方面的心思,但絕沒想到自己的小心思居然會以這種形式直接被當事人這麼快准狠地給撕扯出來。倒不如說,按照狛枝的性格,他本該是細心規劃好行動方案,然後像捕捉小蟲的蜘蛛一般等著昆蟲逼近,然後再慢悠悠地收網,看著對方動彈不得的類型。
但碰上松井這種不按常理出牌的人,饒是他智商這麼高的人也懵了。
之前聽說松井是喜歡比她弱的年下型,結果裝了這麼久的可憐……完全沒有任何作用啊!狛枝一邊很想把那個告訴他沒用情報的家伙拖出來打一頓,一邊迅速轉了風格來試探松井的態度。
事實證明……在精神已經有點異常的松井面前裝柔弱是沒有用的。
其實這也挺好理解的,在還是乖巧軟妹好心腸的時候,松井還是挺樂意幫助那些淚眼朦朧的小可憐的,但她現在已經看什麼都覺得煩了,那麼這種能激發人同情心哭哭啼啼的人,恰恰是最拖後腿的讓人覺得麻煩的類型。
而且——
狛枝的本性早就暴露了,誰不知道他切開裡面就是個黑的啊。
在她面前裝可憐,她能說她看戲看得也挺爽的嗎?看到狛枝難得露出了這種軟妹子的樣子,如果不是現在這種情況,她簡直都想拿點爆米花過來,再給他的好演技鼓鼓掌了。
雖然松井的過於直白讓狛枝腦子當機了一會兒,但很快,他便一橫心,一反之前羞澀又弱氣的模樣,認真地注視著松井,堅定地說道:「沒錯,我很喜歡你。」
反正那些彎彎道道對松井也沒用,還不如果斷干脆點讓她知道的好。本文由魔爪小說閱讀器下載。
☆、第三章
松井面無表情地微揚起下巴,眼神空洞地注視著他:「咦……都被那樣對待了卻還談喜歡我?狛枝你真是抖M呢。」
雖然松井也是被捆綁住了,但被她毫無焦距的雙眼注視著的時候,狛枝還是下意識覺得脖子上有點涼颼颼的。他清楚得很,在這種情況下松井不可能會跑過來把他掐死在這裡,但他仍覺得身上有點發寒。
愛上了一個神經病的後果就是隨時提防著自己小命不保嘛……
松井稍稍歪了歪頭:「無論被怎樣過分對待還是會喜歡上我嗎?是因為『設定』如此還是因為『系統』的干預呢?好想知道你的底線在哪裡呢……狛·枝·君。」這張毫無表情的臉讓她看起來就像一個姿勢詭異的玩偶娃娃一樣,寒氣逼人。
雖然她的表現不過是繼續印證了他心中松井是個無藥可救的精神病人的猜想,但這種仿佛在玩RPG游戲一般的說辭還是讓他心理壓力頗大。
沒關系,松井桑現在還可以堅持治療一下……如果她沒辦法從這種把世界當做游戲的幻覺中醒過來,那他可以慢慢讓她明白,這個世界是真實的,而他也不是游戲中的NPC。如果松井桑的臆病一直治不好,那他可以陪著她去更好的醫院看,如果醫生也沒辦法把她拯救過來,那由他看著她,不讓她犯病的時候出去嚇人也是好的……實在不行就先結婚,有了孩子,松井桑的病情應該會穩定一點了吧?
嗯……如果讓松井知道他腦子裡的未來規劃都已經把兩人婚後生活考慮進去了,絕對秒秒鐘打爆他的頭。
不得不說從某種角度來說,狛枝的自信心簡直到了爆棚的地步——他壓根兒就沒考慮過松井不喜歡他的可能性,或者說,從一開始他就沒想過兩個人還有談不攏的情況。似乎他覺得自己喜歡松井,那麼她必然也該是喜歡他的。既然兩個人互相喜歡,那麼結婚自然也是必然後果……
——這種邏輯想必大家都不會懂。
而且……
他可以很有耐心地等,用盡手段讓她喜歡上自己。就算手段用光了松井也不喜歡他,綁也要把她綁在自己身邊。每天只看著他一個人,只接受他的投食,只能和他說話,只想著他的事……就算不是喜歡,這樣也夠了。
不過現在還沒到那個時候。如果可以的話,他還是希望每天松井桑是溫柔地對他笑著的。有一次他曾無意間看到松井蕩著腿坐在學校教室的窗台上,笑得一臉沒心沒肺,那種神采飛揚的樣子實在是相當好看。就算那笑容不是對他展露的,他還是覺得心髒被電擊中了一般——好喜歡啊好喜歡,好想拿過來收藏啊。
好想讓松井桑一直對著他這麼笑啊,最好只對著他笑,如果能一邊笑一邊張開手向他撲過來說著「最喜歡你了」那簡直再好不過了。
松井自然是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在她這個角度來看,狛枝完全就像是被她的話嚇到了一般,一臉茫然地看著她,一言不發。
她皺了皺眉,下意識緩和了語氣:「所以我們現在能干嘛?」
「除非我們現在能從繩子裡掙脫出來……不然我們什麼都干不了。」
狛枝的話讓她無言以對。
沒錯,他們兩個人現在什麼都干不了。
他們是被綁在兩根可能是用來支撐房梁的柱子上,說不好是金屬制或者是木制,手跟腳都被綁了起來,連移動一下都相當困難。而且房間雖然很小,但他們之間至少隔著兩米以上的距離。繩子捆得很緊,而且據她觀察,這個繩子在捆身體的部分相當粗,簡直就像是把捆豬的繩子拿過來捆人了一樣,但是另一方面,在捆手腕腳踝之類比較細又比較靈活的部位,是用另一種較細密、看上去也相當難掙脫開的繩子。總之這兩個人除了面對面數對方有幾根頭發,其他的基本上什麼都辦不到。
松井很後悔自己居然沒有未雨綢繆的意識。明知道自己最近會變得越來越倒霉,居然還這麼不上心。她應該隨時在身上揣著凶器,至少也得帶著刀片才行,這種時候至少還能試試像電視劇裡面演的那樣,用刀片把繩子割斷。
——這種事聽上去很靠譜,但她覺得做起來應該也困難得要死吧。因為長時間被捆綁起來,她現在手臂已經有些腫起來了,在血液循環不暢的條件下,她的手指連動兩下都覺得困難,更別說完成需要一定靈活度的反手割繩子了。
雖然很沮喪,但她還是堅強地審視著自己目前可利用的物品——
身上:睡衣一件,頭上有發卡一個。
其他:一只名曰「狛枝凪鬥」的弱雞。
如果現在的情況能被稱為是一場逃生游戲的話,這個難度絕對是MAX吧!完全就是超SS級的存在啊!
「松井桑……先不要太絕望,我們還是有安全回去的機會的。」狛枝看著一臉面無表情,但眼神很明顯透露出沮喪意味的松井,出言安慰道,「先不說我們被營救的可能性有多少……單看這個房間,塞下我們兩個人都已經非常擁擠了,我覺得他最多再塞下兩個人,多了根本進不來。所以,如果綁架者來了,我們能找到機會,說不定可以直接反過來劫持他們。嗯,雖然現在的情況很讓人絕望吧,但是……」
「但是絕望之後,必將會迎來更大的希望?」
「……哎?」咦咦咦,松井桑居然說出了他想說的話?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心意相通!?
看著狛枝愣住的樣子,松井冷笑一聲:「相比於被綁架這件事,你覺得跟喜歡的女孩子殉情也算是更大的希望嗎?」
「殉、殉情!?」
「啊,也不對。」松井的語氣相當譏誚,「死的只會是我一個,因為我會保護你的嘛。」
那個該死的自動保護程序……只要檢測到了狛枝可能會面臨死亡,就會直接操控她的身體,奮不顧身地撲上去給狛枝擋刀。估計就算她被刀捅得斷氣,也會操縱著她的屍體把狛枝安全送回去了才罷休。
但她的話顯然又被不明真相的狛枝曲解了。
他的臉一下子又紅了起來,相當手足無措地搖著頭:「松、松井桑是女孩子,應該是我來保護你才對……松井桑你放心好了,我絕對會保護你的!」
松井:「……」
他們根本就不在進行一個世界的對話啊!
她干巴巴地說道:「哦,你別拖我後腿就好了,遇到什麼事別管我你自己先跑吧。」
「這怎麼可以……」
「那你說你留下來能干什麼啊?給我做肉盾嗎?你這個跑三步就喘得像是哮喘發作的人給我閉嘴吧,不然你還是在這裡自殺,我還能省點心。」
松井以為自己已經說得夠刻薄夠不留情面了,就算狛枝再喜歡她,被她這麼毫不留情地一頓搶白,估計也會尷尬得不出聲了。
但是,她錯了。
只見狛枝整張臉紅得就像在冒煙一樣,他一副想笑又礙於她的臭臉不敢笑的傻乎乎的模樣,嚅囁著說道:「松井桑……來看過我的體育測試嗎?居然知道我跑步很爛……誒嘿嘿嘿嘿……原來松井桑有注意過我啊……」
松井:「……」
他們果然不是在進行一個世界的對話!
「嗯……那個,松井桑,你的全名是什麼?」
她心不在焉地說道:「跟你沒關系。」
她現在完全不想跟他有任何交流,狛枝一反常態這樣積極地拉攏跟她的關系,這讓她實在是很害怕。
她不自覺想到了以前自己那個無聊的猜想:因為自己要來承擔起所有狛枝的不幸,所以每次輪回狛枝都會以最快的速度愛上她——不管她對他做出多過分的行為,無論這個戀愛過程有多腦殘多讓人覺得無語,她就像是小說的女主角一般,其他人都發了瘋一般愛上沒有任何出挑表現的她,簡直就像是被開了金手指——雖然這種金手指她一點都不想要就是了。等戀愛過程以最快速度搞定後,以狛枝的超強行動力絕對會讓兩個人強行綁定在一起,呆在一起的時間一長,後果就是她一次又一次代替他去死……
但這樣有什麼意義呢!?每次都是輪回再開,然後再次相愛(或者單方面被愛),然後迅速去死……
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啊?這就和所有乏味的人生一般,沒有任何存在的意義,反倒更像是在折磨她。
說起來,這種戀愛游戲真的可能通關嗎?好感度不能刷太高否則就去死,好感度刷太低呢?貌似根本就不可能吧,到目前為止似乎都是她跟狛枝一見面,狛枝的好感度就被刷爆,簡直是多得恨不得溢出來,最好把她溢死。她至今為止做了什麼?根本就呆在原地什麼都沒做吧,反倒是狛枝一直頻頻借著各種理由來刷她的好感度……
這種來得莫名其妙的感情……真讓人覺得不爽啊。
狛枝啊狛枝,你真的是出於自願喜歡上我的嗎?
連情感都無法由自己控制的你,真的可以說是意志自由的人嗎?
她這邊隨口答了一句,對面的少年卻微笑著好整以暇地扔了個炸彈出來:「松井凪鬥?」
「……」等等,他為什麼這麼自覺地入贅到了她家裡?
說起來剛才他們在說什麼?
啊,好像是在問她的全名來著……
狛枝一臉無辜:「因為松井桑不肯說嘛,我只能隨便猜猜……」
她當機立斷地說道:「松井綾瀨。」
「好的,那麼綾瀨……」
「想死嗎?」松井活動了一下指關節,陰森森地看著他。
狛枝目測了一下二人的戰鬥力水平,順從地點點頭:「好的,那麼松井桑……我覺得我們現在保證好體力會比較好,這樣我們等會兒才能找機會逃出去。」
他說的有道理。
雖然不想承認,但現在確實除了等待什麼都做不到。
她按捺下心中的些許焦慮,閉上眼,將頭靠在了後面的柱子上。
——睡著了。
☆、間奏·牆
她漂浮在冰藍色的房間裡,觸及到冰冷的牆壁,透過透明的玻璃看著世界的另一端。
她看到他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背對著她。
雖然離得不遠,但是無論她怎麼努力,她都不可能到達他所在的地方。
這個事實既讓她覺得慶幸,又稍微感到了悲傷。
被這種復雜的心情驅使著,她敲了敲牆壁。
他果然如她希望的一般轉過身來了。
漂亮的眉眼彎起,他溫柔地對她笑了:「綾瀨,你醒了啊。」
☆、第四章
等她醒來的時候,正對上狛枝的雙眼。
很專注地注視著她,就好像她在那裡存在了多久,他就注視了多久一般。
湖綠色的眼睛一片澄澈,干淨得不像是人能擁有的,反而更像是顏料直接噴灑出來的一般,顯得這雙眼睛的主人格外純真。雙眼中倒影著的是小小的她——他專注得就像擁抱了整個世界一般。
看到她醒了,他眨了眨眼,平靜得如同死水的眼眸中才濺起些許漣漪。他淺淺地對她一笑:「綾瀨,你醒了啊。」
她一愣。
這種過於自然的、仿佛說過千百萬次的打招呼的方式,讓她感到了莫名的熟悉,但又下意識覺得有些不對勁。
「……嗯。」她應了一聲,卻發現喉嚨干澀得幾乎發不出任何聲音。
「從光線偏轉角度來看……應該是下午三點左右了。」狛枝輕聲說道。
她舔了舔發干的嘴唇:「這也可以看出來嗎?」
狛枝不知道為何,稍稍移開了視線,以他一貫平穩的聲線說道:「如果靠計算脈搏跳動次數來推斷時間,再靠地上的光線偏轉角度和影長……還是可以大致推斷出來的。」
「我有點忍不下去了。為什麼還不來人,現在把我活體解剖了也行,讓我現在就死了也行,我真的不想活活渴死在這裡啊……」松井嘟囔著爆了句粗口,她睡著的那段時間似乎陽光剛好照射在她臉上,她的臉上熱得驚人。她現在很渴,渴得要命,就像渾身上下有把火在燒一樣。
狛枝一臉嚴肅地糾正她:「如果按照正常情況來算……可能得缺水三到四天才能死去。同樣按照正常情況來算,綁架者一般是晚上過來的……」
「要等三到四天才能死?要這麼久?」松井都做好這一輪回直接渴死得了的准備,結果居然跟她說要維持這種渾身仿佛螞蟻在爬的燒灼感三到四天才死……
相比於渴死,她真的更想選擇撐死啊!至少這種死法聽上去比較令人開心!
「唔……畢竟人體還是有自動調節功能的啊。畢竟……誰都想活下的吧?就算是意志放棄了,想要活下去的信念還是催促著身體的本能,還要再堅持下去……」
「閉嘴,我現在不想聽你嘴炮。」松井深呼吸了一下,一聲大喊爆發了出來:「有沒有人啊!!」
「這裡有人快死了!!有沒有人啊!!」
「喂——!有人的話說一聲好不好啊!!!」
狛枝嘆了口氣:「綾瀨,這附近應該沒人,我剛才已經聽過牆壁了,除了鳥叫聲一點活人的氣息都沒有。」
雖然狛枝真的很煩人,但他說的結論一般都是正確的。所以松井也不說話了,她閉上眼睛,拋棄了沒用的視覺,開始試圖找出稍微有點松動、可以讓她掙脫出來的地方。
顯而易見的是,她失敗了。
這些繩子捆得相當緊,沒有任何空隙。可以看出捆綁者的手法相當熟練,想必是經過長期實戰演練的。
可惡,這麼標准的捆綁結,真想好好向他討教一下經驗心得啊。
看一直面無表情就像個會呼吸的人偶娃娃一般的松井突然掙扎了起來,狛枝嚇了一跳:「綾瀨?你……」
松井沒有理睬他。
反正橫豎都是死,那還不如抗爭一下,至少到最後還死得心裡舒坦。
「綾瀨,放棄吧。現在你這麼做只是在浪費體力而已,我剛才已經試過了……」
——哢噠。
看到動作幅度相當激烈的松井一下子就像被按了靜止鍵一般停滯了,狛枝心裡突然有點忐忑,下意識放柔了聲音:「綾瀨……?你怎麼了?」
松井一臉僵硬地回望過去:「……脫臼了。」
「……哈?」
手腕那裡明顯感覺骨頭脫節錯位了。
她疼得整個身體都微微顫抖了起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
「……綾瀨?」
「死不了。」
她漠然地說道。
這種痛苦還在承受範圍之內。沒關系,還可以繼續。僅僅是這種程度的痛苦,跟她以前感受過的簡直不值一提。
她嘗試著動了動手,錯位的那一部分往上一點知覺都沒有了,但靠著肘關節的拉動,還是可以像推肉塊一樣讓它動兩下的。
——等等?
她一臉不可思議地把手拔了出來。
她什麼時候掙脫開的繩子?!
等她把手拿到面前的時候,她終於明白這麼輕松就擺脫束縛的原因了——她的手整個都錯位了,不僅是在手腕那一塊,而是像好好的搭建好的積木卻被打碎了重組一般。大多角骨已經和手舟骨脫節,第一掌骨更是松松地墜在肉裡,本應該被拇短展肌和拇短屈肌包圍,現在卻直接刺進了拇收肌裡面。其他掌骨也有不同程度的偏移,她本來白皙修長的手現在就像是一個松松垮垮的布袋子。但也正是因此,她的手平白就小了一圈,因此直接從繩套裡拿了出來。
看著這個明顯已經畸形的手,她不由得感到一陣惡心。
這還能叫做手嗎……不如直接叫混著骨頭的肉塊好了。
相當嫌棄地把手移動到了她看不見的位置,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狛枝驚恐的眼神中,面無表情地依法炮制,把另一只手也拔了出來。
狛枝真的要給她跪了……她擺弄自己身體的時候簡直就沒把自己當人看,就像是在用暴力解決一些不聽話的有著小毛病的物件。嗯沒錯,就像電視有了毛病,就往電視上面狠狠敲兩下一般簡單粗暴。
這種隨意擺弄自己身體的場景給了狛枝相當大的衝擊,讓他隱約產生了「也許人體並不是什麼特別需要認真對待的東西」的錯覺,以至於他以後對待自己也變得有些隨便起來,對於自己身體上的一些傷也變得不在乎起來,並且潛意識裡甚至還有些在模仿她的意味——既然她能這麼做,那自己這麼做大概也沒有關系。
總之,松井綾瀨無意中把狛枝往變態的路上又推了一步,如果她知道以後狛枝越來越蛇精還有她的一份功勞,想必一定後悔得哭天搶地恨不得直接變身為白蓮花拯救一下狛枝碎掉的三觀。
但現在嘛,松井是懶得想她這種行為給狛枝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陰影,她認真思考著:既然她兩只手都已經恢復自由了,接下來要干什麼呢?
想了一會兒,她決定試試把兩只手再安回去。
於是狛枝再次看到了讓他三觀盡碎的一幕——松井面無表情地把手抬了起來,然後用牙咬住指關節,開始了撕……扯……拉……推……撕……扯……拉……推……這樣不斷循環往復的活動。
骨頭與骨頭之間摩擦著發出了咯咯咯的牙酸的聲音,狛枝一邊聽著這種如同人間煉獄一般的聲音,一邊被迫看著那垂在空中如同無骨的水母一般松松地和手腕吊在一起的手掌,不斷鼓起又癟下的肌肉塊,以及松井綾瀨精致卻死氣沉沉的人偶臉……
狛枝很想給自己點個蠟——這樣的妹子,他真的救得回來嗎?
☆、第五章
試探了好長時間,終於聽見輕微地一聲「哢」,似乎是錯進了正確的位置。松井松開嘴,把沾滿口水已經變得黏糊糊的手拿下來,活動了一下,發現已經可以比較自然地進行轉手腕和舞動手指了。
沒有明顯的疼痛感,很好。
她擦擦從嘴角邊留下來的唾液,根據之前摸索出來的經驗,用這只已經恢復了行動力的手快准狠地把另一只手也錯了回去。
成功。
她心滿意足地把兩只手在睡衣上蹭了蹭,拔下頭上的發卡。
她的發卡是鐵質的,雖然硬度欠缺了點,但聊勝於無。她將發卡拉直,順著繩結的紋路捅了進去,繞過來,再按照直覺把某根繩子抽了出來。
開了。
她本以為自己還要多費點功夫的,誰知道這解繩子居然就跟喝涼水一般,她自己都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就這麼輕輕松松地把結打開了。
——綁架犯居然不打死結,這不科學!
她沉思自己是不是具有偷東西或者開鎖的天賦,在過去的十幾年人生裡,松井一直是循規蹈矩的女孩子,沒干過什麼出格的事,所以她從來沒發現自己自己在這類事上居然能干得這麼溜。
明明對人體結構完全不了解,卻能夠在狠得下心之後靠各種試探把骨頭和肌肉理順到正常位置,更可怕的是,她只試探了這麼一次,等到拼裝另一只手的時候,她已經可以非常快速地根據之前得到的經驗再一次呈現出完美結果。之後解繩結更是直接一次成功……
松井並不是學習能力超強的學霸,倒不如說,她在學校裡表現出來的學習能力只是平庸而已。一個班三十多個人,她大概是徘徊在二十名左右。但就是這樣平淡無奇的她,卻在這方面表現出了令人驚訝的野獸般的直覺。她並不擅長記憶那些需要高精度高密度的學術型知識,但對於這種肌肉自發記錄的行動,她卻顯得相當出色。
世界上並沒有什麼人是真正的一無是處,就算是再平庸的人,總也有令人吃驚的天賦的。
而松井,顯然就在這種特殊的環境下,爆發出了意料之外的潛能。
以同樣的手法靈活而迅捷地解開了其他幾個繩結後,松井已經徹底擺脫了束縛。
她扶著牆踉蹌著站了起來,開始忖度著自己該怎麼從這個四面連窗戶都沒有的房間逃出去。
難不成要從天井爬出去嗎……
她看了看那個跟她頭差不多大小的天井,直接放棄了這個想法。就算她能夠得到房頂上的天井,她也不可能把自己縮小到跟頭差不多寬……
等等……如果四周沒有門的話……他們是怎麼被扔進來的?
難不成有暗門?
她頓時來了精神,開始往四周牆壁上敲敲打打起來。
這一下她吃驚不小,這個回音顯得相當奇怪。具體哪裡不對勁她也說不上來,但就是有一種「這堵牆後面像是有點什麼非正常成分」的感覺,難不成這裡真的有暗門?
狛枝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地看著她活動,等到她面無表情地散發著低氣壓一籌莫展的時候,他開口了:「綾瀨,不用敲了,這裡沒有暗門的。」
「……」
「雖然這個回音聽上去很怪異,但如果四面牆都是這麼怪異的話,那顯然就不是因為牆後面有暗門的原因,而是牆後面本身的物質有問題……有可能這個房間根本不是以正常形態搭建起來的。如果綾瀨你想出去的話,我建議你搜尋一下天井那一塊,那裡除了天井以外應該還會有活動門。」
松井雖然很想把狛枝這個移動災星直接就地掐死,但她也不得不承認,狛枝的智商比她高出太多。僅憑她那點腦容量想要出去不知道得等到何年何月,所以盡管覺得有點不爽,但她還是決定聽從狛枝的意見。
但是……
尼瑪,她夠不著!
「如果綾瀨你不介意的話,麻煩你幫我解開繩子好嗎?我覺得以我的身高應該是可以夠到那裡的。」狛枝一臉無害地提出了建議。
松井想了一會兒,把睡衣口袋裡已經變形的發卡拿了出來,走到狛枝身後,開始解繩結。
把他從鋼管上解下來後,她卻沒有解開他手腳那裡的束縛,而是連拖帶拽地把他拉到了天井的正下方。
狛枝有了不好的預感。
松井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會兒,確定了他身上最寬的地方是他的屁股,然後毫不猶豫拿他做墊腳石踩了上去。
「夠到了。」
狛枝:「……」
他該慶幸他身上最寬的地方是屁股嗎?簡直難以想像如果他的頭是可以墊得最高的,松井會不會直接踩著他的頭上去?!
依照他目前跟松井相處以來對她的了解,他悲哀地發現,這居然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事情。
好在踩著她的女孩子並不重,而且他被綁住的時間太長,身上還僵硬著,被踩兩下也無所謂,就當是按摩了。
松井一邊摸索著看有沒有活動門,一邊疑惑著這個明顯比一般建築物矮的天花板。一般室內從地面到天花板應該是在三米左右,但這個房間卻明顯只有兩米左右。剛才狛枝確實也沒說錯,以他一米七三的個子(狛枝現在長身體中,還沒到180),確實伸手就能碰到天井了。她只有164,所以才差一點沒能夠著。
總之,這個房間到處透露著詭異的味道。
摸了半天,松井一臉泄氣地收回了手,坐了下來:「沒有,怎麼辦?」
被她一屁股坐到胸腔,差點被一口氣悶死的狛枝大聲咳嗽了起來,好一會兒才喘著氣說:「綾瀨,你能不能把繩子解開……我覺得我應該可以幫上點忙。」
「哦,你懷疑哪裡你說好了,我去開。」
「……這種事怎麼好意思麻煩你,綾瀨你坐著休息就好了,我來忙就好。」
「沒事,我樂意。」
「但是……要把這種藏得比較好的活動門機關找出來,我還需要觀察和實地勘探,不自己親自看看,很難得到什麼有用的情報啊。」
「沒事,你要看哪裡,我去看了告訴你。」
「……自己看和你轉述是兩碼事,很有可能會出現偏差的。」
「沒事,我會盡量以最精准的語言不添油加醋地告訴你的。」
「但是你看可能會漏掉某些細節……」
「你這是在懷疑我的智商?」女王氣質全開的松井相當不爽地斜起了眼。
「……不敢不敢。」
於是狛枝就在這種臉朝地的狀態下開始充當安樂椅偵探了。
還不死心的狛枝最後垂死掙扎道:「綾瀨,我們如果不快一點的話,綁匪很有可能會回來,到時候就……」
「不是你說的,綁匪晚上才回來嗎?」
「……那個是一般情況,但是說不准他現在就回來了。我們現在浪費的時間越多,也就越危險啊。如果你讓我來檢查,那我們花的時間會更少,逃出去的希望也更大啊。」
「哦,沒事,我不怕死。」
狛枝:「……」
松井抓住他柔軟的白毛,強迫他和自己面無表情的臉對視:「還是說你在暗示我現在就把你弄死?」
狛枝徹底投降。
生殺大權掌管在別人手裡,這種時候由不得他不從啊……
「還有,不要喊綾瀨,聽上去很惡心,請叫我松井。」
「……是。」
☆、第六章
「對,沒錯,往旁邊再摸一點試試看。」
「……沒什麼特別的感覺。」
「那往下再摸摸看。」
「哪個下面?」
「往下往下……錯了錯了,不是那裡,反方向。」
「這裡好像比較硬。」
「那就是摸對了……推推試試看?」
松井試著往上推了推,有點泄氣地說:「不行,推不動,應該是有插栓卡著。」
狛枝臉埋在水泥地板上,含糊不清地說道:「你拉拉試試看。」
「也不行。」
「拉比較費力還是推比較費力?」
「……感覺不出來。」
「材料的觸感有變化嗎?」
「好像有,又好像沒有……都很粗糙,上面還糊了一層跟漆一樣的東西,我摸不出來。」
狛枝很敏銳地問道:「跟漆一樣?不是漆?」
「我覺得……應該不是吧……因為蹭兩下還會有那種黑黑的顆粒掉下來……」
「唔……能麻煩你把它拿過來給我看看嗎?」
松井爽快地跳了下來,抓著他的白毛提了起來,然後把手心上的黑色顆粒展示給他看。
狛枝臉色不變,但語氣多少還是有點哀怨:「綾……松井桑,你這樣提著不會胳膊痛嗎?」
「不痛。我樂意。」
「……」但是他很不樂意啊啊啊啊啊啊啊他感覺自己的脖子快要被她拗斷了!!
「這些是什麼?能發現點線索嗎?」
狛枝沉吟了一會兒,平靜地說道:「能沾一點讓我嘗嘗嗎?」
「……你要吃?」
「嗯,一點就夠了,我分析下成分。」
狛枝,你才是真的勇士……
松井也要跪了,這種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麼玩意兒的東西,狛枝也能吃得下去?!
她用食指沾了點這種顆粒物,送掉了他嘴邊:「張嘴。」
她本來是想抖一抖手把這些顆粒物扔進去的,沒有料到的是狛枝居然相當自覺地把將她的手指含了進去。溫熱而柔軟的觸覺讓她下意識顫抖了一下,霍然松開了手——
砰!
狛枝直接臉朝下,結結實實砸了個正著。
松井:「……」
狛枝:「……」
等松井把他的頭重新提起來的時候,他的表情依然淡定如初,但他的鼻子下面卻慢慢蜿蜒爬出了兩道血紅的印子。
「松井桑,我的鼻梁骨好像砸斷了。」他湖綠色的眼眸裡一片平靜,就好像鼻血洶湧而出的人不是他一般,「能不能幫我推回去?」
松井沉默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背過身去,肩膀聳動個不停。
媽蛋,臉上掛著兩條鼻血印的狛枝……哈哈哈哈哈哈!!狛枝你他媽也有今天!!
一直以來都是她被砸得出鼻血,這次總算是風水輪流轉輪到狛枝享受了一下這個待遇,松井簡直笑得停不下來。這種油然而生的喜悅感讓她甚至都忘了自己對狛枝一直擺出高冷的形像已經破功,她現在就想亂蹦亂跳高呼上帝開眼。
這種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倒霉上的感覺……真是爽!
笑歸笑,松井還是很善良地摸了摸他的鼻子,完了說:「沒事,沒裂,你湊合著用吧。」
至於鼻血……她是沒那麼好心幫他擦掉的。
狛枝嘆了口氣:「好好好,松井桑說什麼都是對的……剛才那個顆粒物算是驗證了我的猜想吧,是相當有利的重要證據,非常感謝松井桑的賞賜,松井桑的大恩大德永世難忘……」
不知道為什麼,說到最後,他的語調顯出了莫名的怪異感。松井下意識動了動剛才被舔到的手指,打了一個寒噤。
狛枝的語氣轉向正常:「剛才嘗了一下總算是把那種東西認出來了……沒有搞錯的話,這個應該是泥土。」
「……哦。」
「所以,松井桑,我覺得我們目前應該是被關在地窖裡。」
「……哎!?」
雖然這麼一來,這種詭異的四面無門無窗的構造也可以解釋了。狛枝之前也說「如果想出去最好看看天井附近」恐怕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一般人進地窖都是從地面修個活動板,然後靠拉動來控制活動板的開啟。
「為什麼找不到走下來的台階?」
「因為空間太小,修台階還要占去一部分空間,所以還不如不修。以及……這個地窖的主人應該是比較高的人,所以他只需要靠身高就能爬出去了。而且根據我的猜想……這個地窖應該不是放東西的,而是吊東西的,也就是進行所謂的蔬菜保鮮或者風干肉類……嗯對就是吊在這上面。」
松井看著那幾根用來束縛她跟狛枝的鋼管,半晌,才說道:「也就是說,我們是跟蔬菜或者肉類一個檔次?」
「在綁匪眼裡我們跟這些食用物或者商品沒有本質區別吧。」狛枝漫不經心地說道,「說起來,松井桑知道綁匪為什麼要綁架我們嗎?還是說這只是個隨機事件,恰好就是我們倒霉遇到了?」
那是因為你是個霉運吸附者啊,而我就是那個被你連累的倒霉蛋。松井面無表情地在內心吐槽了一句。
這種事根本不需要邏輯,也不需要發生原因,狛枝你在這裡找邏輯簡直就是自尋麻煩。
她算是知道了,反正這個世界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邏輯,只需要被動接受這種事實就可以了……因為設定是如此啊。
她感覺到了深深的疲倦感。雖然一直以來都是大喊著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啊,但多少還是被這樣層出不窮的麻煩搞得有點焦頭爛額。說起來本來活著就沒什麼意義,早點死和晚點死又有什麼區別呢,她一直這麼矯情地喊著不想去死到底是為了什麼呢?僅僅是因為怕痛?她原來是個連刀劃了手都要痛得大喊起來的人,現在都已經可以忍受軀體關節錯位的痛楚了,再接下去會怎麼樣呢?連死亡都覺得無所謂了嗎?
她……不想變成這樣的人。
應該說,變成這樣的她,還能算是人嗎?
為了種群繁衍,群聚和怕死成為了鐫刻在血脈中的本能,而她正逐漸拋棄這些……這樣的她,還能夠被稱為正常嗎?
她不知道。不想死最初是她怕死的本能,現在卻已經逐漸變成了她活下去並且驅使著她行動的原動力。如果不是因為心中一直高喊著「你不能這樣等死,你應該要表現出害怕死亡」,她很難想像自己能做些什麼事。像行屍走肉一樣等著自己被綁匪切腎、賣到一些肮髒的地方、或者干脆死在活體解剖的手術台上?她現在已經逐漸喪失了對「活下去」這件事的渴望,但她卻固執地緊緊抓著它不放,仿佛這麼說她就能獲得拯救一般……
她真的有那麼想活下去嗎?
「綾瀨?」
「別說話,我很累。」她在狛枝身邊正坐了下來,抓著他的頭把他埋進了自己的大腿裡。
狛枝:「……」臥槽,這是什麼待遇?!
松井沒想那麼多,她只是單純覺得她現在有點喪失動力,手裡總想抓點什麼摸摸。這種心態就差不多是那種晚上怕黑的小女孩抱著玩具熊睡覺一般,狛枝的白毛手感還蠻好的,她就干脆把狛枝的頭當做小萌物,有一下沒一下地搓著。
狛枝被她的腿夾得滿臉通紅:「那個,綾瀨……我臉上還有鼻血……蹭到你衣服就不好了。」
「都過去那麼久時間了,應該干了吧。」
「可、可是……」可是它現在又流出來了啊!!!
感受到她放在他脖子上的手微微收緊,他閉嘴了。
☆、第七章
坐了一會兒,松井總算是恢復了些精神。
沒想到狛枝還有充電的效果……以後要不要做一個狛枝抱枕扔家裡,累了就拿出來搓一搓呢?
不,太麻煩了。還是直接把狛枝的頭割下來放在家裡吧。她漫不經心地想道。
狛枝莫名感覺到了一陣寒氣……
「現在繼續來找線索吧。」她拍了拍手,踩著狛枝的背上去,「還有哪裡?」
「嗯……說起來,綾瀨,你有沒有考慮過,這個活動門根本就不能從內部打開?如果把外部的插栓插上,從裡面根本就推不開……」
「第一,沒有。第二,請叫我松井。」
「……但是好像又有點不對,如果綁匪下來後,活動門被無意間路過的路人插上插栓了,那豈不是把自己關裡面了?那麼也就是說綁匪有兩個人?一個人放風,一個人下來把貨物提現?嗯,但是如果綁匪其中一人叛變,這個小團伙很有可能就崩塌,那麼下地窖的這個人就處於很危險的境地了,很難想像一個人可以給予另一個人這麼高的信任……這麼一想,綁匪又可能只有一個人?如果只有一個人的話,那麼他怎麼敢大搖大擺地把人扔到這裡,不栓插栓地下來跟肉票交流?而且上方的通光孔也沒有加遮蔽,他就不怕我們喊起來被人聽見嗎?如果他不怕的話,除非這裡是非常偏遠的地方……綾瀨,我們說不定已經出城區了。」
「是松井。——出城區就出城區吧,反正我們現在連出都出不去,還談什麼出不出城區的問題。」
「等下,不對……如果說只有一個人話……很難想像啊……這種精細得看不出一絲紕漏的打結方法和這種粗暴的看管手段,完全不像是同一個人的作風啊……難不成他有我們絕對跑不出去的把握嗎?莫非是我的問題?到底是哪裡不對……」
松井懶得聽他的碎碎念,繼續在天井那一塊摸索著。
「綾瀨,你幫我把繩索解開吧。我把你托高點,你把手探出去試試看能不能摸到插栓。」
「是松井。」
「……好的,松井桑,拜托你了。」
「叫我女王大人。」
「松井女王大人,求您了。」
……狛枝你的節操呢!?
已經對這種密室逃脫玩膩了的松井倒是很爽快地幫他把繩子解開了。
反正就算是解開繩子,狛枝的武力值也遠遠不如她,她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剛才不解開無非是害怕幫助他又會讓他幸福得冒泡,換得她越發倒霉而已。既然現在已經把他虐得沒有脾氣了,她也就懶得折騰他了。
但即使解開了繩子,狛枝也只是靜靜地躺在地上。
「你怎麼了?」
狛枝平靜地回答道:「身體麻了,爬不起來。」
=皿=||
以極端粗暴的方式連打帶踹地幫狛枝活了血,他哎喲哎喲叫了半天,總算能站起來了。
一天沒吃飯喝水,又一直處於不明真相的驚恐狀態,還被綁了那麼久,兩個人現在其實都有點氣虛。但他們一個面無表情,一個習慣了用淺笑掩飾,看上去倒是不像沒精神的樣子。
狛枝拍了拍已經變得髒兮兮的衣服,示意松井過來。
松井很是嫌棄地看了看他,但想到自己的衣服還被他的鼻血染得血跡斑斑的,誰也沒比誰好,她也只好走了過去。
一邊充滿警惕地看著他,松井一邊警告道:「不准抬頭看,不然就挖掉你的眼睛。」
她穿的是睡裙,長度到膝蓋,她在家裡打游戲又不可能穿什麼安全褲,下面就穿了條內褲。
「是是是……如果我抬頭看了,我的眼睛請你隨意處置吧,要怎麼做都隨便您。」狛枝半是無奈地伸出手,把她抱了起來。
——結果差點就沒站穩。他也沒想到一用勁居然兩眼發黑,但好在他畢竟是個男孩子,抱起一個松井還是綽綽有余的
松井的視野一變,當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時,她渾身的毛都要炸起來了——喂喂喂,狛枝你的手在摸哪裡呢?!臥槽為什麼要摸我屁股!?
偏偏這個始作俑者一臉比她還委屈的模樣:「松井桑,快點摸摸看插栓在不在外面,你好重,我快舉不起來了。」
到底誰比較重啊!!
只有45公斤的松井氣得只想拿腳踹人,但她被狛枝如同扛麻袋一樣背在肩上,狛枝一只手扶著她的腰際到屁股那一塊兒,另一只卡著她的兩條腿不讓她掉下來,她根本就踹不動。
心懷不甘的松井最後還是老老實實把手伸出去四處摸索。
啪嗒。
松井一驚,急忙伸出手拉了拉,動不了。她試著又往外推了推,鐵窗發出了吱嘎吱嘎的摩擦聲,如同繃到了極限的竹片一般抖動著,但就是死死卡在原地不動。
狛枝在下面吃力地說了一聲:「綾瀨,插栓可能不止一個。」
是松井,不是綾瀨。
她下意識在心裡這麼吐槽了一句,但手上動作倒沒停,很快她便又打開了一個插栓。
嘩啦。
她一把把鐵窗掀翻開,一個大約是原來四倍大的出口暴露了出來。
「成功了。」
聽聞松井這句話,狛枝簡直要喜極而泣了。他把松井抱得更高了一些,好讓她鑽得容易一點。等松井出去了以後,他准備爬上去時,松井突然眼疾手快地把那塊活動板又摁了下去,毫不猶豫地插上了插栓。
「……綾瀨?」
從他這個角度,只能看到松井臉上有些掙扎又有些困惑的表情。
但很快,她又打開了插栓:「出來吧。」說罷,她臉很臭地走到了一邊。
狛枝有些莫名,不過還是稍微拉伸了一下身體,小小地助跑了一下,抓住窗口邊緣,稍稍一撐就把自己架了起來,相當快速地就出來了——比起松井那難看的姿勢倒是看上去輕松得多。
出來一看,果然如他想像的一般,他們是被關在了地下。等現在從地窖裡爬出來,他們現在是站在泥土地上。心情一松,他直接癱在了地上。
松井也累得夠嗆,干脆也躺在了地上。這個時候也沒人嫌棄地上髒不髒的問題了,兩個人全身都是汗,累得都動不了了,誰還管衛生問題啊。
狛枝嘟囔著說道:「總覺得有點不安心。感覺……一切都太順利了。」
松井連翻白眼的力氣都沒了:「順利個毛,要不是大爺我,我們現在還跟白皮豬一樣被綁在下面等著放血宰殺呢。」
她說的確實沒錯,一般人根本連繩子都掙脫不開,更別提之後的種種行為了。
沒過多久,松井就強迫自己爬起來,盡管她累得已經手腳都邁不開步子了。她走過去踢了踢狛枝,有氣無力地說:「喂,走了,現在還沒到安全的地方呢。」
狛枝的臉愈發蒼白了,他靠著松井的借力才站了起來,不顧松井軟綿綿的抗議,抱著她抱了好一會兒,等眼前不發黑了,他才松開了她。
松井也懶得吐槽他,她現在也沒什麼力氣,所以像征性搓了搓他的頭,這事兒就算完了。
看周圍環境倒像是在某戶人家的後院,兩個人不由得也有點緊張了起來。
「你說綁架我們的不會就是這一家的人吧?」
狛枝面色沉重:「如果只是這一戶是綁架犯還算好的……如果這一片的區域都是這個綁架團伙的……」
說到這裡,他停住了。兩個人對視了一下,雙眼中皆是凝重。
松井小聲問道:「所以現在該怎麼辦?找電話報警?」
跟狛枝兩個人搭檔協作的這段工夫,她已經把心心念念要搞死狛枝的想法給忘了,現在反而還有點依賴他的味道。
「我們連這裡是哪裡都不知道,報警的效率太低了。」狛枝也同樣小聲回答她,「先看看情況。」
「周圍沒有能搞死人的凶器……怎麼辦?」
狛枝想了想,又回到地窖裡,把那幾捆麻繩給拿上來了。
松井大喜過望:「我們要怎麼搞?勒死所有出現在視線範圍內的活人?」
「綾瀨,你的想法能不能不要這麼暴力……」
「……嘖。」
然後傲嬌炸毛的松井被狛枝摸頭順毛了。
☆、第八章
蹲在院子裡的松井相當怨念。
狛枝一個人去前面探探情況,因為幫不上任何忙所以松井很爽快地提出自己在後面等他。
周圍的圍牆頗高,但對於松井來說還是不夠看。無聊之下,松井把繩子扔到旁邊的樹杈上穿過,跟泰山猿人一樣蕩起了繩子,靠著這股助力三兩步就爬到了牆頭上。
她小心地把頭往外探了探,心頓時就涼了一截。
牆外是一大片綿延茂密的森林。
青山聳立,煙霧繚繞,荒無人煙。
她跟狛枝都估計失誤了。
這哪裡是郊區,這裡根本就是山溝溝好吧!
就算能把這裡的綁匪全都殺個干淨,那要怎麼回去也是個問題……
等等,既然能夠被綁過來的話,那麼必然是有車的,既然有車,那駕車回去應該是沒問題的吧……
但是,有一個相當嚴肅的問題。
——她不會開車!
「等會兒問問狛枝會不會開車好了……」
正這麼想著,她看到狛枝走回來了。條件反射地哆嗦了一下,想到上次爬牆結果摔死的慘劇,她迅速跳回到地面。本來想跳到牆頭看看詳細情況的,現在已經被打岔了,松井只能作罷。
「怎麼這麼快?」
狛枝一臉苦惱:「門被鎖住了。」
「……哈?」
等看到狛枝說的「門」的時候,松井的臉色不太好了:「我怎麼感覺這根本就不是後院,而是家畜圈啊?」
這足有三米高的圍牆,還有這扇看上去相當難撼動的大鐵門,怎麼看都像是防止裡面的生物逃出來一般。
松井想了想,也是存了僥幸的心思,她從睡裙口袋裡拿出那根變形的發卡,將耳朵貼到鎖上,往鎖孔裡試著捅了幾下。
隨著幾聲哢噠哢噠聲,她扭了扭把手。
——意料之中,沒能打開。
如果能無師自通在短短幾分鐘內學會開鎖,那些研發鎖頭的人也就不用混了啦!
松井之前從來都沒接觸過這種東西,對於它的內部結構也好,開鎖原理也好,完全就是一竅不通。雖然她能夠清楚地聽見鎖頭內部有被按壓觸碰後的移動聲,但哪些是真正有效的她也不清楚。
松井又開始後悔自己沒有好好學習,哪怕去學個開鎖也比現在啥都做不了好多了。
折騰了好一會兒,她才泄氣地發現自己確實是搞不定這個鎖了。看牆頭只有三米,她想著要不干脆直接跳出去好了。
這時候狛枝突然喊她過來。
「綾瀨,外面可能加了高壓電網。」
仔細看了他一會兒,確認他是認真的之後,松井的臉綠了。
那她剛才豈不是差點被電成焦炭!?
「這種深山老林哪裡來的電!?」
「應該是發電機供電。」
「喂我讀書少……現在應該還沒有可以直接發電發一天一夜的發電機吧?」
「綾瀨……發電機有太陽能發電、風力發電和潮汐發電多種種類,你只知道電力發電嗎?」
「……」
「對不起,其實我是騙你的。如果要風力發電到可以正常供電的地步,一般來說是要靠大型風車,這種成本是相當高的,一般情況下私人是立不起來的。而太陽能在這種山林裡面很受限制,再說現在太陽能轉換效率實在太低了,要靠太陽能來燒個熱水還差不多……大面積鋪展也是需要很多錢的。」
一本正經地騙人……狛枝你長能耐了啊。
「……你知道這裡是山裡面了?」松井抬頭看去,三米高的圍牆切斷了大部分可以眺望的視線,除了那片有些陰沉的天空,幾乎什麼也看不到。
要說狛枝能爬牆,她第一不信。
狛枝指了指地面上的落葉:「這種葉子我沒在城市裡面看到過,印像裡倒是經常在鄉下看到。之前我也說過如果綁匪能夠把我們放心地扔在這裡,要麼周圍一片都是團伙成員,要麼就是已經出了城區。加上這個空氣濕度也不太正常……」
松井沉默地對著葉子看了一會兒。
——對不起,她什麼都看不出來!
「那電網是怎麼看出來的?」
「看那裡。」
順著狛枝的手勢,她看見一條電纜從牆根處一直延伸到了牆外。
「松井桑,有沒有看到這邊?嗯,對沒錯,就是那個白色的圓柱體。」
其實剛才松井就已經注意到圍牆上這些異常物了,這些牆在離地面三分之二的地方,每隔一段距離就會被打一個洞,在綾瀨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從牆體中露出來的一節白色的金屬杆。
「我不知道綾瀨你平時有沒有注意過,就是有些學校為了防止學生爬牆會在圍牆上拉電網。沒錯就是那種豎著的拉著好幾根電線的有點像電線杆的東西,那個就是高壓脈衝電子圍欄,如果觸碰到上面的線就會遭到電擊。但是那一般都是豎著的,我懷疑綁匪是把電子圍欄橫過來裝了。」
「橫著!?」也就是說電網是像棚蓋一般搭在了圍牆上,和圍牆呈直角?
在腦子裡想像了一下這個畫面,松井很想扶牆:「別人都是拉安全網接掉下來的人,它是拉電網電死掉下來的人……」
「沒錯,所以他在地窖的防護手段只是把人綁起來並插上了插栓而已……因為外面還有其他的防護手段,就算從地窖出來,還要爬高牆。就算能爬上牆,還有電網拉著……逃出去的可能幾乎沒有啊。」
「不能把電線切斷嗎?」
「現在沒有鋒利的刀具,而且在切割的過程中可能會有觸電的風險……」狛枝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而且拉這麼長的電網,恐怕不止一根供電線。」
被狛枝這麼一說,松井也不知道該怎麼做了。這麼一看,當前的局面幾乎就是死局啊。
「等一下。」松井拿起麻繩,胡亂地掛在了脖子上,然後舊技重施爬上牆頭。這次她是直接騎在了牆上,很清楚地看見釘入牆內的的金屬杆上拉起的電網——這種網不是方格狀的,而是一條一條的。她比了一下電網的疏密程度,很沮喪地發現這縫隙甚至沒辦法讓她安全地把頭探過去。更讓人煩躁的是,電網不止拉了一層,而是拉了三層,三層電網交錯著穿插,幾乎找不到可以通過的地方。
她轉過頭,剛想跟狛枝彙報一下看見的情況,猛一回頭卻發現狛枝就蹲在她後面,嚇得她干嚎一聲,直接整個人往後仰去。虧得狛枝趕緊撈了她一把,這才避免了她被電成炭的結局。
「你、你怎麼上來了?」
「爬上來的啊。」狛枝一臉無辜地指了指牆上那些金屬杆。當看著下面密密麻麻的電線後,他反倒松了一口氣,「綾瀨,把你的發卡給我。」
松井一臉莫名地遞了過去——她還在疑惑為什麼狛枝沒有被電死,狛枝接過後又把她脖子上的麻繩拿了過來,將它的頂端弄松。本來擰成一股的繩子被分散成了多個小股線頭,他挑了幾根線把發卡綁在了上面,再把發卡前端弄彎曲成魚鉤狀,甩了出去,看到繩子勾住電網後,往後拉動。
本來連頭都通不過的縫隙一下子被拉大了,這一下通過一個人完全沒問題了。再加上麻繩不導電,也沒有觸電的危險。
松井:「……還可以這樣?!」
她突然有點崇拜狛枝了。
「綾瀨,拿住繩子,保持這個寬度,我跳下去看看情況……綾瀨?」
趁他還在說話,松井已經跳到了地上,以極度難看的狗爬式跑出去後,她挑釁般地對他揚了揚頭,又繞到了前邊。
門被霍然打開了。
「還好他前面沒鎖……從前面還是可以把門打開的。」
「……」
狛枝沒有說話。他的臉上是難得的陰沉,嘴唇緊緊抿起,極其凌厲地看著她。
松井皺起眉:「干嘛?」
看到對方一點自己錯了的自覺都沒有,狛枝深呼吸了一下,以盡量平靜的語調說道:「以後不要干這麼危險的事,放著我來就好。」
他簡直難以想像如果跳下去那一瞬間,松井如果被電死,他的心情會是怎樣的。
松井倒是笑了:「狛枝你傻了啊?你個子比我高,塊頭比我大,這種時候當然是我來比較合適啊。這種時刻麻煩請收起你的紳士風度好嗎,只需要考慮誰合適就可以了。干脆你別把我當人吧,把我當做工具就好。」
說罷,她歪了歪頭,重新變回無表情狀態:「當然你如果被電死了我還是很開心的。」
狛枝沉默了一會兒,一臉不知道在生氣些什麼的不知所措的表情,直接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喂,你在生氣些什麼啊?」松井愣了愣,趕緊追了上去。
「跟綾瀨你沒關系!」
「騙人!哪裡像跟我沒關系的樣子啊!?」松井抄著手歪著頭打量著他,最後還是滿心不解地和他並肩走在了一起:「所以到底是為什麼要生氣?因為我說你被電死了我很開心的話?」
「……不是這個原因。」
「那是什麼原因?」
「真的不是因為你,我只是……」對自己的沒用感到有點懊惱罷了。
如果他再強大一些的話,綾瀨她也就不用這樣冒著生命危險去做這種事了。
「……雖然不懂,不過這個時候不是該為了這種雞毛蒜皮的事生氣的時候吧?」松井面無表情地吐槽道。
「……那麼你在那裡站好就好了,不要過來打擾我,也不要亂翻東西,免得破壞線索。」
「那我該做什麼?」
「呼吸吧。」
「……狛枝你絕對在生氣吧?!公報私仇真的夠了啊!」
蹲在角落裡的松井無聊地數起了地面上的橫紋,而狛枝則在這附近一塊搜尋了起來。
這家的戶型並不是日本常見的戶型,甚至可以說是詭異的。後面是三面加著圍牆的後院,前面則是兩層樓的住所,中間則是一道細長的走廊,連通前院和後院,在上方看上去就像是個沙漏。
說實話這方面松井還真幫不上什麼忙。剛才在地窖裡她已經意識到自己跟狛枝在這方面的巨大差距了。她是直覺型的,許多東西她看見了也會當做沒看見一般隨隨便便掃過去,但如果有可能會用得上的時候,她的大腦就會把這些無意識的搜集信息拿出來自己整合剪輯再變成可用信息再重新傳輸到她的信息處理中心。就算她自己感覺什麼都沒發現,也就是沒有任何「異常」,但她的視覺其實一直都在捕捉周圍的信息,在關鍵時刻可以直接通過深層意識而不假思索地做出最佳判斷。因此她剛才可以快速地解開繩索,其實就是因為她的潛意識在不停整理她接收到的信息並且實行實時反饋。就像是那些手藝人可以靠著熟練度把木頭削成完美的球形,可以灌油不沾濕放在上面的銅板,可以在鋼絲繩上行走,松井也是如此。如果說松井是靈光一閃型的人,狛枝就是完全和她相反的類型。他會把所有有用沒有的信息全部理出並且分門別類地歸好,並且根據這些信息進行推理,每一個推導出的結果都有著充足的證據來支撐。
所以野獸派的松井只能蹲著做伸手黨,等著狛枝給她把結果說出來了。
「沒有什麼情況……走吧。」
「哦。」松井站了起來,和他一起向前院移動。
☆、第九章
「……開了。沒上鎖。」
松井最先沒能忍住,走上去轉了轉門把,把前院的門推開了。
她實在是對兩個人面面相覷對著一扇門猶豫來猶豫去要不要開門這種情況受夠了。
雖然狛枝早就分析過這棟房子裡應該沒人了——從走廊兩邊的沙石痕跡和這種地方的偏僻情況來看,住在這裡的人必然是有交通工具,但在這一圈附近卻沒看到車輛。而根據落葉的數量和腐爛程度,住在這裡的人明顯是有定期清掃的,但這種堆積程度明顯是有一兩天沒清掃過了。
最重要的是,除開後院的電網,其他的電源閘是處於切斷狀態的。
「大概是不覺得有人會逃得出來吧……」狛枝嘟囔著走了進去。
這裡似乎是個廚房。色澤是單調的水泥灰,不管是牆壁還是地面,抑或是擱著鍋和灶台的桌子,都是這種看著讓人覺得壓抑的色調。
「是便攜性的煤氣灶……」松井把旁邊裝著液態煤氣的罐子塞進了灶裡,成功把火打了起來。
狛枝把火滅了,將煤氣罐又拿了出來,放在耳邊搖了搖,肯定地說道:「沒用多少,還有至少一半。」
松井則是迫不及待地跑去翻櫥櫃了,她自從確定這裡是廚房之後就一直處於亢奮狀態。等她成功找到幾個還沒開的罐頭和幾盒便當時,她的雙眼幾乎放出了綠光。
「保質期七天,還有三天過保質期……」狛枝攔下了迫不及待想啃便當的松井,再拿起罐頭仔細端詳了一番,「綾瀨,吃罐頭。」
松井當場炸了:「為什麼?!我想吃熟食!不想吃罐頭!」
「我怕他在便當裡下毒,因為從被綁區域逃脫出來以後一般來說都沒什麼體力,所以第一個反應應該都是找點食物……所以如果想再上第三重保險的話,我覺得在食物裡下毒是最好的方式,你看相比於罐頭,大家都更願意吃新鮮的便當吧……綾瀨你剛才就是這樣的啊。反正如果我是綁匪,我就會往裡面倒毒。考慮到這個地方連電網都有了卻沒有狗,門居然還是沒鎖的狀態,我覺得說不准哪裡就中了陷阱,我們小心點為好。」
「喂!狛枝你疑心病太重了吧!?」松井看他一臉嚴肅,也有些害怕起來,「但是,如果綁匪想下毒的話,罐頭不是也可以下毒嗎?比如說通過針管注射……」
「罐頭是密封好的,我剛才確認過了,沒有漏氣的地方……而且是被注射的話,按照時間來說,罐頭早就該脹氣了。我們現在情況特殊,一切往最極端的情況想會比較好。」
「有必要做到這個地步嗎……」雖然還有些不甘心,但松井還是爽快地委屈了自己,同意了啃罐頭的提議。她也清楚現在情況特殊,不會因為這些細節跟狛枝杠起來。
最後的結果是這兩個人被綁架後的第一餐是在綁匪家廚房度過的,悲慘而幸運地啃著罐頭。
因為餓得頭暈眼花松井吃啥都覺得好吃,差點就沒把這罐頭的鐵皮都一口氣吞下去。等肚子終於飽了的時候,她還特意把這幾個罐頭的牌子記了下來,准備以後再去買幾個。
這個時候天色已經黑了起來,狛枝估摸著差不多也該到晚上6、7點的樣子了。他在壁櫥裡翻出一把手電筒,抓緊松井的手,帶著她往裡面走。
他們之前在後院耽擱了太多時間了。如果他估計得沒錯,綁架者很快就要回來了。
他得抓緊時間了。
看著一臉無所知覺的松井,他嘆了口氣,有點羨慕她這種無知無畏的狀態了——承擔了兩人份的機智的狛枝感覺壓力很大。但是一個小隊裡如果沒有他這種思考者的人是絕對不行的,僅憑松井這種野獸派一不小心就會走向全滅結局,他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廚房門一開便是回環的走廊,直通向二樓,對面是大門,打開正對著一條隱沒在森林深處的小路。他拽住松井讓她站在了角落暗處,斜對著大門。他囑咐了好幾遍讓她不要亂動,要是遇到其他人不要留手,直接暴打,打到對方失去自理能力,不管對方怎麼叫「住手」或者聲稱自己無辜都不要停手。松井乖乖地點頭,手裡還拿著幾個空罐子並裝上了水,按狛枝所說,只要門一開,先扔幾個過去,就算打不到也要涮他一身水,接下來就抄榔頭(從廚房裡找到的,他們也不知道為什麼綁匪要把榔頭放在廚房裡)對准他的腦袋或者下體就是一頓猛擊,務必要讓對方以最快速度躺倒。他還在挑幾個位置綁上了麻繩,告訴她如果第一下沒把對方打蒙,就往走廊跑,等對方追過來,就把麻繩拉起來絆他個狗吃屎。這類陰招層出不窮,包括在台階上倒番茄醬;包括把門虛掩,把櫃門打開,導致門一打開就會撞到後面的櫃門而反彈回來;包括把手電筒交給松井,不開燈保持室內全黑狀態,告訴她往對方眼睛直射,到時候強光爆開保證照得對方瞬間暫時性失明……諸如此類。松井聽得目瞪口呆,她覺得自己過去十幾年活得實在是太健康了,或者說……狛枝之前十六年的人生到底是怎麼過來的啊!?
她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夠血腥暴力了,誰知道狛枝血腥暴力起來比她厲害了十倍不止。如果不是目前能用的工具有限,恐怕狛枝都可以直接把這個屋子打造成大型的凶案制造凶器吧。咽了口唾液,松井突然感覺之前自己真是天真得可以。她以為自己是把狛枝壓制住了,其實根本只是人家就懶得對她用手段罷了。
#謝謝男朋友不殺之恩#
包括站位狛枝也是考慮了不下五個位置,最後才考慮讓她站在這個靠牆的位置上的。
這個位置正對著的是一扇窗戶,而左手邊的門通向外面的森林小路,右手邊的門則是通向走廊和後院。而她緊貼著的這面牆則是沒有任何可以進入屋子內部的途徑——沒有窗,只有一扇可以被鎖上的門。從她這個角度剛好可以觀察到窗戶外面的情景,這樣一來不管綁匪從哪裡過來,她都可以先有個心理准備,不至於到時候手忙腳亂。
站在角落裡抱著一堆罐頭的松井很有些緊張,雖然因為吃飽了肚子有了些力氣,但她還是很緊張。
狛枝把她一個人扔在這裡,她真的蠻害怕的啊!
雖然狛枝反復告訴她,如果搞不定就大喊起來,他會以最快速度趕過來搞定一切的,但松井還是很害怕。
一個人站在全黑的角落,手裡拿著一堆施暴物品,等會兒還不知道要面對幾個把她綁架過來的綁匪,最恐怖的是她還要跟這些五大三粗的人戰鬥。
她已經干透的睡裙重新被汗水浸濕了。
這種仿佛等待著被行刑的感覺讓她頭皮發麻得恨不得大聲尖叫起來,最好把手裡這一堆東西都砸在地上然後大聲喊這關我什麼事。她恐懼得幾乎要發抖,她也想任性地說我不想管這些事,她甚至第一次萌生了主動自殺中止這次輪回的想法。
這種對於未知未來的恐懼感,猶如凌遲一般一片一片地活剮著她的精神意志。
但是不可以。
不可以……說放棄。
如果可以一直靠逃避解決問題,她也想一直逃避下去啊。不用面對著這些瘋狂到讓人接受無能的情境,不用擔心自己一個弱小的女孩子面對著窮凶極惡的歹徒能不能活下來,不用擔心自己會害怕下一秒就死去。她也想把這些危險的事全部推給狛枝去做,她則安安心心蹲在他身後等著他回來就好。她也想過上那種每天只要嘻嘻哈哈笑兩聲的生活啊,如果可以的話誰不想一直歡笑著活下去呢?但是難道她以後要過上一陷入困境就靠自殺重開輪回的日子嗎,難道要不停地在這些日子裡打轉嗎?每天上著一樣的課,聽著一樣的新聞軼事,聽著一模一樣重復的對話,這種貌似開心的生活真的能讓她覺得快樂嗎?
被系統強行和狛枝綁定在一起的生活必然不會平靜,她必須得做好隨時隨地陷入困境的打算,不斷地……變得強大。
所以,不可以認輸,不可以崩潰,不可以自殺。
她必須要自己面對這一切。就算做不到狛枝這般淡定冷靜,也絕對不能讓他感覺自己像拖了個包袱前進。她能做到的事不多,所以這種事……絕對要做好。
她霍然抬起頭,面對狛枝擔憂的神情,用力地點了點頭:「我可以的。」
她其實很想哭,這種倒霉的事偏偏就發生在她身上,她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子,遇到這種事也會害怕。如果可以的話她也只想在屋子裡打打游戲,再不濟也可以在教室裡學習枯燥的數學地理物理,但是被綁架還要和人搏鬥這種事她絕對是沒想過的。但是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是哭泣也沒有用,所以她只能咬牙堅持下來。
她很早以前就知道哭泣是沒有用的了。
自從她嚎啕大哭著在家裡打滾撒潑希望父母能多給她一些關注,至少在她生日這天能親口說一聲生日快樂,換來的卻是他們的遺忘和加班消息時,她就知道哭是世界上最沒用的手段了。
能被哭泣心疼到或者說威脅到的人都是在乎她的人。但是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在乎她,所以,她無論哭得多好聽或者多撕心裂肺,對其他人來說也就是煩心的噪音罷了。久而久之,她再也沒因為自己而哭過,取而代之的是常常為其他人的不幸而難過。她從來沒感受到愛的存在,所以她知道缺愛的人是多麼難受,因此往往對於那些懦弱而卑怯的人會多一份寬容和愛護。
偶爾,她也會想,如果有人能夠讓她感受到哪怕一點點被呵護的感覺,這樣也好。
但很快,她就會把這個她覺得無比荒誕可笑的想法拋到九霄雲外。
她是松井綾瀨,只靠著自己也能好好活下去的松井綾瀨,只能依賴自己的松井綾瀨,只能相信自己的松井綾瀨。
在全黑的環境下,她抱緊了手中的罐子,雙眼中一片堅定。
那些懦弱跟無能都統統去死吧——!
她才不需要這種東西!
☆、第十章
雖然很擔心松井——再怎麼說這家伙也不過就是個普通的高中生罷了(雖然他對於能把自己推倒在地上然後掐他脖子的人是否還屬於「普通」高中生這個問題也給不出確定的答案),突然把她推到了戰鬥的第一線,狛枝很擔心她到時候腦子一熱就做出什麼蠢事來。
但沒辦法,現在時間急迫,他雖然不放心,但也不得不扔下她自己一個人探索起來。
一樓除開後面的廚房,正對著窗戶的那邊還有一個房間——就是在松井綾瀨緊靠著的那面牆。
他謹慎地拉開門。
把唯一的手電筒給了松井的下場就是他現在只能借助少許的月光前行,這給他的視物帶來了巨大的壓力。但他又不敢開燈,如果這時候開著燈,萬一綁匪回來,這不就明擺著兩只肉票跑出來了嗎。
所以即使有點看不清楚,狛枝還是堅持摸黑前行。
好在他的夜視能力不錯,即使看不清某些細節,大體看看還是沒事的。
一推開門,他就被鎮住了。
這個房間……裝修得太詭異了。
從地板到牆到天花板,全都是黑白相間的方格磚。整個房間由密密麻麻的黑白方磚拼接而成,看久了感覺視線都開始歪斜扭曲起來。如果這個房間空無一物,那麼填滿了整個房間的黑白磚甚至讓人有一種分不清前後上下的感覺。
而內部它顯得相當空曠,偌大的房間只有靠牆的孤零零的一張床,看上去顯得蕭瑟而冰冷,映襯著整個屋子冷冰冰的黑白調,更讓人心情壓抑。而牆上掛滿了一圈的畫框,依據他現在的美術修養,能認出來的只有西班牙畫家迭戈·委拉茲開斯的《教皇英諾森十世》、米開朗基羅的《最終的審判》片段,以及莫奈的《吶喊》。而其他的畫也多是這種或陰森或恐怖或讓人覺得心情壓抑的風格,他甚至還看到了一幅畫裡面畫著無數在互相吞噬的蛇。
搜尋了整個屋子,沒有發現什麼有價值的線索。床鋪相當干淨,干淨到沒有人氣的地步——就像是每天都被清掃的賓館房間一般,連一根頭發都找不到,讓本想從這方面找點線索的狛枝也斷了念頭。
但是……還是有哪裡不對。
狛枝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異常。
牆壁……似乎過厚了。
他剛才從走廊走過來的時候,把屋子的大致外貌都看了看,而這個屋子的室內空間和外部形狀對比來看,實在是顯得過小。
雖然這種黑白磚相當容易造成視覺錯覺,以防萬一狛枝閉著眼在房間內走了一圈,靠步數來確定實際大小,最後確定了這個房間的實際空間是有問題的。
而在這個過程中,他在某處停住了腳步。他感覺這個房間的地板似乎有微妙的傾斜,雖然斜度並不大,可能控制在三到五度內——這個房間裡可能藏著安全房。
那麼接下來就是該尋找掩藏在這附近的密室了。
如果入口是藏在地板上的,那麼顯然它便沒必要把牆壁做得太厚。如果牆壁顯得過厚,那麼十有八九入口是跟牆壁有關系的。
狛枝的大腦轉得飛快。時間緊迫,如果是在平時玩什麼推理游戲,他倒是可以有閑心把整個房間的地板都敲打一遍來找尋更多的線索,而現在他不得不把找尋最快的方法來達成目標。
那麼牆壁又有哪裡比較可疑呢?
他把眼神對准了牆上掛著的畫框。
小心翼翼地把其中一幅畫摘了下來,沒發現什麼奇怪的地方。
他移動到另一幅前面,依法炮制,仍是毫無線索。
第三、第四……
他的心情有點焦慮起來,甚至開始疑心自己的判斷是否是正確的了。但很快,他摸到的畫框證明了他的正確性。
這個畫框,摘不下來。
他試了試把這個畫框推了推,又往外拔,沒用。這個畫框就像是嵌進了牆裡一般,紋絲不動。
雖然他對解謎的興趣很大,但是目前沒那麼多時間了,他只能用更簡單粗暴的方式解決問題。他干脆利落地打碎了那個畫框,將畫一把扯了出來。
但是……
後面是空的。
怎麼……可能!?
他一臉不可思議地仔細地用手指摩挲著牆面,但傳來的觸感卻告訴他這裡確實沒有任何問題。
糟了,到底是哪裡出現了問題。
他一邊心存疑惑一邊繼續掀下一個畫框。
就在這時,他的動作頓住了。
——這個也掀不開?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在哪裡了。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他以極快的速度檢查了接下來幾個畫框,果然,這些畫框全都掀不開。
他頓時明白了——根本就不是前幾個畫框正常,正相反,那幾個能被掀開的畫框才是有問題的。他的運氣實在太好,第一下就找到了有問題的畫框,但這反而把他誤導了。
在外面一臉緊張抱著罐子的松井突然感覺什麼東西重重擊中了她的腳面,她差點就嗷一聲叫了出來,後來發現是一個罐子滑落下來正砸中了她的腳。
「抱得好好得怎麼突然就掉下來了……明明是放在最邊上的罐子也能砸中腳,這也太倒霉了吧。」松井嘟囔著把那個罐子又拿了起來。
這時候明白過來怎麼回事的狛枝趕緊把前四個畫框都摘了下來,牆面沒有任何問題,但畫框背後卻有問題。
H、S、U、P。
這是標在畫框後面的字母。
想了一下把畫框摘下來的順序,他很快就明白這是「PUSH」的意思。
狛枝實在是有點無語——這種在自己家裡還要搞解密要素的人他實在是有些理解不了。怎麼打開密室的方法他難道記不住嗎,還需要靠這種方式來記憶,綁匪莫非是健忘症患者?
不管怎麼樣,既然說要push他就push吧。
但要推哪裡呢?
畫框後面的牆一切正常,他剛才已經檢查過了,不然也不會繼續掀後面的畫框。
莫非是……床?
他也是出於試試看的心態,推了推床,紋絲不動。
想來也是,如果這麼簡單就能找到,那隨便來個人往床上一坐說不定就能發現這個秘密了。
現在該怎麼辦?
線索都找到了,如果沒有個結果,他實在是有點不甘心。
push……push……到底要怎麼推啊?
他鑽到了床底下,試著把床往上舉。
——嗯?
怪異感再次傳來——這張床也紋絲不動。
他爬到床腿那裡觀察了一會兒,這才發現床跟地面是焊接在一起的。
構成這張床的主體是鋼管,不管是支撐起床的床腿也好,還是上面鋪著被子的床體,都是粗粗的鋼管。
等等……
說起來,這種主要由鋼管構成的床會有人睡嗎?確定後背不會被鋼管膈出紅印嗎?如果說睡木板床還情有可原,好歹是木板,表面是平滑的。但睡在這種圓圓的鋼管上面……搞出這張床的人腦子真的沒問題嗎?
再仔細看了看,他有了個意外的發現:這個鋼管床的床板和四周支架居然不是靠焊接的,而是靠榫接的。
如果從現實省事的角度,絕對是焊接方便吧。為什麼特意做成了榫接的模式?
他伸出手,將床板拔了下來——
沒能成功拆卸下來。因為鋼管裡面居然不是空心的,而是有一根鐵鏈!
他嘗試著把床板往上推,鋼管裡面的鐵鏈也跟著一點點滑動了起來,他能感受到其他鋼管裡的鐵鏈也在不斷地鉸動。而隨著床板被一點點往上推,在正對著床的那一面牆上,一小塊黑白牆壁不斷地往下沉沒,等狛枝把整個床板翻了180度,一個不大的洞口暴露了出來。
觸發機關和實際入口隔了整整一個房間的距離,如果不是狛枝一直在關注整個房間的動靜,恐怕還發現不了。
要不要進去呢?
狛枝心裡也有些沒底,但既然都找到了隱藏場所,不進去看一看又不是他的風格,他最後還是決定下去看看。
松井正等得不安,看到狛枝出來,她還條件反射地抖了一下,自己把自己給嚇了個正著。
「怎麼樣?」
「綾瀨,手電給我。」
松井很爽快地把手電交給了他,雖然她也很不安,握著手電就算不開也多少能壯膽,但她實在是太信任狛枝(的智商)了,所以她連問一下都沒想過就直接給了。
在狛枝准備回到那個房間前,松井突然在後面喊了一聲:「喂,狛枝。」
他頓了頓腳步:「怎麼了?」
松井的臉隱沒在黑暗中,他完全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她似乎也不清楚自己突然出聲是為的什麼,呆立在那裡了好一會兒,才輕聲嘀咕了一句什麼。這一句話又輕又含糊,語速還很快,如果在平時肯定是直接被忽略了過去。
但是狛枝聽清楚了。
「請多小心。」
他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翹了翹,以盡量平靜的語氣說道:「你也是。」
說罷,他便頭也不回地走進了房間裡。
總算等到她主動開放了自己專屬的領域通行權……他可不能表現得太激動,要是把她嚇壞了可不好。
這是一個好兆頭,等以後,這種事只會越來越多……他的目標可是讓松井把他完全納入安全範圍,現在不過是讓她在防御結界上撕開了一條小口,路途還很漫長啊。
松井抱著罐子眼神復雜地注視著他消失的地方。
殺死他的計劃……改變一下好了。
不用折磨他了,讓他干干脆脆地死去吧。
她在心裡這樣對自己說道。
☆、第十一章
靠近洞口,借著手電的光亮,狛枝看見內部的牆上寫了兩排血紅的字樣。
第一排是「Heaven」和一個往上指的箭頭。
第二排是「Hell」和一個往下指的箭頭。
狛枝很懷疑這是在玩「最終的審判」的梗,抬頭一看,果然這個洞口上面正掛著那副《最終的審判》。
「來此地的人最終只能下地獄嘛……」狛枝聳了聳肩,走下了台階。
這種中二氣息滿滿的東西實在讓他有點無力吐槽,他都有點懷疑搞出這種東西的人的心理年齡了,或者說綁匪接受教育的水平是不是停留在初中生水平,一般來說接受教育的水平越低下,越容易干出一些常人難以理解的事,也就是所謂「知道得太少而想得太多」。當然打死他也想不到,幾年以後他倒是成為了比這個中二一百倍的希望廚……
台階有點潮濕,他走得比較困難。走了足足有五分鐘,他才走到了一扇看上去有點年頭的老舊的鐵門前面。
門上有鎖。
但是狛枝可是拿了工具過來的人。他三兩下就用錘子把門給暴力破開了。
剛才地上的房間就已經把他給鎮住了,但看到了這個房間,他還是再次吃了一驚。
這個房間陰森可怖,全部都是灰黑色的鋼鐵牆壁帶來了一陣讓人悚然的恐怖氣氛。牆上有幾扇裝著鐵欄杆的窗戶,窗戶外又是黑漆漆的牆面。最讓人覺得難受的不只是這個房間的裝修,而是掛在牆上的一把把……刑具。
削尖的鐵棍,大小不一型號各異的刀具,手銬,帶倒刺的鞭子,電鋸……
如果沒認錯的話,除了大型的伐木鋸,狛枝還看到了開顱鋸。
角落處放著一尊鋼鐵龐然大物,狛枝走過去把外殼打開,內部的空間恰好能塞下一個人。這個跟棺材一樣的東西外壁滿是小孔。最開始狛枝還不清楚這個設計是干嘛的,在發現裡面散落著成堆的有幾十釐米長、手指粗細的鐵刺時,他有點明白這個東西是來干嘛了。拿起一根鐵刺,他和外壁上的孔比對了一下,果然粗細正吻合。
腦子裡很自然地想像了一下把人關進去後拿著這些鐵刺順著孔打進去,把一個好好的人扎成血刺蝟的樣子,狛枝又拿起手電往鐵刺上照了照,居然還發現了暗紅色的近似於血跡的樣子。再觀察了一下這玩意兒的內部,也有血噴濺開沒洗干淨的痕跡——雖然看上去已經相當暗沉,不仔細看,這些血跡簡直就像是內壁的花紋一般。
「人類想像力真是無窮的啊……」狛枝頗為佩服地關上外殼。
屋子中央放著一把椅子,同樣是跟屋內一般的冰冷的鋼鐵質感,上面還焊著至少十副手銬,從雙手雙腳到頭頸一應俱全。但吸引狛枝的卻不是這個造型詭異的椅子,而是上面放著的一個黑色信封。
打開後,掉出來的是一張頗有質感的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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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偵探宣告
傾聽黑之吶喊
地點郊外小屋 5000萬
凶器鐵處女 3000萬
凶器電網 3000萬
手法密室 8000萬
總開銷 1億9000萬
根據以上開銷,召喚以下偵探
小林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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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什麼東西?
饒是狛枝再見多識廣,遇到這麼奇怪的東西也有點懵了。這怎麼看都像是一場偵探和罪犯間的游戲,而罪犯還相當囂張地發來了犯罪預告函。
而且這裡面的標價……貴得有點離譜了吧?
狛枝饒有興致地把這玩意兒看了好幾遍,如果這真是一場大型真人推理游戲的話,他倒是意外覺得有些熱血沸騰起來了。這種以性命為賭注的偵探和犯罪者之間的較量,到底誰才會勝出呢……真是讓人覺得期待啊。
不過他很確定這張卡片跟他們沒關系——這個信封看上去頗有年頭了,顯然是好幾年前的東西了,被這種陰暗潮濕的地下室水汽侵蝕得都長出了霉斑。
「根據以上開銷,召喚以下偵探」——這句話的意思豈不是根據對應的開銷,召喚不同等級的偵探?看來就是用的東西越貴越會召喚到高級的偵探?或者說手法越復雜越容易定位到高級偵探來讓他們解決案件?那麼這些偵探都是從哪裡被召喚的?
他很快就想到了一個地方——
DSC偵探圖書館。
呵,有趣。原來在偵探圖書館登記還有這種好處嗎,也許他該找個時間抽空去一趟了。
如果在那裡查找到了這個偵探「小林清水」,那麼犯罪者是通過偵探圖書館來向對應等級的偵探發起挑戰這個大概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繼續往下思考,能建起這麼一棟古怪小屋並發起這種「向偵探宣告」的游戲,卻一直到現在都沒有被大眾發現,連他都沒能在網上發現絲毫與此相關的信息,可想而知在後面操作的必然是一個龐大的組織。
狛枝的手都開始微微顫抖了起來。
有趣,有趣,實在是太有趣了!
這種有意思的東西他居然到現在才知道,這麼有趣的生死對碰,如此詭異絕望的游戲規則,簡直是讓人興奮得難以自持。
這個組織他非得要挖出來才罷休!
興奮完了,想到目前他跟他的小女友還被困在這種鬼地方,頓時又有種被潑了瓢冷水的感覺。
轉完了一圈,確定這裡沒有什麼其他有價值的東西了,他又順著台階走了回去。
松井還是乖乖瞪著一雙眼睛警戒地打量著門和窗,他出來的時候還因為過度神經敏感差點用罐頭把他往死裡砸。
狛枝趕緊亮明了身份,那一刻松井明顯放松了下來,一臉埋怨地「哼」了一聲。
不得不說……松井瞪著眼睛來回巡視的樣子,真的很像在觀察外界環境的土撥鼠。
狛枝自己都被自己的比喻給囧到了。
「怎麼樣?有找到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嗎?」
看著眼睛眨巴眨巴像燈泡一般亮起來的松井,狛枝把手裡的開顱鋸遞了過去:「給你,拿好。」
「給把鋸子干嘛?砍木頭?」松井疑惑地接了過去,狛枝又把那根前有尖刺的鐵棍遞了過去,這下松井真的囧了,「你哪兒弄來的凶器?裡面是移動軍火庫嘛?你搞把槍過來都比這個要實在啊。」
「綾瀨……你以前打過槍嗎?」
「沒有。」
「那你知道槍要怎麼換彈匣嗎?知道要怎麼卸保險栓嗎?知道槍是有後座力的嗎?你知道新手打槍就算打不會移動的靶子也十發裡面只能中一兩發嗎?」
「……」
「沒打過槍的情況下拿把槍在手裡很危險的,就算是經過訓練,在混亂的場合也不可能指哪兒打哪兒,倒不如說不射中自己人都是不錯的了。所以一般在實戰中,那些防暴警察都是做不到專打手腳來讓暴徒失去行動能力的。就算是近距離想擊殺對方,那也是有難度的,所以根本就是能打中就萬幸了,能打到哪兒算天意。讓沒經過訓練的人打槍簡直就是災難……更何況我沒找到任何熱武器。」
等他長篇大論發表完畢,松井的臉已經黑得如同鍋炭:「你只講最後一句話就可以了,前面那一大段是來羞辱我的嗎?」
「不是。」
松井氣急敗壞地從他手裡拔出遞過來的手電:「鬼信你!滾上去別讓我看見你!」
☆、第十二章
狛枝灰溜溜地被趕到了二樓。
雖然他本來也是打算看完一樓就上二樓的,但自己上來和被妹子趕上來那可是兩種概念。
不過松井在他面前很少表現出這種蠢萌的樣子,狛枝一時間也有點想笑。
這整棟房子的奇怪構造不僅限於沙漏狀的前院和後院,包括這個一樓和二樓的設計也相當詭異。事實上,撇開那個設計得跟牲畜圈一般的後院,單從前面的住所來看,它從側面看就是一個背扣在地上的直角梯形。最前面只有一層樓高度,而到了最後卻已經變成了兩層樓——它的房頂從前往後是呈斜線式上升的。從一樓看二樓,就感覺二樓像空中樓閣一般架在上面。這也就導致了狛枝到二樓後感覺天花板奇低,他幾乎一伸手就能碰到,但進入房間後,天花板就不斷拔高,到最後已經跟正常的房子差不多高了。
這棟房子充斥著冰冷僵硬的感覺,二樓自然也不例外。不僅走道布滿鋼鐵制的欄杆,房間內部也是灰撲撲的水泥牆,和樓下的廚房是同樣的裝修風格。這麼看起來,整棟房子最怪異的地方就是一樓的那個……
咦,等等。
好像,有哪裡不對。
狛枝皺了皺眉,極力催促著自己回想到底是哪裡出現了問題。
總覺得哪裡充斥著違和感……
但到底哪裡不對勁,他一時半會兒又說不上來。
暫時先把這股違和感壓後,他仔細看起了這個房間。
這是個除開那詭異的裝修風格外其他一切都顯得相當正常的房間。因為實在太正常了,所以在狛枝眼裡反而顯得詭異了起來。
狛枝覺得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因為整棟房子都充斥著詭異奇怪的味道,所以突然間來了個正常的東西,反而讓他覺得不正常起來,但其實這不過是再正常不過的東西了。現實並不是什麼推理游戲,而是由無數短期堆棧起來的長期,是包含著眾多可能性和無數意外的必然,有太多難以預料的突發情況和毫無意義的冗余數據。看似有用的線索已經是數不勝數,而看似無用實則有用的線索更是浩瀚如海,而比這兩者加起來還要多上無數倍的則是每日都會發生但每日都不太一樣的「事實」。在這成千上萬的信息中提取出關鍵信息來整理出有用的情報已經是一項需要腦力、經驗和知覺三項並存的能力,而想從這些情報中提取主線推斷出正確結果,可想而知是何等困難。如果任何信息都要疑神疑鬼地進行過度解讀,他早就累死了。
更何況有些信息根本就不能解釋它的來源,這類無用信息占了百分之九十九以上。比如說這個房子的裝修風格為什麼是這樣的,很有可能只是屋主喜歡,或者干脆就是沒錢刷漆。這個過道上的欄杆為什麼用鋼鐵制,也許是屋主喜歡,或許是屋主覺得鐵質的用的時間可以長一點,或者是出於整棟屋子架構的需要。總之有些事根本就沒法解釋,難不成還要就屋主的喜好進行分析嗎?這已經是心理層面的事了,充斥著太多的偶然性,雖然也可以追根溯源,但情報獲得和花費精力實在是不成正比。
狛枝專注地打量著。靠牆的位置放著一張床,這次倒是相當正常的木板床了,上面整整齊齊地疊著慘白色的被子和枕頭。旁邊是灰白色的木桌子。狛枝走過去拉開抽屜,意外發現了一本筆記本。
雖然裡面什麼都沒寫呈現一片空白的樣子,但狛枝仔細聞了聞,還是在上面聞到了一股奇怪的化學物質的味道。他猜測書寫工具應該是一種在特殊條件下才會顯出字樣的藥水,顯形的物質最有可能的是水,但物質間相互作用的情況太復雜,他也不敢斷定事實就是如此。
把這本暫時用不到的筆記本扔到一邊,他准備翻翻被子和枕頭。按照他的經驗,一般藏東西就藏在這裡面。
就在他准備轉過頭的那一刻,他的余光突然瞥見了筆記本上出現了什麼異樣的痕跡。
書的背面有幾道紅色的印跡透了出來。他迅速拿了起來,但就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那幾道紅痕就消退得干干淨淨。
痕跡總共有四道,他想了想自己剛才做了什麼,馬上反應過來那是他的手指印。
能讓字跡顯形的要訣是什麼?他的腦子中迅速閃過了幾個可能性——熱量,水分,或者鹽分。
因為剛才一直拿著手電筒,他的手上有點出汗,所以不能斷定跟鹽分就毫無關系。
想了想,他姑且先放下這個未解的謎團,把被子和枕頭先搜索了一下。
果不其然,在枕頭裡摸到了一把鑰匙。
他越來越有一種自己在玩解密rpg的游戲的感覺了——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和松井根本就不是普通的被綁架,而是卷入了一場惡劣的真人逃脫游戲。說不定就算松井沒有從繩子裡掙脫出來,他們也是有另外的辦法能夠出來的。到目前為止,這種「游戲(遊ヂ)」意味的感覺實在太強了,讓他總覺得自己像猴子一樣扔在籠子裡被人圍觀。
他挺想找找有沒有攝像頭的,但如果是「向偵探宣告」組織發起的活動,恐怕也不是那麼容易能找到攝像頭讓他破壞的。
但這種謎題……說實話非常讓人失望。到目前為止他都沒有遇到什麼太難的謎題,讓他覺得相當失望。
真是簡單到令人覺得無趣啊。
用這種等級的謎題想把他困在這裡完全是不可能的事,莫非是想拖延一點時間?但具體他們想拖延到什麼時候,那個組織又有什麼目的,或者這次到底是不是那個組織的布置,這些問題都不得而知。
現在能用上的線索還是太少了。
他沉著地把鑰匙放在了衣服口袋裡,拿著筆記本走出了門,雖然感覺到了些許焦慮的味道,但他不是那種會把情緒表現在面上的人。而且他還要下樓一趟,松井是相當敏感細心的人,他不能把這種情緒傳染給她。
下樓前為了防止嚇到心髒脆弱的松井,他還特地出聲提醒了一下:「綾瀨,我現在下樓了啊。」
換得的是松井「嗷」的一聲尖叫,顯然是他的突然出聲把神經過於緊張的松井嚇得不輕。但很快,下面的女孩子就開啟了手電,一道光束照射到了樓梯上。
「不會被外面的人看到的,我把窗簾拉起來了。」松井顯然是還在在意狛枝之前說的「開燈可能會讓回來的綁匪發現我們逃出來了,從而會暴露失去主動權」的說辭。狛枝其實很想告訴她其實他們現在應該不用這麼小心翼翼地防著那個綁匪了,在他們把整棟房子探索完之前估計這個也許根本不存在的綁匪都不會回來了。
但他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發:「謝謝啦。」
松井歪了歪頭,舉著手電一臉茫然無辜的樣子顯得有些呆呆的。她關了手電,突然問道:「發生了什麼嗎?」
驚覺於松井敏銳的洞察能力,狛枝面上不顯地把手收回來,放緩了聲音,刻意做出平和的模樣來安撫她:「沒發生什麼。」
黑暗中,他的臉色顯得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第十三章
回到了廚房,他先是找了找有沒有鹽罐。
很好,沒找到。那麼是根據鹽分顯形的猜想可以劃去了。
他打開了便攜式煤氣灶,把握好距離把書架在火上烤了起來。
過了不多久,書本上紅色的痕跡便擴散了開來。
迅速關了火,狛枝快速翻閱了起來。
但是讓狛枝哭笑不得的是,這居然真的是一本空的筆記本,除了封面和封底顯出了字樣,裡面的白紙還是老樣子——毫無痕跡。這讓狛枝覺得自己大概是被耍了。
封底是一片純紅色,沒有任何內容。
而封面則是寫著一句英文——
Had I not seen the Sun
I could have borne the shade
如果要直譯過來,那就是「如果不曾見過陽光,我本可以忍受黑暗」,這更像是一首清雋的小詩,而不是什麼關鍵性的解密證據。
狛枝還是有點不死心,接了點水灑在紙上試了試,沒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線索。
松井還站在原來的位置等他,看著他回來了,便打了聲招呼:「回來了?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了嗎?」
問得相當自然,就仿佛這聲「回來了」她已經順口說了無數次了一般。狛枝也下意識回答道:「綾瀨你聽過『Had I not seen the Sun/I could have borne the shade』嗎?」
話一出口,他就覺得自己有點好笑,這種事恐怕綾瀨也幫不上什麼忙,他何必要用這個來煩惱她呢?
誰知道松井歪了歪頭,說道:「這個我剛好知道哎……應該是美國女詩人艾米麗·狄金森的作品。狛枝你只說了一半,後面應該還有兩句——『But Light a newer Wilderness/My Wilderness has made』,翻譯過來的意思就是『可如今太陽把我的寂寞/照耀得更加荒涼』。她的詩很優美但也有點難懂——當然那是對我而言,我對這種挖掘深層思想的事一向不行。嗯……艾米麗算是美國名氣比較大的詩人了吧。」
說完,看狛枝半晌不說話,她有點惱羞成怒:「你干嘛,瞧不起看詩的人嗎?還是你覺得我不是那種會去看詩歌的人嗎?」
被戳中心思的狛枝很有些尷尬——他確實對松井會看詩歌這一點感覺到了意外,光從外表上看,松井說好聽點是會走路的洋娃娃,說難聽點就是花瓶,也就是那種一看就知道腦子裡什麼都沒有的白痴型。但剛才他卻意外發現松井不僅會看詩歌,那幾句英文還說得相當標准流暢,跟她平庸的英語成績完全不符。
松井少見地就這個問題發表了自己的意見:「但是我覺得……看詩歌什麼的也沒什麼值得誇耀的吧,更沒什麼必要因為看詩歌就覺得好像這個女孩子有內涵。這個說到底也不過個人的興趣罷了,只是因為喜歡而去做這件事罷了。既然大家都是因為自己喜歡去做某件事,那麼看詩歌跟打游戲從本質上來說都是同一件事,你也不能說看詩歌就比打游戲高貴多少。雖然我是這麼覺得的,但似乎其他人都覺得看詩歌就是有自己的精神世界,有追求,而打游戲就是御宅,是沒追求沒內涵的表現……但很奇怪的是,大家對於打游戲的人接受程度都比較高,而要是說我的興趣是詩歌,雖然當著面會說『哇你好棒哦』,背地裡就會說『裝什麼裝呀』……所以我很少對別人說這種事。」
說到最後,松井也有點尷尬了,她板著臉強撐著繼續說道:「所以,你要是敢就這個嘲笑我,我會打死你的。」
狛枝輕笑起來:「我知道了。綾瀨你喜歡文學?」
松井思考了一會兒:「如果文字游戲也算文學……我大概是深愛著文學吧。」
結果笑個不停的狛枝被炸毛的松井第二次趕到了樓上。
之前那個房間已經搜索完畢了,狛枝便直接走到了隔壁房間門口,拉了拉門把手,門果然是鎖著的。
好在剛才跟松井鬧了一頓,看到這個意料中的結果,他的心情也不算太差,拿出剛才在枕頭裡翻找到的鑰匙開門。這個房間裡放著幾台液晶顯示屏和一堆控制器,看著頗像監控室,可惜屏幕是黑的。
走過去按了按主機的電源開關,靜等了片刻,什麼反應都沒有。
他突然想起來,剛才從後院過來的時候,看到除了外面電網的電閘是開著的,其他電閘都是處於拉斷狀態。
想到這裡,他走出門,站在過道衝著在樓下的松井喊道:「綾瀨,去後面的走道那裡把電閘拉起來。」
松井也不廢話,一聲不吭就衝著後面的走廊跑了過去。
她的速度之快讓狛枝都有點懵,一般女孩子不是都挺怕黑的嗎……綾瀨她是不是顯得過於勇猛了啊。
他很快就反應過來,松井很有可能正是因為怕黑,所以才決定速戰速決。他驀地有點難過起來,一直以來松井都顯得太過懂事了,被綁架了不哭不鬧想盡辦法自救,從電網間跳過去的時候毫不猶豫,讓她站著她就老老實實一個人站全黑的環境中,現在又讓她跑出去拉電閘,她也不抱怨一句。
她這是在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讓他的後方沒有後顧之憂啊。
但是……
綾瀨啊,你這麼懂事,從小到大一定沒人疼你吧?
但即使這麼懂事,這個笨姑娘既不懂撒嬌,也不懂示弱,更不懂怎麼叫苦。
松井又飛一般地衝進來:「狛枝,好了。」
沒聽到回音,她躊躇著,試探性地又叫了一聲:「狛枝?」
「嗯,我在。」
松井下意識回道:「啊,那就好。」回完才發現聲音很近,一轉頭才發現狛枝就站在一樓的樓梯口那裡。
總覺得狛枝的情緒不太對勁,她一邊把罐子重新抱起來,一邊問道:「你怎麼啦?」
他一步一步慢慢走了過來,文不對題地答了一句:「綾瀨,以後對我可以撒撒嬌的,不用一直這麼堅強的。」
「……哈?」
松井下意識懷疑起自己的耳朵來,而狛枝已經走到了她的面前,伸出手把她輕輕地抱了起來,慢慢地撫摸著她的頭發,就像是在安慰著一只受傷的小兔子一樣。
「一個人出去很害怕吧?」
「……不,完全沒有啊。」松井渾身僵硬地回答,她總覺得他們的對話走向了詭異的一面。
「一個人在黑暗裡很害怕吧?」
「沒有啊,我不怕黑。」松井確實是不怕黑的類型,她平時就喜歡把窗簾拉起來在全黑的環境下打游戲。但她挺怕在外面會遇到歹徒,所以才跑得跟兔子一樣。
「綾瀨,我會好好保護你的。」
松井終於忍不住吐槽了:「狛枝,你吃錯藥了嗎?」
他們兩個是在進行一個世界的對話嗎?
為什麼感覺她就出去拉了個閘狛枝就換了個畫風啊?難不成她切了個電閘,狛枝的模式也被切換了嗎?總覺得狛枝在她出去的這段時間腦補了一堆奇怪的東西啊!
這種神經病發作的樣子是什麼鬼啊!如果他腦子壞了她不介意暴打他一頓讓他恢復正常的。在這種情況下如果狛枝都壞掉了,他們就真的沒救了啊!
但好在狛枝的間接性腦抽搐到此為止了,他輕輕笑了一下,松開了手,轉身走上了二樓。松井松了一口氣,搓了搓胳膊上暴起的雞皮疙瘩。
正常人都不會像狛枝這樣說話好嗎!恥度這麼高的話他到底是怎麼說出口的啊!之前說話明明很正常啊,為什麼突然就開啟這種念台詞一般的模式了啊!而且為什麼突然就抱上來了啊,她看上去很像大布偶嗎?想找東西蹭蹭可以去擼柱子嘛!
剛才她還沒反應過來,現在回想一下,她猛地發現狛枝剛才的語氣也相當不對頭,那種仿佛很溫柔其實讓人害怕得打抖的語調她其實相當熟悉,這貨要開始殺人的時候就是這種語氣啊!他莫非要弄死她了嗎?或者說已經做好到時候坑她,賣隊友的打算了嗎?她有點害怕起來,狛枝這種精神不穩定的樣子好可怕,她實在是不知道什麼時候他這個不定時炸彈就炸了,到時候狛枝黑起來她絕對是贏不了的啊!
到時候如果真的遇到狛枝要弄死她的情況,絕對要先下手為強!!這貨為了所謂的希望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相信狛枝會保護自己還不如相信他會上樹!雖然松井到現在也不太能理解狛枝的思維模式是什麼樣的,但是總之狛枝是超危險的人物,這點是毫無疑問的。
被狛枝的異常搞得警戒心空前盛大的松井站在黑暗裡瑟瑟發抖,絞盡腦汁地思考要怎麼活下去。
懷著不同出發點的兩個人,就這樣和諧地達成了一致目標。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第十四章
狛枝再次摁了摁開關,屏幕仍是黑的。
他暗罵一聲,趴下去找了找,果然是插頭被拔掉了。
插好插頭,他灰頭土臉地又爬出來,這一次屏幕總算亮了。
通過旁邊的說明書,狛枝大致明白了這個屋子應該是跟外面的電網連接的,附帶短信警告機制和監控設施。狛枝本來想把外面的電網暴力破壞掉的,現在看來還好沒破壞掉,否則直接一條手機短信就自動發過去了……
開機用的時間並不長,電腦桌面空空的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個攝像機圖樣的圖標,下面寫著「監控畫面」的字樣。
根本沒得選擇,狛枝很干脆地打開了那個圖標。
一個窗口彈了出來。跟狛枝在其他地方見到的監控畫面差不多,這個窗口被切割成了大大小小很多個小窗口,其他小窗口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光線能隱約看得到房間裡的布局,有那個充滿了黑白磚的詭異房間,有廚房,還有樓梯,還能在某個窗口看到松井正無聊地抖腿。
「沒有設電腦開機密碼真是讓人覺得意外啊……」狛枝對此頗感疑惑,他有點懷疑自己只進入了某個普通用戶控制界面,而另外還有一個管理員控制界面。不過這個疑惑很快就轉向另一個方面。
這個監視界面的構造並不是一般的九宮格構造,也就是各個監視畫面一般大小,而是有一個監視畫面特別大,占據了整個畫面三分之二的大小,其余監視畫面則眾星拱月一般圍繞在它的旁邊。
而這個最大的監視畫面,卻是全黑的。
是監控攝像頭壞掉了嗎?還是說這個全黑是有另外的含義的?如果說默認這個是占據最大位置,那麼顯然這個監控的位置是最重要的,那怎麼可能會任由這個地方的監控攝像頭就這麼壞在那裡。還是說正是由於這個地方的攝像頭壞了,所以綁匪出去買替換鏡頭了呢?嗯……黑……黑暗……跟那句『如果不曾見過陽光,我本可以忍受黑暗』會不會有什麼關系呢?
狛枝不由自主地盯著這個全黑的方格陷入了沉思。
下一秒,這個監視方格猛然亮起,就像是有人在那個房間突然打開了燈一般。
而狛枝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和那個房間裡的「東西」打了個照面。
那是一張滿臉慘白的人臉,干枯的皮膚就像是個干核桃一般布滿了縱橫交錯的皺紋,緊緊地貼在骨頭上,已經完全喪失了水分的臉凹陷了下去,唯有兩只眼白奇多的眼珠暴突著,正對著鏡頭,或者說,正對著——
透過鏡頭看著這個房間的人!
在下面站得有點腿麻的松井清晰地聽到了樓上傳來了一聲驚慌的喊聲,她腦子都還沒轉過來,人已經不由自主拔腿向二樓跑去。
當她氣喘吁吁地踢開門時,正看到狛枝一臉驚魂未定的表情看著電腦的屏幕。
沒有遇見綁匪還能叫這麼大聲……真是白擔心他了。松井憤懣地望向電腦屏幕,下一秒,她倒退了一步,也「嗷」一聲叫了出來。
「這、這是什麼東西啊……真的屍體還是人偶?」
狛枝倒是已經恢復了冷靜,他湊到電腦屏幕前仔細地觀察了一番,下了結論:「應該是屍體,人偶甚至蠟像,都做不出這麼精細的皮膚紋理,還有這種瀕臨腐爛的效果……嗯,其實這個攝像頭的像素也值得好好考慮一下,一般攝像頭完全是看不到這麼多細節的……不會是拿了單反充當攝像頭吧,那還真是夠壕的……」他這個時候倒是完全沒有剛才嚇得叫起來的樣子了,而是單純地把這個監控畫面當做了一幅可供分析的畫面。他的臉都幾乎要貼到那張干癟的人臉上了,電腦屏幕幽幽的光芒反射到他的臉上,這個畫面簡直是另一種層面的驚悚。
松井抱著罐子遮擋住視線,遮了一會兒自覺已經可以適應那個恐怖的圖像了,這才走上來站到狛枝身後。
她游戲打得多,恐怖游戲也不在少數,凡是知名點的恐怖游戲如《寂靜嶺》、《死魂曲》、《零》以及《生化危機》她都玩過,而且是拉著窗簾在全黑的環境下玩的。這種突然間放出一張女鬼照片嚇人已經是恐怖游戲的老段子了,她覺得如果把這個當做相對真實一點的恐怖游戲倒是也能接受。
——接受個鬼!這可是死屍!!死!屍!!還是死得這麼惡心的死屍!!你給我冷靜下看看!!
看了一會兒,她的背脊又有點發涼了。光是從下方打過來的,很像是以前為了嚇人把手電筒放到下巴那裡從下往上照營造出恐怖氣氛的老派恐怖電影做法。這種做法讓臉上形成了相當大的一塊陰影,偏偏那眼珠子還又大又突出,一照就像是燈泡一樣亮著,看上去相當恐怖。整個鏡頭像是呈俯角拍攝的,所以那張恐怖的臉占據了畫面的絕大部分。而剩下的肢體部分卻相當詭異地看不見四肢,就好像是被埋進了牆裡面一樣。
「……喂,狛枝。」
狛枝的頭稍微偏了偏,漂亮的眼珠認真地注視著她:「怎麼了?」
松井的臉色不太好,她極為不安地絞著手指,輕聲問道:「……你聽說過嗎?那個事件。」
「哪個事件?」
「……發生在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的、高中女子監禁殺人事件。又稱,綾瀨水泥殺人案。」
「……沒有。」
「別、別露出那種眼神啊,只是因為發生在東京都的足立區綾瀨,不是因為受害者或者加害者叫綾瀨的原因啊!」
「嗯……我知道了。」
「很、很勉強的表情啊!?」松井捂著臉哀嘆,「我就知道會是這樣……反正一討論到這種事大家都會看我……明明就跟我沒關系啦……」
狛枝忍著想笑地衝動慢慢說道:「綾瀨提這個是想說什麼?」
「……在那個案件中,被害的女高中生,屍體是被封進了水泥裡面。」
狛枝沉吟了一下:「你覺得……這具屍體是被埋進了水泥裡面?」
「對,那個事件被爆出後,全球乃至世界多了很多模仿殺人……有很多人都選擇毀屍滅跡的時候把屍體砌進了牆體裡面,直到屍體脹氣腐壞把牆壁撐壞了才被陸續發現……」
狛枝緊盯著監視畫面,果斷地搖了搖頭:「不可能,這不是被封進牆裡面的。這個彎斜角度不自然。」
「彎斜角度?」
「對。放置攝像頭的人特意用了比較能誤導人的鏡頭表達,讓人誤以為是俯角鏡頭。綾瀨平時美術課上也有學到吧,物體都是有消失點的,有統一『近大遠小』的規律,也就是離鏡頭越近的物體越大,而離鏡頭越遠的物體越小,尤其是像立方體這樣規則的物體,上課老師教的三點透視(注:日本學校基本上都有比較專業並持久的美術課,我覺得作為基礎的三點透視應該都學過,暫且這麼設定)還記得吧?」
學渣松井一臉茫然。
為了維護學渣的自尊心,狛枝默默地跳過了這個話題:「所以說我們為什麼會覺得這個是在一個狹窄的——比如說牆與牆之間的夾層中間——就是因為被近大遠小的視覺錯覺給欺騙了,攝像機有可能不是俯角拍攝,而是平視拍攝的。」
「……所以你是怎麼知道是不是俯角拍攝的?」
「因為傾斜角。所有物體都是『近大遠小』的規律的話,那麼在同一平面他們縮放的程度應該是相同的,但明顯這個牆體縮小的程度不正常。如果要達成這個效果,除非牆體是傾斜的。而顯然,在這個屋子裡,我沒有遇到過這種牆體。那麼,很顯然,除非是這個攝像頭處於另一個房子裡,或者……」
狛枝把頭抬了起來。
松井跟著望去,看到的是傾斜的天花板。
「……你說她被封在了天花板那裡!?」
狛枝點了點頭。他也終於明白自己感受到的異常是什麼了,那就是一樓那個布滿了黑白磚的房間居然不是傾斜的天花板而是相當正常的和地面平行的天花板。
【從地板到牆到天花板,全都是黑白相間的方格磚。整個房間由密密麻麻的黑白方磚拼接而成,看久了感覺視線都開始歪斜扭曲起來。如果這個房間空無一物,那麼填滿了整個房間的黑白磚甚至讓人有一種分不清前後上下的感覺。】
雖然黑白磚有干擾視線的效果,但絕不至於讓人看不出天花板是不是有一定傾斜角的地步。
那麼顯然,這個房間上面還搭建了一個三角體或者錐體的暗房。
狛枝本以為那行刷在牆上的「Heaven」和「Hell」以及刷在旁邊的上下兩個箭頭只是為了玩一下《最終的審判》的梗,沒想到上面是真的有東西。
看著這個黏著一層人皮的骷髏,狛枝的嘴角也有點抽搐:這叫哪門子「天堂」啊?真不愧是「如果沒有看見陽光,我本可以忍受黑暗」,這股陽光來得實在是太猛烈了!
狛枝回想了一會兒,確定了那個寫著「Heaven」字樣的暗洞是沒有上去的途徑的,不然他早就發現了。也就是說這個算是一個小型密室,類似於中國古代帝王的陵墓,是直接把人封死在裡面就留了一個攝像機嗎?這樣的話似乎也可以解釋這具屍體為什麼能保存那麼完好,估計是被封進去的時候人還沒死,結果人在裡面不停地呼吸消耗著氧氣,最後因為缺氧死亡。在這種干燥缺氧的環境下,不容易滋生細菌,那麼能得到保存得相對完好的干屍也是比較合情合理的解釋。而那突然出現的光,有可能是因為電閘剛拉上去,一時間沒接通電源,後來才接上造成的。也有可能是當初安放燈的時候就惡趣味地設置為「X分鐘後打開」,就是為了嚇人一跳。剛才監控畫面一直是全黑的模式也很好解釋了,不是因為監控攝像頭壞掉了,而是如果整個房間都是被封死了,一點光線都沒有的話,想看到什麼東西根本就不可能的事。
一旁的松井倒是好奇地問道:「狛枝,你是不是專門有去看過美術這方面的資料啊?」
狛枝收斂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溫和地說道:「嗯,畢竟藝術是最近『美』的存在,所以有的時候會對這方面留意一些……不過目前為止掌握的知識還僅僅停留在最基礎的地方而已。」
「是因為可以光明正大看很多果體嗎!?」
「……」狛枝差點一口氣上不來,被嗆了個正著,「為什麼會想到這方面啊!?」
松井干巴巴地說道:「那些文藝復興時期的油畫也好,日本古代的壁畫也好,很多不是袒胸露乳的嗎,那個時期不是都以暴露身體為美嗎,號召貼近自然……尤其是畫那些女神,什麼自然女神,維納斯,一個個都膚白胸大貌美……」
狛枝的眼神變得古怪起來:綾瀨不會是……雖然綾瀨是平胸,但是他真的不介意胸大不大的問題啊……
他決定就這個問題堅定地陳述一下自己的立場:「那個、綾瀨……」
「我一個妹子都看得好心動啊,好想摸一摸……」松井抱著罐子「嘿嘿嘿」地笑起來了,那笑聲極其猥瑣,「照這麼說我也應該是喜歡藝術的了,我也喜歡那些白花花的油畫……妹子美麗的肉體簡直就是神的恩賜嘛,這種東西當然應該大家一起來欣賞。」
狛枝:「……」綾瀨你崩了啊,你崩了啊!!不要用這麼猥瑣的心態去看那些畫好不好,這特麼是藝術啊!是藝術啊!!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藝術啊!!綾瀨你像個摳腳大漢一樣猥瑣地笑個什麼勁啊!!這個表情蠢爆了啊!!好想給你遞一卷衛生紙這是為什麼啊!!
松井臉上的笑容一斂:「我下去了,綁匪人還沒回來,我一直在上面呆著也不好。你自己小心點。」
「……哦。」
結果他到最後也沒來得及表一表自己「不介意女友是貧乳」的決心。
☆、第十五章
狛枝面對著監視畫面看了好一會兒,完全搞不懂這到底是種什麼展開。
他試了試,沒辦法操控監控攝像頭轉向,整個桌面又只有這一個圖標,狛枝最終只能放棄了找有沒有其他管理員控制窗口的念頭了。
但內部找不到資料,可以在外部找找嘛。
把電腦主機翻了過來,通過貼在上面的標簽,狛枝確認了這台電腦應該是這一年內生產出來的,顯得很新。可惜手頭沒有手機,不然他還可以根據編碼確認一下原產地和哪個廠出來的。
本來還想把主機直接拆了,看看CPU和主板的,後來想想沒這個必要,狛枝放棄了想把這個屋子每一樣東西都拆得破破爛爛的想法。
雖然他很想這麼做就是了……
這個房間還有另外一扇門。狛枝小心地推開了門,這是一個衛生間。
狛枝內心生出了一種詭異感。一般要麼衛生間的布局都是單獨一間,或者是跟臥室放在一塊兒,跟監控室放在一起的,雖然不是沒有,但感覺相當怪異。狛枝設想了一下自己晚上上廁所還要走出臥室,然後打開監控室的大門,才能走進衛生間的情景——好麻煩。
這樣說的話是不是意味著綁匪有兩個人呢,一個在隔壁睡覺,一個在監控室監控。但這種東西有什麼好監控的呢,後院有電網和警報,而屍體的房間又是完全密封狀態的……
搞不懂啊。
狛枝就這麼一閃神的功夫,就感覺到了腳底下有什麼東西漫了過來。
黑紅色的液體一點點從深處流淌了出來,鐵鏽一般的味道充斥著整個衛生間。
狛枝面不改色地推開門,沒有了門的遮掩,一股濃郁到發臭的難言的惡臭彌漫了出來。
他很快就找到了液體的來源——浴缸上的水龍頭是開著的,深紅色的液體噴薄而出,灌滿了整個浴缸,並且那些液體還在不斷地溢出。
狛枝有些嫌棄地繞著那些發黑的液體靠近了浴缸,他很清楚這水根本就不可能是血,要是血按照水龍頭那個出水量早就被衝淡了。他關上水龍頭,很快就明白了水溢出來的原因,下水口那裡被一大把的頭發堵塞住了。他冷靜地沾了些那些暗紅色的水嘗了嘗——
「……氧化鐵?」
松井覺得自己大概是快到極限了。
一直處於大腦轟炸狀態,她現在困得要命。
很想睡覺。
她把罐子裡的水倒了點出來,澆在了臉上,但似乎並沒有什麼用。
她感覺自己就像是回到了上數學課時的狀態,無論用什麼方法——拿水潑自己,拿針扎自己,還是抽自己耳光,都困得可以直著腦袋睡覺。
一直保持著木頭人的狀態呆在原地,她甚至都沒辦法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這種機械的等待讓她相當暴躁。
就在她困得想直接靠在牆上睡過去的時候,她突然聽見,身後好像有什麼細微的悉索聲響了起來。
她的頭皮一緊,猛然回過頭,背後卻什麼也沒有——畢竟她的身後只是一堵牆罷了。牆上懸掛的油畫中,奧菲利亞似乎是在嘲笑著她的神經過敏一般,高傲地露著似笑非笑的表情凝視著她。
松井不知自己是該覺得失望好呢還是該覺得放松好。她慢慢地轉過身去,正想著要不跟狛枝商量下,別讓她一直傻乎乎地跟柱子一樣杵在這兒,多少讓她干點事,就在這時,身後猛地傳來了嘩啦一聲破風聲。下一秒她的脖子就被一雙手掐住了,整個人被帶得往後拉去,頭直接敲在了牆壁上。那力氣大得她根本就來不及做什麼反應,她手裡的罐子瞬間乒乒乓乓全部砸到了地上。當她回過神發生了什麼時,整個世界已經開始像被讀取的碟片一般旋轉了起來。但她的反應卻並不慢,在這種整個視線歪斜不清的狀態下,她毫不猶豫地抄起手裡的東西,照直覺給對方來了一下。
對方松開了手。松井扶著牆喘著氣,卻不敢認為自己已經脫離了險境,照著對方倒下來的位置,她對准腦袋連敲了十幾下。雖然她現在體力虛的要命,手一直抖,抖得連鐵棍都快拿不住了,但她還是強撐著一口氣,逼著自己給了對方一下又一下。
這一系列事發生的事件甚至不到十秒。
等聽到動靜感覺不對勁的狛枝跑下樓的時候,松井已經把那個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人敲得滿地是血。她就像是個機械人一般不停地重復著舉棍、落下的動作,睡裙上,頭發上,臉上噴濺著大量的鮮血。那張奧菲利亞的油畫已經摔到地上被撕扯成了兩瓣,高貴優雅的美少女臉上浸泡著鮮紅的血液,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顯得更加詭譎。
她停下了動作,將毫無表情的臉轉向了他。那種滿臉是血但瞳孔暗淡無光的表情看著其實相當嚇人。狛枝嘴角抽搐了一下,很擔心她突然抬起棍子就給他來一下。
「綾瀨,你還認得我嗎?」他放柔了聲音問道。
松井失焦的瞳孔慢慢又有了聚點。
「狛枝。」
她的聲音輕得就像三月的清風,在黑暗中反而帶著讓人窒息的壓抑感。
「深呼吸,深呼吸……別那麼緊張,沒事了,沒事了……」他反而比她更緊張,一直抬著手做安撫的手勢,輕言細語地安慰道,「沒關系了……我在這裡……安心……」
松井歪了歪頭,蒼白的臉頰上半凝固的鮮血一點點流淌了下來。
「綾瀨?我可以過來嗎?」
松井默不作聲地動了動一下手中全是血的鐵棍,終於笑出了聲:「狛枝,你當我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
敏銳地聽出了她這句話下深深的怨氣,狛枝明智地選擇了閉嘴。
她拖著那根鐵棍,以隨意的姿勢向他走過來。鐵棍和地面接觸到的地方發出了刺耳的摩擦聲,一道血痕歪歪扭扭如同蛇爬行一般隨著拖曳過的地方出現。狛枝看著她這樣一副提刀過來想宰人的樣子,突然感覺腿有點軟。
實在是松井現在這尊容太嚇人了,全身上下濺滿了血,拎著根剛把人打死的鐵棍,掛著半笑不笑的帶著黑氣的表情,藍色的長發上鮮血正一滴一滴滑落下來,就像是剛從地獄爬出來的復仇鬼一樣,看了簡直要讓人做噩夢。
狛枝忍著拔腿就逃的念頭,站在了原地。他直覺覺得如果他現在做出什麼刺激到對面人的舉動,恐怕會產生什麼恐怖到極點的後果。
松井走到他身邊,伸出沾滿鮮血的手,毫不猶豫一巴掌糊在了他臉上:「看著你這張蠢臉我就覺得煩。」
被糊得滿臉血的狛枝:「……」
但這種表情似乎意外娛樂到了松井,她雙手抱著肩笑個不停:「你以為我會殺掉你嗎?」
狛枝的冷汗又下來了,他能聽得出來,雖然松井的話聽上去像是在開玩笑,但她的話語內卻包含著極強的肅殺之氣,似乎她真的在認真思考著這個問題。
#女朋友在關鍵時刻發病了,這時候該怎麼辦?#
他強作鎮定地安撫了一下正處於暴走邊緣的小女友:「綾瀨,我們看一下那個人是誰吧。」
松井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了。她甩了甩手,將手上剩余的血全部擦到了他的衣服上,抬起頭露出了甜蜜蜜的笑容:「好啊,你說要做什麼我們就做什麼吧。」
雖然她不像剛才那樣笑得像個壞掉的人偶娃娃了,但不知為何,她這種看似甜美實則惡意洶湧的笑容反而更讓狛枝覺得不妙。黑暗中,她仰著臉,雙眼中盡是信賴和仰慕,就像是小孩子全心全意地愛戀著自己父母一般——以這種異常到了極點的眼神注視著他。
松井綾瀨,精神世界全線崩壞中。
☆、第十六章
狛枝實在是想不到今天剛進行了一系列解密游戲,又要跑去檢查屍體。
——而且身邊還跟了個隨時都可能會爆炸的定時炸彈。
他僵硬著臉轉過頭看著蹲在他身邊的松井,後者回了他一個羞澀的笑容——頂著滿頭滿臉已經開始凝固的鮮血。他倒是寧可松井跟之前在地窖裡一般面無表情,這種驚悚的笑容簡直堪比恐怖片了,更別提她還在來回甩著血跡斑斑的鐵棍,用兩只細白的腳丫子蘸著血在牆上踩出兩行血腳印。一邊踩還一邊咯咯咯笑著問看這像不像鬼上牆,一副不配合她就用鐵棍打爆你的頭的表情。
這樣子的松井綾瀨就好像是破罐子破摔了一般,之前還能勉強保持著身為「人」的本能,會害怕,會恐懼,還會為了活下去而努力著,但現在就像是完全不在乎了一般。
狛枝至今為止的人生也並不能算平平淡淡,他也經歷過許多普通人一輩子都不可能經歷過的事,也曾經歷過差一點就死掉了的時刻,但最後還是都好好地活了下去。即使懷抱著此時遇到的所有的不幸都是在為未來的希望做准備,但他還是隱約覺得這次搞不好真的就會死在這裡。
或許死在這裡是個不錯的選擇吧……比起不知道何時就被卷入了奇怪的事件,在莫名其妙的超展開中成為報紙上死亡名單中的一員,這樣子做好心理准備迎接死亡似乎也顯得不錯。對這種現實……有點厭煩了啊。日復一日地被這種討厭的事席卷著,不由自主地被推搡著向未知的方向走去,行走在這種看不到希望和盡頭的道路上,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迎向終結的一刻呢。這種毫無意義也沒有任何價值的人生,他至今為止到底是做了些什麼呢,又有什麼活著的必要呢。
雖然懷抱著這樣消極的想法,狛枝的行動倒是一如既往地積極。考慮到人都被松井殺了,他們現在也沒什麼好防著的了,就算有同伙,這個時候也早該知道他們的存在了,他便把房子裡的燈拉開了。
躺在地上的是一位身高極高的女性,初步估計應該個頭在一米八左右。雖然頭發大部分已經沾染上了鮮血,但依然可以看出那是如同淺灘海水一般接近白的藍色。狛枝小心地將她翻了個身。這是一位面容姣好的女性,即使死亡到來的那一剎那讓她的表情顯得扭曲而驚恐,但依然看得出她曾經的風華。深綠色的眼睛中溢滿了難以置信的意味,似乎不敢相信在有心算無意的情況下,在已經重創了對手後,松井居然有余力反殺了她。
旁邊拿腳丫子糊牆的松井「咦」了一聲:「這不是植田真央麼?」她興致盎然地湊了過來,興致勃勃地拿手戳了戳屍體還沒僵硬的臉頰。
「是熟人嗎?」
「不是哦。但這家伙應該早死了才對。」松井歪著頭,手指順著屍體柔和的輪廓上移,移到眼眶附近時,突然將手指插了進去,快准狠地挖出了她的眼珠。
她就像拿到了什麼好玩的玩具一般,將手上的眼球按了兩下,甜甜地對著狛枝笑了:「這個眼珠子很漂亮,送給我好不好?」
狛枝:「……好,你開心就好。」
下一秒,松井就摁下手指,眼球直接在她手裡爆開,眼房水流了她一手。她若無其事地甩了甩手,將那個已經癟下來的眼球像扔垃圾一般扔到了一邊:「對不起呢,實在是太漂亮了,所以忍不住就把它弄壞了。狛枝狛枝~你不會怪我的,對吧?」
她雙手交疊著放到胸口處,向著狛枝的方向前傾了過來,以撒嬌的口吻說道。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瞳孔裡反射著的燈光亮度襯得她眼神無辜而單純,看上去就像是剛在學校裡拿了滿分回家炫耀的小孩子。
狛枝:「……好,你開心就好。」
看著狛枝一臉強作鎮定的表情,松井又被娛樂到了。
太好玩了,原來假裝神經病去嚇唬狛枝是這麼有意思的事,她以前怎麼就沒發現還有這麼有意思的事呢?
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干了些什麼恐怖的事,松井只是自顧自沉浸在了把快樂建立在狛枝的驚嚇上這一事實上。她覺得自己好像發現了什麼世界秘密一樣,原來讓別人痛苦是如此快樂而美妙的事,她以前為什麼要這麼傻不拉幾地做知心大姐和聖母呢?幫助別人這種事怎樣都好,她現在只想把所有的惡意都宣泄出來,最好讓整個世界陪著她一起痛苦。讓全世界覺得痛苦的話,她會不會覺得更加愉快一點呢?
她不由自主地搓了搓手指,回味了一下剛才把眼球擠爆那一瞬間身心迸發出來的爽快感。虐殺真是個有趣的游戲啊,一棍子一棍子把人從完整體敲成碎渣的感覺真棒啊,把骨頭打碎的感覺,把血管切斷讓血液噴薄出來的感覺,把肌肉一片一片敲成肉醬的感覺……啊啊啊啊啊啊呵呵呵呵呵呵呵嘻嘻嘻嘻嘻嘻嘿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讓人心動不已啊連心髒都像是遇到了至愛之人一般砰砰砰跳個不停這種感覺這種感覺這種感覺比戀愛更讓人覺得心跳啊!!
松井垂著頭露出了詭異而驚悚的笑容,由於過於興奮,她的身體甚至微微地發抖了起來。
狛枝為了得知後續,硬著頭皮發問道:「綾瀨……」
還沒等他問出來,面前的女孩子霍然抬起頭,以喝醉酒一般甜蜜得像是要讓人溺死一般表情凝視著他。那一刻,狛枝甚至以為,她是「深愛」著他的——就是以這樣深情的眼神看著他,她嘴裡說出了讓人毛骨悚然的話:「吶,狛枝……我好想把你囚禁起來啊。」
狛枝:「……」糟糕,他好像說不出「你開心就好」這種話了!
這樣「嘻嘻嘻」笑著,女孩子以狂熱的表情說道:「把你囚禁起來吧,心情不好就用刀把你的肉剜下來吧,心情好就一刀刀順著你的皮膚紋理把你割成蜘蛛網吧,割斷你的動脈讓你在椅子上哀嚎著死去吧,讓你的鮮血像噴泉一樣濺滿整個房間吧,拿你的心髒做硯台吧,拿你的頭發做毛筆尖吧,拿你的骨頭做筆身吧,用你流出來的血畫一幅畫吧……吶狛枝,你覺得怎麼樣?」她的手捂著胸口難以自持地笑著,以這種陷入熱戀的表情陶醉地沉浸在了妄想世界中。
狛枝沉默了一會兒,輕嘆道:「聽起來真讓人心動啊。」
這種冷靜得過分的態度讓松井感覺到了些許不悅和焦躁,她的笑容變得有些冰冷了起來。真是討厭的家伙啊,明明這個時候只需要驚恐和害怕就好了,讓她感覺愉悅就好了,這種反應算什麼啊……嘖,礙眼。
礙眼的家伙,全部殺掉就好了,只要剩下那些能取悅到她的人就好。
她淺笑著抄起鐵棍,看到對面的少年一下子變了臉色。
這讓她一下子覺得有趣了起來,原來這家伙只是在裝模作樣而已嗎……好吧,看在他還能讓她感覺到興奮的份上,那就暫時讓他活下去好了——直到他沒辦法再讓她覺得興奮為止。
松井將鐵棍放到了大腿上,笑容不變:「你剛才想問我什麼?」
狛枝不動聲色地記下了剛才松井的反應,這種與虎謀皮的緊張感讓他感覺自己就像是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一樣。尤其是剛才看出松井有直接當場把他擊殺在這裡的意圖的那一刻,他的汗都出來了。但好在,通過剛才種種試探,他已經大致摸清了松井的底線和暴走點。這樣一來,之後的接觸應該會安全很多。雖然不清楚一見面她就對他撲面而來的惡意是怎麼回事,但毫無疑問的是,只要他流露出負面情緒,尤其是對她的恐懼與畏懼,松井就會因此覺得愉快和滿足。而且現在松井的情緒相當不穩定,她就像是計算機一般,如果她做出的指令得到了正確的反饋,她就還能保持對話和交流。但反之,如果她的指令得不到應有的反饋,那她就會以各種極端行為來發泄這種錯亂感。那麼目前看起來最安全的做法,就是表現出對松井的害怕等情緒,給她順毛。
即使如此,狛枝也不覺得自己一味表現出對她的恐懼是正確的方法。要知道人都是有適應性的,如果長時間重復單一的反應,恐怕松井很快就會對他厭煩了。所以在順從和反抗間,必須要把握好一個度,但這個度在哪裡,狛枝也沒什麼底。
總覺得,只要走錯一步,就小命不保的樣子……
好在目前松井對他表現出了極大的忍耐程度,就像是被某個「限制」給束縛住了一般,這種厭惡和忍耐並存的現像讓他既覺得奇怪又覺得慶幸。不得說這對於他來說是好事一件,不然早在剛才,他的腦袋就已經被戳爆了。
松井就像古代武士抱著太刀一般抱著鐵棍,以看玩具的眼神打量著他。
狛枝估計了一下武力值,他能十秒鐘內制服松井的可能性接近沒有,而且他也不確定自己到時候動起手來能下多狠的手。照松井現在這模樣,讓他成為倒在這裡的第二具屍體恐怕是完全沒有心理負擔的。他只能放棄了武力搞定的想法。
「綾瀨桑對她的了解有多少?」
「誰知道呢,大概也不過就是知道名字的地步……」
「是……『小林清水』嗎?」
「……你從哪裡聽來這個名字的?」
看到松井甜笑著握緊了鐵棍,狛枝隱約感覺到自己好像接觸到了真相,他很快追問出來下一個話題:「綾瀨你知道偵探圖書館嗎?」
「知道。」
「那麼……你去偵探圖書館做過等級嗎?DSC編號什麼的……你有嗎?」
松井很合作地搖頭:「我從來沒去過偵探圖書館,自然也沒什麼編號。」
線索……沒了。
好在狛枝的抗壓能力也不是蓋的,他很快就收拾收拾好情緒,詢問道:「那這個女孩子……真名叫什麼?」
「植田真央。……如果沒記錯的話,是這個名字。」
「嗯……她早就死了?」
「嗯。應該是幾年前就死了……死於連環殺人案件。」
「死因是什麼?」
「吃屎。」
「……哈!?」
「……好像不是這個,但我只記得起來有這個了。」她稍稍抱緊了鐵棍,甜甜地笑道,「你有意見嗎?」
「沒有^_^」
好在松井心情還不錯,狛枝也因此得知了幾年前就出現的連環殘殺案。
「也就是說我們現在是被卷進連環殺人案中了?」狛枝皺了下眉,他不覺得這件事會有這麼單純。
「誰知道呢,反正跟我沒關系就是了。」松井看上去像是完全不關心一般,拎著鐵棍站了起來,「我出去轉轉。」
「可是外面很有可能還有其他人……」
「嗯,我知道。」
「知道你還……」
「我去殺了他。」她甜蜜蜜地笑著,一身戾氣地推開門走了出去。
「……喂,綾瀨?」
根本就……攔不住啊!!
在心裡權衡了一下,他放下手裡檢查了一半的屍體,追了出去。
☆、第十七章
松井其實沒想那麼多,她只是有點厭煩了在屋子裡無盡等待的感覺。至於狛枝——
只要還有系統在,他根本不可能會比她先死。
想到這點,松井臉上的笑容又加深了一層。
說起來,至今為止,還沒有一次能看到狛枝在她死之前就死去。如果她現在直接殺了狛枝,這種讓人厭煩的輪回是不是就可以終止了?
反正已經手裡多了一條人命……再多一條也無所謂啊。
想到這裡,她摩挲著手裡的鐵棍,感覺全身的骨頭都在發癢,每一個細胞叫囂著想要把手裡的武器盡數捅入對方的內髒中。
呼哈……呼哈……怎麼辦,她好像有點心動啊。
冷靜點,好歹他們兩個人現在還是同盟啊,松井,用完就丟是不是有點過分啊?
嗯?這有什麼過分的?人為了自己考慮為了自己的私心犧牲一切,這有什麼不對的?
但是那家伙好歹沒有在背後下黑手搞死你啊,松井,你不覺得過河拆橋這種行為有點惡心嗎?
哎,這有什麼惡心的呢?這種人世界上難道還不多嗎?說到底她也不過就是最最普通的人,現在她連死都無所謂了,這種所謂秩序實則是束縛和階級管理的東西,還有必要遵守嗎?為了自己而犧牲其他人,這種思維有什麼不對嗎?她現在心情很不好,如果可以通過某些行為讓她覺得開心,這種行為有什麼不對嗎?
但是這種行為已經損害到了其他人的利益……
哦?干她何事?其他人的利益跟她有有什麼關系嗎?這個世界給她灌輸的全部都是惡意,她為什麼要以德報怨回報以無限的溫柔和善意?她是聖母還是傻子?別開玩笑了,公平是什麼?生命是什麼?只不過是世界上最最平常又最最尋常的碳基生物罷了,缺少了那麼一兩個,又會怎麼樣呢?難道世界還不會繼續運作了嗎?就算世界不能運作了,那又如何?跟她有什麼關系?
但即使這麼說著,你還是下不了手不是嗎?
松井的笑容微微一僵。
你下不了手……殺了那家伙,不是嗎?
「啊,是啊。」她伸出沾滿了鮮血的手指,轉過身,直直地指向她身後的那只白毛少年,「你再跟過來,我就殺了你哦。」
狛枝一臉沉靜地舉起手:「松井桑,我只是擔心你。」
注意到他的稱呼換成了「松井桑」,松井又有點想笑了,她甜笑著搖晃著手裡的鐵棍,沒注意到自己的心情變得有些焦慮:「說起來,狛枝君,如果你願意殺掉我的話,現在的困境立馬就會解決了哦?要試試嗎?」
她的眼神很認真,明明是開玩笑一般的語氣,他卻意外地感覺到了她是真心這麼想的,這讓他更疑惑了。
松井身上無法用常理解釋的地方太多了,無數自相矛盾的地方讓她的真實心情變得格外難以揣測。
如果這是在玩GALGAME攻略美少女的話,這個時候應該會跳出選擇肢吧:一,我是不會傷害你的。二,如果你希望如此,我會親手殺了你。
看到她的眼神中帶了些許不耐,狛枝心中咯噔一下,謹慎地選擇了看上去最安全也最穩妥的回答:「我是不會傷害你的。」
少女臉上的表情軟化了下來,她似乎是覺得有些羞澀一般將頭別了過去:「狛枝君你真是……」
嬌羞到做作的聲音一下子變得極端亢奮,她抄起鐵棍,一臉興奮到難以自持的表情地呼喊道:「既然你不肯殺了我,那就讓我來殺了你吧!」
說罷,她舉起那根血跡斑斑的鐵棍,綠色的眼睛裡隱隱染上了一層緋紅色。
次奧!這畫風變得太快了!
他明明用的是最穩妥的攻略方式,結果反而刺激到了這個神經病讓她發病了!果然,把松井吊起來打一頓才是正確攻略方式嗎?!
一般的方式對這家伙一點用都沒有啊!
跑,還是不跑?
拿生命賭正確答案,饒是他也一時間不知道該做出怎樣的舉動。
但喊出那句澎湃的「那就讓我來殺了你吧」以後,松井卻只是僵在了原地沒動,過了一會兒,她的面部肌肉似是痙攣了一下,身體又晃了晃,雙手無力地垂下。她支撐在鐵棍上,一臉痛苦地大口地喘著氣。
好一會兒,她才抬起頭,那張血跡斑斑的臉上,兩行眼淚順著臉頰緩緩地流了下來:「狛枝君,為什麼不跑呢?是篤定了我殺不了你嗎?」
松井是真的起了殺機。
她對狛枝的感情其實她自己也講不清楚,是喜歡還是討厭?如果說看到他跟其他女孩子交談就暴躁得想殺人,想到狛枝可能以後會跟其他女孩子結婚,光是想到有這種可能性,她的心髒就開始砰砰砰地鼓動個不停,仿佛心髒病發作一般急促地跳動著,激烈得就像下一秒會驟停。
但她確實又是厭惡著他的——
因為她是松井綾瀨,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深愛著「松井綾瀨」這一存在的松井綾瀨,比任何人都要愛護著身為普通人的「松井綾瀨」的松井綾瀨,全世界唯一可以讓「她」感覺到還在被深愛的松井綾瀨。
唯獨只有她自己,是絕對不能被傷害的存在。
身為普通人的松井綾瀨,最愛的人是松井綾瀨。除卻她以外,還有誰會對松井綾瀨這個渺小到死去也不會被記住的存在付出哪怕一點點的關注?其他任何人都給予不了的愛,就全部讓她自己來注滿這個名曰「松井綾瀨」的軀殼。不會覺得孤單也不會覺得討厭的獨自一人的生活,一直以來都是這麼度過的一個人的生活,因為還有她自己所以才存活至今的生活——她不需要其他東西來插足她的生活,更不允許有其他任何東西的重要性能凌駕於她之上。
狛枝啊,我是那樣愛著你。
但是,我深愛著名為「松井綾瀨」的自己。
所以,抱歉了——
她無聲地笑著,抄起了鐵棍:「既然你不肯殺了我,那就讓我來殺了你吧!」
來試試吧,狛枝凪鬥,試試死亡的味道是如何讓人窒息絕望吧,讓我看到你臉上發自內心的恐懼吧——
就在那一剎那,腦中突然傳來了沉寂了許久的僵硬的電子音。
「檢測到守護對像·狛枝凪鬥有生命危險,保護程序現在自動啟動……」
系、統!?
她的腦內電光火石地躥過一絲微妙的危機感,然而她並不准備理睬這個該死的系統。狛枝現在當然有生命危險,那是她親手帶來的!這一次她一定要試試把狛枝絞殺的感覺。她倒想知道,狛枝比她先死會有什麼後果!
電子音停頓了半秒,機械地繼續說道:「宿主請停止現在的行為,否則將啟動懲罰程序……」
她毫不在意地將鐵棍高高舉起,想到狛枝被擊碎成一堆肉醬的場面,她居然難得沒有感覺到心髒在抽痛。
與其讓你一直活在這裡讓我擔驚受怕,害怕你喜歡上我,又害怕你不再喜歡我,害怕接近你,又害怕不能再接近你,不如現在就把你弄死在這裡!
下一秒,她的身體就顫抖了一下。
「懲罰程序啟動。」
就像是所有的腦神經都被一把拔出並放在腳下碾壓一般,一種難以言明的痛感在她的腦中如同爆炸一般席卷了全部。那一瞬間,所有的知覺都喪失了,她就像是用靈魂在體驗「痛」這個詞一般。就像是全身一瞬間被通上了高壓電,又像是被一塊巨石當場砸成了肉醬。
她痛得眼前一片漆黑,全身麻木得沒有任何知覺,等她恢復意識的時候,她正倚靠在插入土中的鐵棍不住地喘著粗氣。
臉上一片冰涼,液體爬過臉頰時的刺癢感提醒她,她哭了。
她活生生被痛哭了。
她現在全身發軟得就像是根面條,甚至連站立都站不起來了。
直到現在,她都為剛才的懲罰程序而後怕。她以為自己經歷了幾次死亡,已經積攢了足夠的經驗,從理論上來說,應該已經沒什麼東西會讓她特別害怕了。但系統直接給了她當頭一棒,懲罰程序簡直比死亡恐怖了不知道多少倍,相比之下腦子摔爛簡直就是不值一提的小痛。
她渾身戰栗地支撐著身體,看著一臉莫名的狛枝,一股油然而生的諷刺感讓她滿心悲涼。
「狛枝君,為什麼不跑呢?是篤定了我殺不了你嗎?」
她如是說道,像極了剛破殼就被扔出巢穴的小雞仔,瑟瑟發抖著面對著這個全然陌生又裹挾著敵意的世界。
狛枝啊狛枝,你到底是像你表現得那樣無辜,那樣毫不知情嗎?
你到底在這其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她第一次認真地思考起了這個問題,在這次懲罰程序開啟前她幾乎沒有意識到她跟狛枝的捆綁有什麼問題。直到這次,她突然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明明之前上門掐脖子也好,還是剛才對狛枝又踩又踹也好,系統都不聞不問,而這次她只是抄起了鐵棍,系統便出手阻止了。
這是因為她之前並不是真的想殺了他,只是嚇唬嚇唬他,系統便默認這是合理行為;而這次,她是真的想把狛枝殺死在這裡,所以系統才迫不及待阻止了她的行動——這樣嗎?這麼說系統是可以讀取她的意識的?
而系統那麼恐慌的反應,恐怕是……如果狛枝如果死掉,就會發生什麼不得了的改變或者偏差——而這種偏差對於「系統」來說,是致命的。
狛枝必須要活著,活到某個臨界值,才能死去……而在此之前,她必須代替他一次又一次地去死——是這樣子嗎?
換句話想,她為什麼就篤定了狛枝已經沒有記憶了?因為他表現出不認識她的樣子?說不定她自己以為自己的臉沒有變化,而在狛枝眼裡每周目她長得都不一樣呢。比如說在狛枝眼裡,也許每周目死的都是同名同姓的另一個人,然後隔壁不斷搬進同樣名字為「松井綾瀨」的新鄰居,不斷重復著接觸、死亡的事件……所以狛枝對她超乎尋常的喜愛根本就是累積後的結果嗎?因為以前死了一個松井綾瀨,所以對新來的松井綾瀨也不由自主愛屋及烏?
等等,好像又有點不對勁,如果按這種解釋,狛枝至少也該對「松井綾瀨」這個名字有點印像才對,不至於在第二個輪回她報出名字的時候表現得那麼平淡。
但系統這麼重視狛枝,他身上必然有涉及「真相」的關鍵之處,還是有詢問一下的必要的。
「狛枝君,問你個問題哦。如果回答得不好,就打爆你的頭哦?」她撐著鐵棍站了起來,嘴裡仍作著恐嚇之語,努力不讓對方看出她其實已經虛弱得連鐵棍都拔不出來了,「除了我以外,你之前認識過其他叫『松井綾瀨』的人嗎?」
☆、if世界之奇怪的開端
姑且先做個自我介紹吧。
我叫松井綾瀨,18歲,目前正為了上什麼大學而煩惱,對外是時尚雜志模特,對內是游戲死宅。
趴在我背上的這只毛絨絨的白毛是我的鄰居兼校友狛枝凪鬥,對外……姑且算是我的男朋友,對內是我的保姆。
「你很重哎狛枝,能不能給我下去!」我終於忍無可忍地轉身摁住他的腦袋把他的臉整個埋進了被子裡,以閃電般的速度用被子把他裹成一團。
他毛絨絨的腦袋在被子頂端出現,就像是一坨蘿蔔從土裡冒了出來:「可是我也想看你打游戲!」
「滾!我的粉絲已經很不爽你這個蠢蛋每次在旁邊發出奇怪的叫聲了!下次我打游戲的時候你不要來了!」
「即使綾瀨你這麼說,我也會過來的!」
「我會把門鎖起來的!」
「你別忘了我有你家鑰匙!」
看著一臉死豬不怕開水燙表情的狛枝,我扔下手裡的手柄,「嗷」一聲尖叫著開始對他實施神聖制裁——也就是暴打。
「狛枝你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吧!我給你我家鑰匙不是為了你過來干擾我實況游戲的!!」
在高二的時候,我開始了做NICONICO游戲實況主的生活,最初是做恐怖游戲,並沒有什麼人在看。後來因為實況了一款痴漢尾隨少女的H游戲,莫名就一炮而紅了。也許是我毫無起伏地進行解說的風格聽上去很像siri,也許是我面對妹子能快准狠毫不猶豫地下手,又或許是女孩子玩黃油游戲給了某些宅男奇怪的幻想——總之,在我也覺得很奇怪的情況下,我莫名也成了NICO的知名實況主。
我跟狛枝對門住了有一年有余了,期間雖然保持著少量的交流,但也不過是見面打個招呼,之後各過各生活的地步罷了。
直到某日,我的游戲存貨已經瀕臨枯竭了,去秋葉原掃貨的時候,在結賬的時候,一抬頭,發現這只白毛居然是收銀員。
我相信那一瞬間,我的眼睛都變成了死魚眼。
他顯然也是嚇了一跳,尤其是看到我面無表情地把那一堆大胸巨乳滿臉掛滿了不明白色液體一臉羞紅穿著各種蕾絲OL裝JK裝黑絲白絲的游戲卡帶砸到他面前的時候,他的臉上露出了顯而易見的近乎高山仰止一般的崇敬眼神。
……所以說為什麼是崇敬啊!?
「那麼松井桑,你確認你要購買的是《絕對私密領域♂主人大人的慰藉》,《精神控制♀牛奶炸裂女孩》,《內褲聖域·就算是妹妹也上給你看》……」
「你可以不用把名字念出來的!」我咬牙切齒地說道。如果收銀員只是個陌生人,我甚至可以直接把我需要的游戲一個個報出來拜托他去拿,但這種在秋葉原一個陰森偏僻掛滿R18海報的游戲店,和對門鄰居撞上的感覺,卻讓我難得有了一絲難堪和羞怯。
三次元面基恐怕就是這種感覺吧。
而且還是被撞見買這種碟……
這一瞬間我甚至有了殺人滅口的衝動。
他失笑,點點頭:「好的,松井桑,一共36000日元,請問是現金還是刷卡?」
我的臉更黑了。
付了款,我把卡帶往書包裡一塞就准備趕緊逃出去,誰知狛枝又叫住了我:「松井桑,老板說消費到一定金額可以送一張限量版海報的。根據剛才你買的卡帶推測了一下你的興趣……這個給你。」
我僵硬著接過了海報——
上面是一群歡脫地在海濱邊,或張開大腿,或搓揉著胸部,或跪坐扭腰的泳裝少女。
狛枝你TM其實是來羞辱我的吧!?
我的腦子一瞬間猶如充血了一般,非常想把手裡這張燙手的海報撕碎了砸他臉上。但眼神無意間掃到海報上,我突然覺得這個海報的畫風好像有點眼熟。
「這張海報是深崎暮人畫的……」
就算你這麼說!!就算這是深崎大大畫的!
我握著海報的手緊了緊,在直接把它拍狛枝臉上還是撕碎了砸狛枝臉上兩個選項中想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很沒骨氣地把海報小心翼翼地放進了書包裡。
「你怎麼會在這裡打工?」我看著他臉上愈發燦爛的笑容,咬著牙問道。
他無辜地笑笑:「松井桑不是也在當模特打工嗎?說起來上次好像在《JELLY》上看到松井桑了。」
「……你還看時尚雜志啊?」
「哎這倒不是……不過松井桑很出名不是嗎,能上封面當時在學校裡其實是很有些轟動的。」
「哦,其實是因為那次該上封面的姑娘拉肚子不能拍,所以臨時拉我的。」實在是不知道該回些什麼,我隨便瞎扯道,有點後悔剛才為什麼要問他為什麼在這裡打工了,本來這個時候已經可以走出去了啊……
「嗯,但至少也能說明松井桑有撐起封面的能力了啊。松井桑以後應該可以成為非常優秀的模特吧。」他柔和地笑著。
不知道是他的笑容太沒有攻擊性還是他的態度實在太平和了,完全沒有我臆想中的「什麼松井你居然還打這種游戲簡直太讓人失望了」之類的反應,我緊繃的神經慢慢松懈了下來,也以平常的態度回答道:「沒想的那麼遠,能把游戲卡帶的錢賺回來我也滿意了。」
「是嗎……不過松井桑的日常裝跟我想像中的差別很大啊,因為以前看到松井桑都是穿得很潮的樣子,今天這種襯衫加牛仔褲的簡單打扮倒是很讓人意外。」
提起這個話題我也有點煩,甩了甩書包:「沒辦法啊,學校裡的那群女孩子就是喜歡我這麼穿,可能我也適合穿成那個樣子吧……雖然那麼穿我也不排斥就是了,不過來買游戲碟還穿成那樣子會讓人覺得很奇怪吧。」
倒不是說秋葉原就沒有那種奇怪服裝的人了,事實上秋葉原滿地都是COS,但二次元和三次元界限倒是挺明顯。我如果穿得就像是要去拍雜志圖的話,無形當中是會被當怪人看的——就像是一群穿體恤衫的人中突然來了一個穿西裝打領帶的家伙一樣奇怪。
「說得也是呢。」狛枝理解地點點頭,「不過我還是比較喜歡今天這樣的松井桑,看上去比較像鄰居,而不是需要景仰的偶像。」
我聽著這話莫名覺得好笑:「喂,我只是個普通的高中生而已……哪裡像偶像啊。而且你只要往學校裡說我去秋葉原買御宅族的變態黃油游戲,我馬上就成過街老鼠了。」
日本對於御宅族的寬容度可一點也不高啊,如果我這種重度游戲宅被發現了,恐怕會被人排擠吧。
為了不被人孤立,我一直想方設法地跟學校的大多數的人步調一致。雖然也會說自己會打打游戲,但她們恐怕還以為我只是打打大家都會玩的手游。平常交流更多的反而是化妝啊,時尚搭配啊,還有戀愛技巧。
媽的,我這條單身狗居然還要去安慰那些跟男朋友吵了分分了吵的女孩子,最後居然莫名其妙成為了情感專家。
——摔,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雖然說高中都沒有男朋友在其他女孩子眼裡是一件非常難以啟齒的事情,但好在我其他方面做得足夠出色,所以倒沒什麼人拿這個話題刺我。但戀愛咨詢做多了以後,大家一致認為,像我這麼經驗豐富的人,不可能沒有男朋友!於是在外面大家都傳,其實我有個地下男朋友,只是一直不想公開罷了。
——摔,什麼邏輯!你們倒是給我變個男朋友出來啊!
但是沒有男朋友跟是個游戲宅比起來簡直就什麼都不是了。如果我是游戲死宅的事被說出去,我覺得我那群圍在我身邊的姑娘們會一瞬間粉轉黑的!
「這件事我是不會說出去的,松井桑你放心好了。」似乎是看出了我的顧慮,狛枝安撫道,「我在這裡打工的事也請松井桑保密了,我也不想在學校裡被排擠啊。」
我的心暫時放回了原地。雖然不知道狛枝可不可靠,但他能做出這種保證,至少說明了他是有合作意願的。
「說起來……松井桑,你是不是NICO的實況主『木井瀨』?」
他的聲音雖然很平緩柔和,但內容不亞於一記驚雷。
他為什麼會知道我的NICO的賬戶叫『木井瀨』啊!!這貨是要把我全部的馬甲都扒下來嗎!?
「你你你你……」
「啊,其實剛才就覺得松井桑你的聲音跟木井瀨有點像了……而且松井桑買了《閃之軌跡》吧?你上次在推特上說過要實況這個游戲的……再說松井桑的名字跟木井瀨實在是太像了……嗯,看松井桑這樣子,看來是被我說中了啊。」
馬甲被扒光的感覺讓我有一種無所遁形的悲痛感。
「下次可以允許我來你們家看你打游戲嗎?」
我一口拒絕:「不行。」
留著一個知道自己所有底細的家伙在旁邊看我打游戲……這簡直讓人覺得毛毛的。我不想現實中的人跟網絡產生什麼聯系,正是由於真正興趣跟現實的割裂才能讓我無所顧忌地在網上表現出真實的自己,我非常排斥這互不干涉的二者產生交叉聯系。
「松井桑,我沒有多余的錢可以買游戲機,來這裡打工也是因為生活費快不夠了……我真的對游戲很感興趣,拜托了。」
「找你爸媽要啊。」我皺著眉不肯松口。
他秀氣的臉上覆蓋上了一層陰影,湖綠色的眼眸中也染上了一層水色:「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因為飛機失事……」
我們兩個人沉默著對視了良久,最後我心懷著些許愧疚點頭道:「那你來吧。」
很久以後,想到這一幕,我都覺得我那時候是被狛枝那張漂亮的臉給騙了。
單蠢如我,就這樣毫無自覺地引狼入室了。
☆、第十八章
「沒有。」
「……真的沒有?」
「真的沒有。」
仔細打量了一下對方的表情,松井有點泄氣。
其實就算是狛枝在說謊,她大概也是看不出來的。但這種事她也想不出有什麼說謊的必要,所以每次輪回的狛枝應該確實是不認識她了。
這麼說她想的都是錯的?其實系統挑中她並沒有別的含義,只是單純的運氣不好?
所以……為什麼是她?
真的只是個隨機概率下的產物嗎?
所以說災難降臨其實就是個概率事件,只是因為降臨在了她頭上,所以她才覺得這是個100%事件,但其實均攤以後就是個幾十億分之一的超級小概率事件嗎?
松井想不明白。不過她一向不喜歡思考這些需要消耗大量腦容量的東西,所以她很快就把它扔到了腦後,就像對待那些她永遠解不出的數學題一樣。
殺不了狛枝,她覺得有點索然無味。就好像一口氣積蓄到了頂點,突然間像個脹氣的氣球一樣爆掉了,她臉上的假笑也懶得維持了,重新恢復成面無表情的狀態。她撈起睡衣前襟,慢條斯理地把剛才痛出的眼淚擦掉,本就血跡斑斑的睡衣上血花染出了漂亮的紋理。她這才感覺到臉上干涸的血跡粘得她很不舒服。
她心平氣和地問道:「哪裡可以洗洗臉?」
她喜怒無常的樣子已經讓狛枝有心理陰影了,看見她現在一副安安靜靜的模樣,狛枝也糊塗於她的態度——這到底是發病完畢後的正常,還是暴風雨前的平靜呢?
松井一向是個沒什麼耐心的人,看到狛枝沒在三秒鐘內回答,她踢了踢手裡的鐵棍。
「二樓有。」狛枝迅速屈服了。
松井點點頭,徑直從他旁邊穿過,往屋子內走去。路過他身邊,她停下腳步,伸出沾滿血痕的手,在他的卷毛上揉了揉,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孩子。」
她的聲音古怪高昂,狛枝頓時打了一個激靈。
看到松井慢悠悠晃蕩進了屋子裡,狛枝惶恐而不知所措的表情瞬間消失,他垂下眼眸思考著松井剛才提問的意義。
除了我以外,你之前認識過其他叫『松井綾瀨』的人嗎?
這個問題實在是微妙得很啊。
什麼情況下會問出這種問題呢?
狛枝若有所思地抬頭,卻意外地發現——
松井晃晃蕩蕩走進了屋子。在准備上樓時,她突然覺得有點異樣。
屍體……不見了?
她一下子就忘了最初的目的,興致勃勃地繞到了牆角。
牆體有點不自然。
她伸出手無意識地推了幾下,牆便悄無聲息地向兩邊滑開了,一個黑洞洞的入口出現在她眼前,然後一具直挺挺的屍體就從洞中向她倒來。萬萬沒想到會遇到開牆見屍這種事,她一時間也被驚得往旁邊一跳。
看著臉著地的屍體,松井有點無語:「這樣也行?我還什麼都沒做呢……」
這樣一看,她頓時明白了自己為什麼背靠著牆也會遭到來自背後的襲擊了。從表面看,這個牆角是最安全的,狛枝也正是出於這個目的讓她站在這裡保護好自己的。但這恰恰是正入了設計者的圈套裡。這就像捕獵的時候,對待獵物三面包抄,然而獨獨留出了一個方向,但偏偏就是在這個看似安全的突破口,設置了必死殺招。
「我們這是被當做兔子了啊……」松井感慨了一句,用鐵棍扒拉了一下屍體,扒不動,只好伸出腳把她推到一邊。
就在她抬腳踢的時候,看著這具已經破破爛爛的屍體在地上翻滾的樣子,她的心頭湧起一股熟悉感。
她好像……見過這個人?
摸著下巴思考了半晌,她突然想起,在上幾個周目,她似乎見過這個家伙。
那是替苗木困搶回錢包的時候……對,沒錯,她就是搶錢包的那家伙。是她親手把他送進局子的——這點大概是不會錯的。
說起來,上一個周目……狛枝是在下午被人綁架的。而這一周目,她們兩個一起在深夜被綁架了。難不成是因為……她上次提前就幫助苗木困把罪犯扭送進了局子,所以這場綁架提前被她扼殺在了搖籃裡,未能發生。而這一次,她因為沒有心情去管別的事,而苗木困一個女孩子大概也沒辦法把他送進局子,所以這一周目她就慘遭綁架了?但是也不太對啊,狛枝綁架的時間也就是在搶錢包事件後幾天,就算搶劫犯當時還處於走流程中,也不至於這麼快就被放出吧?
半法盲的松井實在是搞不懂正常的司法拘留程序,所以她也只能把這個疑問放進心裡,走進了那個暗洞。
出乎意料的是,這個洞並不是像她想像的一樣,通向屋子外面。這個暗室裡有一段台階,是往上延伸的。
松井興高采烈地抄著鐵棍開始爬樓梯了。
她隱約覺得自己現在的情緒有些怪異,似乎興奮過度了,恐懼感缺失得嚴重。她覺得自己不像是在陰森詭異的房子裡探索,而是在滿心期待地拆著別人送給她的禮物。
但這樣也挺好的……至少不會為殺人覺得難受了。
在這種地方就要做好時刻被殺的准備——然而如果時時刻刻為迎向死亡的恐懼感而束縛,這種高壓感很容易讓人過早崩潰的。所以這樣狀態也許對於松井來說就是最好的。
向上攀爬了一段,又推了開幾道門。這裡的天花板已經越來越矮了,松井不得不蹲著前行。
這一格的台階格外高。松井連滾帶爬地攀了上去,推開門,眼前爆閃起的光芒讓她下意識將鐵棍橫到了身前。
等雙眼能適應這股強光後,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句已經成為干屍的屍體——
那是她在監控室就已經看到的畫面。
狛枝嘆了口氣:「沒想到你會主動出現呢。」
來者漫不經心地抄著手:「我是來終結這個游戲的。」
她是位相當高挑的少女,雖然剪著短發,穿著男性化的衣服,但依然可以看出她的真實性別。
「是嗎……那剛好,我也正想終結這個游戲了。綾瀨的狀態很不好,我得趕緊帶她離開這個地方。」狛枝毫無懼意地笑著,「如果沒搞錯的話……我能推理出真相,這個游戲就算終結了吧?」
站在他身前的高挑少女所謂地看著狛枝,他嗤笑一聲:「說啊。」
「首先……請問我該怎麼稱呼你呢?綁架犯?或者是……小林清水的男友?哦也許,我說『女友』會合適一點?」
提到這個話題,對面的少女的臉色一沉,顯出幾分厭惡:「我是性別認同障礙,不是同性戀。我認同的是男性身份,而不是女性。」
狛枝聳聳肩:「好的,那麼先生,我想請問你,你去找某組織發動了『向偵探宣告』的真人殘殺游戲,並指明了要你的女友小林清水參與……這種行為我該怎麼評價呢?」
「你錯了。」身為少女身軀的青年抱著雙肩,譏誚地看著他,「你對於『黑之挑戰』還真是一點都不了解,實在是難以想像……」
狛枝這才是第一次聽說黑之挑戰,他倒也不介意對方鄙夷的眼神,反正能靠它詐出消息,他就認為這招成功了:「難以想像,我會是重要的執行人?」
「不過也難怪,畢竟是……哼。小林雖然是個偵探,但實在是個能力差到了極點的偵探。那一次,是我最先發現了挑戰人的身份和使用手法。偵探圖書館真是什麼垃圾都會收。」
果然是通過偵探圖書館指定偵探的……狛枝在心裡默默又給自己的推斷打了個勾,然後繼續出言試探:「對於小林的能力你覺得非常不滿,以及對小林平日的態度你也討厭到了極點,因此你決定殺死小林。」
「然後?」對方抱著臂,冷淡地反問道。那種態度根本不像承認了犯罪意圖,反而像是承認昨天吃的是面條一樣平靜而淡然。
狛枝其實還是處於什麼都不清楚的狀態,他心裡埋著幾個線索卻沒有辦法串連成線,面對對方一副「你知道已經發生了什麼吧」的樣子,他著實蛋疼不已。
為了活命,他不得不繼續主動出擊道:「之後……你和成功的黑之挑戰者發起人,因為這次事件的影響,開始不斷地尋找、虐殺下一個獵物?」
「反復用著你已經知道的情報兜圈子有意思嗎?」
狛枝也不急,只是輕描淡寫地笑笑:「你不是也是同樣和我兜著圈子嗎?我們都各退一步,坦誠一點?比如說談談……這次黑之挑戰的緣由?」
對方嗤笑道:「你在裝傻嗎?如果你覺得裝傻就可以高枕無憂,不如算算你現在還剩下多少時間?你心裡打的什麼主意我很清楚,所以你還是不要做著那種不切實際的夢了。」
狛枝冤得差點要叫起來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現在該干什麼,對方居然比他自己還清楚,他給跪了好不好!
但他敏銳地感覺到,對方是真的覺得他對於這一切全都知道底細。他如果現在坦白他什麼都不知道,估計對方插在口袋裡的手會直接抬起來然後給他一槍讓他直接腦袋開花——那衣物隆起的形狀毫無疑問是一把槍。
於是他只是無辜地笑笑,擺出高深莫測的表情:「你清楚我想干什麼?」
狛枝此刻深深地感受到了腦內空空就裝逼的捉雞之處,沒點貨出來真的裝得心驚膽戰啊!人家裝逼那叫穩操證券的收網,他這叫虛張聲勢的壯膽。
他現在也不想知道什麼真相了,能保住這條命就不錯了。來日方長有什麼不能挖掘的?等謎底揭曉的那一刻,他的後半輩子估計直接就跪在這裡長眠了。
然而,唯一一個可以打破僵局的人,卻遲遲沒有動靜。
只有狛枝一個人和這位身材高挑少女身的男性在冷風中對峙。
松井抹了一把汗。她爬得直喘,全身汗津津的。這裡空氣顯得相當稀薄,她沒走幾步就喘得厲害。
剛才她看到的強光是屍體下方的照明設備發射出來的。松井並不太清楚攝影打光設備,所以自然也叫不出這種燈的專業名稱。在她看來,燈只分成台燈、在天花板上的燈、在牆壁上的燈和在地上的燈——就是這麼粗糙的分類。
雖然說著是強光,但其實也是相對於昏暗的周圍環境來說的。其實這個燈完全算不上是大功率打燈設備,反而像是高聚光的手電筒。在松井看來,這個燈的唯一意義恐怕就是營造出恐怖片的氣氛,從下往上打光顯得那張臉恐怖又驚悚。
松井回憶了一下剛才看到的監控探頭的畫面,順著干屍的眼神望去,在門上方發現了一個攝像頭。
觀摩了一下,松井的感想是:這個高逼格的攝像頭看上去要不少錢的樣子。
——嗯,松井這個庸俗的女人只能想到這個方面了。
這裡的天花板已經矮得過分了,逼仄得讓松井想起了她過去爬通風管道的經歷。她甚至連腰都直不起來了,跟打游擊一樣匍匐爬著前進。
一邊爬著她一邊在心裡抱怨這裡光源差,唯一的光源除了照亮頭部那一塊的位置,其他地方都黑得只能勉強看到物體的輪廓。
在這種黑漆漆的地方,要殺人的難度實在太大了吧……摸黑著能怎麼干架啊。難不成是戴了夜視鏡?
等終於爬到了屍體面前,她已經累得趴在地上裝死豬了。
靠近唯一的光源,一個明晃晃的光斑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是別在屍體胸口上一塊小小的校牌。
「小林清水」。
後面以暗紅的顏色充滿怨恨地塗上了「去死」幾個大字,那粗放而狂野的紅字看得扭曲得讓人起雞皮疙瘩。
「人倒是……還穿著校服呢。」衣服上面繡著「神奈川高級女子中學」的字樣,如果不仔細看完全看不出來。
這幾個字廢了她很大功夫去辨認,「神奈川」這幾個字幾乎要被暗紅色的血跡糊成一團了。衣服上到處都是洞,似乎是被尖銳的東西戳破的,黑紅色的血跡遍布全身。
因為打燈問題,她看得最清楚的,除了那個校牌,就是那張恐怖的臉。她搓了搓手臂,想著能不能把光源移開一點,最好能讓她看清楚周圍環境是什麼樣子的。
但是,動手了才發現,有些東西和她想得很不一樣。
「□□了?」她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手裡連著線的燈。
「看屍體整齊的衣物,並不像是和人起了爭執或者是死亡以後再給人換上的,否則屍體身上或多或少會有相關反應——雖然小林的屍體已經快成干屍了,但生前的情況還是看得出來的。她身上沒有因為反抗留下抓痕或者掐痕……只能說明她是被熟人帶走的。」狛枝靜靜地說道,「小林還別著校牌,只能說明她是在學校的時候被帶走的。綾瀨說小林有穿著緊身裙在學校打桌球的習慣,而目前我所知還沒有學校采用緊身裙為校服,所以她必然是穿著私家服去打桌球的。這樣說來,小林是在學校剛下課就被帶走了。並不是所謂的……九點以後,完成了社團活動以後。而可以一放學就帶走小林,並偽造證詞證明她在桌球社打桌球繼而錯開案發時間的來達到證明自己不在場目的的……只有她的男友吧?」
「牽強。」
「確實如此呢。」狛枝居然還一本正經地點頭同意了,「但我說中了,不是嗎?」
「真是瞎貓抓住死耗子……」對方也是無語於自己被狛枝一詐就詐出來了,「裝得跟真的一樣……」
「水泥的干涸時間並不快,半天時間是最少的。而如果保持那種姿勢十多個小時甚至幾十個小時,顯然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本來以為小林不是活著的時候把四肢砌進去的——當然如果小林真的是S/M愛好者,這個倒是有可能……但保持著同一個動作,下面的水泥地卻顯得如此平整,這顯然是有問題的。這又延伸出兩種可能:一,小林是死了被砌進去的。二,小林被扔進房子的時候還是活著的,也確實是被活著砌進水泥裡的,但是水泥是分兩次砌好的。考慮到把死去的小林的屍體吊起來並擺出那種姿勢直到水泥凝固是十分困難的事,以及屍體上也沒有任何被吊起的勒痕……所以我認為,小林的死亡方式是這樣的——」
狛枝沉默了一下,對方的表情讓他看不出任何端倪,他心裡無聲地嘆了口氣,說道:「你先是挖了個坑,然後在坑底把手銬固定住,把小林拷在裡面後,再往坑裡面澆注水泥,高度我猜大概是到小林的脖子或者胸口,讓小林沒辦法用比較省力的跪趴的方式節約體力,否則她整張臉都會淹沒在水泥裡窒息掉。為了不讓自己溺死在水泥裡,她必須得膽戰心驚地用手肘撐著地面,盡力抬起頭,讓自己的鼻子遠離這些未凝固的水泥。同時她清楚你會在攝像機後面看著,一直做出各種表情努力讓你能一時心軟把她放出來。然後這樣保持了一天或者兩天,水泥就完全凝固了,這個時候她就算沒力氣也無濟於事了,就算沒辦法把身體撐起來,水泥也不會像未凝固一樣流動,反而會將她的身體固定住。然後等小林死了,你只要再拿點水泥將她之前還活著時掙扎出來的那些痕跡填補抹平就可以了。」
「你難道不知道有種東西叫速干水泥?」對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16歲臉皮還修煉得不夠厚的狛枝默然了——他又不是學砌牆的,鬼知道有速干水泥這種東西啊!
松井很驚訝地看著手裡的燈,一時玩性大發,甩著手臂把燈向四面八方亂晃過去,一時間這個房間跟迪廳一樣,亂竄的光斑呼呼地亂竄起來。
玩夠了,她才用燈照了照剛才的地面,很驚訝地發現被她剛才亂晃帶出來的電纜上沾著一些水泥塊,洞口的水泥顏色和洞深處的顏色反差極大。她試著伸出手摸了進去,竟然還帶著濕氣。
「水泥裡面沒干透……」
她有些迷糊起來了,看這樣子這水泥是最近才抹上去的,但這有什麼意義呢?
不懂。
但托這個意外發現的福,松井倒是很輕松地把電纜上包裹的水泥全掀了,又發現了另外兩條電線,分別延伸到牆上。她很快在牆上發現了兩個暗門,和她在一樓發現的暗門是同樣的類型。裡面裝著的是兩個大燈,和她平時看到的專業的打燈設備很像——做訪談類節目或者是拍雜志硬照時,讓人物的皮膚變白變亮,通常會在旁邊架這種燈,拍證件照時也能看到它。不過這種燈雖然能夠掩蓋人物皮膚的瑕疵,提高光澤度,但一般私人攝影也用不起——它的價格並不那麼親民。而且這種燈也有很大的缺點,難以移動不說,功率大,散發的熱度也大。所以一般做節目,這些燈都是罩上了一層紙,不然人被這樣照著,不一會兒就能汗流浹背。
松井曾經聽到過一則趣聞,講的是某人因為耍大牌招致工作人員不滿,導致工作人員把燈上的紙給揭了,不到二十分鐘,那個人就被曬得滿頭是汗,妝糊得一塌糊塗。
而放在這個暗室的燈,也沒有罩紙。
松井心裡咯噔一聲,順著燈頭的位置看去——
正對著那具屍體。
「小林顯然並不是正常的模式成為干屍的,我倒是認為她那種樣子更像是短時間內帶走了全身血液後的模樣。所以我覺得,小林大概是在那個房間裡被抽干了全身血液的。最初我確實是被地下室發現的那張黑之挑戰卡片給誤導了,我以為她是在地下室被鐵處女放血的,但是後來想想,發現屍體有很大的破綻。她校服上的血跡實在太少了,按照那種出血量,血絕對放不干淨,屍體上必然會出現屍斑,但監控上看,她的屍體相當干淨。後來我又看了一遍監控,那個房間沒有窗戶,所以必然是安裝了燈,否則沒有任何光線,不可能完成凶殺現場。光靠屍體下方的那個光源是完全不可能完成的,畢竟從鏡頭看,它也只能照亮屍體的頭部和前胸,再遠一點的地方就只有模糊的輪廓了。所以肯定有更大亮度的燈——用這種亮度的燈來照射屍體,也許可以加速水分蒸發。就算不是用燈照的,在裡面裝個地暖之類的加熱裝置也不是什麼問題,蒸干個人綽綽有余。」
一口氣說這麼多話,狛枝有點累。尤其是面對一個面無表情不知道是在聽他講話還是在神游的對手,狛枝更是應付得吃力。他一邊說話一邊若無其事地觀察著對方的反應,試圖能找到對方松懈的時刻,用武力值直接干掉他。然而對方這種反應實在是讓人摸不透,狛枝倒是有心干架,但他也清楚,他們兩個人的距離著實有些微妙。就算他的反應速度再快,跑得再猛,恐怕也沒有對方掏槍的速度快。給他來一槍,一切就完蛋了。
「所以,你的結論是?」
狛枝心裡暗嘆一聲,面對這樣油鹽不進的對手,他逐漸也覺得有點無計可施了。他以不引人注目的速度放慢了語速,開始拖時間:「而你做這一切的所有目的……就是為了讓我們以為,這具屍體是多年以前就存在的。地下室發現的那張黑之挑戰確實是小林清水接到的黑之挑戰無誤,然而小林清水並不是那個時候死去的。如果按照我的推斷……黑之挑戰必須保證偵探活著,對吧?否則,一個游戲中,最重要的『解密人』都不在了,這個推理游戲也顯得相當乏味枯燥了,甚至沒有存在的意義了。凶手,受害人,偵探——這是一個推理游戲最重要的三個因素,有時候甚至可以沒有受害人,但必須要有偵探。所以,小林清水絕不可能死在這場黑之挑戰裡,甚至凶手還得費盡心機保護偵探活下來——我說的沒錯吧?」
「……倒是有兩下子。」
「過獎了,我其實只是瞎蒙的而已。」
「所以,制造干屍效果的目的,你已經知道了?」
狛枝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展顏一笑:「當然。」
松井也不管衣服又黑又髒還滿是血,隨手伸進對方胸口的衣服口袋裡,不經意間觸摸到一張硬卡片。
她抽了出來,上面寫著奇怪的內容。
【向偵探宣告
傾聽黑之吶喊
地點:
森林小屋 8000萬
凶器:
水泥 500萬
手法:
窒息 8000萬
總開銷:1億6500萬
根據以上開銷,召喚以下偵探——】
「……」
松井歪著頭看著這張卡片,良久,她一把扔下手裡的燈,往外爬了出去。
「制造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我們誤以為這是多年以前『小林』的屍體吧?畢竟之前已經有小林慘遭連環殺人犯襲擊的新聞了,這個時候爆出來那個在暗室裡的才是小林,很容易給人一種『啊,原來小林是因為黑之挑戰這樣的黑幕死的啊』的感覺,許多人想到這裡就覺得自己是找到了真相,便覺得到此為止就可以了,並對自己的推斷深信不疑。但其實,這個身份根本就是個幌子,只是為了將人引入陷阱,認為那是多年前死去的小林的真身。包括地下室那張黑之挑戰的紙,滿是血的鐵處女,密室裡屍體身上被戳出來的血窟窿,都是在引誘我往這個方向想。但其實,那根本不是小林,而是別的什麼人……恰恰就是你讓她穿上了校服才暴露了這件事的真相。那件校服,應該是神奈川高級女子中學的,而松井卻告訴我,小林死的地方是神戶。」
「……」
「而神奈川,剛好有一位受害者。她的名字是——」
「植田真央。」他的身後,不知何時出現的松井抱著雙肩,倚靠著鐵棍,接道。
☆、第十九章
「綾瀨,離開這裡。」狛枝一驚,出聲喝道。
松井甩著鐵棍,笑嘻嘻地說道:「干嘛,不讓我看戲?你不是自己說偵探會沒事的嗎?」
「……但是現在真相已經說出來了,偵探照理說是沒作用了。」
對方淡漠地點點頭:「是啊,黑之挑戰到此為止,已經要結束了。」
狛枝心頭一緊,他懷疑對方要開槍大開殺戒了,趕緊搶白道:「不對,還有最重要的——動機和追根溯源!關於整件事的起因和來龍去脈,你不覺得該交代一下嗎?」
對方點點頭,居然贊同了狛枝的觀點:「也對,那我就把這幾年的經歷說一下吧。」
他的名字是三村陽光。
雖然叫陽光,但他從出生起,就沒有感受過來自這個世界的溫暖。
他永遠被一種名曰「性別」的東西折磨著。
不喜歡穿著漂亮光鮮的小裙子站在鏡子前,不喜歡往嘴上擦口紅往臉上搽粉把自己打扮得柔軟又甜美,甚至看到女廁所都會覺得惡心。
他覺得自己不應該是這樣的,他應該是在籃球場上飛奔,扣籃,然後對著尖叫的女生揮揮手,再拋上幾個飛吻的。
他身高足有180,完全不比男生差。不,在他的思維裡,所有男生喜歡干的事,他都覺得沒有任何違和感,甚至產生了——我作為男性大概會很好的想法。
他把自己的困惑告訴了父母,換來的卻是他們的哈哈大笑。
他爭辯:「我不喜歡洋娃娃,我也不喜歡裙子,更不喜歡化妝,我覺得我不應該是女人。」
父母笑道:「誰規定只有女孩子才能玩洋娃娃?蘇格蘭短裙就是給男人穿的啊,你干嘛非得規定裙子只能是女人穿的?而且男人化妝怎麼了,現在誰不化妝?」
他無言以對。在他小學時,就有女孩子帶著化妝包在同學面前炫耀,引得一群女孩子贊嘆而嫉妒。他很討厭這種氣氛,但每次都被父母三言兩語駁了回去。
他就在這樣的環境中越發沉默。他穿著褲子,打著籃球,卻不再提起自己想成為男性。
直到很久以後,他接觸到了LGBT,才確定自己並不是小小年紀異想天開。和他一樣的人被稱為「跨性別者(Transgender)」,他們是靈魂投進了錯誤的軀體裡面,無法對自己生理性別產生認同感的人。
他感覺很孤獨,在這個充滿著正常人的世界,他覺得自己是一個被放逐、被拋棄的殘次品。
直到他遇上了小林清水。
她不是跨性別者,她是LGBT中的「L」——「女同性戀(Lesbians)」。
從此,他終於過上了畸形而對他充滿著安慰的生活。盡管他心裡也清楚,小林從未把他當男性看待。
直到那一天,小林興衝衝地跑來,告訴他,同學約她去郊外的小屋參加一場偵探推理的真人游戲。
那是他們第一次遇上黑之挑戰。
沒錯,第一次。
他們總共遭遇了三場黑之挑戰。
第一次,他和小林對黑之挑戰一無所知。成為偵探的小林一心以為這是朋友聚會的助興品,直到死者出現。
小林並不是一個合格的偵探,因此在凶手的指引下,他們離真相越來越遠。然而就在時限快過的時候,三村陽光發現了真相,找上了這場挑戰的發起人——凶手森田愛一。得知挑戰成功可以拿到巨款後,他和森田串通,故意保持了沉默,結果森田得以脫逃並安然拿到了巨款。事後小林得知此事,非常想擺脫她家庭的鉗制以及對她性取向的不理解,於是他們將受害者的屍體扔了出去,謊稱是小林清水——於是小林「死了」,死在了一個莫須有的殺人犯手上。
第二次,三村為了盡快終結這個在他看來無意義的東西,弄死了他認為正確的殺人犯,結果反而把真正的偵探弄死了,導致GAME失敗,凶手被黑挑組織處理,殺人滅口。凶手的屍體是被處理了,但偵探的並沒有。所以他們為了毀屍滅跡,將她的屍體作為森田的扔了出去(森田在黑挑之後已經擁有了新的身份,作為失蹤人口栽贓簡直再合適不過)。由於這位受害者長得和森田相差甚遠,他們只能毀去了死者的面部。至於DNA檢測,則是森田出的錢搞定,她現在擁有的全新的身份,黑挑組織給她的錢實在是多得沒地花,要買通個警察小意思。
那次的偵探,就是植田真央的姐姐——植田雨。但他們失誤之處在於,當時植田雨身上帶著的身份證並不是她自己的,而是她妹妹植田真央的,所以他們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是植田真央。等幾年後,他們在街上閑逛時,被小林清水的一位老同學看到了,為了讓她閉嘴,免得回去宣揚小林沒死的事,他們便殺了她,謊稱她就是幾年前就應該早已失蹤的植田真央。
第三次,植田真央通過黑挑組織知道了姐姐死亡的真相,為了手刃凶手,她毅然走上了復仇之路。但遺憾的是,本應成為受害者的三村,卻反過來殺了她,而這場黑之挑戰也理所當然地變換了挑戰人和受害人——這絕對是當初的植田真央沒有想到的。
之後的事,就很簡單了。黑之挑戰的卡片發到了指定偵探的家裡,然而偵探卻只是拆了信封,看著覺得不像是重要的東西,便把它和郵箱裡一堆小廣告一起扔進了垃圾桶,導致他們最後不得不綁架了偵探,才使得這個挑戰能夠繼續。
聽完整個故事的來龍去脈,狛枝心裡的陰影更重了。
這樣坦誠地告知真相,他這是不打算放他們活著走了吧。
松井倒是沒往這方面想,反正死了就死了,她可以無限次重來,所以對這方面反而忽略得厲害。她想起上一個輪回的事,那個說的一套一套但實際上跟現實完全不一樣的少年利科,他到底是真的是在胡亂推斷結果恰好瞎貓撞上死耗子——狛枝真的被綁架了,還是根本就是在誘導她去攙和黑之挑戰?
她再仔細一想,這一周目她因為沒心情,也沒去阻止苗木困錢包被搶,單槍匹馬的困就算能搶回錢包,犯人肯定抓不到了。那麼是不是因為上周目一人被抓,所以剩下的那個人才匆匆綁架了狛枝,准備第二次再回來綁架她,而這一周目有兩個人,所以才互相配合同時綁了她跟狛枝?這麼說她這一周目遇上這些破事兒都是因為她沒去幫苗木困解圍?
這叫人在做天在看嗎?
她又想到了在死者衣服裡發現的那張卡片。
【根據以上開銷,召喚以下偵探
松井綾瀨】
她到底是怎麼被扯進這種破事兒裡的?另外想想,她被卷入這件事還情有可原,而同樣身處於狛枝又跟這件事能扯上什麼關系?狛枝這是純粹被她連累了?
狛枝卻是不知道松井心裡翻湧的這些情緒,他只能警惕地看著對方,輕聲催促著松井快點離開這裡。
「明明她才是偵探,按理說可比你安全得多。你做出這種保護的姿態,相當刻意啊。」三村聲音平淡,語言卻相當尖銳,「松井小姐,你在智商上是完全拼不過他的,可要小心被他賣了還幫他數錢啊。」
狛枝的心一沉。他很清楚自己和松井的信任度低得簡直就像個飄在空中的泡泡,一戳就破。在這種情況下,松井到底會做出什麼行動,他也沒什麼底。
松井瞥了他一眼:「放手。」
「松井桑……」
「放手。」
她的聲音很平淡,面容也很平靜,但狛枝就是被看得全身一冷。他的手緊了緊,卻還是沒有松開。
松井的視線在他緊抓著她手腕的手上膠著了一會兒,最後似是默認了一般,抬頭看向三村陽光。
「我沒有去偵探圖書館注冊過。」她的聲音漠然得像是高山頂終年化不開的雪,「這件事本該和我無關,當然跟他更無關。」
「你注冊過。」三村陽光衝她扔來了一本駕駛證一般的小冊子。
松井下意識想伸手去接,結果一抬手就被神經過敏的狛枝拉著踉蹌地向後退了幾步,眼睜睜看著那本小冊子拍進了土裡。
沉默的氛圍中,三村嘲諷的笑聲顯得相當讓人難堪:「那個不是炸彈。」
「我來。」狛枝把松井拉到身後,謹慎地蹲下,靠近了小冊子。
翻開後,松井綾瀨明媚得刺眼的笑容就躍入了他的視線中。
他不禁一愣。
這張照片上的松井顯得相當青澀,耀眼的陽光鋪灑在她的頭發上,襯得她水藍色的頭發好像在發光一般,藍得發白,接近透明。她的眼睛睜得很大,像是看到了什麼期許之物一般,閃耀得幾乎蓋過了整個畫面的光——這和她現在雙眼好似沉沉地積澱著無盡黑暗的虛無麻木形成了過於鮮明的對比,讓狛枝一瞬間心髒抽痛了一下。
旁邊的編號標著「847」的字樣——這代表這個編號的主人擅長解決□□、綁架等限制人身自由的恐怖犯罪行為。
看到這裡,他的手指突然一頓,眼睛中多了些晦澀不明的奇妙情緒。
他深吸了一口氣,霍然站起身:「綾瀨,我說最後一次,離開這裡。我比你的處境要安全得多,至少從目前來說是這樣。」
「……」
「聽話。」他的聲音放柔了一些,「我說過我會保護好你的……就算你是偵探,我也不想讓你冒險。」
松井遲疑了幾秒鐘,最後出於自己也不明的情緒——也許勉強能被稱為對他的信任——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局面重新變成了1VS1。
三村面無表情:「如果是想在她心裡贏得一個高大偉岸的形像,你要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
狛枝聽著松井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終於笑出了聲:「這場鬧劇差不多可以到此為止了吧?雖然也不得不佩服你為了這場游戲一直假裝到現在……不過,關於某些真相,你真的以為靠你使的這些手段就可以瞞過去嗎?」
「比如?」
「比如……我才是『偵探』這件事?」
☆、第二十章
「我也不得不為你那位可憐的小女友默哀了。她完全一無所知地被你蒙在鼓裡,最後還被你用欺騙的手段騙走了,估計現在正一無所知地抱著書感動得痛哭流涕吧。」三村譏諷道。
狛枝臉皮也變厚了,睜著眼就開始胡說八道:「我和綾瀨情比金堅,不需要這種波折來加深我們的感情。」
「哼……」他倒也不生氣,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綾瀨說她沒注冊過,既然她這麼說了,那就不會出錯,她肯定是沒有注冊過的。但你居然拿出了這本冊子,那必然是仿制的。最關鍵的是——那上面的編號847,跟我的編號一樣。而單憑綾瀨一個人,就算她在偵探圖書館注冊過,依據綾瀨的水平和接觸到的案件,也不可能把最後一位數字升到『7』,撐死了也就是『8』——你是根據我的登記卡仿造的。也許你還留了其他的偽證來加強這個假像的真實性,如果我們相信了,那麼按照一般的想法,留下來的就是沒有被選中的綾瀨。那個時候,綾瀨的生命就凶多吉少了吧?」
三村陽光覺得荒謬而可笑:「雖然我的想法確實是分離你和松井……但是,偽造?你是認真的嗎?那張登記卡確實是松井綾瀨的——貨真價實。」
聞言狛枝差點因為震驚而叫起來,好在他還記得自己是在跟一個老奸巨猾的對手進行交戰,在震動之余,他還是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對於他的話,狛枝畢竟還是不敢相信太多的。
「你們兩個是失憶了嗎?」三村陽光終是發現了他們間的不對勁,「你跟松井綾瀨不是出了名的搭檔嗎?松井能升到『7』也是因為跟著你蹭的好吧?你們在玩什麼PLAY嗎?裝不熟的游戲嗎?」
「……」
狛枝的內心也升騰起一股荒謬感。
開什麼玩笑?他跟松井?搭檔?
對方的表情不像作偽,狛枝下意識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是不是確實出現了問題。他快速回想了一下之前的人生,確定自己跟松井綾瀨確實沒有半毛錢的關系,而他解決那些案件時,也絕對是一個人活動的。
「對了,說起來,你的編號不是早就變成『865』了嗎?你剛才是詐我的?」三村的語氣變得懊惱了起來,他恨恨地看了一眼狛枝,「狡猾的小子。」
狛枝明智地把到了嘴邊的疑問又咽了下去。
雖然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但這個時候提出問題絕對是示弱的表現,他還是故作深沉吧。
即使如此,他對於自己的運氣也覺得不可思議——如果三村的說法,那麼他所有的推理起因都是錯的,而他的結果卻微妙地正確了……這和他一直以來倒霉到極點的人生完全不符合。
他的幸運值似乎一直在正極點和負極點來回切換。他也不得不慶幸,還好現在幸運之神是站在他這一邊的。
「我現在心裡只有一個疑點了……你們為什麼要把我和松井綁架到這裡?為什麼采取了這麼容易暴露身份的手段?」
這個問題出來以後,狛枝總覺得對面的人怨氣簡直快要溢出來了:「……因為,你們兩個,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狛枝還沒來得及講什麼,三村陽光便一反之前高冷深沉的模樣,語速極快如機關槍一般噠噠噠噠開始瘋狂吐槽:「我還是第一次遇見像你們一樣奇葩的家伙,本來我們的計策好好的,之前我便仿造了一份黑之挑戰卡,把它和真正的挑戰卡一起送到你們那裡。我們准備在挑戰卡上動點手腳,比如說你的那一張正面是真正的挑戰者,也就是寫著『召喚以下偵探:狛枝凪鬥』,而反面則用特殊材料寫上『召喚以下偵探:松井綾瀨』,松井那邊則是仿造的挑戰卡,沒有仿造內容。事先我們看過你的資料,因為知道你是多疑的人,而松井則純粹是蹭著你升上來的,所以給你的挑戰卡是加過料的,以你的智商是絕對看得出來那張挑戰卡隱藏起來的信息的。如果你發現了這個隱藏信息,再去詢問松井,絕對會被我們誤導,認為這個黑之挑戰選中的是松井。那麼接下來以你多疑的性格,你肯定會去了解黑之挑戰到底是什麼,然後我們就可以順理成章地用其他誘餌把你吸引到這裡。那個時候已經知道了殺人手段是和偵探的能力掛鉤的,那麼你心裡肯定認定了這場犯罪的手段是配合松井的『7』級實施的,到時候就算你覺得這個案件的手段過於簡單,你也不會有所懷疑,因為這只是個級別為『7』的案件。但實際上那個看上去非常弱智的密室就是忽悠人的,真正的凶殺案你根本就不可能找到——沒錯,我們給你准備的密室本來是在那個正常得不得了的二樓房間!一般人看到這個裝修風格如此正常的房間難道不是該先懷疑一下這裡有哪裡不對勁嗎!?還有,看到浴缸裡流出紅色的水難道第一反應不應該是『這是血』嗎!接下來難道不應該是查看鮮血的來源嗎!!那樣的話你一下子就能發現屍體是被塞進水箱上層了啊!!正常人誰會想到那具被塞進水箱裡的屍體其實是幾年前就死亡了的啊,理所當然就會認為這是黑之挑戰的目標了,接下來就是費盡心思分析這個幾年前就死去的屍體的死亡原因了,根本就不會想到要去找其他地方有沒有潛藏的屍體,這樣的話我們的計劃就完全成功了啊!!你為什麼就看了幾下就走了!你說啊!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盡管已經被嚇了很多次了,狛枝被此刻滿臉赤紅眼珠都氣得發紅的三村陽光嚇住了。
天哪這個剛才還一副很正常的家伙……為什麼一下子就發瘋了!?
但三村陽光還沒說完,他繼續咆哮道:「但如果只是這麼死的話我倒是也服氣,但是你們為什麼這麼不走尋常路!我們這麼費盡心機,你們呢!松井那邊根本連那張偽造的黑之挑戰卡都沒拆,直接把它當做垃圾廣告一起和其他廣告紙扔掉了!而你呢!你都拆了,拆之後都看了,看了你居然就這麼扔了!!你拆了就開始計時了你知道嗎!!我們後來給你寄了不下三張邀請函,結果從那天開始你再也沒有開過郵箱!!那三份設計得那麼精美,語句如此優雅,內涵如此豐富的邀請函,你居然連開都沒開!!害得我們不得不冒著暴露的風險去你們家裡抓人綁架過來!!你們想過我們的感受嗎!?」
狛枝默然了。他那段時間正因為送信問題和新羽真子走得太近而被田村吾糾纏恐嚇,看到那個中二滿滿得快溢出來的挑戰卡,還以為是田村吾的新花樣,所以看完就給扔了……
「綁過來就綁過來吧,我都設計好了脫困方法,你們雙手被綁的那根柱子他媽的根本就不是固定在地上的啊!!你們不管是把它往下壓還是往上拔,只要努力個一兩分鐘,就能恢復自由了好嗎!!結果你們他媽的居然蠢成這樣,困在地窖裡被困了好幾個小時!而且那個天窗也根本不用打開啊!!它直接是可以卸下來的啊!!它可以卸的啊!!狛枝我簡直要懷疑你到底是怎麼升到『5』了!!你根本就是個智障吧!!我們計劃好的每一步,都被你們這樣踐踏,毫不留情地踐踏!!你還露出這種無辜的表情!討嫌!!」
討嫌的狛枝已經無話可說了。
他還能說什麼呢?幕後BOSS已經像是瘋了一般把所有的內幕和陰謀都抖出來了,他好像也沒什麼能說的了……
這次的推理簡直就是亂七八糟一團糊,不,應該說,把這種糟糕的東西稱為推理都是對這個詞的一種褻瀆吧。凶手希望達成的目標一個也沒達到,希望完成的效果一個也沒實現,偵探猜錯了全部的動機和作案過程以及作案地點,最後得出的結論卻是正確的……
簡直就是一坨【高雅】。
「我不明白……照理說如果你用你掌握的信息量對我進行誤導,未必沒有翻盤的機會。」狛枝看著已經行色癲狂的三村,心頭湧上不好的預感,但想著松井大概還沒來得及跑遠,只能發話繼續努力拖延著時間,「為什麼……就這麼放棄了,對我全盤托出?」
「當然是因為……這個黑之挑戰已經沒有意義了。黑之挑戰的發起人居然被偵探助手殺掉了……哈哈哈哈哈哈,這個笑話簡直好笑極了!!一個凶殺案的制造者被偵探殺死了!這個推理故事最後能怎麼收尾?這個推理局還有存在的意義嗎?」
狛枝的內心瞬間打滿了「臥槽」的彈幕。他沒想到松井順手干掉的那個人就是黑挑發起人——這樣一想的話,大概是由於他們沒有順著凶手的意願走,結果無意間避開了太多凶手布下的陷阱,眼看著他們一步步接近真相,小林大概是急了,為了增加迷惑性,又或許是干擾他的理智,她做出了襲擊松井的行為。但由於她錯誤地估計了心中過度恐懼導致戰鬥力暴增的松井的實力,結果有心算無心之下,還是被反殺了。
「所以……你懂了嗎?」
狛枝抽了抽嘴角:「不是很懂……」
「簡而言之,就是……」三村陽光停頓了幾秒,突然咆哮著從口袋裡把槍拔了出來,歇斯底裡地朝著狛枝射擊,「你可以去死了!!因為這個偵探游戲早就結束了!!」
狛枝對他的爆發早有准備,包括拔槍也在他的預想範圍內。但即使把這一切都預想到了,他也不知道該怎麼應對才好,畢竟在這種絕對武力面前,他就算有再多計謀也沒有使出來的機會。
他在賭,賭對方准頭沒有到神槍手的地步。
就在槍響的那一瞬間,他腦海中唯一的想法居然是——還好綾瀨已經走遠了。
就在他莫名其妙因為這個原因而安下心時,他的手腕突然被抓住了,一聲熟悉的怒喝傳入了他的耳朵裡:「狛枝你是傻的嗎!快跑啊!」
……是綾瀨。
松井的心情似乎並不是太好,她粗暴地拖著他奔跑了起來。
狛枝有些愣神,按理說,松井這個時候應該早就跑進森林裡了……
這個笨蛋啊,何必要回來呢。
他覺得眼睛有點濕,嘴角卻不由自主地上揚了起來。
雖然他確實是希望她能活下來的……但不可否認,他也是有私心的。
綾瀨啊,你能回來……
他真的很高興。喜歡本文請下載魔爪小說閱讀器(www.mozhua.net)
☆、第二十一章
背後三村陽光卻不著急,他嘲諷地大聲喊道:「你們盡管跑吧,這裡一片都被我埋上了炸藥,你們只要敢跑,我就引爆炸藥跟你們同歸於盡!」
松井就當做沒聽見,她根本不信會有人在房子周圍埋炸藥。
誰知道下一秒,一聲衝天巨響就響了起來,一陣火光直衝天空,那股衝擊波震得松井直接站立不穩倒在了地上。
次奧,這個神經病真的埋了炸藥!!
緊接著,爆炸聲接二連三地傳來,爆炸點一個接一個向他們逼近。松井當機立斷改變了跑的方向,拉著完全不害怕反而還露出笑容的狛枝向房子後面跑過去。
「狛枝,有一個問題,我早該問了……」松井倒是沒發現狛枝現在居然還是笑著的,不然她肯定要氣絕身亡了,她一邊帶著他直奔走廊,一邊急急問道,「你會開車嗎?」
「嗯、嗯……?」
狛枝一眼看到了停在走廊邊的汽車,瞬間理解了松井這個問題背後的含義:「沒有……我還沒到考駕照的年齡,只是平時無聊讀過理論書籍……」
「我靠你這麼有錢還這麼遵守規矩干嘛!」她粗暴地提著狛枝的衣領把他扔進了駕駛座,又摁住了他的卷毛把他塞進了車裡,扣上安全帶,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完成後,她迅速繞到另一邊,砰一聲拉上車門:「別管那麼多了,現在不走我們都得死在這裡!開!」
饒是已經經歷過各種危機的狛枝也被松井這彪悍的作風和光棍的心態鎮住了。他努力回憶了一下,似乎是要先踩離合器,然後掛檔,再放下手剎……等等,似乎汽車分成自動擋和手動擋吧?這個車是屬於哪個擋的啊?
不對,在此之前,應該先要有發動鑰匙吧!?
他趕緊扒拉了一下,還好他們並沒有把車鑰匙帶在身上,而是直接扔在了車子裡面,所以他很容易就找到了車鑰匙,手忙腳亂地發動了汽車。
車子內部的儀表盤一個接一個地亮了起來。借著這個亮度,他看了看操作手柄,旁邊標著P、N等字樣——這個大概是自動擋汽車了。
自動擋汽車是怎麼開來著……將手柄掰到哪個位置來著,P還是N?
狛枝思索了不到一秒就果斷隨便掰了一個檔位,大不了試錯了再來。接下來沒記錯的話應該是拉手剎,然後是踩離合器……
但是,誰能告訴他,離合器是什麼東西!?
不對,自動擋似乎是沒有離合器的!
狛枝簡直要為愚蠢的自己哭泣了。
松井在一邊一聲不吭。她心裡也急得厲害,但她知道這個時候不能催,全部的希望都壓在狛枝身上,她既然幫不上忙,那至少也不能幫倒忙。
狛枝抿著唇折騰了一會兒,終於找准了油門位置,一腳踩了下去。
沒開過車的狛枝一定不知道,踩油門絕對不能一下子踩下去,否則就會這樣——
松井眼睜睜看著儀表盤上關於時速的指針騰一下彈到了最後,整個車轟然發出了巨大的咆哮聲。這麼轟隆隆震了幾秒鐘,發動機運轉的聲音就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雞一般驟然停止,緊接著整輛車所有的指示燈一下子熄滅了,指針又落回了「0」的位置。
車子熄火了。
松井遲疑地開口:「……這車是故障的?」
毫無實戰經驗的狛枝僵著臉搖搖頭,他采取了最簡單粗暴的方式,那就是把車鑰匙拔出來,再把車重啟一遍。好在他的運氣不錯,這次重啟得非常順利。他重新再來了一遍,聰明如他就算不清楚自己剛才到底出了什麼問題,也大致能猜出是油門踩得過快了,因此他這次慢慢地踩了下去。
隨著引擎大聲的轟鳴聲,整輛車開始了移動。
松井還來不及高興,就驚恐地發現整輛車直直地朝著走廊的柱子撞了過去。她下意識尖叫了一聲,撲向方向盤,迅速撥一下。車輪和地面的沙石摩擦出尖銳的聲音,整個車漂移著歪歪斜斜地向那條小路衝了過去。
場面一下變成得相當奧妙,狛枝被擠得臉直接貼在了玻璃窗上,而松井則以仿佛油畫《大宮女》一般——屁股在副駕駛,但上半身卻擠在駕駛座握著方向盤——曼妙而扭曲的姿勢掌控著這輛失控的車子。而車子還在進一步提速,以一種堪稱恐怖的速度向前歪歪扭扭猛衝。這種無規則的蛇形前進讓松井懵了,當她意識到車子正在向一棵樹以自殺的方式撞去時,她腦子裡出現的唯一應對方式就是放開方向盤准備跳車。
還是狛枝眼疾手快地撥了一下方向盤,車頭如同過山車一般瞬間扭轉了90度,歪斜而飛快擦著樹干過去了。
這個改向把松井顛得直接被甩到了旁邊的座位上。
「綾瀨?!」
「我沒事!看前面!!」松井一把把手摁在了狛枝頭上,把他的頭強行扭了回去。
看到前面又是一根樹干飛快地靠近,狛枝趕緊再撥了一下方向盤,車子發出一聲尖銳的鳴叫聲,向著另一棵樹撞去。
「操!狛枝你會不會開車!!」
「都說了我不會啊!!」
狛枝的頭發被風吹得糊了一臉,他甚至都沒有把頭發撥到後面的功夫,就這樣眯著眼以令人擔憂的暴力開車方式在山野中呼嘯前行。但並不是每次都能這麼幸運堪堪擦過的,有好幾次方向盤打不及,車子直接撞上了樹。狛枝還好,之前就已經扣上了安全帶。而松井綾瀨就倒霉多了,一頭撞在了擋風玻璃上,緩過勁後火速系上了安全帶。經過這幾次撞擊後,整輛車已經被滿是凹坑了。
松井意識到自己在這時候就是個沒用的廢物。所以等狛枝滿頭大汗勉強操控著車時,她開始這裡戳戳那裡碰碰開發新功能了。
沒辦法,別的事她都幫不上。
按下這個按鈕,整個車的窗戶都會下降;按下這個按鈕,車子的車頂會打開變成敞篷車;按下這個按鈕,車子後座座位可以往下倒折疊起來……
嗯?!
松井看到後備箱時,她整個人表情都微妙了。
「狛枝……後面,放著槍哎。」
狛枝沒空理她,她繼續說道:「說起來啊狛枝,我們也開出一段距離了,應該是已經出了爆炸區了吧……為了安全著想,要不我們棄車……」
砰的一聲,看著擋風玻璃上出現的孔狀空洞和周邊迅速裂開的紋路,兩個人都是眼神一滯。
松井迅速直起身看向後視鏡,在看到一輛車緊緊咬在他們後面不放,一挺機槍從車窗裡伸了出來,三村正以不要命的姿態瘋狂掃射。
「他居然開槍?!」松井幾乎要瘋了,「那裡明明只有一輛車,他哪裡搞來的另一輛?」
狛枝分神說道:「他都能埋炸藥了,開一輛車出來算什麼?」
松井綾瀨充耳不聞,滿臉憤慨地尖聲嘶吼:「作弊,他這是作弊!!系統我要求把他人道毀滅!!讓他去死!!現在就讓他去死!」
好吧,狛枝確定了松井根本不是想要個答案,她只是被刺激得瘋掉了。
緊接著後面又砰砰砰響起了好幾聲槍響,有幾發擦過了車身,火星四濺。
在這種蜿蜒曲折的山路上,狛枝又開得歪歪扭扭,命中率自然不高,但在高密度的火力集中之下,還是有幾發子彈擊中了車身。
「草,他有槍,老子也有!」松井現在都懶得管形像這種事了,她一把解開安全帶,連滾帶爬到後座,抄起後備箱裡的槍械,打開車頂,吃力地搬起它,架在車頂上,開始扣動扳機。
但即使她急得腦門冒火,連續按了好幾下,那扳機就像是生鏽了一般,一動也不動。
「保險栓!保險栓沒開!!綾瀨,拉保險栓!!」
「閉嘴!開你的車!」松井手忙腳亂地在槍上摸索著,碰到能拉動的東西就拉幾下,然後又一次嘗試著按下了扳機。
伴隨著一顆打到車後備箱的子彈,震耳的轟鳴聲響起。松井的雙手都因為那一槍的後座力而發麻了,那把槍直接掉到了座椅上。
「你朝哪裡開槍?!是想死嗎!?」
比狛枝的大吼還大聲的是松井的反吼:「我他媽從來沒打過槍好吧!!」
她現在手麻得都失去知覺了,耳朵還因為剛才那聲巨大的槍響而嗡嗡作響。她吃力地在這輛顛簸個不停還在左搖右晃的車上把掉下去的槍撈了回來,繼續向後方拉扳機。槍械的後座力驚人,她干脆帶著槍連滾帶爬到後座,也不管自己可能會被子彈擊中,架在後備箱上開始突突突。
時不時從後面打來幾發子彈,前面的擋風玻璃已經有了好幾個彈孔,蜘蛛網一般的裂紋遍布。松井看這個擋風玻璃已經完全阻礙到視線了,調轉了槍頭對准玻璃啪啪啪就是幾槍子下去,本就開車開得吃力的狛枝差點直接把車開翻。
「綾瀨你眼睛瞎了嗎!!前面和後面都分不清楚了是想直接車禍跟我死在一起嗎!?」
「給我閉嘴!!老子沒讓你講話!!」松井怒吼道,抓起車上的安全錘就向擋風玻璃扔去。已經千瘡百孔的玻璃稀裡嘩啦如同雪崩一般碎裂了,飛濺著掉落了下來,前方的視線頓時開闊清晰了起來。
她擦了擦汗,扣了幾發扳機,但已經打不出來了。翻了一會兒後,她把彈夾拔了出來,發現最後一發子彈已經被打完了。
後方的車子開始越來越近,松井甚至能夠看到車子裡綁匪猙獰的面孔。
她嘶啞著嗓子喊道:「還有多少才到城區?!」
「不——知——道——!」狛枝同樣以這種嘶啞著嗓子吼叫的方式回答道,前面沒了玻璃擋風,他的眼睛被風吹得發紅,眼淚一滴一滴順著眼角流淌了下來,和渾身的汗水混在了一起。在死亡的威脅下,他的車技居然突飛猛進,從一個根本就沒開過車的菜鳥到現在已經可以較為平穩地把車在路上了。
但即使如此,他們也清楚自己堅持不了多久了。
松井手裡的子彈已經打光了,狛枝也清楚這輛車的油箱裡的油快見底了。而整輛車更是被撞得滿是凹陷和坑洞,連車門都關不牢,超負荷的快速行駛讓發動機熱得就像快要融化掉一般。
「狛枝,我們可能快死了!!」她大聲說道,不知道為什麼,隨著這句喪氣的話喊出來,她的心情驀地開懷了起來。
藏藍色的天空,綠意盎然的林間,在蜿蜒的山道上顛沛飛馳的車輛,瘋狂呼嘯而來的冷風,還有一串打下來的陽光光暈。
世界多美麗啊。
她站在車上對著陽光張開了雙臂,就好像在擁抱著什麼似的,水藍色的頭發被風吹得如同在狂歡一般飛舞著。
狛枝握緊方向盤,大聲回喊:「還沒到最糟糕的情況,你給我堅持住!」
「狛枝,我們真的快死了!」她大聲再次喊道,嘴角邊露出淺淺的笑容。
「閉嘴!我說過會保護你的!你會好好活下去的!」
狛枝第一次對她喊出了「閉嘴」,這個詞明明是她專屬對他說的才是。
她真的笑出了聲:「狛枝,你才是……你會活下去的吧?會好好活著的吧?」
「綾瀨!」狛枝幾乎快被他的精神病搭檔給氣死了,「滾回去給我坐好!!」
在這種光怪陸離到詭異的情境下,脾氣一向很好的狛枝都忍不住爆了粗。
松井抿嘴一笑,突然把手放在嘴邊做喇叭狀,大聲衝著這片遼遠而青翠的山巒呼喊道:「狛——枝——凪——鬥——!我——喜——歡——你——!」
狛枝差點一頭撞死在方向盤上。
「你他媽發病別挑這種時間好不好!!」他氣急敗壞地大喊,但他的耳根子卻是迅速紅了起來。
松井不理睬他,而是繼續大聲而高亢地呼喊道:「我——喜歡——你——」
「真的——非常——非常——喜歡你——」
「狛枝凪鬥——我喜歡你——」
這些聲音在山壁上來回碰撞著,回音一遍又一遍地在蒼茫的雲間回響繚繞著,就像是遙遠的呼喚一般,逐漸變得渺遠。
她笑著大聲呼喊著,眼淚一邊啪嗒啪嗒地往下掉落。
「我——喜——歡——你——」
她的聲音逐漸變得哽咽。
「你聽見了沒有——狛——枝——我——喜——歡——你——啊——」
「我聽見了!!所以你快點坐回去……」
她抿著嘴,眼淚大滴大滴地砸了下來,喉嚨裡也像是被棉花塞住了一般,幾乎沒辦法連字成句。
她想起了很多很多以前的事,她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的事。
狛枝給她削水果的事。
狛枝背著她去醫院外面曬太陽的事。
狛枝給她擦藥水的事。
狛枝和她肩並肩坐在草坪上看風箏的事。
狛枝抄了好久的筆記送給她的事。
還有……
狛枝第一次紅著臉問她能不能和他交往的事。
那些明明沒過多久卻又恍若隔世的記憶,在這一刻突然全都爆發了出來,如同火山噴湧一般熱得仿佛能把她整個人灼燒起來,又仿佛如洪水一般席卷而來,碾壓得她只能被這些記憶撕扯著游蕩。
她曾經是那麼那麼喜歡他,喜歡到看見他就會臉紅,喜歡到看見他的名字都會心髒抽痛,喜歡到想摸著他的頭告訴他她還在他身邊,但即使喜歡到這種地步,那些藏在心髒最深處的感情,她卻一句都沒能說出口,從來都沒能告訴過他自己的心情。
再見了,曾經那麼喜歡狛枝的松井綾瀨。
再見了,曾經心心念念希望能給狛枝幸福的松井綾瀨。
再見了,曾經除了哭泣就只會逃避的松井綾瀨。
再見了,曾經天真地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堅強到可以去拯救別人的松井綾瀨。
——她已經替過去的自己好好地道出了自己的心情。
從此便是光暗兩面,各行自道。
再見了,曾經的自己。
再見了,曾經的那些少女心事。
再見。
☆、第二十二章
松井能做出的最後一個動作是在翻滾的車中准確無誤地撲住狛枝,然後無視他拼命的掙扎,牢牢地把他的頭摁進了自己的胸口,用自己的身體替他擋住了絕大部分的傷害。
事實上當那輛車終於失去控制滑出去後在空中瘋狂旋轉的時候,松井已經開始在解安全帶了,甚至沒等系統提醒保護程序開啟。由於巨大的慣性,他們兩個在車子翻滾了沒幾圈後就被甩了出去。在身體飄起來的時候,她看著已經全亮起來的天空,那一刻居然有了「就這麼靜靜地死去也不錯」的想法。但是下一刻,她的眼前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
滾動花屏中。
她依稀能感覺自己的身體就像個輪胎一樣咕嚕咕嚕在陡峭的斜坡上滾動。
很痛,痛得不得了。
翻滾到全身都麻木了,卻無法停止被山石撞擊的現狀。她就像是個被命運操縱的提線木偶,甚至連稍微延緩一下滾動的速度都做不到。在重力的指引下,她毫無反抗之力地掙扎著沉入了深淵中。
最後她眼前一黑,在痛苦和無力中昏了過去。
——在確認好雙手依然死死地摁著狛枝那頭白毛之後,安心並痛苦地暈倒了過去。
當她睜開眼的時候,她以為自己應該是在自己家裡的,伴隨著之前已經見過無數次的晨光,外加熟悉的天花板。
但她聞到了消毒水的味道。
「……醫院?」
這是……活下來了?
在那樣恐怖的山體滾落下來後,活下來了?
她不可思議地轉了轉頭,卻發現根本做不到。
脖子被脊椎牽引器固定住了。
她想抬手按電鈴,左手被石膏綁得結結實實,右手雖然沒綁東西,卻完全喪失了知覺。
手斷了,也有可能是神經壞死了。
她平靜而快速地給當前的情形下了定義。
沒關系,就算手再也沒辦法動彈了也沒有關系,只要再死一次,就又是一個健康的自己了。她這樣對自己說。
她也為自己這樣喪氣的想法感覺到了些許危險的味道,但又無法克制自己越來越悲觀的想法。
不,這能被稱為悲觀嗎?至少她現在還對蹦蹦跳跳有著期待,如果她哪一天連身體是不是完整健康的都覺得無所謂了,那個時候才更加糟糕吧。
……到底哪個更糟糕一點呢?
松井思考了片刻,便把這個難解的問題扔到了腦後。她嘶啞著嗓子喊道:「護士小姐。」
進來的卻是——
「啊,是你啊,高冷醫生。」
似乎還是一周目的時候,她第一次跟狛枝見面被花盆砸到頭,就是這個醫生接待她的。
也是他在她出院的時候吐槽「早點滾出醫院別霸占著床鋪擠占資源」,又被她噴了個天昏地暗。
話說,為什麼每次都能遇到他,這個醫生是專治跌打損傷嗎……
高冷醫生還是一如既往地高冷,他伸出手,面不改色地說了一句「打擾了」便以閃電般的速度按上了松井平平的胸部。
松井:「……咳咳咳!!」
猝不及防被摁了個正著,松井大聲咳嗽了起來。她咳了好一會兒,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胸口也被厚厚的固定帶綁住了。
「痛?」醫生挑眉看她。
「有點。」
醫生點點頭,面無表情地在板子上寫了幾行字:「那還好,說明脊椎沒斷掉,基本反射還在,開瓶啤酒歡呼慶祝吧。」
松井不著調地吐槽道:「還沒到喝酒的年齡呢。」
「說一下你現在的基本情況吧。」
「說什麼?」
高冷醫生扶了下額頭:「……不要搶話,是我來說。」
「……對不起。」看著他無語的眼神,松井莫名其妙地道歉了。
「由於搶救及時,你全身沒有需要截肢的地方,可以完好保存下來。你現在可以歡呼一下,接下來大概歡呼不出來了。你的肋骨斷了五根,有一根差點把你的肺戳爆,為了把那根碎骨頭夾出來花了我們很大功夫。你的下頜骨也脫落了,雖然現在幫你安了回去,但以後估計會經常性滑出脫臼,你自己做好心理准備,我會教你怎麼把它裝回去的,你吃飯吃著脫臼了可以自己安回去。左手臂粉碎性骨折,石膏大概要打三個月吧。右手很抱歉救不回來了,被壓迫的時間太長肌肉完全壞死了,所以以後大概就是個擺設了。脖子錯位了,短期內靠牽引器吊著吧。另外你的膝蓋骨和右小腿脛骨有骨裂痕跡,雖然沒到要打石膏的地步,不過這幾個月注意一點吧。另外過幾個小時下來檢查一下視力,不排除你會出現重影、視力倒退的情況。情況介紹完了,你有什麼想問的?」
「從山上摔下來以後到被救的這段時間,我基本上都處於昏迷狀態,具體發生了什麼事能簡單說一下嗎?」
松井平靜得有些滲人的態度讓醫生有些意外,他合上手中的記錄本,快速說道:「不太清楚,我並不是救護車隨行人員,只能告訴你我知道的事。你被送來的時候是下午五點半左右,處於脫水狀態,除了擦傷並沒有其他大出血狀況,但身上的睡衣有大量血跡,雖然被泥土掩蓋了很大一部分。具體情況我覺得需要問你的家屬……嗯,是叫,狛枝凪鬥,吧?」
「……家屬?」松井似乎是聽到了什麼世紀笑話一般,慢慢地重復了一遍,單純地發笑了起來,似乎這件事跟她沒關系一般,只是作為局外人一般笑了。
高冷醫生本來准備走的步伐停下了,他瞥了眼渾身包的像木乃伊一般的松井,漠然地說道:「如果他是犯罪者,趕緊去報警會比較好。」
「醫生你說錯了,我才是犯罪者啊。」她以開玩笑一般的語氣說道,「我可是剛敲碎了別人的腦殼哦,就跟敲西瓜一樣,BOOM~地爆掉了。」
他十分認真而冷靜地反駁道:「按照頭骨的密度,以你一個未成年女性的臂力,很難造成西瓜爆裂的效果,最多是顱腦損傷。」
松井無語地和他對視了一會兒,突然覺得心好累。她頹然地說道:「狛枝現在怎麼樣?」
「狀況比你好得多,全身只有大片狀軟組織擦傷,最嚴重的也不過是手腕的囊腔樣鈍性創口……我是說他現在活蹦亂跳得像個剛上岸的皮皮蝦。」
「……」
「我先下去了,電鈴幫你放這裡,有事按鈴。手機幫你放這裡,沒事喊你家屬。三個小時後,嗯……」他抬手看了下表,斷然道,「三個小時後是吃飯時間,沒人。你一個半小時後下來檢查視力。」
「醫生別走,先幫我倒杯水……」看著門毫不留情地關上,松井欲哭無淚地抬頭望著天花板,「還有,我還想上個廁所……」
☆、第二十三章
最後松井還是得救了,被聽到動靜趕來的護士小姐。
果然還是溫柔的護士小姐最好了。
經過護士小姐的專業指導,現在松井已經可以拖著脖子上這個巨大的、像是個來自未來世界的頭盔狀的脊椎牽引器四處溜達了。
她現在都懶得考慮醫藥費的事了,反正狛枝有錢,狛枝會幫她墊的……她變得這麼慘完全是因為他,墊付醫藥費這種程度的自覺總該有吧。
如果他不肯付錢,她就抄把刀殺到他家門口,然後……
然後……
先聲淚俱下地痛訴著自己被騙身後又被他灌五毛錢打胎藥最後被扔在亂葬崗差點被活埋的遭遇,辱罵他不要臉,敢打炮不敢負責,等吸引了整個小區的人出來圍觀,確定他的名聲已經毀得連渣渣都不剩,她便可以在激憤中自殺在他家門口。
相信圍觀的正義群眾會打死這個負心漢的。
太完美了,這個計劃。
除了她看不到結局就要趕著去輪回以外,一切都顯得這麼完美。
「松井,你可以去做視力檢查了嗎?」
不知何時又出現在門口的高冷醫生極為不耐煩地拿指節叩了叩門板,松井嘆了一聲氣,磨磨蹭蹭地跟著他下去了。
在視力檢查室裡,她看見了局促不安的狛枝。
高冷醫生看見她的臉色不太好,面無表情地解釋道:「想著要檢查不如一起檢查算了,就把你家屬也叫來了。」
狛枝有些尷尬地笑笑:「綾瀨……你身體還好嗎?」
「你什麼時候成我家屬了?」松井這句話說得很心平氣和,一點都不像是質問,也不像是要追究責任,就像是問問天氣怎麼樣一般。
「啊、是,那個,就是說……那天不是要簽字嘛,就是病危通知啦,嗯我是說脫險後……救護車把你拉到醫院的時候,說你身體很糟糕,要手術,然後需要家屬來簽字……那個時候情況太緊急了,我真的很怕綾瀨你死掉,所以就充當了你的家屬,在病危通知書上簽字了……」
高冷醫生毫不留情地揭穿真相:「可是當時你說她是你未婚妻。」
狛枝的臉一下子紅了,支支吾吾地說道:「但是,說是兄妹的話,我們長得也不像,我怕會被懷疑啊……」
高冷醫生點點頭,毫不留情地繼續揭穿道:「異卵雙胞胎是有長得不像的情況。」
「這事兒就接篇吧。」松井平靜扶著脊椎牽引器,坐到了椅子上,「醫生,可以開始了。」她有點厭倦這個話題了,一直跟狛枝捆綁的日子讓她覺得有點煩躁,已經煩透了跟狛枝扯上點什麼關系,每次被周圍的人若有若無地提醒「你是在跟這個家伙談戀愛哦」,她的心情已經從最初的羞澀變成了現在徹底的惡心。為什麼幾乎周圍所有的人都在慫恿她跟狛枝在一起呢?沒有人考慮過她到底願不願意嗎?難道就因為這家伙一廂情願地湊過來,她就必須要心懷感激地接受並快樂地以接受神的旨意一般接受狛枝並承受著他自覺或不自覺帶來的無盡惡意呢?盡管她已經覺得疲憊了,但這種情況卻是一波又一波地湧來,就好像只要她活著,這種事就無窮無盡沒有結束的那一刻。所以現在出現這種情況,她只想著能快點過去就好了,其他的並不想在計較什麼。
面對一只經常在自己身邊嗡嗡叫又打不死的蚊子,她除了無視還能干什麼呢?
松井覺得自己快要被折磨得神經衰弱了。
看著一向精神異常動輒就暴力相向的松井這麼輕輕放下閉嘴不談,本已經做好了被活拆骨架打算的狛枝也有些愕然,內心不禁萌生了「其實綾瀨她是有一點點喜歡我的吧」這樣的想法。再聯想到當日松井在奪路狂奔的時候大喊的「我喜歡你」,狛枝覺得自己的心跳好像又有點克制不住了。他抿著嘴也規規矩矩地坐在了松井旁邊,一頭雜亂上翹的白毛就像是他現在有些雀躍的心情般微微抖動著。
他悄悄地偷瞄著坐在身邊的松井,她正在跟著醫生的指示識別各種奇怪的花紋和圖形,眼神專注。因為病弱的原因,她的臉頰顯得有些憔悴,反而讓她顯得有些柔弱無害,一瞬間狛枝甚至忘記了她抄著鐵棍毫不猶豫把屍體打爛的壯舉。披散著的頭發遮住了她大半張臉,讓她本來就小的臉更加尖細,不說話時軟軟柔柔的樣子倒像是個纖弱沉靜的病美人。
綾瀨真的是很好看的人啊。
狛枝再次在心裡這麼感慨。如果要去什麼選美小姐比賽,綾瀨光是露著那張臉,就能輕松擠進前三吧。
松井的動作突然停了一下,用眼角視線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他這才發現自己已經盯著她發呆發了許久,被當事人抓了正著,這一下可把他羞得滿臉通紅。松井倒是沒有多余的動作,只是貌似沒注意到一般又把視線轉了回去,細密的睫毛微微抖動了兩下,點蘸著狛枝的心湖也濺起了一圈圈的漣漪。
狛枝轉過了臉裝作看窗外風景,撐著手掩住了抑制不住上揚的嘴角。
這是心有靈犀對吧!這一定是心有靈犀吧!
綾瀨絕對是害羞了吧!她耳朵都有點紅了!絕對是在害羞沒錯!
太好了,綾瀨也喜歡著自己呢!既然兩情相悅的話,就可以結婚了吧!現在還沒到結婚年齡,要不要先把訂婚定下呢?明天就上門拜訪一下岳父岳母請求他們把綾瀨交給自己吧?小孩要一個還是兩個呢?他比較喜歡女孩子,生個女孩子會比較好吧?兒子就不要了吧,生出來奪走綾瀨的注意力簡直太討厭了。嗯果然還是女兒好。長得像我一點還是綾瀨一點呢……
腦內世界已經抑制不住狂奔節奏的狛枝貌似專注地盯著窗戶看個沒完。
——直到高冷醫生敲了敲他支著的桌子:「我說,你對女生公寓這麼感興趣嗎?」
「……」
「狛枝家屬,我覺得你去外面冷靜一下會比較好,你在這裡似乎已經影響到了我的病患。對了,走之前把門關上。」
意識到狛枝在打量自己後,松井只是轉開了視線。
脖子上的脊椎牽引器真礙事。
她的手指毫無規律地敲擊著桌子,頻率顯得有些煩躁。
她覺得手指有點發癢,很想衝過去挖出那兩顆眼珠子。這種略顯血腥的想法在她腦海中飛快地躥過,她很快又將注意力轉回放在她面前的本子上。
高冷醫生耐心地等她辨認完一圈的圖片,有幾張圖她用了很長時間,他只是抄著手在一邊不聲不響地等帶著她,語氣難得溫和地說:「可以慢慢來,准確就可以了。」
不得不說,在涉及本職工作的時候,高冷醫生確實相當盡職。
整整一本花花綠綠的圖辨認完畢後,高冷醫生拿出一打卡片,認真地凝視著松井的雙眼:「接下來,請按照你的第一直覺回答……你覺得卡片上的陰影是什麼東西,直接說出來。」
說罷,他拿出了第一張卡片,那是一大灘墨漬般糊開的圖像,交織著組成了黑色的印跡。
松井驀地笑了:「醫生,視力只是個幌子吧……你真正的目的是讓我進行心理測試?」
即使被拆穿了,高冷醫生的表情依然高冷:「這個是創傷後應激性障礙的治療環節之一,每個經歷過突發災難的人都是需要經過測試的,而不是你一個人獨有的,不用太敏感。所以,可以配合我老實回答嗎?」
松井對這個醫生印像還不錯,再加上她也稍微被勾起了些許興趣,畢竟是專業的心理測試,和她之前接觸到玩票性質的塔羅牌測試或者星座測試都不太一樣,因此也難得認真了起來。
「一匹狼,旁邊是雪上搏鬥後的血跡。」
「人臉。不……達成了肮髒協議正在慶祝的兩個人。」
「一個男人和兩個懷孕的女人。」
「腐爛的狐狸頭。」
卡片一張張抽出,松井一個個答了下去,測試很快就完成了。
松井有些好奇地詢問道:「能看出什麼?」
高冷醫生收拾好卡片,淡淡地說道:「我得拿回去分析一下。不過有一個結論,倒是現在就能告訴你。」
「什麼?」
「根據你過快的回答速度,你可能有狂躁症的傾向。」
「……這難道不是越快越好嗎!?醫生你坑我?!」
高冷醫生嚴肅地說道:「不是的,這個測試包含的項目之一便是回答時間,有些人會非常快速地得出答案,有些人則會拖上十幾秒到一分鐘不等。速度過快的人可能有狂躁症,而速度太慢可能是抑郁症,有自殺傾向……不過這個也說不准,只能說是參考項之一。但是松井,我覺得你可能真的有狂躁症,需不需要我給你開點鎮靜劑?你剛才就一直在敲桌面,感覺你很不耐煩。」
松井有些震悚地停下手中的動作,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指居然一直在敲叩桌面。
「松井,你的精神似乎不是很穩定的樣子,自我調節功能非常差……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能配合我做進一步的治療。」
她怔怔地看著努力做出「請信任我」但最終因為做慣了高冷表情而顯得十分失敗的高冷醫生,內心並不覺得害怕或是發慌,相反,一種終於確定了的篤定踏實感讓她如釋重負。
果然,她是個精神有問題的瘋子。
她想點頭,因為戴著牽引器不方便只能作罷。她鄭重地站起身,小心地微微彎腰鞠躬道:「接下來的日子,麻煩醫生您了。」
☆、第二十四章
接下來的日子松井接受了無數紛至沓來的心理測試。
她總覺得自己被高冷醫生當作了小白鼠,他每天沒事就抓著她詢問,有些時候是讓她描述一張畫的內容,有的時候是讓她對一種顏色做出闡述,有的時候是詢問她對於一些事的態度,更多的時候還是跟她閑聊嘮嗑。
她覺得自己快要被套完了,可以說高冷醫生跟她嘮嗑了這麼長時間甚至都知道她幾歲尿床幾歲開始看黃漫了,她說了自己其實一直覺得很孤獨,她說了自己其實有的時候很煩早起一個小時來在臉上塗抹化妝來迎合學校裡那些女孩子的期待,她說了自己一直都是一個人找不到可以交心的朋友,她說了自己的父母永遠都只知道加班甚至不知道她上幾年級了,她說了有的時候透過玻璃窗看著藍天的時候會突然很想敲爆別人的頭。
除了系統,她大概把自己所有能說的都說了。她覺得自己如果把系統的存在說出來了,高冷醫生應該會直接把她送進精神病院,不會這麼耐心地坐在她旁邊聽她絮絮叨叨這些無聊的事了。
作為一個話癆,能有聽眾真是太好了。
她不在乎高冷醫生問她這些是想干嘛,想做研究也罷,想采集樣本也罷,是真的想幫她好起來也罷——她統統都不在乎,她只是想把這些事說出來而已。沒有人會在意她講什麼,女孩子們的聚會都是各自聊各自的事,都拼了命想把自己的事講出來填充到其他人的腦子裡。現在終於有人能認認真真聽她講話了,不會插嘴也不會突然轉移話題說起別的事,她終於可以放心大膽毫無顧忌地說個不停了。
有的時候她講著講著,也會突然想起,以前似乎也有過類似的場景,她坐在病床上嘮嘮叨叨說個不停,旁邊坐著一只白毛,湖綠色的眼眸滿含笑意。
這個畫面有的時候會和現在的情形重疊起來,她會有一剎那的恍惚。但她清晰地感受到,那一刻,她的內心只有恍若隔世的感慨,還有如同深海般的死寂。
她談話的興致也不是一直那麼高的,更多的時候,她是懶得開口,連講話都嫌累,只想呆呆地坐在床邊看著對面女生公寓的女孩子洗衣服。這個時候高冷醫生就會坐在她身邊寫著病歷卡,或者整理著其他病人的病例史,偶爾頭也不抬地扔出幾句話:「喝不喝水?」「要不要吃東西?」「你家屬在外面,要不要我喊他進來?」
她甚至連回答都覺得麻煩,但看在這個忠實聽眾的份上,她還是會動動口:「不。」「不。」「不。」
她覺得自己好像有點理解淺沼雨了,難怪他一直坐在後面一動不動,話都很少說,原來是真的很累啊。
以前她似乎還想逼著他跟她一起出去活動,換了現在的她,有人如果敢干這樣的事,她一定會逼著自己提起力氣先弄死他,然後坐在他的屍體旁邊發呆。
淺沼真是個好人啊。
或者說淺沼連打死她都覺得累,所以才懶得管她,放任自流嗎。
她無意間也詢問過高冷醫生為什麼她明明是狂躁症卻會出現這種「生無可戀」的情緒,醫生糾正道:「你不是狂躁症,那天我說你是『可能有狂躁症的傾向』,根據這幾天的交談,你應該是雙相障礙,也就是既有躁狂發作又有抑郁發作。精神類疾病是很復雜的,診斷非常困難,所以我在給你做長期診斷治療。在對待心理障礙和心理疾病上,如果不是單對單專業咨詢很容易出現偏差和錯誤,所以一定要專業人員進行長期跟蹤檢查。」
懵懂點頭的松井覺得自己似乎被這樣高大上的世界征服了,連帶著高冷醫生的形像都變得高大偉岸了起來。
心理學真是太深奧了。
今天也是一個話癆的日子。她一直琢磨自己在高冷醫生面前怎麼就能這麼輕易把自己的黑歷史抖出去,明明對方都不怎麼說話,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然後呢」。
果然高冷醫生是個相當厲害的家伙。不僅治跌打損傷是專家,連心理學也很有一手啊。
她覺得自己有點憧憬這個神秘莫測的學科了。
面對松井的躍躍欲試,高冷醫生直接潑了盆冷水:「以你的現狀,你還是不要過多接觸這個領域比較好。心理醫生是非常容易出心理問題的,而且因為系統學習過這個體系,所以怎麼測試都完全清楚這一步和下一步該怎麼進行,什麼樣的回答會引來什麼樣的診斷結果,所以非常容易出現騙診、影像診斷結果的事。你不清楚內幕,我還能引導引導你,如果你門兒清了,那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幫你治療了。而且目前心理學發展得並不是十分完善,有些內容完全屬於『玄學』範圍,如果反而誘導你走進死胡同,那就不好了。」
松井焉了。
高冷醫生拿筆指了指門:「你家屬又來了。來了這麼多次,你一次也不見,是不是有點對不起他給你付的醫藥費?」
這句話實在是很掐命脈。
松井今天處於狂躁狀態,心情還算高昂,所以認真考慮了一下高冷醫生的建議——換做她情緒低落的時候早就裝沒聽見了。她覺得自己差不多也是時候跟狛枝說清楚自己的想法,跟他劃清界限了。
高冷醫生看出她的態度有所軟化,轉頭對門口淡淡說道:「進來吧。」他站起身關上病歷本,對松井說道:「你們好好談談吧,我下次再來看你。」
松井沒有回他,她的注意力全部轉移到了小心翼翼走進來的狛枝身上,這種最後決戰的緊張感讓她的嘴唇都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狛枝的臉色很不好看,這幾天他似乎沒怎麼睡好,眼睛下面一圈深深的黑色,但雙眼卻非常明亮地注視著她,似乎還在為了她同意見他一面而感覺不可思議。
反觀松井,這幾天吃好睡好還有高冷醫生當她的話癆對像,整個人都白胖了一圈。這對比實在是顯得有些殘酷——這搞得受到重創的是狛枝一樣。
「綾瀨你還好嗎?」他把保溫杯放到床頭櫃上,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拜你所賜,很不好。」
她其實也不想用這麼刺的語氣跟他說話的,但看見他一副病懨懨得仿佛隨時會斷氣的樣子,她還是氣不打一處來。這種「啊我這幾天過得很不好你快點慰問一下我」的可憐樣子到底是想怎麼樣嘛,難不成他們兩個是在進行比慘大會嗎,因為她斷了手又斷了肋骨,所以他就做出比她還差勁的模樣來堵她的嘴?你看我現在比你都要可憐哦所以你別再責備我了否則你就是沒良心沒道德沒人性——他到底想怎麼逼她?他是不是覺得只要擺出這種弱者的架勢,所有人就都得無條件原諒他?
狂躁狀態的松井越發地想抽人。
雖然理智告訴她狛枝完全沒這個意圖,但她就是克制不住自己越發陰暗的想法。
當然,又氣又急的背後,到底有沒有一點是處於對他不在意自己身體不好好休息的憤慨,大概連松井自己也說不清楚。
果然,被她一刺,狛枝變得更加局促起來。他彎腰道歉著:「對不起……請問有什麼能夠補償你的,我會盡力去做的……綾瀨你不要太難過了……」大概是他自己也意識到自己說的話其實相當無力,也默默住了嘴,只是對著她不停地鞠躬,神色悲哀得像是一尊歷經了風霜殘破的雕像。
松井突然覺得好脫力,原本想劈頭蓋臉罵他個狗血淋頭,那些話一窩蜂上湧,擁堵著她的喉嚨,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了。
她跟狛枝……到底是怎麼變成現在這樣的?
她整個人放松後仰,靠在枕頭上,終於是以沉靜得可怕的態度說道:「請以後……別再來找我了。這個就是你能給的補償了,以後我們算是兩清了,可以嗎?」
他的動作頓住,霍得抬起頭直盯著她,瞪大的眼睛中憤怒、悲憤、痛苦和無力交織著閃過,就像一只受傷的小獸一般以堪稱凶狠的眼神注視著將自己刺傷得鮮血淋漓的獵人。
松井覺得自己的狀態大概是直接切換到抑郁狀態了,她就這麼麻木地注視著他,內心一點波動都沒有——就像在看著一場完全不好笑的默劇。
最後,狛枝站起身,和之前完全不同的、以強硬的姿態甩下一句:「不可以,綾瀨你不要想能擺脫我。」緊接著又似乎是被自己生硬得恐怖的語句嚇到了,他的表情迅速轉化為哀求,湖綠色的雙眼中盡是悲傷和乞求:「難道讓我留在你身邊照顧你都不可以嗎……綾瀨,我只是想補償你而已,就是這樣的機會也不能給我嗎?」
狛枝……你果然是個好演員。
她很想笑,但笑這個動作很費力,所以她只是木著臉說道:「出去,我想休息。」
她清楚自己沒什麼可以跟狛枝說的了,狛枝這個家伙的固執她多少還是知道的,只要他下定決心了的事,即使是在外人看來歪得一塌糊塗無法理喻,他也能堅定地踐行到底。爭辯這件事也很耗費精力,她現在只想發呆。
狛枝磨磨蹭蹭了半天,確定她真的是想休息了,才如釋重負地對她笑道:「綾瀨我給你帶了湯,什麼時候想喝就叫我過來,我幫你擰開蓋子哦。」
大概是認為她這是默認他留在身邊照顧了,狛枝走得很輕松。
這下那家伙總算是能睡個好覺了吧。
盯著窗外發呆的松井突然這樣不著邊際地想。
☆、第二十五章
狛枝很疲倦地背靠著門。他抓了抓頭發,按壓了幾下頭,感覺到指腹按壓的地方在隱隱作痛。
松井精神狀況很糟糕,但他不知道已經糟糕到這種地步了。這幾天他一直私底下和高冷醫生溝通,醫生很直白地告訴他,如果等松井的情況進一步惡化,她除了進精神病院以外沒有別的出路。
他作為「家屬」,理應配合,但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配合。
他翻了很多很多關於心理疾病的書,又去了松井的班級詢問松井日常的情況,出乎他的意料,松井在班級裡的人氣相當高,有很多人自認為是她的好朋友,紛紛表示平時經常和松井逛街、開女生茶會,非常了解松井。但那些女生嘰嘰喳喳叫了半天,最後能告訴他的只有一點極其有限的信息——據說松井的父母很疼松井,給她的錢很多,多到松井可以一天換一套衣服一個星期不重樣,用得起日本最高端的化妝品,光是口紅就有幾十個色號。基本上最近時尚界在流行什麼,看松井穿什麼用什麼就行了——這讓這些處於青春期的少女非常羨慕。狛枝敏銳地從其中感受到了些許嫉妒的意味。而讓他感覺憤怒的是,有些人神神秘秘小聲告訴他,松井其實家裡根本就沒什麼錢,而是被老男人包養了,年紀輕輕已經墮胎過無數次了。聽到這種話,狛枝差點拋棄紳士風度想把這些個嚼舌的女生打一頓。但最後,想到松井還需要他看著,要是這個時候被拘留那是得不償失,只能牢牢記住了這幾個人的名字,准備留到日後再慢慢處理。
讓他喪氣的是,其他的信息居然完全沒有——那些女生只關注了松井的外表、有多受歡迎、用什麼吃什麼,還有松井平時很會講笑話,讓她們經常笑個沒完。除此之外,什麼都不知道。
直到問了一圈,松井的同桌天野美惠才給了他一些有用的情報:松井很討厭別人去她家,班級裡至今為止沒有任何人被她邀請過去家裡。但並非是因為她父母的原因,相反,松井似乎長期見不到自己的父母,一直是自己生活。松井對她父母的感情似乎也並不是很好的樣子,但她一直在外人面前做足了「她備受家人寵愛」的假像。
關於這一點,其實松井沒有公開說出來過。天野美惠察覺到這一點,是因為有一次她們在女生聚會曾經談論到結婚生孩子的問題,當其他女生都一臉憧憬地說著自己的期許的時候,只有松井一言不發——這對於平時話癆的她來說是非常少見的。而被問到想什麼時候生小孩,那一刻她的臉上說不出是怨恨還是憤恨,但很快,她就低下頭,以玩笑的口吻說道:「如果不打算好好撫養她,那一開始就別把她生下來。當初逼她來到這個世界上沒問她願不願意,以為用錢就能打發她,這樣子也能說是合格的父母的話,那我想那個孩子大概覺得一出生就被掐死更好一些吧。」
雖然這句話語攻擊性非常強,但松井打趣的意味實在太重了,所以只引起了所有女孩子的大笑,並沒有被注意。只有天野美惠感覺到了怪異感——如果是一個生長在幸福家庭的孩子,怎麼會說出色彩這麼灰暗的詞句?而「以為用錢就能打發」這一句實在是跟松井平時恐怖的開銷太相似了,讓她不得不起疑心,也正是那個時候,天野美惠開始懷疑松井的家庭其實並不幸福。出於對好友的擔心,她幾次拐彎抹角地打聽松井的家庭狀況,都被松井輕松繞了過去,或者干脆是打斷話題去做別的事。這幾次下來以後,天野美惠基本上就確定了,松井的家庭絕對有問題。
「但是你知道的,綾瀨這個人啊……實在是非常……嗯,說自尊心過強好些呢,還是該說自我保護意識太重了呢……」天野美惠組織著措詞,面露憂色,「她從來都不肯跟我說她家裡的情況,我能感受到她其實非常忌諱被人問到這方面……所以我也不敢多問,一來是怕問多了她會難受,二來也是怕她會生氣……我其實也有點難過啊,畢竟做朋友了那麼久,但感覺綾瀨還不是很信任我的樣子。也許是我平時冒冒失失的樣子讓人感覺不太可靠吧……」
狛枝對她千恩萬謝,總算是對松井的情況有一點底了,雖然絕大部分還是臆斷,但至少還是有一定可信度的。
手裡能得到的情報少得可憐,面對高冷醫生的詢問,他也一籌莫展。雖然松井已經把她的底掀了,但病人的陳述高冷醫生表示一般都需要商榷,因為他們經常會現實和幻想分不清楚,將一些事誇張,甚至虛構一些情節,並且帶有強烈的主觀因素。高冷醫生遇到過很多病人,都信誓旦旦地宣稱有人想殺掉他,說家人想給他下毒,說得有鼻子有眼,最後發現,其實那些都是他們的臆想。
必須要拿到松井家裡的確切情況才好。
狛枝突然想到老師那裡肯定有家長聯系方式,暗罵了一句自己蠢,趕緊跑去了松井的班主任那裡,以松井家長聯系不上為借口,順利要來了聯系方式。
在和老師聊天中,他無意中震驚地得知,松井的家長從開學至今從來沒有一次來參加過家長會,手機號打過去十有八九是關機。松井對此的解釋是父母在開會,會議中手機必須要關機。次數一多,老師就懷疑松井留下的聯系方式可能根本就是個假號碼。最後是松井的母親派秘書去學校給老師塞了個紅包,算是給了個交代,從此更是心安理得地翹了任何家長需要出席的活動。
——連松井在學校的走秀都沒有來看過。
狛枝總算是明白自己替松井請假的時候,老師會應得那麼輕松了,連要求家長來一趟都沒有——感情是他知道松井家長根本不可能來。更讓狛枝覺得心酸的是,松井在父母職業和工作單位上寫的是「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父母工作是什麼的孩子,恐怕連老師都是第一次遇到吧。
但他的運氣實在不太好。他對著那兩串號碼從早撥到晚,幾乎撥出了上千次,卻沒有一次接通的。
沒怎麼考慮,他就做了個決定——去松井家門口蹲點。讓他大跌眼鏡的是,他連蹲了兩個晚上,都沒有人回來。燈一直是滅的,屋子裡沒人,這點他是能肯定的。每天吊著熊貓眼呵欠連天地去學校,幾乎一上課就倒頭就睡,到了中午還得去醫院看松井,這麼黑白顛倒的日子過得他也覺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每一次看到病床上松井麻木的眼神,他都覺得難過得想哭——但是不可以,他現在是松井唯一能夠依靠的「家屬」,必須要堅強起來才可以。
松井每次看到他厭煩得就像是看到了一只死老鼠,他也清楚從小到大他身邊的人實在是說不上好——「幸運」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經過無數次親身體驗,他已經有幾分相信了。但這一刻,他也存了僥幸的心思,祈禱這從小到大承受的悲慘不過是一種巧合。
他不可以離開松井。
松井會死的,如果連他都離開了,松井一定會死的。
而他……
他的手穿插入頭發,抱著頭順著門板慢慢下滑,無力地將頭靠在膝蓋上。他想起之前高冷醫生對他的告誡:「照顧一個精神異常者是需要付出很大的精力和心血的……很辛苦。而且病人常常會表現出極強的攻擊性和臆想症狀,你的付出很有可能並不會被對方理解,甚至有被傷害的可能。最殘酷的是,即使你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她沒有任何好轉的可能性也很大……我只想問問你,你對這一切做好准備了嗎?」
他閉上了眼睛,在一片黑暗中,他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髒一下一下跳動的聲音。
良久,他輕聲說道:「我也……不想離開你啊。」
躁動不安的心跳聲,那一刻終於平靜了下來。
☆、第二十六章
松井好得很快。
她清楚自己的體質比一般人好得多,但再怎麼說,一個月就可以出院了,這速度也太異常了。
當初醫生可是告訴她要在床上躺至少三個月的。
出院那天她兩手空空,面對著空蕩蕩的床鋪思考了很久,發現需要她帶走的東西居然一樣也沒有。牙刷毛巾她直接扔進垃圾桶了,反正家裡有。被子是醫院提供的,餐具也是醫院提供的,水杯是一次性的——她這時突然發現,自己居然已經整整一個月沒有碰手機之類的電子產品了。
她努力思考著自己過去那一個月到底干了些什麼,但能想起來的只有支零破碎的畫面,大多是望著窗外發呆或者心不在焉地往嘴裡塞食物——她連平時吃的東西是什麼都忘了。這麼一回想,她全身有些發冷,總覺得自己這一個月就像沒活著一樣,仿佛只是在床上發個呆,這日子就跟書翻頁一樣,上一頁還是「全書完」,下一頁開頭就變成了「後記:十年後」。
但是人嘛,總是要向前看啊……雖然這一個月相當於白活了,但想想以前她似乎還為能不能活過一個星期而戰戰兢兢,現在能這麼悠悠閑閑躺在床上沒心沒肺地過了一個月,這麼對比起來,似乎又顯得相當讓人滿足了。
雖然身體其他地方已經好了七七八八,但右手似乎還是一點知覺都沒有——高冷醫生誠不欺她,果然成了個擺設。好在因為高冷醫生早就提醒過她,她倒也不覺得太難過。這一個月她除了發呆,就是做左手練習,現在也能用左手寫字了,只是速度慢了一倍不止。
如果以前告訴她,一個月就可以讓左手寫字,並寫得有模有樣,她肯定是不信的。
人都是被逼出來的啊。她轉動了一下左手腕,看著皓白如玉的手指,嘆了一口氣,推開了高冷醫生辦公室的門。
高冷醫生正低著頭刷刷刷寫著什麼,聽到門開的聲音,他清冷地甩出一句埋怨:「你不敲門的習慣什麼時候能改?」
松井笑了一聲,相當沒有誠意地說道:「我以前還是敲門的,現在覺得很累,所以不想敲了。醫生你又沒在干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敲不敲門都一樣啦。」
高冷醫生面色不變,語氣平淡地抱怨道:「就是你這樣的人太多,我才不能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啊……你有什麼事?」
松井輕聲說道:「我要出院了。」
「哦,恭喜。」
一陣沉默後,松井開口:「你沒別的要說了?」
「趕緊出去,別占著床鋪,醫院資源很緊張的。」
「靠……我們好歹也認識了這麼長時間,臨走前你不說點好的,居然還吐槽我!?」
「你這種人遺臭萬年的,短期內死不了的。」高冷醫生終於抬起頭,虛著眼吐槽道,「沒事就趕緊走,我又不是只有你一個病人,每一個都跑過來跟我道謝,我也會累死的。治療你是我分內的職責,你不用太感激我的。如果想道謝,去領導那裡給我寫封表揚信或者送個錦旗,讓他給我加加工資,我就謝謝你了。」
松井今天心情還算不錯,所以只是對他翻了個白眼:「誰是來道歉的,我是來詢問我的身體狀況的。」
「哦?」高冷醫生扔下手裡的筆,說到正事,他很快便進入了工作狀態,「昨天不是拍片子看到你骨縫已經閉合了嗎?你還有哪裡不舒服?」
「不是……我是想問,為什麼我好得這麼快?」
其實松井是想問,她的身體是不是跟別人不一樣?她這幾天得知自己的恢復速度是其他人的兩到三倍,便一直在疑心自己的身體有問題——說得直白點,一周目她就得知自己的腦子和別人不一樣了,她現在就懷疑是系統把她身體改造過了。這也並不是不可能的事情——雖然現在系統一直處於裝死狀態,但她很清楚,只要某只白毛有了危險,她肯定還得上去為他擋刀。這種怪力亂神的事誰吃的准,系統到底會不會為了那個所謂的「任務」來改造她的身體,或者說她每死一次,身體的恢復速度就會加快一點,等她死個上百次就變成超級賽亞人什麼的——她完全一點底都沒有啊。松井知道自己從小恢復速度就比別人快一點,但那些傷口最多也就是被刀劃開一個小口子的地步,這種一個星期就能恢復的傷口,她最多也就是比別人早好個兩三天,所以她一直不覺得自己的身體可能會有問題——現在她完全吃不准這到底是自己本來身體就恢復速度快呢,還是系統帶來的Buff。
高冷醫生雙手交叉著抵在下頜,一臉肅穆:「你恢復的速度是很快,可能比平均水平快一點,但還在正常人範圍,你可以放心。」
一個月下來,松井的心理已經差不多被高冷醫生摸透了。當松井說出這句話時,高冷醫生差不多已經猜到她在想什麼了。雖然不清楚系統的存在,但松井的大致思考模式他還是清楚的。松井這個人非常怕成為「異類」,一直在盡力為了迎合大眾的觀點而委屈自己和偽裝自己,虛榮心和自尊心都是一級恐怖。高冷醫生淡淡說道:「別人也不會覺得奇怪的,雖然你只用了三分之一的時間就出院了,但畢竟是我一直帶著的……他們只會覺得,哦,他不愧是希望之峰的學生啊,醫術就是不一般……」
「……哈?」松井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麼?什麼學校?」
醫生站起身,將右手放在胸口做握拳狀,干脆利落地對她致禮道:「希望之峰七二屆學生,『超高校級的戰地醫生』永寧輝夜,向您報道。」
他一身白大褂,這一刻卻是肅殺之氣澎湃而出。
「……」
醫生懶得理睬松井一瞬間瞠目結舌的表情,若無其事地坐了回去,拿起筆繼續刷刷刷寫字:「所以我治斷骨啊碰撞傷比較在行,還有心理學是兼修的,因為士兵從戰場上下來需要對他進行創傷後輔導……現在你能安心了嗎?安心了就回學校去上課。」
這一次的出院也以被高冷醫生趕出來為結局。
松井眯細眼睛站在醫院門口,看著陽光璀璨,穿過樹蔭零零碎碎灑下些許亮片。
該回學校了。
雖然她也不清楚去學校有什麼意義,她現在的狀態非常糟糕,她完全一點點都不想去學校,光是想到要應付那些女生嘰嘰喳喳的問候和滿足她們探究的目光八卦的興趣,她就特別想綁上石頭一頭扎進湖裡,就這麼沉到湖裡以獲得永恆的寧靜。但她又找不出不去學校的意義——好吧,如果無論做什麼都沒多大意義的話,那就先按照她熟悉的流程走吧。
好歹學校裡還有淺沼,如果坐在他身邊,大概來騷擾的人可以減少一半。
她在心裡暗暗發誓自己這次絕對不會像知心大姐姐一般扯著淺沼強迫他做各種他壓根兒不想做的事了,想想前幾個周目她這麼對淺沼她就特別慶幸淺沼是個又萌又軟脾氣又好的乖孩子(當然她選擇性遺忘了她跟淺沼在便利店互毆的事),她現在就想找個地方坐坐,發發呆。
雖然說會這麼做被排擠吧,但她對被排擠之類的事好像也有點無所謂了。
她慢騰騰地走上電車,坐在車上發著呆——她回家拿了手機,設了到站提醒,以免坐過站。
但是,作為「超高校級的不幸」候補的松井綾瀨,忘記了世界上有一種事,叫做——計劃趕不上變化。
當她終於到達教室後,面對著蜂擁而至問候她的人群,她的第一句話卻是:「淺沼的座位呢?」
那個應該放著淺沼雨桌椅的角落,現在空空蕩蕩的。
她想也對,這麼長時間過去了,淺沼應該也換了位置坐。
眾人眼神古怪,互相對視了一番,一個女孩子率先問道:「綾瀨桑……你說的『淺沼』,是哪個淺沼啊?」
往常松井早就笑笑來插科打諢了,但現在的松井沒這個心情,被埋在人群裡的感覺讓她感覺相當煩躁,有一種快要窒息了的錯覺。因此她只是面無表情地說道:「淺沼雨,請告訴我他的座位。」
眾人的表情變得更加微妙了,一時間居然全班都靜了下來,所有人面面相覷,竟然沒有一個人講話。
天野美惠看沒人開口,硬著頭皮,迎著松井越來越不耐煩的眼神,輕聲在她耳邊說道:「綾瀨你在說誰啊,我們班根本就沒這個人啊。」
這句話如同一記悶雷,把松井劈懵了。
「他不是剛轉校過來嗎?」
「綾瀨你記錯了吧……我們班從來沒有過轉校生啊?」天野美惠小心地觀察著她的臉色,對還伸著脖子看熱鬧的人群說道,「綾瀨有些不舒服,大家先回去吧,她現在可能還不太適應。」
松井的大腦嗡嗡直響,她難以置信地轉過身,看著空蕩蕩的、沒有任何人存在痕跡的角落。
為什麼……這周目,不一樣了?
淺沼……消失了?
☆、第二十七章
她渾渾噩噩地坐到座位前,茫然地看著講台前老師的嘴一張一合。
不對啊,怎麼回事,照理說這個時間淺沼應該已經轉校來了才對啊。
她仔細地回想著每一次輪回的順序,每次睜眼必定是在清晨,狛枝在同日搬到她隔壁,接下來是淺沼轉學,苗木困丟錢包……
每一次輪回似乎都差不多,但發生的各種事又是天差地別,累加起來的時間也有好幾個月了,她漸漸開始感覺記憶混亂起來,已經沒辦法像最初一樣把各種事清清楚楚按順序捋下來了。像苗木困丟錢包第一次發生在哪個周目,她都記不清楚了,其他的事情記錯或者記串掉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
但是淺沼雨轉學這種必定會發生的事,她怎麼都不應該記錯吧?就算淺沼因為抑郁症再次轉學,那麼班裡的人不至於都異口同聲表示沒有這個人吧?
她心不在焉地按了按手機鍵盤(那個時候手機還是翻蓋機),試圖找出點線索,手指無意間戳進了郵箱,住院以後就再也沒碰過手機,導致現在郵箱幾乎被各種信息塞爆了。她漫不經心地摁著鍵,嘩嘩嘩一頁又一頁翻過,等翻到某一頁時,她的動作停住了。
發信人:淺沼雨。
她的腦子還沒轉過來,手指卻已經戳了進去。
【松井桑:
冒昧發短信,主要是想彙報一下我最近的情況。
希望之峰不愧是全世界都算得上出色的學校,我曾經也是能夠拿世界物理競賽金獎的人,在這裡卻像是個普通人一般,被無數更加厲害的人碾壓,讓我更加不敢大意。這種新奇的體驗讓我少見地覺得有趣了,畢竟以前我對學校裡教的內容都覺得非常簡單,難以理解那些對著這種基礎題目糾結煩惱的人。一場物理考試要求30分鐘以後交卷,而往往我十五分鐘就做好了,剩下的十五分鐘只能用來發呆,或者思考為什麼這種題目還會有人覺得時間不夠。大概我覺得無聊的原因之一就是學校能教給我的內容實在太基礎太有限了,讓我一度以為這就是世界奧秘的全部,從而滋生出傲慢和無趣之情。但希望之峰卻讓我接觸到了另一個世界,讓我看到了世界上還有一個地方,能夠教授給我這個世界上最貼近「本真」的「規則」,或者說,讓我覺得我在無限接近世界本源。在這種宏大美妙的規則面前,我只是最無知的盲童,企圖以雙手摸像窺視到構建這個世界的本源——而希望之峰,就是我能觸摸到這片邊際的踏板。在這個學院裡,我不再是天才,只不過是最最普通的攀登者,來征服世界高峰——雖然這麼說可能會覺得有點挫敗(很抱歉我不太明白那種陌生感覺叫什麼,姑且把它劃入「挫敗」的範圍),但這種久違的困惑感對我來說確實是非常新奇的體驗,畢竟學校裡我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那些公式我從來都是一瞟就懂的……
谷山桑十分照顧我,最近已經開始讓我接觸最基礎的物理學知識,比如說狹義相對論,量子力學和弦理論。這些知識對我來說還是有點難度的,愛因斯坦先生二十多歲就提出了狹義相對論,不得不感慨天才和我們的差距真不是一點點。即使如此,我還是認為當代物理理論是有漏洞的,假以時日必將會有打破這棟物理大廈的研究來震驚整個世界——就像之前老一輩物理學家對經典物理體系做的那樣。似乎之前有協會成員揚言「物理學已經很完美了,之後的工作只需要在這個基礎上修修補補」,這還真是立了個不得了的FLAG,在他演講完後的幾年,量子力學,相對論相繼出現,預示著物理學離「完美」還有好大的距離,倒不如說,才剛走到半路。但我的主攻方面並不是物理,多少有點遺憾。我未來的研究重心大概是生命學和電子學,並不比物理輕松多少,可能復雜和枯燥程度還要甚。現在生命學進展相當緩慢,並且按照這個發展趨勢預想,這並不是一個能在短時間內有大突破的學科。我問谷山桑這門學科什麼時候有過重大進展,她告訴我上次有突破性飛速發展還是二戰……細思恐極。
好像又說了一堆廢話,好久沒跟人交流了,不知道該講些什麼才好。那麼再說說我抑郁症的事吧,谷山桑和上島老師幫我檢查了一下,確定了是我的抑郁症是大腦某些部位出現了問題,導致激素無法分泌,所以才導致了情感缺失。舉個簡單的例子,人之所以開心,是因為多巴胺分泌刺激(當然真實原因比這個復雜一點,我把它簡化了,見諒),所以讓人腦產生了「快樂」感。也許這就能說明為什麼「快樂」這個詞寫出來,即使情感無法共感,大家也都明白這是一種怎樣的情感反應——就像是任何一台電腦只要你雙擊左鍵打開圖標軟件,這種情緒其實早就已經被劃入了「人」這種機器的源代碼裡面,只要腦內器官分泌多巴胺,就像是電腦雙擊左鍵跳出程序一般,人就會感到快樂,說到底就是一碼事。這讓我隱約覺得人即使自稱為萬物之靈,認為自己優於那些靠本能活動的禽獸,細想下來,那些被人劃分為「人與禽獸的區別」的理性、情感、智慧等等,其實不過是在激素操控之下的反應。如果身體部位出現故障,像我這樣激素分泌不能,喜怒哀樂便統統喪失——人和機器又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呢?谷山學姐覺得我走了極端,但無論她怎麼勸說,我都無法對她的話感同身受。
啊跑題了,其實我是想說,我的抑郁症好像有救了。上島老師說如果給我注射激素,可以刺激我大腦裡壞死的器官——現在我已經能體驗到一些所謂「高興」、「懊惱」、「挫敗」的情感了,非常有趣。長期下去大概可以恢復成正常人吧,不過有什麼副作用也說不准。
好像被谷山桑和上島老師當小白鼠了呢(笑)。
寫得有點太多了,到此為止吧。松井桑你那邊如何呢?】
松井連摁了好幾下,發現界面無法下移了,才發現已經看完了這封郵件。
掃了一下日期,大概是半個月前。
啊沒錯,記憶裡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當初是怎麼著,她出於什麼原因和淺沼去了希望之峰?記不起來了。總之因為某種原因,她跟淺沼去希望之峰,是跟他去放風箏嗎?好像就是那次放風箏的過程中,她還被風箏頭砸了一下是吧……好像又不是這樣。還是說放風箏的過程中淺沼被看中了?從理智上說不通啊……不管過程如何,總之似乎那次以後淺沼就轉學了,記得他過幾年能直升入希望之峰還把她羨慕慘了,畢竟希望之峰可是一直以來她的夢想學習啊……咦好像哪裡不對,她是把誰的夢想當做自己的了嗎?等等,希望之峰學院從一開始便存在嗎?不對,她為什麼會問出這種問題啊,小時候大家的夢想不都是考希望之峰學院嗎。
不對。
哪裡不對?
希望之峰根本就是個大型手辦啊!之前她的世界裡從來都沒有這種東西才對!這不是世界融合後才出現的東西嗎?
「綾瀨,你以後想考哪所大學啊?」
「嗯……不知道!希望之峰大家都想考,我肯定是考不進的啦!但其他學校我又不知道!說起來阿創,你果然是想考希望之峰的吧?」
「啊是啊~我每年的心願都是許的這個呢。」
「哎哎好羨慕呀~阿創對未來規劃得很~~清楚啊。我對於未來想做什麼,完~全~不清楚。果然還是做模特吧!只要擺姿勢拍照片就能賺錢,果然輕松得不得了呢!」
「要不綾瀨你跟我一起考希望之峰吧!以後還能在一個學校讀,一起上下學,多好啊!」
「雖然這麼說……那好吧!從今往後,我的夢想也是成為希望之峰的學生啦!」
松井交叉著雙手,面色蒼白,豆大的汗水津津下滑。
這應該確實是她和「某個人」的記憶沒錯吧……
希望之峰真的是從小就存在的嗎?她的夢想是考取希望之峰嗎?
她的身體慢慢瑟縮著下滑,將頭靠在桌子上,整個大腦嗡嗡作響。
她不禁想起了淺沼雨郵件裡面的話——「人和機器又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呢」?
她的記憶,真的能夠相信嗎?如果人真的是機器,那麼被篡改記憶不過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吧?
如果連記憶都無法相信,她還能夠相信什麼?
她全身發冷著,甚至沒辦法將虛弱軟倒的身體支撐起來。
到底……哪一邊才是真的?
她是真實的嗎?她是虛假的嗎?
還是說她自己就是一個被做出來的程序人,只不過一直活在楚門的世界裡,以為自己是真實存在的呢?
如果醒來她會發現自己正在做夢嗎?
不清楚,完全不清楚啊。
她是打過《彈丸論破》沒錯吧?狛枝凪鬥最初只是游戲世界的人沒錯吧?
還是說她只是刺激過大,所以把真實的世界想像成了游戲,借以來逃避些什麼嗎?
不明白,完全不明白啊。
松井綾瀨,陷入史上最大危機——
她該怎麼證明自己的記憶是正確的,進而證明她這個人是真實存在的?
她的手心沁出了冷汗。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根本就無法證明。
「宿主松井綾瀨,意識崩壞中,目前崩壞率:30%……」
☆、第二十八章
啪。
還沒等那個女生回過神來,松井干脆利落的一巴掌直接把她抽蒙了。松井是全校有名的好脾氣,以前別說是打人了,就連和別人起衝突的情況都沒有。她也正是基於一直以來「松井是人畜無害的」這個印像,才同意了松井陪她去校醫室的請求,結果校醫室還沒到,人就被松井帶到後院並被抽了一耳光。這大逆轉般的反差下,這個女生甚至都沒想起來喊痛或者反抗,只是愣愣地看著站在自己面前露出和煦微笑的松井。
被嚇蒙的還有被一起拉過來的天野美惠。這個老實單純的姑娘猛地瞪大眼睛,在尖叫前的一刻雙手捂住了變成圓形的嘴,這才堪堪咽下了嘴裡幾欲蹦出的驚叫。
在這個僻靜的角落,如果尖叫,可以是會引人注目的。
松井沒等那個倒霉被扇耳光的妹子回過神,一腳鏟倒了那個女生,毫不留情地摁住她的脖子,就像是抓著一只小雞的脖子一般,把一塊抹布塞進了她的嘴裡。即使對方一直驚恐地搖著頭掙扎,緊咬著牙關,松井只是微笑著卸了她的下巴,這個女孩子便再也合不攏牙齒了。
成功將又臭又髒的抹布塞進對方嘴裡後,松井在心裡默默為永寧輝夜教的手法點了個贊,完全忽視了對方教她這個是為了讓她把滑脫的下頜骨再裝回去,而不是讓她去卸了別人下巴再往裡面塞抹布的。
經過一番纏鬥,那個女生的頭發已經散亂成一團,看上去就像是個大號的毛線球一般,臉上的妝容也被淚水衝得一塌糊塗,紫色的眼影沾在嘴巴上的樣子居然把松井逗樂了。這個女孩子的力氣跟松井比起來實在是太小了,在松井眼裡她的掙扎甚至還沒有一條砧板上的活魚費勁。把抹布塞進去後,她總算是不用擔心這個女孩子的尖叫會引來圍觀群眾了。她悠閑地以騎馬的姿勢死死把這個女孩子壓在泥土地上,轉頭以她一貫溫柔親切的態度對天野美惠說道:「美惠醬,可以幫我望一下風嗎?我還想跟這個孩子好好玩一會兒呢。」
天野美惠倒退了一步,小腿肚微微抖動著,滿臉驚嚇瑟瑟發抖著,不自覺做出了防衛的姿勢。
果然是把她嚇到了啊。
天野美惠算是那種從小都活得很順的人,這就導致了她接觸社會黑暗面的經歷完全不足。她平時就連看到流浪狗都會譴責一下遺棄它的主人,再打電話給動物保護協會,更別提校園欺凌了,這對她來說簡直就是異世界的事。
松井繼續以溫柔的目光注視著她:「美惠醬,拜托你了,你是我的朋友不是嗎?」
身下的女生突然激烈地反抗了起來,含含糊糊一個勁嗚嗚嗚地直叫。
大概是知道天野美惠是個相對來說比較心軟正義的人,正企圖以這種可憐的姿態拉攏猶豫不決的美惠吧。她輕笑著加重了手裡的力道:「不要試圖影響美惠醬哦?不然……就在這裡掐死你哦?」
身下的人一下子就像具屍體一般一動不動了。
天野美惠搖了搖頭,聲音發抖:「綾瀨,不要這麼做了吧……我們放過她不好嗎?有什麼事非得用這種方式呢?」
松井溫柔地笑笑,輕言細語道:「因為美惠醬不肯告訴我啊……淺沼雨的事,美惠醬不就欺騙了我嗎?連朋友都不肯告訴我,那我只能用這種方法了呀。」
天野美惠倒抽了一口冷氣,那一瞬間她像是忘記了松井剛才凶殘的表現一般,急急走上前幾步:「不是的綾瀨,我是為了保護你啊……」
視線在和依然微笑卻毫無笑意的松井對上時,天野美惠的聲音一下子消失了。她喪氣地閉上眼,語氣有些悲傷:「綾瀨你一直都是這樣,永遠不肯相信我,明明直接來問我就好……我到底要怎麼做,你才能稍微信任我一點呢?」
「明明是美惠醬先騙了我,現在卻反過來指責我,這樣真的好嗎?」松井歪著頭笑笑,「還當我是朋友嗎?那就幫我放風吧,我一直都是很信任美惠醬的哦?我可是給了美惠醬選擇的權利哦?我信任美惠醬可以把這件事做好的哦?」
這種威脅的話松井說得無比順溜,也沒有任何對天野美惠的愧疚感。她覺得自己該為自己口口聲聲喊著「朋友」心虛的——她何時有拿別人當過朋友?倒不如說,一直和別人樂此不疲地玩著「朋友游戲」才對,天野美惠充其量只不過是熟識程度高一點的「認識的人」罷了。她覺得自己大概是得心虛的,但沒有,什麼都沒有。
——就像玩游戲不會因為劇情需要欺騙一個NPC而愧疚一般。
松井覺得這種狀態好得不得了。反正最開始也沒投入真心,最後被欺騙了也覺得無所謂。所以對於天野美惠的行為,她完全不計較,甚至能夠報以理解——當然,這跟她利用天野美惠的歉疚感讓她違反自己的底線來幫助她是兩碼事,不是嗎?
天野美惠沉默地看著她,似乎在看一個從來都不認識的陌生人。她輕聲問道:「綾瀨你是怎麼了?還是說綾瀨你一直都是這樣的,只不過現在才顯露了本性嗎?」
松井幾乎控制不住手裡的力道。
本性……?
一陣怒火從周身席卷而來,但就像狂風中的火焰,瞬間就熄滅了。
她有些自嘲地想,明明以前她最大的煩惱,不過是今天晚飯吃什麼這種程度。
到底是誰害的啊,到底是誰讓她變成現在這樣的啊……
天野美惠靜等了數秒,低著頭的少女霍然抬起頭,碧綠到接近透明的眼睛中一片坦然,但細看卻又模糊得像是蒙上了一層水霧。她在笑,非常開心地笑著——
「當然是本性啊。」
天野美惠的表情變得更加悲傷了,她輕輕點點頭:「我明白了。如果是綾瀨你的請求……我照做就是了。」
松井不明白那一刻她的表情為什麼像是要哭,她只是覺得厭煩。她厭煩這種表情,這種好像在提醒她的非正常的「施恩」般的同情,對她來說都是一種麻煩和負擔。
因為綾瀨你不是正常的,所以我就這麼容忍你,用我的愛來拯救你吧——拜托,聖母是誰都能做的嗎?命不夠硬,只有一條命怎麼夠死啊。
松井甩了甩頭,看天野美惠已經默默地蹲在了十米外的地方,她低下頭和那個被揍的倒霉蛋對視了一下,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我幫你把布拿下來,你能做到不要喊叫,也不逃跑嗎?」
那個女生眼含淚水地拼命點頭。
松井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臉:「好孩子。做不到的話不要答應,不然下場會很慘哦?」
看到那個女生打了個哆嗦,松井才慢條斯理地幫她把下巴裝回去,拿開堵在她嘴裡的抹布。
那個女生眼睛一亮,猛地想直起身把松井推下去,大喊著:「救命啊,救命啊,救……」
松井松開手,看抹布已經塞了回去,滿意地拍了拍手,甜甜地笑了:「我不是說過嗎,如果做不到不要答應哦?壞孩子是要接受懲罰的哦?」
在那個女生驚恐的眼神中,松井微笑著,把她的下巴又卸了。
然後,在下巴被卸的狀態,一下一下地推著她已經滑脫的下巴,讓她干嚼抹布。
那個女生就這麼感受著自己下巴被推上去——緩慢滑下來——被推上去——緩慢滑下來的過程,那塊又髒又臭的抹布在嘴裡被咀嚼,和快要溢出的唾沫一起往咽喉方向墜落,她覺得自己快要瘋了,睜圓的眼睛裡不斷流出大顆大顆的淚水。
松井甜笑道:「現在,可以答應我的請求了嗎?」
三秒鐘後,那個女生扶著自己脫臼的下巴拼命縮在角落裡,看著貌似親切微笑著的松井,抖如糠篩。
松井笑眯眯地說道:「那麼……現在可以說了,淺沼雨的『消失』,是怎麼回事?」
看她要開口講話,松井一錘手:「等一下,為了方便交流……先說一下你叫什麼名字吧。」
看著那個不自覺流露出「你是在逗我嗎」表情的女生,松井表示很無辜——她宅醫院那一個多月,早就記憶混亂了,有些不怎麼聯系的同學,名字記不起來的也是很正常的啊。
那個女生指著滑脫的下巴,「啊啊啊」了半天。松井的笑容消失了:「不裝回去也是可以講話的,你再對我提要求,我就把你剝光了扔到升旗台,像升旗子一樣把你升上去。」
面無表情的松井氣場是恐怖的。
那個女生老實了,聲音含糊不清地說道:「我叫麻城結衣……」
「口水音有點惡心,我還是把你下巴裝上去吧。」松井溫柔地笑笑,用和聲音完全相反的粗暴動作把她的下巴猛推了回去,差點把麻城的舌頭給夾到。松開手的時候,麻城的下巴已經被掐紅了一大片。
放風的天野美惠已經是「OTZ」狀態了——這個這麼鬼畜的家伙真的是松井綾瀨嗎?
麻城擦了擦一直流到胸口的唾液,以壯士斷腕般的悲壯表情快速說道:「是九頭龍光子說,淺沼雨來了以後我們班一直意外不斷,受傷人數不斷上升,所以剛好淺沼也轉學走了,要不就把他當做從來沒出現過,說不定可以讓班級裡受傷的人數少一點……總之就是這樣的啦!我是無辜的啊!光子說不遵守的人就是跟整個班集體作對,反對的人都會被排擠啊!我知道松井你跟淺沼有點關系,但是那個時候你又不在!光子現在在班裡是第一大勢力,我也不想被排擠啊!再說只是動動嘴皮子當一個已經轉校的人消失了嘛,這種事情那麼容易,誰不會做啊!」
聽完這個顛三倒四的來龍去脈,松井回憶了一下,印像裡確實有九頭龍光子這個人。她在班裡一直是非常飛揚跋扈的一個女孩子,據說是有一個在黑道的哥哥,所以才這樣有恃無恐。雖然誰也沒見過她那個所謂的「在黑道當頭頭」的哥哥,松井一直懷疑這是她編造出來的。雖然確實九頭龍黑道很有名吧,但姓九頭龍的人那麼多,跟自己每天一起上學的同學是黑道核心成員,這種事簡直比「我家隔壁的老王其實是世界首富」發生的概率還低,所以松井一向是對九頭龍光子的說法嗤之以鼻。不過撇開囂張這點不談,九頭龍光子確實是非常有能力的人,因此,她的身邊也聚集了一幫追隨者,連她性格惡劣的部分也變成了她的特點,包括她經常帶人欺辱同輩的事也被那群腦殘粉洗地成女王氣質甚至是伸張正義。
在松井的班級裡,女生之間往往是各個圈子大混戰,松井算是一個圈子的領頭人,九頭龍光子自然也是。所謂兩虎相遇必有一爭,九頭龍光子似乎非常熱衷於拓寬小圈子和成為唯一的領導者(松井總疑心她是不是黑道宅鬥言情小說看多了,或者其實九頭龍光子是深藏不露的大家族出來的)。麻城結衣一說是九頭龍光子主導的,松井差不多就明白了——這壓根兒就是打著淺沼的旗號進行勢力洗牌好嘛。那段時間她剛好住院,所以能反對的人基本上都會被九頭龍光子報復。人嘛,本來就是牆頭草,隨便倒,哪邊有利就往哪邊走了唄。這樣一個月下來,班裡面的小圈子基本上都被九頭龍光子的勢力吞噬了……
聽起來是很浩大恢弘的事,但說白了不就是在班裡拉幫結派衝著不順眼的人吐口水嗎!?
這種逼事你們也做得出來,有病嗎!?小學生嗎!?還是智障啊!?無不無聊啊!?
松井覺得自己為這種傻逼事糾結了那麼久,甚至考慮到每周目會不會變動對以後的生存條件會不會有影響……
她真是天字號智障。
☆、第二十九章
已經把來龍去脈問清楚了的松井很好心地放過了蜷在角落裡抽抽搭搭哭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麻城結衣,主要是她哭得太慘了,滿臉黏糊糊的鼻涕的樣子讓松井有點惡心。
「綾瀨?」天野美惠看著一臉笑容的松井走出來,小聲詢問道,「怎麼樣?」
松井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燦爛的笑容就像現在倒映在水池裡不斷波光蕩漾的太陽。松井輕輕握住她的手,雙眼直視著她,語氣誠懇真摯得讓人生不起懷疑:「美惠,謝謝你,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天野美惠一愣,被這樣握著手她本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松井的手勁比她想像中大得多,她輕輕抽了兩下,並沒有能夠把手拿回來,這個規規矩矩到有些古板的女孩子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她小聲說道:「綾瀨你在說什麼啊,我們不是一直是朋友嗎……」
「今天做出了這種事,美惠你不會怪我吧?」
「……」
看得出,天野美惠正在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
也對,對一個循規蹈矩的好孩子來說,這種事確實是太超出她的接受範圍了,而這個乖孩子甚至都做不到敷衍她,實在是實誠得讓松井想笑。見慣了一些人嘴巴上答應得好,結果背後一轉頭又是另一套做法,說謊比喝白開水還容易,天野美惠簡直就是沒被毒害的小清新啊。
這樣子帶壞一個老實孩子是不是不太好啊。松井沒心沒肺地想著,臉上的笑容卻慢慢黯淡了下來,強顏歡笑道:「美惠醬如果討厭我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但是你也看到了,其他人現在都不願意接近我,願意和我說話的人只有美惠你了……明明、之前大家還是一起聊天的,現在卻都避著我……我如果不用這種方法,根本就沒人跟我講話啊。美惠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這種演技對於混跡在妹子堆裡的松井實在是太容易了,畢竟她可是成功炫耀了自己家多麼有錢卻沒有引起任何人反感的演技派人物,必要時刻裝小白花簡直毫無難度。
果然天野美惠的表情更加掙扎了,她的臉上露出了愧疚的神情,但還是搖了搖頭:「但是,我們本來不用采取這麼粗暴的方式啊……就不能換種更溫和的方式嗎?」
松井的語氣變得迷惑起來:「但是……美惠你不是也是這麼對淺沼的嗎?美惠你當時不是也選擇了遠離他嗎?現在他被逼得轉學了,美惠難道不覺得你的行為其實更加粗暴嗎?」
確實,有些人認為,只有上升到肢體衝撞的暴力,才能被稱之為校園欺凌。而一些言語上的冷嘲熱諷或者孤立的冷暴力,在他們眼裡只能算是私底下的議論,卻不認為這會給別人帶來傷害。尤其是天野美惠,她並沒有像別人一樣刻意做出反感的動作,只是平時出於害怕不自覺避著淺沼罷了,但這同樣也是對冷暴力行為的一種不作為,一種放縱。
言語的威力可是遠超一些人的想像的——就像現在的天野美惠被松井說得滿頭大汗,不知所措。
淺沼轉學的真實原因松井不知道班級裡的同學清不清楚,但此刻她果斷選擇了說謊。事實證明她賭對了,果然班級裡的人都不清楚淺沼轉學是轉到希望之峰跟隨上島酒崎進行研究了。想來按照淺沼那樣的性格也不會作過多解釋,既然對她有利的話,她自然樂得天野美惠誤會,雖然按照淺沼的性格,他根本就不在意其他人,更別提被排擠了,因為受排擠而轉校這種理由其實放在他身上顯得挺可笑的。
看著已經明顯動搖不已的天野美惠,她露出了笑容,輕聲道:「美惠會幫我保密的,是不是?美惠你會一直站在我這邊的,對吧?」
完全不給天野美惠反應過來的機會,她緊跟著給出了致命一擊:「美惠……你現在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只能信任你了啊。」
感覺到天野美惠的手猛地一抖,松井明白,這件事算是成功了。
天野美惠的心這麼軟也不知道對她是好是壞。但松井也不關心這個,她只知道,現在這一點對她很有利就是了。
心腸軟的人通常沒原則,而心軟又有原則……
則會墮落。
松井回到教室後,凡是走過的地方,很明顯地感覺到那些正在聊天的女生都在她經過的時候噤聲不言,等她走過去了才重新恢復了嘰嘰喳喳的交談。
喲,這是幾個意思?冷暴力?排擠?
松井對這種小孩子般的把戲感到很好笑,也不點破,只是拉著已經皺起眉似乎對那些女生有些氣憤的天野美惠往自己的座位走。但沒等她坐下,門口就傳來了熟悉的聲音:「請問,松井綾瀨在嗎?」
松井的眉頭一跳,真正感覺到了不悅。
看到松井的那一刻,他的眉眼真正舒展了開來:「綾瀨,你出院了怎麼不跟我說一聲啊?」
雖然是埋怨的口氣,但狛枝的口吻倒是很小心翼翼,反倒有點像撒嬌。
教室裡的情況雖然看上去還是和之前差不多,但仔細看就會發現,大半個教室的人都在豎著耳朵偷聽他們的講話。
松井在不理他和衝上去抽他兩個選項中糾結了一會兒,最終選擇了坐回座位,當做沒聽見。
而看到狛枝似乎有走進教室的意圖,松井騰地像彈簧一樣從座位上彈了起來:「你找我什麼事?」
狛枝的臉皮顯然是這麼多天被磨厚了,他有些羞澀地笑笑,以一副坦蕩的樣子大聲說:「我只是想你了嘛,就過來看看你了。」
整個教室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松井:「……」
狛枝成長的速度太快了,她現在居然找不到方法來打擊他這種不要臉的流氓樣子。
看著松井已經被他炸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狛枝走到她身邊,揉了揉她的頭發:「看到綾瀨你沒事,我就安心了……嗯?綾瀨你怎麼了?摔倒了?」
他的語氣一下子有些緊張起來。
松井低下頭,才發現自己的制服裙擺上沾上了一點泥土,應該是剛才在壓制麻城結衣的時候蹭到地面沾上的。
她拍拍裙子,鼓起死魚眼:「沒你事兒了。」
他笑眯眯地點著頭,一點都不嫌松井態度差,反倒是樂在其中的樣子。看松井沒有什麼明顯外傷,他估摸著松井是不小心蹭到了,也算是放下了心。
「沒事請滾好嗎?」看到他一點都沒有被趕的自覺,還幫松井收起了書桌,松井終於覺得有點忍不下去了。
狛枝輕車熟路地幫她把亂七八糟亂堆的書籍攏好,溫柔地說道:「綾瀨你現在動作不方便,這種事還是我幫你做了吧。」
松井:雖然動作不方便還殘了一只手,但打爆你的頭還是沒有任何問題哦?
看松井的死魚眼越來越厲害,狛枝也見好就收,低下頭在她額頭上親了親,迅速像逃命一樣跑了出去。
看著天野美惠驚悚的表情,松井大概清楚自己臉上的黑氣有多重了。
那一刻松井差點把她的書桌掀起來從窗外扔出去:狛枝啊啊啊啊啊你真的以為我殘了一只手就宰不了人嗎!!!
有個女孩子大著膽子說道:「綾瀨你不介紹一下嗎?」
在九頭龍光子的刻意引導下,松井現在處於半孤立狀態,幾乎沒什麼女生敢和她說話,但架不住狛枝實在是太貌美了,所以難得有人打破了這層若有若無的冰層和她搭話。
看著狛枝已經跑得沒影了,松井感覺太陽穴又開始突突地跳。她轉頭看著那個還一臉期盼地看著她的女生,充滿嘲弄和惡意地說道:「怎麼著,想試試雙飛的感覺?」
「……哈?!沒、沒有的事!」那個女生慌忙擺擺手。
松井掀掀眉毛,完全沒有見好就收的意思:「哦?你這反應是什麼?你難不成對那種事還是零經驗?不是說了有男朋友嗎,怎麼著,到現在還沒試過打本壘?是你性冷淡還是你男朋友不行啊?要不就是……你那個所謂的『男朋友』,根本就是編造的?」
那個女生在松井的笑容下猛地打了個激靈。看周圍平時聽她吹噓炫耀她男友的「好朋友」們也跟著露出了懷疑的眼神,她的冷汗更是大滴大滴地流了下來。
「綾瀨,夠了。」天野美惠拉了拉松井,有些不忍地看著那個語無倫次顛三倒四地和周圍人解釋的女生,「她不是故意的,你不要介意。」
「我知道啊,不就是沒有男朋友還編造了一個,現在就想踩著我當跳板找個真的嘛。明明一直倒貼,手機裡同時和幾十個男人聊騷,勾引好朋友的男友,偏偏到現在還沒釣上來一個,被幾十個男人同時當備胎這種事說出來也不好聽嘛。我是不會和這種垃圾廢物計較的,美惠你安心哦。」
天野美惠:「……」
她好後悔去勸這個明顯處於發病狀態的松井綾瀨。
作為班級裡的話癆王,松井綾瀨清楚的事其實比許多人想像的還要多,基本上班裡面有什麼事發生她或多或少都清楚,只不過平時為了顧及大多數人的面子,她不說而已。現在她心情不太好,哪個不長眼的來招惹她,她就敢把他們最隱私的事爆出來。
那些曾經跟松井綾瀨聊過八卦的女生這才發現,得罪了松井綾瀨這是多麼恐怖的一件事。
教室裡靜默了幾秒鐘,大家像是有了什麼共同的默契一般,轉過頭自己干自己的事了,就好像沒看到那個滿臉氣得通紅的女生一般。
而那個好像隨時會衝上來聲撕了松井的女生最後也沒干出什麼事。松井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盯著她,揚了揚手裡的自動鉛筆,做了個戳的動作,她就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灰溜溜地滾蛋了。
即使是普通狀態的松井綾瀨,也不會被校園欺凌這種事影響到,更別提現在戰鬥力處於前所未有高度的松井綾瀨。
一向都只有松井欺負別人的份,哪輪到這些掉毛的雞來欺負她。她輕哼一聲,一臉愉快地繼續拿著自動鉛筆在作業本上亂塗亂畫。
果然還是把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最爽快啊。
她沒准備繼續惹事,在察覺到松井並沒有那麼好惹之後,其他人也熄了落井下石在她身上踩一腳的想法。隔著半個教室的九頭龍光子也只是抬頭看了她一下,就又轉過頭跟別的女生繼續聊天了。
本來還以為至少要打一架才能解決問題的松井心裡莫名有些遺憾。以前也見過不少校園欺凌,有時候她也會思考這種事如果發生到自己身上了該怎麼辦。但想到最後,她發現這種事根本不可能發生到自己身上。
很簡單,發生校園欺凌的首要條件,就是被欺辱者在第一次欺凌事件發生時,沒有采取強硬的態度進行對抗。第一次被欺負時如果就默認了對方進行暴力的合理性,認為忍一忍息事寧人的話,其實是選擇了最糟糕的方式換取最差勁的結果。校霸第一次進行暴力行動時,其實是帶著「試探」意味的——他們在試探被欺負者的底線在哪裡。如果對方忍了下來,那麼這就給了校霸一個信號:這個家伙很好欺負,下次還可以找他繼續這種活動。這樣一來就算是完蛋了,忍一忍並不會帶給受害者平靜生活,反而會被接連不斷的欺辱事件攪得不得安寧。即使是後來受害者奮起反抗,校霸也會因為之前已經留下了「這家伙很懦弱」的印像,對他的反抗行為進行鎮壓打擊。
所以,正確的做法,就是在第一次被欺負的時候,就進行反擊。用粗暴點的話講,就是能把對方打進醫院就不要讓他一瘸一拐地回去。
松井恰好就是最不會吃虧的那種人。因為有錢,被學校女生追捧的時間太長,這種長期被矚目和崇拜的感覺早就讓她滋生出一股囂張的氣焰——雖然一般情況下並不表現出來,但在一些極端情況下,就會暴露無遺。如果用一句話來概括,那就是「老子用錢砸都能砸死你們這群傻逼」。再加上松井特殊的家庭情況,已經養成粉飾家庭真實情況的習慣,在時時刻刻擔心被戳穿的情況下,她的攻擊性其實並不比那些校霸差,只不過過於和平的校園環境掩蓋了她的本性罷了。前幾周目和淺沼在便利店互毆其實也或多或少能看出她這種性格,一般的女孩子遇上這種情況多少會有些下不了手,而她則不。
有錢,攻擊性強,不願意吃虧,長得還漂亮,知名度高,人氣高,這些因素疊加在一起,如果要選擇欺凌對像,幾乎不會有人選擇找松井下手,而是會選擇那些懦弱的、不會聲張的人欺負。
光子雖然跋扈,但聰明得緊,很明白自己不能把松井逼得太狠,不然就以松井的人氣,她還不見得能夠干得過松井。
她甚至還琢磨著,看松井現在的態度似乎並沒有和自己爭奪領導權的意味,要不考慮考慮把松井拉進她的圈子做二把手。但轉念間她又放棄了這個念頭,實在是松井太具威脅性,如果二把手人氣高過了她,對她來說可不是一件好事,還是再看看吧。
她當然不清楚松井完全沒有興趣和她玩這種游戲——對於一個活著都已經覺得拼盡全力疲憊不堪的人來說,這種事只會覺得可笑和討厭,怎麼可能還會生出興趣。從某方面講,也許松井是羨慕九頭龍光子的,畢竟她能這麼安安心心地活著,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耍些無足輕重的小心機。
不管如何,現在沒有人來煩松井了。松井對這種現狀很滿意。
當然,如果不用再見狛枝,她可能會更加高興。
啊……真是陰魂不散啊。
她這輩子難道就不能擺脫這個煩人的家伙嗎?
松井頓了頓筆尖,突然意識到,其實自己是有辦法擺脫他的。
那就是……跟淺沼一樣,轉學。
如果在東京範圍內無法逃脫這個家伙,那就去大阪,去京都,去奈良。不,日本境內還是不保險,她還是去國外讀書吧,美國,加拿大,德國,芬蘭,離日本越遠越好。
她放下筆,在網上搜索起中介來。
她並不怕被中介坑,只要他們能以最快速度讓她出國就行。
語言不通沒關系,她可以砸大把錢找人替考,或者去國外念語言學校。
這個時候她突然覺得,自己是被放養狀態但手頭裡有大把錢實在是太好了,她想干什麼就干什麼。查了一下銀行賬戶,她自己的賬戶裡足足有六個零,光這些錢就夠她花好久了。而這樣的銀行卡她手裡足足有十幾張,加起來總金額換算成美元恐怕都超百萬了。
她甚至考慮起如果她攛掇父母給哈佛或者耶魯捐一棟樓,能不能直接成為大學生。
——還是算了,連早稻田都考不上的她,直接三連跳去哈佛,嚴苛的課業負擔會死人的吧。
但光這麼想想還是很爽的,實在沒想到自己也有機會成為名校的學生,松井綾瀨這個學渣突然有一種揚眉吐氣的感覺。發現了新道路新生活,松井綾瀨心情大好,她甚至難得聽起了課。反倒是老師被松井一副笑容滿面的樣子盯得毛骨悚然。
當然,沉浸在興奮和愉悅中的松井綾瀨完全沒想過,她的逃脫之路真的會像她想像中那麼順利嗎?比如,她坐的飛機突然失事,或者……
發生一些更加恐怖的事情呢?
☆、第三十章
以前松井就覺得上課時間難捱,現在發現更加難捱了。
為了轉移注意力,松井思考了一下她這種暴躁且沒有耐心的性格以後能干什麼,最後發現好像除了進精神病院養老以外,沒什麼別的出路了。
買個島隱居起來吧?
這樣的話好像有點太無聊了。
那麼……找些人到島上玩互相殘殺的游戲吧!
——開玩笑的。
這麼想著,松井差點笑出聲。直到教室裡的人陸陸續續地站起來離開了,她才驚覺已經到了放學的時間。
說起來,輝夜說如果要回歸人類社會(用這個詞松井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的樣子),那麼首先要用正常人的思考方式去思考問題。
她以前這個時候會思考些什麼呢?嗯……晚飯吃什麼?
這個過於日常的話題讓松井有些恍惚。
感覺真不是她該思考的事啊……
嗯,那麼接下來該思考什麼?殺了哪個倒霉鬼來吃他的大腿肉嗎?
哦,巧了,前面正有個討嫌的家伙在她視野範圍內礙眼地晃來晃去呢。那頭白毛隨著他的步伐正在一抖一抖,看上去像是很歡快地搖擺。這搞笑的一幕差點讓松井笑起來。
大概是已經做好了和他這輩子都不再見的打算,松井的心情挺好的,只是放慢了腳步,和他拉開了距離。
但事與願違,她想息事寧人度過最後在日本的平靜時光,狛枝卻不知是有意還是巧合地轉過頭,剛好和她四目相對。看見她的那一瞬間,他的臉上一下子綻放出難以言喻的驚喜笑容,衝著她揮了揮手。
松井本能地繃住全身的肌肉,稍稍往後倒退了幾步。
就在這一刻,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完全和洶湧的人流脫節了。
為什麼周圍都是放學的學生,她的身邊卻出現了真空帶?
她有些走神的注意力拉了回來,重新環顧了一下四周,剛好看到不遠處的信號燈突然從綠色跳到了紅色。
她終於認清了目前她的情況——
現在,她正在馬路中央。
現在,已經是行人禁止通行時間。
現在,一輛跑車以發瘋的速度一路飆行著向她衝過來。
啊,她就知道。
內心平靜得不可思議,她接受了這樣的現實。
這周目也不可能讓她這麼平平靜靜地活下去,她明白的。
她身上一定是加了「作死必然會死」的Debuff。
她就這麼閉上了眼睛,等待著死亡降臨。
但下一秒,她聽見一聲尖利的「綾瀨閃開——」,緊接著一陣大力從背後襲來,推得她直接向前跌倒在了地上。臉著地的痛遠不及她內心的驚愕,她猛地在眾人的驚呼中爬了起來,向後望去——
那是被撞出了十米有余的,某人。
已經畸形的身體看上去歪歪扭扭像個已經破碎的洋娃娃,螺旋高校的校服已經染上了血跡。
那是……
今天為了給母親慶生而推了社團活動,提早回家的天野美惠。
那個她陪天野美惠一起拿的蛋糕,在馬路上摔得四分五裂,就像是已經破碎的天野美惠。
松井的大腦一片空白。
她抖抖索索地摸上天野美惠還在不斷往外噴濺著鮮血的脖頸,溫熱的鮮血像水柱一般不斷往外噴濺,一下子染得她整個手臂全都變成了紅色。這些血順著天野美惠已經折斷的頸部往下淌去,一晃眼大半個馬路已經變成了血泊。
天野美惠的頭部已經被輪胎壓得面目全非,就算是醫學白痴如松井綾瀨,也清楚天野美惠絕對是當場死亡,沒有任何救回來的可能了。
這不對啊。
她麻木地看著天野美惠的屍體,一股不真實感湧上了她的心頭,遠方的鳴笛聲和近處行人的尖叫聲模糊得像是失了真的黑膠片。
該死的不是她嗎,為什麼變成了別人?
對哦,天野美惠是短跑運動員,跑得快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美惠你跑得真的好快啊,都從死神手裡把她搶回來了。
美惠,以你現在的水准,去參加全國賽,拿個第一完全沒問題吧?
但是……再也站不起來了啊。
都是她害的,都是她連累了美惠。
一直口口聲聲說著沒有人關心她沒有人關懷她,一直固執地因為害怕受傷所以不肯走出自己的領地,一直拒絕別人的善意活在自己編造的世界裡,松井綾瀨終於發現自己有多愚蠢了。這不過是她自己臆想的孤獨,中二爆發的自以為是罷了。
為什麼在終於發現自己不是孤身一個人的時候,那個可以被稱之為「朋友」的人卻不會再睜開眼對著她露出害羞的笑容說著「早上好」了呢?
她覺得好冷,整個身體冷得就像是泡在冰水裡面一般,冷得她全身的骨頭都在咯咯作響。
堅強起來,松井綾瀨。
還有機會……
只要那麼做的話……一定可以把美惠救回來的。
沒錯,只要她如同預定的軌跡那樣,死在車輪底下,那麼一切錯誤都可以被修正了。
她踉踉蹌蹌地站起來,唇邊露出了一絲莫名喜悅而狂熱的笑容。
美惠等一下啊,我很快把你救回來。
無視周圍行人的驚呼,她向著後面一輛剎車不及的重型卡車迎面衝了過去。
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不久前,天野美惠有些憂郁的笑容。
「綾瀨你為什麼不肯多信任我一點呢?」
「我到底要怎麼做,綾瀨你才會信任我一些呢?」
美惠,對不起。
對不起。
如果再來一次……
如果能夠再重來一次的話……
如果能夠把她的愚蠢和錯誤全部修正的話……
請讓她以死亡來洗刷一切。
世界,全面陷入黑暗。
然後——
重啟。
「宿%*主……松井綾瀨,意識@%)崩壞中,目前崩ま^@#率:40%……」
☆、第三十一章
睜眼,是熟悉的晨光。
她抓起手機,摁亮屏幕,看到日期的那一剎那,一陣虛脫感和安心感同時襲來。
回來了,新的輪回開始了。
呆呆地坐在原地坐了好久,她才為這股劫後余生感哭了起來。
她嚎啕大哭著,抱著膝蓋不停地哆嗦。
感謝她還有可以重來的機會,感謝她還能有補救的機會。
她稍稍放松了下來,又被另一種意義上的緊張感俘獲了。
今天是不是應該帶些小禮物去見美惠呢,慶祝一下兩個人好友關系結成……什麼的。
松井揉了揉本就有些凌亂的頭發,覺得自己真像個小學生。
不管怎麼樣……出去買點東西吧。
說起來美惠喜歡什麼呢?送點中規中矩的小飾品?小蛋糕?芒果味的她會喜歡嗎?
啊時間過得好慢呀~怎麼還不到上學時間啊。
她現在的心情既緊張又有點期待,不由自主地翻開了手機,點開了班級訊息。
這個舉動純粹是無意識的活動,她只是想找點事干。
但是,網頁一跳開,入目那純黑的大字,讓她的眼神一下子凝固了。
「天野美惠訃告」。
好半天,她才找回了身體的控制權,「哈哈哈哈哈」地笑了起來:「開什麼玩笑啊……美惠現在好著呢……你看日期都已經回來了,美惠現在肯定還好好的呢。班裡這群人,整人有點太過分了啊……」
她麻木地聽著自己干巴巴的笑聲,最終變成了哭腔。
「才不可能啊這種事……我現在就去美惠家裡接她……」
她知道天野美惠的住所,只是從來沒有去而已。
懷著惶恐而不安的心情,她敲開了大門。
開門的是一個溫婉秀美卻面容疲倦的成熟美人,那跟天野美惠有七成像的臉讓松井一下子明白了這個女人的身份。
「我,我是美惠的同學松井綾瀨……」
天野的母親點點頭,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啊……請進吧。你也是來給美惠上香的嗎?」
正在拖鞋的松井如遭電擊。
渾渾噩噩地跟著天野母親走了進去,客廳正擺著一個小型的靈堂,掛著天野美惠的照片。
天野母親還在繼續說道:「你是美惠的好朋友吧?美惠如果知道你來看她一定會很高興的……她跟我提起過你,說起過很多次,很是喜歡你呢。一直很遺憾沒能招待你,沒想到第一次和你說說話卻是在這種情況下……」
「美惠……是怎麼……出的意外?」她很是艱難地把頭移開,不敢和照片上那個笑容清麗的少女對視。
天野母親嘆了口氣,眼圈又泛紅了:「交通意外。不知道怎麼回事,看了監控,這孩子突然間就從人群裡衝了出去,跑到了路中央。明明那個時候路中間根本沒有人,她卻像是把什麼推出去了一樣……結果先是被一輛超速的跑車撞飛了出去,後面的車又剎車不及直接從她身上碾了過去……我可憐的孩子……」
松井聽得已經是如墜冰窟。
拒絕了天野母親留她吃飯的提議,松井拖著沉重的身體走回了家。
看得出,因為美惠的死,那個傳統的日本女人已經在崩潰的邊緣了。
沒有再給她補救的機會了嗎。
明明已經重來了那麼多次……為什麼這一次就不可以了?
上帝是在逗她玩嗎?還是說這只是她應該承受的,她這種人體垃圾就不要奢望有朋友了,她也變成了一個移動災難發射源,只要靠近別人就會帶給她不幸嗎?
是不是她自殺的方式不對?如果她再自殺一次,美惠是不是就能回來了?
她拿起菜刀,走進了浴室,開始放熱水。
手臂,大腿,腹部。
她一刀一刀地往身上刺去,躺在浴缸裡。熱水可以避免傷口凝固,同時加劇血液循環,讓出血速度更快。
因為疼痛,她的身體不停抽搐著。即使泡在熱水裡,血液的快速流失也讓她覺得越來越冷起來。
這種方式死去真是太痛苦了,也太漫長了。
下次……下次一定要改進自殺的方法……
意識模糊中,她的思維也開始逐漸斷片得零碎。
明天想吃東街的和果子……
想和美惠一起逛街……
老鼠什麼的真討厭……
她上大學了,制服真好看呢……
好像又回到了小學,創君在牽著她的手去上學……
她的夢想……是什麼?
希望……之峰。
希望之峰……是什麼來著……
軟軟的……棉花糖……
一片寧靜的世界突然變得嘈雜了起來。
「這裡有人自殺!」
「警察!請出來開門!」
「強制突入!」
「還沒死,救護人員!趕緊搶救!」
世界……變成白色的了。
啊啊,美惠……
對不起。
還是……沒能救回你。
後來,松井綾瀨便從螺旋高校消失了。
雖然明面上是說松井綾瀨去了國外的學校深造,但班裡的同學都知道另一個更具八卦性質、也讓他們更加相信的說法——其實是松井精神狀況欠佳,被送入精神病院進行強制治療了。
當然這個曾經的校園人氣王的消失也只是引發了短暫的討論熱潮,過了幾個星期便沉寂了下去。
畢竟人都是健忘的,而外界的刺激又實在太多了。
他們不知道松井家住何處,也沒有除了郵箱以外的聯系方法。
松井就這麼徹底消失在了他們的視野裡。
☆、終曲·噩夢的延續
她只記得自己崩潰地大哭。
為什麼要哭,為什麼而哭,她一概不知。
她只是……
覺得悲傷。
悲傷得難以自持。
就好像重要的東西失去了一般,但她不知道什麼是重要的,又是如何失去了它。
她只是哭泣著,無法抑制地哭泣著。
然後,聽到了有人溫柔地對她說道——
「只要看著我就好了。」
「只要為我而難過就好了。」
「我沒有什麼好悲傷的,所以……你也不需要難過。」
奇跡般的,她停止了流淚。
在藍色的世界裡,她能注視的只有空白。
還有——
他。
他站在藍色的那頭,對著她溫柔地笑著——那是非常讓人心痛的笑容。
他抬起手,放在心口的位置,對她輕聲說道:「我喜歡你。」
「喜歡、嗎?」
「你……喜歡我嗎?」
☆、開端
這是在最初——更加早些時候的故事。
是將來那些在希望之峰學園裡互相殺戮的學生們,尚未進入希望之峰學園時的故事。
是一切開始之前——什麼都沒發生的時候的故事。
「最後,還有一項報告。 」希望之峰學園長說道。
這裡是希望之峰學園的會議室。但是,和普通的會議室不同,這裡是特殊的會議室。
房間中央放置著一張木制大圓桌,地板上鋪著紅色的絨毯,窗戶上掛著厚重的窗簾。不像是學校,這裡仿佛醞釀出了一種古老旅舍的氣氛一般。
「……什麼事?還沒完嗎?」以為會議已經結束了而站起身來的四位評議委員會委員,絲毫沒有掩飾臉上不耐煩的表情。
「那麼,你說的『報告』是什麼?」
學園長嚴肅地答道:「是關於第七十八屆『超高校級的幸運』的選定結果的事項。」
話音剛落,就聽見了幾聲失望的嘆息。
「什麼啊,原來是那個例外的事啊…。」
超高校級的幸運——那是希望之峰學園,從全國的高中生抽選而選出的一名「超高校級」。被抽中的人可以無條件地獲得希望之峰學園的入學資格——因而,評議委員會的四位才會揶揄是「例外」。『運氣根本算不上是才能』,這是四人的共識。
「真是的,這還真是嚴重的浪費啊。」
「難道沒有更有研究價值的才能了嗎? 」
這樣的不滿的聲音從委員們的口中溢漏而出。
希望之峰學園評議委員會——他們是希望之峰學園實質上的支配者,甚至擁有任免學院長的權限。也就是說,就算是學園長,也不能在他們面前輕言妄舉——即使他們發出了這樣的反對聲。
「雖然只是一己之見,但我堅持,『幸運』也是才能的一種。」
學園長用平穩的口氣反論。雖然從心底厭惡這些頭腦頑固的評議委員們,但是卻完全沒有表現出這樣的態度。
身為學園長的這個男人,有著某個遠大的志向。
為了實現它,決不能被評議委員會的人盯上。盡管如此,如果因為過於擔心反而撓曲了志向的話,可就是本末倒置了。
正因為如此,學園長以前所未有的慎重說明道:
「有時『運』這種東西,也能夠超越優秀的天賦或是任何努力。正因為如此,我們比任何人都祝福著、也在畏懼著『運』不是嗎。的確可以簡單地解釋為偶然或是走運,但我無論如何都不能無視這些。『運』僅僅是不確定要素嗎?還是說也是才能的一種嗎?作為將這些解釋清楚的樣本——」
「所以不是說了嗎,幸運不算是才能。」
不耐煩的聲音打斷了學園長的話。
「說到底,幸運只是一種印像罷了。小概率事件發生的時候,我們將之稱為幸運。一切都只是觀測者的印像而已,實際上只是該發生的發生了罷了。就算發生的概率低,也只是發生了有可能發生的事情罷了。」
學園長對此輕輕地點了點頭,然後——慢慢的張開了口。
「但是真的只是如此嗎?」
「……你說什麼?」
「比如說,上次的超高校級的幸運啊……」
聽到這話,評議委員會的人臉色變了。
簡直就像是,提到了不能觸碰的禁忌的話題時的表情一樣。
「如果說只是該發生的發生了的話,為什麼總是湊巧發生對他有利的事情呢?看到他,我無法相信幸運只是單純的結果論而已。」
「即便如此……那個結果也不應該是那個。」
就像是嫌棄什麼一樣的聲音。評議委員會的幾位都露出了吞下蟲子一般不快的表情。談及這個人物的時候,一直都是這樣。
他們說的,是上次作為『超高校級的幸運』入學的某個男生的事。
的確,他是個問題兒童,而且相當有問題,甚至是擾亂了其他學生的正常生活這樣程度的問題。更糟糕的是,本人絲毫沒有惡意。他的存在對於學園長來說雖然很頭痛,但是——
「雖說如此,我們都不得不承認他的幸運吧。那不是一種與「才能」這個稱呼相符的能力嗎?」
評議委員會的幾位因為沒有可以反駁的話而沉默了。
過了一會,堅持不住了的評議委員會中的一人靠在椅背上說道。
「毫無改變想法的意思啊。那就隨你喜歡去做吧。」
就像在等這句話一樣,學園長立刻鞠了一躬。
「萬分感謝。」
在深深的鞠躬之後,他緩緩抬起頭,取出了一份事先准備好的文件。
那上面寫著被選為第七十八期的『超高校級的幸運』的學生的個人資料。連本人都忘記了的事都有詳細的記載。但是希望之峰學園究竟是如何調查到的呢。
答案毫無懸念。
正因為能做到這種事,才是希望之峰學園啊。
只允許擁有特殊才能的高中生入學,以培育肩負著國家的未來的『希望』為目的,培養了占據各個領域重要位置的頂尖畢業生,政府公認的特權學校——這樣強大到聳人聽聞的學園,用一般人的常識來衡量是毫無意義的。
學園長將文件拿在手中,繼續報告著。
「這次,我們希望之峰學園通過公正的抽選,從全國的學生中選擇了一人作為『超高校級的幸運』進入本校。」
在已經失去了興趣的評議委員會面前,學園長朗聲道:
「這個學生的名字是——」
學園長看著手中的文件,說出了裡面的名字。
某個女高中生的名字——
「松井綾瀨。」
☆、if世界之Pocky日
說起來……
今天好像是「Pocky」日?
我盯著手機屏幕上大大的「11/11」看了一會兒,移開後,眼前出現了一張透著傻氣頂著白毛的臉。
「綾瀨,早上好。」他露出了一個如同春風般柔和溫暖的笑容。
我面無表情地伸出手,把他的腦袋摁進了柔軟的被子裡。
「狛!枝!都說了不要大早上地嚇人了!」
對於這家伙時不時假公濟私以打砸小妹的名義跑到我家蹭吃蹭喝我已經習慣了,但蹭吃蹭喝可以不要趕得這麼早嗎!?
我還沒起床啊!一醒來就發現一張蠢臉大大地貼在眼睛前和自己鼻尖對著鼻尖真的好驚悚啊!
而且我現在沒洗臉,肯定眼泡浮腫,滿臉浮油,說不定還有眼屎——狛枝你這個混蛋,多少為女孩子的尊嚴考慮考慮啊!
我直起身,雙手把他的領子揪住,毫不留情地把這個全身懶散得跟軟體動物一樣人性犬扔到了房間門外。
「綾瀨綾瀨,我在下面大廳等你!早餐已經做好了,還是你喜歡吃的」
這家伙即使被扔出去了還是這麼聒噪。
總覺得腦子裡已經能想像這貨蹲在門邊歡快搖尾巴的樣子,我搓了搓已經浮起雞皮疙瘩的手臂。狛枝有的時候就像個特別希望得到誇獎的小女僕,總覺得作為一個漢子是不是有點太娘了啊……
「綾瀨你下來的時候不要赤腳,會著涼的。哦對了,昨天幫你整了一下衣櫃,如果你想穿你平時喜歡的那件米白色的毛衣記得去第二格拿。還有那件羊羔絨的外套我幫你洗了在外面晾著,你不要找了……」
狛枝……你是啰嗦的老媽子嗎……
我的眉頭抖了抖,卻不知道為什麼又覺得有點好笑,沒好氣地喊了一聲:「知道了,給我閉嘴,吵死了。」
門外的聲音一下子停住了,腳步聲逐漸遠去。
我赤著腳打著飄走進了洗浴室,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眼睛滿是血絲。昨天打游戲熬夜太晚了,本來想今天補個眠,誰知道被狛枝這麼早以驚嚇的方式嚇醒了。
——好想手撕了他。
我掬了一捧水撲到臉上,看著水珠從臉上滴滴答答地滑落,連帶著前面的發絲也沾濕了。
呼,清醒了。
感覺到腳踩著瓷磚有點冷,有點怕著涼,我又回去穿上了拖鞋。
奇怪,我以前明明不是會注意這種事的人啊。
有點困惑於自己的態度,但還是快速做完了洗漱工作。最後我的眼睛瞥向了梳妝台上的瓶瓶罐罐——照理說家裡來客人了,至少應該化個淡妝表示一下尊重吧,但是來的是狛枝的話……
懶得化了。
有點自暴自棄地拍了一層乳液和一層隔離到臉上就算完事,我穿著厚實的冬季睡衣拖著拖鞋啪嗒啪嗒地走下了樓梯。狛枝已經開了空調,整個房子現在就像在澡堂裡一樣暖洋洋的。他就像在自己家裡一樣拿著一份報紙坐在餐桌邊翻閱——這種喜好,簡直就像個老頭子啊。
看見我過來了,他眼睛一亮:「綾瀨,早上好。」
我打著呵欠坐到他身邊:「早……今天是意面啊。」
「嗯。需要黑椒粉嗎?」
「撒一點吧……雞蛋不想吃蛋黃,給你。」
我相當熟練地把雞蛋白和蛋黃分離了,然後把蛋黃塞進了狛枝的餐盤裡。這項活動在最開始我干得還有點忐忑心虛,在這麼干了無數次以後,居然現在還有點理直氣壯起來。
狛枝只是抿著嘴笑,幫我撒了點黑椒粉。
說起來,自從狛枝過來幫我做飯後,好像伙食待遇改善了不少的樣子……我以前基本上只吃和式的早飯,黑椒粉也好,沙拉醬也好,都是最近才和狛枝一起去采購的。
我漫不經心地叉起面條,剛往嘴裡塞了進去,就聽見狛枝的聲音:「說起來,今天十一月十一日……綾瀨買了Pocky嗎?」
我翻了個白眼,含含糊糊道:「沒買,但這個關我什麼事。」
也不知道是誰一拍腦子,看11月11日四根小棍就覺得是Pocky,結果到如今倒成為了所謂的「Pocky」日……平時又不是沒吃過Pocky,干嘛都趕著今天吃,好像今天不吃Pocky就不是人了一樣……
狛枝低低地笑了起來,好整以暇地把我塞過去的蛋黃用叉子打碎了拌進面裡,貌似隨意地說道:「今天要不要出去買點?」
我搖了搖頭,一臉困倦地說:「我今天只想睡覺,不想出去……」
「抱歉給綾瀨你帶來困擾了……果然我這麼早過來叫你,這種行為很討厭吧……」
我面無表情地點點頭:「確實很討厭。」
「那還真是抱歉。」
「完全感覺不到歉意。」
「為表歉意,我制作了這頓早飯。」
我覺得我的額頭應該是迸出了青筋——這種歉意還真是敷衍啊敷衍!
狛枝笑得很歡樂,嘴巴上卻還是可憐兮兮地說著:「果然我這種人根本不應該過來吧,綾瀨肯定是覺得我煩了。也是啦,我這種活著就是在浪費其他人交流力氣和時間的垃圾生物,沒有人會願意跟我說話的嘛……本來綾瀨你肯允許我和你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已經是非常讓人驚喜的事了,結果我還……」
「閉嘴,沒有嫌你煩,給我好好吃飯。」
看著他笑得心滿意足,我不知道為什麼覺得有點羞赧,於是低下頭開始猛往嘴裡塞黃瓜片。這種話真是不能多說啊,一點也不像是我的風格……
「對了,綾瀨要吃Pocky嗎?我帶了。」
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從腳邊的袋子裡翻了一會兒,翻出了兩包Pocky,露出了人畜無害的溫和笑容,抽了一根塞到我嘴邊:「巧克力味的,你平時最常吃的那種。」
我抱怨了一句:「既然買了還提議出去買干嘛……」雖然這麼說著,還是老老實實叼住了那根Pocky。巧克力的甜味融化在口腔裡的感覺實在是有些美妙,讓我的情緒稍稍變得高昂了一些。
……咦,狛枝干嘛湊得這麼近?
還想再來一下早上的驚嚇活動嗎?
說起來,湊得近了才發現,這家伙長得還真好看啊……皮膚都快比我還白了,臉看上去很柔軟的樣子,要是戳一戳應該手感會很好吧。
「因為……本來想趁著這個機會向綾瀨你提出約會請求啊。」
他若無其事地說道。
嗯,狛枝的眼睛也很漂亮,湖綠色的眼睛並不算是清澈的類型,反而像是清晨平靜的湖水,朦朦朧朧得像是被霧籠罩了一般。
咦,等一下……
他剛才說了什麼!?
就在我即將回神的那一剎,他迅速起身壓了過來,小心地捧起了我的臉,然後猛地把我嘴裡Pocky咬掉了一半。做完了這一串動作後,他才慢條斯理地坐了回去:「巧克力味的Pocky果然很甜呢。」
我嘴裡剩下的半截Pocky直接掉到了地板上。
良久,我才迎著他有些忐忑的眼神,面無表情地開口道:「你這是在耍流氓?」
「誒……不,不,沒有的事……綾瀨你先放下手裡的叉子冷靜一下……」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狛枝你耍了流氓還想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不覺得想得太美了嗎?」
「綾瀨,我、我會對你負責的……」
「滾出去,回你家換件羽絨服再出來,穿灰色的那件。五分鐘之後在門口等我,我今天想去臨川公園。」
「……哎?」
「滾出去,別讓我重復第三遍。」
「好的好的!這,這個算是約會嗎?是約會嗎?」
「滾出去。」
「好的我馬上滾出去。啊對了,綾瀨我想看你穿那件灰色的鬥篷風衣,這樣我們就是情侶裝了……」
「滾·出·去!」
☆、第一章
松井一年後才重新回到了學校繼續學業攻讀,出於她個人的意願她轉了校,去了離家很遠的一所學校,因此順理成章成為了住宿生。
高挑的身材和出色的外表讓她迅速成為了這個學校的話題學生。松井的美貌是出了名的,但脾氣之壞也是出了名的。很少有人能受得了她不冷不熱的態度,想和她交朋友的念頭都在松井的刻意怠慢下消失得無影無蹤。雖然沒人找松井的麻煩,但也沒有往來的人。
松井從埋頭苦練數學的世界中抽離出來,抬頭看了看窗外蔚藍的天空,竟然覺得恍若隔世。
螺旋高校已經成為了她心中無法觸碰的一塊陰影,她甚至連回憶以前的往事都做不到。只要一想到螺高,她就像心髒麻痹了一樣開始呼吸困難。而每當看到天野或者美惠或者近似字樣的時候,她還是會本能地別開視線。
她實在太懦弱了,一年的心理治療還是無法讓她心裡的傷疤愈合。
她現在是在做夢嗎?抑或只是不真實的現實呢?美惠的死亡真的是她的錯嗎?她後來聽有人說那是天野自己突然衝出去導致車輛剎車不及的錯,這次事件沒有哪怕一點點是跟她有關的。她被美惠救了的記憶是真的嗎?還是只是因為她太害怕臆想出來的幻想呢?世界是什麼樣的呢?希望之峰是她的夢想嗎?日向創是從小認識的好友嗎?還是單純只是她把游戲和現實弄混了呢?彈丸論破到底是什麼東西呢?這個詞對她來說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一年,12個月,365天,8760小時,525600分鐘,3153600秒。
每一秒她都在這樣混亂地記憶,回憶,改寫回憶。
到現在她已經弄不清什麼是真實什麼是虛假了,到底她的記憶中還有多少是正確的,她自己都不清楚。
她曾經嘗試呼喚系統來證明自己的記憶確實是可信的,但腦中的反饋卻是空空蕩蕩。
彈丸論破,無限輪回什麼的……這種事果然只是她太過真實的夢吧?
天空不是藍色的,只是反射了大海的顏色罷了。
這映在她眼中的,都是虛假的——
所以,美惠的死和她沒有關系,對吧?
美惠真的死了嗎?
是啊,美惠死了。
她突然回過神,像是想甩開什麼一般晃了晃頭,低下頭繼續寫數學作業。
跟她無關。
這些事,現在已經和她無關了。
她目前唯一需要考慮的就是,考大學。
松井的大學生活開始得相當貧乏。
她的成績不好也不壞,勉勉強強上了一個各方面看都相當一般的學校。不過她對此已經挺滿足了,畢竟她清楚自己的能力有限,太好的學校對她來說反而是一種壓力和負擔。
她難得過上了清閑的生活。因為深居簡出過上了堪比死宅的生活,學校裡知道她的人很少。倒是在路上走的時候被星探塞過小卡片希望她能夠當偶像或者模特,被她統統拒絕了。
每天在教室,食堂,宿舍三點一線穿行著,偶爾一個人去熱鬧的街區晃晃,抱著一杯奶茶慢慢逛遍一條小巷,這樣的生活她很滿意。
應該說,幸福得有點缺乏實感。
她的內心一邊享受著這樣的寧靜一邊忐忑不安,她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麼,什麼非常重要的事。
但是之前一年的記憶混亂期讓她已經有點記憶錯亂了,即使再努力,她也只能在碎片亂流的記憶中迷失方向。因此她只能一邊心情沉重地生活著,一邊靜等著某個時刻的到來。
某個……她希望永遠不要到來的時刻降臨。
直到某一天,她在食堂享受著新鮮出爐還在滋滋爆著黃油的鮮嫩小牛排時,看到一只一邊黑一邊白怪笑著破窗而入足有一人高的熊時,她突然頓悟自己忘記了什麼。
她忘記了,世界就要毀滅了,就在這幾年。
在食堂裡人流亂竄尖叫震天的情況下,坐在椅子上巍然不動一臉恍然大悟表情的松井顯得相當格格不入。
因此她成為了被黑白熊殘殺的第一個對像。在鮮血糊上她的視野時,她十分不甘地望向了餐桌。
——那裡放著她還沒來得及吃的小牛排,鮮血濺到鐵板上還發出了油爆的燒灼聲。
松井睜開眼睛,清晨的陽光依舊安寧。
手機就放在她身邊。她嫌棄地撇撇嘴,智能機這個時候還沒普及,她又要重新用回翻蓋機了。
很好,老日子,老地點。
她又回來了。
又要重新經歷一次高中生活,救命,她已經不想再當高中生了。
重新回到高中時期的松井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樓吃了份鮮嫩的小牛排。
可惡,那份牛排可是他們大學的招牌菜啊——她搶了好久才搶到的!
☆、第二章
松井翹課了。
為了吃一份小牛排心安理得地翹課了。
當了幾年的大學生不僅讓她把高中的知識忘了個干淨,還染上了習慣性翹課的惡習。
應該說,世界都快毀滅了,還關心個毛上課啊!
幾年以後,世界就要毀滅了。
但是這和她有什麼關系嗎?
也許這可以證明她腦中那些關於彈丸論破的模糊印像不是她臆想出來的?但誰又能說被黑白熊殺死不是她做的夢呢?
她在腦中呼喊起來:「系統?系統你在嗎?」
唯一能夠證明她沒有發瘋的東西就像從來沒存在一般,毫無動靜。
其他人活不活關她什麼事啊,反正她自己又死不了。從現在到黑白熊亂潮爆發還需要好幾年,只要一遍又一遍重來,多重來個七八次就相當於活了40年,這樣對她而言已經足夠了。
想到這裡,她又有點無所謂了。
就在這一刻,她的手機嗡嗡地震了起來。
她本來打算裝死的,看到備注是「班主任」,她嘆了口氣,准備順便請個假。
「喂,我是松井……」
「松井你怎麼回事?!還有半個小時就高考了,你不准備上大學了是吧!!」那邊傳來震耳欲聾的咆哮聲,「不管你是睡過頭了還是拉肚子了,你就算爬也要給我爬過來!!」
松井的表情變得有點木然:「高考?!」
掛斷電話後,她一翻手機——
上面的年月日清晰地告訴她,她沒有回到高一的時候,而是回到了高三。
她手一抖,刀與盤子的剮蹭聲在安靜的西餐廳顯得相當刺耳。
她的記憶出錯了!?還是因為活的時間太久了所以重生時間自動往後推移了?
她本來悠閑甚至有些無所謂的心情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背脊一瞬間挺直了。
思考了一會兒,她很快就做出了放棄這次高考的打算。她現在沒那個知識水平,而且……她現在壓根兒忘記自己的考場在哪裡了。
最關鍵的是,小牛排還沒吃完。
她細細咀嚼著小牛排,冷靜地思考著目前自己的處境。
不得不說,她現在還是處於相當被動的情形。她原本已經做好了無限輪回狀態下環游世界的打算,但如果重生點變得一次比一次往後推移的話,那麼她重生的時間也會離黑白熊亂潮越來越近,等不斷重生在黑白熊大規模爆發的那一天,那就完蛋了。她可能就會被困在那一天反復被死亡和新生糾纏。
雖然這麼想其實並沒有什麼根據,但是也是一種可能不是嗎?
如果現在不做點准備,那真是白瞎了多出來的那麼幾年時間。
松井有些疲倦地敲了敲腦袋,她不知道該對現狀露出什麼表情。之前她只是為了活下去保證不要死而已,現在卻已經升級成了拯救世界……
她又不是什麼少年漫主角,不要對她要求那麼高啊。
即使如此,她還是拍了拍有些僵硬的臉頰,開始回想著自己已經記不太清的劇情。
黑白熊爆發的起因是什麼來著……絕望?什麼絕望來著……嗯,希望之峰?預備學科自殺事件?
到底是為的什麼自殺啊……
她的記憶又開始模糊不清了。
慢悠悠地回到家裡,她開始整理屋子。一直回想不起來的重要節點讓她心情有些焦慮,做些家務可以讓她心情稍微平靜一些。
就在她開始整理小時候的相冊時,一張小時候的照片讓她的動作停住了。
照片上的棕發小團子一臉開朗地靠著胖乎乎的松井小包子。
電光火石間,她的腦中清晰地閃現出一句話——
【因為日向創成為了神座出流。】
那麼,只要殺死日向創就好了吧?把這一切的源頭掐死在搖籃裡,她的和平日子指日可待。
她露出了和照片上的日向創一樣開朗的笑容。
要找到失去聯系多年的好友並不是太容易的事。
但好在……並不是每個失聯好友,都是希望之峰的狂熱粉絲的。
她很快就有了收獲。畢竟希望之峰向外開放的時間並不多,而最新一次的對外開放就是谷山川的風箏第二次申請吉尼斯紀錄的事兒。
天啊,她好半天才想起來了谷山川這個人是誰。
如果抓住這次機會,大概能夠遇上她的小竹馬吧——如果她腦中模糊的記憶可靠的話,作為希望之峰的腦殘粉的日向創沒有理由不抓住這次機會去參觀希望之峰。為了找到他,這次希望之峰之行她必須得走一趟了。
雖然……去希望之峰勢必會遇上某個人。
某個她完全不想遇上的人。
她摸了摸胸口,在想到那個名字的時候,心髒跳動的頻率意外平緩。
大概是放下了吧。
新的一周目,他們不可能有任何交集的。
希望之峰難得對外開放,又恰逢周末,人流多得幾乎爆棚。
穿著普通的寬松T恤和牛仔褲的松井成功以臨時工的身份混入希望之峰,她的工作是——來賓身份登記。
已經厭煩人際交往幾乎和人群隔斷聯系的松井這些日子又拼命把自己原來的話癆能力撿了回來,這才在刻意的交好下拿到了這份工作。
登記的自然不可能只有她一個人,畢竟人流量實在太大了。
從早登記到晚,她忙得頭暈眼花,卻還是沒看到日向創的影子,倒是某只白毛很客氣地站在她面前拿出了身份證——她以為她已經放下了,看見臉上已經褪去了青澀變得愈發沉穩狛枝細聲軟語地說「我的名字是狛枝凪鬥」時,她還是差一點把他手上的身份證掰成了兩截。
雖然狛枝敏銳地感受到了這個一臉溫柔甜笑的女孩對他散發的無言惡意,但人實在太多了,他只來得及掃了一下身份證就被後面的人推進了希望之峰。
暫時失敗的松井並沒有太沮喪,負責登記的人足足有十四個,沒撞見實在太正常了。而且她上次見到日向創還是小學,這麼多年過去了,就算日向創站在她面前,能不能認出來也是個問題。
因此她留了後招。
「身份輸入就交給我吧。」
其他人都有些吃驚詫異,松井歪著頭甜甜地笑道:「大家今天都辛苦了,早點去吃飯吧,這種事情交給我就好了。」
沒錯,松井瞅中的是閉校結束後的身份錄入這個階段。畢竟登記只是掃了一下身份證確認這身份證不是偽造的,記錄一下來賓的姓名和手機號碼,但這一切都是用紙筆完成的,而之後才是繁雜的將這一切轉化成電腦數據保存上傳。
畢竟希望之峰平時人流量不多,沒人腦殘到往校門口堆14台電腦。
當然他們有能力做到開放那一天將電腦搬到校門口並且接上線保證能夠正常運行,甚至他們還可以做到將掃描身份證和登做到同步錄入——但是做這些工作的要麼就是外校的臨時工,要麼就是預備學科學生,誰會去在乎這些人工作輕不輕松呢?
臨時工沒人權啊啊啊啊啊!!
已經一個一個錄入得快要瘋掉的松井幾乎想把電腦砸碎了。
今天來希望之峰參觀的人次已經超過一萬,也難怪那些人聽到松井說要自己一個人做露出那種「臥槽這小妞兒瘋了吧」的眼神了。松井平均13秒完成一段數據輸入,如果按一萬段數據來輸,需要不眠不休連續工作36個小時。
在連續輸了一個小時以後,松井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腦殘行為。她挺生氣自己好歹也是死了那麼多次的人居然還這麼老實,終於丟開了電腦,只一個勁在登記本上尋找日向創的名字。
經過幾個小時的翻閱,她最終找到了三個日向創。
她一邊祈禱著這些手機號碼都是正確的,一邊記錄下了這三個號碼。看著已經一片狼藉的室內,她毫無壓力地對著滿地的紙張揮了揮手,瀟灑地回家了。
接下來就是一個一個打電話試探了。
她祈禱著自己童年的小伙伴還沒有改變口味,裝上新買的手機卡後,撥通了第一個號碼。
「您好,請問是日向創先生嗎?」
「是的……你是?」
「您好,我是仙仙莉和果子店東京分店,您訂的草餅沒有了,請問換成櫻餅可以嗎?」
「啊……」電話那頭的聲音有點遲疑起來,「我好像沒有定這個啊……」
「我這裡顯示是其他人訂給您的,也許是您的好友。」
「誒……是,是這樣嗎?我好像也沒有好到會給我訂禮物的好友啊……請問是哪位訂的呢?」
「我這裡沒有顯示,只說了是生日禮物,在下個周三給您送過來。」
「啊,那肯定是送錯了。」那個一直有些疑惑的男音顯得輕快起來,「我的生日是1月1號,不可能是下周三的,你們檢查一下訂單吧。」
松井的眼睛中閃過一絲亮光,她的嘴角浮現出淺笑,但語氣卻越發平穩:「好的,那麼先生打擾了。」
她等對方掛斷電話後,撥了下一個號碼。
「啊……?我的訂單啊?櫻餅,可以啊。可以給我升VIP生日免費送禮物?哦我的生日是11月19日……」
「謝謝,打擾了。」她毫不猶豫掛斷後撥打了另一個電話。
「我不喜歡吃草餅啊……櫻餅蠻喜歡的,可以。生日?6月24……」
掛斷電話後,她再次撥通第一個號碼:「先生我們確認了一下,說訂單沒問題。請問您喜歡櫻餅嗎?如果不喜歡的話我們可以幫您從大阪分部調配一些草餅過來。」
「訂單沒問題的話……可能是媽媽幫我訂的吧。媽媽也真是的,怎麼會連我的生日都記錯啊……啊啊麻煩你啦,我確實不怎麼喜歡櫻餅。」
松井的笑容愈發和煦:「這是我們應該做的。請問能告知一下您的地址嗎,我們這邊因為電腦問題丟失了,非常抱歉這樣麻煩您。」
一分鐘後,她掛斷電話,露出了無法抑制的燦爛笑容。
目標鎖定了。
日向君,這麼多年沒見,你還是這麼單純啊。
她端坐在榻榻米上,笑容接近扭曲。
昏暗的室內,放在她腿上的三棱軍刺閃過雪亮的鋒芒。
☆、第三章
她並沒有急著上門去拜訪她的小竹馬。
畢竟她還想好好繼續享受生活,殺個人輕松,殺完人之後的處理工作卻頗為麻煩。
為了以後的生活,她決定好好計劃一下。
因此,她開始了漫長的跟蹤蹲點工作。
日向創的家在東京灣——這個土豪遍地的地方安保工作自然也做得相當不錯。她甚至找不到什麼途徑能夠溜進去,只能每天心不甘情不願地目送著日向創進小區。
即使是在上學路上,她也找不到什麼機會能對日向創下手——這個大少爺簡直討厭到爆,居然會有人風騷到每天坐專車上學,這還有天理嗎!?
身為暴發戶子女的松井綾瀨感到了深深的不爽,這種排場簡直就是對她的挑釁。
但是她很快就找到了機會。
今天的東京是大雨。
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的大雨了,被堵在小區門口的車輛都顯得有點暴躁,安檢也顯得浮躁起來。
穿著連帽式雨衣的松井低著頭跟在一堆小情侶身後蒙混了進去。實在是太順利了,順利得讓她懷疑起這是不是一個陷阱。她最近一直擔心自己頻繁在這個小區晃蕩會被當做可疑人物抓起來,但這種事並沒有發生,讓她不禁懷疑其這個小區的安保措施說不准就是拿來唬人的。
袖子裡的□□安靜地潛伏著,粗糙的手柄穩穩地被握在她的手心裡。
這種雨夜最容易出現混亂場面,混入了什麼小流氓也是再常見不過的事了吧?
因為大雨衝刷掉了一切痕跡,再加上東京本就魚龍混雜,找不到凶手也是再正常不過了吧?
在思考仇殺,自殺等各種可能後,他們會把他歸結為隨機殺人——誰會想到已經好幾年沒見面,以前關系還不錯的松井綾瀨會突然找上門並毫無預兆地殺人呢?
連那張電話卡都被松井處理掉了,應該沒有任何能夠證明他們之間關系的東西存在了。
而且,現在的松井綾瀨應該還在家裡打游戲呢。
不會有任何人懷疑到她身上的。
她這樣不遠不近地吊著,因為大雨,小區內部顯得有點擁堵,她只要稍微快一點就能跟上那輛車。
看著日向創下車了,她也跟著翻進了那套別墅的後院。
內心再次把之前弄到手的房子戶型復習了一遍,她確認後院連通的是客廳。
嘖,真是不巧,落地窗上了鎖。
打碎窗戶的動靜太大了,她琢磨著還是蹲在花園裡把日向創吸引過來再就地殺了他會更好一些。
雨劈劈啪啪地打在屋檐上,如同被戳破的水管一般不斷往外噴射出一條連貫的水柱。
她耐心地潛伏著,沒過多久,她的眼睛驀地一亮。
一顆小石子擊打在了玻璃窗上。
日向創的動作果然一頓。他有點疑惑地轉過頭,向一片漆黑模糊的後院看去。草木在風中掙扎撕扯著扭曲成了奇怪的姿態,鬼影幢幢,幾乎看不清外面的環境。
「……錯覺?」他抖了抖頭發。總覺得草叢中有一道明顯到他難以忽視的視線,其中充斥著的惡意甚至讓他脖子後面竄起了雞皮疙瘩。
他嘟囔著靠近落地窗,准備拉上窗簾,另一顆小石子又飛了過來,剛好打到他的面前。
這下他明白後院裡肯定蹲著人了。
這個時間天氣,蹲在後院?怎麼想都不對吧!
難不成是隔壁的熊孩子?還是說小偷?不會是連環殺人犯吧?
日向創的手心頓時出了一層汗。
但很快,他就看到草叢中一個戴著兜帽雨衣的纖細身影站了起來。
即使全身泡在雨水裡一片狼藉,她的眼睛依然在黑暗中顯得熠熠生輝。
「拜托了,請讓我進來避避雨……」
和她帶著哭腔的請求一起響起的,是日向創一把拉起落地窗的「嘩啦」聲和他驚訝無比的詢問:「小綾?是小綾嗎?」
多年之後和童年好友的再度重逢讓他的內心溢滿了久別重逢的喜悅,他的嘴角無法抑制地上揚,一掃之前的疲憊:「小綾你怎麼會在這裡?」
松井的內心只剩下臥槽二字了——她從一個超級大胖子變成了一個營養不良的干柴,中間還相隔了幾年時間,日向創居然一眼就把她認出來了,這是何等可怕的能力啊!要知道她當初可是對著日向創的照片看了好長時間才算記住他的長相的啊!
完全沒想到第一眼就會被認出來的松井綾瀨有點慌了,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而這種沉默在日向創眼裡則變成了尷尬,他有些訕訕地笑了:「啊抱歉呢……畢竟我們已經那麼多年沒見面了,果然還是生疏了啊,松、松井桑。」
雨滴仍然如同潑墨一般打得她眼睛生疼,霧蒙蒙的世界讓日向創的身影看上去也顯得像是虛幻的從夢境中走出來一樣。
砰砰砰砰。
心髒的熱力在冰冷的雨水中仿佛穿透了那層隔膜,清晰得就像是在誘惑她一般。
就像她預演的無數遍那樣,刺入,等那鮮紅的血花在雨水中盛開,那些鮮活的熱量都被不斷衝刷著這個世界的大雨帶走。
只需要走上前,刺入他的心髒就好了。
松井咬著牙,那揣在袖子裡的軍刺恍若有千鈞之重,竟然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像之前那樣輕巧地舉起。
已經凍得已經手開始僵硬了。
——都是這場雨的錯。
為了看清楚眼前的世界,她的眼睛睜得生疼。一滴滴的雨水從她的額頭流入眼睛,再順著她的臉頰弧度流入了脖頸。濕漉漉的頭發,濕漉漉的雨衣,全部黏在了身上,狼狽得就像她現在茫然的心情。
日向創並沒有察覺到他現在一只腳正懸空在死亡深淵上。看著童年的好友一直站在那裡不動,他一把脫下外套,衝進劈啪打得人生疼的雨中,把它蓋在了松井的頭上:「有什麼事進來說吧,不然會感冒的……」
雨實在太大了,本來渾身干爽的日向創瞬間就被這場雨淋成了落湯雞。本來蓬松的發絲也全部塌了下來黏在了額頭上,水流如柱一般從他的頭頂一直澆到腳。東京這時候還是冷得要命,把外套脫了的日向創身上只剩下毛衣,他的臉很快就被凍白了。
「……為什麼?」松井盯著腳面,小聲問道。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日向創差點被她的電波思維氣笑起來:「這就叫對你好啦?拜托要感動進來吹個頭發再感謝我吧,你杵這兒不動別人還以為我爸媽體罰小孩兒呢……小綾!?」
猝不及防間被推開的日向創條件反射去抓她,但松井已經頭也不回地跑開了,速度快到讓他咋舌,只一轉眼就消失在了大雨中。
帶著已經完全濕透的外套回到了房間裡,日向創還是鬧不懂松井到底是怎麼了。
「電話都沒留下一個……小綾是怎麼了啊……」
而這時候,松井跌跌撞撞地奔跑在馬路上,完全不在乎周圍的人,直接放聲大哭起來。
怎麼下得了手啊……
他是日向創啊,是她小時候最好的朋友啊。
怎麼可能對這樣一無所知的他下手啊。
松井綾瀨,你真是瘋了。
她停下腳步,擦了擦眼淚,將□□扔進了垃圾桶。沒幾步,她又折返回來,把它撿回兜裡。
一定會有不用傷害其他人也能存活下去的辦法的。
松井,不要放棄希望。
她握著軍刺,不住地安慰著自己。
她的身邊,只有足以把她和世界隔絕的瓢潑大雨。
☆、第四章
「我要去希望之峰就讀,希望爸媽能幫我安排好。」
就這麼簡單的一句話,松井就拿到了希望之峰的就讀資格——預備學科的。
只要錢夠多就給進的預備學科實在是再適合不過了,反正什麼都缺就是不缺錢的松井有的是錢。由於松井的父母一口氣捐了兩棟樓,學校還批准她可以自行選擇班級,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跟日向創一個班級。
那天回去以後,她仔細考慮過了,殺死日向創只是治標不治本的方法,只要希望之峰的研究還在繼續,神座出流遲早會被制造出來的——所以當務之急是把希望之峰的神座出流計劃破壞掉,順便給日向創洗洗腦,讓他別一天到晚惦記趕著去當別人的實驗小白鼠。畢竟小時候跟他玩了這麼久,日向創又不是什麼壞心思的人,這種人還是好好活下去吧。
雖然她偶爾也會懷疑「日向創是小時候的伙伴」這段記憶到底是她自己編出來的還是確實如此——整整三百六十五天的反復做夢幻想導致的記憶錯亂已經讓她放棄了去思索自己記憶的真實性。既然她覺得這是真實的,那麼她就把它當做是真實的好了。
而且阻止日向創多少可以把實驗的成功往後推移幾個月吧。
「實在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還能跟松井桑一起上學啊。」
從某方面講,日向創是個中規中矩而且不知道怎麼跟女生拉近距離的人——跟某只自來熟白毛比起來真是太遜色了。
……最近想到他的頻率似乎有點太高了。果然是生活太安逸了,所以才會老是想到從前的破事。
「日向君果然一直都沒有放棄就讀希望之峰的夢想呢。」
「哪裡,只不過是個預備學科而已。」日向創一說出這句話,立馬感覺到了失言,看著身邊同為預備學科的好友,他趕緊補上了一句,「因為不是靠自己的努力進來的,總覺得有點愧對當初跟松井桑的約定。」
「不不不,日向君已經很努力了……」
干巴巴地說完這句話,兩個人一起陷入了沉默狀態。
實在是……無話可聊啊!
兩個人在還是小學的時候就分開了,這麼多年沒見面,要想恢復到以前那種無話不談的狀態簡直就是做夢。再加上這個話題起得實在是太尷尬了,松井都覺得自己是在往日向創傷口上撒鹽了。
她的交談能力怎麼退化到這樣了啊……
好在日向創是個非常細膩體貼的人,在察覺到松井的懊惱情緒之後,很快就把話題轉移到了別的地方,兩個人之間的氣氛終於緩和了起來。
對於其他人來說,去新學校意味著不適應,新鮮和陌生,所以開學最初的一個星期都是在熟悉適應新環境中度過。已經有了一次上大學經驗的松井就顯得游刃有余多了。因此她也就有了多余的心思去學校的其他地方踩踩點。
預備學生和本科生幾乎是不會有什麼接觸的,宿舍樓一個在東區一個在西區,平時上課更是撞不到一塊兒。再加上本科生看不起預備科砸大筆錢進來鍍金的行為,覺得就是一群loser的自我安慰;預備學科則對本科生能夠理直氣壯地自稱自己是希望之峰學生羨慕嫉妒恨,也討厭本科生高高在上優越感爆棚的模樣,因此雙方在現實生活中互不理睬,網絡上和私底下展開對罵和互相詆毀幾乎已經成了這幾年的日常。
在這種情況下,別說是去別的區溜達了,預備學科和本科生根本就是各自劃定陣營,擺出了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姿態。
當然松井對此毫無興趣。
她只是借著「新生」的身份,去刺探神座出流計劃的實施地而已——也就是俗稱的,踩點。
東區。
她端了端眼鏡,目不斜視地以散步的頻率靠近那一棟淡綠色的四角形建築。
這副黑框眼鏡完美地遮蓋住了她大半張臉,卻並沒能讓她更像是學霸類型的眼鏡妹,相反倒讓她看上去像是影視劇裡那種拿著黑框眼鏡裝潮的小太妹。
沒辦法,容貌屬於艷麗型的松井實在是很難把自己往知識分子的形像上靠攏。
這副眼鏡和染得花花綠綠的頭發,HIPHOP風的寬大T恤哈倫褲,外加流裡流氣的走路方式,如果頭發再吹得殺馬特一點,走在路上估計大家都要退避三舍覺得松井是那種被撞一下就抄起棍子瞪大眼睛要打人的流氓了。但希望之峰的怪人實在太多了,所以松井的打扮完全沒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當然松井也並不是因為想當流氓才把自己打扮成這樣的,她只是擔心自己踩點被抓住然後扒出來底細,這種和她本來面貌相差甚遠的打扮至少給了她一點說謊拖延時間的機會,比如說她可以說自己是隔壁班六腳鳥黑道第六十二位繼承人候補的六腳鳥撫子……
「哎,大姐姐在這裡干嘛呢?」
突然出現的聲音嚇得松井手一抖,這個聲音出現得太突然了,她甚至沒察覺到周圍有人的氣息,就像是憑空冒出來的一般。
「大姐姐在找什麼?也是在一堆豆沙面包中尋找南瓜餡面包嗎?」
松井面無表情地低頭看著這個僅僅到她腰高度的小孩子:「你是希望之峰小學部的嗎?」
「大姐姐還真是失禮呢,明明我都還沒有說大姐姐那比小學生還小的胸部……」這個眼珠亂轉,且總是在她胸部和大腿轉悠的小孩子咬著棒棒糖含糊不清地說道,「我是神代優兔……希望之峰77屆學生。大姐姐呢?是學姐嗎?」
啊,如果能這麼自信地報出屆數的話,果然……
「你的才能是?」
「超高校級的諜報員呢。」這樣自豪地報出自己的才能,這位名為神代優兔的小孩子笑了起來,「禮尚往來的話……大姐姐是不是也該報上自己的名字和才能呢?」
「……六腳鳥撫子,預備學科的無名小卒。」
「不對哦,大姐姐。」他的眼睛一閃一閃地亮了起來,慢條斯理地說道,「大姐姐的名字,明明應該是『松井綾瀨』才對吧?」
松井綾瀨:「……」
「不得不說大姐姐今天的打扮真是熱情到讓人無比心動~但是報假名這點還真是讓人傷心呢。別問我怎麼會知道的,我可是『超高校級的諜報員』呢。」似乎是對自己的才能相當得意,「而且大姐姐的打扮也實在是太拙劣了一點……大姐姐的目標是研究所?那可找錯地方了哦,那棟樓是生物學樓。」
「……我是來找谷山優子學姐的。」
好不容易從記憶裡隨手翻出一個人名來做擋箭牌,她也懶得管谷山優子今年有沒有畢業了,先蒙混過去再說。
「谷山學姐?」他的表情稍微嚴肅了一點,「她的話目前正在德國參加學術會議……大姐姐來得真不巧呢。」
「那我隨便參觀一下好了……還是說這裡不能夠參觀?」
「這倒不是……」被松井抱著手臂斜睨的氣勢所鎮住,神代優兔訕訕地讓開了路,「真是的,本來大姐姐如果想去研究所我還可以助你一臂之力的,畢竟那個地方不准外人參觀,我也很好奇啊……」
松井扶了扶快掉下來的眼鏡框,冷笑:「你想拿我當槍使,把自己撇個干淨?想得倒美。」
「大姐姐可別這麼說啊。」他聳了聳肩,完全沒有被識破的尷尬,「大姐姐的目標雖然我並不知道,但小目標是重合的吧?不想一起干一場轟轟烈烈的大事嗎?比如說在重重監禁的地下研究所救出被囚禁的公主,或者擊碎希望之峰的地下黑暗實驗之類的……」
他其實只是中二病發作隨口說的,卻注意到松井的眉毛微微一挑。
難不成……
這位松井大姐姐果然知道些什麼。
他臉上小孩子一般稚氣的笑容更深:「松井大姐姐,我們聯手的話,總比你孤身一個人要好得多,至少我在偷取情報上面還有一手,但就你一個肯定是混不進去的……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他敏捷地躥到了一邊:「松田夜助!這樣偷襲一位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子完全違背騎士原則啊!」
「我管你。」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他身後的松田夜助轉著手上的手術刀,細長的眼眸中盡是不耐,「跟預備學科還講這麼多廢話,泡妞也講點質量吧,你還准備把自己賠進去不成?」
松井的笑容僵住了。
預備學科怎麼了,預備學科招你惹你了!你他媽別忘了你吃的用的穿的還有供你上課的教室供你操作的儀器全都是我們預備學科捐的錢!用著老子的錢還叼個毛!
一瞬間松田夜助那張清俊的臉在她眼中變得相當面目可憎。
就在她在忍一忍算了和直接爆發把他打成豬頭兩個選項間猶豫時,松田的臉色一變。
「道歉。」
這個聲音相當清澈干淨,很是讓松井驚艷了一下。
這個突然出現的身影相當嬌小,比松井都矮了將近一個頭,長長的紫發和過於寬松的衣服顯得有些邋遢,寬大的袖口處,一把便攜手槍露出了頭,正抵在面色相當不好的松田腰際。
「如果我說不呢?」松田面色不渝。
對方把槍又往前抵了抵,聲音平靜:「我會殺了你。」
松田的臉抽搐了一下:「我們認識了多久!?你就為了她要干掉我?這女的是誰?你姘頭嗎?」
「我數三下。」
「好吧好吧。」松田嘆了口氣,很爽快地對松井鞠了個躬,「剛才是我失言了,抱歉。」
那把槍並沒有移開。偏了偏頭,紫色的頭發往臉頰兩邊偏移開,露出了一雙漂亮的金色貓瞳——真是長得漂亮的孩子。
「你原諒他嗎?」
突然興起了惡作劇的心思,松井繃著臉說道:「如果我說不呢?」
貓眼少年歪了歪頭,毫不猶豫抬了抬手。
碰一聲,松田的左手臂瞬間被開了一個洞,噴湧出來的鮮血一瞬間染紅了白襯衫。
在松井綾瀨目瞪口呆的眼神中,他面無表情地說道:「這樣呢?還不能原諒嗎?那我再打一槍?」
「喂,你們真的認識嗎……」
話音未落,又一槍打在了松田的右手臂上。
「停停停,我原諒,我原諒他了!」松井今天也是被刷新了下限,她自詡自己已經是半個神經病了,萬萬沒想到希望之峰比她神經病的還多了去了。她有氣無力地擺著手:「我要是一直不原諒他,你難道准備一直開槍?」
「事不過三。」他輕聲說道。
就在松井長舒一口氣的時候,清亮冷寂的聲音繼續說道:「下一槍,我會直接讓他腦袋開花。」
松井:「……」
「那也是你們班的同學嗎?」
看著貓眼少年和松田夜助一前一後的背影,松井小聲問著身邊的神代優兔。
這小孩子已經見怪不怪地從懷裡掏出一個面包開始嚼了:「不是,誰知道他是誰……大概又是松田在研究所結識的怪人。嘖,一進來就能去研究所工作,還能隨時都能出入一般人不允許進入的研究所,松田這家伙真是好命……」
看得出神代優兔並不是真的羨慕松田可以從事研究工作,只是對於松田擁有了能隨時進出研究所權利的不滿。
松井啞然了。
最後神代優兔還留給了她聯系方式,說以後改變主意了還可以繼續找他。
這都什麼事兒啊!
松井扶額長嘆,看看周圍都沒有人了,她本來准備去生物樓看看的,現在意外得知了研究所的地點,便決定先去試驗所。
等跋涉到那裡時,松井才無語了——那三層樓高的柵欄是什麼意思啊?而且那泛起的絲絲電光很明顯地昭告柵欄上面還附著著一層電網。最讓松井興起放棄念頭的是研究所門口那六挺機關槍。
門上有密碼,估計密碼輸錯後那裡站著的人就直接被打成篩子了。
拜托!你只是一個學校哎!要不要這麼狂霸酷炫叼啊!
但是除了混進去以外還有什麼別的辦法嗎?她這種智商殘廢怎麼可能會成為研究員啊?
難不成去做個保潔?
「想進去嗎?」
這個聲音近得就在耳邊。松井猛地向旁邊退開一步,望向原地——是那個紫發貓眼的少年。
什、什麼時候站在那裡的?!
似乎是看出了松井的驚詫,他用有些過於平直的聲線認真解釋道:「我走路沒什麼動靜,如果嚇到你了,我很抱歉。」
「……沒、沒事。」
「為什麼想進去呢?」似乎是已經確定了松井確實想進去,他換了個問題。
松井干巴巴地笑著:「只是無聊了參觀參觀,結果就走到這裡了……」
「如果想進去的話,你一個人是不可能進去的。研究所實施的排班制度,即使裡面只是多出了一個人,也會被生物熱感應器監察到,然後進行全院封鎖的。而且要進去得進行虹膜掃描和輸入隨機確定的32位密碼,密碼每一個小時就更換一次。」他似乎完全不在意這些研究所的內部信息一般,就這麼輕易地全都告訴了她,「如果只憑你一個人的話太難了,我的建議方針有兩個,要麼和本科生合作,他們的才能可以利用得上——而且即使被抓到也不過是被訓斥,學校對本科生是非常寬容的。第二,成為實驗體,自願接受實驗。當然還有其他的方法,比如說成為校董會成員,評議委員會成員,所內研究員,但那個難度太大了……沒有幾十年是拿不下來的。至於清潔人員……研究所內有全自動生物機器人,這種清掃工作不需要人來做的,你不用費心去找這方面的職務了。」
松井突然問道:「我們認識嗎?」
對於這個少年,她的內心不斷湧動著一股奇異的熟悉感。她總覺得自己應該是認識他的——但具體是誰,又是在哪裡認識的,她是真的想不起來了。
「……」少年歪著頭,金黃色的瞳孔如同一彎死水,「不認識哦。」
「那麼,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如果我們是第一次見面的話?」
「啊……」少年平直的聲音難得出現了一絲困惑的情緒,「不知道呢,就是很想幫助你,然後就這麼做了。」
「……」
松井開始懷疑這是一個圈套的可能性了。她覺得難不成學校已經察覺到她想破壞神座出流計劃了,所以特地派人過來請君入甕。比如說她要跟本科生聯手,到時候本科生沒事,她倒是有足夠的理由被開除學籍甚至抹除生命。至於成為實驗體——好吧,這個就變相坦白了這個研究所確實是有問題,但對於早已知道實情的她來說,這個情報幾乎沒有用啊。而且自願成為實驗體,到時候只要拿點什麼儀器往她身上招呼,她哪兒還有反抗之力啊。
不會是因為學校缺乏實驗體了,所以找這種人來勸服她去做替死鬼吧?
想到這裡,松井的臉都皺緊了。她小聲詢問道:「如果我想成為實驗體的話……該怎麼做呢?」
少年淡淡道:「過一段時間大概學校就會過來征詢你們意見了,一般是發下一張問卷調查,詢問你們願不願意成為實驗對像。願意的人經過私下交流簽上知情書,之後聽從學校的安排就可以了。」
松井都要被雷翻了。她曾經想像過這個如此邪惡的計劃實施過程會是怎樣的,想到了地下信徒號召大會,想到了輔導員陰惻惻地叫上幾個得意門生洗腦,想到了電線杆上只有自己人才看得懂的暗碼,但是萬萬沒想到——
居然做得這麼光明正大!?
希望之峰你真是好樣的!
少年卻似乎沒有察覺到松井翻覆的情緒,只是平淡地說:「在下次我們相逢之前……好好活下去。」
他毫無表情的臉和話語顯得反差略大,但松井隱約能感受到他的認真。
但是,松井卻不敢相信。
她堅信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好的。也許世界上真的有那種可以一見面就能挖心挖肺對別人好的人,但她的運氣肯定不會有那麼好,就那麼巧會遇上這種真正單純熱心的人。
少年卻沒有再多說什麼,而是轉身走進了研究所。
松井看著他的背影,一瞬間一股寒意湧上心頭。
希望之峰遠比她想像中的恐怖——別的不說,神代優兔第一個照面就戳破了她的身份,其後又是被松田夜助和貓眼少年抓到在研究所附近晃蕩。光這群剛入學的新生就有這種恐怖的能力,真是難以想像再往上的學生會優秀到何等程度,而擁有了如此之多才能者的希望之峰又會恐怖到哪種地步。
想要從源頭扼殺神座出流計劃的可能性幾乎沒有。
她一個人要怎麼對抗這種龐大的暴力機器?靠發展信徒?拜托,她只不過是一個普通學生,既沒有嘴炮能力,又沒有領導才能——讓她帶一個四人小組她都覺得相當吃力。
那麼……去找有這種才能的學生,合作?
不說把整個學校搗毀,只要把試驗成功日期往後稍微延期一點就好。
延期到她能夠壽終正寢,她就滿足了。
那麼……合作對像,找誰?
☆、第五章
「找我什麼事?」
坐在午後的咖啡廳享受著下午茶本該是一件愜意的事,但對面少女高傲的笑容讓和緩的氣氛蕩然無存。
松井並沒有在意對面少女不善的表情。她看著氣質越發出類拔萃的九頭龍光子,輕聲說道:「光子,我想跟你合作。」
她萬萬沒想到,九頭龍光子居然真的是那個九頭龍光子——國內最大的黑道組織,九頭龍組織當權者的次女。
真夠玄幻的,這個世界。
九頭龍光子忍不住笑了:「我能幫上你什麼?我聽說你現在在希望之峰預備學科就讀?那這樣的話你還是我的學姐呢,倒是一年後我還要請你在希望之峰多幫幫我呢。」
本來是同一屆的光子在高二的時候選擇了轉學,為了去給九頭龍下一任繼承者——也就是光子的哥哥九頭龍冬彥當伴讀(這麼說也不太合適,但松井一時間也找不出更好的詞來形容光子那時候的情況了)。雖然乍一看十分委屈光子,畢竟光子是出了名的高智商天才少女,交際和領導能力更是一流,又有黑道特有的狠辣勁,反倒是她哥哥顯得處處不如她,但光子似乎對這個哥哥感情很深厚,所以十分樂意地從螺高退學了。
如果沒記錯的話,光子的哥哥現在也在就讀希望之峰,而且跟松井是同一屆。
松井也有些感慨這個世界著實太小了。
「如果我說這個世界馬上就快要完蛋了呢?」
松井並不是一個很好的談判者,她不知道什麼叫做迂回,什麼叫做保有余地,什麼叫做虛張聲勢,因此她很直白地單刀直入了。
她本以為光子會先嘲笑一番,誰知道光子只是敲了敲咖啡杯壁,問道:「你從哪裡聽到這個消息的?」
有點吃驚於光子的態度,松井想了想,曖昧地說道:「希望之峰內部。」
「你知道多少?」
被光子的態度搞得有點迷糊,不知道該抖露多少底牌的松井最後謹慎地說道:「活體實驗,還有……大規模殺人機器。」
「這樣啊……」光子沉吟了半晌,「沒想到已經糟糕到連預備學科都知道的地步了啊。」
「……哎!?」
光子站起身,拿起她的外套和包:「走吧,這裡不是談話的地方。」
「去、去哪裡?」
直到被光子帶著一路小跑又被塞進她家那輛加長型林肯,松井都是一臉茫然。
「去我家啊。」光子一臉理所當然地說。
「……真是夠霸道的。」松井無奈,但這也正是光子的性格,所以她也只是翻了個白眼,就沒說什麼了,「你剛才說的話什麼意思?」
「手機給我。」光子也不管松井同不同意,一把從她手裡搶了過去,卸了電板就塞進了一個金屬屏蔽袋,「好了,現在可以說了。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這個世界已經快要到崩潰的地步了,那你也該知道求我是沒用的了。畢竟我只是哥哥身邊的一個助手,就連哥哥,現在也不是當權者,所以九頭龍組根本無法調動。而父親,現在已經被洗腦了,完全是發瘋的狀態——哼,他也不想想,瓜分世界這種好事怎麼會落到他頭上,真是想權想瘋了……」
「你的意思是,這不是希望之峰內部的事!?九頭龍組也參與其中了?」
光子白了松井一眼,仿佛是在嘲笑她的慢半拍:「那當然,不然你以為我哥哥為什麼會去就讀希望之峰,當然是跟學校有利益糾葛。哥哥現在就跟人質沒什麼區別。明年我也該去希望之峰就讀了,差不多也是以這種人質的身份,不然我父親和希望之峰的交易就不算穩固。雖然說希望之峰明面上是靠『才能』入學,但是事實上呢?嘖,我哥哥的才能是『超高校級的黑道』,拜托,黑道是一種身份,一種家庭地位誒,誰的才能是家庭地位啊?明顯是校方扯淡。」
「也許是在說,呃,統領黑道的能力呢?」
松井的話讓光子更生氣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只能更說明希望之峰的扯淡了。我哥哥的性格我還不清楚?他就是死要面子沒長大的普通小孩兒一個,要是扔在外面普通人家裡根本就不可能獲得希望之峰的入學資格。現在呢?硬生生被冠上個黑道的『才能』,搞得就像是未來之星一樣,都哪兒跟哪兒啊。我哥現在變成這樣有一半原因得讓希望之峰背鍋……」
講到哥哥就沒完沒了的光子還想說什麼,松井趕緊轉移話題:「那九頭龍組和希望之峰的交易到底是什麼啊?」
話一出口,她就發現自己逾越了,這種內部消息怎麼可以打聽?但是光子倒是沒什麼特殊反應,而是很爽快地回答道:「科技,希望之峰許諾給我父親最新的研究成果,如果有機會還能瓜分世界局面,簡單地說就是結成造反結盟唄。希望之峰的研究成果從來都是世界頂尖級的,要是沒有軍方參與和政府默許,早就完蛋了。國家為了□□不可能允許活體實驗存在,至少不可能讓它們光明正大的存在,所以在這種力量之下的希望之峰實際上是在進行非法實驗,這樣的話必然會讓試驗進度受到影響,所以他們為了跟國家抗衡,選擇了我們九頭龍組,從而讓活體實驗合理化,從此肆無忌憚地進行試驗……」
松井的嘴已經張圓了。
拜托不就是一個學校嗎,尼瑪怎麼現在什麼么蛾子都出來了!?
光子可愛地皺了皺鼻子,撇嘴道:「你這個土包子,凡是這種東西都是牽扯到國家利益的啊。你以為科技就是造福民眾嗎,最高精尖的技術都是被政府和軍方把持的。而且保守估計,希望之峰的學生至少有十多個美國間諜,其他國家的間諜也有,只是不如美國安插得這麼明顯罷了。希望之峰高層多少也是清楚這種事的,畢竟私立學院收什麼學生都他們自己說了算。美國政府也通過私人財閥和公司向希望之峰注入股份,說不定董事會都有好幾個美國人。再說了,像學生的詳細信息之類的資料,如果沒有和國家合作,僅憑那些所謂的『才能者』就能搜集起來?開什麼玩笑,騙騙小孩兒還差不多……」
「被騙的小孩兒」松井綾瀨已經想哭了。
她以為自己要對抗的是一個學校,沒想到是一個國家——不,是一個世界。
這還玩個毛啊!
感情黑白熊亂潮根本就不是因為什麼絕望污染世界,就是政府自己玩脫了,把自己活活作死了?不不不,也不能這麼說,應該說絕望污染什麼的就是在背後推了一把,真正把這個世界逼死的還是人類自己。
一氣之下把政府罵了個狗血淋頭的光子終於停下來喝了點水,看著失魂落魄的松井,她一下子就誤會了,難得出言安慰道:「你不清楚這種事也是正常的,畢竟這種事怎麼可能跟普通民眾去說啊,當面肯定有冠冕堂皇的另一套說辭……所以我才驚奇你一個預備學科居然會知道這種□□,足以看出希望之峰內部真是爛透了,連這種消息都看不住,真是一群廢物……在這種學校上學的學生肯定也是一群腐爛的垃圾,全都應該被抓起來燒死——嗯,除了我哥哥……」
松井一時間又是氣又是想笑。雖然自己也被光子劃入「該燒」的範圍內了,但在一片對希望之峰狂熱崇拜的氣氛下,居然還會出光子這個異類,也是挺有趣的……
兩個人聊了一下午,最後松井只能無奈地接受自己目前根本就無力扭轉局面的現實。她現在唯一能做的,恐怕也就是稍稍延緩試驗成功的時間。但按照光子的話來說,即使是阻礙這個實驗,也基本上無力影響最後的結局——這就像松井綾瀨在高中歷史書經常學到的一句話一樣,「這是順應了歷史的潮流,是歷史的必然結果」,身處於洪流之中的她,只不過是最最渺小的那一個罷了。
雖然這次談話讓松井的心情變得很沉重,但意外和光子的關系近了不少。
不得不說,雖然光子高傲到無可救藥,但是對於地位接近能力近似的人卻有點另眼相看,這種傲慢反倒變成了坦誠和直率——松井居然還有點喜歡上這樣的光子了。
等兩年後,她得知光子的意外死亡消息時,才知道這一次的再見竟然成為了永別。
☆、第六章
「MY,MY,MYMYMYMY——」
整個體育場的氣氛隨著這聲高昂到幾乎刺穿雲霄的高呼達到了最高點。無數的彩帶從高空中噴灑而出,五顏六色的氣球飄飄揚揚地上升,所有學生一起站了起來,聲嘶力竭地齊聲高呼著。
「希望之峰!希望之峰!希望之峰!」
而站在舞台的聚光燈下的少女看著台下狂熱的觀眾,舉起手做了一個下壓的姿勢,看著場內的觀眾都安靜下來了,她高聲說道:「我們預備學科也是希望之峰的一份子,憑什麼就把我們的生存空間擠壓到地下!憑!什!麼!」
台下的預備學科生群情激昂:「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
少女繼續聲嘶力竭地高呼著:「我們要要回我們應有的權利!同為希望之峰的學生,憑什麼我們就活該矮他們一頭!人生而平等,為什麼我們在他們面前就只能被當做一頭沒開化的豬!他們憑什麼!!憑!什!麼!」
「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
「預備學科的大家全都站起來!!我們需要為自己的權利站出來!我們需要□□!需要反抗!需要給那群本科生一點顏色看看!讓他們知道,我們預備學科,不是給他們免費供錢的提款機!我們,有我們自己的尊嚴!有我們自己的能力!反抗!我們現在需要的只是站出來反抗!」
「反抗!反抗!反抗!!」
人群中,內線已經開始大聲呼叫起來:「殺死本科生!殺死本科生!殺死本科生!」
越來越多的聲音被帶動著呼喊了起來,整個體育館變成了一股躁動的洪流:「殺死本科生!殺死本科生!殺死本科生!」
站在舞台上的少女拿著麥克風,尖利的聲音通過全體育館的音響回響著:「給那些本科生一點顏色——」
就在這一刻,少女的尾音被扭曲成了刺耳的噪音,整個體育場都被這股變頻音震得嗡嗡直抖,所有的預備學科學生都在這仿佛針刺耳膜的噪音下捂住了耳朵,那股狂熱的氣氛迅速在噪音下冷卻了下來。
這股噪音整整持續了十五秒,等聲音終於停止時,不少眼中滿是瘋狂的學生眼中流露出了懼怕的神情,顯然是對希望之峰本科生的懼意又占了上風。少女剛想拿話筒繼續煽動人群免得功虧一簣,卻發現話筒已經傳不出聲音了。
「一派胡言。」松井懨懨地靠在後台的柱子上,隨手把拔出的電源線扔到了一邊。插頭和電源接線已經被她一剪刀分成了兩段,火花從斷裂□□裂出來。得虧得她松手快,不然手上現在肯定被染上了一層煤黑色。
她舉起手看著自己纖長白皙一塵不染的手指,有些自嘲地笑了:「人和人生來平等?人和人生來就不平等。」
也懶得管現在一片混亂的場內,她敏捷地又從天窗翻了出去。
遠遠地看到日向創的身影,她攏了攏頭發,快步走上前去:「日向君。」
日向創單挎著背包,挺直背脊站在那裡的樣子就像一根拔地而起的翠竹:「參加完集會了?」
一年的時間足以讓已經生疏的兩個人重新成為知心好友。松井並不想在交友上浪費太多時間,所以平時幾乎只跟日向創一起行動。再加上她希望日向創能遠離學校裡那些破事,因此更黏他黏得緊。而日向創在之前的學校裡也受夠了被排擠的滋味,對於交友還是本能有點抵觸,剛好有個知根知底的松井,因此也懶得去和其他人發展太深厚的友情。久而久之,兩個人關系之好甚至連外班都有所耳聞了,無意中倒是擠退了不少對松井有好感的異性。
許多人都以為他們兩個人是情侶關系,日向創也常常因此被人打趣。但日向創清楚得很,他只拿松井當好朋友,松井也對他沒有多余的想法。這種近乎親情的交往方式恐怕也只有和松井在一起才能擁有了——畢竟他對松井實在太熟悉了,即使中間割裂了好幾年的時光,但她和小時候卻沒有太大的區別。
比如說,現在這樣,做完壞事就會把手往衣服上蹭,好消滅證據——雖然這種動作大多數時候並沒有什麼用。
松井綾瀨漫不經心地把手往衣服上又蹭了蹭,完全沒意識到日向創正在看著她的動作偷笑:「嗯,挺無聊的。說起來,日向君居然沒參加,真讓人吃驚吶。」
日向創的呆毛抖了抖,臉上的笑容有點凝固:「因為……我覺得這個所謂的『爭取預備學科利益』的集會,聽上去……」
這麼一邊吞吞吐吐的說,他一邊小心地觀察著松井的表情。看松井表情無異,他才繼續說道:「煽動的意味太強了,讓我覺得它似乎是誠心想要將預備學科的學生和本科生對立起來……」
「但是一年下來,日向君也該清楚本科學生和預備學科的待遇差距有多大了吧?」松井眯起眼,唇角的笑容說不出是高興還是嘲諷,「如果不是因為這種殘酷的事實,這種一聽就像是邪教傳銷的集會也不會有這麼廣的受眾了……希望之峰還真是殘酷啊,我們這些預備學科就是被他們當做道具在利用啊。該用的時候理所當然地利用我們,讓我們奉獻出一切,不需要我們的時候就毫不猶豫把我們踢到一邊……日向君難道不這麼覺得嗎?」
心中的聖地被松井這麼踐踏,日向創本能有點不舒服起來,雖然他很清楚松井說的確實是事實。整整一年的就讀下來,兩邊的對立能強烈到一觸即發的地步,希望之峰的差別待遇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但是他還是忍不住開口辯解道:「但是……我們跟本科學生的差距也是相當明顯的啊,畢竟他們擁有的是我們不曾擁有的能力。這個社會不是說多勞多得嗎,那麼像我們這種沒有才能的預備學科,沒有辦法達到學校的期望,得不到資源也是在情理之中吧。要是我們每個人都能有出色的才能,學校肯定會重視我們的啊……」
松井搖了搖手指:「日向君,你的想法還真是完全的□□思維——那麼我問你好了,你是覺得我們不應該提出這種訴求嗎?」
「並不是這樣……」
「錯了,日向君,不要拿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來說服自己了,你其實就是這麼想的——你覺得我們預備學科沒有才能,所以天生就該矮他們一頭,我們沒有才能,所以不被學校重視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這裡是研究『才能』,靠著『天賦』存活的希望之峰。像我們這種沒有才能的人,能夠在希望之峰就讀,已經是一種極大的榮譽了。所以我們不應該提出額外的要求,不然就是忘恩負義,不然就是恬不知恥。要想獲得更多的資源,那就是該努力讓自己擁有才能,這才是唯一的出路——日向君,你是這麼認為的吧?」
「……」
「但是呢,日向君,你別忘了,我們可是付出了大量的金額才能在學校就讀的,有些人付的錢甚至夠一個貧困的家庭生活一輩子。你不覺得金錢在某些時候就等同於另一種資源嗎?還是說你想說金錢這種東西根本就不能夠和才能相提並論?你去找一些希望之峰的本科生讓他們拿出這麼多錢,恐怕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拿出這麼多錢的吧?所以我們是靠錢砸出了一條捷徑——沒錯,是捷徑。同樣是入學錄取通知,為什麼靠才能會被人報以敬意,但用錢買就是可恥的?因為有錢,就活該被鄙視嗎?這是什麼道理?我從不以有錢為恥,我也不認為用錢去得到一些東西就是作弊。我付出了金錢,就該得到回報,這是很正常的事吧?」
已經有點被繞進去的日向創有點糊塗,他本能地覺得有點不對,但又不知道該怎麼反駁。
松井繼續說道:「所以我覺得預備學科要求跟本科學生同等待遇是完全正當合理的,一方付出自己的才能,一方付出自己的金錢,這叫做契約交易。沒了我們的錢,希望之峰還能開下去嗎?所以根本就是希望之峰求著我們預備學科入學,為什麼要為自己是預備學科而感到可恥?日向君,有錢不是原罪,讓你認為被奴役是天經地義的恰恰是你心中的自卑。你以為你擁有才能就能擁有自信嗎?開什麼玩笑,自卑是源於自己內心的不安和對自己的不自信。日向君,雖然不知道你跟我離開以後到底經歷了什麼……但是,我只想說,你已經足夠優秀了,沒有必要再去憧憬其他那些並不適合你的東西了。」
說完,她便不開口了,只是抬眼看著他。
日向創站定,一臉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的表情。良久,他才沉重地嘆了一口氣,苦笑著說道:「小綾……如果再早點遇到你就好了。現在已經遲了。」
他看著一臉僵硬的松井,輕聲說道:「我同意了,那個實驗……就是小綾你一直反對我去的那個。抱歉,小綾……過段時間大概就不能跟你一起上下學了。」本文由魔爪小說閱讀器下載。
☆、第七章
「日向創你知不知道你被希望之峰給騙了!這個實驗是會死人的啊!!是拿活人做實驗的啊!」
「我知道,他們沒騙我,還告訴過我手術失敗的風險有多高……松井桑,這是我的夢想,事到如今,我不可能放棄了。」日向創一臉堅定地看著松井,完全不理會她臉上快要崩潰的表情。
這麼明顯的一個騙局為什麼這貨就要這麼傻傻地往裡面鑽呢!這還能不能好好溝通了!?
松井已經在大馬路上跟他吵了十幾分鐘,身邊來來去去的學生都伸長了脖子好奇地看著這對奇怪的組合——女方面色漲紅指著對方,一邊唾沫橫飛一邊氣得直跺腳,男方則苦笑著一直擺著手安慰她,一臉逆來順受的表情。
松井的心情是崩潰的,她現在就恨自己嘴炮功力太差,連一個日向創都勸不回來。看著日向創毫不猶豫離去的背影,她氣得一腳踹在旁邊的垃圾桶上,硬生生把這個塑料桶的橫杆踢斷了,垃圾傾倒了一地。
但很快,她一臉怒容的面部神情就緩和了下來。
因為,她突然想到,她可以拉外援。
狛枝醒來發現自己是被捆在椅子上的。那個笑得一臉甜蜜的女孩子提溜著把刀,橫在他的大腿上。
「我需要你幫忙做一件事。」她隔空著,刻意將刀作切割狀來回抽動,「如果辦不到,你就去死好了。」
狛枝很聰明地選擇了一聲不吭。
她的笑容越發甜美:「當然你還有第二個選擇……」
她的臉一下子冷了下來:「現在拒絕,然後去死。」
「現在可以做出選擇了。」她直起身,將雪白的刀刃朝向他的脖頸,「想清楚再回答我哦?」
狛枝垂下眼睫,不動聲色地說道:「我並不覺得我這種垃圾和渣滓有資格幫助到您,不知道您是從哪裡知道我的……」
試探的話還沒出口,松井的表情已經盡數消退。她面無表情地舉起刀:「你只有說『好』的權利,既然你拒絕,那你就去死好了。」
「停、停……我接受,我同意……啊!!!」
松井漫不經心地笑著,把扎進狛枝大腿的刀子抽了出來,連帶著血花飛沫一起噴濺了出來:「雖然你做出了正確的決定……但你回答得太慢了,我覺得很討厭,所以不由自主地就這麼做了。」
這樣故作嬌憨地眨著眼,松井無辜地看著他:「狛枝君,不會怪我吧?」
狛枝蒼白著臉搖頭。他發誓,如果他敢露出一絲不樂意的表情,這個瘋子能直接把他剁成肉醬!
松井笑眯眯地拿刺白的刀刃拍了拍他的臉。由於刀鋒實在太過尖銳,只是輕輕接觸皮膚的這短暫的時間,狛枝的臉上已經破皮流出了血。
鮮紅的血珠從細小的劃痕處慢慢滲了出來,凝成了一粒一粒細小的血珠。
但狛枝這一刻卻完全沒感受到臉上傳來的刺痛感,隨著少女身形的逼近,他的神經如同麻痹了一般。鼻尖除了刺鼻的血腥味,更多的是幾近侵略的淡香——這是從面前容貌艷麗至極的少女身上傳來的,似有若無卻讓人難以忽視,讓他太陽穴都緊張得突突直跳。
「請記住,你現在並沒有拒絕的權利,只有選擇同意或者死亡……」她雙眼審視般地直視著他,似乎是為了警告他,她不自覺地向前傾去,和他正對著臉。從狛枝的角度,可以看見她閃爍著微茫的眼眸,水一般呈現透明色的發絲,就像……深海。
不,是——從深淵向上仰望時,穿透海面的陽光。
還有輕柔附著在他臉頰上、帶著些許溫熱的氣流,隨著少女細微的呼吸聲時有時無,每一次都像是細細的絨毛輕擦過他。
他的背脊倏忽竄上一股細弱的觸電感。
果然,人長得太漂亮就容易讓人有壓力——狛枝這麼想著,不自覺地開始深呼吸。心髒跳動的頻率快到簡直要爆炸,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克制,克制一下……雖然他並不清楚到底要克制些什麼。
在少女含笑的眼眸中,他本來尚算清醒的神智開始一點點模糊起來。
有點……太熱了。
今天的溫度真夠高的。
熱得……就像是泡在岩漿裡一樣。
太奇怪了,這種感覺——狛枝的手背都開始微微顫抖起來,他隱約感覺自己在渴求些什麼,但卻又不知道自己這種全身神經都繃緊的來源到底在哪裡。他垂下了眼,纖長的睫毛蓋住了他湖綠色的瞳孔,也蓋住了他慢慢泛出的血絲。
他覺得他現在簡直就像是被下了咒一般,明知道面前的少女是個亡命之徒,卻仍然不自覺希望著她的靠近和觸碰。
但很快,他的神經就因為疼痛完全清醒了起來。松井毫無抱歉之意地一腳踩上了他的大腿,擺出了山大王的造型,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裙子都快掀起來了:「狛枝君好像很不滿?」
狛枝的神情不變,但嘴角卻顯得有些僵硬了起來。他發誓她絕對是故意的,她這一踩剛好壓到他的傷口,再一蹭,他大腿的傷口崩得鮮血直往外淌——這一下痛得他整個人都清醒了。
雖然常年累積下來習慣性的克制讓他並沒有露出什麼特殊的表情,這種程度的疼痛尚在他的容忍範圍。但察覺到松井的眉梢透出一絲不愉快的時候,他果斷地選擇了哭著求饒。
「對不起,請您放過我吧,我這種沒用的渣滓死在您手上也是罪有應得,但是您的手要是染上了我這種人的肮髒的血液,這多麼玷污您美好的形像啊……」
松井:「……」
這馬屁拍得也太惡心了吧……狛枝,三四年不見,你惡心的程度見長啊。
突然就覺得索然無味了,松井有點嫌棄地看著自己滿是鮮血的手,隨手往狛枝的衣服上蹭了蹭:「我的要求很簡單……請你去說服一個人,讓他不要參加希望之峰的活體實驗就可以了。」
「對像是,預備學科?」她話音剛落,狛枝便反應了過來。
松井一臉意外地看著他:「你知道?」
「嗯,本科學生基本上都清楚這種事……畢竟學校這事兒雖然瞞得緊,但對於擁有著才能的希望之峰學生來說還是顯得有些不夠看——更不要說有些學生直接就是實驗的直接參與者。」習慣性在本科生以外的人面前擺出嘲諷臉的狛枝在察覺到松井唇邊似笑非笑的淺紋時,一個激靈,趕緊把自己的態度擺端正了一點,「從別的方面講,這種事不管掃尾工作做得再好,多少還是會有蛛絲馬跡可以追蹤的,比如說屍體的處理,預備學科學生奇怪的消失,都要給出合理的理由。而且實驗器材的消耗也顯得不太正常……另外就是預備學科學生也並不是每個口風都緊的,所以被套了話的也不少。所以差不多這件事在我們那裡也算是半公開的秘密了。」
松井擰起眉,一臉不可思議地質問道:「你們難道不覺得這種行為很可怕嗎?」
狛枝的唇邊猝然綻放出一個璀璨的笑容,連同他臉上新滲出的絲絲血痕,看上去顯得很明艷——漂亮得就像是在污穢中盛開的毒物。
他以輕松的語氣回答道:「畢竟在本科學生眼中,預備學科的生存價值也就僅剩下為希望之峰的正常運作提供資金和提供活體實驗來加快研究進度了。誰會關心小白鼠的命運會如何呢……當然我得承認,世界上還有一種吃飽了沒事干的人組織在一起的協會,俗稱動物保護協會,可能他們會為了小白鼠們無病呻吟兩句吧。但是我想人都是自私的吧,在吃飽了沒事干的情況下當然會關心關心跟自己毫無關系的生命的命運,但是如果整個學校的存在都建立在殘害其他人生命的基礎上呢?我們是希望之峰的學生,當然會維護希望之峰的利益——哪怕為此踐踏其他人的利益。為了信仰和希望犧牲有什麼不對?預備學科的垃圾們當然應該為他們能為希望之峰踏上巔峰貢獻出一點點力量而感激涕零地獻出生命……」
看著松井越來越不善的眼神,狛枝明智地選擇了閉嘴。
松井已經驚呆了。她清楚自己精神有病,在某些時刻她可以毫不猶豫地犧牲掉其他人的生命來為自己贏得活下去的希望,平時煩躁的時候也會有殺人的衝動,但她心底知道那是違背社會秩序和正常倫理觀念的——但這群人,他們根本就不覺得拿活人做實驗是一種變態行徑,甚至覺得那是理所當然的一種獻身奉獻,是對自己生命的一種升華!
不只是這些發瘋了的本科學生,還有一些已經跟瘋子沒什麼區別的預備學科學生——同意接受活體實驗,這都是一些什麼人啊!
松井很想尖叫起來,把胸口淤積的憤怒宣泄掉,但她最終非常悲哀地發現在這群人眼中,自己才是不正常的那一個。
為自己活下去有什麼不對嗎?想好好活下去有什麼不對嗎?為什麼他們都這樣看著自己,就好像自己才是那個無理取鬧的人?
對待這種人,自己真的有必要去拯救什麼嗎?
她的胸口劇烈地起伏了幾下,這才想起來自己雖然說得好聽是為了拯救日向創,說到底還不是為了自己——她有什麼資格在那裡痛心疾首地跳腳?不過就是一個自私的偽善鬼而已。
她那股洶湧的怒氣一下子就沒了,就像個被戳破氣的氣球一樣,只剩下提不起氣的無盡疲憊和諷刺感。
狛枝抬抬眼,看松井沒有後續動作,便繼續說道:「反正大家都要死的,區別只是如何去死,死後又會造成什麼後果罷了、與其渾渾噩噩過完一生無人知曉地死去,倒不如在最有用的時候為自己的信仰和理想獻身……」
在滿臉黑氣手裡還提著刀的松井面前說這種話,狛枝很清楚自己是在找死。但一說到這個話題他本能就有些剎不住車,因此即使發現松井的臉越來越黑了,他也忍不住滔滔不絕地繼續說著踩著松井底線的話。
隨著狛枝的慘叫聲,她面無表情地把刀拔了出來,成功在狛枝另一條腿上也扎出了窟窿:「狛枝你想死?」
狛枝老實搖搖頭:「不想死。」
看著松井抱著肩冷眼看著他,他輕笑道:「別這麼看著我嘛,我當然是怕死的,雖然我這種人也並沒有什麼存活的價值,但本能還是會告訴自己要活下去,即使我的存在就是在污染這個世界,我也還是想活下去……當然去死也不是不可以,但毫無價值的死去卻很讓人煩惱呢。」
「一方面說著自己不想死,一方面卻又覺得犧牲預備學科是天經地義的事……狛枝,你雙標得也是很厲害。」
聽到這種尖酸刻薄的話,狛枝也只是歪了歪頭,笑道:「我只是覺得死在這種地方,毫無理由地死去沒有一點價值而已,簡直荒謬得像是黑色幽默。如果有機會的話,我也願意獻出自己這具肮髒的身體來成全我的信仰和追求啊。人總是要死的,那麼追求死亡價值有什麼不對的嗎?」
松井突然覺得心好累啊。
狛枝現在怎麼變成這樣子了?這麼以貶低自己為常,完全丟棄了正常的喜怒哀樂,變成了純粹的瘋子——這麼毫不在意地訴說著自己期望著能夠以死亡為成功者添磚加瓦的乞求,這樣的狛枝真的是她認識的狛枝嗎?
他們初識的時候,16歲。
現在他們再會的時候,19歲。
但她覺得他們之間相隔的不只是3年的時光,還有深到無法填滿的溝壑,他們在完全不同的道路上背道而馳,直到現在她突然間發現自己已經完全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麼了。
他正在越來越接近她心中最初的那個狛枝凪鬥的形像——那幾乎被她遺忘在時光塵埃中的狛枝凪鬥,久遠到她都忘了最初是怎麼心動的。
如果,這幾年,能有人待在他身邊,能有人一直陪伴他,他是不是就能夠走上另一條和現在完全不一樣的道路了呢?
那一瞬間,久違的內疚如潮水般向她瘋狂湧來,那些她以為早已遺忘的真真假假的記憶再次浮現出來,一幕幕或許真實或許幻想的畫面迅速從她眼前閃過,最後定格在了一切一切的開始——
「絕對,要讓狛枝幸福。」
那是16歲,還一無所知的松井綾瀨面對著殘酷的未來,鬥志滿滿地揮手的樣子。
當初是不是信誓旦旦地說會用愛來拯救他,絕對不要讓他變成那個為理想獻出一切的瘋子嗎?不是說好了會一直拉著他的手絕不放開的嗎?不是說好了會給他幸福的嗎?
結果一直到最後,她能考慮的也只有她自己,甚至,她連她自己都挽救不了。
被這樣的現實刺激得心頭發堵。她面無表情地說道:「這麼說,你是不肯答應了?」
「這位……」發現自己應該並不知道她的名字,狛枝只好略過稱呼,「你能確定你這麼做就是為他好嗎?聽你的意思,他似乎是自願參加這個實驗的。從你的角度來看自然是挽救了他的生命,但是你確定他就會因此感激你嗎?如果站在他的角度上,他難道不會覺得,在他即將成功的那一刻,你突然橫插一腳導致功虧一簣嗎?」
「但是,實驗失敗的可能性很大啊!!」雖然知道日向創必定最後會成功的,但她還是激動地爭論道,「難道就為了一個虛無的實驗結果,就要活生生把他推上絕路嗎?我不想失去他,我也不希望他走向這種必死的路啊!」
「但是一個成功的實驗背後必然是由無數的失敗構成的啊。每一個失敗的實驗都是排除掉一條錯誤的道路,直到某一個偶然,試出了正確的道路——我承認大家的目光都是集中在成功上的,但你能說其他失敗的實驗是沒有意義的嗎?如果沒有那些失敗的實驗,何來成功?所以我不覺得那種實驗結果是虛無的,即使結局是死亡,那麼他貢獻的實驗數據和實驗反饋都是有價值的。也許你的阻止確實可以阻止他參加實驗,但是後果是什麼你知道嗎?他的信念和希望就全部死去了,死在了你的手上,死在了你的『你認為你做的是對的』上面。你就是在變相殺人,殺死的是他的精神和靈魂。」
松井無言以對,她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反駁。難道她要說「白痴要是我放任日向創去作死這個世界他媽的就全完了」嗎?說不准這個三觀不正的混賬會直接哈哈哈笑起來然後拍手稱快——她幾乎都能想像那個畫面了!
可惡,果然她嘴炮功力還是太差了,三兩句就被狛枝駁了回去,而且她現在居然還有點動搖!
沒錯,她很清楚,清楚日向創對「才能」的執念——這簡直就是可以和狛枝的希望廚屬性相抗衡的恐怖存在了。她這一整年都在拼命給日向創洗腦,甚至帶他去見識了不少本科學生,告訴他本科學生其實也不過是個人,也會有各種缺點和毛病。但是沒用,她做的所有事都沒有用,最後反而加強了日向創對才能的執著。
日向創真是瘋了。
整個希望之峰學園就是個瘋子學園。
但可笑的是,她現在居然還想要尊重這個瘋子的意願。
她拼命地抑制住全身發抖的衝動,面無表情地看著狛枝:「也就是說,你選擇拒絕?」
狛枝輕松地背靠著椅子:「是的,請動手吧。如果是因此死去,我肮髒污穢的生命大概也稍微有了一點點價值了。」
「很好,你自己選的。」
這麼說罷,松井高高地舉起了手中的軍刺,向他猛刺了過來——
刀刃反射出的刺眼的金屬光芒在狛枝的瞳孔中一閃而過。
這次是真的要完結在這裡了吧。
他心情平和地准備迎接死亡。
只是……
稍微,還是有點嫉妒。
嫉妒那個,不知道名字,卻被她如此掛在心上,甚至不惜以殺人來要挾他的人啊。
☆、第八章
直到身上的繩子被三兩下砍斷,狛枝還在迷糊這是什麼展開。
松井面無表情地退開半步,說道:「給你十秒鐘時間逃跑,被抓到的話會完蛋哦。十,九……」
以為必死無疑的狛枝遭遇峰回路轉的劇情,這心情的起落可想而知。他沒有問什麼「這是真的嗎」或者「為什麼」之類浪費時間的話,而是毫不猶豫從她身邊穿過,向外跑去。
他很清楚松井並不是在跟他說笑話,既然有逃生的機會,那麼哪怕只有0.01%的生還機會,也要努力抓住才是。
松井冷眼看著他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抱著手,慢慢地數道:「八,七……」
數到第六秒的時候,狛枝的身影已經徹底消失在了她的視野範圍內。
但是……不用擔心。
他跑不掉的。
她將滿是鮮血的軍刺在衣服上擦拭了幾下,也不在意血跡全部沾在了她的裙擺上。
「三,二,一。」
她握著軍刺,悠然地走出了門。
狛枝啊狛枝……
你是不是忘了,你腿上的傷口還沒處理過呢。
看著地上斷斷續續的血跡連成了不規則的一長條,松井綾瀨的唇邊露出了譏諷的笑容。
她會慢慢把他逼到絕境的,一點一點的……
虐殺他。
這個混蛋,有什麼資格來拒絕她?他以為他算哪根蔥?等他被一片一片地削成肉片的時候,就知道拒絕她是多麼錯誤的決定了吧?
這樣想著,心情驀地好了許多。她露出了開朗的笑容,只是在昏暗的廢墟中,顯得如此格格不入——燦爛到了讓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狛枝清楚自己的情況確實說不上好。
只有十秒的逃生時間,腿上還帶著傷,哪怕是跑起來都覺得吃力得要命。但他仍然強撐著拼命往外跑——如果十秒鐘之內還沒跑出她的視線範圍,那根本就沒有什麼逃命的意義了。
最糟糕的情況莫過於一跑出門就發現門口一片開闊,一馬平川——這種情況還跑個毛啊,松井只要不是眼瞎,抓住他根本就是遲早的事。
但好在,還沒有糟糕到那種地步。
雖然周圍環境相當黑暗,但隱隱約約的月光還是提供了一些可視程度,他迅速做出了判斷——這是一棟廢棄的大樓。
出了房門,便是一條筆直的走廊,無數密密麻麻的房間分別排布在走廊兩邊,空氣中塵埃飛舞帶來濃重的灰土氣息讓他只想咳嗽。腳下是已經開始腐朽的木板,走道上更是堆著許多已經生鏽腐爛的桌椅,七扭八歪地隨意扔在地上。
這是……
教學樓?
狛枝一邊注意著腳下障礙奔跑著一邊透過玻璃窗向旁邊的房間內望去,已經在地上斷成兩截的黑板,以及被推到角落裡的學生桌椅都昭告著這裡已經被荒廢很久的事實。眼前的一切在昏暗的月光下還顯出了讓人心悸的熟悉,好像他曾經在某個地方也見過相同的風景。
這裡……這裡是……
廢棄校舍?
他的大腦裡瞬間彈出了學院分布地圖,然後迅速鎖定了「某處」。
——北區。
已經被廢棄放置著的舊校舍,目前是被禁止入內的狀態。
但毫無懲罰措施的禁止,卻反而更像是一種無聲的邀請。
至少狛枝就曾經因為好奇深入探索過這塊廢棄區域。很大,足足占據了整個希望之峰四分之一的面積。
很大。
這個詞湧上心頭的時候,他久違地感受到絕望感,深入骨髓的絕望感。
但是沒關系。
他的嘴角邊露出了淺淺的笑容,扭曲了他的面容。
貓抓老鼠,到底誰才是老鼠呢?
松井很是無所謂地提著軍刺順著血跡一路慢悠悠地走著。廢棄校舍沒有電力設施,能倚仗的只有清冷的月光來堪堪照清周圍的環境。
地上的血跡延伸了整整一個走廊,最後停在了樓梯口。
是的,正好到樓梯口的時候,消失了。
但是上樓的地方,留下了帶血的腳印。
難道是往樓上逃竄了?
松井的嘴唇彎起一個微妙的弧度,配合著她不鹹不淡的眼神,倒像極了嘲諷。
腿傷沒處理而流下血跡,狛枝是不可能犯下這麼大的失誤的。松井實在是太了解他了,這個連說一句話都要轉三個彎的家伙在生死關頭會單純到如斯地步?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而且這個校舍只有一條樓梯,那也就意味著,往上跑只有被她堵死虐殺這一選擇。總共才六層樓,他們現在站的是第五層,也就是說,如果狛枝選擇往上,那麼這場游戲就算是結束了。狛枝怎麼可能會這麼自斷死路?
那麼果然是……
下樓了嗎?
松井沉吟了幾秒,果斷選擇了往下走。即使狛枝確實是往上跑了,她也可以在最底下的大門那裡堵死他。沒有食物,沒有飲用水,身上還在不停流血,這種狀態下停在樓上簡直就是找死。
狛枝不是會坐以待斃的人,所以,他們最後一定會見面的。
那個時候,就是勝負決定之時。
松井的腳步稍稍一動,剛下了幾格台階,便聽見了清脆的一串撞擊聲。由於這裡已經是走廊最深處,月光已經照射不到了,周圍環境顯得格外黑暗。她眯起眼睛看了一會兒,這才看出原來是腳不小心踢到了一個易拉罐。
她低下頭,這才發現樓梯上被散亂地扔上了好幾個易拉罐。
她黑了臉,清楚地記得,自己來的時候,樓梯上明明還沒有這些東西的。
果然是……
「狛·枝·凪·鬥。」
她滿是陰郁地半張著嘴,無聲無息地比出這個口型。
果然,這小子是活膩了。
聽到清脆的碰撞音和轱轆轱轆的滾動聲,狛枝松了一口氣。
果然,如預想的一般,她下樓了……
苟延殘喘的時間大概是延長了約莫五分鐘了。
在有限的時間收集好易拉罐並拋擲在下樓的樓梯上並制造了向上的假像,這對於帶著傷並且只有十秒逃跑時間的狛枝來說還是太趕了些。
而且,體育什麼的,對他來說果然還是很難啊……光是抑制住他的呼吸就已經竭盡全力了。如果不是易拉罐吸引到了松井的注意力,恐怕那粗重的呼吸聲早就讓他暴露了。
雖然松井並不清楚他多余一般地設置易拉罐在樓梯上有什麼目的——恐怕她以為這是他故意戲弄她的吧。但事實上這一環還是相當重要的,甚至決定了接下來狛枝要實行哪個方案。在現在松井完全處於他視覺盲區位置的情況下,他唯一能夠利用的也就只有他的聽覺了。如果易拉罐響了,那就說明松井選擇了下樓,這樣的話他就必須啟動二號方案了。
是的,松井……他知道這個外表艷麗得直讓人覺得刺眼的少女的名字,他甚至清楚她的全名叫松井綾瀨,預備學科A班學生,77屆——和他同齡。
雖然松井已經足夠低調了,本科學生和預備科學生也幾乎沒有什麼碰面機會,但有一次周末,狛枝去吃飯的時候,無意中偶遇了當時匆匆忙忙從他身邊走過的松井。
那一刻狛枝全身都僵住了,久違地感覺到了手腳不受控制的感覺。他甚至能夠清楚地回憶起當時食堂的掛鐘正指向一點五十二,食堂裡冷冷清清的只有零碎的幾個人坐著,還有陽光正穿透窗戶折射出彩虹的色彩,正映在少女瑩白的臉頰和柔和的眉眼上。
夢幻一般的相遇。
但相比於心怦怦直跳緊張得幾乎忘記了呼吸的狛枝,松井卻顯得很平淡。對她而言這不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周末,為了打游戲而錯過了飯點,直到肚子餓得受不了的時候才下床來食堂找吃的。
——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又在不知不覺中被一只白毛惦記上了。
從那次相遇之後,他就一直在背地裡瘋狂搜集松井的相關資料。對他而言,在第一眼見到松井的時候,他就好像知道了某種名為「命運」的東西存在——他活著就是為了那一刻,為了能和松井相遇。這種話雖然聽起來又奇怪又可怕,但對他而言,這就像是解答了他存在的意義,填補了他靈魂空缺位置一般的「指引」。那種直撞心靈的震撼讓他不由自主地開始不停關注松井,連松井高中拍的時尚雜志封面硬照和初中的畢業照都搜集到了,甚至還做出了蹲在西區女生宿舍門口看松井回宿舍的行為。
太可怕了,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干出了這種事。雖然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這種行為跟變態沒什麼區別,卻一直不自覺,或者說是——有意識地放縱著自己的行為。
只是一個預備學科而已。
只是一個預備學科而已。
只是一個預備學科而已。
——但卻是讓他發瘋的本源。
他一直對自己這樣瘋狂的行為而不解,直到今天,在醒來的那一刻,他看見了和在他的夢裡一般艷麗得刺眼的少女正提著刀面無表情地注視著他。
他們是從來都沒有交集的兩個人,她卻眼神中明白無誤地告訴他,她了解他。
太好了,果然,他這樣癲狂的愛意是有原因的。
而松井綾瀨一定知道這個原因。
但即使現在能知道這個原因,也已經太遲了。唯一能支撐著他爬出地獄的蛛絲,已經斷裂了。
在那個少女傾身過來,雙眼和他對視的那一剎,他心知肚明自己已經無法逃脫了。
即使她對他揮刀相向,他的內心卻只有沸騰得幾乎要把他燃燒殆盡的喜悅。
想到這裡,他唇邊的笑容顯出了幾分苦澀的味道。
真是……瘋了啊。
松井遇到了第二個難題。
從第五層下來後,緊接著就是四樓和通向三樓的樓梯。她是在四樓找一下呢,還是去三樓呢?
她有點苦惱地揮了揮刀,散散地喊道:「喂,狛枝,我發現你了哦。」
一片靜悄悄的。
啊,果然……這麼拙劣的詐騙方式是騙不到人的呢。
松井聳了聳肩,這種意料之中的結果倒也沒什麼好難過的。就在她准備去三樓堵人的時候,不知是三樓還是四樓最深處的房間突然傳來了嘩啦一聲玻璃碎裂的脆響。
不是吧……難不成狛枝真的在陰溝裡翻船了,居然連這麼弱智的錯誤都會犯?
對於狛枝的聰明和冷靜印像深刻的松井實在是很難相信這種事會發生,說是狛枝實行的某種詭計還差不多。以前還是高中生的狛枝就知道聲東擊西和拉電網了,沒道理現在成為大學生的狛枝卻成了弱智啊。
難不成確實是因為以前從來沒遇到過被人拿刀追殺的情況,所以沒有經驗之下犯了不應該犯的錯?
她拿著刀陰晴不定地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終於緩緩邁開了腿……
而現在的狛枝處於哪一層呢?
答案是:第五層。
沒錯,他還在第五層,既沒有上樓,也沒有下樓。
在松井站在五樓樓梯口的時候,其實那個時候狛枝就跟她隔著一道門,就藏在旁邊的教室裡。
實在是狛枝根本沒有那麼多時間,畢竟總共就十秒鐘的時間,就算松井為了加強游戲趣味性而特意拉長了數秒的時間,滿打滿算能獲得的時間也不過是將近二十秒。在這種情況下想要跑到別的樓層並藏在不容易被發現的地方,簡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慶幸的是狛枝以前來過這個校舍,所以清楚這層走廊大多數門都被封死了,這個教室卻是少數能開的,只不過他當初覺得有趣所以把門栓插上了,想要打開易如反掌。但松井卻不知道這件事,因此並沒有在這個教室綁住他。
因此狛枝才能在短短數十秒的時間內完全消失在松井面前,並成功誘導松井去了樓下。
如果松井選擇去樓上,那更簡單不過了,他只需要趁松井搜索樓上的時候趕緊往下衝然後狂奔出這個校區就可以了,或者跑出這棟樓後去其他廢棄樓層藏一藏,反正廢棄的樓多且亂,一時半會松井也找不到他人。而松井如果選擇了去樓下,那就證明他拙劣的詭計被識破了——這要麼說明松井的智商算是偏上,要麼就說明松井對他相當了解,因此明白他可能會做出怎樣的舉動,從而推導出他的行為軌跡。不管是哪個方面,對他來說都不算是一個好消息。
但這種情況,他也不是沒有應對手段的。
他抄起一根生鏽的、從椅子上掉下來的鐵片,用力擲向了三樓最深處的玻璃窗。
鐵片彈在了牆體上,無聲無息地掉落進了樓底的草叢裡。
狛枝也不氣餒,反正這裡生鏽的鐵制品多。他又拿起了一片,再度擲了出去。
這次成功了,鐵片擊碎了那本就搖搖欲墜的破玻璃,發出了好大一聲響。
這一下應該會吸引住松井的注意力了。不管她是去查看三樓的教室還是直接往四樓深處走,他都可以趁她往走廊裡走的時間差跑下去。
他沒想過要從這裡掰個凳子腿或者鐵棒當武器,這些東西都太沉了,而且他沒有格鬥的經驗,這種東西對他來說只會拖累他,而且更有可能會激怒松井。
他冷靜地聽了聽外面的動靜,四樓那裡一片死寂,可以確定那裡已經沒人了。
走廊裡一片昏暗,連月光都被遮住了大半,只剩下如同霧氣一般將所有輪廓都融化的黑暗。他以盡量輕的動作拉開了教室門,放慢了呼吸節奏,讓所有細微的聲音都隨著一切融化進了黑暗。
冷靜,冷靜,冷靜。
他不斷告誡著自己,手心裡卻還是無法抑制地滲出了汗水。
走廊靜得就像是不存在活物一般,安靜地近乎長眠。
他一步一步走向了樓梯,短短的幾秒鐘對他而言卻漫長得像是艱難行進了數十年。
他終於是靠近了扶手轉角處。黑乎乎的影子覆蓋住了絕大多數的物體輪廓,只有稀朗的月色讓視野不至於全黑。狛枝屏住了呼吸,探出了頭,向四樓望去——
空無一物。
他心裡一松,正繞開腳邊的易拉罐躡手躡腳地走下一格台階時,身後突然傳來了甜膩到讓人心肝俱裂的聲音:「狛枝君,你准備去哪裡呀?」
他猛地轉過身。
在五樓和六樓的台階上,松井綾瀨提著軍刺,從黑暗中不緊不慢地走出。
☆、第九章
松井最後選擇的是去六樓。
狛枝最大的失誤恐怕就是錯誤地估計了松井對他的了解程度,恐怕他都不敢相信世界上居然還能有人能對他信任到這種盲目的地步。松井堅信狛枝是不可能犯這種愚蠢的錯誤的,這絕對是在詐她。傳來聲響的位置大概是三樓或者四樓,那麼反過來想,狛枝人很有可能在上面幾層樓。
所以松井最後的選擇是折返,然後站在了五樓和六樓之間的樓梯上。不管狛枝在五樓還是六樓,她都可以確保自己能堵到人。
當然她也清楚自己的選擇太過冒險,但對她來說這不過就是閑暇時的一種娛樂罷了,因此對於結果並不是很看重。如果這次失誤了,那就下次再把狛枝綁過來重新玩一遍這種游戲好了。
而現在,事實證明,她賭對了。
松井單手撐了一下樓梯扶手,便從高處翻了下來。雖然她過分高估了自己的單手承重能力,導致身體晃蕩了一下,落地的時候腳一扭差點從樓梯上咕嚕嚕滾下去——除開這一點以外,其他都顯得挺完美。
等她直起身的時候,狛枝已經沒命一般地向下衝下去了。
此時不跑,還等著被做成肉串涮關東煮嗎?
松井臉上浮現出難以描述的神情,她摁住發抖的大腿,終於是忍不住笑了。
「超~興奮!午夜檔一般的超展開,關於美少女狙擊社會蛆蟲的惡心卻又讓人心動不已的發展,真是一場愛與正義的追擊戰,世界的和平就落在我這位智慧與美貌並存的預備學科身上啦!廢渣品拯救世界!萬歲~」
這樣莫名其妙地高呼一聲後,松井綾瀨向後退了一步,然後一個大跳衝上了樓梯扶手,以恐怖的速度迅速從扶手處翻了過去,靠著扶手的連接,直接跳下了一層樓。
相比如狛枝這個爬樓梯的弱渣,松井的效率簡直是他的十倍不止。
兩個人的距離迅速被縮短了。
松井現在跟看耍猴差不多,沒兩下就已經追上了狛枝。但她還在不停超越,直到比剎車不及的狛枝還多下了一層樓,在一樓出口反過身將軍刺對准了狛枝。她就堵在門口,也不動,只是笑嘻嘻地看著差點一頭撞上刀尖自己把自己捅穿的狛枝。
狛枝現在連罵娘的衝動都沒了。他果斷放棄了從樓梯口出去的想法,而是回身衝著走廊飛奔而去。好在現在已經是二樓了,他直接衝進一個教室,撞破玻璃摔了出去。
慢悠悠剛走上樓梯的松井聽到玻璃碎裂的聲音倒是一愣,這才想起二樓的高度跳下去是死不了人的,跟之前四樓的情況不一樣。她本能想進走廊看看狛枝闖進了哪間教室,但很快反應過來這樣就太過被動了,這樣她之後的行動幾乎都是被狛枝牽著走的。因此她毫不猶豫地折返從大門出去了,看到這一側沒有玻璃渣,她繞到了教室後面,果然看到了一地的玻璃渣和被玻璃扎出的血跡。
人不見了。
松井翻了個白眼。周圍的廢棄建築這麼多,狛枝隨便找一棟躲起來都不是問題,這一下可就難找了。
不過好在……她沒蠢到以為光憑一個松井綾瀨就足以對付狛枝凪鬥了。
——至少還得加上高科技吧?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松井居然還笑出了聲,大概是覺得這事兒太好笑了。她一邊笑著一邊拿出了她懷裡的手機,打開GPS定位。
唷。
找到呢了。
不遠,目標地就二十米的距離。
步行導航上還很貼心地提示,步行大約15秒。
那就給他20秒時間察覺到這件事吧。
這是一個倉庫。
低矮的屋頂對狛枝來說還是非常為難人的,尤其是屋內空間並不算寬敞,腐爛的一半的木架東倒西歪,長了綠毛的防水布亂糟糟地堆了一地。至於其他的雜物,什麼顏料罐頭,粉筆盒,黑板擦,拖把,就像是在考驗物體自平衡的極限一般,壘得很高,卻也很脆弱。
饒是狛枝已經相當小心了,還是差點碰翻了一堆顏料罐,嚇得他趕緊一個熊抱,這才沒讓那群顏料已經凝固的罐頭劈裡啪啦像倒豆子一樣散落到地上。
小心翼翼地把東西推了回去,狛枝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這次應該是算逃過去了……
尤其是他一直忍到現在,才以「那個」做最後的誘餌,饒是松井再聰明,應該也想不到這個層面。
到那個時候,發現找不到目標的松井再憤怒,恐怕也就是發泄一下後就會離去了。他只需要堅持到天亮,就可以從另一側繞行出去。
其實他本來准備用「那個」做反殺的誘餌的,誰能料到松井的戰鬥力爆表到恐怖的地方。如果松井對殺人有哪怕一點點的遲疑,恐怕現在狛枝都不會是這樣覺得保全自己就足夠了,他絕對會計劃著怎麼反捕殺這個看上去身材瘦弱不堪一擊的松井的。
本來還以為松井能綁住自己只是運氣,最後是他錯誤估計了。
不過還好,最後總算能全身而退了。
他其實也挺想看到松井追著GPS導航最後卻找不到,最後在原地砸房子泄憤的樣子。他想了一下那個畫面居然還有點萌——大概他的萌點出了點問題。
沒錯,松井給他裝的定位器,被他扔了。
要怪只能怪松井放的位置太不走心了。狛枝這般小心謹慎的人,怎麼可能會忘記檢查自己。他當時第一反應是找手機報警,當發現手機,錢包和學生電子檔案都被順走了以後,他就隱約覺得會不會給他裝一些多余的東西了。
一邊藏著注意外界動靜,他一邊也沒閑著,把自己從頭到腳檢查了一遍,很輕松地就從外套帽兜的底部找到了被線縫住的定位器——居然是一枚戒指。
如果沒記錯的話應該是日本某智能科技研發公司新出的VC戒指,僅憑預設的手勢就可以操控智能家居。據說標(中)配(二)玩法就是一邊深沉地說「神說,世界要有光」,一邊做出開燈手勢,然後滿意地發現台燈自動開了。
——真是太雷了。
當然希望之峰內部這種東西並不少見,更高級的東西也並不是沒有,不過預備學科還是接觸不到這些,這可能也是松井去外界購買的原因之一。
總之在從一堆玻璃渣上爬起來後,狛枝便將這枚戒指扯下來扔向了和他前進方向完全相反的地方。
雖然很想吐槽一下松井居然縫得那麼不走心,隨便拉幾下就被扯下來了,不過她又要綁架人又要裝定位器,估計已經沒那麼多精力分在縫東西上了。
而且就他現在掌握的信息來看,這位富家小姐並沒有點縫紉的技能樹。
這個時候果然還是該感謝一下松井對縫紉沒興趣吧,不然縫得太密,三兩下扯不下來的話,他可能就只能把外套扔掉了。
想到這裡,他的呼吸突然一窒。
等一下,把外套扔掉!?
對啊,為什麼松井會把定位器縫在外套上?這樣的話豈不是他脫個外套就可以擺脫掉追蹤了,這也太輕松了。而且就算他蠢得要命沒發現定位器存在,也存在多種會把外套脫下來的情況。比如說他在剛才逃跑的路上曾不止一次想過把外套脫下來做成路障或者扔到某些地方充作人影,而且傷口一直在流血的狀態下,他撕了外套綁住傷口簡直是再正常不過的選擇。從這點來說,把定位器裝在外套上這個行為未免也顯得太蠢了。
而且將心比心一下,把定位器裝在外套這麼淺顯的位置,狛枝自問自己是做不出來的。如果把他放在松井的位置上,就算是為了羞辱他,也應該把定位器裝在褲子上啊,而且是用又密又細的針腳縫上,逼他不得不脫了褲子在校區內裸奔。
這麼松的針腳現在想想真的很有問題啊。
如果換做別人,狛枝也不會考慮這麼多了,畢竟世界上蠢人的犯罪總是占了絕大多數,精密且環環相扣的犯罪手段必須在相當苛刻的環境下才能使用。因為這種明顯把犯罪手段施加對像的思維方式都考慮進去的設套行為,必須得出於熟悉對方的前提下才能實現。雖然狛枝之前從未跟松井接觸過,但這次相處之下,松井對他的行為方式似乎已經不是「熟悉」可以解釋的了。簡直是他想做的事,她全部先一步預料到了。
狛枝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撞玻璃窗翻出去的行為是不是也在對方的預料之中。
(這點是他想多了,松井沒那麼聰明,最多也就是因為對他的聰明盲目信任。所以狛枝這次還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多一點,松井則是瞎貓撞上死耗子。)
當發現自己褲腳上多了一行針腳的時候,狛枝的心都涼了。
希望之峰73屆優秀畢業學生谷山優子的畢業作品,關於把生物電子信號輸入進鎳線和其他金屬線後進行追蹤定位的產品,他有印像。
谷山優子當時示範就是以它極高的柔韌性來做範例的,她把它縫進了帽子裡,並說道:「如果能夠大量生產的話,理論上可以掌控所有人的活動軌跡,到這種程度大概說是……掌控了整個世界吧?」這樣一邊笑著,谷山優子把帽子戴在了頭上,帽子上那一串時隱時現的銀色光芒相當讓人印像深刻。
如果是在白天,他大概一下子就會發現自己褲腳上多了一行顏色不一樣的針腳,但是黑夜過多地削弱了他的視覺,而那個VC戒指又轉移了他太多的注意力,在逃跑的時候他也無暇去思考那麼多,松井卻幾乎把她能算計到的事都算計進去了。這場戰鬥無心對有心,他輸得不冤枉。
當聽到門外傳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時,狛枝知道,這場貓捉老鼠的游戲已經進入了最後倒計時。
這個庫房沒有可以活動的門窗。他很清楚一般人如果選擇藏身點都會選擇門窗活動方便的,這樣才方便破窗逃跑。但他的體力已經所剩無幾了,如果再被發現,他也不可能會跑太遠。所以他最後選擇了這裡,就是為了制造思維盲區。周圍的廢棄建築還是很多的,如果松井真的失去了行動目標,她短時間內肯定不可能一棟一棟挨個搜索,而是挑選最有可能藏著人的地點進行快速搜查。所以這樣低矮的,窗戶也不能打開的房子,一般是不會在考慮範圍內的。
但是,如果有追蹤裝置,他之前所有的心理戰都顯得很可笑了。
狛枝的心裡一片冰涼。
「抓住你了哦。」
少女的聲音仿佛是從地獄爬出來索命的惡魔一般,如此溫柔甜蜜,卻讓人全身不住發涼。
狛枝清楚地聽見了門把被壓下的聲音,沉重的門軸被吱呀呀一點點推開。
游戲終結了。
狛枝很清楚這個事實,他面色慘白地坐在椅子上,半放棄了一般地等待著死亡宣判的到來。
在絕對力量面前,所有的智謀都顯得相當無力。之前他所有靠腦力贏來的優勢不過全都是松井殘忍的仁慈,而現在她決定收回,他全然沒有任何抵抗能力。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狛枝緊緊地盯住那一點點變大的門縫,似乎已經看到了自己生命的倒計時。
就在少女素白的手出現在他視野中時,她的動作卻突兀地停住了。
一個清亮的男音傳了過來:「啊啊終於找到你了……小綾你怎麼會在這裡啊,我聽你舍友說你現在都沒回來,真是急死我了。」
松井不由地心中長嘆了一口氣。
居然在這種時刻被人打擾了……恰恰還是絕對不能讓他知道真相的人。
從狛枝的角度,只能看到那只細嫩的手迅速抽了回去,順便掩上了已經打開了三分之一的門扉,從門縫泄入的月光一下子散了干淨,屋內重新恢復了令人安心的黑暗。
松井的頭輕靠在門板上,整張臉因為興奮顯出了惡意的猙獰,這種恐怖的表情是絕不能被後面的「他」看到的。深呼吸了兩下,她終於從那種狂熱沸騰的狀態中脫離了出來,面部慢慢趨於緩和,拼湊出一個日常的笑臉模樣。等確保自己現在已經回歸正常了,她才轉過身,用輕快的語調說道:「日向君也太把我當小孩子了吧……只是聽說這裡有鬼,很想過來探索一下啦。」
來的正是日向創。似乎是找了她好一會兒了,他的頭上已經沾了些許霧氣留下的細小水珠。看到她的笑容時,他焦急的表情才放松下來,轉而用有點埋怨的語氣說道:「這麼幼稚怎麼能不讓人把你當小孩子啊……等,等等,小綾你身上全是血哎!?」
「這個才不是真血,是我撒上去的顏料啦,日向君膽子真小。」
「哪裡是我膽子小,明明是小綾太亂來了!」
「明明就是日向君太膽小了~」
「喂喂喂,這個也太冤枉人了,我可是在這麼陰森恐怖的地方找了你半天哎,哪裡算膽小?」
「這裡哪裡陰森恐怖了,明明是日向君自己膽子小,才覺得這裡陰森又恐怖吧?」
「呃……」
「誒?看樣子是被我說中了?」
「閉、閉嘴啦!」
聽著外面一言一語,聲音漸漸遠去,狛枝捂著狂跳的心髒,癱軟在了地上。
☆、第十章
月光今晚竟然透出了淡淡的血色。
而在這樣充滿著誘惑和血腥意味的月色下,如同他貓咪一般饜足地微笑著的少女舉起了軍刺,金屬的刺白光芒一閃而過。
「跑吧,給你十秒鐘的時間。」
他絕望地大喊道:「為什麼這種事情還要再來一次啊!」
少女綠色的瞳孔中似乎也染上了淡淡的緋紅色,仿佛能沁出血色。她笑容滿面,神色天真:「當然是為了……折磨你啊。」
少女的表情是認真的。
到底是為什麼……要對他報以這麼大的怨恨啊?狛枝竟然覺得有點難過,他依稀從少女端正秀麗的面容中看出了深深的憤懣之情。
是他以前做錯了什麼嗎?他現在彌補還來得及嗎?
為什麼,要露出那麼悲傷的表情呢?
「現在我開始倒數了哦,十……」
說到這裡,少女突兀地舉起刀,向他猛衝了過來。他猝不及防間被她直接抓住了衣領,然後大力摁在了後面的牆面上。頭撞擊在硬質物上的那一刻他感覺整個頭部都在嗡嗡轟鳴,而少女的手也慢慢收緊,讓他的呼吸開始越發困難,眼前的一切漸漸模糊。
「為、為什麼……」為什麼不按照說好的,進行十秒倒數?
松井用另外一只手拿著刀抵在了他的胸口上,正對著心髒的位置。她輕松地笑著:「當然是為了……不讓你逃走啊。」
話音剛落,她猛地將刀尖往前一推!
「啊。啊,啊啊啊啊啊——」
狛枝眼前猛地一黑,心髒一陣鈍痛,整個人沉重地就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般。
他大口地喘著氣,過了好一會兒,眼前的一切才如同迷霧一般地散去——天花板,半開的窗,被風吹起的窗簾,還有灑在他臉上的陽光。
做夢了啊……
他這才像是虛脫後終於得救一般,安心地閉上了眼。
但是……為什麼胸口的沉重感還是沒有散去?
「早上好啊,狛枝君。」
溫熱的呼吸吹拂在臉上的那一刻,他的全身都暴起了雞皮疙瘩。
猛地睜開眼,那位剛才還在夢裡的少女正以跪趴的姿勢活生生地伏在他的胸口上,巧笑嫣然地拿著刀抵著他的,呃……
作為一個性冷淡的正常(也許)男性,他本來不應該有晨ま的困擾,但是讓人尷尬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剛才做了一個太過刺激的夢,他現在居然處於晨ま狀態。而松井此刻正好整以暇地看著他,滿臉單純得好像不諳世事,卻拿著吹毛斷發的刀具橫在他的□□旁,一副想割下來研究一下的躍躍欲試的模樣。
狛枝現在不知道是該先表示一下害怕還是該表示羞澀,說實話他已經有好多年沒有遇到過這麼尷尬的情況了。
「……這種姿勢很累吧?要不然先下來休息一下?」他的腦中轉過了千百個念頭,第一句話居然是這個。
雖然只是拿出來打開話茬的,但他確實也沒說錯。松井的骨架雖然嬌小,但好歹也有164的高度,趴在狛枝身上完全沒有寵物貓咪趴在人肚皮上的萌感,反而有種熊抱的怪異感。
反正狛枝是覺得自己快要被她摁得窒息了。
而且由於松井實在太大只,要在他身上找個平衡點也不太容易,這麼趴著總有一種搖搖欲墜感,好像隨時都會翻倒下來。
松井意外很聽話地爬下來坐到了床邊的板凳上——狛枝完全不清楚這是什麼時候被搬過來的——雙手捧著臉一臉乖孩子的模樣看著他:「狛枝君剛才做了什麼夢?總覺得……狛枝君很興奮的樣子呢。」
「……」拿被子把自己遮了個嚴嚴實實的狛枝心虛地看了她一眼。
松井的唇邊露出了詭異的笑容:「不會和我有關吧?」
狛枝驚得差點當場叫起來,這種事為什麼她會知道啊!?
很快回過神的狛枝很平靜地笑笑:「只是夢到了第一次打ま機的對像而已。」
松井:「……」
是她輸了。
狛枝倒是面色如常道:「我可以先洗個臉嗎?總覺得這樣蓬頭垢面地面對您,很失禮呢。」
……你倒是有點自己現在正在被綁架的自覺啊。
松井有點無語地看了他一會兒,最後還是側了側身:「請。」
「松井大人您太客氣了,對我這樣的手下敗將還用『請』,用『滾吧』這種詞我可能更覺得心安理得一點吧……松井大人真是美麗與品德並存的美好女性啊。」狛枝嘴巴上說得開花,倒是毫不客氣地穿上拖鞋走進了洗手間,不一會兒就聽見了花灑噴水的聲音。
過於不真誠的贊美很容易讓人覺得惡心啊。
松井翻了個白眼,心裡忖度這小子難不成大白天還要衝澡,莫非是需要趁機解決一下生理問題……過了好一會兒,松井突然反應過來什麼,衝過去拍門:「狛枝?你還在不在?」
沒人回答。
果·然·如·此。
對待這家伙真是一刻都不能放松……松井氣得牙都快咬碎了,按按門把被反鎖了,怒氣值影響之下,她一腳踹了出去,直接把門踹開了。
然後就和衣服脫了一半,目瞪口呆的狛枝對上了視線。
然後狛枝就跟個被強奸的小姑娘一樣尖叫了起來。
然後松井就默默地把門合上又退出去了。
又坐在凳子上聽了大半天花灑噴水的聲音,松井心中的困惑越來越重,在「我覺得還是得去看看這貨還在不在裡面」和「打開門說不定就是狛枝遛鳥圖還是不要看了吧」中糾結了一會兒,她最後還是選擇了前者。
一開門,這次是真的空無一人了。
果然,剛才那次就是在詐她。
她就說正常人怎麼會脫個衣服脫好幾分鐘!
而且還一邊放水一邊脫衣服!
內心把愚蠢的自己和無恥的狛枝槽了一遍,松井的懊惱情緒並沒有持續多久。
因為狛枝沒跑多遠。
事實上因為體能限制,他掛在洗手間外面的牆上下不來了,最後還是松井把他撈下來的。
狛枝也是個蠢貨。
勒令狛枝開著門洗漱全程盯著看的松井不由自主這麼想道。
☆、第十一章
狛枝就這麼穿著睡衣一臉萎靡地坐在了松井對面。
松井很自然地拿著把小錘子在砸核桃,核桃哢哢哢的碎裂聲在狛枝耳朵裡就像是他神經崩裂的聲音。
兩個人靜坐了一會兒,還是狛枝先開口道:「首先感謝您的不殺之恩,其次感謝您的救命之恩……」
松井剝核桃剝得不亦樂乎,剝開了也不吃,就扔到旁邊放著的碗裡,積成了一座核桃山。她聽到這話漫不經心地反駁道:「既然如此你准備以身相許來報答我?」
狛枝的耳尖紅了一下:「這,我這種人怎麼敢……」
「哦,那你就去幫我把人勸回來吧。」
「……我還是選擇以身相許吧。」
聽到這回答松井也不氣,只是哢哢哢地剝著核桃,搞得狛枝心裡七上八下的。
好一會兒,她才開口道:「那你給我點建議也行。」
「……」還想說什麼的狛枝才張開嘴,松井本來尚算和緩的臉色瞬間陰沉了下來,她砰一聲放下手裡的核桃和小錘子,掐住了狛枝的下頜。
「拒絕的話我不想聽,如果你拒絕的話,現在就去死好了。」
狛枝:救命我還沒說什麼呢!
面無表情地松井拿另一只手抓了一把核桃:「你的眼神是什麼意思?不服?」
狛枝:並沒有啊,你在腦補些什麼!
松井點點頭:「我知道了,求人也該有求人的態度,我的態度確實不太好。」
本來就背脊發涼的狛枝現在感覺全身都變冷了,他實在是不敢樂觀地認為松井的話就是字面意思。
果然,下一秒,他的預感就成真了。
「那我請你吃點東西好了。」
這麼說罷,狛枝感到自己的嘴裡已經被倒入了洶湧到無法承受的核桃仁,而松井還在鍥而不舍地把塞不進的核桃仁往他嘴裡推。
直到把一碗核桃仁都倒進去了,松井才點點頭:「心懷感激地吃吧,不要浪費。」
誰特麼要在大早上水都沒喝一口的情況下吃核桃仁啊!
在狛枝眼裡松井現在簡直跟恐怖分子一個等級。她握著那柄敲核桃的小錘子,以微妙地頻率敲擊著桌面,鏗鏗的聲音倒像是催命符,嚇得狛枝以為她不耐煩了,趕緊加快了咀嚼的頻率。
狛枝覺得她可怕,其實松井何嘗不是覺得他更可怕?在這種環境下還能把多到足以讓人窒息的核桃仁吞下去且完全沒有流露出一絲不滿情緒的狛枝,這種偽裝術松井自愧不如。
這兩個互相覺得對方有病的神經病就這麼在互相腹誹對方,編排對方且認為自己比對方病情樂觀多了的情況下度過了十分鐘。
是的,狛枝足足咽了十分鐘。
狛枝現在寧可被她頭摁進馬桶,這樣至少也能接收到一點水,不至於像現在一樣干渴得像是整個人水分都被抽干了一樣。
松井:我能想像到最可怕的事,就是大早上不喝一滴水地干嚼一碗核桃仁。
——松井的想像力也真是捉雞。
「現在再給你一次選擇,同意幫助我,你可以喝水,不同意,就再嚼一碗。」松井心情很好地用小錘子敲敲碗,發出了叮叮的清脆響聲。
就在剛才的十分鐘內,她又剝了一碗的核桃。
看狛枝都快五體投地跪在地上土下座懇求她放過他了,松井才點點頭:「你可以去喝水了,喝完我們就來談談合作的事。」
狛枝如釋重負地站起來,准備下樓去廚房喝點水的時候,松井涼涼的聲音再次傳來:「你准備去哪裡?我不是說了不准走出我的視線嗎?」
狛枝:「……你的意思是,我抱著你下去?」
回應他的是一個砸到他腦門上的核桃。
松井的眼神瞥了瞥旁邊的衛生間。
對視了五秒後,狛枝屈服了。
還好從管道裡流出來的生水也是可以直接喝的,他覺得還得感謝松井沒有逼他去喝馬桶水。
這麼想著,水已經從杯子裡溢了出來。
狛枝這才悲哀地發現自己現在的滿足點已經越來越低了。
這樣下去會患上斯德哥爾摩症候群的吧。
松井倒是一錘一個核桃敲得開心,把它想像成狛枝的腦袋,一敲一個准。
「劈裡啪啦~全都碎裂吧,boom炸!紅白黃最好看啦~」
聽到松井五音不全的歌聲,狛枝莫名感覺到了寒意,他本能覺得還是不要對歌詞深思比較好。
等狛枝做回去的時候,松井的面前已經堆了三座核桃山了。
「松井大人喜歡核桃?」
松井眨了眨眼睛,一臉無辜道:「我喜歡砸核桃,更喜歡拿核桃砸人。」
狛枝:「……」
是他提了一個愚蠢的問題。
「松井大人,我還是有一個問題不明白。」狛枝平靜地說道,「為什麼您好像就認定我一定可以幫您達到目標?我自認為只是一個普通且無能的學生……」
「『普通的』,『希望之峰』的學生?」松井挑挑眉,似乎是覺得狛枝提出了一個很愚蠢的問題。
「但是,我只是憑借『幸運』這樣微不足道的能力進入學校的,我本身的素質其實完全不足以匹配得上這所學校,事實上,入學以來我一直都是抱著惶恐的心態,總覺得自己還在做著一個不切實際的夢。在這種前提下,我實在不知道松井大人您為什麼會對我抱有如此強烈的信心。」
松井的回答顯得相當敷衍:「我有名校情結。」
這個回答還不如沒有。
但從剛才的一來一回,狛枝倒是確定了上一次見到松井時就隱約存在的感覺。松井對他很熟悉,甚至他是靠「幸運」入校這一點都很清楚——提到這一點的時候,松井的眼珠轉動幅度在正常範圍,完全沒有驚訝的感覺。
他不死心地再次發問道:「在希望之峰這麼大一所學校,為什麼松井大人不向其他人求助,卻偏偏選擇了我?」
松井抬抬眼,終於很不耐煩地問道:「因為啊,希望之峰其他人我都惹不起啊,要麼就是武力值太高,要麼就是家庭背景太恐怖。這麼篩選,你難道不是最好的選擇嗎?」
狛枝噎住了。
這種明明知道對方在瞎扯淡但就是沒辦法反駁的感覺真是太差了。
松井放下了手裡的核桃,眉眼冷淡地望向他:「你的問題我已經回答過了,那麼你可以來回答我的問題了吧。」
「……是,您請說。」
「你覺得給一個人強制洗腦的可能性有多大?」
「這種問題來詢問我這種無名小卒……好的我知道了,松井大人請放下您的錘子。強制洗腦的可能性不大,如果只有松井大人一個人單槍匹馬的話……」
「叫松井就可以了。」
狛枝剛准備發表長篇大論,突然聽到這句完全畫風不對的話,他還下意識遲疑了一下:「什麼?」
「松井就可以了,大人去掉。」
「……是。」
看狛枝怏怏的樣子,松井面無表情地補了一刀:「聽著怪惡心的。」
狛枝沉默了一下,很順從地接受了:「好的,那麼松井桑……嗯,這樣子稱呼的話,感覺關系好像親近了一點呢。」
亂調戲的下場是又被松井拿核桃砸了。
揉了揉頭上被砸出的紅印,狛枝居然還能跟沒事人一般繼續說道:「強制洗腦這種事難度太大了。如果參考邪教的話,什麼時候條件容易被洗腦,第一意志不堅定,第二文化水平低下,第三受群體效應影響大,簡單來說就是容易刻奇(Kitsch)。」
看松井明顯沒聽懂的樣子,狛枝解釋道:「我不知道松井桑有沒有類似的經驗,就是有的時候身處在人群裡,其實很容易被周圍情緒帶動起來,從而做出在事後看起來愚蠢到極點的舉動。比如說宣誓啊,或者喊什麼口號,如果周圍的人都是有氣無力的,那麼一般氣氛都不太好。如果周圍人都相當狂熱,那麼有很大幾率你也會這麼激動起來。」
想到之前在體育館的事,松井默默點了點頭。
雖然她自己並不是當事人,但場內坐著的有好幾個是她的同班同學——嗯,倒不如說,同班同學幾乎都過去了——那個時候他們猙獰的表情跟平時完全不一樣。
狛枝繼續說道:「雖然置身事外很容易發現,其實這事兒挺蠢的,但如果身處於這個環境之中,其實會發現,擺脫這種情緒狂熱感染並沒有那麼容易。畢竟人除了理性的一面,還有感性的一面。如果受到環境刺激,這種感性的一面就會呈幾何狀擴大。而且如果周圍的人都覺得這是對的,只有你一個人覺得這是錯的,你一個人要站在大眾的對立面,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雖然聽起來一個人反對所有的人這種事挺酷的,但實際做起來就會發現難度實在很高。你周圍的人不會給你任何幫助,如果他們想難為你,你可能一張用來寫宣傳語的紙都找不到。在你悲傷的時候,他們也不會來安慰你,只會指責你,嘲諷你……這種事如果沒有做好心理准備的話,還是早點放棄會比較好。」
松井已經停止了敲錘,抿著唇低著頭坐著,一言不發。
看著松井似乎已經開始動搖了,狛枝平靜地說道:「我大概知道松井桑做這種事為的是什麼,但是很抱歉,我覺得就目前的環境來說,你想做的事太難了。你得不到任何幫助,但你的對立面卻是一個龐大的團體。你即使有一腔熱血,最後也會在事實面前一天天變冷。而且,光憑你一個就想撼動希望之峰,你的想法也太天真了。你得不到公平和正義,就算公平正義真的來制裁人了,那制裁的也一定是你。希望之峰不缺傳媒新聞類的人才,光是他們就可以寫出許多稿子用口舌把你打入地獄。他們會說你是一個嫉妒心蒙蔽了一切的蠢貨,說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詆毀希望之峰的名聲,說你只是一個嘩眾取寵的小醜。你的電話可能會被公布出去然後每天收到無數侮辱短信和電話,你的家庭住址可能會迎來無數人圍觀,他們對你竊竊私語,滿臉鄙夷。最可怕的是,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但周圍的人全覺得你瘋了,他們覺得他們掌握著宇宙真理,而你只是個妄想狂。」
松井抬起頭,以一種可怕地平靜問道:「那麼,你呢?你也是這麼覺得的嗎?」
他的聲音突然像啞了一般消失了。
在松井平靜到接近冷漠的眼神下,狛枝的內心湧上前所未有的不安。他感覺到剛才已經壓下去的干渴感又在喉嚨裡蠢蠢欲動:「什麼?」
松井一字一句地問道:「狛枝你自己也是這麼覺得的嗎?你覺得你自己在做正確的事,但周圍的人都覺得你瘋了?你覺得你的希望觀是正確的嗎?」
看著額頭上第一次沁出冷汗的狛枝,松井譏誚地笑了:「我問了個蠢問題,你當然覺得你自己都是對的。」
「……原來你都知道。」
「所以才會找上你啊,畢竟洗腦這方面你比較有心得。」
狛枝張了張嘴,苦笑道:「松井桑,如果你知道這件事的話,那你應該也知道我是被周圍的人當做瘋子的吧……」
「你本來就是瘋子啊。」松井很奇怪地斜了他一眼,「每次看到你這種事不關己的欠揍表情我都想打你一頓。你知道你自己多有名嗎?現在提起我們77屆學生,大家都恍然大悟『哦,那個神神叨叨一天到晚宣傳什麼希望和墊腳石的希望教教主的班啊』,整個77屆的名聲都壞了。害我這個預備學科都被波及了,真的很頭痛好吧。你們本科生的鍋我們預備學科才不要背呢,我們可是有錢有才還有貌的預備學科,本科生去死啦。」
狛枝:「……」
「要是以後你禍害的範圍變大了,波及到了希望之峰的名聲,到時候大家一提到希望之峰就知道這是個神經病頻出的學校,你記得告訴我一聲,我當晚就去酒吧慶賀一下。」
「……」
狛枝摸了摸鼻子,看著眼神不善的松井,轉移話題道:「其實松井桑,如果你只是希望阻止你那位好友去參加實驗的話,其實只需要把他綁起來就行了。每天就給一頓飯,餓著他直到沒有逃脫力氣,就算是解決當前問題了。雖然手段直接了一點,但肯定有效。」
「……你在逗我嗎!?你當綁架一個人多輕松?學校那邊發現人不見了難道不會查?他的父母難道不會察覺到異常?」
狛枝卻像是穩操勝券一般認真地說:「松井桑想得太復雜了。首先學校有休學的制度,而且管理制度相當松散——我是說預備學科學生。學校不重視預備學科你也是知道的,再加上有錢有權的人在預備學科也不少,雖然比不上本科生,但要是發起難學校也會很愁的,所以對於混吃混喝的預備學科的手續一般都披得比較快,審核也比較松,基本上是一遞一個准。至於家裡,只要弄到他的手機,按時給家裡報備不就好了。等假期了就回一句『爸媽我要好好學習做男子漢不回去了』,父母一般都不再過問了。這樣算起來你差不多能把他綁個半年,如果他跟他家人感情一般,你幾乎能把他綁個一年,這時間夠不夠?」
松井目瞪口呆。
這大概就像是告訴一個從小老實寫作業的小孩你還可以抄作業,可以把作業撕了,把作業燒了,把作業吃了,把作業綁在炮仗上炸飛了一樣,如此新奇荒誕卻又隱約透露著些合理的味道。
松井還有些轉不過彎:「這樣就好了?」
狛枝聳聳肩:「一個實驗體對希望之峰的損失還沒那麼承受不起,松井桑多慮了。」
但是這個實驗體是唯一一個成功案例啊……
松井還沒蠢到把這種話說出來。想想這個方案確實操作性比較強,她也就懶得和狛枝浪費時間了,站起身就准備離開。
至於把狛枝捅死這種事,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之前所有的迂回戰術全是為了逼迫他和自己聯盟。
她隱約還記得自己是殺不了他了,只要一准備動手就會被不知道什麼玩意兒電擊。
到底是怎麼實施懲罰手段的啊……這麼想想也是很迷。
至於為什麼出事兒第一個老想到找狛枝……果然是狛枝嘴炮功力天下第一的刻板印像?
狛枝垂著頭默不作聲地看著她扶著桌子站了起來,一聲不吭,一副小媳婦恭送大人的柔順模樣。
就在站起來的那一刻,松井突然間覺得頭有點暈。
小錘子從手指間滑落,砸到了地上。
她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秒,看見的是狛枝低垂著的臉頰上浮出的笑容。
☆、第十二章
「抱歉呢松井桑……」
隱隱約約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我也不想這麼做的……但是我實在是太好奇了……」
「說起來這也是松井桑的錯呢,怎麼可以這麼毫無防範地過來了。以松井桑對我的了解來看,不應該猜不到我會做點防範措施的吧……」
松井感覺自己快要被淹死了。
整個人就像穿著厚重的棉衣被扔進大海裡,連掙扎做不到。
她吃力地抬起頭,渙散的瞳孔慢慢聚焦。
暖黃色的燈光,狹小的空間,灰撲撲的牆壁。
還有……
坐在離她一米遠位置,正端著書看得認真的狛枝。
她這才是在陰溝裡翻了船啊,居然會因為狛枝本身戰鬥力幾乎為負數就產生了自以為是的自負心情。狛枝這種人,即使穿著睡衣也是不會忘記往自己身邊擺個陷阱的啊。
綁架者和被綁者的身份一下子對調了。
松井覺得這場景有點嘲諷。
慢慢地調整著自己的呼吸,她疑心自己剛才做了噩夢,夢見自己被淹死在大海裡——或者說被囚禁在大海裡了。
大腦木木地脹痛著,從脖子開始往下幾乎沒有知覺了。
她低頭看了看,狛枝倒是有樣學樣,她怎麼綁的他,他就怎麼綁她。雙手被反折到椅背後面,分開捆綁在椅子靠背上。腿則並攏貼著綁在了一起,看著像條毛毛蟲。
「松井桑醒了啊。」狛枝頭也沒抬地搭話道,順手在書上又記錄下了什麼。
「你想干什麼?」松井有氣無力地說道,她也想態度強硬點,但不知道怎麼回事,她全身都用不上勁,甚至連說話都很勉強。
狛枝把書放到一邊,抬起頭對她淺淺一笑:「松井桑是不是覺得身體不太舒服?」
也沒等松井回答,狛枝認真地說道:「身體不舒服是正常的,畢竟我給松井桑噴了藥,讓你喪失了行動力。放心這個是無害的,我也舍不得傷害松井桑啊。大概過三五個小時,就可以恢復知覺了。」
看松井臉上沒什麼表情,狛枝攤攤手:「畢竟……松井桑這麼討厭我,我總得准備點可以讓我們和平對話的東西啊。」
松井還是一聲不吭。她覺得現在說什麼都沒什麼意義了,她只感覺心好累。
報應,都是報應。
看松井一副不想對話的樣子,狛枝皺了皺眉,站起身向她走去。
松井有些莫名其妙,等想到上次她就是這麼過來捅了狛枝幾刀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懂了。
狛枝這是在報復。
她鼓著死魚眼和他對視,已經做好了狛枝拿出刀把她剮成片的打算了。但狛枝卻突然彎下了腰,猝不及防間,狛枝的臉已經湊到了她的眼前。
靠得實在是太近了。
松井很不自然地縮了縮脖子,把頭往後靠,來稍微遠離一下他。
誰知道狛枝卻很自然地把手搭在了她身後的椅子上,
這算什麼鬼,椅子咚嗎?
松井的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了,她有點搞不懂狛枝到底想干嘛。實在是受不了這種詭異的氣氛,松井終於皺著眉頭說道:「想報復的話去拿把菜刀不就好了,你還真以為眼神能夠殺死人啊?」
狛枝嚴肅地說道:「不是想殺人,是想讓松井桑感覺到我的誠意啊。」
「……你想表達什麼誠意啊?把我綁在椅子上的誠意?」
狛枝輕輕嘆了一口氣,有種像是怎麼教自家熊孩數學題對方都聽不懂的無奈。他深綠的眼睛專注地看著這個在他臂彎裡顯得有些嬌小的女孩,良久,才文不對題地回答道:「松井桑,我愛你,就像無法放棄呼吸一般無法做到把我的眼睛從你身上移開,等我發現的時候眼裡心裡和腦海裡就已經全是你了。雖然並不懂該怎麼做一個好丈夫,但之後的日子我會努力的。」
松井:「……你有病嗎?」
松井本來只是震驚之下脫口而出的一句吐槽,誰知道狛枝還認認真真回答道:「那要看松井桑願不願意配合我進行治療了。」
「有病請去找醫生好嗎,不要放棄治療,藥別停啊。」
「不需要,只要松井桑在我身邊就可以了。」狛枝笑得很溫和,但松井明確地看到了他綠色的瞳孔裡覆蓋上的陰影。這種散發著黑氣的笑容完全稱不上和善,反而像是殘殺獵物之前的預告。
「你到底想干什麼?」
松井快要被逼瘋了。作為一個智商比較低下的人,她真的很討厭這種聰明人才能玩的「你猜我在想什麼」的游戲,就不能給他們這種蠢貨一條活路嗎?
狛枝終於笑出了聲:「松井桑很害怕嗎?」
「沒有。」
她回得速度實在是太快了,連她自己都發現了不妥,更別提狛枝了。
沒錯,她在害怕,在害怕這樣陌生得像是從來沒有認識過的狛枝。
留意到這一點後,狛枝的笑容不知道算是開心還是算寂寞。他把手收了回去,往後退開,坐回凳子上。
松井剛松了一口氣,就聽到狛枝一臉認真地說道:「我想干什麼不是很明確嗎,我想永遠和松井桑在一起。」
松井:「……明確個鬼啊明確!」
雖然狛枝後面半句更有槽點,但松井感覺自己已經槽不過來了。
狛枝點點頭,一副我了解了的模樣:「原來我表現得不夠明確嗎?那我現在直接說出來好了,松井綾瀨桑,我希望能和您生活在一起,期限是永遠。之後的每一年每一天每一秒我都希望能夠陪伴在您身邊——以戀人的身份。」
松井:「……臥槽但是我們他媽的才第一次見面你真的沒搞錯嗎!?」
松井簡直要懷疑這周目的狛枝保留記憶了,不然他這種磅礡到莫名其妙的愛意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對一個第一次見面的人——還是砍了他好幾刀的綁架犯,他到底是怎麼產生愛情的?狛枝你這抖M抖得太過了吧!?
無!法!理!解!
狛枝粲然一笑:「松井桑,我們絕對不是第一次見面啊。」
不是吧,難道說這貨真的這周目保留記憶了!?
松井的眼珠都嚇得凍住了,直到狛枝把剛才一直捧著看的書拿到她面前的時候,她才明白他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那是一本有點類似於手賬的東西,卻比手賬要厚得多。
上面滿滿貼著的,都是照片。
關於松井的照片。
坐在教室裡發呆的照片,拎著挎包去上學的照片,逛服裝店的照片,鼓著死魚眼聽無聊的講座的照片,早上起來蓬頭垢面地穿著睡衣下樓買早餐的照片。
旁邊還有著一些小字,例如「臉色好像不太好,綾瀨晚上沒睡好嗎」,「今天好像很開心的樣子,米飯多吃了半碗」,「綾瀨把糖漿刮掉了,是不喜歡甜的東西,還是准備減肥?」。
……這行為是變態才做得出來的吧?
這麼想著,松井已經不由自主槽了出來。狛枝也不生氣,把書放回去後,他輕笑道:「對啊,松井桑說得對,但這也是松井桑的錯吧。如果不是對像是松井桑的話,我是絕對不可能做這種事的。」
「……」如果換成別人,松井早就開始罵了,但換做狛枝,她意外覺得心虛起來。
她隱約猜測是不是因為她多次輪回導致狛枝的精神問題提前崩壞了,雖然每次狛枝的記憶是清零的,但是好感度會隨著重復次數的增加不斷累加。這樣一次一次下來,狛枝對她的好感度已經積累到了一個恐怖的地步,所以才會像現在這樣腦殘症發作了一樣。如果真相確實如此,她簡直難以想像後幾次輪回會變成什麼樣子。狛枝徹底崩壞?或者說她徹底崩壞?
他看著已經說不出話來的松井,眼神溫柔:「而且松井桑……你以為,我為什麼會向你提出那個建議,而且還對流程內幕那麼清楚的?」
看到松井一瞬間變得灰白的臉色,狛枝笑得很開心:「我之前可是考慮過很多次了,這個方法完全就是為松井桑量身制定的。松井桑想對付的那個人是預備學科,但松井桑,你自己也是預備學科啊……而且松井桑和父母感情不好,平時甚少交流,這種事我也是知道的。現在,松井桑明白了嗎?」
即使松井一副要把他活剮的表情,狛枝愉快的心情也一點都沒有受影響。被束縛在椅子上的少女現在就像剛破土的幼芽一般柔弱,又像是拔光了利齒的幼虎,即使張牙舞爪,也只是會讓人覺得可愛而已,卻完全沒有殺傷力。
狛枝並不懂自己為什麼會對松井執念到這種地步。如果換做其他事,如果出現了如此異常的情況,恐怕狛枝早就要一探究竟找到原因了,但面對松井他卻失去了所有探究真相的力氣。
只要和她在一起就好了。
他這樣對自己說道。
而現在……他的祈求終於實現了。
他現在覺得滿心都是溫暖的泡泡在咕咚咕咚地翻滾,只是看著她,內心的幸福感都在抑制不住往外奔湧。
但是,狛枝顯然不知道,有一句話叫做……樂極生悲。
看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臉色陰沉的松井,狛枝的表情凝固了。
松井的臉上露出了猙獰的笑容,三兩下把已經脫臼的腕骨推了回去,拖著椅子直接向狛枝跳了過去,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抓起那本書狠狠砸在了他的頭上。
看著已經昏迷的狛枝,松井面色不渝地把繩子慢慢解開,站起身後還忍不住踹了他一腳:「真當老子沒招對付你?傻逼。」
她從身體慢慢恢復知覺時就在開始找逃脫的方法,狛枝也看在眼裡,但是他實在是太相信自己了,之前他確認過繩子絕對不會被弄松的,松井也絕對是沒辦法掙脫出來的,所以才放任她在那裡折騰。但他完全沒想到的是,松井能直接把骨頭錯位了。
松井聽說過如果發生過一次脫臼,沒有養好的話,以後會經常性發生脫臼。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她隱約感覺這次手腕骨好錯了很多。
踹了一腳後感覺氣還沒消,松井又連踹了好幾腳,但不知道怎麼回事,腳骨居然哢吧一下給折了,痛得她直接跪倒在了地上。手掌處傳來的火辣感,居然又把手給擦出血了。緊接著,天花板轟隆一聲,在松井目瞪口呆的眼神中,正正好砸在了她旁邊,濺起了好大一片灰塵。
松井一開始還以為這是狛枝設置防她逃跑陷阱,後來發現天花板掉下來的這一塊似乎是因為老化松動的原因,總之就是一個意外。
——差點把她砸死的意外。
真是……倒霉死了。
松井無語地看著那個大洞,很自然地又把這事兒記在狛枝身上。
因此,她最後的報復手段是,把狛枝扒了上衣,扔到了牆頭上。
☆、第十三章
松井匆匆從狛枝家走了出來。大概是知道狛枝絕對不會報警的,所以她一臉有恃無恐的表情,大搖大擺就從正門走了出來,完全不在乎監控之類的東西。
接下來就是把日向創騙出來了。
這樣想著,她准備拿手機先給日向創打個電話。
還好手機剛才已經在狛枝兜裡找到了,不然她現在想打個電話都難。
因為有狛枝這根攪屎棍,把日向創扔在家裡是不太可能了……藏在學校裡也不安全。那麼……果然是把日向創扔到國外去比較方便。
把他扔到非洲原始人部落去……不不不,果然還是扔到中國富ま康工廠吧。算了算了,還是扔到越南讓他納鞋底去……
等下,簽證的問題還沒搞定……算了要什麼簽證啊,直接偷渡吧。
把日向創大卸八塊然後貼上冷凍死豬肉的標簽偷渡到國外。
完美的計劃。
——她只是開個玩笑。
這樣想著,她倒是想笑了。不過很快,她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已經撥出去三個電話了,還是沒人接。
她耐心地撥了第四個,終於,電話響了兩聲,被接了起來。
「松井?」
電話那頭傳來的並不是日向創的聲音。
松井綾瀨的心頭冒出一陣不安的預感。她「嗯」了一聲,手機那邊偏女性的清亮聲音淡淡地說:「我在研究所門口等你。」
說罷,就被掛斷了。
松井的心髒開始加快了跳動速度,冷汗從手心裡沁了出來。
她隱約清楚自己應該是錯過了什麼,有什麼東西已經無法挽回了。
冷風吹拂著少年的白大褂。
紫色的發絲柔軟地貼合在臉上,金色的貓眼裡一片空洞,看上去像是走神,卻在松井身影出現的那一刻准確捕捉到了她。
「太遲了。」他一見到她就開口道,「試驗已經完成了。」
看著松井鐵青的臉色,他漠然地補充了一句:「是唯一的成功案例。」
松井感覺全身的力都被卸完了。
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在按照它應有的路程走下去,她之前的那些努力都算什麼?她簡直就像個傻子一樣,在無法撼動世界根本的前提下跟無頭蒼蠅一般忙碌著,但最後呢?
什麼都改變不了。
貓眼少年沉默了一下後,輕聲問道:「你要進來看看他嗎?」
「……麻煩了。」
松井麻木地點點頭。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還想要干什麼。至今為止所有的努力都走向了錯誤的方向,她還有什麼挽回的必要?整個世界即將坍塌,她到底是來挽救的,抑或只是來見證這個無法逆轉的腐壞過程?
她的努力真的有價值嗎?
到目前為止,什麼都沒有辦法改變。
她做的一切是對的嗎?還是說全部都是錯誤的,無價值的呢?
不知道,完全不知道。
為什麼是她呢?
為什麼挑中的是她呢?
如果換成更有能力的人,是不是會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呢?
為什麼偏偏是她呢?
松井綾瀨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下去了。
即使只是想讓自己活下來,這麼微小的願望也實現不了。
如果想活下去,必須要保證這個世界在她有生之年不要毀滅。
這麼重要又這麼艱巨的重擔,為什麼偏偏是她來承擔呢?
她已經快要撐不下去了啊。
她可以選擇放棄嗎?
不行啊,即使是什麼都不做,到最後還是會因為死亡而重生。
一遍一遍地死去,又一遍一遍地活著。
讓她死了吧。
已經不想再這樣活下去了。
拜托,請讓她死亡吧。
那一瞬間,松井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周目循環根本不是所謂的金手指啊。
這是詛咒。
讓她求死都無法做到的惡毒詛咒。
坐在床上的日向創看上去很乖很純良。
……不,這已經不是日向創了。
「神座。」
走在身邊的貓眼少年確實是如此稱呼他的。
即使長著一模一樣的臉,只是換了個發型也能有如此大的差別嗎?
「頭發長得真快啊。」
松井也沒想到兩個人見面,她第一句話居然是說這個。
貓眼少年解釋道:「在手術過程中為了激發實驗體細胞活性曾經注入了刺激細胞增生的藥劑,導致全身全身毛發暴漲……體毛什麼的因為活性過強已經全部萎縮脫落了,但頭發倒是沒有……而且預計會越來越長,直到超過存活期死亡為止。」
神座裹著被子低著頭坐在床上,頭上還包著紗布,對他們兩人的對話毫無反應。
「日向創?」
松井嘗試著這麼呼喚他,但他毫無反應。
貓眼少年看了看已經滿目慘然的松井,說道:「十五分鐘是我能挪出來的極限,十五分鐘後我來接你,有什麼話快點說吧。」
這麼說著,他便像貓咪一樣輕輕地走了出去。
房間裡兩個人形成了相當詭異的情景,一個面無表情像看仇人一樣看著對方,另一個則像在發呆一樣垂著頭抱著被子,一副天氣很冷的模樣。
「你已經不是日向創了。」松井肯定地說道。
他終於抬起頭:「你要這麼認為也可以,畢竟我已經完全沒有那段時間的記憶了。」
「這算是把日向創的人格殺死了以後又出生的全新人格?」松井發覺自己現在的心情真是意外心平氣和,她自己都覺得這樣的自己很可怕。
好歹日向創也是從小相識的朋友,為什麼她居然一點憤怒感都沒有?
她真的能冷血到這種地步嗎?
神座出流涼涼地說道:「並不是人格死亡,而是過度催熟導致得激素泛濫下自我人格成長的畸形完備。」
「……」
「如果人過度接受外界刺激,就會導致激素分泌增長,來產生相應的情緒,刺激大腦對應部位。快樂,痛苦,悲傷,愛戀,這些感情都是激素刺激下的產物。但如果長時間接受相同的刺激,人就會陷入麻木狀態,也就是所謂的環境安逸帶來的安全狀態。這個應該懂的吧,第一次被不認識的人惡意中傷會難過,第二次第三次也會難過,但成千上百次後就會變得無所謂了,同時也清楚面對這種中傷應該如何面對,是這樣吧?」
「……確實如此。」
「那麼,第一次被人罵後哭泣的我,和遭受成百上千次謾罵後漂亮反擊的我,是後一個我殺死了前一個我嗎?」
「這個問題我拒絕回答,完全沒有邏輯,也沒有類比的價值。」松井倒是完全不上當,只是面無表情地瞪著他。
她很清楚如果回答「是」,那就是被神座出流繞進去了,算是承認了日向創和神座出流確實是同一個人無疑。但是在松井的眼中,這兩個人絕對不是一個人。
她拒絕承認這個人是日向創。
兩個面無表情的人互相打量著對方,兩張一樣冰冷的臉倒是在某種意義上很相似。
神座把被子又裹緊了些,鮮紅的瞳孔不知道在注視著什麼。他輕聲說道:「你想殺了我。」
松井毫不掩飾地點點頭:「是啊,想把你千刀萬剮,但是我打不過你。」
「……」
松井彎了彎唇角,眼睛裡卻毫無笑意:「我不知道你跟我說這麼多是想干什麼,不覺得無聊嗎?反正我覺得你很無聊,神座出流,你簡直無聊透頂。從今往後,日向創在我心裡就算是死了,祝你也早點去死。」
「確實很無聊。」他點了點頭,「但是必須要這麼做。」
「……為什麼?」
「為了……絕望。」他淡淡地說道。
「滾,去死。」松井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神座出流,你的偽裝很爛俗,沒有發現嗎?你跟我說這些不是衝著我說的吧?是跟攝像機後面的人說的嗎?」
從剛進病房的時候她就發現了,這個房間的攝像頭多得簡直能讓人起密恐,對准的方向全是病床上的神座。
但神座出流已經沒有說話的意圖了,只是以那種發呆的表情繼續抱著被子,一副天氣好冷的樣子。
「……你想讓誰絕望?我?」
神座沒有回話的意圖。
松井喪失了耐心,轉身走出了病房。
貓眼少年靠著走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一雙黃金瞳呈現失神狀態。但聽到門開的那一刻,他便轉過頭看她:「走了嗎?」
松井伸出手:「麻煩了。」
貓眼少年看了她一眼,走過來,握住了她的手。
冰冷的觸感,就像她現在已經死灰一般的意志。
「怎樣才能死去呢?」她疲倦地問道。
貓眼少年一板一眼地回答道:「腦波死亡就可以了。」
「那要怎麼自殺才能讓腦波死亡呢?」
貓眼少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如果要自殺的話,還是選擇能一下子把大腦弄粉碎的方法吧。如果自殺不好,跳下來沒當場死亡,會被送到醫院搶救的。」
「即使被救回來,也可以選擇二次自殺吧。」
「不會的,醫院會對外宣布你已經死亡了,然後把你的大腦扔到我們實驗室做成腦切片。」
「……」
「五年前,我們實驗室就已經可以做到大腦器官保存了。如果腦波不死,還是可以被拿到實驗室做電極實驗的,算是廢物利用。」
「……」
「所以,自殺選擇跳進攪拌機裡把自己絞成肉醬會比較好。」
「……謝謝忠告。」
☆、第十四章
松井沒有回學校,而是回到了家裡。
她在關著燈的房間裡抱著腿坐了很久,直到整個房間都被黑暗籠罩。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只是一味地抱著腿蜷縮著發呆,甚至都遺忘了飢餓。
終於,在天一片漆黑的時候,她摸索著找到了手機,登陸了她常登陸的網站。
等她意識到自己干了些什麼的時候,一個帖子已經發出去了。
「感覺人生無望,我好想自殺。」
她茫然地看著屏幕,終於抱著頭哭了起來。
自己在干什麼啊……
但是真的已經快要不行了啊,拯救世界這種事真的做不到啊,不管怎麼想都只有死路一條啊。
自殺也不行,這麼僵屍一般活下去也不行,努力著想要改變這個世界也不行。
不管怎麼樣都是不行,都是錯,都是走向末日的終點。
誰想當少年漫的主角,她讓出來行不行,只要讓她的生命能夠終結。
拜托啊,她只是個普通人,為什麼這種勇士一般的職責要開玩笑一般地賜予她啊。
誰他媽想做這種爛事啊,讓她去死啊,讓她去死好不好。
她好想死啊,想趕緊去死啊。
「嗚……嗚嗚嗚嗚……」
她一邊抽泣著一邊翻著手機相冊。
迅速劃過去的一張張照片,是她僅存的幸福記憶。
——這一年半相對和平的學院生活,她和日向創的合影。
把蛋糕扣在日向創頭上後這個白痴無奈地和她一起對著鏡頭比V字的照片,還有兩個人一起烤曲奇最後只烤出焦炭的照片,以及他被她趕著去幫忙打掃衛生的樣子。
穿著很可笑的粉紅圍裙的日向創一臉屈辱卻任勞任怨地跪在地上擦地板的樣子,本來是被她拿出來做黑歷史威脅的。
現在,已經連日向創都不在了。
「日向君,你個混蛋啊啊啊啊啊啊啊!!!你給我回來啊……」少女尖利的哭聲在黑夜裡模糊得就像野貓凄厲的慘叫聲。
但是,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即使再拼命地阻止,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她只能這麼放聲大哭著。
作為掩蓋自己懦弱的手段,大哭著。
夜晚真的很冷。
直到窗邊透出了白光,她才動了動已經毫無知覺的手指。
冷,冷得她都全身麻木。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該干什麼,也不知道可以做什麼。
活下去吧。
她這樣對自己說道。
但是,活下去又有什麼意義呢?
她無意識地拿出了手機,切換到了網頁端。
然後,足足上百條的回復讓她一愣。
全都來自那個「感覺人生無望,我好想自殺。」的帖子回復。
「臥槽快看這裡有個要自殺的人wwwwww親友們快點看過來,板凳搬好零食拿好,坐等直播。」
「又是一個要自殺的,要死就快點去死啦,在這裡發什麼帖子啊。」
「哇跪求直播呀,記住一定要真的去死哦,嘴巴上面叫叫的人最討厭了。」
「樓主准備怎麼死啊?我也想自殺,要不要一起自殺啊?」
「煩死了,一天到晚都是要自殺的,污染版塊啊……要死自己安安靜靜去死不就好了。」
「樓主還在不在啊?不會真的去自殺了吧?」
「樓主千萬不要自殺啊!至少也要把自殺拍成視頻上傳到nico才可以安心地去死嘛!」
松井綾瀨一頁一頁地翻了下去。
「樓主這麼長時間還沒回復,已經死了?」
「說不定是去准備自殺工具了。」
「我家裡賣炭的,要是想燒炭自殺我可以打八折啊。」
「媽蛋樓主這是跑了?要不要臉啊,給我好好自殺了再潛水啊!」
終於有一個人看不下去了:「你們都在說什麼啊,樓主不要信他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但這個人很快就被圍攻了。
「臥槽你裝什麼聖母啊!」
「大家快過來看,這裡有一只聖母!」
「終於看到活體聖母了!瑪利亞讓我蹭蹭光環!」
這個人再也沒有出現過,大概是被罵得不敢再講話了。
松井蒼白著臉,用已經冰冷的手指打下「所以,你們是都希望我快點去死嗎?我快點死會比較好嗎?」的詞句,發送。
沒過幾分鐘,留言爭先恐後地冒了出來。
「對呀對呀,我們都等著看你去死呢。」
「樓主竟然還沒死?」
「要遇到些小事就叫著去死了,你心理到底有多脆弱啊?像你這樣的人根本不值得同情,早點去死吧。」
「真正想自殺的人會在這裡發帖子嗎?樓主你想騙粉吧?」
「這年頭到處都是炒作的人,惡心死啦,要死就趕緊死嘛。」
松井沉默地看著一條一條刷出來的留言,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思,她慢慢打下「可是我還不想死,我可不可以不去死,我還想活下去」的話語。
她關上手機,抱住頭,只覺得全身冷得像是泡在冰水裡。
即使全身被陽光籠罩,也像是置身冰窟一樣,冷得她直哆嗦。
這樣發了一會兒呆,她打開手機。
第一條留言進入她的眼簾。
「不行,你必須死。」
她終於是笑了。
滿臉絕望地笑了。
「如你們所願。」她這麼一字一句地打下這句話,發送。
然後,手機關機。
她拿著錘子,把手機砸得粉碎。
「宿主松%¥(綾@#,意(*@持續%(壞中,目前#&()率:50%……」
☆、第十五章
松井很平靜地到小區對面的便利店買了一盒壽司。
運氣不太好,只剩下她最討厭的口味了。
不過沒關系,反正這種事對她來說已經無所謂了。
結賬的時候,她甚至還對收銀地小哥笑了笑,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
一口一口地把根本嚼不出味道的壽司塞到嘴裡,她不知道到底是已經氣得味覺喪失了還是這盒壽司確實惡心到一點味道都嘗不出來了。雖然她現在一點都不生氣,她很清楚自己想做什麼。
她想報復,報復這個垃圾惡心的世界。
只憑她一個人,報復的範圍是有限的,充其量最嚴重的程度也不過就是開輛卡車去秋葉原壓死幾個人罷了。
所以她要換一種報復手段。
放下筷子,她甚至還把垃圾分類了。
她覺得自己很冷靜,她從來沒這麼冷靜過。
吃完了,她出門,坐上了電車。
——通向東京範圍內最大的電視塔。
澀谷。
這裡是東京範圍內最大的商業區之一。每天有無數的人在這片繁華的商業區穿行,從這裡傳出的時尚信號有時候更會影響整個東京甚至整個日本。
在這條商業街上放置著多個露天大屏,無間斷地播放著各種廣告和天氣訊息,有的時候會通知緊急地震預警。
一對小情侶正站在十字街頭咬著冰激凌。女方正笑著推了男方一把,正准備說些什麼,卻看到男方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順著男方的表情看去,她也驚訝地發現,一直以來應該在播放各種時尚硬照的LED大屏上,居然出現了從未有過的畫面。
一位持著雪亮軍刺的漂亮少女出現在屏幕上。
少女水藍色的頭發高高地束起,露出了纖細白皙的脖頸。深綠色的眼睛裡充斥著茫然之色,她拍了拍話筒:「啊——啊——啊啊啊——麥克風測試——」
刺耳而尖銳的電流音隨著有些失真的聲音在整個澀谷街頭回蕩著。
許多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猜測著這個畫面的出現到底是為的什麼。
緊急宣戰?
節日玩笑?
商鋪炒作?
人流開始擁擠,堵塞在街頭,車輛一輛一輛卡在了環形島和馬路上,引發了許多咒罵聲。
而坐在家裡正坐在電視機前面看著泡沫劇或者綜藝的人們也愕然發現,原本的畫面一下子跳到了直播。
「什麼啊這是……」抱怨了一句以後,他們拿出遙控器,摁到了別的頻道,想看點別的東西。
但無論他們怎麼切換頻道,電視上的畫面卻始終沒有變化。
電視裡的少女卻像是沒發覺現狀一般,繼續用漫不經心的語調說道:「聽得見嗎?嗯?回答我啊?」
沒過多久,屏幕中的少女閑閑地轉過頭:「喂,這樣真的算好了嗎?」
這樣輕松地笑著,她敲了敲刀刃:「三秒鐘內不回答,我就開始殺人了哦。先從她開始,怎麼樣?」
松井瞥著身後角落裡至少十個被捆成粽子的人質,看著前方滿臉蒼白的工作人員,不耐煩地抱住了雙肩。
一切進行得太順利了,她自己都覺得很奇怪。說實話她並不覺得自己這種把台內領導綁架起來,然後把這群人質像趕鴨子一樣趕進正在直播的演播室,一把把正在進行新聞直播的播音員從椅子上扯下來,然後強行要求工作人員把畫面切到全球同步直播的行為會實現。
她自己都覺得扯淡極了,但也懶得找更加有技術含量的手段。
——當然,她也想不出什麼更有效的手段就是了。
但這種事居然成功了。
她很懷疑是電視塔工作人員在忽悠她,嘴巴上面答應得好好的,但實際上直接把直播畫面切斷了。
整個計劃完美實現了,和她想像得幾乎完全一樣,沒有任何偏差的地方。
順利得過頭了,反倒讓她覺得困惑。
簡直比做夢還順利,這種過於完滿的現實反而顯得虛假,仿佛有一只手故意這麼操縱著事件的走向,而她則是其中最無關緊要的配角,或者,唯一不明真相的主導者。
但現在她已經連計較的力氣都沒有了。
一個瘦高個子的工作人員小聲說道:「真的已經開始同步直播了,我們電視塔內能控制的電視台都在直播,包括海外頻道也在……這邊的指示燈都亮著,您可以看一下。」
大概是松井剛才單手把一個200斤的成年男性摔出去三米遠的畫面給了他嚴重的陰影,他講話結結巴巴的,中途還忘了詞,直到松井對他笑了笑,他才一個激靈,一邊哭一邊繼續說道。
松井點了點頭,一臉疑惑:「你很怕我?」
「沒,沒沒沒……」
「你竟然不怕我?」松井皺起眉,那位小哥頓時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大哭了起來。
看著已經在地上喊著饒命的小哥,松井大發慈悲地晃晃手:「好了,你去一邊吧,我現在沒空理你。」
顯然這意外的展開已經吸引了許多人的好奇心。
新宿街頭已經被堵得水泄不通。無數人正伸長了脖子看著大屏幕,少女漂亮的外貌已經足以吸引眼球,而暴力又血腥的詞句則把他們獵奇心完全釣了起來。大家都在期待著這位少女的接下來的舉動。也有人衝進了商場,質疑為什麼會在商業區播出這種東西。商店經理一邊結結巴巴地解釋這不是他們授意的,一定會馬上切斷主屏幕的電源。但無論他怎麼大聲呵斥著部下,對方也只能滿臉是汗地表示已經把電源切斷了,不知為何屏幕卻沒有暗下去。而在他的身後,幾個穿著店內制服的工作人員正好奇地探頭出去,同外面密密麻麻的人群一起圍觀這這場調動起全民狂歡情緒的鬧劇。
是的,鬧劇。
所有圍觀之人的臉上都有著掩飾不住的興奮之意,在他們看來這恐怕又是商家出台的一個活動,但這場活動的形式和空前的大膽簡直突破了以往明令禁止或者規定暗示的「秩序」,而這正是人類隱藏在內心深處,被現代社會禁錮起來的……劣根。
這只是一場由牽頭者操控的,又催發了人性心中惡面的無盡鬧劇罷了。
圍觀的人甚至講不出他們現在為什麼毫無怨言地站在大屏幕前,表情一致,姿勢相似地以興奮甚至狂熱的神情看著平時他們都覺得刻板無聊的直播間,僅僅是因為那個少女?或者是因為她手裡的那把刀?
也許有一部分的原因,但並不是根本。
他們只是為了這種麻木的、看慣的「日常」被打破,本能地嗅出了刺激神經的氣味。
就像是在雪地中拋灑了一灘雞血,聞風而來的鬣狗便在四周圍了個嚴嚴實實。
而這種興奮的場景並不只是發生在日本。
美國,加拿大,德國,中國……
所有的電視機全都閃現出了同樣的畫面,無論切換到哪個頻道,都像是電視線路癱瘓了一般,無法收看除此之外的電視內容。
這種異常的現像很快就吸引了整個世界的注意,而各大視頻網站也迅速推出了直播狂歡。無數人都在爭先恐後地打著電話,讓更多的人參與到這次詭異的狂歡中。
涉及到這次事件的人數在爆炸性上漲,youtube的同時在線人數一下子衝破了歷史線。而在發現事件的主人公是日本人時,各種熟悉日文的網友開始准備語言同步翻譯。
但這樣被全球矚目的少女,卻一直低著頭撥動手機,沒再說一句話。
這麼長久地沉默讓所有人的期待值越來越高,但發現她只是低頭看手機,沒再做別的動作後,一些人開始騷動不安了。
在全球信息碎片化時代,人們的耐心開始不斷下降。
僅僅三分鐘後,已經開始有人在罵浪費時間了。
但是很快,少女便抬起頭,微笑著說道:「抱歉呢,剛才上了一下網,原來真的錯怪大家了,真的在直播啊~」
這麼一句話以後,全場頓時肅靜了起來。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少女接下來的話。
這麼面容秀麗的少女,臉上的表情卻顯得越來越病態,她大笑,笑得就像癲狂了一樣。那種笑容完全不會讓人覺得開心,只會讓人心頭發寒。
所有人都這樣茫然地看著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少女時,她卻驟然止住了笑容,這突然的停止比她剛才突然爆發的大笑更讓人害怕,仿佛她身體裡裝著什麼定時程序一般。少女微笑著,用嘲弄地表情說道:「這樣的話,我也就可以把我所有的惡意送給你們了。」
這麼說罷,少女突然毫無前兆地將手中的軍刺舉起,毫不猶豫地刺進了自己的喉嚨裡。一瞬間,鮮血如同破掉的水管一般,瘋狂從身體裡直飆了出來,一下子就將前面的直播台潑上了一層血紅。
「啊——!!!」
在場的人都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尖叫聲,整個商業街頓時亂作一團,所有人都尖叫著如同沒頭蒼蠅一般在廣場上奔跑著,汽車的鳴笛聲和咆哮聲交雜在一起,一片混亂。
只有屏幕上的少女,臉已經因為疼痛扭曲在了一起,但仍然用哆嗦的手,將手裡的刀往旁邊撕拉開,讓更多的鮮血嘩啦啦流淌了出來。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她居然為此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意。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這種腐爛的世界,早就該死了。
【不行,你必須死。】
很好,現在,如你們所願。
你們滿足了嗎?
我很滿足。
「宿主松%¥(綾@#,意(*@持續%(壞中,目前#&()率:60%……」
「宿主松%¥(綾@#,意(*@持續%(壞中,目前#&()率:80%……」
「宿主松%¥(綾@#,意(*@持續%(壞中,目前#&()率:90%……」
「宿*&@#松¥@綾*(),意!@*#(,!@#(率:99.9%……」
「&*%¥……)(*¥#:100%。」
最後,定格在屏幕上的畫面,是少女一臉扭曲的笑容。
☆、終幕
松井睜開眼睛的時候,不是已經看慣的天花板,而是各種沒有見過的儀器。
屏幕上,各種顏色的波段正在上下滑動,平穩卻有序。
而從這些儀器上延伸出來的,仿佛蜘蛛網一般的管子,全部連通在了她的身上。
……這裡是哪裡?
松井下意識想要直起身。
「請不要動,會觸動脖子上的傷口的。」
輕柔溫軟的聲音從身邊傳來,一雙柔軟的手伸了過來,輕卻有力地按住了松井掙扎的身體。
松井一怔。
出現在視線內的,是一位氣質高貴優雅的高挑少女,黑色的長發如瀑垂下,被她挽到了耳後別起,墨色的瞳孔正溫柔地注視著她。
真正的大小姐一般的人物,僅僅是看著都讓人覺得心生自卑。
但這種油然而生的自卑感卻在她柔和的目光下,寸寸瓦解。
她是……誰?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少女淺笑著幫她調整了一下姿勢後,退開半步,行雲流水地對她行了一個禮。
漂亮得就像是生活在雲端上的人一般,干淨剔透。
「我是五十嵐枝乃,第一次見面,請多指教。」
☆、楔子
絕望?希望?
你選擇哪一方呢?
就像是游戲一開場選擇的想加入哪一隊一般,來吧,選擇你所期望的那個選項。
但是呢,無論你選擇哪一方都是沒有用的。
就像是純白和墨色的交融。
最後被吞噬後,只會剩下一種顏色。
所以,選擇吧。
選擇你決定加入的陣營。
然後,走向那個無法動搖的未來——
松井綾瀨,迎向你無法改變的終局。
☆、第一章
陰沉的天空就像是煙鬼已經燒黑的肺,濃重的黑色得讓人覺得好像要窒息了一般。在這種天氣下就連行走仿佛都變成了一種需要耗費巨大精力的麻煩事。
兩個在路上行走的人仿佛都在此刻保持了一定程度的默契,不言不語。
「五十嵐桑。」那個高個子的青年率先打破了沉默,「五十嵐桑……今天看起來很沒精神呢。」
他身邊身材纖長的女性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我怎麼樣跟你沒關系吧,狛枝凪鬥。」
狛枝干笑著張開手做了個安撫的動作:「五十嵐桑別這麼敏感嘛……我真的不是想套你話,只是單純的寒暄而已啊。」
五十嵐的眼角上挑,明明是溫和的雙眸卻在此刻顯出了些許凌厲:「非常抱歉,我也只是單純的不想和你講話罷了。」
如果說幾年前臉皮還沒那麼厚的狛枝還可能被這種話擊倒的話,如今的狛枝早已是刀槍不入,對這種話直接選擇性屏蔽:「五十嵐桑,*&@#(……」
話音未落,眉毛微挑的少女已經一副忍無可忍的表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撈起裙擺,從大腿根處拔出一把手術刀。
寒光一閃,少女已經手持著手術刀刺到了他的眼前,只差一點就可以戳爆他的眼球。
「狛枝凪鬥君,請你不要開口說話好嗎?如果您能少向外界傳播一些污染源式的噪音,我會非常感激您的。」
五十嵐說話方式溫和輕柔,如果閉上眼睛去傾聽,她仿佛只是端坐在茶室裡提醒著其他人端莊自持一般。然而事實卻是,她在屍橫遍野滿是廢墟的大街上用刀尖指著別人的眼球勒令他閉嘴。
狛枝也是相當厚臉皮地保持著爽朗的笑容:「五十嵐桑,你只是擔心即使是平常的寒暄也被我察覺點出什麼吧……能被您給予這麼高的評價實在是讓人惶恐啊。」
注意著如同面具一般把「微笑」這個表情做得無可挑剔的五十嵐,狛枝繼續慢慢地說道:「不過,五十嵐桑,你確定你現在表現得這麼氣憤不是出於心虛和心事被我說中的氣急敗壞嗎?冷靜一點,冷靜一點……畢竟我們現在還是同盟關系哦?如果您現在把我絞殺在這裡,我是無所謂的啦。但是您好不容易才得到了盾子小姐的消息,就這麼毀於一旦……甘心嗎?」
五十嵐溫和地微笑著,語氣聽不出有什麼特別:「狛枝君,請讓我提醒一下你,第一,我沒有任何可以心虛的地方,第二,我當然不會殺掉你,但是我確定我的刀再往前送三釐米是不會對我們現在的關系造成任何影響的,或者說你覺得莫娜卡小姐會因為一個召使成為了獨眼龍而找我的麻煩嗎?第三,我認為該覺得心虛的人應該是你吧……這麼大刺刺地在背後搜集我的資料,您是真的覺得我腦子不好使到這種地步嗎?」
「五十嵐桑,你誤解了,我收集你的資料可是完全沒想過要背著你啊……」狛枝依然笑得很無害,「只是,既然決定要結成同盟了,那麼搜集一下盟友的信息這種事也無可厚非吧……」
看到五十嵐的眼中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他果斷決定老實交代:「其實是這樣,五十嵐桑,我一直對你很感興趣所以趁著這次機會搜集了很多資料希望能更加了解你雖然也有了解底細的原因但更多還是出於私人原因因為非常信任五十嵐桑所以根本沒想過要背著五十嵐桑干什麼五十嵐桑你也知道的吧如果我誠心想干點什麼不讓你察覺的話你也不會那麼容易發現的所以這次請五十嵐桑務必要原諒我這種無關緊要的臭蟲謝謝五十嵐桑的大恩大德。」
感覺到五十嵐的眼神越來越冰冷,為了小命著想的狛枝一口氣加快了說話速度。
良久,對面的少女抽回了手術刀。裙擺一斂,那把閃爍著冰冷光澤的手術刀已經被收了回去。
「如果下次被我發現你還在背後搜集我的資料……狛枝君,那可就不是被我用刀抵住頭的待遇了。如果到那個時刻……」優雅地整理了一下裙子,五十嵐轉過身,悠然地繼續順著街道如同散步般走了下去,「您最好准備好一口棺材哦。」
狛枝揉了揉眼球,確定還能靠這只眼睛視物,便一臉無所謂地跟了上去:「既然五十嵐桑不喜歡那我不干就是了……不過大致的資料我也知道得差不多了。五十嵐桑,你喜歡的那家伙……是個預備學科吧?」
五十嵐的腳步稍微一停滯,轉過頭溫和柔婉地說道:「然後呢?」
雖然是標准的五十嵐式笑容,但那稍顯僵硬的弧度還是讓這個笑容看上去有些令人心驚膽戰。這種既像是即將發怒又像是嘲諷的笑容讓狛枝很是摸不准她的想法,而五十嵐模糊不清的反問更是讓這個答案的真實含義曖昧不明。
「考慮到預備學科已經全部自殺了,但五十嵐桑卻還在尋找盾子小姐,我認為要麼五十嵐桑是想找她復仇,要麼就是……五十嵐桑想通過盾子小姐找到那個唯一的『例外』。五十嵐桑……喜歡的是『那個人』嗎?」
仔細地觀察著五十嵐的表情,狛枝凪鬥一字一句地叫出了那個名字——
「神·座·出·流。」
但他注定是要失望了。對面的少女連眉毛都沒抬一下,優雅地以貴族式的高高在上感睥睨著他:「不認識。」
如果是普通人,狛枝現在肯定是相信了她的說辭,但是對五十嵐,這種可信度必然是要大打折扣的。
他跟五十嵐兩個人這幾個月來一直在不停地互相試探,兩個人互不信任卻又維持著一定程度的聯系,維持著假面互相交鋒,這種事情發生的次數數不勝數。狛枝已經清楚地認識到了對面這個少女不管是在智商上還是在情商上都絕不遜色於他的事實了。
可惜這次突然襲擊也沒能獲得什麼有用的線索。
雖然覺得有些遺憾,但他對五十嵐的評價極高,這次的零收獲倒也在意料之中,因此他也只是聳了聳肩便忽略了這個話題。
倒是五十嵐稍稍整理了一下頭發,開口問道:「你想帶我到哪裡去?」
狛枝輕松地笑道:「五十嵐桑,既然我們目前姑且算是同盟關系……那麼至少也得互相交換一下底牌吧?」
「……底牌?」
狛枝的雙眼中隱約露出了瘋狂之色,但他的笑容確實是越發溫柔了起來:「是啊……底牌,也算是秘密武器吧。」
這種純白色的走廊行走起來很容易讓人感到無限壓抑,光影的交錯讓視覺也出現了些許偏差,如果只是單純地行走,很容易迷失在這無限的白色之中。
似乎永遠都走不到盡頭一般。
「這個……和希望之峰的研究所倒是很像。」
五十嵐的話才出口,狛枝就輕笑起來:「五十嵐桑好眼力,這個就是希望之峰的研究所。」
「這裡是塔和市,不是東京。」五十嵐一邊計算著走過的步子,一邊分出神來應付已經開始胡說八道的狛枝。
狛枝睜著眼說瞎話道:「五十嵐桑不懂,其實研究所是可以拆卸合並的,它的外形是可以改裝成多種形態。所以我們就讓它保持成蛋的外形,從東京把它運過來了。」
「……用飛機吊過來的?」
「不是,是讓它自己滾過來的。」
「……」
「五十嵐桑冷靜,請把手術刀放回去……深呼吸一下,不要這麼容易生氣嘛,老生氣會長皺紋的,對女孩子不好……好的我知道錯了,五十嵐桑,可以放開我的手了,我確定它現在已經折斷了,不用再折了……請放過我的右手吧,我還要拿鑰匙。對,就在這裡,不用再往前走了。」
「這是……是神座出流的病房。」
狛枝笑了笑,糾正道:「是對特殊和特別重要的實驗體的看護病房……」
門被打開了。
☆、第二章
松井猛地抬起頭,卻發現進來的是拿著食物的五十嵐。
她握著被子的手一松。
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她現在身體虛得厲害,肢體還不協調。光是翻個身就讓她喘了半天的氣,更別提下床走路了。
她也因此斷了想看看周圍環境的心,按這種身體素質,別說是出門了,能爬到門口都算不錯的。
五十嵐把托盤放在她的身邊,坐到她身邊,細聲軟語道:「松井桑的身體現在還處於磨合期,等過幾天腦波穩定了就可以嘗試做復健運動了,這幾天還請你不要心急,好好休息就可以了。」
對上五十嵐這樣的美人,松井也覺得壓力有點大。雖然松井自己也是美人,但五十嵐和她的類型完全不一樣。遇上這種端莊自持又優雅溫柔仿佛大和撫子一般的女性,松井不由自主就開始束手束腳了。
因此松井只是嗯了一聲,看了看五十嵐臉色如常,她才小聲問道:「五十嵐桑,我……我這樣是怎麼了啊?」
其實她更想問現在到底進行到什麼時間了。這次的重生在她的意料之中,以前她似乎也干過自殺這種事(記憶有點混亂了,她不敢保證這件事是否發生過),但最後還是被迫著周目重開了。
但如果直接問「現在是哪一年」,大概九成九會被當在耍人吧。五十嵐實在是顯得太高貴又太正經了,松井這種厚臉皮的人在她面前也說不出這種話。
五十嵐輕輕撩了下裙擺,背脊挺直地坐到了她身邊,黑色的眼眸直視著她:「松井桑,我接下來的話可能對你來說有點難以接受,但是請你……盡力保持冷靜。」
「……你說。」
盡管心頭已經湧上了足以讓她恐懼到發抖的不安,松井依然保持著表面的鎮定。
五十嵐溫熱的手放到了她的手背上,似乎是想支撐住她:「松井桑,你問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是嗎……」
五十嵐沉默了幾秒鐘後,深吸一口氣道:「其實,你已經死亡了,在五年前。」
松井的腦子懵了一下,她其實完全不懂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畢竟她死了一次又一次,這一次是直接重生到五年後了嗎?
她現在是死人復活的身份?還是植物人重新獲得了生命跡像?
現在是五年後?五年後到底是什麼時候?
五年前她又是怎麼死的?
五十嵐大概是看出了她的不明所以,她輕嘆道:「松井桑,我現在想請你回憶一下,你最開始認為你是進入了游戲世界,沒錯吧?」
「……是的吧,這點應該沒錯。」松井答得也沒什麼自信,經過無數個輪回以後,她現在記憶已經完全處於混亂狀態。
「那麼,我想請問,你玩的那個游戲,內容是什麼,你還記得嗎?」
松井剛要回答,張嘴卻怔住了。
說起來……彈丸論破的內容到底是什麼啊。她明明記得自己應該是打過這個游戲的,但就是死活想不起來內容是什麼樣的了。結果到現在大腦空空如也,能想起來的只有狛枝哈哈哈哈的狂笑。
噫,為什麼就只記得他啊。
哦,不,不是只記得他,還有日向創。她還記得日向創……但日向創干了啥?
其他人呢?其他有誰?一共幾個人來著……
完全,沒有記憶了。
看著松井恐慌的表情,五十嵐輕柔地撫摸著她的頭發,幫她穩定情緒,柔和地說道:「你當然不可能記起來那個『游戲』的內容了。因為……那個游戲就是個幌子。松井桑,這個游戲是為了讓你接受那個無限循環的不合理世界而制造出來的,世界上根本沒有這樣一款游戲。」
「什,什麼意思……」松井的聲音都在發抖了。她的腦子現在完全就是一片漿糊,在真相面前,她的那一點點清醒意識快要被溺斃在這滔天巨浪中。
「意思就是……這款游戲,是狛枝通過催眠改變你潛意識強行植入的。因此你才會想不起來它講述了什麼故事,有什麼內容,接觸了什麼人。它就像是個手機模型,你看著什麼都有,但其實內殼都是空的。關於77屆希望之峰本科生,你接觸過並且了解的只有日向君和狛枝,自然只想得起來他們兩個——所謂的『你的世界和彈丸論破的世界相融合』,只是把你的意識接入能制造虛擬世界的機器罷了,是狛枝給了你一個接受這種無限循環世界的理由。你以為你穿越進了游戲世界,但其實那些一周目一周目發生的事件多半都是你過去真實經歷過的,還有一些是由電腦編寫出來,虛假經歷。」
看著呆若木雞的松井,她輕嘆一口氣,停了下來,讓她有時間消化一下。
半晌,松井才木然地問道:「為什麼是我?為什麼選擇了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五十嵐柔軟溫熱的手心一下一下摩挲著她冰冷的手背,語氣中也帶上了一絲淡淡的悲涼。
「是因為……樂園。」
等狛枝把房間門打開後,五十嵐一眼就看到了房間正中的玻璃罐。
海藍色的溶液就像是寶石一般填充著整個罐子,密密麻麻的導管聯通附著在其上,一直連接到——
中間那顆漂浮的頭顱上。
「這個……?秘密武器?」
五十嵐溫婉柔和的聲音即使在表達質疑時也是不急不緩,讓人心情舒暢。
她向前走了幾步,靠近了那根玻璃柱子一般的營養艙,仔細打量著這顆頭顱。
相當……漂亮的人。
——但僅限於活著的時候。
五十嵐的醫學功底和繪畫功底都相當好,因此她很輕易地就通過骨骼和剩余肌肉判斷出了這一點。
而現在,在這裡存在的,是一個骨頭都沒有拼合嚴密,沒有皮膚,大塊斷裂的肌肉附著在粉碎的骨架上蠕動的殘軀罷了。有些肌肉明顯剛剛生長出來,顏色比較新嫩,還在像呼吸一樣一起一伏。而有一些暗沉干癟的肌肉,則有氣無力地貼在骨架上,看上去像是隨時會腐爛化膿一樣。
五十嵐在心裡計算了一番,確定這顆頭顱大概已經泡在營養液裡有五年時間了。她現在沒有儀器測量,大概會有比較大的誤差,但差不多是在這個範圍上下浮動了。最少不可能會少於3年。
「三年前……那個時候預備學科都還沒有開始抗議吧。」五十嵐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溫和,卻明顯的有了一絲怒氣,「那個時候就在准備著軀體再利用了……狛枝君真是手段,好心性,枝乃自愧不如。」
狛枝不以為意地笑笑:「五十嵐桑過獎,這也不是我一個人能做到的,主要是靠了谷山優子前輩和上島老師,才能夠做到一直保持腦電波不滅。不過她的的大腦似乎也有一些特別之處,所以多方面因素綜合下來,才算是保存了下來。不過五十嵐桑你也看到了……」
「『她』?這是女孩子?」
「是的,女孩子。」
狛枝一直游刃有余的笑容終於出現了些許破冰。
曾經……最喜歡的女孩子。
至今狛枝想到那天的場景還是心有余悸。
那大概是他最黑暗的一天了,哪怕現在與黑暗和絕望為伍,他也絕少會有和那天一樣整個人都像是被冰凍住一般的無力感。
還有……
痛苦。
就像是讓他以後都無法安生的,無邊的痛苦。
即使已經過去了好幾年,每當在睡夢中看到這一幕,他都會驚得冷汗連連。
「請……和我交往。」
16歲的狛枝仍然磕磕巴巴得說出了這句話,即使他在圍觀的時候一遍又一遍地呼喊,也無法阻止那個時候的他滿心歡喜地對她說出來。
坐在他面前的少女面色發紅,害羞地說道:「那麼,以後請多指教。」
就在少年驚喜地瞪大眼睛的時候,發生過無數次的電車爆炸事件,再一次發生了。
衝天的火光,尖銳的轟鳴聲,還有一下子被劇烈晃動分開的兩個人。
「狛枝——」
他冷眼旁觀著少女手足無措的尖叫聲。
這麼多年了,無數次無數次夢見這個場景。最初他還試圖去力挽狂瀾,但很快,他就發現,自己什麼都做不到。他的手指穿過了奔走的人群,他的存在沒有任何人察覺,甚至在他蹲在捂著耳朵瑟瑟發抖的松井身邊時,這個滿臉驚恐的少女只是抱著頭穿透他看向別的什麼——
這是詛咒,這是折磨。
他只能在這個場景裡不斷循環,然後一次又一次見證他的懦弱無能,還有,松井的死去。
他親眼看著松井哭泣著在車廂裡爬行,親眼看著她在轟鳴聲中耳膜破碎流出了鮮血,親眼看著她最後哭著把他推了出去,親眼看著她從高空墜落,摔得粉身碎骨。
但他卻什麼都不能做,什麼都做不到。
一遍又一遍,無數遍地看著她死亡。
這麼多年下來,他已經日趨麻木。
如果他死了能換松井活下來該多好。
他無數次想到這句話。
但是那個時候的他,還不想死。
他只想要松井能夠活下來。
☆、第三章
「我還是不太懂。」五十嵐垂下眼眸,輕輕地敲了敲罐子。
玻璃罐中面目猙獰的少女頭顱閉著眼睛靜靜地漂浮著,好似完全對外界的刺激毫無反應一般。
狛枝瞥了她(或者說……它?)一眼,神色漠然,又轉身對五十嵐笑容滿面道:「五十嵐桑有什麼疑問都是可以說出來的,雖然我這人沒什麼用處,但是做個解說大概還是能夠勝任的。」
五十嵐面色肅然地盯著少女身上流動著各種液體顏色的導管:「你是想說一個女孩子的頭……是你們的底牌?這算是哪門子底牌?」
狛枝的嘴角流露出笑意:「五十嵐桑生氣了?就因為我們這麼利用一個實驗體?」
五十嵐的眼神一下子凌厲了起來:「她是一個生命體,不是實驗體。」
「好的好的,是我錯了。」狛枝點點頭,毫無誠意地認錯,「五十嵐桑這麼生氣的原因,果然是因為想到了某人嗎?好的我真的知道錯了,五十嵐桑不要再生氣了……手真的折斷了,要不您折我的腳來泄氣吧?嗯?不需要?謝謝五十嵐桑的大恩大德,我一定銘記於心,永生永世不會忘懷……」
「請說重點好嗎,狛·枝·君?」五十嵐不急不緩地放開他,最後幾個字咬得格外重。
「哦,當然可以。」狛枝微笑著攤開手,「五十嵐桑到底想知道什麼呢?如果什麼都不說的話,我也是很為難的,畢竟我這種社會渣滓和生活垃圾的理解能力很差勁呢……」
五十嵐微笑著看著他,雙手微微垂下交疊著放在體側,動作優雅而賞心悅目,但總能從她毫無挑剔的表情上看出些微的憐憫味道。
她臉上的表情像是惋惜: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智障了呢。
「好的我從最開始說起吧。」發現確實語言攻擊已經得不到什麼更價值的線索了,狛枝聳聳肩,爽快地說道,「最開始嘛……我忘了出於什麼原因了,總之在我國高的時候,有一次和她去希望之峰參觀的時候,這位名為『松井綾瀨』的女性被發現大腦組織異常而引起了希望之峰官方的注意。首先注意到她的是谷山優子學姐,她認為這個實驗體……好吧好吧,五十嵐桑,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嘛,你不喜歡『實驗體』這個名字,我換一個就是了。」
這麼苦笑著擺了擺手,狛枝乖順地改口道:「谷山學姐認為松井的大腦非常異常,有進一步了解的必要,因此和上島老師報備了希望之峰。當然谷山學姐和上島老師的想法比較單純,她們以為上報後希望之峰可以查找一下松井的家族史和遺傳,或者能從血庫裡面調出松井的血液來進行化驗,以及如果松井幾十年以後老死病死可以把她的大腦收集起來,至少不能錯過這個極度稀有的變異體。但沒幾個月,松井就因為電車爆炸去世了……事後的調查是油管泄露,再加上電車裡有人攜帶了易燃易爆品,總之是個純意外。嗯,希望之峰在其中起了多大的作用呢,我也不知道~」
這樣滿面笑容的狛枝語氣越發地歡樂,他似乎真的覺得這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五十嵐卻突然發問道:「你當時跟她在一起嗎?」
「……啊?」
「電車爆炸的時候,你跟她在一起嗎?」五十嵐漂亮的眼睛掃了掃他,晶亮的眸子裡透出審視的味道。
「……這種事情早就不記得了。」這麼沉默了一下,狛枝很輕快地回答道,「大概是在一起的吧。」
「那個孩子是你女朋友?」
「沒有的吧。」這麼很快地否定了五十嵐,狛枝也轉過頭看著灌滿了晶藍色液體的玻璃罐,「但說不定是呢……五十嵐桑覺得是哪一種呢?」
五十嵐顰了下眉,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狛枝面無表情的側臉,燈光掃在他蓬松的白毛上,顯得狛枝的臉上越發晦澀不明。
半晌,五十嵐才移開平靜無波的眼神:「請繼續說下去吧。」
「連猜一下都不願意嗎!五十嵐桑也太殘忍了吧~」
五十嵐淡淡道:「猜測別人的私生活這種事很失禮,而且我也沒什麼興趣……尤其猜測的對像還是你。」
「五十嵐桑真不愧是大小姐呢。」
「不,只是覺得……不管她跟你是什麼關系,你的行為都很惡心。」這樣露出了和善笑容的五十嵐溫柔地說道,「而且,如果她真的是你的女朋友,那狛枝君,你就不僅是人渣了,你還是人渣裡的戰鬥機了。在我看來,這兩個選項無論哪一個都很糟糕,區別只不過是一個是惡心,一個是更惡心而已。」
狛枝毫不在意地點點頭,仿佛沒聽到五十嵐略顯刻薄的詞句一般,繼續說道:「既然五十嵐桑對我的私生活沒有興趣……嗯,也對,五十嵐桑是高貴的貴族小姐,而我只不過社會底層最惡心的渣滓,哦現在還是人渣了,五十嵐桑想必也不會對一只臭蟲的生活感興趣呢。我這樣的生活垃圾居然還敢拿自己不值一提毫無意義的蟲子生活來污染五十嵐殿下的耳朵,是我錯了。好了那我繼續說下去……因為之前是我陪同她一起去希望之峰的,所以在谷山優子學姐發現松井大腦異常的時候,我就在她身邊。當時的我是非常希望能進入希望之峰學習的,所以在發現谷山學姐和上島老師對松井的大腦有研究興趣的時候,我和她們——或者說和希望之峰做了交易,以記錄松井平時日常的信息和異常之處,以及如果她出現意外會第一時間通知希望之峰為交換代價……」
就在五十嵐為他突兀的沉默疑惑時,狛枝淡淡地說道:「以此為交換代價,幾年後,我成為了希望之峰77屆學生——以『幸運』的借口。」
☆、第四章
五十嵐的表情顯出了奇怪的微妙之色。
她有些不確定地說道:「你的幸運、有……水分?」
「嘛啊,算是吧。」狛枝無所謂地說道,「不過從另一個方面,也是松井的不幸讓我獲得了這個機會,所以也可以說是我的幸運吧……從小到大身邊人的不幸總是會造成我得到幸運的結果,從這個角度來看,我還確實挺幸運的。至於他們,我也只能說一聲抱歉了。」
這麼說罷,狛枝輕聲說道:「明明當初已經提醒過她,不要接近我,不要試圖跟我做朋友的……」
五十嵐眼睛微微一挑,饒有興致地問道:「你是喜歡她的吧?」
狛枝一愣。
五十嵐的笑意愈濃:「狛枝君,她不會真的是你女朋友吧?你當初也不是因為想入學才把她的大腦送到希望之峰的吧?不然的話真的太奇怪了,我多少也是知道希望之峰地下人體實驗的,倒是從來沒有見過希望之峰會那麼善良地長時間維持住一個生命體的腦波活動,多數是送去電極實驗,之後就切片處理了。狛枝君,我能問問你的用意嗎?」
狛枝也笑出聲了:「五十嵐桑真是會說笑。松井的大腦沒被切片自然是有她的特殊之處……五十嵐桑知道『新世界程序』這個名詞嗎?」
「不知道。」
「是嗎……既然五十嵐桑這麼說的話,我就當五十嵐桑確實不知道好了。五十嵐桑讀過全息網游類的小說嗎,比如說SAO之類的……大概就是類似於在人的意識世界裡營造出一個虛擬世界,但是在這個虛擬世界裡活動就仿佛是真實世界一般,感覺得到花香和甜味,甚至有痛感。雖然是虛擬的,但是如果直接把人的意識投放進去而不提前說明,很難知道這個世界是由代碼模擬出來的。『新世界程序』這個詞嘛是未來機關提出來的,不過他們那邊有這個程序,我們這邊也有類似的程序……」
輕笑一聲,狛枝吐出一個詞:「樂園。」
——————
「樂園是什麼?」
松井茫然地看著五十嵐。雖然她平時也接觸過不少「樂園」,但她確定這個詞應該和她印像裡的詞不太一樣。
「松井桑應該還不太清楚現在世界變成什麼樣了吧?」五十嵐拿起一袋營養劑,細心地插好了吸管,喂到松井嘴邊。
松井愣愣地看著她,下意識咬住吸管。五十嵐繼續說道:「據說松井桑出電車事故的時候是16歲……那麼大概是電車事故三年後爆發了預備學科和本科學生的游行示威事件,以此為節點,世界開始全線崩潰,黑白熊亂潮席卷世界。而這一切的源頭,就是被稱為『超高校級的絕望』的江之島盾子以及她的雙生姐姐戰刃骸。江之島創造了黑白熊這個形像,並吸引了一大群狂徒,成立了世界上最大也是最恐怖的邪教——絕望殘黨。」
「……邪教?」松井咬著的吸管掉了。
五十嵐的表情依然溫柔而高貴,但說的話卻顯得不太客氣:「自然是邪教,反人類反社會還擅長洗腦……這種人聚集在一起的狂歡不是邪教是什麼?不過現在身為最大的邪教,大概他們要自詡為自己才是世界的真理吧……跟以前的邪教倒也沒什麼區別,只是這次邪教徒獲得了勝利罷了。」
把松井的吸管扶正後,五十嵐慢慢地說道:「江之島做了很多……實驗,用人體直接進行的實驗,研究得最多的大概就是人類的情感。她非常會煽動人,也非常極端。可以這麼說,如果沒有江之島,這次黑白熊亂潮的爆發絕不會恐怖到直接摧毀了人類社會,最多只是造成一點影響……」
「世界真的毀滅了嗎?」
松井仍然是半信半疑,雖然之前已經接受過一些黑白熊亂潮毀滅世界的信息了,但這種事真的發生時,她感到還是真實感欠缺。
「差不多吧。更早幾個月情況更糟糕,電力和水力全線癱瘓,整個世界除了現成的電池和汽油以外根本找不出能源,整個城市一到晚上都是全黑狀態。至於別的,加工食物只能從超市和工廠現搶,最糟糕的在我看來還是……算了不說了,松井桑還在吃東西,是我失禮了。」
松井眨了眨眼,倒是猜到了些什麼:「上廁所的問題嗎?」
「是的……」五十嵐有些憂郁地點點頭,「因為水廠已經全面癱瘓,所以基本上衝廁已經成為不可能的事,而人不可能不解決生理問題的,所以到後期……白天太陽再一照射,氣味發酵後,瘟疫又開始萌發。但此時醫院也癱瘓了,結果染上疾病的人幾乎全都沒有撐過去……」
松井默然地咬著吸管,愣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了什麼:「那……我,我為什麼……還能用上這些醫療設備?」
五十嵐輕嘆道:「這就涉及到另一個問題了……現在能勉強擁有現代化設備和制造力的只剩下兩個地方了。沒錯,就是成為最大邪教的絕望殘黨,以及與此相抗衡的未來機關。」
「那……到底還剩下多少實力呢?」
五十嵐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未來機關那邊還可以生產槍支……以此推斷他們背後應該還有鋼鐵廠和采礦場,以及至少還擁有五個以上的冶煉廠。冶煉的時候需要大量的水,那麼應該還擁有水壩和水管廠,以及冶煉的工人需要食物來維護,那麼初步估算了一下應該還有地,化肥廠和農藥廠。啊……他們還有現代化的代步工具,摩托車,汽車和飛行器都有,如果要起飛的話至少還需要一個飛機場,以及若干維修工人……另外就是未來機關似乎有大型的計算機演算器,那麼就算沒有電廠也應該有大型發電機。這麼一算的話,未來機關至少要占領一個中型到大型的城市才行呢。實際上一座城市應該還不夠,現代機械工業是非常復雜的,即使是槍支上的一個螺絲,都是需要鋼鐵冶煉和專門的模具的,更別提成千上萬次摩擦測試,以及零件能不能組合在一起拼成槍支,後座力會不會讓它一瞬間散架……這些問題都是很復雜的。所以我個人認為至少應該占有三個中型及以上的城市,外加若干小城市。」
「這樣的話,未來機關的目標不是很大嗎?」松井似懂非懂地說,「現在哪方實力強一點?」
五十嵐笑了:「目標大?松井桑真是可愛呢。現在有點眼力勁的人都知道未來機關和絕望殘黨根本就是同一批高層,只有下面不明真相的人才會為了上層一個輕飄飄的命令,以為真的是需要自己去拯救人類的未來了,結果白白犧牲性命……」
「同一批?他們不是對抗的嗎?」
「只不過是兩個抱著同樣想法的人打著信仰的旗號在坑拐下面的人罷了,不然未來機關能活到現在嗎?最初未來機關確實是為了對抗絕望殘黨而產生的,但慢慢的,隨著世界毀滅程度的加劇,雙方高層已經達成協議了。我沒在現場,不知道協議的具體內容,不過想來也不過就是先把其他的小勢力吞並以後再劃分各自的地盤罷了。現在不說,還假模假樣地打,大概是之前口號喊得太響了,結果作秀做過頭了。」這麼說著的五十嵐臉上露出了譏誚的笑容,「恐怕那些未來機關和絕望殘黨最底層的戰士都不清楚,他們互相射擊在對方身上的子彈,壓根兒就是同一批貨,從同一個鋼鐵廠裡面出來的吧。」
松井嘴角抽搐了一下。
發現自己跑題了的五十嵐攏了攏頭發,把有點煩躁的心情平復了一下:「剛才說到江之島喜歡拿活人做實驗吧……她做過很多實驗,有讓活人和狼搏鬥的,也有讓他們自相殘殺直到最後一個人的,而塔和市,就是她的其中一個試驗品。」
「……整個城市都是試驗品?」
「對。」五十嵐淡淡地把已經空了的營養袋從松井手裡拿了出來,換上了一袋新的,「她這次的花招是……讓普遍在七八歲的小孩子獲得強大的武裝力量,然後挑起他們心中最邪惡殘忍的一面,去獵殺成年人,比如說他們的父母。」
「……這個,做得到嗎?」
「算是成功了吧。現在很多父母對子女其實並沒有非常用心,有些是用冷暴力對待,有些則是用口頭暴力,並沒有把孩子看做一個已經擁有了健全人格的人,至於其他更加過分的事也有,比如有些小孩子還受到過成年人的X暴力。而小孩子由於探索世界的時間尚短,心智不夠成熟,再加上大腦也沒有發育完全,控制力相對於成年人更差,而對於生命的尊重感也很缺乏……而讓這樣的人擁有了威力強大的殺傷武器,並告訴他們殺人無罪,殺死讓他們不痛快的父母是一件榮耀的事,你應該可以理解這是多麼可怕的事情了。」
松井沉默了一下,點頭道:「我可以理解。」
「這麼發展下去呢,這群孩子說要殺光大人,組建成一個只有孩子的烏托邦世界,他們就把這個世界稱為『樂園』。」五十嵐嘆了口氣,「這就是……現在塔和市的現狀。」
「可是……」松井的臉皺成了包子,「他們不是還會長大嗎?那等這群小孩子長大了,成年了,要怎麼辦?自殺?」
「他們沒有類似經驗,也沒有人考慮過這個問題。」五十嵐也苦笑了一下。
松井點點頭表示明白了,但緊接著她就問道:「但是……這個『樂園』,跟我有什麼關系?」
五十嵐停了一會兒,似乎是在組織詞句。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開口道:「松井桑,我剛才已經說過了,外面的世界已經亂得一塌糊塗了吧?撇開別的不談,光是看整個城市的建設,就已經爛得不行了,到處都是黑白熊亂潮留下的殘垣斷壁,以及槍戰後的彈痕。如果是你,你覺得你會把這種地方稱為『樂園』嗎?以及……對一幫才上小學,甚至才上幼兒園的人,你覺得這群小孩子有修復城市的能力嗎?」
松井愣住了。
五十嵐繼續說道:「所以,這幫小孩子在別人的幫助下,萌發出了一個新的想法——他們要建立一個虛擬的世界,然而在這個干淨美麗的新世界裡生活。但是即使向絕望殘黨高層請求,這個程序仍然不能完全由AI(人工智能)支撐下去,否則代碼很快就會陷入混亂狀態。絕望殘黨中並沒有人能夠編寫出更加智能的人工智能程序,一旦這個大型程序出現了BUG,根本沒有人能夠即時處理。但是,如果任由這樣的程序接入大腦中,一旦出現微小錯誤,接入程序的人就會瞬間變成白痴。商討到最後,有人提出了新的意見——既然人工智能不行的話,就換成人腦好了。」
把松井已經咬了半天的空營養袋拿走,五十嵐淡淡地說下去:「但是當時沒有人的大腦可以受任這麼高強度的電流,幾乎是一接上就會被強大的信息刺激衝擊成植物人。後來,終於有大腦成功接上了,完美和『樂園』契合,只是有一個不好的地方——這顆腦還保持著自己身為人的本能和情緒。如果還保留著人的情緒和本能,是無法讓『樂園』完美運行的,因為人長時間做同一件事會覺得疲倦,會覺得無聊,最終會厭倦,這和需要無休止運行的『樂園』的宗旨不符合。所以,為了讓這顆腦完全抹去人類的本能,他們提出要把這個大腦先接入程序世界,然後進行高強度電流刺激和信息衝擊。」
說道這裡,五十嵐看著松井,面露不忍:「松井桑,這顆大腦……就是你的。」
——————
「電流刺激?」五十嵐懷疑地看著狛枝,「之前在希望之峰研究所的時候,她難道沒接受過電擊?」
狛枝攤手:「自然是接受過的,但事實證明松井的大腦確實有特殊之處,當時希望之峰已經啟動了最高級別的電擊測試,她的大腦都完好無損地承受下來了。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樂園』根本不會考慮使用她的大腦。但是……如果整個程序只接入她一個人的大腦,還綽綽有余,要是接入其他人的,她的大腦卻受任不了。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最後決定是用電流刺激。這個和以前單純為了測試神經反應的電流不太一樣,是把松井的大腦先一步接入樂園中,然後編寫出一些程序讓她經歷,她的大腦活性會在這些強烈事件的刺激下迅速提高,直到達到使用要求。大悲,大喜,痛苦,這些情緒最能夠刺激大腦的,所以給她編寫的程序多是這一類。事實證明,這是有效果的,相同的電流刺激,在第一次和第二次的時候,差不多一個星期就不得不重新啟動程序了,但是第三次就明顯有了提高的地方,等到第四次,她能接受的時間已經大大延長了,所以開始逐步增加了電流刺激。」
停了幾秒,狛枝淺笑著發問道:「原理的話……大概是『過度催熟導致得激素泛濫下自我人格成長的畸形完備』吧。」
五十嵐下意識接道:「神座出流?」
「是的,就是神座出流誕生的其中一個原理。人這種生物啊,第一次受到辱罵,可能會不知所措,而第二次,第三次,應變能力就會一次比一次快速,也一次比一次完備。如果把所有能夠引發情緒的事件一口氣全部堆積到同一個時刻爆發,人就會飛速成長起來。雖然神座出流的誕生並不只是這一個原因,但同樣的原理放在松井身上卻很合適,如果順利的話,大概可以成為下一個不完全的神座出流……」
「然後變成那種對什麼都感到無聊的狀態?」
「也可以這麼說,不過我把它稱為人類本能的消減。」狛枝笑吟吟地說道,「如果這種實驗多做幾次,大概造神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了。不過困難的是,松井這樣的大腦很少,非常少,到目前為止,只發現了這一例……」
看著浸泡在營養液中的頭顱,五十嵐的臉上露出了露骨的厭惡:「你這樣跟囚禁了她有什麼區別?」
這份厭惡顯然並不是衝著在玻璃缸中緊閉著雙眼面帶痛苦之色的松井去的,狛枝很確定這一點。
啊啊,五十嵐桑在沒有外人的情況下就會完全暴露對他的厭惡感……這種事他早就發現了。在學院裡,她還會靠良好的演技偽裝一下,到這步田地了,她甚至連偽裝都懶得偽裝了。
狛枝靜靜地看著水缸中松井四散的發絲,漫不經心地說道:「但是五十嵐桑難道不也是這樣嗎……如果能有機會,相信五十嵐桑也會毫不猶豫把『他』拷在沒有人知道的地方吧。」
想到這裡,狛枝的臉色也有點陰郁起來了。
嘖,不過是區區一個預備學科…… 五十嵐這般完美的女性,真不知道是看中了『他』哪一點,甚至發瘋了一般在整個世界尋找『他』的下落。
一味地沉浸在了「那貨配不上五十嵐」的怒意中,這種就像看到偶像被一坨牛糞糟蹋了的氣憤感讓他下意識無視了自己同樣愛著一個毫無能力的普通人並干出了把她的頭泡進營養液中這種會被整個正常社會討伐的反人類反倫理行為的事實。
不,說不定是認識到了,並對無法擺脫這種情緒的自己感覺到了懊惱,所以才下意識地無視了它。
「請不要拿你的思維來揣度我。」少女的語氣並沒有特別嚴厲的地方,但狛枝還是被她特有的貴族般的高高在上和上位者不由自主散發出的威壓刺得呼吸一窒。
啊,不對,五十嵐本來就是貴族大小姐,總有這種蔑視一切的氣場也是理所當然的——雖然她不經常釋放出來就是了。
但即使是面對這樣帶著強烈敵意的五十嵐,狛枝依然不緊不慢地說道:「五十嵐桑……我知道你為什麼討厭我,所以,我認為,你是完全有可能干出這種事的人。在學院裡的時候,你難道沒有想過這些問題嗎?比如說,如果能把他囚禁起來就好了,如果能讓他只看著自己就好了,如果在他身邊的人只有自己就好了……這種事真的沒有想過嗎?」
少女一直保持的平淡神情出現了少許崩裂,細長的眉毛狠狠地絞起,眼角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
看到她緊握著的雙手手背上已繃出了青筋,毫不知道見好就收為何物的狛枝粲然一笑:「五十嵐,我們是同類,這種事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吧?」
五十嵐的太陽穴跳個沒完。她抿起嘴唇,半晌,才扔下一句「誰跟你是同類」,面色不渝地走了出去。
大小姐不愧是大小姐,就連被噎到了落荒而逃的樣子也像是剛教訓完臣子的公主一般驕傲得挑不出任何紕漏。
狛枝贊嘆地點點頭。轉過身,看著好似陷入沉睡狀態的松井,他輕嘆一聲,腦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五十嵐剛才的問話——
你是喜歡她的吧?
他是怎麼回答的?
「五十嵐桑真是會說笑。」
——如果真的是在說笑就好了。
他為什麼會喜歡上她?
少年的狛枝不明白。那個時候的他以為自己的感情更多是愧疚和感激。他認為一直以來都是他把不幸帶給了周圍的人,因此不斷受傷卻仍然對他釋放善意的松井,他覺得自己有義務去照顧她。
但顯然,在松井死的那一剎那他一直以來自欺欺人的想法就變味了。
責任多是一種束縛和沉重的壓力,如果他是出於感激或是愧疚,松井死的時候,他應該只會覺得解脫而已。
但是不是。在電車爆炸的那一刻,被松井不顧一切地推出來時,他最後悔的就是在那一刻他沒有拉住她。在松井死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崩潰得差點走不動路,全身發抖得像是溺水抽筋的人。
最後渾身是血抱著松井硬闖進希望之峰的時候,他到底在想什麼呢?
……忘記了。
到底是因為什麼原因喜歡上的松井呢?
……不明白。
後來,已經成年的狛枝還是不明白。
現在,淪為絕望殘黨的狛枝依舊不明白。
就算小時候喜歡漂亮的東西進而愛屋及烏喜歡上了長相精致得如同人偶娃娃的松井,這麼多年,再好看的東西也該看膩了,更別提現在松井那張臉都快要爛得只剩下白骨了。但是,為什麼他還是沒辦法像拋棄其他一切那樣干脆地把這個已經接近沒用的活著的人偶娃娃拋棄掉?甚至直到把她的意識接到程序裡,還是私心地設置了那個他明知不可能完成的設定——你在這個世界唯一的意義,就是給予狛枝凪鬥全部你所能給予的幸福。
為什麼呢?
閉著眼睛的松井自然不可能回答他。
狛枝覺得今天莫名多愁善感的自己真是好笑。大概是五十嵐那句「你是喜歡她的吧」刺到了他某根神經,才讓他想了那麼多。
是時候該走了,莫娜卡他們還在大廳裡等他。
但他的腳步遲遲沒有挪動。他的內心顯出了一絲詭秘的衝動,有些干渴的喉嚨蠢蠢欲動,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喉管裡翻滾著掙扎著,隨時准備破土而出。
過了好一會兒,他如同做賊一般,向四周看了看,確定沒有人後,他專注地凝視著營養液中的松井,輕聲說道:「我喜歡你。」
然後,他伸出手,貼在了心髒的位置。
三秒鐘後,驚愕甚至可以稱之為難以置信的表情浮現了出來。他清楚地感知到了,他沉寂已久的心髒居然慢慢加快了頻率。蒼白的臉頰上倏地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緋紅,他垂下眼皮呆站在原地,纖長的睫毛下湖綠色的眼瞳充盈著翻湧不停的情緒。
「喜歡、嗎?」
「你……喜歡我嗎?」
泡在晶藍色營養液中的少女頭顱顯然不可能會回答他。漂浮在這片海一般晶藍水中的水藍色發絲靜靜地飄動著,和接在少女頭顱上的電纜一起在水中飄動著。
就像是在深海中搖曳的海藻一般,寧靜地散開著。
☆、第五章
「啊,那,我是說……現在,『他』也在嗎?」松井說得吞吞吐吐的。
但五十嵐顯然是聽懂了她在說什麼。五十嵐用盡量柔和的語氣說道:「沒有,你現在已經和絕望殘黨脫離關系了。前段時間我和盾子小姐的協議破裂以後,我離開的時候把你一起帶走了。因為你的神經還連在『樂園』程序裡,所以我不敢隨意地去調試程序,只能被動地等著你清醒……現在已經過去差不多三個月了。」
松井小聲問道:「可是……照你的說法,我現在不是應該只有頭了嗎……可是我現在……?」
五十嵐溫柔地笑笑:「松井桑不要在意,這個是你的身體無誤,只不過不是你原來那具……這一具是用你的腦細胞提取DNA再進行細胞繁殖和分化產生,所以初期可能會有一點問題,多磨合幾天就好了。」
松井想點頭,結果莫名其妙抬起手,軟綿綿地拍在了五十嵐高聳的胸部上。
松井:「……」
臥槽!?
五十嵐面不改色地把松井的手拿了下來,好像完全沒看到松井已經漲紅尷尬的表情。她柔聲說道:「松井桑不用心急,我這幾天會帶你進行一些復健練習的,松井桑應該很快就能自由活動了。」
「好、好的。」有點尷尬地松井很不自在地應道,「那個,五……五十嵐桑?我很抱歉……」
「請不用在意,這種手腦不同步的現像時有發生,松井桑不用記掛在心上。」五十嵐面色如常,優雅地站起身,「那麼我就不再叨擾了,松井桑保重身體。」
松井:不,我不會記掛的,我是怕你記掛啊!
就在五十嵐拿著放著空營養袋的托盤即將走出去的時候,松井猶猶豫豫地開口道:「那個……雖然很感激您救了我……但是能不能告訴我,您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呢?」
松井自己並不是好的交涉對像,也不懂要怎麼講話才能為自己謀劃到更大的利益。雖然現在的她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有點蠢萌的松井了,她隱約覺得自己這樣一個普通人是不應該被得到這麼特殊的待遇,即使有,也應該是衝著她的大腦去的。這麼說有點殘酷,但是如果五十嵐真的有理由把她帶出來並和絕望殘黨脫離關系,怎麼想都只有「利用」這一個理由而已。但即使清楚自己活著只是被利用而已,她仍是想問清楚自己到底為什麼還活著。只可惜她並不知道什麼談話技巧,所以想了半天又猶豫了半天,最後還是選擇了單刀直入的提問。
五十嵐停下腳步,溫婉地對著她露出柔和的笑容:「朋友所托。」
松井一愣。
她的表情被五十嵐看在眼裡,五十嵐溫和地笑著說:「松井桑不必有什麼壓力,這具身體你想怎麼處理都是你的事,你想活下去也好,或者你認為長眠這種選擇更好也罷,這都是你自己的事。我只負責幫助你脫離這個程序,照顧你直到身體完全恢復,之後你想干什麼,我都會尊重你出於個人意志做出的選擇。」
稍稍停頓了一下後,五十嵐有些嚴肅地說道:「只是,我必須要提醒松井桑,我知道你在程序世界裡面是可以無限次復活的,但是,現在,你的生命只有一次。接下來的生活,請你務必要注意這一點。」
對於五十嵐的說辭,松井實在是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朋友所托?她哪裡認識過能認識五十嵐這樣人物的朋友?說實話如果五十嵐說真的是在利用她,她反而可能更加心安一些。但正是五十嵐表示她所做的一切都不需要松井去回報她,松井才格外覺得不可思議。
但她還是下意識在五十嵐走之前問出了最後一句疑問:「那個,我想請問,我身邊的人,父母之類的……」
「……請節哀。」
松井默然地點點頭,小聲問道:「美惠……我是說天野美惠,真的是為救我而死的嗎?」
這到底是真實發生的事件呢,還是僅僅只是她臆想出來的幻覺,抑或只是『樂園』這個程序編寫出來的虛假時間呢?
五十嵐鮮少地沉默了。她看過松井的資料集,自然明白天野美惠這個詞意味著什麼。她忖度了一下到底要不要說實話,看著松井略帶忐忑的神情,她心裡一嘆,認真道:「這個算是事實吧,自從和狛枝接觸以後,松井桑就變得很倒霉,生活中經常會出現各種意外,而且隨著時間流逝,這種意外變得越來越致命。天野桑曾經勸說過你不要跟狛枝走得太近,但松井桑覺得狛枝會讓人不幸的傳言沒什麼根據,屬於迷信範疇,所以沒有當一回事。結果某一天放學的時候,在等車的時候,司機的剎車突然失靈了。天野桑把你推開了,但是自己沒有躲過去,結果當場……因為這件事,松井桑還住了一段時間的院來調節心理問題,但可能是刺激過強,結果從醫院裡出來之後,松井桑表現得好像完全遺忘了這件事……」
事實並沒有這麼簡單,根據五十嵐掌握的線索,松井的失憶似乎並不是出於自願,很有可能是有人操控的結果,但這種話並不能直白地說出來。雖然她只是轉述這些相對淺層的事實,五十嵐也一直密切觀察著松井的表情。一旦松井出現情緒過激表現,她就立即停止講話去安撫松井。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松井只是點點頭表示明白了,表情是出人意料的淡定,甚至可以稱之為冷漠。
松井下一個問題則是:「日向君最後怎麼樣了?我是說日向創,他變成神座出流以後又怎麼樣了?」
五十嵐手中的托盤掉在了地上。
她一瞬間睜大了眼睛,情緒有點失控地提高了聲音:「你說什麼?!」
一直輕言細語的五十嵐突然提高了聲音,嚇得松井一時沒回過神:「什麼什麼?我是說日向君不是去接受手術了嗎,然後成為了第一個試驗成功品,就是神座出流……對不起,這個好像也是我從那個程序世界知道的,我也不知道這個是不是事實就隨便說出來了,我、我很抱歉……」
五十嵐卻好像沒聽到她的話,喃喃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我翻遍了所有的屍體都找不到他……狛枝,狛枝你真是好樣的,明明一直清楚卻還以此要挾我聯盟……混賬……」
松井被一瞬間寒氣外泄的五十嵐嚇懵了,直到剛才在她心裡五十嵐都是無論何時都一副優雅高貴又親切的人,現在的五十嵐看上去簡直是要把人生撕了一樣。這麼冷笑著說著「很好」,滿臉寒霜的高挑女性一瞬間就失去了蹤影,只留松井滿腦子的問號。
但是不到五分鐘,明顯已經氣急的五十嵐又出現在了門口,相當優雅卻充斥著浮躁氣息地對她行了一個致歉禮:「抱歉,松井桑,是我考慮得不周全了……松井桑現在還需要我照顧,我至少也要等幾天再離開……剛才居然如此不理智地拋下你跑出去了十幾裡遠,非常抱歉。」
不不不五十嵐桑你這個表情明顯是「我的大刀已經飢渴難忍」的意思啊!一副已經等不及想要衝出去和人火拼的樣子,松井表示她真的很有壓力啊!
松井覺得現在說什麼她都很不合適,只得干巴巴道:「那個,五十嵐桑想做什麼,現在去做就好了……我現在已經好很多了,五十嵐桑就放心吧。」
五十嵐眼睛一亮,但仍是有點猶豫:「可是,這個地方的保護手段有限,如果我離開的話,松井桑可能會有點危險……」
看五十嵐一副心已經跑了上萬裡路去手撕狛枝,結果身體還不得不留在這裡心浮氣躁地陪著她的樣子,松井無奈道:「五十嵐桑,我真的沒問題,你看我現在比起剛才來已經好多了……」
話音未落,想揮揮手示意一下的松井已經一巴掌抽到了自己臉上。
松井:「……」
五十嵐:「……」
最後五十嵐還是在松井殷切的眼神中走了。這地方比較偏僻,至少五十嵐選在這裡的三個月內沒有發生過什麼事。
最重要的是,按照她和那家伙的約定,只要再過三個小時,那家伙就會回來了。
而她現在已經一分鐘都等不下去了。自從「他」失去蹤跡後,每一天她都在拼命地尋找,即使是最微小的線索她也不想錯過。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所有的線索都斷了,她已經在絕望中度過了一天又一天,甚至現在只要祈禱自己能夠找到他的屍體就好。
現在終於從松井嘴裡無意中得到了線索,五十嵐覺得自己的心情已經跟岩漿一樣翻滾得差點要灼傷自己了。
她現在只想找狛枝算總賬,狛枝那家伙一直在勸說她和盾子聯手,並信誓旦旦地表示他絕對可以提供日向創的下落,結果最後把她坑蒙拐騙了那麼長時間,最後她一點有價值的信息都沒找到——這群人居然就這麼聯手把她坑得離正確的方向越來越遠,甚至於她找的人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她都沒有絲毫察覺。
但是,神座出流就是「他」!?
這種事,必須要找到狛枝問個清楚。
即使這樣會暴露她的最終目標——狛枝似乎一直很熱衷於把她也拖進絕望殘黨的泥淖之中,如果這件事讓狛枝知道,大概事件就會奔向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了,這也是一直以來她嚴防死守沒讓狛枝知道她到底在尋找誰的根本原因。
但是,如果神座出流就是「他」的話,那麼一切為了保護「他」做出的行為都喪失意義了。
五十嵐憎恨著奪走日向創的所有人。
而這其中,當然包括神座出流。
如果日向創已經變成了神座出流,那麼她就可以安心了。
安心地,專注地准備殺死神座出流。
——再也不用滿懷絕望和保持著些微期許地在這個已經崩塌的世界中奔波。
這樣很好。
☆、第六章
松井目前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看著牆上掛著的時鐘滴答滴答地走動。
臨走之前,五十嵐把這個地方的控制器交給了她,並鄭重告訴她,這個地方的保護設施很差,因為五十嵐自己足以干掉幾乎所有入侵的生物和非生物。如果真的倒霉到碰上了黑白熊,就按下某個鍵,可以升起一道保護牆,足以保護她三個小時。
這麼交代完,五十嵐就跟火箭炮一樣衝出去了。
——雖然她狂奔的姿勢還是那麼好看。
松井發呆的時間並沒有很長。
看著手裡的控制器突然亮起了紅色的指示燈,松井只想嘆息了——這個警報標志著有權限外的物體移動進了這棟建築。
權限外的生物移動進來了,基本上也可以相當於是「敵襲」的意思了吧。
松井覺得自己著實倒霉,還是說這些黑白熊其實早就知道這個地方了,只不過它們也欺軟怕硬,所以特地等五十嵐走了才特地來捏她這只軟柿子?
本來松井還懷著僥幸心情,覺得可能黑白熊不會那麼快找到她,不然算是浪費這一次寶貴的保護機會了——據五十嵐說保護牆升起的動靜很大,估計到時候就算黑白熊沒注意她,保護牆的動靜也足夠把黑白熊都吸引過來了。但是隨著指示燈閃爍得越來越急促,她心知這代表著那個物體越來越近了,所以果斷按下了——
嗯!?
松井本來手已經放在按鈕上了,只要手指往下按兩釐米就可以完成了,但是手腦不同步毛病居然這個時候犯了!
她的汗一下子出來了,即使想方設法想操控自己的手,她的動作卻顯得越發詭異起來,一會兒是甩頭,一會兒是翻白眼,一會兒又是吐舌頭的,就是沒辦法操控自己的手。
松井都能聽見外面啪嗒啪嗒的腳步聲了——這一大片的腳步聲絕對不是一個人或者物能夠發出來的,過來的絕對是一群!
門外,奇怪的電子音傳了過來:「目標熱源確定,唔噗噗噗噗~」
砰的一聲,門劇烈地震顫了一下,卻沒有被打開。
倒是松井被那個動靜嚇得全身一抖。
而下一秒,三支寒光閃閃的尖刺狀金屬物猛地刺進了門板!
稍微停頓了一下,仿佛是故意要讓房間裡的人更加驚嚇,那三支尖刺才迅速往下一劃,頓時三道清晰無比的痕跡留在了門板上。
那可是鋼鐵做的門啊。
透過那三條縫,可以清晰地看見一半為黑,一半為白的熊正捂著嘴笑得樂不可支,黑色那邊的眼睛正閃爍著妖異的紅光。
咣當。
門板徹底被扭曲了,掉落在了地板上。
而站在門口的黑白熊高舉起雙手,像是要歡呼些什麼,卻像是被後面的擁擠的其他黑白熊擠倒了,啪嗒一聲摔在了門板上。
在它的身後,無數黑白熊正聳動著頭,像是屍體上不斷鑽出蠕動的蛆蟲,向這個房間不斷擠壓而來。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刻,松井按下了按鈕。
保護牆從天花板直接墜落到了地上,把那個搖搖晃晃想站起來的黑白熊攔腰截成了兩半,也把數不勝數的黑白熊攔在了外面。那只黑白熊眼中的紅光閃爍了兩下,最終還是不甘地熄滅了。
松井長舒了一口氣,這才發現她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但是,這道牆只能保護她三個小時。
如果五十嵐無法在三個小時內回來的話,她必死無疑。按照她現在的身體狀況,想跑都沒有辦法。
而這次,不會再有周目重開這種事發生了。
這樣也好。
五十嵐三個小時內絕無可能趕回來,除非她走到一半發現東西沒帶又回來拿——這種事聽起來還真是挺喜感的。
所以松井居然還笑了一下。
這麼死去也好。
反正她現在已經一無所有了,沒有友情,沒有親情,也沒有愛情。
美惠真的死了。
她再也沒有贖罪的機會了。
最讓她覺得難以忍受的是,在多次輪回後,她的記憶已經混亂了。她現在甚至都回想不起來她和天野美惠之間都發生了什麼事,只依稀記得美惠死了,為了她死了。甚至連美惠是因為車禍死亡的這種事,都是五十嵐說了以後,她才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原來美惠是這樣離去的啊。
身邊所有的人都離她而去了,世界也已經如她所願毀滅了,就連記憶都快要丟失了,她活著跟死了又有什麼區別呢?
松井知道自己已經變了。
以前她似乎也有過拼了命想要活下去的時候,甚至最開始的時候,她甚至為了膝蓋出血這種事情哭過。但到底是什麼時候,她開始習慣自己身上不斷出現越來越深的傷口,甚至對這些傷口的出現都變得麻木起來了呢?
過度催熟導致得激素泛濫下自我人格成長的畸形完備。
是這個詞沒錯吧?
人的接受能力確實很可怕。
她覺得自己現在好像已經可以接受死亡這件事了,畢竟死亡也許能換來永遠的寧靜,而活著,給她的只有無盡的痛苦而已。
那麼,就這樣好了。
她可以平靜地接受死亡這件事了。
保護門發出了刺耳的尖銳鳴叫聲,金屬物的相互摩擦發出了讓人想捂耳朵的噪音。
門上已經出現了坑坑窪窪的痕跡,松井好幾次以為這道門要撐不住了,但最後卻都以黑白熊的失敗而告終。
直到這種震顫持續了將近兩個小時,終於,在黑白熊的又一記重拳之下,本就已經被砸得薄如紙片的門終於破了。
轟轟轟,又是幾道重拳下來,門上出現了一個大洞,黑白熊們發出了古怪的「唔噗噗噗噗」的笑聲,魚貫而入。
看著黑白熊們已經逼近到離她一米不到的地方了,松井居然想的是——
五十嵐桑,說好的這門能撐三個小時呢?
不過她隨即又笑了,這外面堆著的黑白熊沒有上千也有成百了,估計五十嵐當初也沒想到這地方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突然湧出這麼多黑白熊吧。
能撐兩個小時確實已經是極限了。
就在黑白熊們快要湊到松井鼻尖前時,遠方突然傳來了一聲爆鳴聲,仿佛什麼東西飛快地穿透空氣向這邊衝過來——
轟隆!!
一大半的黑白熊都在這顆□□面前化為了灰燼,至於剩下沒有被當場燒成飛灰的,也被強大的氣流衝擊到了牆上,撞得粉碎。
轟轟轟。
松井的臉被火光熏得熱乎乎的,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她有些緩不過神。
又是三發□□,直接把剩下的黑白熊全部炸上了天。
難道五十嵐桑真的忘記帶東西了?
松井轉了轉頭——還好這次身體很合作——看向腳步聲傳來的位置。
從衝天的火光中,慢慢透出了一個面無表情的嬌小身影。
隨意的紫色短發,金色的貓咪眼睛,還有——
「是你?希望之峰的那位……」
在看到臉的那一刻,松井驚叫了起來——這不正是帶她進研究所的那個少年嗎?
但是——
「我什麼時候跟你在希望之峰見過?」
一下子就被這家伙面無表情地吐槽了。
松井這才想起自己16歲就死了,只是在程序世界見過「他」罷了。
當然,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
「他」為什麼變成「她」了!?
不,應該說,為什麼這個家伙一下子從搓衣板身材變成了爆乳!?這是什麼技能,可以教教她嗎!?
依然個子嬌小的童顏少女毫不在意地收回手——或者說武器。她手的位置並不是像別人一般的手指,而是完全金屬化的巨大槍管,這種半人半機械的造型讓她本來相當有萌感的外形一下子染上了森然之色。
而更超乎松井常識的事還在後面,少女收回手後,那根槍管就自動折疊了起來,一層皮膚迅速地覆蓋了上來,轉眼間,那個機械手臂就恢復成了正常人類的手臂。
「雖然我們見過面,但姑且先做個自我介紹吧。」少女的聲線有些偏中性,很像是男孩子,仔細聽卻又透著微妙的女性秀氣感,「我的名字是淺沼雨,叫我淺沼就好。雖然以前是希望之峰78屆學生,不過你不可能在希望之峰見過我。」
這個名字總讓松井有著莫名的熟悉感。
「我以前是司馬學院轉螺高的,跟你同班。」淺沼雨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這麼多年我一直在找你,最後終於才在希望之峰的研究所找到你了,但是一直找不到機會能帶你離開。直到前不久,才找到時機,拜托五十嵐把你接出來了。」
見松井一言不發,淺沼雨歪著頭打量著她:「怎麼了?」
看著她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胸部上面,淺沼雨面無表情卻動作爽快地拉開外套:「怎麼了,想摸摸看嗎?」
松井差點被自己的唾沫嗆死:「……不,謝謝,我只是在想你怎麼突然變成女孩子了。」
「我一直都是女孩子啊。」淺沼雨顯得有點困惑,猶豫了一下,她才面無表情地問道,「松井桑是因為自己的平胸而自卑嗎?」
松井:「……」
☆、第七章
松井尷尬道:「那個……嗯,繼續呆在這裡沒問題嗎?這裡好像已經暴露了……」
淺沼雨頭也不回地飛起一腳,直接把一只苟延殘喘向她撲過來的黑白熊踢飛了出去。直到那只黑白熊在空中飛快地翻滾著碎成了一地的零件,淺沼雨才輕描淡寫地說:「來一個殺一個,來一群殺一群,不礙事。」
松井:「……」她居然被這麼一臉淡定的淺沼雨說服了。
不知道為什麼,淺沼雖然面無表情看上去有點冷冰冰的,但說的話意外很讓人覺得可靠。
「說起來,淺沼桑趕來得真是湊巧,剛好……」
「不是湊巧。」淺沼一臉漠然地拿起被子把松井裹了起來,「我在路上接到五十嵐的短訊,說她有事先離開,讓我在約定時間內趕回去。正好這段時間我又找到了一些額外的、五十嵐沒掌握的情報,所以知道事情糟糕了,所以提高了推進器的速度,才算趕過來了……」
「推進器?」
淺沼歪了歪頭:「想看?」
沒等松井發表什麼,她就用平板的語氣說道:「做好心理准備。」這麼說罷,淺沼伸出手,皮肉瞬間被卷進了鋼鐵材質的各種機械零件內,一根一根管子伸了出來,如同蜘蛛編織著自己的網一般,兩根黑洞洞的管道就代替了原來的手臂。
即使之前已經看過類似的場景,松井仍然覺得很震驚。
淺沼平淡地說道:「這兩個就是推進器了,如果啟動模式一就是剛才你看到的武器發射模式,可以從中發出各種飛彈,如果條件允許甚至可以發射RPG(火箭推進榴彈)。而這個模式三就是快速運動模式,可以操控手臂變成推進器或者滑翔器之類的東西……不僅在平時可以使用,在戰鬥狀態下也是非常好的輔助器。」
「……淺沼桑是全身都是機械化的嗎?」
「不是,只有手臂和腿部是改造過的。」淺沼歪著頭的樣子有點賣萌的嫌疑,本來就很漂亮的黃金瞳一閃一閃的像是小星星,「因為其他地方不太好改造……雖然我專供的方向是生物電子和機械改造,但是對我來說要讓人體實現全機械還是很有難度的,所以只能把相對簡單的手臂改造和腿部改造先進行了。」
「等一下,這個是你自己決定的嗎!?」
淺沼呆呆地用鼻音「嗯」了一聲,似乎不太明白她為什麼會這麼驚訝。半晌,淺沼才以理所當然的語氣說:「如果不使用這種狀態的話,在這種環境下是生存不下去的,也就不能保護你了啊。」
「……」
「所以還有其他問題嗎?」看松井失魂落魄地坐在那裡,淺沼歪著頭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切換了手臂模式。從管道裡噴出來了五顏六色的小煙花,淺沼在空中揮了一下,空中的煙花比成了一個愛心的形狀:「要不,我給你放煙花看?」
松井本來五味陳雜的心情瞬間變得有些哭笑不得。
淺沼雨看著一臉冷漠不好接近的樣子,結果卻是個逗逼嗎……
看松井沒講話,淺沼默默地又切換了模式,這次冒出來的是軟綿綿的白色長條,看著像是泡沫質地。淺沼舉起手,白色的條狀物一搖一晃的,看上去像是兩只蟑螂觸角,她還一本正經地問道:「我萌嗎?」
松井和她大眼瞪小眼了好一會兒,淺沼卻是一臉毫無自覺的樣子——這麼看久了,松井居然從那張冷冰冰的臉裡看出了蠢萌的味道。
看松井還是不說話,淺沼沉默了一下,用穩定到根本毫無起伏的語調毫無感情地道:「我是一只小兔子,咿呀咿呀喲~」
松井終於忍不住笑出來了。
媽的,真的好蠢啊。
松井裹著被子就像是一頭冬眠的熊,坐在床板上看著淺沼在下面打掃滿地的黑白熊屍體。
淺沼的能力來打掃真是再方便不過了,首先用高強度的風渦把黑白熊切碎並吸進機械手臂的管道內,然後用高溫熔化,最後把這些融化物分門別類,作為能量劑存儲起來。
簡直就是個人形吸塵機。
「淺沼桑之前去干什麼了?」松井無聊地和忙個不停的淺沼搭訕道。
本來以為忙得都快要像陀螺一樣旋轉的淺沼會沒空搭理她,結果淺沼很快便回答了:「去塔和其他地方找資料了,我答應五十嵐要為她找日向創的下落……因為最近苗木的妹妹和腐川在塔和鬧出的動靜很大,吸引了很大一批人的關注。所以我的進度就快了很多,沒找到多少五十嵐需要的,倒是找到了一些以前找不到的其他資料。」
「苗木的妹妹?」
「啊,我忘了,你不認識她……苗木是苗木誠,未來機關最近推出的希望代表人,宣稱是新時代的救贖者。不過我和五十嵐覺得未來機關是拿他當宣傳噱頭多一些吧,相當征兵廣告什麼的……」
「苗木誠……?是希望之峰78屆的學生嗎?」這是她腦子中僅存的依稀印像。
「嗯,沒錯。」
「那是……你的同班同學?」
淺沼雨面無表情地說道:「我跟他不熟。」
松井突然為苗木誠感覺辛酸了起來,如果被那位叫苗木誠的人知道他被同班同學這麼說,估計會傷心的吧……
「因為苗木誠被捧成了所謂的希望代表,他身邊的人自然會得到相應的關注。苗木的父母已經被未來機關控制起來了,只不過跟苗木本人說的時候是敷衍他沒找到。而苗木的妹妹苗木困,則是被絕望殘黨選為了實驗對像。」
「……苗木困?」這個名字似乎有點耳熟,松井覺得她應當是聽過這個名字的。就在她冥思苦想的時候,已經打掃完畢的淺沼坐到了床邊,毫無起伏的語調幽幽道:「既然說到了這件事,那我順便和你講講和這事有關的別的事吧……松井你在程序裡的時候,應該發現了有比你更高級別的存在吧?」
松井聽不懂這話是什麼意思,所以只能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其實連那個是虛假的程序世界都沒看出來,所以你要問我發現了什麼,我什麼都沒發現……」
淺沼搖了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在這個程序裡面一般情況下會是主導者吧?比如說很多事情,你潛意識裡覺得可以實現,結果全都如你所願地實現了吧?」
「這個倒是沒錯……」她頓時就想起來之前扯淡的劫持電視台工作人員要求全球直播這事兒了,以及在程序世界裡她的身體素質遠超一般人,翻牆之類的毫無壓力,這種事大概全都是她的潛意識作祟。
「這麼說吧,因為明面上松井你的大腦是要以『光腦』的形式操控『樂園』這個程序的,所以松井你必須獲得第一優先權,也就是說,松井你是需要凌駕在一切程序之上的。但由於之前你並沒有這個意識,所以能夠達成這一目標的只有你的潛意識,體現得並不明顯。但是,從我得到的最新情報來看,松井你有的時候在程序世界裡,也會出現自己無法控制自己活動的現像吧?」
這麼一說,松井頓時明白過來了:「你在說『系統』?」
「果然如此……」淺沼點點頭,「那麼這個問題揭過,我現在問你第二個問題……你覺得,為什麼絕望殘黨要費盡心思給你做一個身體?」
「……哈?!」
「照之前的實驗來看,其實松井你只要有一個大腦在,整個程序就可以運轉起來了。那麼,為什麼絕望殘黨還要煞費苦心地提取你的DNA再給你做一個身體出來?想過這個問題嗎?」
松井懵了,她一點都沒考慮過這種事。
對哦,按五十嵐的說法,她之前只有一個頭也照樣能跑程序,現在又是物資緊缺的時期,憑什麼耗費大量人力物力來給她做個身體?
淺沼面無表情地繼續說道:「第三個問題,為什麼五十嵐一離開,這些黑白熊就過來了,而之前的三個月都沒有出現過哪怕一只黑白熊?」
這個問題松井還真思考過,但她那時候是以為五十嵐的去向被監控了,現在被淺沼一說,她才反應過來——五十嵐能在末日都保持著一副干干淨淨的模樣,甚至還留著披肩長發穿著白色長裙,在黑白熊狂潮中存活下來並和絕望殘黨保持著暫時同盟關系而不是被絕望殘黨吞並,這樣的人實力會低到哪裡去?被監控的可能會有多大?
「第四個問題,你在程序中經歷過的那些關於希望之峰的事,你覺得那是基於誰的認知產生的?」
松井張了張嘴,她的內心逐漸浮現出了一個詭異的念頭,越來越清晰:「是……江之島盾子?」
淺沼點頭:「是的,系統就是『江之島盾子』,狛枝把存有江之島盾子記憶的記憶卡一起設置進『樂園』程序了,並且和你的腦波捆綁在了一起。等到你的人性本能崩壞到一定程度,江之島盾子就會占據這句軀體的主要掌控權,從而……復活。」
看松井的臉已經有些發白了,淺沼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並調節成了發熱狀態,握住了她的手。
熱乎到根本不像正常人的手的溫度讓松井回過神:「你的意思是,這句軀體是給江之島的!?那我現在到底是什麼樣子?我自己的樣子還是江之島的樣子?」
「是拿你的DNA做的細胞分化,自然是你的樣子。」
松井翻了個白眼,按捺不住氣呼呼道:「江之島是要頂著我的臉到處活動?她都那麼好看了,還要搶我的臉!?」
其實淺沼也困惑於這一點,按照她手裡的信息來看,提取江之島的DNA並完全復制一個江之島出來是完全沒問題的,但不知道為什麼,最後卻用的是松井的DNA……這簡直讓人想不通,一個活生生的江之島盾子和一個頂著相對陌生的松井的臉的江之島盾子,誰更有號召力,不言而喻。
但是她搜集到的資料畢竟是有限的,因此她也只能壓下這個疑問,繼續把她已經得知的信息說出來:「而且,建立『樂園』這個提議的提出也並不單純,根據我的推測,很有可能是為了實施『全民江之島』的計劃……如果松井你的意識真的被江之島壓下去了,由江之島控制的話,到時候只要接入這個程序的人,意識都會被江之島吞並,然後再復制她的意識,占據那個軀體,然後江之島的意識就會像病毒一樣往外擴散……雖然現在你已經從程序裡脫離了,但是你的大腦裡還放著江之島的記憶卡。雖然五十嵐的醫術很高明,但是很遺憾這個記憶卡存在的時間太長,已經和你的腦神經連接在一起了,所以她說她對此無能為力。但是,我最近剛去了塔和市的地下工廠,在那裡找到了一點信息……松井你已經知道塔和最近是分裂成了孩子殘殺派和大人抵抗組織了吧?」
「啊,嗯,聽五十嵐桑講過……」
「我之前一直以為,大人和孩子的對立是因為絕望殘黨拉攏了尚屬蒙昧的小孩的緣故。結果地下工廠殘余的物件顯示,江之島的記憶卡拷貝了至少三份,一份在你腦子裡,而另外兩份……一份在孩子殘殺派裡的吉祥物『黑熊』手裡,而另一份,在大人抵抗組織的領導核心『白熊』手裡。」
「等等我沒聽懂?這是什麼意思?」
淺沼面無表情地說著相當具有諷刺內容的話:「意思就是,江之島盾子分別在兩撥對立的人裡面挑撥離間,把兩伙人耍得團團轉。」
「……」
「如果拿到那兩只熊的記憶卡,研究一下這張卡的構成,解決你腦子裡的記憶卡還有希望。不然你只能抱著腦子裡這個不定時炸彈生活下去了,哪天精神狀態差勁就有可能會被江之島盾子反控制。留你一個人在這裡不放心,所以我會帶著你一起出去的,你最好先做好心理准備。」
「現,現在出去嗎?」
「這幾天先緩緩吧,等過幾天你手腦不協調的問題解決了,我們再出發。」
松井大驚失色:「你怎麼會知道我手腦不協調!?」
淺沼面無表情地說:「你知道你剛才有多少次無意識抬手想摸我胸部被我擋下來了嗎?」
「有、有這回事嗎!?」
淺沼的黃金瞳裡流露出了深思的味道:「還是說,你確實是很想摸摸看?」
「沒有這回事啊!!」
☆、第八章
雖然已經接受了淺沼把自己改造過的事實,但在看到淺沼面無表情地用兩只手臂烤肉片的時候,松井表示她還是壓力很大。
她總覺得淺沼這樣子特別像壽司大廚,對,就是做火炙壽司時拿著噴火槍往壽司上一陣狂噴的那種大廚。
淺沼一面認真地翻烤著肉片,一面用平板的聲線說道:「現在想吃熟食除了用原始的摩擦生熱方法,就只有我這個方法了……天然氣瓶和煤氣罐全都在大亂鬥中作為殺傷力巨大的武器炸光了,一時半會兒工廠裡還騰不出生產線去生產這種生活用品,都在生產子彈。」
松井好奇道:「那其他人是怎麼解決吃飯問題的?」
話音剛落,她就後悔自己提了這個問題,顯而易見的是這個答案並不會很美好。果然,淺沼的話印證了她那股不好的預感:「生吃人肉啊。」
「……」
「在大爆炸裡面沒有一瞬間被燒成飛灰的屍體最好吃了,被烤熟的人肉味道還是不錯的,比老鼠肉或者烤蟑螂好吃多了。」
「……」
「吃吧,這個已經烤好了。」
松井嘴角抽搐著接過被報紙包裹著的肉片:「那,這個不會是人肉吧……?」
淺沼手腳麻利地串上另一片肉:「如果我說『是』,你就不會吃了嗎?」
「……」
「在生存面前,問這種問題是很可笑的,松井你應該能明白這種心情才是。」淺沼淡淡地說道,話語並不嚴厲,松井的心情卻驟然沉重了起來。
松井食之無味地咬了一口。
——食之無味並不是比喻,沒有放任何調料的肉吃起來真的沒什麼味道。
看了心不在焉的松井一眼,淺沼淡淡道:「這是豬肉。」
「……」松井眨了眨眼,「淺沼,有人說過你是傲嬌嗎?」
淺沼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沒有,你對我有什麼意見嗎?」
「沒有。還有,肉糊了。」
「……」
「說起來,淺沼也要吃飯嗎?」
「不,我是喝機油的。」
「……這是真的嗎!?」
「當然是假的。」
本來一直處於挺屍狀態還感覺不出什麼,等到了晚上,只穿著睡裙的松井才發現晚上還是很冷的。
幸虧淺沼提前給她裹了被子,不然松井很懷疑自己會直接被凍成一根冰棍。
「現在是幾月份啊,怎麼這麼冷?是在冬天?」
淺沼歪了歪頭:「其實月份這種說法倒是很久沒有用過了,因為沒什麼意義……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話,算算時候……應該是四月吧。」
松井看著眼前哈出的白氣,懵道:「四月怎麼會這麼冷?」
淺沼像是說一件很平常的事一般平靜道:「因為核彈引發的氣溫紊亂吧,過幾天說不定還會降雪呢。」
「……核彈!?」松井差點被自己的唾沫嗆死。
淺沼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說道:「當然是核彈啊,打仗打到這個階段,不動用核彈才比較奇怪吧。」
「我們現在是在核輻射區!?」
「冷靜點,松井。」淺沼還是一副呆呆的好像並不覺得有什麼問題的發呆模樣,「投放核彈的位置是福島,離這裡遠著呢,就算有輻射,波及到我們這裡的時候也已經微乎其微了。而且相比於沼氣蔓延和毒氣爆炸,核輻射這種事也顯得很次要了……塔和集團研發的空氣過濾器應該是能讓核輻射的危機降到最低的,至少在塔和市,應該是不需要擔心這個問題了。」
「……這個世界也太危險了吧!!」
「是啊,所以松井要好好呆在我身邊哦。」用毫無感情的語氣說完這句話,淺沼伸出手摸了摸松井的頭發,「不可以離開我半步,知道嗎?」
個子嬌小的淺沼做出這種姿勢其實是很好笑的,就像是一只貓咪伸出肉墊跳起來拍人的膝蓋,總有一種微妙的萌感。
所以松井眨了眨眼睛,很不厚道地笑了。
淺沼只是瞥了她一眼,用機械到讓人有點害怕的聲音道:「如果做不到的話,我現在就把你的腿砍掉好了。」
松井驚了:「你是認真的嗎!?」
淺沼的臉上毫無表情,正是因此,才讓人感到有股莫名的寒意:「我像是在說笑話嗎?」
松井臉上的表情都僵住了。
淺沼的表情有點困惑起來:「這個笑話不好笑嗎?」
「……一點也不啊!!」松井差點給她跪了,這麼嚴肅的眼神和貌似無表情實則充斥著陰沉與恐嚇的神態,哪裡像在講笑話了!
淺沼沉默了一下,又鍥而不舍地追問道:「那……有心跳加速的感覺嗎?」
「倒是被嚇得差點心髒頓停啊!」
淺沼表情不變,但微妙地讓人感覺到了失落的氣息:「五十嵐又騙人……她說女孩子都喜歡這種講話風格,還讓我多學習一下。」
松井扶額了。
五十嵐看上去是大小姐類型,結果對親近的人倒是意外一肚子壞水啊……或者,其實根本不是五十嵐使壞,而是這位看上去一副被保護得太好的大小姐根本沒有常識嗎?
就在兩個人面面相覷的時候,淺沼很冷靜地撥了撥額前的碎發:「既然冷場了,那就用睡覺來圓場好了。松井你現在該睡覺了。」
「……一起睡覺?」雖然很想吐槽冷場的時候要用睡覺圓場這句話的出處是哪裡,但松井覺得她已經槽了太多句了,這句的槽點相比之下都不算什麼了,因此只是有氣無力地問了一句。
淺沼卻沒有說話,只是把松井掰平了,又給她壓好了被子,最後把她的頭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整套動作做完了,她才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睡吧」。
「那你呢?」
淺沼一本正經道:「我會進入關機模式的。」
「淺沼你是大腦也機械化了?」這種計算機一般的說辭總是會讓松井產生一種不明覺厲的感覺。
「不,只是我要睡覺了的含蓄說法。」
松井看著如同竹子一般端正地以正坐方式跪坐在床榻上的淺沼,還是忍不住問道:「你這種姿勢……睡得著嗎?」
「沒關系,以前亂潮剛開始的時候鍛煉出來了,現在就算倒吊著也可以睡覺。」看著松井好像還有話要說,淺沼補充道,「也不用擔心我的大腿會麻,這一部分已經機械化了,枕一個晚上都沒事的。」
「……哦。」松井的嘴又閉上了。
周圍環境已經很黑了,一關掉燈,整個室內就昏暗得甚至看不清淺沼臉上的表情。
松井閉了好長時間的眼,最後忍不住小聲嘗試著呼喚了一句:「淺沼?」
誰知道淺沼很快就回應了:「嗯?」
「我睡不著。」松井干巴巴地回道。
淺沼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那我給你唱歌吧。」
淺沼的聲音很秀氣,雖然偏中性,乍一聽像是未變聲的少年音,但細聽卻又有著細膩之處。
在她輕輕哼唱的歌聲中,松井的意識漸漸模糊起來。
說起來……淺沼唱歌真是好聽啊,如果現在環境沒有那麼糟的話,去做歌手應該會大受歡迎吧。
在半夢半醒的狀態中,松井依稀記起了一些對她而言很久遠很久遠的事,比如說,淺沼似乎曾經是著名音樂學院司馬學院的學生,後來因為抑郁症轉學。
比如說,曾經她們兩個好像做過一個口頭約定……
但那個約定是什麼呢?
「如果,我是說如果……以後我的抑郁症真的好了,就唱歌給你聽吧。」
啊……沒錯,好像是做過這種約定。
在希望之峰遇見的淺沼,沒有給她唱過歌。
果然……那個家伙不是真正的淺沼啊……
這麼迷迷糊糊地想著紛亂而繁雜的事,松井終於完全跌入了睡夢中。
——————
終於找到了。
五十嵐面色沉靜地看著高高漂浮在空中的飛艇,稍稍沉下腰,弓起腿,如同箭矢一般從房頂上狂奔著躍了出去,在尚屬完好的大廈玻璃牆上飛奔著。快如閃電地在和地面垂直的牆面上疾奔對她而言似乎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短短十幾秒鐘,她就跑完了一整個牆面,在大廈的轉折面上一躍而起,同時抬起了手臂,純白長裙中的袖箭帶著長繩從袖口處飛出,准確無誤地卡在了另一棟大廈搖搖欲墜的欄杆上。在加速度的幫助下,她就像蕩秋千一樣,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直接飛躍了幾十米。就在她收回袖箭的下一秒,那根已經破損不堪的欄杆就搖晃著墜落了下去,好久才傳了一聲悶響。
就以這種比平地騎機車還快的速度,五十嵐飛快地在高樓大廈間突進跳躍,沒過多久,就追上了慢悠悠飄蕩在空中的飛艇。
看著比她高了數百米有余的飛艇,五十嵐平靜地拿出通訊器:「狛枝,我最後一次警告你,停下飛艇,然後跟我走。」
那頭傳來了狛枝略帶嘲諷的笑聲:「五十嵐桑,我就說了你還會找我的吧?」
「你只有停飛艇這個選項,請不要再挑戰我的底線。」五十嵐的手緊緊地抓著手裡的通訊器,語氣平靜,但手背卻是爆出了青筋,似乎是想把這個通訊器捏爛。
「哎呀,五十嵐桑,什麼事都是要講究基本法的嘛。現在做主的可不是我,而是莫娜卡小姐啊~如果五十嵐桑希望莫娜卡小姐停下飛艇並把我扔出去,我大可以替五十嵐桑轉達,不過這個過程可能會有點慢,五十嵐桑你可要好好等等啦。」狛枝的語氣倒是很正經,但仔細一聽就會發現他說的全是垃圾話,「而且我好歹也是莫娜卡小姐的召使,為了活下去,我可是會拼盡全力懇求莫娜卡小姐把我留下來的。比如說,如果我走了,還有誰會給莫娜卡小姐做草莓奶昔呢?」
「跟著一群沒有三觀的小學生鬼混,狛枝你真有出息。」五十嵐終於喪失了耐心,她優雅地撩了撩裙擺,沉聲道,「我數三二一,你給我下來。」
還沒等她開始倒數,通訊已經被那邊單方面掐斷了。
五十嵐劇烈地喘息了幾下,明顯是被氣得不輕。她毫不猶豫地拔出手術刀,直接一甩手衝著幾百米開外的飛艇扔了過去。緊接著,足足數十把手術刀統統向著飛艇的方向疾射了出去。
五秒鐘後,半空中的飛艇停下來了。
十秒鐘後,飛艇爆炸了。
☆、第九章
現在時間已經接近清晨,天邊泛起了青白之色。
五十嵐從裙擺處撈出一個望遠鏡,看了半晌,才面色凝重地放了回去。
果然,那個飛艇就是個幌子,恐怕是自動導航駕駛的,裡面卻是半個人都沒有。
狛枝又耍了她一次。
雖然五十嵐清楚自己絕對是中陷阱了,可是她的死穴被人捏在手裡,即使知道這個飛艇只是個幌子,她也不得不追著它一路奔波。
好在剛才淺沼已經定位到了和她通訊的信號在哪裡了,如果現在趕過去的話,十有八九是可以攔截到的。
但是……狛枝把她引誘到這個地方,到底是為的什麼?
難不成是為了……松井?
她腦子裡飛快閃過這個猜想,但很快又否定了。松井的大腦雖然很重要,但沒有重要到能夠在這種物資奇缺的情況下還犧牲一艘飛艇來引開的程度。
而且,那邊應該很清楚她現在是同淺沼一起活動的才是,淺沼那家伙為了松井可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如果松井真的被黑白熊擄走了,恐怕那個瘋子都要衝進絕望殘黨的總部自爆了。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行為,現在的絕望殘黨大概會盡量避免——除非他們高層腦子秀逗了。
那麼到底是什麼原因呢……
這種步步皆被人算計的感覺讓五十嵐有些焦慮。她撫了撫被海風吹拂得有些凌亂的長發,決定還是不要思考那麼多,先按照淺沼發來的地址去攔截狛枝。
五十嵐現在內心仍是抱著僥幸心態,想著說不准「他」還活著,那麼她至少要把「他」從絕望殘黨這裡救出來——哪怕只是屍體。按照她現在掌握的情報,日向創最後是消失在研究所裡面的,按照淺沼的說法是,她沒有在屍體處理中發現日向創的DNA,那麼日向創活著的可能性很高。而研究所暴亂之後,幾乎所有的實驗體都加入了絕望殘黨。即使日向創死了,屍體也應該在絕望殘黨手裡才對。
至於松井無意中泄露的神座出流就是日向創這個消息,五十嵐是震驚居多,而對於其真實性卻是抱著懷疑的。關於當時引發了整個學院暴亂的導火索——希望之峰最大最惡的自相殘殺事件,她也只是略有耳聞。但最關鍵的人物神座出流,她倒是通過與她交好的淺沼雨、松田夜助等人清楚一些內幕。可以說在神座出流身上找不到一點點跟日向創有共同點的地方,這也正是她從未懷疑過神座出流的最大原因。雖然淺沼在研究所從事研究,但送到研究所的實驗體真實身份卻是保密的,淺沼工作的分區和神座出流所在的分區也是相去甚遠,而神座出流的保密級別又太高了,這也就導致了淺沼對神座出流的了解完全不夠,她們兩個人也從未想過要從這個「人造神」身上找日向創的線索。
如果事實確實如同松井說的那樣,那麼恐怕「日向創」這個人格早就被殺死了。
五十嵐並不喜歡哲學,更不喜歡那些一時半會兒無法爭論出結果的哲學問題,但拜她平時看的書多少會涉及哲學問題所賜,她還是隱約感覺到自己現在似乎已經陷入了著名的哲學問題——特修斯之船。
如果一艘名曰「特修斯之船」在不斷航行過程中,不斷把船上的零件拆下來,然後一步一步全部替換成新的,當船上所有的零件都被替換成新的時,這艘船還是「特修斯之船」嗎?
這個問題的升級版是:如果把替換下來的零件再造一艘船出來,那麼到底這艘船是「特修斯之船」,還是那艘已經全部是全新零件的船是「特修斯之船」呢?
五十嵐現在面對的問題就是——如果日向創真的變成了神座出流,那麼這個和日向創幾乎沒有任何相似地方的人,到底能不能被看作是日向創本人?
人到底為何存在?人到底因何存在?人「活著」的依據到底是什麼?人格到底要怎樣才能被認定?
她怔怔地將手貼到臉上,從面頰上傳來的是一片冰冷得像是要把人凍僵的寒意。
是她想得太多了,這只是目前而言最差的結果罷了。
現在只是有這個可能罷了,還沒有確定是不是已經糟糕到了這個地步。
她這麼自我安慰著,伸出手看著指尖已經被凍得發白。
四月的天,怎麼會這麼冷呢。
她有些恍惚地轉身,就那一剎那,她驀地明白了些什麼。
穿著學生短裙拿著奇怪大喇叭的呆毛娘和身穿長裙看著動作畏畏縮縮的眼鏡妹正朝著這邊走來,似乎是被剛才的大爆炸吸引了注意力。
來的人,正是這次試驗的對像——苗木困,以及腐川冬子。
原來如此……
即使是知道自己被算計了,還是不得不因為弱點被掐死了的原因而按照別人已經寫好的劇本活動啊。
這一刻,五十嵐已經完全明白了狛枝到底在想些什麼。
人造希望——果然他最重視的,還是這個啊……
其他的一切對他而言恐怕就只是這個目標之前的阻礙或者墊腳石罷了。
五十嵐秀氣的臉頰上浮現出了些微的不悅之色,但緊接著又轉為苦澀。
其實她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對她而言,現在最重要的只有日向創,其他全部都是無關緊要、可以犧牲的,這樣的她又有什麼資格去指責別人呢?
果然,是同類啊。
因為是同類,所以清楚對方到底在想些什麼。
而不清楚的局內人,現在恐怕也只有那個晃著呆毛一臉緊張之色的「希望」本人了。
看著苗木困呆呆的表情,五十嵐暗嘆了一聲。
她是不可能讓苗木困活著到達塔和大廈的。如果苗木困發出了求救信號,身為不安定元素的苗木誠接收到了,一向疼愛妹妹的苗木誠絕對不會袖手旁觀。而苗木誠的舉動現在全然是未知的,對於她一直以來的精心布局是一個巨大的衝擊和破壞,到時候別說是帶走日向創,恐怕她連日向創的影子都別想見到了。如果苗木誠過來,按照他的幸運,五十嵐覺得他絕對會比她更先找到日向創。
到時候即使苗木誠自己不想殺死日向創,未來機關恐怕也不會善罷甘休的——即使雙方現在已經進入了洽談階段,卻仍是抱著能消耗一點對方的實力就消耗一點的想法,否則到時候瓜分地盤時底氣不足,未來機關就只能淪為絕望殘黨的附庸了,甚至被絕望殘黨反吞並都有可能。
因此,苗木困絕對不能發射信號——而這,和苗木困的生存希望則是相悖的。
換做其他時候,五十嵐可能還會耐心勸一勸,但涉及日向創的事,她卻不敢冒一點點險。亂潮爆發以後,她已經見識過太多肮髒的下作的人性,她很清楚在生存面前,什麼道德都是虛假的。
要讓五十嵐安心,苗木困必須去死。
所以,如果她們相遇,苗木困必死。
雖然腐川的戰鬥力很強,但五十嵐可是能一個人單挑一整個黑白熊軍團的,光一個腐川絕對護不住苗木困,這種事狛枝應該清楚才是。
那麼他現在故意吸引苗木困和腐川的注意力,讓她們三人相遇……這深意就極其有趣了。
遠遠地看了她們一眼,五十嵐慢慢後退,很快就消失在了陰影處。
腐川似有感覺般地把頭抬起,卻是什麼都沒有看到。請百度搜索「魔爪小說閱讀器」或登錄www.imozhua.com下載最新版本
☆、番外·特修斯之船
「日向君……你知道那個著名的哲學問題嗎?特修斯之船。」
一身純白的少女用好像很隨意的語氣這麼提問道。
「呃,沒有記錯的話……好像是那個,把零件一個一個替換下來之後,這艘船和原來的船是不是同一艘船的問題吧?」
日向創努力回憶了一下,從記憶中的某個小角落掃到了這個名詞。
「是呢,確實就像是日向君說的那樣……有一艘在海上航行了幾百年的船,它的名字叫做『特修斯之船』。如果在這期間不斷地進行維修和替換零部件,不斷地把腐爛的木板拆下,換上全新的木板,這樣不斷重復,最後所有的部件都不再是原來的部件了……那麼這艘船是否還是原來的『特修斯之船』呢?」
雖然早就知道這個出名的哲學問題,但是被這樣認真地問到,還是第一次。
日向創想了幾秒鐘,很輕松地給出了回答:「啊,我覺得應該還是特修斯之船吧,畢竟不斷地替換部件只是局部替換,每個階段只替換了一小部分,但大家熟悉的還是那艘船這個整體啊。」
五十嵐微微一笑:「那,如果把替換下來的部件經過修理,組建了另一艘一模一樣的船……日向君,你覺得哪艘船才是特修斯之船呢?」
日向創沉默了挺長時間,最後才以不確定的口吻說道:「這個、我覺得……應該還是原來那艘是特修斯之船吧。新組建出來的那艘船,雖然零部件都是用的原來的船上的,但是大家對這艘船的應該並不認同吧……嗯,畢竟,是用著舊船進行航海的,雖然說這艘船不停地被替換了新的部件,但是大家充滿認同感的還是舊船,並非是那個替換下來的部件。就我個人而言……是這樣認為的。」
「日向君覺得這艘新船和老船有聯系嗎?新船是否也是特修斯之船呢?」
「嗯……如果就我個人而言,我覺得新船是跟舊船沒什麼聯系的一艘船,只不過零部件都是從舊船上拿下來的罷了。」
「是嗎……日向君是這樣認為的啊。那麼,我換個例子好了。日向君應該知道,人體的細胞是不斷地死去並且新生的吧?七年下來,人體的細胞幾乎會被全部替換一遍……那麼,現在的我,和七年前體內還是舊細胞的我,你覺得『我』發生變化了嗎?」
「這、這個……這個是分從哪個方面來看待吧。如果要從外貌或者是身高之類的角度來看,五十嵐桑和七年前的五十嵐桑很明顯不是一個人。但是,如果從正統的方面,應該不會有人把七年前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看作是完全沒有任何聯系的個體吧。這個大概就是物理上說的,選擇不同的參照系的結果……?好像又牽扯到哲學上絕對運動和相對靜止的問題了。不管怎麼說,絕對不會有人會因為時間流逝就把過去的自己當做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人的,要是真的有,恐怕就是精神有疾病的人了。」
「那麼,日向君,你是覺得過去的我,也是我,現在的我,也是我——這個意思嗎?」
「對。」
五十嵐輕笑:「日向君,這可就和你剛才的說法相悖了哦。你認為過去的我也是我,現在的我也是我,但為什麼會覺得新船和特修斯之船是兩艘不同的船呢?」
「……」日向創思考了一會兒,肯定地回答道,「因為同一個時間段可以存在兩艘船,但不可能會存在兩個『你』。可以把船的零件都收集起來並且組建成新的船,但總不能把你死掉的細胞都收集起來,再造出一個你出來吧。」
「日向君真是的……不知道世界上有種技術叫克隆嘛。」五十嵐不滿地說道,「如果是克隆了一個我,並且克隆人擁有我全部的思想和記憶,那麼,日向君覺得,我和她誰才是真正的『五十嵐枝乃』?」
當然是你了……他條件反射想這麼回答,但是再一想,這個本來應該理所當然的答案卻讓他有些不確定了。
長相一模一樣,他如果從長相這個角度區分,根本就沒辦法把兩個五十嵐區分開。如果還有一樣的記憶和思想……
兩個都是可以是五十嵐,但同時,兩個又都可以不是五十嵐。
她似乎是還嫌不夠讓對方頭痛,繼續問道:「如果未來有穿越時空技術,我穿越到了過去……那麼擁有了兩個『我』的時空中,到底哪一個才是『我』呢?」
日向創不禁有些好笑,他伸出手敲了敲五十嵐的頭:「這種根本不可能實現的事,不用去思考啦。留給未來的人去思考好了。」
「唔……日向君真是的,頭發要被弄亂了啦。」她嗔怪了一句,壓了壓發絲。
換得對方大笑三聲外加沒有誠意的道歉。
「說起來,日向君……剛才說七年人體細胞就會被全部替換一次,這種說法其實是有很大錯誤的地方。比如說神經元之類的,可以幾十年都不會變化,這樣人才能記住發生過的事情,才會有稱之為『回憶』的東西誕生。所以說,我從一開始拿來舉例的事物就是假的。用虛假的事物讓日向君覺得煩惱了,真是非常抱歉。」
五十嵐也學著日向創的樣子,嘴上說著道歉,臉上卻顯出了捉弄人的笑容。
「五十嵐桑真是記仇的人。」
「那還得煩請日向君包容一下如此愛計較的我啦,畢竟日向君如果不肯包容的話,我會記一輩子的呀。」她面帶笑意地回答道。
她很快收斂了臉上的笑容,認真地說道:「退一步來說吧……日向君,你是怎麼把人和人區分開來的呢?比方說,你為什麼認為,『我』就是『五十嵐枝乃』,而並非是別的什麼人,例如說,左右田和一,抑或是索尼婭·內瓦曼德呢?」
「……長相?」
五十嵐點點頭,表示認可,但她緊接著又詢問道:「那麼,日向君,假如有一天,我和索尼婭桑出了意外,然後……通過手術,把我們兩個人的大腦交換了,結果,我醒來以後發現我變成了索尼婭桑……」
「喂喂,把腦子交換了就能把意識交換了嗎?這也太隨便了吧?」日向創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五十嵐也忍不住笑了:「抱歉呢,日向君,雖然我也覺得有點太科幻……不過姑且就這麼『設定』吧。如果發生這種事,那麼,你覺得,誰才是『五十嵐枝乃』呢?是『五十嵐枝乃』的原身體決定,還是由『五十嵐枝乃』的意識決定的呢?」
「這當然是意識……如果真的發生這種事,雖然會覺得有點難適應,但有著索尼婭外表的你還是五十嵐枝乃,這是毫無疑問的。」
「那麼……」她的眼神慢慢變得深沉了起來。
這讓日向創感到肩膀上承受了一些壓力,他的表情也變得嚴肅了起來。
五十嵐深呼吸了一下,發問道:「日向君,如果,意識可以以數據的形式,以電子芯片或者電磁波的形式存儲起來,然後通過『某物』具像化……這種情況下,你覺得該承認『某物』具有人格和人權嗎?」
日向創聽得有些迷糊:「……什麼?」
五十嵐很快地閉了下眼,緊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日向君,假如我的意識作為數據被存儲起來了,然後以某種形式寄存到了某個物體上……比如說,一只鍋上面,一片布上面,甚至一台電腦上面……你覺得,那只鍋,那片布,那台電腦……是不是『五十嵐枝乃』?或者說,你覺得,『它』算不算是『人』?」
「……」
日向創的大腦一片空白。
這個問題實在是過於荒謬怪誕,甚至有些難以理喻。雖然他們今天的開場就是哲學話題,但哲學到這樣虛無縹緲的領域還是出乎他的預料。
他那一瞬間全身甚至爆起來雞皮疙瘩,一股莫名的戰栗感在骨髓中流竄,不知從何而來的危機感讓他的頭皮一陣陣發麻。
他其實很想像剛才一樣哈哈哈幾聲勸她不必多想這些目前還只停留在幻想階段的想法,但五十嵐的神情實在是太認真了,認真到他甚至沒辦法把這種顯得有些輕率的念頭說出口。
良久,他才開口道:「我覺得、不算。如果是電腦……可能還可以稱之為是AI(人工智能),但如果是附著在鍋或者是布上面……抱歉,我,有點難以承認……那個是人。」
五十嵐的眼神顯得有點復雜,她輕聲嘆氣:「但是啊,日向君……我的意識可是被完整保留下來了,也就是說,在『我』的觀念裡,我就是一個人……現在卻不得不作為非人的人工智能存在,你讓我怎麼能甘心呢。」
「……」
這種語氣,簡直……
簡直就像是……在給某種「東西」下定義一般。
這讓日向創感覺到了些微的異樣和不安。
五十嵐卻像是沒有注意到他驚疑的眼神一般,說道:「現在再重新回到之前那個話題吧……就是克隆人的事。事實上,大家承認的生命,都是在子宮著壁,然後經過生產這項活動,將胎兒從腹中通過陰.道擠壓來到世間——以這種形式誕生的生命。就算是試管嬰兒,那也是需要代孕母體的存在的……但是呢,如果克隆人要做到『復制人』的程度,顯然,要做到和原體一般的成熟程度,他必然是先誕生於培養皿,之後再轉移到培養艙中進行催熟……以這種形式來到世界。這種『生命』能否被大眾承認,這個也有待商榷,恐怕要讓每一個人都心無芥蒂地接受,也並非是容易的事吧。那麼……如果大家像日向君一樣,覺得擁有『我』的意識的鍋不算人,那克隆人能不能被他們認為是『人』恐怕也是未知數。這個暫且不管。總之,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復制人,那真的是要亂套了。那麼,日向君,你覺得,如果存在『復制人』……該怎麼解決這種矛盾呢?」
「大概,可以給他換個名字……?讓他成為完全不一樣的『其他人』……什麼的。就像是電腦裡不可以存在兩份一樣類型和姓名的文件……把原文件復制粘貼以後,會自動在名字後面加『副本』加以區分吧?」
「但是,日向君,你願意把之前所有的人生都拋棄掉,拋棄掉你的親人,拋棄掉你的同學,拋棄掉之前所有的歡笑和淚水——去成為『別人』嗎?」
「也、也可以不用拋棄親人什麼的啊,可以一起生活啊,就當多了個弟弟……」
「日向君,你這就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思考了。以『你』的立場思考,對方是你的復制人,當然是他做出讓步……但是呢,他的思想,可是跟你完全一致的哦?在他看來,他就是日向創本人……日向君,如果你遇到這種情況,突然間就多出來一個弟弟,然後還不得不把自己用了十多年的名字改掉,之前培養的人際關系全部多了一個人來插足,最尷尬的情況還是……你的女朋友甚至不知道該認誰作男朋友。如果出現這種情況……你會怎麼做?」
他的臉憋紅了半天,終於擠出一句話:「咳,那個……我還沒有女朋友……」
「……噗。」五十嵐捂唇輕笑,讓日向創臉上的表情更加尷尬了,「日向君,我只是假設,你就當你有女友吧。」
日向創想像了一下自己莫名其妙被改了名字,好不容易有了個女朋友,結果還要被自己NTR的情況……
「我去干掉他。」他臉色發青地說道。
五十嵐差點沒笑場。
自己吃自己的干醋……這實在是太有意思了!
她捋了捋發絲,說道:「嘛,日向君也已經想到那種混亂的情況了……當然,我不否認會存在那種人,他們造出復制人就是為了代替他們去承受自己悲慘的人生。比如說,喜歡旅游卻不得不為了父母拼命掙錢的人,喜歡繪畫卻不得不從商從政的做著不喜歡工作的人,喜歡自由卻不得不在家族中做傀儡……說到底,這些人只是想找個替代品來解放他們自己罷了。但是……他們不願意干的事情,他們的復制人同樣也不願意干吧。說到底,只不過是人站在自己的立場,對其他人不假思索地強加意念罷了……和那些望子成龍的父母有什麼差別?這種天真的想法,一開始就是不可能實現的。如果真的是一樣的人……遇上同樣的問題,無論多少次,都會做出相同的選擇吧。基本上就是你推給我我推給你——這樣了。」
她稍稍停頓了一下,肯定地說道:「所以,如果真的有復制人,那麼為了維持這個社會的規則,必須將一人加以粉碎……那麼,你覺得,該粉碎誰?」
「……」
「日向君,你想死嗎?」
雖然談及死亡總是顯得有些不吉利,甚至不詳,但是五十嵐過於鎮靜和嚴肅的態度讓他下意識忽略了這個問題,反而越發覺得,不好好回答是絕對不行的。
「不想。」他肯定地說道,「都走到現在了,說其實死了更好什麼的,根本就不可能吧。如果真的要這麼說,那就是在說謊了。」
「那麼,日向君,假如,你有了一個復制人……現在必須銷毀你和他中的一個。你覺得……如果從你的角度出發,要銷毀誰呢?」
「他。」
「如果你是復制人呢?」
「對方。」他已經明白了五十嵐想說什麼了。
「對呢,明明就是同一個人……擁有相同的記憶和身體,為什麼不願意自己死亡?照理說……無論是哪個人,都是『我』,留下哪一個都是可行的。但是……為什麼不願意?」
「……因為,同樣的意識誕生之後,就是不同的人了。雖然從理論上來說,這是一個人……但實際上,他們是完全一樣的『兩個人』。」
「就是這樣……那麼,再倒回到之前的問題。日向君,我一直都是相信你的。但是……如果日向君不再是日向君了呢?就算是日向君的復制人,也有可能逐漸變成了和日向君兩樣的人。如果出現,意識被調換這樣的事,我又該去相信誰呢?相信日向君身體裡面其他人的精神嗎?」
「……」
「所以,拜托了。日向君,不要消失。」
「五十嵐……」他深吸了一口氣,鄭重其事地說道,「放心吧,我不會消失的。如果哪一天我真的和其他人調換了思想……那就讓我來找你。如果是五十嵐的話,一定可以認出我的吧?」
「……是。」她的臉上終於浮現出釋然的淺笑。
無論你的外表成了什麼模樣,無論你的記憶是不是已經面目全非,無論面前阻擋的人群有多麼龐大。
一定會,再一次認出你。
「日向君。」
「哎?」
「如果是我,不會等你來找我……」
這樣燦爛地笑著的少女,認真地說道:「我會來找你。」
所以,日向君,等著我哦。
我會來找你。
無論天涯海角。
無論天上地下。
無論你在多麼遙遠的地方。
☆、第十章
「誰!?是誰?」腐川一下子就如同炸毛的貓一樣尖叫著跳了起來。
遠處突然傳來的腳步聲讓兩個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當看到來人之時,腐川臉上露出了悚然的表情。
與她反應完全相反的是苗木困,她的臉上露出了驚喜的神情:「五十嵐桑!」
和腐川相比,五十嵐實在是顯得太干淨了。白色的裙子一塵不染,頭發干淨整潔,手中抱著一本牛皮外殼的書籍,簡直就像是要去出席什麼學術研討會,完全沒有受任何街上的□□影響。
她的臉上笑容溫和:「困,好久不見……還有,腐川小姐,貴安。」
不知為何,明明是這樣溫和的語調,腐川卻突地後退了一步。好可怕,這個人!這個人!!全身上下奔湧出的強大的惡意,簡直超出她見過的絕大部分的人!!甚至可以說,就連未來機關貼出的需要被絞殺的絕望殘黨,也少有能壓過她的。
這家伙……絕對殺過人!殺過不止一個人!!
但苗木困卻是完全沒有感覺到腐川的驚慌不定。她向著五十嵐奔跑了過去,臉上浮現出安心的神情:「五十嵐桑,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五十嵐和苗木困有過數面之緣。之前在希望之峰的時候,身為學院女神的五十嵐就很有人氣,耐心又溫柔的性格極受追捧。而在某次學院活動中,苗木誠受她照顧頗多,連帶著來學校看望哥哥的苗木困也對五十嵐印像很好。
可以說,學院中的五十嵐是沒有任何弱點的完美存在,幾乎沒有人會不喜歡這樣親切而高貴的大小姐,苗木困自然也是喜歡她的。在這種高壓環境下看到了比較熟悉的人,苗木困一瞬間就放下了戒備。
腐川有些急道:「小丸(omaru)!回來!!」她的感覺更敏銳一些,但已經拉不住苗木困了,而五十嵐身上撲面而來的血腥氣實在是讓人窒息,她一時間居然恐懼得不敢動彈。
五十嵐伸出手把苗木困摟進了懷裡,摸著她軟軟的頭發,輕聲細語地安撫道:「困,做得很好哦……堅持了這麼久,辛苦你了。」
剛剛才經受了面前死人打擊的苗木困頓時就像找到了支柱一般,哇一聲大哭了起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做得很好……困不用感覺太內疚的,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乖,乖∼」
被不住地這樣溫言安慰著。
好溫暖。好安心。
苗木困將頭埋進了五十嵐的胸口,那種被愛和包容環抱的感覺讓她感覺到了許久未有的寧靜和放松。頭發上被五十嵐溫暖的手慢慢撫摸著,這種久違的安心感讓她全身一下子就松了下來。
許久,苗木困才一臉不好意思地放開五十嵐,掩飾般地擦了擦發紅的眼角:「五十嵐桑怎麼會在這裡?」
「嗯……」五十嵐輕輕一笑,笑容溫婉柔和,「我是專門來找你的。」
————————松井被淺沼牽著,像是悠閑地散步一般慢悠悠地行走在滿是廢墟的大街上。
淺沼的身高似乎一直沒有長過,維持在152cm的高度,足足比松井矮了大半個頭。被這麼嬌小的女孩子像保護瓷娃娃一樣牽著,松井總有一種說不出的囧感。
雖然路上會時不時躥出一只黑白熊,但總是才剛剛撲出來,就被淺沼一腳踹上天,或者被火力迅猛的飛彈打成篩子,還沒來得及說一句台詞就領了便當。松井感覺自己就像個看戲的一樣,優哉游哉地在這個已經荒蕪的世界中閑逛。
淺沼看著一臉冷淡好像什麼事都不關心,但實際上相當細心,有些時候還會特地為了行動不便的松井繞路,選擇更加平緩的地方。發現她走得慢了,就稍微放慢腳步,然後過幾分鐘就提出休息一下。
本來松井還沒反應過來,後來休息的次數多了,她才發現淺沼其實一直在觀察她的反應,不然以淺沼的體力是絕對不需要一個小時休息三次的。松井有點羞愧,總覺得是她拖慢了進度。但淺沼總是狡辯說不是為了松井才說要休息的,是她想要休息了。
松井有點哭笑不得,淺沼這理由實在有點蹩腳。但淺沼倒是一臉呆萌地握住了松井的手,一本正經道:「充電中……電量上升中……已充滿,本次充電完畢。」
淺沼歪了歪頭,圓圓的眼睛閃閃發亮:「休息完了,現在可以對你用公主抱技能了。」
松井:「……那個,不用了。」
被拒絕的淺沼眉毛微微絞起,有點不開心地說道:「我可以把你抱起來的。」
「……嗯,我知道。」
「那為什麼拒絕我?」
「因為那個畫面太美,不敢想。」
「……」
淺沼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終於還是面無表情地松開了手,表示她算是放棄這個想法了。
經過幾天的相處,松井現在已經可以辨認出一臉陰沉的淺沼到底只是在發呆還是真的不高興了——這丫頭在發呆的時候都是一臉面無表情得好像要去殺人一樣,可能是因為天生嘴角下垂的緣故。
明明笑起來還是很可愛的。
松井有點遺憾。淺沼很少笑,大多數時候都是面癱臉,總有一股拒人千裡的冷漠感。只有一次松井摸了摸她的頭,淺沼才臉有點發紅地把頭扭過去了。
淺沼是個很酷的小姑娘,臉紅這種反應真是稀奇,惹得松井看了她好幾眼。
——然後就發現這個小姑娘偷偷地笑了一下。
笑起來臉頰上還有兩個淺淺的酒窩。
淺沼面無表情地搖了搖她:「松井?」
松井迅速回神,做出若無其事的表情:「嗯?」
「該走了。剛才五十嵐說從苗木困嘴裡問出了白熊的下落,按照她給出的坐標,我們應該很快就能到了。」
「……苗木困?五十嵐桑現在和小困一起活動?」
「嗯,貌似是路上遇上的。」淺沼面色不變,但眼神明顯有些困擾起來,「你和苗木困很熟?」
松井搖了搖頭:「倒也沒有啦……我記憶一向挺混亂的,也不知道准不准,說不定她壓根兒不認識我。那我們現在就是去白熊的地方嗎?」
淺沼點點頭:「嗯,那個地方有點危險……你跟緊我。」
松井問道:「我們不去找五十嵐桑嗎?」
「五十嵐一個人不能應付的場合,我去了也只是累贅……嗯!?」
一聲巨大的轟鳴聲從某方向傳了過來,衝天的火光噴濺了起來,映紅了半邊天空。
由於站得太近,翻湧的熱浪甚至波及到了他們這裡,本來已經被凍得打抖的松井甚至被熏得滿臉通紅。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異口同聲地喊出了同樣的話:「爆炸?」
松井有些茫然地看著那裊裊升起的煙霧:「那邊是哪裡?」
淺沼面無表情地說道:「塔和大廈,五十嵐遇上麻煩了。」
「我們要過去嗎……?」
「我們過去也是添麻煩。」淺沼貌似冷靜地說道,但依然能看出她有些心神不寧,「五十嵐之前還說她應付得來……」
松井推了推她,「不用考慮我的。」
「我現在的第一任務是保護你。」淺沼堅定地說道,漂亮的黃金瞳裡有些焦慮。
淺沼明顯是在擔心五十嵐。
看出這一點的松井直接拖著她向著爆炸點走去:「去看看吧,反正離這裡又不遠。」
淺沼站著不動,抿著嘴不說話,神情掙扎。
但很快,第二聲爆炸也傳了過來。
淺沼臉色一變。
松井直接拉著她跑了起來:「快點走吧!」
淺沼這次倒是動了,但不是陪著松井跑,而是直接打橫把一臉錯愕的松井抱了起來,衝著塔和大廈的方向開始狂奔。
松井:「……」
結果最後還是被公主抱了嗎!?
淺沼語速很快地說道:「這樣子速度會快一點。等一會兒可能會很危險,你絕對不要離開我半步,知道嗎?」
已經自覺把自己劃入累贅範圍的松井點了點頭。
淺沼的臉上這才些許放松了下來,但還是抿著唇一臉焦躁,又一次提高了奔跑的速度。
塔和大廈已經近在咫尺了。
☆、第十一章
五十嵐從地板上支起了上半身,手中的書本中央已經被熱浪融化成了鐵水,正滴滴答答地順著書脊往下滴落。
剛才那一下爆炸的衝擊力如此之大也是她未曾想到的,局部熱度一瞬間竄上了千度。雖然及時將炸彈用懷中抱著的書本像擊打高爾夫球一般打飛了出去,還是讓鐵制的書頁熔了。
還好她的手上還戴著看似是裝飾實則是隔熱的手套,這才沒讓她的手也跟著化成飛灰。但即使如此,她也不好受,那股熱浪幾乎把她整條胳膊烤熟了,她現在已經手臂完全沒知覺了,連臉上都有一股被燙爛的刺痛感。
至於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將視線從握著槍一臉驚恐的苗木困身上移開,五十嵐定定地看著站在離她不到五米遠的那個瘦削的身影。
黑發,紅眸。
西裝,襯衫。
「神座出流。」
五十嵐的嘴唇嚅囁了幾下,終於半放棄地喊出了這個名字。
明明是一模一樣的臉,她卻覺得那像是她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一般的存在。
視線接觸到他的第一眼,五十嵐就知道日向創死了。
那不是她認識的日向創。
日向創會對著她露出傻乎乎的笑容,雖然總是吐槽個沒完,但總是那麼細心地對待身邊的人。他是個沒什麼自信但其實非常溫柔的人,連發呆的眼神都好像帶著光。
現在這樣一臉麻木空虛的樣子,一點都不像他啊。
五十嵐覺得自己的心髒都快碎了。
如果她最終找到的日向創是這個樣子的,她倒寧可從一開始日向創就死在了那場□□裡。這樣像是行屍走肉一般的存在,難道就是他祈求成為的人嗎?這種讓人只想發笑的希望,難道就是他拼了命也要追尋到的結果嗎?
日向創……你真是個白痴啊……
明明從一開始就說了,你是個優秀得不得了的人。
白痴,白痴,白痴。
五十嵐的手已經無力地垂在了地上,已經熔化得面目全非的書籍從她的手中滑下,露出了裡面邊頁鋒利的鐵制書頁。
已經沒用了。
日向創消失了。
她一直以來追尋的「希望」,碎了。
神座出流淡淡地掃了她一眼,眼神漠然,像是在看著路邊的一顆石子。
腐川一臉緊張地注視著這兩個氣氛微妙的人,護著苗木困,一點點往後倒退。
放在桌子上的電腦刺啦刺啦地發出單調的變頻音,畫面已經是一片刺白,最後,化為一片虛無的黑暗。
神座似乎並沒有追擊她們的意思,一副木然的樣子轉身就往大廈邊緣走去——就在剛才,那裡才被他一腳踏碎出一個可供一人通過的碎裂口,他就是從這裡直接跳進來的。
——順便把正拔出一片書頁准備把苗木困割喉的五十嵐直接踹翻了。
腐川也被他的態度弄糊塗了,但在確認了神座對她們真的沒興趣之後,她拉起兩腿已經發軟的苗木困,轉身就往樓下狂奔。
一轉眼,跌跌撞撞的兩個人就消失在了樓梯盡頭。
「等等……」五十嵐一邊咳嗽著,一邊用幾乎麻木的手摸上了腿窩,「日向君……你真的……不認識我了嗎?」
神座沒有答話,只是一臉漠然地往前走,但迅速地向左邁出了一大步,輕松地伸出手握住了向他疾射而來的手術刀,然後看似隨手地往斜後方扔去。
那把手術刀鋒利至極,被他扔出來後,居然直接切斷了旁邊已經搖搖欲墜的廣告牌支架,一大段鋼筋砸了下來。
——正砸中五十嵐的腿。
五十嵐的臉一瞬間雪白。
即使她也是極其能忍痛的人,但雙腿被壓得粉碎的感覺還是痛得她直接流出了生理淚水。
她實在是沒想到神座出流的戰鬥力已經到這種地步了,即使她試圖用言語分散他的注意力,那把突然扔出的手術刀還是沒能讓他受哪怕一點點傷。
她的才能在亂潮中在逐漸消退,現在正處於不穩定的階段,不然她也不會落到如此被動的局面,幾乎是被神座出流壓著打。
她的生理淚水還在不斷地往下掉,流的時間太長了,她幾乎已經分辨不出到底是因為痛而流出的,還是她真的已經絕望了。
至少,想要帶著日向君的屍體回去。
這種願望難道也不能實現嗎?
她的視野已經一片模糊了。
她張了張嘴,最後終於用哽咽的聲音凄厲地喊道:「拜托了——請把日向君還給我啊——!!求求你了——我只想要日向君回來啊——!!」
如此慘烈的喊叫聲,簡直像是要把自己所有的心頭血都喊出來一般。
但即使是如此凄慘的光景,在神座出流面前卻也好像是清風拂面一樣,是完全不值得在意的小事,連延緩他的步伐都做不到。
最後,站在那片已經破碎的玻璃牆前,他驀地開口說道:「我的下一站是賈巴沃克島,你會在那裡看到你的日向君的。」
他回過頭,看著像已經破爛的布娃娃一般空洞著眼睛的五十嵐,面無表情地用肯定的語氣說道:「你會來的。」
並不是在猜測。
那種篤定的模樣,更像是在訴說著某種既定的事實。
沒過多久,淺沼的聲音傳來:「五十嵐。」
貓眼少女面無表情地蹲了下來,和仍然不自覺流著眼淚的五十嵐四目相對。
五十嵐的眼睛毫無焦距地注視著前方,兩行血淚慢慢地順著臉頰滴落了下來,滴落在雪白的裙子上,暈染出了血紅色的花狀。
「是我來晚了。」淺沼單手就掀開了壓在五十嵐雙腿的鋼筋,「別說話了,我帶你去找醫生。」
五十嵐毫無反應,只是一臉麻木地看著神座消失的方向,眼眶裡的血珠不斷地湧出。
淺沼嘆了口氣,搖了搖她的肩膀:「五十嵐。」
「他死了。」
「我知道。」
「我把他弄丟了。」
「不是你的錯。」
大概是覺得自己的語氣有點太生硬了,淺沼猶豫了一下,伸出手揉了揉五十嵐的頭,輕聲說道:「五十嵐,已經足夠了,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松井站在大廈底端,眼神游離地看著這棟據說是塔和市最大的建築——塔和大廈。
爆炸的地點離這裡頗有一段距離,松井自覺自己是個十足的累贅,所以趕著淺沼讓她先走了,她就在這裡呆著算了。
本來淺沼是堅決不同意這個建議的,無奈松井非趕著她走,不然就死給她看,讓淺沼一時間也是進退兩難。最後直到松井發誓會在原地乖乖等著,淺沼考慮到附近的黑白熊也被清光了,松井蹲在這個陰影角落一時半會也沒什麼危險,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松井站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覺得腿有點麻。
於是她開始慢慢爬樓梯。
一圈又一圈地往上轉悠。
——直到登上塔和大廈的頂端。
不知道她哪兒來的力氣能爬這麼高,大概是這幾天跟著淺沼跑來跑去練出來的吧。
頂樓是一片荒蕪,碎裂的磚塊,開裂的地面,已經生鏽的欄杆,無一不是在昭告這片地域已經廢棄良久的事實。
大概是設計師覺得頂樓不會有人來,這裡的欄杆都低矮得出奇,連松井都能一只腳跨出去,這讓她相當沒有安全感。蹲在欄杆旁,她往下望去,高矮錯落的房屋像是一片被翻墾過的荒園,渺小得仿佛是小人國的玩具。
直到白色的雪片從她的視野飄落而過,她才驚覺,氣溫已經降低到這種地步了。
她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
軟軟的,冰涼的。
雪花的形狀已經模糊得只剩下一個圓了,在她冰冷的手掌上慢慢融化成冰水。
她呼地吹出一口氣,氤氳的白氣吹拂在手心,她才察覺出幾分手被凍得冰涼的刺痛感。
雪花變得越來越多,細密的冰粒夾雜在悠悠飄零的白色精靈之間,錯落降落。只一會兒,她的發絲上沾滿了冰雪之痕。
四月降什麼雪啊,還以為是聖誕節嗎。
她差點笑出聲,只是在這個時刻笑容顯得太不合時宜了,所以她只是牽了牽嘴唇,發現整張臉已經凍得僵硬了。
她不關心這幫人到底對這個世界做了些什麼,就算這幫瘋子下一秒就准備把幾千顆核彈一起引爆炸裂這個地球,她也毫不關心。
只是……她好久沒看到雪了。
她輕輕吁出一口氣,抬起了頭。
意料之中地看見了……早就應該看見的人。
看著面前看不出情緒,只是抱著雙肩笑意盈盈的白毛青年,松井以平靜得不可思議的聲音說道:「好久不見了……狛枝。」
☆、第十二章
松井對這種展開並沒有什麼意外的。說實話狛枝不來找她,她才反而會覺得奇怪吧。
五年過去了,時間足以把好多事都衝刷得面目全非。
就像在她面前站著的,已經愈發陌生的狛枝。
——好像長高了一些。
在內心比了一下,松井才發現自己一點都沒長高,導致她現在看狛枝都要稍稍仰著頭看了。
褪去了青澀感的狛枝淺淺一笑,眼神卻仍然是她熟悉的模樣:「綾瀨,好久不見。」
這麼停頓了一下,他輕嘆道:「雖然你覺得我們是『好久不見』……但是,對我而言,你其實從來都沒有從我身邊離開過啊。」
太完美了,也太流暢了。
無懈可擊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在向著最熟悉最親近的人坦露自己內心最柔軟的一面——顯得實在是太假了。
他們明明已經那麼多年沒見過了,他卻表現得像是他們昨天才擁抱著說著明天見一樣。
他早就不是當初她當初認識的狛枝了。
倒不如說,她在最好的年華認識的他,也隨著她的死亡暫停在了那個時刻。
松井有點想笑。
這麼一副深情款款的樣子,搞得好像把她的腦子送給別人的人不是他一樣。
但她其實也生氣不起來。雖然她只不過從程序世界脫離了沒幾天,卻感覺那些惡心的煩人的討厭的事卻像是夢裡發生的一樣,到現在她也只剩下無力感了。
她甚至都快要想不起來,她到底經歷了些什麼了。
記性變差了啊。
而且,好累。
是爬樓梯導致的嗎?
她嘆了一口氣,仰起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
那是已經一片灰白之色的暗色,夾雜著越來越多打旋的飛雪,向她鋪天蓋地地飛來。
「狛枝。」
她呼出一陣白氣,眼睛看著愈發壓抑低矮的天空,輕聲問道:「為什麼是我呢?」
這個問題她在程序世界裡就問過自己無數次。
為什麼非得是她呢?為什麼世界上這麼多人卻偏偏挑中了她呢?為什麼這種不幸非得她來承擔呢?
她本來以為這些問題是無解的,至少她是得不到答案的——世界上本來就有許多問題是幾乎沒法得到確切解答的,比如說宇宙的起源,比如說恐龍的滅絕,比如說先有雞還是先有蛋,比如說明天的晚飯。
但是,她現在終於有個機會,能夠面對面,向始作俑者問個答案了。
雖然,這個答案,很有可能,也是假的。
——————
「好久不見了,狛枝。」
對面依然保持著16歲模樣的少女淡淡地說道,深綠色的眼眸卻寂靜得像是已經纏滿了浮萍的死水。
不是好久不見。
狛枝的內心本能反駁了一句。
看著面前依然漂亮得像是洋娃娃的少女,狛枝能想起來的卻是她像是折斷了翅膀的小鳥一樣在他面前摔得粉碎的樣子。
在無數次夢境中,她都是推開了他,任憑他怎麼伸手,最後兩個人都只是擦過了指尖。
滿臉淚水的松井,倉皇哭喊的松井,還有最後一臉絕望地喊著讓他好好活下去的松井。
他已經好久,好久沒有看到過這麼安靜恬淡的松井了。
還有,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松井。
他湖綠色的眼珠稍稍往上虛浮起來,又迅速被他垂下的睫毛斂去。
心頭莫名湧上的情感讓他覺得有點陌生,他本能地開始抵觸這種又酸又澀得好像把他的心髒泡進醋裡一般的刺痛感,這種感覺對他而言並不好受,甚至讓他覺得有點手足無措。
狛枝是聰明的獵手,這麼長時間下來他已經習慣讓獵物停留在自己的安全區內了。出現預料之外情況的時候也有,但通常這個彈性曲線不會超過他的預期範圍,讓他足以有充足的時間來把失控的軌道調回正常。
但松井呢?
她是個特殊到極點的「例外」。
即使是現在已經看慣了人性陰暗面的狛枝,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應該說,松井的全部行為都是錯亂的,無序的,沒有規律可循的。他所知的全部常識在她身上都沒辦法套用,也沒辦法去推測她當時到底在想什麼,又為什麼會這麼做。
「為什麼是我呢?」
臉上絨毛還沒有褪盡的松井這麼問他的時候,他其實也在想這個問題。
為什麼是我呢?
綾瀨,你當初為什麼要選擇我呢?
他問了自己整整五年,現在得出的答案仍然是一片空白。
他著實不懂,當初已經是學院女神的松井,為什麼會選中他。
畢竟他當時還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高中生,充其量只有臉還能看。
但當時追松井的人裡面,長得比他好看的也多得是。
狛枝是個缺愛的人,松井也是個缺愛的人,按理說這兩個人根本就不應該會走到一起才對。
最讓他想不通的是,為什麼當時松井能夠這麼毫不猶豫地把他從車廂裡推出來——她明知道這麼做的後果才是。
他想了整整五年,最後覺得,大概是那個時候松井已經想死了。
但他為了她這一推,整整被折磨了五年。
因為她說狛枝你要好好活下去。
想到過去的事,狛枝的精神不由自主地有點恍惚,但他的表情卻仍然維持著原來的溫柔淺笑,只是眼神顯得有些渙散——而抬頭看著天空,心不在焉的松井顯然是不可能發現這一點的。
松井的疑問狛枝自然是沒有回答的,他反問道:「那麼,為什麼是我呢?綾瀨當初為什麼要選擇我呢?」
然後,他微微怔住了。
因為,面前的少女笑了。
——笑容燦爛得像是在峭壁上盛開的花。
——————
「啊,因為啊……」松井現在想起來這件事也覺得好笑,「因為狛枝你是我的鄰居啊。」
對,就這麼簡單。
松井是個沒有安全感的人,而家恰恰是松井的安全範圍之一。
她很抗拒別人主動來走進她的安全區,如果有人想靠她近一些,她的反應會非常激烈——這是安全區被人打破的條件反射。
但狛枝不一樣。
狛枝是她的鄰居,一開始就在她的安全區附近。
所以狛枝其實是沾了鄰居這個光,非常順理成章地擠進了松井的安全區內。
再加上高中女生通常都有攀比男朋友的虛榮心,看著周圍的人都有男朋友,松井自己其實也急。但她又很反感那些搭訕的人這麼隨隨便便地來接近她,結果這麼拖著拖著,最後熟起來的人居然只有狛枝。
「……那麼,當初電車爆炸的時候,綾瀨你把我推出去的那一刻,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松井學著淺沼的樣子歪了歪頭,卻差點一個踉蹌從欄杆上翻出去,連帶著狛枝一直維持著笑容的眼角也一起緊張得抽動了一下。狛枝的腿剛一動准備衝過去把松井拉過來,松井就舉起手擺出了抗拒的姿勢:「你站在那裡,不要過來,不然我就跳下去。」
狛枝的動作僵住了,躊躇了幾下,終於還是退回了原來的地方。
「狛枝你知道嗎,我現在真的很怕你。你知道我在程序裡有多疼嗎?我的腿斷過,我的眼睛差點瞎了,我的骨頭碎過,包括我的臉都爛過。你知道我為了這張臉花了多大的功夫嗎?我每天要先用洗面奶洗臉,然後塗一遍化妝水,塗一層肌底液,再塗一層乳液,一層精華液,最後再塗一層面霜。我每天這麼努力地讓這張臉不要太早衰老,結果就這麼在程序世界裡被地面磨爛了。痛死了,真的痛得要命。那些醫生在我耳邊說肋骨碎了,肺破了,大出血了,我在手術台上連哭的力氣都沒了,只能哼兩下,最後連哼都哼不出來了。」松井拍了拍衣服上的雪花,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狛枝你說,你到底想要怎麼樣?是因為我當初救了你一命,你不開心,所以你要這麼折磨我嗎?現在我跟你說對不起,你可以放過我嗎?」
這麼說罷,看狛枝的神情依然沒什麼太大的波動,松井有些自嘲地說道:「我原本以為,人都是想活下去的……現在我能理解你了,我理解你是怎麼想的了,這種不斷會面臨死亡威脅的生活,確實很沒勁。換了我在你的立場,可能也會覺得,如果在那場事故裡死去會比較好吧,這樣就不用面對之後無數次可能會致殘的意外了。是我太想當然了,是我錯了,是我要當聖母,我活該。我現在不怕死了,但是我很怕疼,我現在還是很怕疼……如果可以的話,我們能不能和平解決問題?」
狛枝笑容不變,標准得像是在敷衍:「綾瀨覺得我是在折磨你?」
「難道不是嗎?」松井苦笑道,「難道你要說你愛我愛得死去活來,沒有我就活不下去,所以才又是給我電擊又是把我扔進程序世界裡,就等著有朝一日我能這樣蹦蹦跳跳地起來跟你再續前緣?這種騙小孩的話就不用說了吧……」
狛枝臉上的笑意卻變得有些悲哀起來,眼眸中流出了淡淡的愴然。他抿著嘴不說話的樣子顯得他本就白皙的臉更加蒼白,像是現在灰蒙蒙的天空,夾雜著冰冷的飛雪。
他看著松井,一字一句地說道:「如果……我說是呢?」
☆、第十三章(結局)
松井以手為梳,理了理頭發,蒼白的臉頰上露出了平靜的笑容:「說這種話……你覺得我會信嗎?狛枝你又想干什麼?這次是改成懷柔手段了嗎?」
手中的雪花從指縫間掉了下去,她收回凍得通紅的手,慢慢蹲下,扶住了身後的欄杆:「果然是我還有利用價值嗎?」
狛枝的笑容已經黯淡了下去,他充滿苦澀味道地問道:「在綾瀨心裡,我就是這樣的形像嗎?」
松井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眨了眨眼睛:「剛才你問我,為什麼要把你從電車裡推出去對吧?」
她漫不經心地拍了拍腿:「嗯……其實當初想得很簡單呢,因為如果最後是我活下來了,接受眾人詰問的人就是我了。我覺得可能會有人問,為什麼只有我活下來了呢?是不是狛枝犧牲了自己,把活著的機會讓給了我呢?或者根本就是我踩著你的命活下來了?我很怕自己形像破滅的,那時候我覺得我們兩個只能活下來一個的話,那我就保持著那種大家都喜歡的形像死去好了。」
她輕輕呵了一口氣,淡淡地看著一言不發的狛枝:「這個理由很莫名其妙吧?我也覺得很莫名其妙,現在想想,完全搞不懂那個時候我到底在想什麼。可能是在學校裡被大家捧得太高了,也偽裝得太刻意了,現在想想沒什麼大不了,不是說好死不如賴活嗎?但那個時候就覺得,名譽啊,形像啊,這種虛的是比生命還大的事。」
環視著已經是一片荒蕪的世界,她輕聲說道:「我這個人啊,說到底是很怕寂寞的,完全離不開學校裡那種被追捧的感覺……如果哪天被人用鄙視的眼神注視著,恐怕我會受不了的吧。所以呢,為了逃避那種被鄙夷的痛苦,我就選擇讓你活下去了。」
「但是呢……」她把背脊靠在了欄杆上,平靜地說道,「早知道世界會變成這個樣子,這種事好像也無所謂了……」
狛枝沒什麼表情地看著她,但嘴角抿地筆直,像是在壓抑,又像是要咬碎些什麼東西。他的聲音輕柔得像是在對著風訴說,卻帶了些顫音:「那麼,你是覺得,我親眼目睹你整個人像被砸爛的西紅柿一樣死在我面前,這種事也是沒關系的?」
「狛枝,抱歉,那個時候,我只考慮到了自己。我原本以為,你會對此感到開心的,我以為大家都是想要活下去的。」只有這一點,她覺得自己沒辦法辯解。但說到底,她這麼自私的人,在那種情況下,也沒辦法去想到別的地方了。
連她自己都是想要活下去的。只不過在當時,在16歲的松井綾瀨心裡,那些別人期望的、美化過度的松井綾瀨的形像更重要罷了。
「沒關系?」狛枝輕輕地笑起來,笑容已經再也不見一絲從容,甚至帶了些許神經質的焦慮,「你當然覺得沒關系,因為你從來都沒為自己考慮過,你覺得自己的命不值錢,你覺得沒人在乎你,全世界的人都很重要,只有你自己,你松井綾瀨不重要。所以你死了,至少能有人會記住你,你是這樣想的,是不是?」
狛枝的狀態……真的很奇怪。
他的語氣相當和緩柔和,但眼睛裡已經泛出了明顯的紅血絲,看上去像是犯了毒癮的癮君子一般,這讓狛枝的臉色看上去很差,就像是黑雲積壓的暴雨前夕,總讓松井有點背脊發涼。
這家伙現在是在抽什麼瘋啊?腦子壞掉了嗎?為什麼話裡會透出一股質控的味道啊?
松井確認了一下他們的距離還是在安全範圍,這才稍稍安下心。她也不說話,只是睜著眼睛,一臉警惕地看著他。
狛枝閉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他本來已經快要從眸子中滿溢出的煩躁和陰郁已經消退了下去。他覺得自己過來也許真的是個錯誤,本來以為只是把一個想逃離他身邊的小姑娘抓回去而已,這種事應該不費什麼功夫的,但他現在發現他可能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或者低估了松井對他的影響。
只是看著她可憐巴巴地蹲在那裡,一副很冷的模樣搓著手,他居然就覺得心浮氣躁起來,總覺得這一幕很礙眼。
對了,松井很怕冷。
但是她會為了維持形像,大冬天的還穿著敞口風衣出來,在寒風中走得面不改色,一回到房間裡就抱著被子嗷嗷直嚎。
想到這裡,狛枝突然發現,自己居然又走神了。
今天走神的次數怕是比他之前一年的量都多,他自己對此都覺得莫名其妙。
大概是為了緩和有些躁動不安的情緒,他無意識地用手指在衣角處蹭了蹭,試圖來通過這種小動作來讓自己平靜下來。但是這似乎沒有任何用,他覺得自己的大腦更加混沌了,運轉的效率大概還不如平時狀態的百分之一。
他腦子裡就算是有一百種把松井從那種快要墜樓的地方拽下來的方法,在看到這個滿臉慘白的姑娘睜著圓溜溜的眼睛一臉警惕的模樣時,他就感覺自己的氣好像泄完了一般。
到底是為什麼呢?果然因為是重要的東西在瀕臨破碎的邊緣,讓他也覺得投鼠忌器了吧。
松井的大腦太重要了,在這種關鍵時刻,絕不能出現任何意外。
關系到信仰的事,狛枝一向都是跟瘋狗一樣去維護它,像是最忠誠的騎士維護著他的王,無論正義與否,無論正確與否。這種偏執而瘋狂的情感大概沒有多少人能夠理解,興許只有瘋子才能跟他有共同話題。而他似乎也並不在乎這條殉道之路上是否有人陪伴他,只是一味地以恐怖的自制力和行動力走在這條畸形的道路上。
算了一下時間,他再度開口道:「綾瀨……喜歡雪嗎?」
果然,她被轉移了注意力,看著天空中輕盈的雪花,她被凍得有些麻木的臉頰上浮現出一絲僵硬的笑容:「完全……不喜歡,最討厭的季節,就是冬天了。」
他臉上的笑容不變,以閑聊的口吻說道:「以前……你也是這麼說的呢。原話我還記得,『因為冬天穿得太厚了行動不方便,感覺自己像頭熊』……一直抱怨個沒完呢。」
一邊以這樣完全提不起任何警覺的口吻說著,他悠閑地邁著腿以迂回的路線慢慢向她逼近。
松井似乎並沒有察覺到他的意圖,她只是以懷念的語氣說道:「是啊,我是什麼時候說的來著?那個時候螺高還種著日本櫻呢……後來通通拔了換成法國梧桐了。我比較喜歡櫻花,雖然打掃起來也麻煩……那個時候只要有風,花瓣就跟飛雪一樣降下來,好多人就在花雨裡面拍照呢。嗯……和現在像不像?」
她這樣說著,微笑著張開了雙手。
背後是漫天飄零的霜花,黑雲壓壓的陰沉卷雲,滿目瘡痍的廢墟。
這樣奇怪到讓人窒息的慘淡之景,本該成為讓人絕望不安的場景,卻因為松井的笑容,意外有了生氣。
雖然微弱得像是蚍蜉撼樹,卻又像是廢土上掙扎著冒出的生命之芽。
那是……希望。
如果這一刻能作為相片保存下來,仿佛能撕裂世界所有事物翻滾個不停地雷雲,還有和蒼茫大地相比實在過於渺小的女性——即使體積對比如此懸殊,但作為畫面中唯一的亮色,所有人的注意力應該都會在她臉上吧。
那是完全掃光了所有畫面中晦暗之色、仿佛新生一般的笑容。
果然……松井是特殊的。
狛枝再次在心中確定了這一點。
即使只是一個普通人……她也不僅僅是一個普通人。身為一個普通人,松井能夠走的距離已經遠遠超出了「普通」的範圍。這不由讓他萌生出些許的期待——也許並不需要苗木困,他的畢生所求即將實現,他能夠親眼見證著一個堪稱神跡的「希望」崛起,他一路看著松井一點點從柔弱的女孩子成長為超高校級的人物。越來越多的不幸降臨,她卻始終以那樣堅強的身姿在世界給予她的不幸中摸爬滾打著前進,這讓狛枝既覺得困惑,又為此而興奮。
如果五十嵐在場,她一定會嗤笑只不過出了一個苗木誠,狛枝的立場就完全從右派倒向了左派。
正如五十嵐所說,狛枝根本不是將松井以人的身份對待,而是以一個純粹的、也許稍顯特殊的實驗品來對待,只是因為她身上承載著的是狛枝多年來不斷累加的心願,她的存在可以應證狛枝心中懷疑卻固執堅持的信仰—— 松井的存在在某方面來說,已經成為了狛枝活著的寄托之一。甚至到底是因為松井活著才能完成他的信仰,還是把松井當成了信仰才需要她活著,這麼些年下來,他自己興許都分不出來了。
沒等到狛枝的回答,松井重復了一遍:「狛枝?你覺得怎麼樣?」
狛枝依舊是那種如同迷惑人的面具般的淺笑,輕聲說道:「很好看。」
「啊,是嗎……」她的臉似乎因為害羞微微發紅了起來,「我知道我很好看,不用你說啦……」
這種稍顯驕傲狂妄的說話方式在她軟綿綿的語氣下倒顯得可愛起來。
她攏了攏滿是冰雪的頭發,淡淡的光暈讓她看起來像是墜入夢境中一般,虛化在整個世界裡。她喟嘆道:「我們……是不是好久沒有這麼平和地對話過了?」
他以平和的語氣回答道:「但是……明明我一直到最後,都是在追逐著綾瀨你呢。」
就像現在一樣。
不知不覺中,他們之間已經縮到了一個很微妙的距離。
還是太危險了,如果再走得近一點,應該可以直接衝上去把她拉過來。但這個距離他並不能保證松井沒有反應過來的時間。
就在這時,松井突然發問道:「狛枝,你現在……是怎麼看待我的呢?」
這是個拉近距離的好機會。
狛枝不動聲色地把問題又丟了回去:「綾瀨你又是怎麼看我的呢?」
他那一刻已經准備只拿這個問題當幌子,趁她思考分散注意力的那一刻,大步跨上去制服她,然後用昏睡藥劑一路把她暈回去。
「樂園」不可以缺少松井綾瀨。作為未來的中樞操縱系統,人形光腦,以及實現他最終信仰重要一環——無論是從哪個角度來說,松井都是絕對不可以脫離他控制的,除非他死了。
誰知聽了這句話,松井卻是粲然一笑,毫不猶豫道:「你問我現在是怎麼看你的啊?」
她再一次張開雙臂,然後……
果斷而決絕地向後縱身一躍。
像是一只被折斷了翅膀的飛鳥跌落深淵般,從塔和大廈的最頂端墜落。
只剩下一句輕飄飄、仿佛說笑話般明朗的話,尾音逐漸消融在這微涼的空氣裡。
「我對你的感情——是喜歡唷。」
已經心裡浮現出不好預感的狛枝猛地衝了過去,卻已經無濟於事了。
就像是被地獄吞噬了一般,她帶著明快的笑容——墜落。
像五年前她柔軟而纖細的身軀從他眼前墜落一般,無數次夢到這個畫面的狛枝一瞬間湧上觸電般的即視感。他本能地伸出手去抓住那只皓白的手腕,但在夢裡一遍又一遍出現的歷史再一次重復了,他還是眼睜睜地看著她蔥白的手指就這麼從他的指尖擦過,就像是一片羽毛輕輕拂過,甚至沒能留下哪怕一點點痕跡。
她臉上一直是笑著的,被氣流翻湧起的發絲像是沉入深海的水藻一般漂浮著,像是每一次他隔著玻璃罐凝視她的樣子——安靜得像是要沉入永眠。
帶著這樣發自內心的欣喜,少女將手交疊在胸口,像是迎接節日盛典一般,迎接這終於能夠降臨的死亡。
「松井綾瀨!!」
他聽見了自己的聲音撕心裂肺地呼喊著少女的聲音。
沒救了。
就算松井再特殊,從這種地方掉下去,也只會摔成肉醬罷了。
他不知道全身縈繞著的這股久違而陌生的無力感到底是什麼,那一刻他居然兩眼發黑。在他幾乎站立不穩的這一刻,他模糊間想起得知江之島盾子死去的時候,他好像也是這樣如同被一把錘子狠命擊中,完全忘記了自己身為人而存活的意義。
意義?什麼意義?為了希望?
希望?什麼希望?
不對不對不對,松井是他的希望啊,他一路看著她成長到這種地步,為什麼就在最後一步的時候,卻完全超出了他的控制呢?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只是依靠著本能往樓下衝去。
即使在內心斷定了松井死亡的事實,他卻仍然心懷著某種僥幸的期許——也許樓邊有什麼物體能緩衝一下她的速度,也許那些黑白熊給她當了肉墊,也許松井只是騙騙他,其實她早就跳進樓下的某層窗戶逃走了……
直到他看到那一灘比碎肉更凄慘、可以稱之為肉醬的墜落物時,所有的僥幸全都灰飛煙滅了。
松井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
連大腦都被摔爛了,不可能救回來了。
他腦中轟鳴作響,渾渾噩噩地走到屍體——說是屍體都非常勉強——身邊,突然感覺全身力氣都被抽干了一般跌坐在了地上。
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明明一切都在掌控範圍內……為什麼卻在最後,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軌跡?
他不知道現在他該干什麼,能干什麼,他只是機械地將地上那些飛濺了一地的肉塊攏在了一起。
被鮮血染得發黑的頭發靜靜地泡在血泊裡,那本該是像深海一般干淨清澈的顏色,已經和石塊沙粒混在了一起,顯得污濁不堪。
慘白的雪花一朵又一朵地悠悠降落,最後被鮮紅的血跡浸泡著也爬滿了淺淺的紅,像是要湮沒一切一般,讓整個世界都染上猩紅之色。
他顫抖著環住了雙臂,那股深入骨髓的冷意讓他全身的骨頭都在震動。無法用語言描述的龐大精神衝擊讓他甚至說不出話,那股壓抑到極點的恐懼像是要污染他整個精神世界一般,從腳底開始一直往上迅速攀升,像是致死的藤蔓一般死死地卡住他所有的呼吸管道。
這種感覺……真是,好久沒有體會到了啊。
久違的,把他壓垮的,極致的——絕望感。
他湖綠色的眼眸一點點暗了下去,最後和充斥著整個眼球的紅血絲一起交織出了陰郁的顏色,呈現出一股詭異的黑色。他臉上的表情已經不再是那種仿佛虛假面具一般的笑容了,而是扭曲到了極點,像是痛苦悲哀到了極點,卻又像是興奮愉快到了極點。
滴答,滴答。
下雨了嗎。
滴答,滴答。
水珠一滴一滴掉落在頭發上上面,慢慢順著發絲的弧度,衝刷出一道透亮的水藍色痕跡。
狛枝終於發現,不是下雨了,而是……
他哭了。
胸口處那種痛苦得仿佛要爆炸的感覺終於在這一刻完全爆炸了出來,他嘴角奇異地向上彎了起來,最後終於變成了一個可怕到極點的笑容。他就像是個局外人一般旁觀著,冷漠地看著自己一邊流著淚,一邊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狛枝笑得喘不過氣,即使他這副貌若癲狂的樣子會嚇到很多人,他卻仍然這樣不管不顧地笑著。胸口疼到極點的絞痛感在笑聲中更加明顯,就像是他臉上的淚水一般,不斷地提醒著他,他的「希望」已經死去。
在已經空洞的大笑聲中,他眼中最後的光芒也一點點消散了,直到完全熄滅。
在這種足以滅頂的絕望感中,他久違地感受到了——
感受到了,那同樣足以讓他開心得恨不得立刻死去的幸福感。
——————
狛枝凪鬥在他21歲的生日當天,親眼目睹了喜歡的女孩子在自己面前死掉的現實。
腦殼如同摔在地上的西瓜一般,四分五裂地碎掉地死在他面前的現實。
【全文·完】
☆、後記
天邊已經泛出了代表著新生的黎明曙光。
海鳥從閃著金紅之色的海面一掠而過,飛躍過已經斷裂成兩段的橋梁,直衝上一片透白之色的天空。
就好像是撲向那片未知而充滿著希望曙光的未來。
在滿是殘垣斷壁的街道上,個子嬌小的貓眼少女正面無表情地推著輪椅緩緩前行。清晨微涼的海風吹拂起她細碎的紫發,露出了下面一雙金黃色的瞳孔。
坐在輪椅上的少女黑發黑眸,面色發白卻神色寧靜,面容精致得無可挑剔,讓人遺憾的是,她的腿卻以詭異的模樣軟綿綿的耷拉著,明顯是不能再站立了。
突然,黑發的少女打破了平靜:「淺沼,真是麻煩你了,還要送我過去……」
貓眼少女表情漠然:「我現在只剩下還債的任務了,畢竟我唯一想保護的人已經……而且,我欠你的太多,現在也該還了。」
談及這個話題,五十嵐也難得沉默了下來。
「淺沼,有想過送我去賈巴沃克島以後,想干什麼嗎?」
「沒有,我現在除了把你送過去以外,別的事不想考慮。」
五十嵐沉吟了一下,努力用輕松的口吻說道:「要不然……試試周游世界吧?」
背後推著她的少女卻很長時間沒有說話。就在五十嵐以為她不想回答之時,淺沼特有的少年聲線平直地響了起來:「也好……選一個山清水秀,還沒被絕望污染的地方,無人知曉地死去,這樣也很好。」
這麼說罷,淺沼不由自主地把手指按在了胸口的位置,那裡放著一個紙包,裡面放著的是,她曾經最想保護的人的……骨灰。
兩個人一時間又陷入了沉默。
五十嵐眯著眼睛看向遠方。
清晨的陽光很柔和,柔和得好像能夠讓所有已經灰敗的廢墟都展現出柔韌的生機。
就像是這已經毀壞的世界。
剝離得看得見鋼筋的牆面,斷裂成兩半的橋梁斷口,散落了一地的石塊和蒙上沙塵的玻璃碎片,在這刺破暗沉天幕的晨光之下,竟然除去了蕭瑟之意,多了些許掙扎著的蒼茫微涼。
仿佛這已經千瘡百孔匍匐著的鋼鐵巨獸還能再重新站立起來一般。
五十嵐像是不經意一般,問道:「人生一直都是這麼艱難的嗎,還是只是現在感到艱難?」
淺沼一怔。
她聽出了這是電影《殺手萊昂》中的台詞,是瑪蒂達詢問萊昂的。
恰逢此時,又一陣海風席卷而來,讓她條件反射地向海岸的那邊望去。
青天翻卷起青白之色的雲海,水面粼粼地泛起微波,不遠處深灰色的牆壁上,積雪也被描摹上了淡淡的金色。
落雪,要融化了。
她夢囈一般,輕輕地吐出電影中萊昂的回答——
「一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