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于 2020-9-8 09:16
第1章
故事的開始是個和平常沒什麼兩樣的日子。
朗博恩九月的天空霧蒙蒙陰沉沉,就像上帝不小心刷錯了顏料色彩。
凱瑟琳坐在一張鋪著白色繡花棉麻桌布的桌子前,將這句話寫入了給遠方那位不知名筆友的信箋中,又順手在這句後加了一句私人感情表達,「感謝上帝今天沒有把這種顏色刷到我媽媽的心情上。」
但當凱瑟琳寫完最後一個字母,她就發現這句話是一個謬誤。
班納特太太已經在樓下高聲嚷嚷了起來:「班納特先生,你怎麼能這樣糟蹋自己的孩子?你就喜歡氣我,壓根兒不體諒我那脆弱的神經。」ヾ
因為班納特太太這句怒氣衝衝的話,可憐的凱瑟琳嚇得在她的信紙上畫出了一道長長的墨痕。班納特太太的聲音仍在傳來,凱瑟琳聽得模模糊糊,大約是叫班內特先生去拜訪一位賓利先生,但是班納特先生並不情願。
凱瑟琳沒閑情逸致去想賓利先生是什麼人。她頭疼地放下羽毛筆,認真考慮自己有沒有重新寫一封信的必要。
這個年代的紙張可是奢侈品,作為一個鄉紳五個女兒中非長非幼,還不是最討父母喜歡的那個孩子,凱瑟琳可沒有那麼多零用錢購買紙張。
尤其是她還有個熱衷於和她交流溝通一切想法的寫信對像,每個月總是寄好幾封信過來——而且這些信件還總得經過重重波折,先被寄到倫敦,再由倫敦的舅媽給她寄過來。
然而這對凱瑟琳來說是不可避免的麻煩,因為她的寫信對像是位先生。在這個時代,適婚的年輕男女通信是存在婚約的證明。為了那看不見的名聲想想,她和對方的信件需得由一位中介人轉達——雖然這無異於自欺欺人。ゝ
凱瑟琳的舅媽也不可避免地對此委婉表示過擔憂,為了消解她的不安,凱瑟琳只能將她的筆友先生說成了一位「德高望重、年過五十的老紳士。」
凱瑟琳最後還是放棄了再寫一封信的想法,並且在這封信末尾空余的地方又多添了一句。
「尊敬的先生,但願你能稍微控制一下你那旺盛的表達欲就好啦!作為一個家底微薄的可憐姑娘,快要付不起郵費啦!」ゞ
她寫完這句後沒有再加,因為實在是紙張上沒有什麼空白可以讓她多寫一個詞了。凱瑟琳收好羽毛筆、墨水和剩下的信紙,朝樓下走去。
班納特太太已經消了怒火,坐在餐桌旁邊教兩個年紀稍大的女兒,簡和伊麗莎白,如何把花邊在裙子上鑲得更好看。她在這方面向來是個行家,班納特家的姑娘們沒一個比她更拿手——畢竟班納特太太嵌花邊的年頭比大女兒簡的年紀都要大。
班納特先生大概是回書房去了,只有在書房,他才能得到一絲喘息的機會。班納特太太薛定諤的脆弱神經讓他不勝其擾。
凱瑟琳拿著信輕手輕腳跨下最後一個台階,想要不引起兩位姐姐和母親的注意溜出門去。
很可惜,這個想法沒有成功。
簡叫住了她。
「基蒂。你去哪兒?」
凱瑟琳悄悄把信紙往袖子裡一塞,若無其事地回答:「我出去走走,房間裡坐著太悶啦。」
簡一貫是個不會將其他人往一丁點兒壞處方面想的善良姑娘,何況是自己親密的妹妹呢?她馬上相信了凱瑟琳的話。倒是伊麗莎白看了凱瑟琳一眼,說:「那你得早點兒回來,看天氣馬上就要下雨了。」
班納特太太放下手裡的活計,沒好氣地說:「走吧走吧,你成天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上一次盧卡斯家的舞會你也不肯去跳舞。年輕的姑娘可沒有一個像你這麼不活潑!」
凱瑟琳已經習慣下意識無視班納特太太的種種不滿與抱怨,對伊麗莎白的說法也不贊同,她認為這天氣不會有什麼雨,但還是點了點頭:「我很快就回來。」
她知道這個二姐一向聰明伶俐,被她發覺什麼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可凱瑟琳也認為被發現沒什麼大不了的,她人生的前半段受到的教育可從來沒有教導她不能給一個好朋友寫信!
但為了愚蠢的世俗看法和班納特太太脆弱的神經,凱瑟琳沒法把這觀點光明正大說出口。
在此,我們不得不簡單陳述兩句凱瑟琳的身份。
兩年之前,凱瑟琳還是個剛剛從大學畢業沒多久的小姑娘,在歐洲一座古老的藝術博物館參觀時,不幸遇上了博物館房梁坍塌,砸死了十幾個倒霉游客。凱瑟琳剛好是其中之一。
然後她醒來,就成為了班納特家的四女兒,一個當時還只有十四歲的小姑娘。凱瑟琳·班納特。
千辛萬苦參加完地獄高考、讀完大學,又一朝成為一個年紀只夠上初中的小姑娘的凱瑟琳幾乎要哭了。
當然,這絕不是重念一次書之類的原因,凱瑟琳根本沒有這個機會。在這個時代,女性受教育是件非常奢侈的事情,她們大多只是丈夫或者未來丈夫的附屬品。
唯獨讓她欣慰的一點,在英國她尚可以選擇終生不結婚,如果有足夠的財產維持生活。凱瑟琳來到這個世界後仔細讀過英國法律條例,認為這年頭女性結婚簡直是進入地獄——至少她看來如此。
凱瑟琳走到外面去,計劃去郵局寄完信後再去一趟梅裡頓鎮上的圖書館。梅裡頓離朗博恩只有一英裡,距離非常近。班納特家的幾個姑娘一禮拜要去三、四次,打著去看梅裡頓鎮上姨媽一家的名頭,當然啦,實際上年輕的姑娘們只是為了逛一逛市集。
郵局裡沒什麼人,凱瑟琳照例填了倫敦加德納舅舅舅媽一家的地址,舅媽會將這封信寄到它改去的地方。但這就免不了要讓舅媽出一部分郵費。凱瑟琳盤算著可以在今年聖誕節送舅媽一枚合適的胸針來補償郵費。大約今年聖誕節之前她還能攢一筆錢,再過幾年,等到上頭幾個姐姐都嫁出去,她攢下的私房錢加上班納特太太能給的一千英鎊嫁妝,就差不多夠維持一輩子的生活。
作為一個女孩子賺錢可不太容易,如果她是個男孩兒,她大概就可以光明正大去做海上貿易。海上貿易在十九世紀初是最掙錢的途徑之一,許多沒有繼承權的貴族後裔也從事海上貿易,以賺取大額利潤。
不過凱瑟琳對此並沒有太多的遺憾,她天性更喜歡安逸與穩定,這是長久的和平社會養出來的性格。海上貿易高利潤也伴隨著高風險,不到迫不得已,凱瑟琳並不想冒險。眼下她還沒有走到山窮水盡的窘境。
凱瑟琳在梅裡頓鎮上圖書館借到了自己想要的書籍,又購買了一些紙張和墨水便走了回來。莉迪亞也在梅裡頓,不過凱瑟琳沒有碰見她,她猜想這個班納特家最小的女兒大約在某個市集上閑逛。
回到家時晚餐還沒有開始准備,她還有時間讀一讀這本新借回來的書。凱瑟琳指望能從中得到一點靈感,讓她把新稿子寫下去。
當然,這本書嚴格來說不是一本什麼淑女該看的書籍。所幸它已經足夠破舊,封面字跡已經看不清,又不是當下流行的書籍,才不至於被圖書管理員用詫異的目光看待。
這是一本叫《芬妮·希爾回憶錄》的書籍,是妓.女芬妮小姐的回憶錄。感謝它還有盜版存在於世吧!々
凱瑟琳深吸了一口氣,懷著一種奇妙的心情打開書頁。她知道她新小說的女主角就藏在這本回憶錄裡的一角。
第2章
凱瑟琳·班納特小姐,筆名萊安·阿普頓,目前是個在英國小有名氣的二流小說家。
這倒不是源於她多麼熱愛寫作,而是實實在在的生活所迫。凱瑟琳來到這個時代沒多久就思考過自己要如何在這樣一個社會生活,而制定關於未來的計劃首先需要了解這個時代的法律條文。凱瑟琳抱著這樣的心態研讀了自己將來可能會和自己有關的部分法律,然後深深地沉默了。
這個時代女性若想維持寬裕的生活,最好的法子只有兩條,要麼繼承一筆數額可觀的遺產要麼嫁一個有錢的丈夫。ヾ
前者班納特家雖然算富裕鄉紳,但班納特先生的收入幾乎都來自土地和農場,這些不動產需要遵從英國復雜的土地法,即限定繼承法,只能由男性繼承人來繼承不動產,而不幸的是,班納特家五個孩子都是女兒。ゝ
因此女兒們可繼承部分的只有現金,而這部分現金來源於班納特太太的四千磅嫁妝和一千磅利息,班納特先生死後,每個女兒能分到的數額只有一千磅以及每年四十磅的利息。而顯然,每年四十磅是絕不夠舒舒服服生活的。ゞ
這時候後者就成為一條極好不過的出路,班納特太太打得也是這個如意算盤。從幾個女兒陸續成年開始,女兒們的婚姻大事就成了她心頭揮之不去的噩夢。凱瑟琳敢打賭,班納特太太一半時間的神經疼痛都是因為找不到一樁令她和女兒們稱心如意的婚事。
但凱瑟琳並不想走這條路——安安分分嫁個有錢的、不嫌棄她嫁妝微薄的紳士,待在豪奢的莊園的壁爐邊和同階級的夫人們打無聊的誇德裡爾牌,再費盡心思生一個男性繼承人。々
噢,得了吧!
凱瑟琳這麼一想就感到生命毫無趣味可言。
因此凱瑟琳不得不另辟蹊徑,在上頭三個姐姐嫁出去之前攢上一筆數額可觀的英鎊,維持自己日後的生活。但這個時候女性能從事的工作太少了,凱瑟琳僅僅知道「當女僕」和「做家庭教師」兩個職業,可這兩個職業都酬薪微薄,而且不是一個體面的淑女該擔任的職業。她還不想把班納特太太氣死。最終,凱瑟琳千挑萬選敲定了「寫作」這麼個職業。雖然對世人來說不夠光彩——對世人來說女性除了當闊太太做什麼職業都不夠光彩。可它足夠自由,若是獲得成功報酬也很可觀。ぁ
事實也確實如此。
為了迎合文學市場,凱瑟琳在兩年前仿當下流行風格寫成的第一本書信體小說,《莫裡斯》。あ
這本書從出版商那兒獲得了四百英鎊的稿酬,出版之後頗受好評。幾個月後,出版商喜笑顏開地再次加印,並且以200幾尼的高價買下了凱瑟琳的手稿。凱瑟琳也馬上喜笑顏開的給她眼中「可親可敬的冤大頭先生」回信表達自己的榮幸。ぃ
這本就是部為了掙取英鎊的商業作品,如今能再獲得兩百多磅的財產自然是再好不過啦。
凱瑟琳快活地贊美了出版商先生,並且在信中詢問他是否願意購買自己的第二部 作品,一本體裁在當前並不是那麼常見的小說,《三萬磅的婚事》,這本書采用大量對話和心理描寫,與當下流行的書信體截然不同。い
出版商果然沒有辜負凱瑟琳的期望,果斷寄來了四十磅的預付稿酬,並且在凱瑟琳交付手稿後支付了剩下的四百六十磅酬金。
這本書因為采用的寫作方式獨特新穎,很快引起了文學界的討論風潮,短短三個月內售出一千五百冊。
然後凱瑟琳開始准備創作她的第三本小說。按照一年一本的速度,在瑪麗出嫁之前,她大概可以攢下近三千磅的財產。
前路光明。
她想。
凱瑟琳讀完這本「禁.書」的最後一頁是好幾天後的事情,她小心翼翼地將書藏在枕頭下,避免被同住一間房的莉迪亞看到。
莉迪亞是個過分活潑的姑娘,今年十五歲,放在哪個年代都夠小的,而小孩子的旺盛好奇心決定了她必然守不住秘密。凱瑟琳可不想被莉迪亞的一聲「天啊!」驚動爸爸媽媽和其他幾個姐妹,那代表一場或者好幾場不可避免的說教。
凱瑟琳認為莉迪亞大約是家中五個姐妹裡最得班納特太太真傳的一個,臉蛋漂亮 ,處世比普通人要糊塗一大截——原諒凱瑟琳沒法用「沒什麼腦子」這種刻薄的話評價自己的母親和妹妹。除了嫁妝微薄,莉迪亞幾乎是大部分男人的最佳結婚對像。
凱瑟琳曾一度擔心這個傻妹妹會被哪個野男人花言巧語哄走。莉迪亞天真爛漫,涉世未深,對婚姻認知與班納特太太一脈相承的膚淺——甚至更膚淺一些——班納特太太至少還會考慮男方的年收入,莉迪亞就只能看見男士們英俊的容貌和風雅的派頭舉止。
整理好一切,凱瑟琳收拾下樓。
她走到樓梯拐角時便聽見班納特先生對伊麗莎白說:「我希望賓利先生會喜歡這頂帽子,莉齊。」
凱瑟琳腳步微頓,她還沒明白過來「賓利先生」是哪一派的人物,做母親的就憤怒地打斷了班納特先生的話。
「既然我們不打算去拜訪賓利先生,我們怎麼會知道人家喜歡什麼?」ぅ
「別這麼說,媽媽。我猜爸爸一定去拜訪過了這位賓利先生。」凱瑟琳輕快地走下最後幾階台階,坐到了伊麗莎白對面。她倒是想坐到伊麗莎白身邊去,但是簡已經在那兒了。
桌子上銀質三角燭台裡擺了一根燒去半截的白蠟燭,凱瑟琳以為三根才夠把屋子照亮,但班納特家其他人都對此習以為常,凱瑟琳也不得不逐漸適應。但凱瑟琳暗暗決定,當她離開班納特家後,在自己的房子裡晚上一定要點三根白蠟燭。畢竟她有生之年恐怕看不到照明電的出現。う
「我早上看到爸爸坐著馬車出去了。如果不是要拜訪重要的客人,爸爸不會這麼重視他的出行派頭。」凱瑟琳狡黠地朝著幾個姐妹眨了眨眼。
班納特太太立馬快活起來:「班納特先生,基蒂說的沒錯是不是?」
班納特先生點了點頭:「基蒂,你難得的聰明破壞了你母親和姐妹們要得到的驚喜。」
這就是肯定了,在場幾位女性立刻歡呼起來。伊麗莎白也放下了那頂還未完成裝飾的帽子。
凱瑟琳毫不在乎自己在這位父親心中是個愚蠢姑娘的形像,「噢,爸爸,我只是把這份驚喜稍微提前了一點兒。」
平心而論,班納特先生並不是個合格的父親。班納特太太的乏味庸俗讓他日復一日的厭煩,尤其是隨著年齡變化連僅有的美貌皮囊也褪色後。對婚姻的厭倦直接導致了他對五個孩子教育的不上心,他喜歡聰明伶俐的孩子,卻從未想過要如何把她們教導得聰明伶俐。唯一值得稱道的就是他從未在物質上虧待過五個女兒。
凱瑟琳對他的感官頗為復雜。
伊麗莎白開口:「其實我們可以在接下來的舞會上碰見他,朗太太已經答應把他介紹給我們。」
「舞會?」凱瑟琳驚訝地脫口而出,對這個消息感到十二分的意外。想起過往舞會的痛苦經歷,她眼中不由得露出不堪忍受的神情。
簡深知她長大後不喜歡大多社交場合,但社會風俗貫來如此,只得溫柔地安撫她:「基蒂,你以後總要進入社交場合。也許這一次你能在舞會上遇見一位令你動心的紳士。」
「噢,如果他當真使我動心,那我假使他一定不會邀請我跳舞。」
凱瑟琳抱怨道。
瑪麗試圖發表她的高見,可還沒組織好詞句就被伊麗莎白搶先一步。
「基蒂,如果他足夠讓你動心,你就會期望他邀請你跳舞。」
「那真是太可怕了。」凱瑟琳說。
班納特太太也興致勃勃地加入了這場姐妹間的談話,她臉上的喜悅幾乎要飛出來:「孩子們,現在你們可以盡情地期待舞會啦!莉迪亞,我的寶貝兒,你得開始現在裝飾你的裙子。你們也是一樣,你們該去買一些新的花邊和緞帶。明天去吧,我給你們每人十五先令。賓利先生無論和你們其中哪一個跳舞都足夠讓我開心。」
幾個姑娘們湊到班納特太太身邊,開心地親吻她面頰,「太好啦!感謝你,媽媽。」
凱瑟琳後知後覺意識到她仿佛錯過了一些事情。
她看了看伊麗莎白,疑惑地開口詢問:「媽媽為什麼這麼重視這位賓利先生?難道是因為他一年有幾千英鎊還沒有結婚嗎?」
她用開玩笑地口吻說。
伊麗莎白促狹地對著她笑:「恭喜你,基蒂,你猜的一點都沒錯。賓利先生即將搬入內瑟菲爾德,他一年收入五千英鎊,還沒有結婚。」
「……這對朗博恩的姑娘來說是件讓人高興的事。上帝祝願這位賓利先生能早日找到他莊園的女主人吧!」
伊麗莎白看著她「噗嗤」笑了出來。
「那麼你們把下一次舞會安排在什麼時候?」
「兩個星期之後。」
伊麗莎白回答。
第3章
年收入五千磅的單身漢無疑引起了班納特家幾個姑娘和班納特太太的極大興趣,可惜她們明裡暗裡的詢問只把班納特先生搞得不耐煩。
凱瑟琳對這位賓利先生也頗為好奇,跟著幾個姐妹一起鬧騰:「我還沒在梅裡頓見過年收入五千磅的單身男士,不知道他是不是等同於兩個半我們親愛爸爸?」
班納特先生一年收入兩千英鎊,所以凱瑟琳戲謔稱年收入五千磅的賓利先生為「兩個半」。
至於班納特太太一心期望賓利先生從五個女兒中挑走一位內瑟菲爾德的女主人,凱瑟琳認為這件事在見過賓利先生本人之前尚不好下定論——誰能輕易斷定一位沒見過面的先生是紳士還是空享有祖上財產的無賴呢?
莉迪亞聽了凱瑟琳的話,放下正往裙子邊上比的白色蕾絲花邊,「如果是指體重方面的話,兩個半就太可怕了。」
「但想一想他的五千磅,兩個半也許就沒那麼可怕。」
伊麗莎白打趣,她生性活潑風趣,又聰明伶俐地在某些問題上一針見血。凱瑟琳在四個姐妹中最喜歡她的性格,伊麗莎白也驚訝於凱瑟琳突然開竅,不由得感到親近,因此姐妹倆倒也漸漸親密起來。
「如果他一年有兩萬磅,那麼就算他有五個爸爸那樣的體重也一點兒不可怕。」凱瑟琳微笑著附和伊麗莎白的話。
「不,五個還是有點兒可怕。」莉迪亞搖了搖頭,她喜歡長相英俊、風度翩翩的青年,幾千幾萬磅的收入對她倒不是第一考慮的標准。「瑪麗,你可以幫我找一根緞帶來嗎?就在你手邊的櫥櫃裡。我需要用它裝飾我的帽子。」
瑪麗放下手裡的書,凱瑟琳下意識看了一眼封面,那是本德語哲學書,《純粹理性批判》,在後世依舊鼎鼎有名。凱瑟琳只掃了這一眼就覺得她眼睛都開始疼了。ヾ
總之這不是她能讀進去的書。
凱瑟琳對瑪麗能讀下這種晦澀深奧的書籍抱有一種微妙的敬畏之情。
瑪麗打開手邊的抽屜,從裡面拿出幾條嶄新的緞帶。「莉迪亞,你想要哪一條?」
這些緞帶的精致程度不完全一樣,有兩條是去年聖誕節時加德納舅媽從倫敦帶回來的禮物。
「不如用那條虞美人紅的吧。我看它很襯你的帽子,莉迪亞。」凱瑟琳建議道。ゝ
「噢! 基蒂,你說的沒錯,它確實很配我的帽子。」莉迪亞取過瑪麗手中的緞帶,在帽檐上比了比。
伊麗莎白也看了看:「今年冬天流行這個顏色。」
「可惜家裡沒有第二條這樣的顏色啦,只夠裝飾一頂帽子。」莉迪亞口吻微微不滿。
「一頂就夠了。」簡想了想,詢問幾個妹妹,「如果你們想要這個顏色,我還有一些虞美人紅的羽毛。是上一次夏洛蒂送給我的。」
夏洛蒂是鄰居盧卡斯爵士家的長女,今年二十七歲,對一個未嫁姑娘來說,大家都覺得她的年紀稍微大了一點。
她容貌平平無奇,嫁妝也不是一個可觀的數目,這樣的條件要找到一樁稱心如意的婚事一點兒也不容易。
婚姻總是讓大部分女性苦惱。
凱瑟琳突然用亮閃閃的眼神看向伊麗莎白:「莉齊——」
伊麗莎白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基蒂,別妄想我會幫你改帽子的裝飾啦!這難度可比存錢在梅裡頓重新買一頂還大得多!」
凱瑟琳初來乍到之時,學著如何裝飾修改帽子和裙子。但上帝在這方面賜予她的天賦著實有限,還是偶然看見的伊麗莎白手把手教導她重新了裝飾它們。
簡為難地蹙了蹙眉,她一向善解人意,不忍心讓任何人為難,但是教導凱瑟琳裝扮這件事……
這時莉迪亞放下自己的帽子,得意地朝凱瑟琳說:「基蒂,你在這方面可真是太笨啦。讓我花一點時間來使你明白該如何修改你那拙劣的作品。」
凱瑟琳快步走過去抱了抱她:「親愛的莉迪亞,你真是上帝送來人間的天使!」
班納特家的藝術天賦在莉迪亞和凱瑟琳身上呈現兩個極端。
莉迪亞煩躁地摔了測量尺:「上帝! 我可算明白你為什麼不喜歡參加舞會啦,要是我穿著這樣的衣服,我也不願意到人多的地方去。」
凱瑟琳默默低下頭。
「我幫你裝扮它們吧。」莉迪亞最後也沒有辦法,「保佑你以後嫁個年收入五千磅的丈夫——這樣你才可以不用自己修改衣服帽子,而是直接買倫敦最潮流的服飾。」
凱瑟琳從莉迪亞的話中聽出了難言的嫌棄和絕望。
她頭疼地呼了一口氣,在設計與時尚方面,她確實感覺過於遲鈍。莉迪亞的天賦則讓她有些羨慕了——就算她不喜歡社交與舞會,但也抗拒不了漂亮的服飾珠寶。
凱瑟琳喜歡世上大部分美麗的東西。
伊麗莎白恰到好處地敲門進來,稍微緩解了一下凱瑟琳的窘境。
「賓利先生來拜訪爸爸啦,他已經到了院子。」
莉迪亞興奮地站起來:「我們可以在窗戶那裡看見他。」
她說著腳步輕快地走出了房門,雖然可能這其中一半的原因是終於可以擺脫凱瑟琳。
「你不去看看嗎?基蒂。」伊麗莎白忍著笑,對垂頭喪氣的凱瑟琳說,「盧卡斯太太說他是個英俊隨和年輕人,可我們都還沒見過他。」
「如果該見到總有機會見到。就算今天見到了賓利先生,他那五千磅的年收入也不屬於我。」凱瑟琳收好針線、花邊和細緞帶,一邊回答伊麗莎白的問題。
「所以基蒂,你真的不去看一看他到底什麼樣嗎?」
凱瑟琳猶豫了一下:「去吧,看看那位行走的【五千英鎊】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想,如果賓利先生真打算在內瑟菲爾德常住,也許他會在她的幾個姐姐中找到一位內瑟菲爾德的女主人。畢竟朗博恩最出挑漂亮的姑娘是班納特家的長女,凱瑟琳的姐姐,簡。
幾個姑娘擠在窗戶前看著賓利先生進了班納特先生的書房。
的確如傳言描述的那樣,查爾斯·賓利先生是個英俊的年輕人,他騎馬來,穿一件時髦的藍外套,一頭微卷的頭發打理得整整齊齊,梳到腦後。不過看不出他是否態度高傲,也許和他談話的班納特先生能夠判斷這一點。ゞ
凱瑟琳若有所思地收回視線。
「我聽盧卡斯太太說他會帶一些朋友來參加舞會,一定也是和他一樣時髦的年輕人吧。」莉迪亞開口說。
她對賓利先生外套上的新款金質紐扣興趣倒比對本人還大,叫人很難不懷疑她到底在期待什麼。
「他的朋友未必會像他一樣隨和。」凱瑟琳暫時使用了「隨和」這個詞描述他,盡管她還不確定這是否真的是一位平易近人的年輕紳士,但至少看起來他還不錯?
「如果一年有五千磅收入,稍微高傲一點也情有可原。」伊麗莎白開玩笑,「只要他們不要高傲到叫人覺得失禮。」
「這是條真理。」
凱瑟琳挑了挑眉,贊同伊麗莎白的話。
賓利先生沒在班納特先生的書房裡坐多久就告辭離開。班納特太太為賓利先生沒能見到她的寶貝女兒們感到遺憾,不過當她聽到班納特先生准備幾天後請他來家中吃飯的消息後立刻又喜笑顏開起來,就連瑪麗在家裡高聲朗讀艱深晦澀的哲學理論也沒破壞她的好心情。
凱瑟琳就在這幾天內收到了筆友先生的回信,隨信抵達的還有兩枚Rose Royal。她拆開信紙時,圓滾滾的金幣掉出來,從桌子邊緣滑下去,跌落在地上,碰撞聲清脆。々
凱瑟琳嚇了一跳。
她手忙腳亂地將金幣撿起,放在手邊,這才開始讀新的信件。
筆友先生有些過於認真,他為上一次凱瑟琳在信件中關於郵費開玩笑的抱怨表達了誠懇的歉意,並承認自己有些過於健談——這或許是因為和凱瑟琳的通信,總讓他為他們之間真摯的友誼感到一種發自內心的快樂與喜悅。
他很高興聽到凱瑟琳對生活、文學、包括法律在內的各種見解,並與之交流。
但接下來的內容就讓她有些苦惱了。
第4章
這封長信的第三段末尾處提到兩枚金幣,是筆友先生隨信附上的郵費。凱瑟琳仔細揣摩信件中的句子,良久才憑借二流小說家對文字的敏感,勉勉強強猜測出筆友先生可能將她的玩笑話當了真,以為她是個經濟情況窘迫到付不起郵費的貧窮姑娘。
為了照顧她的感受,不損貶她的自尊心,筆友先生以「不應讓一位淑女為他的多話付郵費」的理由寄來了這兩枚金幣。
凱瑟琳有些哭笑不得,心裡打定主意寫回信時將這兩枚金幣粘在信封後寄回去。
班納特先生對幾個姑娘的金錢並不苛刻,盡可能讓她們在出嫁之前過得舒適。她們也並沒有太多需要用錢的地方,尤其是凱瑟琳不愛如莉迪亞那樣時常添置服裝帽子和其他小玩意,食物和住宿都是家中提供,因而真沒有「貧困」到連郵費都付不起。相反,她的生活對大部分努力謀生的英國人來說算是富裕。
她繼續往下讀,筆友先生談及他對凱瑟琳新小說的一些想法。他大約是位性情溫和寬厚的真正紳士,對凱瑟琳選擇以以為妓.女為主角沒有言辭激烈抨擊,反而贊頌她對整個故事的精巧構思。
他期待凱瑟琳這個故事出版的一天。
她高興地掀了掀嘴角,好久才把唇邊翹起的弧度壓平。略有得意地寫下回信的第一句話:「親愛的先生,感謝你的誇贊……」
再過了幾天,賓利先生因為要回倫敦而不得不婉拒班納特家吃飯的邀約。朗博恩鄰裡開始謠傳賓利先生要帶十幾位優秀的青年男女來參加舞會,但很快這個人數又大幅度減少,估計只有賓利先生自己知道他邀請了哪些人來參加舞會。
伊麗莎白為賓利先生沒能再次造訪班納特家感到頗為可惜,在家中與簡和凱瑟琳說起這件事。簡也覺得有些遺憾。凱瑟琳從稿紙中抬起眼,「親愛的,你總會在舞會上見到他。我相信舞會上沒有人不為班納特小姐的美貌動心,賓利先生也不會免俗。」ヾ
簡紅潤的面頰浮上一分羞澀,她天性不愛與人爭論,面對妹妹的打趣,她並不能如伊麗莎白一樣不落下風打趣回去。
等簡上了樓,伊麗莎白靠過來——她是家中唯一一個知道凱瑟琳在做什麼的人。畢竟同在一個屋檐下,瞞過不管事的班納特先生、一心記掛女兒婚事的班納特太太還有其他幾個姐妹都不是難事,但要瞞過一個素來聰明敏銳的伊麗莎白可就一點兒也不容易。別說凱瑟琳還要時常購買紙張和墨水。
她也沒有故意遮遮掩掩,干脆將伊麗莎白當成了一個現實的「素材庫」,從和伊麗莎白的談話中得到了不少創作靈感。
「我總覺得你似乎不太喜歡賓利先生?」伊麗莎白若有所思。
凱瑟琳眨了眨眼:「有嗎?」
「也不是不喜歡,但你的反應太平淡了。」
「我要是輕易喜歡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那說不定以後該偷偷藏在被子裡哭的人可就是我啦。」凱瑟琳放下了鵝毛筆,側過身看著伊麗莎白。這是她對談話者的尊敬。
開完這個玩笑,凱瑟琳臉色嚴肅了一點:「莉齊,你要相信我並沒有不喜歡他,我只是難以對一個我完全不熟悉的人生出好感。如果他願意成為我其中一位姐夫,我肯定會再喜歡他不過。前提是他得是位合格的姐夫。」
凱瑟琳說著又忍不住微笑起來。
「基蒂,能贏的你芳心的人一定是位真正的紳士。」
伊麗莎白說。
「等『真正的紳士』出現我們再來談論這個問題吧。」凱瑟琳不著痕跡揭過。
她暫時沒有和任何人吐露自己對婚姻的想法,因為她無法確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會隨著時間改變。
因為她確實還太年輕。
等她真正徹底確定了自己的想法,如果過於出格,她會和父母姐妹一起好好談一談,盡量勸服她們接受自己的想法,不要為自己擔憂。尤其是班納特太太。
舉辦舞會的那天,班納特家早早用了晚餐,凱瑟琳穿了一條不起眼的白色修米茲裙,和幾個姐妹一起赴宴。ゝ
坊間本來謠傳賓利先生要帶六個姐妹來參加舞會,但事實上舞會這晚加上賓利先生一共也就來了六個人——賓利先生和他的兩位姐妹,一位卡羅琳·賓利小姐,一位赫斯特夫人。赫斯特夫人的丈夫也與他一同出席了宴會,他瞧著是個標准的紳士,但沒引起在場年輕小姐太多的注意。最後是兩個相貌堂堂的青年。ゞ
舞會開始不到五分鐘,這幾位打倫敦來的紳士淑女名聲就傳遍整個舞會。
就連待在僻靜角落裡的凱瑟琳也聽了一耳朵八卦,人們對賓利一家大肆誇贊,說他們都是派頭十足的紳士淑女,但隨他們來的那位賓利先生的摯友,費茨威廉·達西的風評不到半場舞會就跌入谷底。
——他傲慢、冷漠、自視甚高,連他那大片據說年收入超過一萬英鎊的地產都沒能挽回這位先生的形像。
至於另一位奈特利先生,傳言說他是達西先生的商業合作伙伴,在英格蘭北面結識,這一次恰好受賓利先生盛情邀約才來了梅裡頓。
他比達西先生和賓利先生要稍微年長幾歲,但相貌一點兒也不輸他們,為人溫和穩重。雖然他也不和舞會上的女士們跳舞,但態度並不引起大家的反感。
另外卡羅琳·賓利小姐與人交談間透露,奈特利先生是一位地方長官。但有心人沒有從賓利小姐這打探出這位先生年收入幾何。
也許是賓利小姐也不能知道得更多,無法向外人透露。
一個或許十分富裕的地方長官,其吸引力還是比不上已知的【五千磅】和【一萬磅】更惹人談資。々
不過她爸爸對奈特利先生十分感興趣。這可能是因為他們都擔任了地方長官一職。ぁ
凱瑟琳坐在舞會中的長椅上,小心撫平裙子上的褶皺,眼神漫無目的四處掃蕩。
她太無聊了。
但她不想去跳舞。跳舞是一件更無聊的事情。
凱瑟琳拒絕了一位年輕人的邀舞,慢慢搖著裝飾白色羽毛的檀木緞面扇,留心班納特家幾個姐妹的動向。
莉迪亞答應了盧卡斯家的小兒子跳舞的邀約;瑪麗坐到了鋼琴旁;簡在司儀的介紹下和賓利先生認識,凱瑟琳幾乎能看見他們之間猶如實質的、一見鐘情的愛意;伊麗莎白結束了舞曲,撥開喧鬧的人群,朝凱瑟琳的方向走過來。あ
在伊麗莎白走過來之前,夏洛蒂·盧卡斯已經在凱瑟琳身邊坐下。她是伊麗莎白的閨中密友,和班納特家幾個姐妹關系都算不錯。
「基蒂,你不去跳舞嗎?」
「你不也沒有去嗎?」凱瑟琳順口反問。夏洛蒂搖搖頭:「舞會上年輕的男士們太少了。但是基蒂,如果是你的話一定會有很多紳士願意邀請你跳舞。」
凱瑟琳知道她為什麼會這麼說,單身的男女參加舞會多是為了謀取一樁婚事,比起班納特家美貌遠近聞名的姑娘們,二十七歲的夏洛蒂·盧卡斯,樣貌平平無奇,嫁妝也不豐厚,顯然不是紳士們談婚論嫁的最佳對像——世人評價一個未婚女性的價值,幾乎全部取決於她的臉蛋和嫁妝。
「我更願意看他們跳舞。」凱瑟琳眨了眨眼,「但是如果可愛的盧卡斯小姐這麼一說,我就想要跳舞去啦。不知我是否有這個榮幸邀請您共舞一曲?」ぃ
夏洛蒂聰明通達,她馬上明白過來凱瑟琳這麼做的意圖——為了避免她在舞會中沒有人陪伴而感到尷尬。
「走吧,讓我和那些紳士們見識一番盧卡斯小姐的風采。」
凱瑟琳伸手,是一個邀請的姿勢。
伊麗莎白看見自己的妹妹牽著自己密友的手走到了舞會列隊的最後,略感無奈又好笑地搖了搖頭,坐到中途休息的長椅上。
凱瑟琳和夏洛蒂的舉動引起了舞會現場一點小小的騷動,但沒多久,大家就熱情歡迎兩位淑女一起加入這曲舞蹈。
兩位正在談法律的先生也注意到了這動靜。
「兩位引人矚目的淑女。」
奈特利先生朝舞會中心看了眼,溫和地微笑。
「那是盧卡斯家的大女兒夏洛蒂,和我的女兒,凱瑟琳。」
班納特先生回答。
奈特利先生早聽人說了班納特家五個女兒的美名,但他無心在舞會上尋覓一位合適的妻子,故而沒有留心。
此刻,他真心實意地誇贊班納特先生:「您的女兒個個都風姿出眾。」
班納特先生對此不置可否,可湊過來的班納特太太將這話當成了恭維,喜笑顏開:「奈特利先生,您可真是太有眼光啦!我的寶貝女兒們在梅裡頓沒有人見了不喜愛她們的!」
「如果您想要結識她們其中的一位,我很樂意為您引見。」
班納特先生對自己太太的冒失和荒唐已經習以為常。
奈特利先生並沒有表露反感,他言辭委婉地拒絕了班納特太太,並表示這並非是幾個姑娘的問題,而是他認為自己插不上年輕姑娘們的話題,不要讓年輕姑娘們和他這樣的人相處感到為難。
班納特太太遺憾地說了幾句,緊接著就試圖打聽奈特利先生的身價,看他是否有足夠的英鎊與她的某一位掌上明珠相匹配。
班納特先生阻止了她。
「班納特太太,你該回到舞會中去啦,我看朗太太很想和你談一談。」
班納特太太正是從朗太太那兒過來,孩子爸爸這麼一提醒,她馬上想起自己的來意,抱怨:「班納特先生,你看看你的女兒吧!她寧可和夏洛蒂跳舞,也不願接受一位紳士的邀約!」
「她可真是叫我操心地頭疼!」
伊麗莎白就坐在不遠處,將三人的動靜聽了個徹底。她從心底為自己母親迫不及待把幾個女兒嫁出去的想法感到羞愧。
她一抬眼就能看到站在另一邊的達西先生,他態度高傲冷淡,對班納特太太的言語很是反感。
一首舞曲結束,賓利先生從舞池中脫身出來,走到達西身邊。
另一邊,凱瑟琳也結束了和夏洛蒂的舞曲,她挽著夏洛蒂的胳膊,另一只手搖著她的白色羽毛緞面扇,與夏洛蒂談笑宴宴,朝伊麗莎白所在方向走去。
她沒走到伊麗莎白身邊,就聽那位與整場舞會都格格不入的達西先生冷冷地說:「她還過得去,但是還沒漂亮到能夠打動我的心。眼下,我可沒有興致去抬舉那些受別人冷落的小姐。」い
他說的不是別人,就是伊麗莎白。
凱瑟琳松開挽著夏洛蒂的手,合上緞面摺扇,臉上笑容淡去幾分。
「先生,一位女士受不受冷落可不由您的抬舉決定。」
第5章
凱瑟琳與人打交道素來溫和,很少有這樣失禮的時候。
伊麗莎白本來沒有把這事放在心上,甚至准備把它當笑話講給幾個姐妹和好友聽,可一見到凱瑟琳似乎要和人起爭執她便趕忙小步走了過去。
「基蒂。」
她小聲叫凱瑟琳。
奈特利先生並不知道他們發生了爭吵,不過他很快從幾位紳士淑女不那麼和善的表情中推測出,他們發生了一場爭執,這可能是他新近結識的朋友和合作伙伴說了某句不得體話引起的。
他和班納特先生走了過去。
「莉齊,基蒂,發生了什麼事情?」班納特先生問。
凱瑟琳無意讓這場矛盾鬧到台面上來,因此她握住了一旁伊麗莎白的手:「爸爸,沒什麼。只是達西先生說了一個很有趣的笑話。」
班納特先生驚訝地看了她一眼,他可不認為這位高傲名聲傳遍整個舞會的達西先生會和自己的女兒說什麼笑話。凱瑟琳看到他表情還有點猶疑,馬上轉開了話題:「好啦,爸爸,兩個年輕女孩子能和兩位紳士鬧出什麼不可救藥的矛盾呢?」
凱瑟琳說出「紳士」這個詞時語氣微揚,帶著一點婉轉的諷意。
賓利聽出了其中的意思,不由得耳根微紅。達西面色不變。
伊麗莎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大概這位年輕人不認為自己的話有錯。
奈特利先生用他比年輕女孩和紳士們多出一截的社會經驗判斷出眼下的情況,費茨威廉·達西先生,用他刻薄的脾氣和言語成功得罪了兩位年輕女士。
這是相當失禮的行為。
不過他對自己的合作伙伴還是有些了解的。果然,達西很快就對著班納特家的兩位姑娘,干巴巴地說:「我為我之前言語中的失禮表示歉意。」
伊麗莎白沒想到他居然會主動道歉,足足站在原地十幾秒才反應過來。可這口吻聽起來十足的勉為其難,惹人嫌。
她認為自己和這位達西先生日後沒有什麼交流的可能,又不愛計較,就給了這個被自己妹妹擠兌的年輕人一個台階下。
她彎唇笑了笑,表示自己不放在心上。
奈特利先生為自己的朋友補充:「達西是個很好的人,他只是有些不善言辭。」
聞言,凱瑟琳重新揚開自己的扇子,半張臉掩在扇面後意味不明的微微一笑:「我倒不這麼認為,達西先生的言辭讓我這個只會待在家中繡花的小姑娘大開眼界。不過作為一位好朋友,我相信閣下的評價一定不乏可信之處,可惜我沒有機會見到達西先生不善言辭的一面啦。」
「那麼不打擾幾位的閑談了。」
凱瑟琳挽過伊麗莎白的手離開,夏洛蒂還被她不慎冷落在不遠處,凱瑟琳不希望她被班納特家的家事牽連上。
畢竟就連她自己都覺得班納特家的事情,是一筆算不清的爛賬。
伊麗莎白回頭看了達西一眼,與他的目光撞在一起。達西對上伊麗莎白明亮的眼睛,心下微跳,很快不自然地別開視線。
奈特利先生一向被認為公正清醒,很少被人這麼譏諷過自己的話,犀利但不失溫和。
「基蒂小姐是一位很有想法的姑娘。」
他對班納特先生說。
*
伊麗莎白把凱瑟琳的功績說給夏洛蒂聽了,她笑得難以自已。
「達西先生可能一輩子都沒在一位女士手上這麼吃癟。」
夏洛蒂也認為達西先生過於高傲,但她也認為凱瑟琳過於較真。
「這沒什麼不好。」伊麗莎白在這點上無條件支持自己的妹妹,「我們又不和他結親,何必在意他想什麼?」
「但假若他人品差勁,那麼他可能會借機對賓利先生和簡的婚事橫加干涉來報復基蒂今晚的行為。」
夏洛蒂給出自己的猜想。
賓利先生這一晚上的表現大家有目共睹,誰都看得出他對簡有意思。何況他可是獨獨請簡跳了兩次舞!
「他向莉齊道歉了,這證明他還不算太差勁。」凱瑟琳想到夏洛蒂的假設不由得皺眉,「如果賓利先生會因為旁人的三言兩語改變自己的想法,那麼他就太沒有主見。我會認為他不是簡的良配。」
「他們也還沒有走到談婚論嫁那一步,事情還需要進一步觀察。」
伊麗莎白贊同了她的觀點,但她暫且不認為賓利先生是一個十分沒有主見的人。
夏洛蒂接話:「如果沒有什麼意外,他們要不了多久就能走到那一步。感情的事情可不能觀察等待太久。」
「也許是這樣,但足夠充分的相處才能讓他們了解彼此。」
「而且我不喜歡他的兩位姐妹。」凱瑟琳小聲嘟囔了一句,她向來對人的情緒敏感,知道她們並沒有自己表現出來的那樣喜愛簡。
不過如果簡婚後不和他的姐妹住在一起,那麼這就算不上什麼大事。畢竟班納特家算起來也半斤八兩,絕不是一門討人喜歡的親戚。
伊麗莎白附和了一句:「她們的風度比不上賓利先生。」
她轉而談起那位奈特利先生:「他倒是比達西先生和善許多。」
「也許是這樣,但也許是他把他的高傲包裝起來了。我們都還不了解他這個人,也無法判斷他是否比達西先生更糟。」凱瑟琳說。
「我覺得不可能啦。」伊麗莎白打趣,「畢竟這世上有一萬英鎊還能被媽媽討厭的未婚男士,全英國可能就這一個。」
班納特太太喜愛與人交往,除了班納特家的那位將要繼承走全部財產的遠親柯林斯牧師,達西是頭一個叫她這麼討厭的,討厭到甚至可以忽略他那一萬英鎊。
「如果他現在向你求婚,媽媽肯定就不討厭他。」
「他絕不會向一個『勉強看得過去』的姑娘求婚。基蒂,你得清醒一點。」
伊麗莎白說著忍不住自己都笑起來。
*
舞會結束之後的幾天,凱瑟琳完成了她新小說前三章的初稿。長時間坐在寫字桌前帶來不少疲勞,讓她不由得萌生出去外頭走走的想法。
天色正好。
凱瑟琳愉快地叫上了很願意與她一道的簡和伊麗莎白。姐妹三個剛好趁機聊聊天。
她於是不由自主旁敲側擊起簡和賓利先生的事情來,伊麗莎白的想法與她不謀而合。
簡對賓利先生自然多加贊美之詞,但當談到賓利小姐想要為她的哥哥料理家務時,凱瑟琳皺了皺眉。
但她並沒有立刻就這事發表自己的見解,只是說簡不應該把每個人都想得像她一樣美好。
「她們的高傲與那一位達西先生的高傲並沒有什麼區別,只是一個不當面表露,一個卻直接表明而已。相比之下,真誠起碼是一種好品質。」
伊麗莎白忍不住想,如果基蒂真要刻薄起來,達西先生都未必是她的對手。
很快她就把這個想法拋到腦後去了,談論起新話題。
關於倫敦最近一位風頭正盛的醫生。這個年代醫生稀少,屬於紳士階層,她們談論的這一位除了醫術高超外,還是一名貴族。ヾ
理查德·布萊特,一位伯爵的小兒子,醫術高超,曾受命為英王診治,在倫敦風頭很盛。
「他能看出來媽媽的頭疼是怎麼一回事嗎?」
簡問出她最關心的問題。
「也許能。」凱瑟琳說著搖了搖頭,「但這位醫生估計不容易被請動。我拜托了舅舅幫我們問一問這位醫生的行程。」
「那太好了。」伊麗莎白不由得感到高興。
過了幾天,朗博恩的女士們去拜訪內瑟菲爾德的兩位女士。凱瑟琳原本不想去,她對那兩位女士都沒有什麼好感,可班納特太太耳提面命地叮囑幾個姑娘一定要看好凱瑟琳,不能讓她一個人失禮地偷偷溜出去。
「媽媽,我發誓我只是去還一本書!」凱瑟琳無奈地再三保證,「我如果再不還回去借閱時間就過期啦,我保證會在大家出門之前回來。」
伊麗莎白替她解圍:「媽媽,我陪基蒂一塊兒去。我會看住她。」
班納特太太對兩個大女兒都很放心,伊麗莎白出面,她就不再阻攔凱瑟琳出門。
凱瑟琳忍不住向伊麗莎白投去感激的目光,匆匆上樓拿著自己從鎮上圖書館借來的兩本傳記逃離班納特太太的視線。
為了不耽擱時間,凱瑟琳和伊麗莎白不得不盡可能地走快一點。
「我認為這趟行程唯一的意義在於簡。」
凱瑟琳提著裙擺踏過一個淺淺的水坑,說。
「也不能這麼說,基蒂。這只是基本的社交禮節。」伊麗莎白勸說她。
「親愛的莉齊,如果不是賓利先生可能成為他的女婿,你認為媽媽會對他這樣熱情嗎?你想想那位達西先生?或者那位財產收入不明的奈特利先生?」
作為地方長官的奈特利先生本也是班納特太太眼中的女婿候選人,但當她從班納特先生那兒了解到這位奈特利先生是一個既不養馬也沒有馬拉車的人之後,她的熱情立刻消解許多。ゝ
凱瑟琳認為那位先生倒不是經濟窘迫的人士,他的服飾雖然低調,但細節出可以看家境良好。否則也不會和達西先生談生意,也許他只是單純不喜歡乘坐馬車。可這一點她不會提醒班納特太太,以免幾個姑娘遭受來自母親的更多逼婚折磨。
就讓她以為奈特利先生是個裝闊的窮紳士吧!凱瑟琳想。
「你是對的。」伊麗莎白聳了聳肩。
兩人走到圖書館門口,還沒進去,就見她們剛剛閑談中兩位用以對比的主角正站在櫃台前結賬。
兩姐妹想起剛才的對話,忍不住對視一眼,眼露笑意。
達西先生神情依舊冷淡,奈特利先生看到了她們,溫和地打招呼。
「日安,兩位小姐。」
第6章
「日安。」
伊麗莎白先反應過來,凱瑟琳也趕忙跟著打了個招呼。
奈特利發現在前兩天舞會上伶牙俐齒的小姑娘今天心情仿佛有些低落。
「基蒂小姐,你看起來心情不佳?」
凱瑟琳不是一個很會掩蓋自己情緒的人,否則舞會之上她就不會出言反擊。可面對一個陌生人的詢問,她也沒有袒露自己心事的癖好。
她輕輕頷首致意:「奈特利先生,每個人都不會心情一直高昂,我只是今天沒有那麼興奮。再說啦,咱們不過見過一面,您又怎麼知道我比起平日來是快樂還是傷心呢?」
她口吻活潑俏皮,就連「我們沒這麼熟」這種抗拒的話都叫人難以生出惡感來。
奈特利不由得想到一位好友。
「基蒂小姐,您的說話方式和我一位友人很有共通之處。如果你們有緣見面,很可能會成為密友。」
「那就期待上帝將這份緣分降臨在人間的那天吧。」凱瑟琳笑著帶過這個話題,「我和莉齊還有一點事情,就不擾你們了。」
她們得盡快趕回去。
兩位年輕的姑娘走開了。達西收回他落在伊麗莎白臉上的視線,他本想從伊麗莎白的一舉一動中來佐證他那一晚的話出自客觀,但今天這場意外的見面讓他發現伊麗莎白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
班納特家的幾個姑娘眼睛都生的不差,伊麗莎白的眼睛在其中又格外出色。
「班納特家的幾位小姐和班納特先生一樣為人有趣。」奈特利出自真誠地肯定了幾位姑娘。
達西聞言瞥了他一眼,認為他的幾位小姐可能就特指某一位,讓他當眾大失顏面的那一位。
不過他並沒有放在心上,他一向是不在乎別人如何看待他的。
「她們也許有趣,但一位女士如果除了有趣沒有其它優點就不會叫人覺得有趣了。」
他對班納特家的印像並不如何,尤其班納特太太的種種行為加深了他對班納特家的反感。
查爾斯和簡不過見了一面,班納特太太就大肆宣揚賓利先生將向她的大女兒求婚。這實在難以叫達西改變他的看法。
奈特利聽出他言外之意,不過他不贊成:「達西,從一個人的家庭環境片面判斷一個人是完全不客觀的行為。」
「人和他的家庭環境從來不可分割。」達西堅持自己的看法。
「如果你一定這麼想,我不得不冒昧揭你的傷疤。想想威克姆先生,他從小生活的環境與你相比並不遜色。」
達西因為這個例子果然沉默了一會,「我並沒有因一個人不體面的出身就全盤否定他們,但是評價一個人不得不考慮他的家庭。」
他們在這一點的觀點上產生了很大分歧,沒有深談下去。當他們散步回到內瑟菲爾德時,班納特太太已經帶著幾位女士坐在客廳。
卡羅琳拿出女主人的派頭招待班納特家的女士們,熱情周到,卻因為太過刻意的熱情而引人不適。
賓利坐在一邊鋪著浮花織錦軟墊的沙發上,他耳根處微紅,透出三分羞澀拘謹,目光忍不住往簡身上瞥。
凱瑟琳剛好坐在簡身邊,幾乎能感受到他猶如實質的熱切目光。
年輕男女墜入愛河都這麼熱情嗎?她忍不住胡思亂想。這讓她覺得自己坐在這兒簡直是阻礙簡通向真愛之堂的惡毒女巫。她煩惱地輕輕敲了敲玫瑰木的扶手椅。
班納特太太正對朗博恩的鄉村風格高談闊論,誇耀如果內瑟菲爾德的兩位女士願意出去走走,一定會情不自禁地愛上朗博恩的每一片風光。
卡羅琳自恃在倫敦一所上流學校受過教育,是遠比朗博恩這些鄉下人體面的階層,因此故作優雅輕輕放下茶杯:「您說的沒錯,朗博恩的風光的確吸引人,但比起倫敦來它就不免顯得寡淡。它的道路也沒有倫敦那麼寬敞——甚至無法讓兩駕馬車同時通過。」
奈特利和達西一進來就聽見卡羅琳落下的尾音,輕輕揚起,藏著對朗博恩這些人的輕蔑。
但最先吸引奈特利注意的不是高聲炫耀自己見多識廣的卡羅琳,而是垂著頭研究身下玫瑰木椅子花紋的凱瑟琳。她臉上浮現一種淡淡的無聊表情,客廳裡的談話顯然不能吸引她的興致。
她柔軟的棕色長發蓬松散在腦後,一簇碎發被別入耳邊,露出一段雪白細膩的天鵝頸。少女的嬌俏和不符年紀的冷淡奇妙雜糅在一起,融和出一種特別的風韻。這位凱瑟琳小姐總是讓他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他那位可愛的筆友,她的年紀也許比凱瑟琳要大一些,和家人一同居住在倫敦,喜歡坐在溫暖的壁爐旁邊寫書。
奈特利尊重朋友的隱私,除非是筆友小姐主動提起,他絕不主動打探。這也是他們之間的匿名友誼能夠存續兩年甚至更長時間的重要原因。
不過她們還是不一樣。
莉迪亞接上卡羅琳的話,她年紀最小,又承了班納特太太一半的性格,不會如她幾位姐姐一樣對措辭加以修飾,直接說:「賓利小姐,如果你嫌道路不夠寬敞,大可以回倫敦的大馬路上駕駛你的馬車,朗博恩需要用到馬車的情況可比倫敦少多啦,我們不需要那麼寬的路。何況為什麼非得和另一輛馬車並排?」
卡羅琳自得的面色一瞬間僵住了。
凱瑟琳忍不住偷偷微笑起來,察覺到這是很失禮的行為,她立刻止住了這個笑容。
奈特利眼角余光沒叫他錯過這個轉瞬即逝的微笑。
他不由得也會心微笑。
僕人將他和達西的外套掛到衣架上。壁爐裡已經燃起了火,雖然還沒有到冬天,倫敦鄉下莊園內染上的寒意唯有溫暖的爐火才能驅散。
賓利起身:「達西,奈特利,你們回來了。」
僕人給兩位先生搬來鋪著天鵝絨墊的椅子,放在賓利身邊,剛好與幾位女士構成一個對角。
「外面怎麼樣?」賓利順口問道。
「天氣很好,你多應該出去走走。」達西淡淡地接過話。
賓利下一句馬上對著簡開口:「班納特小姐,你們來時天氣也一樣晴朗嗎?」
這下所有人都發現他在費盡心思和簡搭上話題。凱瑟琳不由得揶揄看向簡,她在外人面前一貫端莊溫柔大方,此刻卻不由得粉頰微紅。
簡輕聲開口:「是的,今天天氣一直很好。」
話題逐漸圍繞這對年輕男女,班納特太太對此樂見其成,被莉迪亞一番話譏諷的卡羅琳馬上被所有人遺忘。
凱瑟琳自然也不樂意打擾姐姐將近的好事,即使出於一個妹妹的偏見,她覺得賓利先生美中不足,簡配得上更好的人,可以世俗的標准,賓利先生與簡之間,簡是高攀。
她無法改變世俗的觀念。
她只能繼續研究椅子上的雕刻的稻穗花果花紋,期待這一場「拜訪」的酷刑早些結束。
「這是玫瑰木的材質。」奈特利不知道什麼時候挪到了靠近她的那把椅子上,見她目光一直關注家具,開口。
凱瑟琳不懂分辨家具材質的好壞,只能點了點頭,表明自己接受了這一科普知識。
「內瑟菲爾德的家具都非常精致漂亮在,這在朗博恩可真是難得一見。」
她說了一句通用的敷衍恭維話。
卡羅琳卻主動受用,她忍不住開口:「這些家具都是我親手挑選的,基蒂小姐,你的眼光真不錯。」
卡羅琳拐著彎兒誇了自己一番,彰顯自己在內瑟菲爾德不可動搖的地位,又以女主人的架子邀請班納特一家留下來用晚餐。
她出足了風頭,卻害苦賓利先生不得不重新和簡找時機攀談。他恨不得時時刻刻出現在簡跟前才好,眼神熱切,伊麗莎白懷疑他下一刻就要拉起簡的手當眾求婚。
凱瑟琳面無表情地心想她其實寧可回家吃煮雞蛋。回家的時間又被延遲,她終於坐不住提出要到外面走一走。ヾ
奈特利先生便說:「基蒂小姐,我和你一起去吧。」
赫斯特夫人驚訝地道:「您不是才從外面回來?」
「是的,但是散步怎麼樣都是出不了差錯的事情。」奈特利回答她。
伊麗莎白怕妹妹為難,不習慣與一位陌生青年相處,就主動提議:「那基蒂,你肯定不介意捎上我。」
賓利也馬上趁機開口邀請簡出去散步。
班納特太太見此喜笑顏開,「噢,去吧,我的女兒,你們會交談愉快的。」
簡落落大方地應下邀約。
凱瑟琳設想中一人獨自散步,在不到兩分鐘時間內變成了一堆人。
卡羅琳這時候聘聘婷婷走了過來,手上拿著一本書,驚訝地說:「你們要出去嗎?我本想和你們分享一下我新近讀的一本書。倫敦的年輕女士們最近都流行讀它。」
凱瑟琳聞言,下意識就看過去,想知道倫敦最近流行什麼書,自己好琢磨一番在新故事中加一些時髦元素,確保新書不會無人問津。
然後她就愣住了。
賓利小姐手中拿著的,正是她年前出版的那本《三萬磅的婚事》。ゝ
她若無其事收回了目光。
第7章
所幸家中沒有人知曉凱瑟琳寫過這麼一本書,叫她免於一場尷尬。
伊麗莎白對書籍的興趣比其它東西來得高,一時間也不在乎賓利小姐態度居高臨下,興致勃勃地發問:「這是一本小說?」
「是的。雖然小說這種文體登不得台面,但拿來消遣時間不錯。」
卡羅琳極力想表現她的博學,她說著悄悄看了達西一眼,希望得到認可。
但是達西沒有關注她說了些什麼。
「我倒不這麼認為,只要它寫的有道理,那它就是本好書。」伊麗莎白出聲反對卡羅琳的話。她向來喜歡讀書,在這方面自有一番見解。
奈特利先生也說:「伊麗莎白小姐說的一點兒也不錯,一本書是否上得台面並不應該由它的文體來決定。這本書的寫法非常有趣,與我之前讀過的許多書都不相同。它的內容非常出色。」
「我沒有讀過這本書,但是喬治安娜與我提起過。她說她非常喜歡書中的海倫小姐。」達西看了一眼書封,「你們這樣說,那它想必值得一讀。」
海倫小姐是書中的主角,三萬磅嫁妝的持有人。她偶然繼承了一大筆遺產和一座富饒的莊園,無數之前看不起她的青年們爭相向她示愛,並誇耀她平庸的容貌是「英格蘭最美的一張臉」,在這樣的吹捧下,許多不明就裡的人都相信了她是英格蘭第一美人,認為其他不認可她容貌美麗的人都是品味有問題。
海倫借此機會見到了國王,國王也誇贊了她的美貌,她一躍成為倫敦的紅人。還趁機戲弄了一番居心叵測的求婚者們。
卡羅琳接連被人否定觀點,臉上的笑容幾乎維持不住。於是她很快就改口:「是這樣不錯,雖然它的文體通俗,但內容一點兒也不差。」
凱瑟琳一點也不在乎卡羅琳對自己的書前後不一的看法,但奈特利這個目前在場唯一好好讀過她的書的人的認可還是讓她忍不住有一些興奮。
於是她主動搭話:「奈特利先生,你對這本書的評價並不一般?」
「是的,我非常欣賞這本書。」
他一點也不吝嗇贊美之詞,這個故事在創作之初,他的筆友C 女士,這本書的作家就與他交流過創作想法。奈特利當即就認為這必定會是一部優秀的作品。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三萬磅的婚事》一書在出版後便廣受好評,成為倫敦社交季文學沙龍裡最受歡迎的話題。
即使寫書的人是自己的好友,奈特利也認為他的一切評價都出於客觀公正,不存在絲毫吹捧。
「它與時下流行的哥特小說截然不同,沒有離奇荒誕的家族詛咒和幽靈。海倫小姐聰明理智,處理事情的果斷手法讓我驚訝不已。每個人物寥寥幾筆就被勾勒的活靈活現,結局處的反轉更是精妙絕倫。基蒂小姐,你有空的話應當讀一讀這本書,它不會叫你失望。」ヾ
凱瑟琳沒有料想到她為了解決窘迫生計寫出來的東西能夠得到一位紳士這麼高的評價。
「感謝您的推薦,我會這樣做的。」
她壓下心底隱隱約約的那一點因被贊同而生出來的興奮,不失禮儀地回答。
他們沒有繼續在這本小說上談下去,很快就重新說要去散步。賓利迫切地想要一些時間能夠和簡獨處,再不叫他和簡單獨說上幾句話,恐怕他就要當真表露情意了。
他們兩人在所有人心照不宣的視線裡先一步離開了客廳。凱瑟琳注意到簡藏在秀發後的耳根微微泛起一層薄紅。
卡羅琳沒有再談論她的高見是因為達西也開口說要去散步。凱瑟琳默數了一下人數,說:「我還是不去了吧,我去找莉迪亞。」
她說著向伊麗莎白投去一個抱歉的眼神。
伊麗莎白沒法跟著說一句「我也不去」,只能和卡羅琳還有兩位紳士一起出去散步。
噢,真是糟糕透了!
伊麗莎白看著左邊的卡羅琳和和右邊的達西,無奈地想。
擺脫了其他人,凱瑟琳連腳步都要輕快不少。她由一位女僕帶領去找莉迪亞。
莉迪亞和班納特太太正由赫斯特夫人陪同參觀內瑟菲爾德的收藏室。收藏室沒有什麼特別珍奇的物件,倒有好幾件東方來的大家具,設計頗為新穎。
赫斯特夫人用了大量辭藻描述這些家具的精妙,凱瑟琳進來時她恰好說完一段介紹的最後一個句子。
「……它們都非常高貴。」
莉迪亞在她說完之後馬上接話:「是只能擺在儲藏室的高貴嗎?」
凱瑟琳毫不懷疑赫斯特夫人的臉色有一瞬間極為扭曲。
「噢,莉迪亞,別這麼說,無論它們是不是只能待在儲藏室,它們都是頂精巧的家具,非常襯內瑟菲爾德這幢宅子。」
班納特太太的話無疑等於二次嘲諷,也許只有她自己認為是真心實意的誇贊。
凱瑟琳聽著忍不住彎了彎唇,才出聲:「媽媽。」
「基蒂?你不是說要去散步嗎?」莉迪亞語調微顯急促,轉身上前幾步挽住她的胳膊。
在班納特家,年紀最小的兩個女孩兒關系一向最為親密,雖然莉迪亞在面對男人的時候腦子未必清醒,但她作為一個姐妹還是沒得說的——只要男人不迷惑她的心智。
凱瑟琳把她稍微拉開一點:「噢,親愛的,你要相信這是因為比起散步,我更不能忍受和你分開。」
虛偽的女人!
莉迪亞一聽就知道凱瑟琳又在胡說八道,她差點兒沒忍住翻出一個不雅的白眼。
「既然這樣,你一定很樂意明天陪我去梅裡頓集市買一些新的綢緞。」
不等凱瑟琳開口,莉迪亞直接就拍板定案:「就明天上午吧。」ゝ
凱瑟琳沒有料到隨口一說就把自己坑了進去,她想了想自己還沒有完成第一卷 的小說,根據目前進度,在她給自己規定的截稿時間之前,她完全可以擠出好幾個下午的空閑。
於是她點了點頭:「好吧,如果明天沒有下雨的話。」
赫斯特夫人看著這一幕,輕聲感慨:「基蒂小姐和莉迪亞小姐的關系真是很好,就像我和卡羅琳一樣。讓我不由得想起和卡羅琳還在家中的時候,一轉眼,我都嫁人這麼久了,卡羅琳也到了適婚的年紀。」
「是的,我們幾個姐妹之間的關系都很好。」凱瑟琳溫聲含笑回應赫斯特夫人,順帶不走心地恭維她,「賓利小姐是位優秀的淑女,我想很多紳士都會忍不住為她心動。」
莉迪亞暗地裡撇了撇嘴,沒有在外人面前掃凱瑟琳的顏面。
班納特太太順勢開口:「當然,赫斯特夫人,您一點兒也不用為這種事情操心,噢,賓利小姐是個多麼好的姑娘啊!如若你們希望,我很樂意為她介紹梅裡頓上的年輕人們,以賓利小姐的條件,大可以盡情挑選。」
赫斯特夫人臉色微僵,她沒法說直說自己和卡羅琳都看不上這些鄉下人,只能尷尬地笑了笑。
凱瑟琳拉了拉班納特太太的的衣袖,「媽媽,卡羅琳小姐一定能找到一位和她門當戶對優秀青年,這些事就不必要您來操心啦!年輕的淑女們總是有自己的主見。」
她說完又轉過視線對赫斯特夫人道:「麻煩您為我們繼續介紹這些珍稀的藏品吧。我看到這幅畫不太像英格蘭的風格?」
赫斯特夫人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鎏金畫框將絢爛的畫面固定住,十幾個年輕男女彙集一寸畫布上,空間感分明,栩栩如生。
她略為得意地說:「這是路易十六宮廷裡流出來的畫作,被我父親高價購買而來。這幅畫是賓利家族最珍貴的藏品之一。」ゞ
「原來是這樣,確實珍貴。」凱瑟琳附和地點點頭,又問及另一套來自遠東的瓷器茶具。
花紋精美,造型玲瓏。可惜只能擺在儲藏室裡。
赫斯特夫人又給母女三人介紹了一些物件,便有女僕來告知她們晚餐已經准備好。
班納特母女三人和赫斯特夫人欣然前往餐廳。出去散步的人已經回來,簡和賓利這對有情人臉上洋溢著甜蜜的笑容,恐怕再叫他們散上幾趟步,便能聽到他們宣布訂婚的消息。
伊麗莎白衷心為簡而愉快,可一想到剛剛散步時凱瑟琳落荒而逃,留下她一個面對煩人的卡羅琳和達西,她就恨得牙癢癢。
奈特利和達西在一旁談論英格蘭北面商貿航道的事情,旁人聽不清楚,只能看見達西微皺起眉。瑪麗從藏書室出來,略顯蒼白的臉蛋上帶著興奮的光彩——賓利先生同意將一本書籍借給她閱讀半個月。
事實上,賓利並不介意這些能討得班納特一家好感的小事,他確實很喜歡簡。
凱瑟琳不動聲色將一切盡收眼底。事實上,她對簡和賓利先生這樁婚事並沒有那麼看好。
財產倒是其次,以簡的作風,她一年決計不需要花費五千英鎊,賓利先生令人艷羨的收入對她來說只是錦上添花。
但賓利先生兩個姐妹頗成問題,赫斯特夫婦打著為兄弟管理產業的名頭一直與賓利先生住在一塊,卡羅琳則將自己理所當然視為不可逾越的賓利家女主人。
賓利和簡都是好說話又不願將人想得太壞的性子,婚後賓利家的產業命脈能否握在賓利先生自己手中都不一定。賓利兩姐妹雖然自持身份不會給簡明面上的難堪,可暗地裡的擠兌呢?
而且因容貌而起的一見鐘情,未免不會因美貌而變心。但凱瑟琳眼見簡對賓利又好感,又不想說的刻薄惹她傷心,只暫時保持觀望態度。
……實在不行的話,只能想想辦法如何應對賓利姐妹。
凱瑟琳無奈地想。
婚姻和愛情都是一樁麻煩事,特別是它們混合在一起後,麻煩就遠比兩件事還大。
第8章
內瑟菲爾德的晚餐十分豐富,廚師手藝也不錯,烤豬排做得鮮嫩可口,蘋果餡餅烤的脆而不焦,口感甜而不膩,一股清甜的果香從餐桌上飄散開來。ヾ
班納特太太自然又免不了極力恭維內瑟菲爾德的掌廚一番,說朗博恩可沒有這麼好的廚子,一時賓主盡歡。凱瑟琳小口喝著鮮榨的蘋果汁,淺淺地禮貌微笑著,什麼也沒說。
晚餐後,大家又坐在一塊玩了會二十一點,簡和賓利意外發現對方都愛這個游戲,這個相同的小愛好讓他們間距離又拉進了些。ゝ
然後赫斯特上校又提議打惠斯特牌,大家便順應組了兩桌牌局。凱瑟琳牌技不高明,悻悻然輸了兩把,不開心地鼓起腮幫子,眼珠一轉便撮躥瑪麗替她上桌。ゞ
瑪麗正在窗台邊看一本關於莎士比亞詩歌的書籍,並不想摻和這份熱鬧,但凱瑟琳拉長尾調軟語央求:「瑪麗……」
她可憐兮兮地看著瑪麗,又施以諸多好處,「我可以幫你去鎮上圖書館借書。半年!」
凱瑟琳說的當然不是圖書館裡可以隨意借出的那些書,而是圖書館負責人的私人珍藏。凱瑟琳因為一些偶然緣故與他交好,兩人志趣頗合,算得上朋友,因此能借到一些不對外借閱的書籍。
瑪麗也知道,甚至拜托凱瑟琳幫忙借過海峽那一邊的著作。只是凱瑟琳也不經常去圖書館,瑪麗不好總是勞煩她。她心中的天平漸漸傾斜,點頭答應,戀戀不舍放下手裡還只看了幾頁的書。
幸虧她對詩歌也沒有那麼感興趣。
凱瑟琳找到了幫手,馬上拉著瑪麗在牌桌邊坐下,又拉過來一把椅子給自己,親昵地靠著瑪麗,看她手中的牌。牌桌上已經換過一撥人,眼下她們這一桌是瑪麗、奈特利先生、伊麗莎白和赫斯特上校。
奈特利先生坐在凱瑟琳和瑪麗的右手邊,他對打牌這件事興致並非很高,只是赫斯特上校一再盛情邀請他,牌桌又剛好少了人,他便順勢玩了兩把。
凱瑟琳兩把都輸在他手上,暗自掃了他一眼,又轉回視線去看瑪麗的牌。
有瑪麗在,她今晚總得贏一回。
瑪麗牌玩得少,可她記性好,心算能力也不差。班納特家過往年聖誕也在自家組過牌局,凱瑟琳親眼看見她三姐把把都贏——瑪麗記牌和算牌的能力讓她自嘆不如。
這可能就是她是家中唯一一個輕而易舉學懂晦澀德語和法語的女孩的重要原因。
班納特先生總認為他的女兒們除了伊麗莎白外都平庸膚淺,不值得稱道。可凱瑟琳認為這是因為她們的聰慧對這個時代的女子來說都不算社會認可的聰明,班納特先生也不會特意關注五個女兒個個有什麼不顯人前的過人之處。
又或者說,像莉迪亞那樣繡花邊裝飾緞帶的聰明天賦在他眼中算不上真正的聰明。
班納特先生不算差,可真不是個好父親——對伊麗莎白外的女兒們來說。凱瑟琳也無意指責,畢竟時代觀念不一樣,父母又總難免有自己偏愛的孩子,就像班納特太太更疼愛莉迪亞一樣。
人和人間的感情不能強求。
但她總是不免生出更多的遺憾來。
只能說幸虧姐妹們個個都挑不出什麼大錯,和睦友善。
凱瑟琳斂下心底復雜情緒,把注意力重新轉移到牌面上,觀看戰局。瑪麗手中的牌行雲流水發出去,她興致勃勃計算起瑪麗這局能拿到的分數。
她毫不懷疑瑪麗能贏!
沉浸在興奮中的她沒有注意到奈特利先生連續看了她好幾眼,這位基蒂小姐第一次見面時倒比這個年紀的姑娘顯得要成熟懂事些,今天才算見識到她如同齡人活潑的一面。
這種反差很容易引起人的好奇,他也無法例外,不由得多分出兩分關注給她。
奈特利這才發現,比起艷名遠播的班納特家大姑娘,這位非長非幼的基蒂小姐其實也是不遑多讓的漂亮,與她長姐相比毫不遜色,甚至神采靈動更甚。
瑪麗果真贏了。
凱瑟琳快樂地一拍手,放瑪麗回去看書了。
奈特利先生不動聲色收回目光。
看起來再懂事到底也只是個年紀尚小的小姑娘。
他忍不住微微一笑。
坐在凱瑟琳對面的伊麗莎白敏銳地發現奈特利目光多次隱約落在凱瑟琳身上,她暗暗記下,並打算回去後將這事說給凱瑟琳聽。
也許今年能見到兩樁讓大家開心的喜事。
凱瑟琳不知道這些,她贏了這局後便下了牌桌,由班納特太太接上。自己和瑪麗走到壁爐邊小聲討論書籍去了。
沒玩多久,朗博恩的女士們便以天色已晚告辭。班納特太太有些不舍,可也不能太不估計體面人家的禮儀。
凱瑟琳倒覺得賓利先生比她母親還要不舍。但早點回去是件好事,待在內瑟菲爾德做客可不輕松。
回到家中班納特太太忍不住向班納特先生炫耀一番她們在內瑟菲爾德受到的熱情招待,班納特先生厭煩地點頭敷衍。
凱瑟琳已經很累了,她舒舒服服洗了個熱水澡,就上床躺著。莉迪亞沒一會也走進來,她小臉上洋溢著興奮的色彩,在凱瑟琳的床邊坐下。
「基蒂!快看一看我的新設計!今年我要拜托裁縫做一條這個款式的新裙子!」
凱瑟琳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眼角余光從莉迪亞懟到她眼睛上的手繪圖紙掃過。她「唰」地坐起來,原本還有幾分困倦的眼皮徹底撐開,伸手接住這張服飾設計圖打量了好幾分鐘。
莉迪亞的畫技平平,圖樣也只能算簡陋,但袖口和領口的設計確實精巧美觀,與時下流行的款式不同。
很好看。
她把圖紙還給莉迪亞,眼神晶亮:「嘿,莉迪亞,你一定不介意讓裁縫做兩條裙子吧?」
「當然。」莉迪亞得意揚起腦袋,微卷的發垂在肩上,幾根碎發隨著她的笑容抖了抖。莉迪亞對她的識貨很滿意,「但是使用我的設計圖要十個先令。」
她倒是沒有要價太狠,也許是因為這樣的生意她和凱瑟琳已經不止做過一回,所以給了她優惠折扣。當然,如果價格再高一點,莉迪亞認為凱瑟琳就買不起了。
她遺憾錯估了凱瑟琳的小金庫。
「我可以付給你十二個先令。親愛的,這份設計值得。」凱瑟琳毫不猶豫地說,「但是你不能只做我這一單生意吧?」
「你是說鎮上其他姑娘嗎?等我穿上做好的新衣服,自然就有人來問我,到時候我就能把這份設計賣給更多人。」莉迪亞已經忍不住暢想美好未來,「咯咯」笑起來。
凱瑟琳沒說等她穿上新衣服後這款式就不再是機密——鎮上畢竟只有那兩家裁縫店,隨便一打聽就是。這年頭的服裝設計可沒那麼講究版權保護。
她於是詢問:「你有想過把你的設計賣到倫敦去嗎?你知道倫敦的有錢人更多,她們也更願意花錢來做一件好看的衣服。」
莉迪亞猶豫了一下,搖搖頭,又興奮起來:「你是說賣給倫敦的裁縫店嗎?這倒是個好主意。可是我們不認識經營裁縫店的人家呀?」
「寫信問一問舅舅舅媽呢?」凱瑟琳微沉吟片刻,「他們在倫敦做生意,說不定有這樣的門路。」
莉迪亞跳起來:「我馬上去寫!」
走了沒兩步,莉迪亞停下來朝凱瑟琳說:「基蒂,先把你的十先令付給我!」
凱瑟琳搖搖頭,「在我桌子上的那個盒子裡有,你自己拿一下。」
她翻了個身,沉沉睡去。
莉迪亞打開凱瑟琳的儲物盒,凱瑟琳的零用錢都用一張紙包著。莉迪亞伸手揭去紙包裝,金子的光澤閃耀,晃的她眼疼。々
……這個可不是英鎊吧?莉迪亞碰了碰那兩枚Rose Royal,疑惑地朝床那邊望了眼,基蒂為什麼會有這種貨幣?家裡可沒見過這種!
明天問問她。這傻丫頭可不要被人騙了。基蒂這丫頭可真是讓人操心,莉迪亞想到。
她取了十先令,將其他東西放回原處,吹熄蠟燭,酣然入夢。
夜色寂靜,窗外冬蟲輕鳴,馬匹小聲的低吟穿不過牆壁,只有柔軟的月光無聲潛入。
凱瑟琳第二天早晨是突然驚醒的——她清明的腦袋終於提醒她,那兩枚Rose Royal還在她的盒子裡。她還沒有寫完那封回信,自然金幣也沒有隨信件遣返。
莉迪亞一定看見了!
她坐在床上,被子滑落一半也沒心思管。凱瑟琳痛苦地捂住眼睛,該用什麼理由糊弄過莉迪亞呢?
果然,莉迪亞從旁邊的床上睜開眼睛,翻了個身趴在床上,她小聲囔囔:「基蒂,我看見你的盒子啦。爸爸可沒有給過我們比英鎊更大面額的錢,你的金幣是哪兒來的?你沒做什麼傻事吧?」
噢!上帝,為什麼不讓她忘記這件事?
凱瑟琳一邊痛苦地想,一邊絞盡腦汁搜尋合適理由。
第9章
莉迪亞比凱瑟琳想像的難以糊弄——這可真是太糟糕了。凱瑟琳最後放棄了欺騙。
「親愛的,出於一些原因我暫時不能告訴你,但是我向上帝起誓,這兩枚金幣絕對沒有來路不正。而且我馬上就要將它們還回去了。」
「莉迪亞,你會為我保守秘密的,是嗎?」
凱瑟琳真誠地握著她的手,又好聲好氣說了許多軟話。
莉迪亞看著她,撇撇嘴,「好吧,我暫時為你保守秘密。但你不能做出什麼蠢事來。」
凱瑟琳松開她,眼神依舊真誠:「莉迪亞,你可以問一問大姐二姐她們,大家都會贊同你比我更容易干出蠢事。」
莉迪亞嚷嚷起來:「基蒂,你說的這是什麼話!」
凱瑟琳笑嘻嘻翻身下床,開門走下樓,少女甜美的嗓音傳來。
「實話呀。」
莉迪亞「哼」了一句。基蒂太過分了!
吃過早餐,凱瑟琳就回房間將信匆匆寫完,附上那兩枚金幣去郵局——這樣不小心的錯漏再來一次凱瑟琳的心髒可承受不起,還是早點解決為妙。
寄完信,她才算松口氣。
隨後賓利家的女客來朗博恩拜訪,凱瑟琳心不在焉地陪坐,在腦海裡構思自己接下來要寫的小說劇情。赫斯特夫人和賓利小姐沒有留下來用午餐,盡管班納特太太一再盛情邀請,她們都笑著婉言拒絕。
「可能是因為朗博恩的廚子比不上內瑟菲爾德的。」伊麗莎白事後調侃。
賓利兩姐妹眼中暗含的輕蔑總叫人不舒服。凱瑟琳避開到一邊去了,沒接收到她們的目光,倒不如伊麗莎白這樣不快:「可就算她們看不上咱們,還是得對咱們以禮相待,誰叫她們的哥哥太看得起簡。」
伊麗莎白聽後想了想,竟覺得頗為好笑。
笑完之後又過了幾天一封倫敦的信件就到達了,是加德納舅媽寫過來的。關於上一次姐妹幾個在信中問起的醫生。
信中說,班納特太太的偏頭痛病狀從描述聽來十分罕見,引起了那位理查德·布萊特醫生的興趣,對方願意親自來朗博恩一趟為班納特太太診治。
「這可真是太好了。」簡握緊信件紙張,由衷地高興。凱瑟琳湊過去看了看信件內容,「那位醫生是說他這幾天就打算來朗博恩嗎?但我們還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媽媽。」
姐妹三個對視一眼。
最後凱瑟琳決定:「讓莉迪亞去說吧。」
這個決定得到了簡和伊麗莎白的一致支持。如果說家裡還有誰能勸說動班納特太太,那麼那個人一定是莉迪亞無疑。
——其他幾個女兒出面,班納特太太可能會固執地說自己身體沒有一點兒毛病,她只是神經有些脆弱。
莉迪亞將這事告訴班納特太太後忍不住高興囔囔起來:「太好了,媽媽!你再也不用擔心會被舞會上的音樂聲刺激得頭疼而錯過許多有趣的舞會!」
班納特太太為了五個女兒的婚事不得不忍受聒噪的舞曲,在舞會上和人打交道,這可真是太為難一個做母親的心。
作為報酬,凱瑟琳陪莉迪亞去梅裡頓的裁縫店做她的新裙子,順便替瑪麗借一些書。
莉迪亞從母親那拿到了六英鎊的巨款,銀幣碰撞的聲音在她手指清脆響起,她快樂地拉起凱瑟琳就往外衝。「嘿!這可夠咱們做一件漂漂亮亮的新裙子啦!」
兩人在裁縫店裡選了白色花綾的面料,莉迪亞走過去和裁縫商量這條裙子該如何設計,凱瑟琳則忍不住心生喜愛地摸了摸這柔軟的絲織物,又不由得感慨服飾的昂貴。ヾ
班納特太太給的六英鎊,只堪堪夠做兩條裙子,至於帽子胸針一類的配飾就別想了。
她正出神,直到莉迪亞一聲惱怒的尖叫:「你說的是什麼話!」
嚇得凱瑟琳差點把手裡的藍色絲帶掉到地上,她趕忙朝莉迪亞的方向看過去。
莉迪亞和一位打扮體面的年輕人說話,或者爭吵,裁縫尷尬地站在他們中間。
「難道不是嗎?小姐,在這件衣服的胸口加上累贅的蝴蝶結,只會讓這條裙子變得庸俗又乏味。」
年輕人彬彬有禮地重復了一遍他對莉迪亞的話,每一個字都透著十足的刻薄挑剔。
他的入時打扮讓他有資格說這句話——繡著金線的襯衣整齊熨帖,嵌金藍寶石袖扣低調奢侈,脖頸前雪白領巾翻出,長靴結結實實包裹著小腿,金質裝飾鏈子從長靴頂端垂掛,透著一股有錢人的氣息。
他大概是個倫敦來的時髦公子哥,早些日子來的賓利一行人也這樣講究,可他隨意評價莉迪亞的設計就有失紳士風度了。
不過凱瑟琳堅信他吵不贏莉迪亞。
果然,莉迪亞毫不示弱地反擊:「得了吧!先生,瞧瞧您的打扮,就算是鄉下人也不穿這種上世紀就被淘汰的款式。只有您庸俗的眼光才看什麼都是庸俗!」
「小姐,如果你了解一點倫敦的時尚都不會說出這種話。」
對方不卑不亢地反擊。
莉迪亞哼了一聲。
「你也根本不知道朗博恩的時尚風潮!」
年輕人挑了挑眉,一個偏僻的鄉下地方還有什麼時尚可言?
莉迪亞扭過頭對裁縫說:「就按我說的那樣做。基蒂,我們回家去!」
凱瑟琳放下絲帶走過去挽住她的胳膊,莉迪亞撅嘴掃了這不客氣的家伙一眼,不高興地哼一聲,扯著凱瑟琳跨出店門。
她是真生氣了。凱瑟琳輕易得出結論,能讓莉迪亞對一個長相俊美的適婚年輕人生氣的條件可不易達成。
凱瑟琳暗自搖了搖頭。
「失禮了,先生。」她說完匆匆跟上莉迪亞的腳步。
年輕人站在店內好一會,才想通什麼似的搖搖頭。
看來他得罪了兩位女士。
他不在意地一笑,朝裁縫詢問:「請問您知道這附近有位班納特夫人住在什麼地方嗎?」
裁縫放下尺子,目光古怪而遲疑:「你找班納特太太有事?剛才離開的兩位女士,正是班納特家的兩位小姐。」
年輕人怔愣片刻,不覺感慨真是機緣巧合,可惜他已經得罪了她們。
他遺憾地嘆了口氣。
莉迪亞又陪著凱瑟琳去圖書館借了書,她順便在圖書館用做衣服剩下的錢給自己買了一頂小圓帽。ゝ
消費讓她的心情明媚起來。
她哼著一首蘇格蘭小調歡快地朝家走,凱瑟琳無奈地抱著兩本書小心踩過草地。
天有些陰了,看起來可不怎麼好,得快點回家。
「兩位小姐,請等一等!」
優雅的男子聲音從身後傳來,凱瑟琳和莉迪亞頓住回頭,看見一輛兩匹馬拉的馬車,馬兒通體雪白,毛色沒有一絲雜色,比班納特先生養的馬還要名貴。
之前和莉迪亞爭吵的年輕男子從馬車裡探出頭。
莉迪亞見了嬌艷的小臉又沉下去。她對這家伙實在沒什麼好印像。即使他英俊的容貌也不能挽回她的好感了。
車夫駕著馬車在她們身側停下,從倫敦來的年輕人客氣地朝她們笑了一下:「兩位小姐,在下從倫敦來,受邀為班納特夫人診治。剛才多有得罪,請兩位小姐見諒。既然兩位小姐也要回去,不知有沒有這個榮幸由我與兩位小姐同行一程?」
凱瑟琳猜他是從裁縫那得知了她們的身份,但叫她意外的是這人居然是信裡面提及的醫生——理查德·布萊特。莉迪亞表情也有一點兒意外,家裡幾個姐姐早告知了她醫生的重要,因此她硬生生忍下出言譏諷的衝動,只不大高興地扭開頭去。
凱瑟琳微微欠身:「感謝您的好意,但我們想散步走回去。沿途的風景很漂亮,值得花時間去欣賞一番。」
莉迪亞也點點頭:「對!」
眼見她們就要走遠,理查德目瞪口呆地怔了好一會。
為什麼她們不按套路走?倫敦的姑娘們可沒一個會這樣拒絕他!向來在社交場上如魚得水的理查德第一次陷入對自己的懷疑中。
「等等!等等!」
理查德決定先將自己的顏面放一放。
「兩位美麗的小姐,非常遺憾,請原諒我的冒犯,但我不得不坦言,我不認識這裡的路。」言外之意他需要一位領路人。
莉迪亞看了看他,忽然揚起下巴得意地說:「如果你願意承認是你的品味有問題,我可以給你帶路。」
第10章
凱瑟琳被莉迪亞的話嚇了一跳,但話已經說出口,她只好拉了拉莉迪亞的袖子,暗示她不要說的太過分。
——起碼要等他為媽媽診治完之後再說。
理查德也有些惱火,這姑娘一點兒也不講淑女的教養!叫他承認自己品味差勁是絕不可能的事情,他的品味一向是倫敦時尚界的風向標杆。
偏偏研究稀奇古怪的病例也是他生平最大的愛好之一!
「小姐,縱使我違背良心誇贊了你,那件衣服也不會在別人眼中變得好看!」理查德擲地有聲地說道。
凱瑟琳想了想,勸說莉迪亞:「還是讓他為媽媽看病更重要一些,至於你們爭論的那條裙子,等裁縫做出來之後才知道誰的意見更中肯,不如暫時休戰?」
莉迪亞神色有所松動,她被凱瑟琳的話軟化了態度,不太甘心地撇撇嘴:「好吧,那等我穿上新裙子之後就會證明我的看法才是對的。」
只會騎馬打獵的紳士們怎麼會懂女士們的裙擺呢?
莉迪亞揚著下巴不屑地暗想。
莉迪亞既然後退了一步,那理查德就順著台階下。
他微微一笑。
「兩位小姐,請上車來吧!這天氣看起來可不怎麼好,若是讓大雨破壞兩位淑女的心情就不妙了。」
天色如他所說變得有些昏暗,遠方天邊的厚重陰雲聚攏,低得要壓下來。
馬上就要下雨了。
明明出門的時候還是晴天。
莉迪亞不是喜歡委屈自己的性格,勉勉強強從鼻腔裡擠出一絲輕哼,搭著理查德伸出來的手踏上馬車,又馬上甩開。
理查德輕笑了一聲。
凱瑟琳也緊跟著在莉迪亞旁邊坐下:「麻煩您了,布萊特先生。」
理查德風度翩翩地回答:「為淑女效勞是我的榮幸。」
他確實慣會說話,不一會兒就把原本還有些不快的莉迪亞逗的滿面笑容,將之前的事情全拋到腦後去了。
到家的時候,天已經下起了細雨,並且有漸漸加大的趨勢。莉迪亞跳下馬車,拎起裙擺跑進宅子,她那頭卷曲濃密的秀發隨著奔跑的動作一顫一顫。
凱瑟琳快步才能跟上她的動作。
理查德和凱瑟琳進屋時,班納特家的女士和班納特先生都在客廳,莉迪亞正纏著班納特太太撒嬌,小聲咕噥了句什麼。
彼此見過禮後,凱瑟琳才發現簡不在。
她目光忍不住在屋子裡逡巡了好幾圈,確認沒有一點簡的蹤影才作罷。
簡出門了?這種壞天氣?
她暗自搖搖頭。
班納特先生見到理查德時表情嚴肅而驚訝,凱瑟琳才想起來她們似乎都忘記通知班納特先生這個一家之主醫生的事情,她不由自主看向伊麗莎白。
莉迪亞已經先嚷嚷起來了:「媽媽,這個就是加德納舅舅在信裡面提到的布萊特醫生,快讓他給你看看吧!」
班納特先生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卻又什麼都沒有說。
理查德當著諸位女士的面介紹了自己一番,說清楚自己來歷,甚至特意闡述了他的學位和豐富的診治經歷,好讓幾位女士安心。在得到同意後他便為班納特太太診斷起來,凱瑟琳則拉著伊麗莎白走到了一邊。
「簡呢?她去哪個鄰居家裡做客了嗎?這麼大的雨可不適合出行。」
「賓利小姐邀請她去內瑟菲爾德做客。」伊麗莎白說著面色露出一點憤怒和無奈,「但是媽媽不肯讓她坐馬車去!她一定淋壞了!」
「不坐馬車?」凱瑟琳也被班納特太太荒唐的想法震驚到,「難道簡走路去嗎?」
「不,是騎馬。」
班納特家的幾個姑娘都會騎馬,雖然沒有經過系統的馬術學習,但自幼實踐訓練出來的效果也不錯。
「噢!上帝!」凱瑟琳苦惱長嘆一口氣,「這樣的壞天氣叫她騎馬去!」
凱瑟琳頓了兩秒鐘,又問:「簡出門多久了?現在還來得及把她追回來嗎?這兒到內瑟菲爾德可不近。」
伊麗莎白搖搖頭:「在你們回來前簡就已經出門了。而且家裡沒有空閑的馬套馬車。馬車也不會比馬更快。」
凱瑟琳沒時間追究是不是真沒有空閑的馬匹,她焦急地說:「但也不能叫她這樣狼狽的去內瑟菲爾德做客!不管怎麼樣,得先把她接回家。萬一她因為淋雨病了呢?媽媽這樣糊塗的做法怎麼爸爸也不勸著一點?」ヾ
凱瑟琳第一次為糊塗的母親和放任的父親而感到惱怒,同時又不住地為簡擔心。
「基蒂,你先冷靜一點。我們現在根本追不上簡,何況外面還在下著雨。」伊麗莎白說著朝外面看了眼,雨線越發密集激烈,劈裡啪啦砸在窗台上。
凱瑟琳呼出一口氣:「莉齊,我很冷靜了。但是我們還是應該把簡接回來,要是叫媽媽覺得她這事做的對,那她以後就能做出更荒唐的事情!不說別的,就說說媽媽一直期待著的事情吧!如果簡今天這樣過去,賓利家兩姐妹會怎麼想?她們又會說些什麼叫賓利先生怎麼想?」
「可賓利先生不是那樣的人。天氣也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事情。」伊麗莎白對賓利先生感官不錯,尤其有他朋友達西先生的對比襯托。
「親愛的,我們怎麼知道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就算他真摯的愛著簡,也難免會受別人言語影響。何況他們才認識多久?」
凱瑟琳說完又補充:「天氣當然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但我們至少能決定我們會在壞天氣裡做些什麼事。簡會贊同我的做法。」
伊麗莎白被她說動:「我和你一起去,但是咱們去哪兒弄馬來拉車呢?」
「布萊特醫生那兒有現成的馬車。」凱瑟琳急急說完就朝他走過去。
班納特太太正閉眼小憩,沒聽到凱瑟琳的話,幸而避免了一場多余的爭吵。理查德聽了凱瑟琳的請求目露驚訝,但出於紳士風度和家庭教養,他不假思索地答應了凱瑟琳的請求,並且和馬夫親自交代一番,叫他務必將兩位小姐送達目的地。
「非常感謝您的慷慨。」凱瑟琳說完就朝莉迪亞使了個眼色,和伊麗莎白快步走出去。
莉迪亞看了看一邊沙發上的媽媽,撅起嘴走開了。
基蒂真是個壞家伙,又要她來面對發脾氣的媽媽!
凱瑟琳一邊給馬夫指路,一邊不安地叮囑他快些——可惜馬車再快也是那個速度。足足三英裡的路,凱瑟琳和伊麗莎白一直走到內瑟菲爾德附近都沒看到簡。
雨聲淅淅瀝瀝。
「簡一定已經到了。」伊麗莎白擔心地說,「不知道她有沒有淋壞。」
「看看就知道了。」凱瑟琳拿上雨傘,跳下馬車,伊麗莎白緊隨其後,泥跡濺上她們白色裙擺,可眼下誰都沒有心思關注這個。
僕人將她們領進了門,此時還沒有到晚餐時間,餐廳內卻已經准備起來了,多枝銀質燭台上點滿白蠟燭,將大廳照亮。
賓利小姐和赫斯特夫人坐在壁爐邊的沙發上說話,看見兩姐妹進來她們起身行禮。凱瑟琳回完禮忍不住立刻問道:「賓利小姐,赫斯特夫人,日安。今天的天氣壞極了,簡過來的路上就開始下雨,因此我們十分擔心簡,冒昧打擾。請問簡現在在哪兒?」
卡羅琳回答了她:「她來時候淋濕一些,這麼大雨可不是一個嬌弱的姑娘該遭受的折磨。我吩咐女僕給她燒了熱水,叫她舒舒服服洗上一個澡。她馬上就會下來了。」
她說著略有責怪地看向姐妹倆:「噢,你們怎麼能讓一個姑娘在這種天氣騎馬過來呢?」
伊麗莎白清楚事情的起因,她解釋說:「家裡沒有空閑的馬匹拉車了,因此只能讓簡騎馬過來,沒想到天氣突然變得這樣壞。」ゝ
她有些羞愧沒有阻止媽媽的意見。
凱瑟琳清楚家裡沒有多余的馬匹也可以向鄰居租借,朗博恩的鄰裡關系並不差。只是班納特太太自作聰明的主意得到了家人的贊同。
她垂了下眼睛,沒有說什麼。
卡羅琳驚訝道:「可你們不是乘馬車過來的嗎?」
「是今天來家中一位好心的醫生借給我們的。」
伊麗莎白說,卡羅琳聽完後掩唇微微一笑,不知道有沒有信。
女僕給兩姐妹上了熱騰騰的紅茶,凱瑟琳食不知味地喝了大半杯解渴,坐立不安等簡下樓。
在晚餐之前,她終於下來了。
她漂亮蓬松的頭發還濕漉漉垂著,身上不太合身的裙子也許是卡羅琳的。但她看起來還好,凱瑟琳和伊麗莎白才松了口氣。
於是作為姐姐的伊麗莎白主動提出她們是來接簡回家的,她們本來還擔心簡淋雨而有什麼不好,現在看見她的情況也放心。
但賓利兩姐妹熱情又客氣地邀請她們務必在這兒吃過晚餐,並留宿一晚。
「這雨可太大啦,好幾英裡的路呢!回去可不方便,簡作為我們最真摯的朋友,在內瑟菲爾德留宿一晚沒什麼大不了,如果執意叫她離開,那才是輕視我們之間的友誼!」卡羅琳客客氣氣地說,「來吧,留下來和我們一起用晚餐!查爾斯和其他人都上梅裡頓一個軍官家裡吃飯去啦,今天晚上的時間屬於我們女士!」
她熱情地過分,叫人難以找到理由拒絕。
赫斯特夫人也接話:「先吃晚餐吧,不管留不留宿,總該留下來吃頓晚餐。」
簡對賓利姐妹倆感官極好,雖然凱瑟琳認為這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對賓利先生的愛屋及烏,她本就答應了賓利小姐的晚餐邀約,又看到姐妹過來陪伴心底很高興,便勸說她們留下來用晚餐。
凱瑟琳和伊麗莎白也認為簡答應下的邀約不好叫她臨時變卦——何況她都幸幸苦苦地到這兒來了。於是這兩位不速之客就在盛情難卻中留了下來。
凱瑟琳本以為晚餐耽擱不了什麼時間,但叫她沒想到的是,晚餐後的雨又大了起來,天色暗的厲害,還沒到晚上,從窗戶看過去就是黑漆漆的一片了。
這樣大的雨,馬車也寸步難行。
於是姐妹三人只得再留了一會,這一留便留到了幾位男客冒雨回來。
凱瑟琳面無表情地看著賓利先生欣喜向簡問好,達西偷偷瞄了伊麗莎白好幾眼。
噢,今天晚上回不去了。
她真是愚蠢透頂。
她一邊想著一邊回應奈特利先生的問好。
第11章
後面的事情就順理成章,賓利先生和卡羅琳都極力邀請簡住下,說雨太大了,回去不方便。
凱瑟琳坐在暖烘烘的壁爐邊,心想你們不也是趕著雨回來的嗎?可瞧見簡羞澀的眼神,凱瑟琳努力把話咽了下去。
入睡前,伊麗莎白來凱瑟琳的房間坐了兩刻鐘。
「基蒂,你瞧著興致好像不高。」她有點擔心地看著凱瑟琳。她剛從簡的房間裡回來,聽簡說了一番她的朋友卡羅琳多麼親切友善,她有些不以為然,可顧及著簡,到底也沒說什麼掃興的話。
凱瑟琳訝然地眨眨眼:「沒有,只是不是家裡面我不太自在,這雨天陰沉沉的又叫我心煩。」她確實有些為簡對賓利兩姐妹毫不設防的信任感到些微的擔心,但眼下想那些還太遠,只會讓原本就不夠主動的簡對這段感情生出諸多顧慮來。所以凱瑟琳琢磨著等這樁婚事真的確定下來再看那時的情況說開。
一樁能叫所有人滿意的婚事太難得了,大多時候大家都只能退而求其次。
她說著「撲哧」笑起來,「我還以為你會不自在些呢。我看達西先生對你好像很關注,前幾天梅裡頓舞會他還主動邀請你跳舞了呢!」
凱瑟琳促狹地看向她。
伊麗莎白毫不猶豫地回答:「那是盧卡斯爵士非要將我介紹給他當舞伴。我真是不該走到那兒去的!」
「所以你拒絕了他。」凱瑟琳補充這段插曲的結局。
「當然啦。我可不願意賞臉,那是給自己找不痛快。」伊麗莎白毫不猶豫地說,她想起那天晚上的舞會達西先生主動邀請,臉上的表情不由得宛如見鬼一樣。
達西在她眼中已經被打上了「傲慢」「目中無人」的標簽,印像一時難以扭轉。
凱瑟琳對此倒是若有所思:「他對你有好感。」
伊麗莎白不可置信地小聲尖叫了一句:「基蒂,你別嚇壞我!那比哥特小說還可怕。他只是出於禮貌而已。」
凱瑟琳失笑:「好吧好吧,說不定是我多想了。」但她又忍不住想,達西先生在朗博恩不是公認的沒禮貌嗎?伊麗莎白說的這個出於禮貌……可真有趣。
凱瑟琳反而有點期待那位達西先生接下來的表現了——如果他能打動她聰慧美麗的二姐的芳心,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但她私心又不希望幾位姐姐那麼快嫁出去。
她心情有點矛盾,這矛盾讓她直到好幾個小時後都沒有睡著,她痛苦地裹著被子在床上滾了一圈,揉著眼睛起身,走到窗子邊吹了一會冷風。雨還沒有停,風裹著雨絲吹到她臉上,一片冰涼。借著月光她看了眼白琺琅懷表上的時間,快晚上兩點了。
凱瑟琳吹風吹得更是一點睡意也沒了,她呼出一口氣,准備構思一下她接下來要寫的小說新章節。
新小說的名字最終被她敲定為《風塵玫瑰》,一個自幼聰明美麗的愛爾蘭年輕姑娘梅麗爾為了謀生孤身一人來到倫敦,她很快在這個繁華的城市裡花光了所有英鎊,卻沒找到一份得體工作,最後不得不搬進了一條住滿□□和皮條客的街道。
美艷又神秘的鄰居格麗蕾絲夫人家時常進出打扮時髦的男子,梅麗爾好奇之下與風情萬種的格麗蕾絲夫人走近,逐漸了解到她被母親在十三歲時以一英鎊的價格賣給一個皮條客的悲慘過去,不由得對她心生憐憫,可是她沒有意識到這種憐憫背後的陰謀很快吞噬了她——她在不知不覺間成為了格麗蕾絲一位客人的情婦,她嘗試說服自己那是愛情,從此走進了紙醉金迷的倫敦糜爛的陰影中。ヾ
但是很快,一位客人已經供養不起她被華服珠寶喂養出的虛榮心,在格麗蕾絲夫人的誘導下,梅麗爾很快接待了第二個客人……
凱瑟琳想了會她的劇情,突然聽到房門外的走廊上傳來一陣急促又凌亂的腳步聲,緊接著是蠟燭的光芒從門縫裡透進來,杯盞碗碟碰撞的聲音也一同在夜色裡響起,似乎還有細碎的說話聲。
她拉開門,一個女僕端著熱水和毛巾朝裡面的房間走過去,動作放得很輕,避免驚醒其他客人。
「怎麼了?」凱瑟琳輕聲問。
「打擾到您了嗎?」女僕露出充滿歉意和慌張的表情,又急急忙忙解釋,「簡小姐剛剛發熱,賓利先生已經叫人去請瓊斯醫生了。」ゝ
凱瑟琳這麼一聽就擔憂起來,最糟糕的情況還是發生了,她顧不得什麼:「我去看看。」
她先女僕一步毫不顧儀態地衝進了簡的房間,蠟燭被重新點起,混著朦朧的月光,簡的臉蛋一片潮紅,意識也不太清醒,卡羅琳站在床邊皺著眉,對自己好夢被吵醒心裡不滿,又不得不拿出主人家的好脾氣和風度來。
凱瑟琳摸了摸簡的額頭,滾燙一片,估計是澆了雨引起的。她問:「瓊斯醫生到了嗎?」
瓊斯醫生是梅裡頓鎮上唯一的醫生,他住的地方離內瑟菲爾德很遠,但這個時候也顧不上半夜上門的貿然失禮了。盡管外面還下著雨,凱瑟琳卻希望醫生能早點來。
伊麗莎白睡得淺,她房間本來就在簡的隔壁,出了這樣大的動靜很快就醒了,一聽說簡的情況馬上跑到了簡的床邊。
簡認出了她們倆,含糊喊:「莉齊,基蒂……」
凱瑟琳握住她冰涼的手。
直到下半夜,瓊斯醫生才匆匆來給簡看過,又叮囑她們好好照顧她。眾人於是散去,卡羅琳迫不及待趕回自己房間睡覺,並催促坐在客廳裡干著急的賓利先生也早點回房間。
內瑟菲爾德的僕人訓練有素,動作沒有吵到其他人,一覺到天亮。
晨曦升起,雨也終於停了。
凱瑟琳陪在簡身邊坐了一個晚上,確認她溫度降下來後才換了伊麗莎白,自己回房間補覺。
——她現在倒是終於睡得著了。
她醒過來時,已經快到十一點鐘,女僕給她端來早餐,伊麗莎白也走進來,她打趣地說:「基蒂,我不知道那位奈特利先生與你關系什麼時候這樣好啦!」
凱瑟琳迷惑地看著她。
伊麗莎白說:「親愛的,你知道現在已經過了早餐時間。賓利小姐本來想叫醒你吃早餐,是奈特利先生說你看護了簡半個晚上,眼下正需要睡眠,不要去吵醒你。他建議賓利小姐為你留一份早餐,等你醒來後再用。」
凱瑟琳把草莓果醬塗滿面包片,不以為然地說:「莉齊,這只是因為他是位善良周到的紳士,而不是你幻想出來的交情,我才和他見過幾次面,說過幾次話呢?」
伊麗莎白狡黠地眨眨眼:「說不定以後就有了,畢竟我看他是個再符合你標准不過的紳士。」
凱瑟琳微微一笑:「達西先生也是個再符合媽媽標准不過的女婿。」
伊麗莎白於是不說話了。
因為簡突如其來的病情,不便離開,她又想要姐妹的陪伴,因此三姐妹只得在內瑟菲爾德做一段時間的客。卡羅琳給班納特家去了信,叫信使順帶捎一些班納特家姑娘們日常的衣服過來。
當然,也順便讓馬車夫將布萊特醫生的馬車趕了回去,凱瑟琳一再在口信中表達自己的歉意,然後就接到布萊特醫生消息說他並不介意,並且可能要多叨擾一段時間,班納特太太的症狀少見,激起他極大的興趣,他頗有些不治好她不罷休的架勢。
至於班納特太太,她對簡生病的事情並不放在心上,反而一心希望她在內瑟菲爾德多住些日子,對家裡其他人埋怨伊麗莎白和凱瑟琳的不懂事,忿忿地說她們會耽擱簡的好姻緣。她憤怒了一會,又因為人不在跟前,罵了幾句就消火,親親熱熱問起布萊特醫生的家境和收入來。
內瑟菲爾德這邊,凱瑟琳挑了本法語小說小聲念給簡聽,伊麗莎白偶爾發表一句自己的看法,賓利兩姐妹也過來陪伴她,叫簡又感激又愧疚,她們先是說生病太不好受,叫自己一定要設法避免生病,又挑剔凱瑟琳的法語發音不夠標准。
她們又說:「基蒂小姐,你們的家庭教師法語水平可遠比不上倫敦的老師,為什麼不請個水平更高些的家庭教師呢?」
凱瑟琳合上書頁,直說:「我們家沒有請過家庭教師。」
賓利兩姐妹更驚訝了,驚訝之下又隱隱透出一點居高臨下的不屑與優越感。
她們又說了些自己在倫敦一所女子私立學校的事跡,說私立學校學費如何高,那兒的老師如何舉止高雅,與結交貴婦人。凱瑟琳不感興趣地敷衍聽了幾句,心想那麼好的老師也沒教會你們什麼,她不搭理她們,她們自討沒趣,就干巴巴坐了會離開簡的房間。
打發走她們後,凱瑟琳往椅子背後一靠,整個人都松懈下來,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
「上帝,她們簡直就是倫敦那所女子學校行走的招牌,十句話五句話不離她們在學校受到的良好教育。」
伊麗莎白失笑。
簡也說:「她們確實為自己受到過私立女子學校的教育而高興。」她不了解那所學校,也不明白賓利兩姐妹炫耀的心情,只當她們對學校過分熱忱。
「算啦,別提她們,聊聊其他的吧!」凱瑟琳擺擺手。
簡精神好了一點,但病色未退,躺在床上,只露出一張漂亮蒼白的臉蛋,姐妹幾個說了些心裡話,簡又感到精神疲憊,昏昏沉沉睡過去。
「真希望你快點好起來!」凱瑟琳輕聲說。
第12章
換完晚餐衣服後,沒多久就有人請兩位小姐下樓用餐。凱瑟琳邊走邊和伊麗莎白小聲交談:「我猜賓利小姐和赫斯特夫人今天肯定會把我們從頭到腳抨擊一番。」
「那影響不了什麼。」伊麗莎白聳肩。
凱瑟琳想了想確實如此,她們和內瑟菲爾德這些人沒什麼來往的機會,有也是看在簡的關系上。抿了下唇沒有多說。
賓利先生對簡的病情十分擔憂,他由衷地感謝凱瑟琳和伊麗莎白能留下來陪伴簡,奈特利也詢問了簡的情況,除此外沒人真正關心簡的病況如何。
吃過晚餐,幾人便開始打牌,赫斯特上校格外熱衷此道,他們賭了一筆不小的金額,並熱情邀請伊麗莎白和凱瑟琳參與。
凱瑟琳搖搖頭拒絕:「我想到外面散一會兒步。」伊麗莎白便趁機說和她一起。
兩姐妹在內瑟菲爾德外面走了一圈,回來時牌局還沒有結束,同時他們談起了一位合格「淑女」的標准。ヾ
——
她必須精通音樂、唱歌、繪畫、舞蹈以及現代語言。
她的儀表談吐,行為舉止也絕不能叫人挑出一絲錯漏。
達西還補充道:「除了這一切,她還應該具備足夠的聰明才智。」
凱瑟琳坐下時就正好聽見這句話,她暗自覺得世人對女子的標准過於嚴苛,可卡羅琳和赫斯特夫人都對這種觀點深以為然,極力擁躉達西的觀點。伊麗莎白俏皮地開玩笑:「那我就要懷疑這樣的淑女你一個也不認識了!」
卡羅琳反駁她:「伊麗莎白小姐,你怎麼能懷疑女人們不具備這樣的條件呢?你這樣說未免太低估咱們自己啦!基蒂小姐你認為呢?」
突然被點名的凱瑟琳抬起眼睛:「我毫不懷疑有這麼一位達到達西先生的標准的完美淑女存在於世,不過這樣的標准對其他人可就未必適用了。」
賓利深有同感。
「是的,基蒂小姐說的一點不錯,這樣的淑女聽上去確實完美,但在我看來,班納特小姐就已經是位再出色不過的淑女了。」
他說這話時耳根泛起一層薄紅,像是某種不足為外人道的心思突然顯露人前生出十二分羞澀。
卡羅琳沒想到她會被自己哥哥拆台,話梗在喉嚨裡好一會才說:「簡確實很好,但她還算不上完美。說起來我真的非常遺憾你們的父親沒有為你們請一位優秀的家庭教師。」
她後一句是對著伊麗莎白和凱瑟琳說的。
奈特利稍微皺了一下眉,接過話:「如果真心想學習,有沒有一位出色的家庭教師倒是其次了。班納特先生見多識廣,對幾位小姐來說是比一般的家庭教師遠要好的老師。」
「可是班納特先生沒法教幾個姑娘舞蹈呀!」卡羅琳想要證明自己的觀點,揚起聲調。
「班納特太太在這方面會是一位優秀的老師。」奈特利微微一笑。
凱瑟琳猜他是完全不了解班納特家的情況,像他這樣還沒有遭受過婚姻折磨的人恐怕不能理解班納特先生對女兒不上心的想法,當然,這又不僅僅是婚姻的問題。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他和班納特先生為人並不相同。
她暗自笑了笑,沒不識趣地拆奈特利先生的台,反而重新談起這個話題本身來:「如果說這是對淑女的標准,那麼世人對紳士肯定也要相似的另一套要求嘍!那要與這樣一位淑女匹配的紳士,他不僅應當知識淵博,精通歷史、文學、數學、藝術,品性待人真誠熱情,慷慨仁慈,善良謙和,另外他也要品味高貴,談吐得宜,舉止優雅,最後,他還應當尊重每一位淑女。我說的一點兒沒錯吧?」
她笑盈盈的目光從在場所有人身上劃過。
伊麗莎白有心看達西的反應,便有心問:「達西先生,您認為呢?」
「這樣的要求未免太苛刻。」達西聞言幾乎下意識脫口而出。
「我以為以您的淑女的標准,我的要求是完全匹配的。」凱瑟琳立刻掛著客氣的微笑回答。
這下誰都看得出來她的意圖了——她在用同樣的方式反駁達西自己。
卡羅琳卻無條件擁護達西:「對女人和男人標准怎麼能一樣?」
「怎麼不能一樣?」伊麗莎白心直口快反問。
她明亮烏黑的眼睛帶著笑意,達西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說:「對淑女和紳士的標准確實該一樣,伊麗莎白小姐,你說的沒錯。」
「那奈特利先生也贊同嗎?」卡羅琳勉強笑了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詢問在場唯一一個還沒有開口的未婚紳士。
奈特利在卡羅琳期待的目光中搖了搖頭:「我認為基蒂小姐有一點說的不對。」
卡羅琳眼神亮了。
凱瑟琳面色不變,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奈特利先生繼續說:「無論一位女性是不是被稱世人作淑女,她都應該得到尊重。」
凱瑟琳眼底閃過一絲淡淡的驚訝,隨後她笑了起來:「奈特利先生,您是位真正的紳士。」
「如果以基蒂小姐對紳士的要求,我可遠遠夠不上。」奈特利用輕松的語氣說。
赫斯特上校這時也不耐煩地囔囔起來:「讓我們專心打牌吧,為什麼要說些其他的話來分心?」
班納特家的姐妹倆聽這樣說就沒有再多留,提出回到房間裡去照顧簡。至於房間裡留下來的人再說了些什麼就不是她們關系的話題了。賓利先生仍舊很擔心,可他擔憂中又暗暗流露一分竊喜——簡的病情讓她能在內瑟菲爾德多待上些時日。這叫他感到既甜蜜又擔憂,因此他不由得對簡的兩個妹妹更加客氣周到。
等到第二天早晨,簡的病況終於有所好轉,班納特家的馬也終於空出來了,拉著車載著班納特太太和莉迪亞一起過來。
班納特太太先是數落了一番凱瑟琳和伊麗莎白跑出來的不懂事,又問了一番簡的病情,心中為自己這個聰明絕頂的主意得意萬分。
凱瑟琳不想在這樣的氣氛中久留,找了個借口拉走莉迪亞,問了問她們離開後媽媽的反應。
莉迪亞有意炫耀自己的功勞,就把班納特太太怎麼生氣活靈活現地描繪了一大段,說了足足五分鐘。
「……所以媽媽聽到那位布萊特醫生建議她動手術,就沒心情管我們了。」
凱瑟琳總結道。
在這個麻醉藥都沒有的時代,手術成功與否幾乎全靠上帝的意志,手術死亡率極高,即使班納特太太對醫學知識一無所知,可至少知道做手術幾乎等於半只腳踏進天堂大門。
凱瑟琳又問了幾句,確認班納特太太被布萊特醫生提出來的建議嚇壞了,連布萊特醫生的年金和未婚與否都沒興趣關心,恨不得避著他三英裡。
班納特太太可愛惜自己的命了,還不想在女兒們全找到金龜婿之前就去見了上帝——沒有她,家裡那幾個不爭氣的丫頭要怎麼辦?這麼一想,她就覺得頭痛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莉迪亞鼓著腮,不滿地瞪著她:「是我給你說了很多好話,媽媽才沒有生氣的。和那個討厭的醫生一點關系也沒有!」
「好好好。」凱瑟琳伸手摸了摸她柔軟的發頂,拿出一個姐姐的派頭,「謝謝親愛的莉迪亞為我解圍。」
但她依舊不會認可班納特太太在這件事上的做法。像她們這樣家庭的女兒在婚事上確實有許多尷尬地方,這是無論如何也抹不掉的,但沒必要為此曲意迎合。班納特太太的小手段在一對有情人之間倒是無傷大雅,可一旦涉及到兩個家庭就不得不考慮的更多,更別說這一次還連累到簡生病。
然而凱瑟琳又理解她的媽媽,班納特太太神經脆弱敏感,她難道感覺不到班納特先生對她的厭煩嗎?不,她其實很清楚。所以她將全部精力放在了五個孩子的婚事上。這仿佛成為了她唯一的精神寄托,她希望女孩們嫁個好人家,也隱隱從潛意識裡透露出,她對婚姻和愛情的態度是消極失望的,她更信賴充足的財產才能讓她的女兒們生活的更好。
有些事不是班納特太太一個人的錯。
莉迪亞的聲音打散了她猝然升起的一絲傷感。
「基蒂,不要踮腳尖亂摸我的腦袋!」
作為五個女孩中最小的一個,卻已經出落的高挑漂亮的莉迪亞鼓著一張漲紅的蘋果臉打開凱瑟琳的手。她別過頭小聲哼唧唧了兩聲。
「別以為我不記得,你上次摸爸爸那匹馬的腦袋也是這個動作。」
「這不能怪我。」凱瑟琳攤手,滿臉無辜,「親愛的,你長的太快了,我夠不著你。外邊的人都快分不清到底誰才是最小的一個啦。」
莉迪亞看著她,想了想一本正經的安慰她:「沒關系,就是你一直這麼矮,也是我姐姐。」
凱瑟琳嘴角笑容一滯,隨後恢復正常,決定再不提身高有關的任何事情。莉迪亞興致勃勃,又和她說了許多話,其中一大半都和那位布萊特醫生有關。莉迪亞憋足了勁想要說他的壞話,最後翻來覆去也只有一個「混蛋」說的出來。
凱瑟琳才知道他要在梅裡頓鎮上的旅館住一段日子,一個是他還是想要勸說班納特太太接受手術,即使他已經開了一些緩解頭疼的藥方給她,另一個則是他挑剔過的莉迪亞的裙子,兩人還沒有爭出結果來,
對自己的裙子,莉迪亞從來都是十二分重視,她得意地甩了甩頭發,「我等會兒要向賓利先生建議,讓他在內瑟菲爾德開一場舞會,好叫那個混蛋見識見識,我們鄉下地方一點兒也不比他的倫敦差。」
第13章
莉迪亞會這麼說無非她認為內瑟菲爾德是這附近最體面的宅邸,凱瑟琳倒不奇怪,只是挑眉笑了笑。
「那麼——莉迪亞,你也許需要去催一催你的裁縫。以及,你得確定賓利先生會邀請布萊特醫生來參加舞會。」ヾ
莉迪亞陰陽怪氣地說:「他不是說自己是位體面的紳士嗎?如果他真這樣體面,賓利先生肯定會拜訪他邀請他出席。」
言下之意,他要是沒有受邀出席,就不是位體面紳士了。
凱瑟琳啞然失笑,但比起沒什麼交情的陌生人,還是妹妹更重要。她毫不猶豫地贊同了莉迪亞的話。
她們聊完後凱瑟琳就跟著班納特太太和莉迪亞一起乘車回了家,留下伊麗莎白陪著已經漸好起來的簡。
莉迪亞也和賓利先生提了建議,請他在內瑟菲爾德開一場舞會。倒也不是提建議,是原來賓利先生早就應承過要在內瑟菲爾德辦一場漂漂亮亮的舞會,才叫莉迪亞想起來提醒。同時凱瑟琳告別前特意找了奈特利先生說話。
奈特利先生與內瑟菲爾德其他人都不同,凱瑟琳和他交談甚少,但在內瑟菲爾德這群人中,凱瑟琳對他好感最高。
他作息習慣良好,每天早晨都會在附近散半個小時步,對朗博恩的鄉村風光也發自真心的贊不絕口。凱瑟琳就在他回內瑟菲爾德宅邸的必經之路上堵住了他。
「日安,先生。」
凱瑟琳提起裙擺屈身向他行了個禮節。
奈特利立馬回敬。
「基蒂小姐,日安。」
「您願意再走上一會兒嗎?」凱瑟琳猶豫了一下,問道。
「為什麼不呢?這兒的風光多麼賞心悅目。」
他溫和的笑意在嘴角邊揚開,像一道淺淺的新月牙弧。平心而論,奈特利先生並不是那種時下廣受年輕淑女追捧的油頭粉面的時髦公子哥,他比達西和賓利都要年長幾歲,又長期擔任他所在教區的治安官,處事待人都成熟克制,有種無可挑剔的成熟優雅的風度。像是歲月過濾了輕狂的一面,只剩下醇厚溫雅。
和他說話是件很舒服的事情,凱瑟琳由衷地覺得。所以她沒過多迂回就大大方方為昨天的事情道了謝。
「我聽莉齊說了,謝謝你昨天早晨阻止了賓利小姐把我喊醒,讓我做了個好夢。」凱瑟琳看著前方的林蔭小道,即使已經到了十一月,這裡附近的草木仍舊顯出一種生機勃勃的活力。她說著突然對他微笑著眨了下眼,「當然也謝謝你昨天晚上說的話。說實話吧!我一點兒也不喜歡賓利小姐說的那些。」
奈特利對她的性格在初見時就已經有幾分了解,聽她這樣直白的說出來也只微微一笑,「基蒂小姐,你不必為這些小事道謝。我只是體諒一個愛護生病姐姐的妹妹的心情——我也有一位血緣至親的兄弟。因此我才想到你照看了簡小姐一晚一定累壞了。我只不過是向賓利小姐說了一句話而已。」
「至於昨天晚上的話,那只是因為我們的觀點恰好相似,在一場討論中每個人都有發表自己觀點的權利。不過基蒂小姐的想法的確讓我十分意外。」
凱瑟琳停下腳步,她不能再走的遠,否則就聽不到莉迪亞叫她的聲音了。
「先生,您看,昨天早晨的事情雖然對您來說只是舉手之勞的事情,但對我來說偏偏只有您那樣做了。這就是我一定要向您道謝的原因。」凱瑟琳語調輕快,「至於昨天晚上,我很高興能得到一位紳士的理解。」
她知道自己昨天晚上說的那一番話並不客氣,但達西沒有生氣,也不為自己辯駁,處於「批判對像」之列的奈特利還支持了她的觀點,這叫她倒是有些說不出的心情。
她想,好吧,這證明他們倆都還是不錯的人。如果達西真想做她的二姐夫,凱瑟琳認為起碼人品方面他是過關的。
「我本認為我遠達不到基蒂小姐關於紳士的標准,眼下看來我似乎已經達到了您的要求。」
凱瑟琳毫不猶豫:「以我對您的淺薄了解,無法判定您秉性如何。但我相信您會是位真正的紳士。」
「感謝你的誇贊,但是我們該回去啦,我們已經走了很遠。我聽到莉迪亞小姐在叫您的名字。」奈特利說。
凱瑟琳才注意到內瑟菲爾德在視野中化成了一個模糊小點——他們走出來太遠。
他們於是匆匆往回走。
坐上馬車前,凱瑟琳和賓利家的人告別後,頓了頓,又對奈特利說了正式的告別話語。
「再見。先生。」
伊麗莎白站在旁邊,將這一幕納入眼底,過了一會兒,她臉上浮起明亮的笑意。
也許很快,家裡就要迎來不止一個好消息?
凱瑟琳回到家的後兩日,簡和伊麗莎白也終於從內瑟菲爾德返回,簡大病初愈,俏麗的臉蛋消減不少,但仍舊光彩照人。瑪麗早聽說簡病了,但她不愛和人打交道,在家裡從來是最沉默的一個,班納特太太拜訪內瑟菲爾德她也沒跟著,如今親眼看到簡康復的樣子,她忍不住上前擁抱了簡一下,又馬上離開,跑回樓上繼續讀書。
班納特太太嫌簡回來的太早,喋喋不休的數落兩個大女兒。班納特先生眉頭皺得厲害,終於忍不住喝止班納特太太的話。
要結束一個話題最好的辦法就是引出新的話題,於是他對妻子孩子們說:「我們馬上要接待一位重要的客人,是位先生。」
班納特太太滿心以為是賓利先生,還沒等她喜意掛上眉梢,班納特先生就冷冷地戳破了她的幻想。
「不,是一位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客人。」
而且是一位有些麻煩又必須妥善處理的客人。
聽了這句話,凱瑟琳終於從稿紙堆裡抬頭,眼露好奇。她旁邊畫新裙子設計圖的莉迪亞一點也藏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囔囔:「爸爸,你就別賣關子啦!快告訴我們這位客人是誰!」
班納特先生便如實告訴了她們,並念了客人寫來的信件,結果六個女人對這位即將到來的客人都興致缺缺。莉迪亞失望地撇撇嘴,坐回去繼續畫她的新裙子。
凱瑟琳拿過一張白紙,蓋住寫滿字的紙張,才慢吞吞放下鵝毛筆,不走心地安慰莉迪亞:「親愛的,你可以想像假如他很好看呢?」
不過凱瑟琳對此不抱多少希望,從班納特先念給她們聽的這位先生的來信措辭中,凱瑟琳感到了一種讓人難以形容的浮誇。
——這位明天就要來拜訪先生,是班納特家的遠親,對班納特太太來說,他更是一位罪無可恕的「仇人」,因為他是班納特先生遺產的合法男性繼承人,他奪走了本該屬於她女兒們的財產。
班納特太太破口大罵了足足一刻鐘,才被簡勸服下來,回到自己屋子裡去了。盡管沒有男性繼承人這件事存在了十多年,她依舊無法理解那叫她困擾的限定繼承法。
班納特先生隨後也搖搖頭走進書房,客廳就剩姐妹五個。
莉迪亞把手裡畫廢的圖紙揉成一團:「得了吧!基蒂,好看的人我已經見的足夠多,可那頂什麼用?該叫人討厭的還是叫人討厭。」
伊麗莎白在地板上來回踱步,瑪麗抬頭:「莉齊,你擋住我的光線了。」
伊麗莎白急忙往旁邊走了兩步,「抱歉,瑪麗。」
「沒關系,如果你真感到抱歉,可以和我討論一下聲學的話題。我最近做了一些讀書筆記。」
瑪麗難得開一句玩笑。
伊麗莎白大聲說:「讓基蒂來吧!」她說著立刻走到了房間的另一邊,不讓自己的動作有一絲擋住瑪麗光線的可能。
凱瑟琳聽到自己的名字,滿臉無辜地朝兩個姐姐方向看了看,然後事不關己地在新抽出來的白紙上寫起來。
簡看著幾個妹妹,無奈地搖搖頭。
瑪麗看完手中書一個章節的最後一頁,才參與到大家的討論中來:「我更關心他在信裡面說到的「給我們補償」是什麼?」
出於限定繼承法,班納特先生一死,這位朗博恩地產繼承人立刻就可以將她們掃地出門。他本無需給她們什麼補償,可他又言辭懇切地在信函中提出「補償」。這就很難叫她們不多想了。
「英鎊嗎?他願意每年給我們多少錢?」莉迪亞猜道。
只有這個對她們才有實際意義。
「我更希望他把這所宅邸留給我們。」伊麗莎白說,「信上說他是個牧師。他有自己的住所,我們的房子對他來說毫無意義。」
伊麗莎白無法想像這座她們出生、成長的房子在爸爸死後,就再也不會是她們的家。
凱瑟琳也想了想,但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便說:「反正等他明天來就知道啦。」
幾個姐妹同意地點點頭。
第二天下午四點鐘的時候,班納特家的遠親,朗博恩地產的繼承人,幾位小姐的表哥,牧師威廉·柯林斯先生准時抵達班納特家。
第14章
柯林斯先生其人,一露面就擊碎了班納特姐妹們對他所有的想像。他並不英俊,反而顯得過分平庸,教堂裡上帝賜福沒有提升他一點兒精氣神,他體態高大卻笨拙,又刻意做出端莊做派來,叫人覺得他舉止並不自然,與班納特家幾個姑娘遠近聞名的美貌完全不可相提並論。
莉迪亞哼了一句:「這下我知道咱們所有的美貌都繼承自媽媽了。」
盡管莉迪亞對他再不滿意,班納特一家還是客客氣氣接待了柯林斯先生。凱瑟琳本以為他們沒什麼話可說的,但柯林斯先生完全不需要別人引導話題,他自己便足夠健談,還沒坐下就恭維起班納特太太生了五個如此漂亮的女兒,說她們一定能結下一樁美滿姻緣,又為她們不能繼承朗博恩的遺產而感到痛心遺憾。
他慣會說話,本不太願意搭理他的班納特太太也被他哄得高興起來。
凱瑟琳坐在旁邊低頭一琢磨,心中生出一個猜測來,忍不住抬頭在柯林斯和兩個大一點的姐姐身上來回打量。
如果真是那樣,凱瑟琳認為伊麗莎白遭遇「美滿姻緣」的可能比簡大,畢竟在班納特太太眼中,簡已經有了賓利先生這樁無可挑剔的姻緣。
凱瑟琳不喜歡這位表哥柯林斯先生,他打量宅邸裡的一切東西包括每一塊地板磚都用一種評估的目光,仿佛這些東西已經是他的一樣。
而且他的言辭也叫人不喜——他太看得起他自己,自負得過了頭,言談中不太瞧得上她們幾個姐妹,認為她們的命運已經被她們的出身限制。他又極力吹捧舉薦他做了牧師的凱瑟琳·德·布爾夫人,順便踩了凱瑟琳一腳,說她雖然有幸和德·布爾夫人同名,可她完全無法與那位夫人的高貴慈悲相比。
他為自己能認識這樣一位高貴的女士而洋洋得意。
最荒唐的是班納特先生問起時,他居然對自己有這樣出口成章誇耀吹捧人的口才打心裡得意。
凱瑟琳莫名其妙被拿來貶損了一番,她本來就對這位表哥沒什麼好感,這下就對他更厭煩了,巴不得他早點回去。
接下來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為了盡可能客氣地招待這位表哥,莉迪亞好心拿了本小說給他,是時下流行的哥特小說。結果這位柯林斯牧師像看到什麼髒東西一樣避之不及。
莉迪亞:這可是我最喜歡的一本書!
她惱怒地收了回去,不善瞪了柯林斯好幾眼,被凱瑟琳拉了拉袖子才收住表情。
柯林斯先生義正辭嚴地表示他從來不看淺薄乏味庸俗的小說,並給她們念了足足三頁的《布道集》。ヾ
只會寫小說且打算以此謀生的凱瑟琳於是更討厭他了。即使許多男性這時候對小說都不太看得起,可還是叫凱瑟琳列為了討厭他的理由之一。
——她已經極其厭煩柯林斯,如今不過是尋找佐證證明自己對他的討厭不是毫無根據。
莉迪亞與她感同身受,當晚睡前抱怨了半個小時,說柯林斯每講一句話,她就多討厭他一分!
這還是五個姐妹第一次對一個人的態度出奇的一樣——要知道,伊麗莎白和莉迪亞可以說是家裡最不對付的兩個人,從來意見相左。
柯林斯先生也是個神奇人物了。
受不了的莉迪亞第二天早晨就提出要去梅裡頓拜訪姨媽一家,早早脫身。凱瑟琳立刻支持了她,瑪麗猶豫了幾秒鐘,看過來,說要一塊兒去。簡和伊麗莎白也委婉表達了她們對姨媽的想念之情。
五個姐妹,整整齊齊。
班納特太太當然同意,而班納特先生先是點了點頭,又掀起眼皮子,叫五個姐妹帶上柯林斯一塊去。
凱瑟琳煩惱地早晨都沒吃完。她有些氣憤班納特先生這樣甩開包袱,但又不能說什麼。何況若不是為了她們在他死後馬上被趕出去,他也沒必要請柯林斯先生到家裡來一趟。
她只得開口說:「柯林斯先生和菲利普斯姨媽並不認識,也沒有什麼親戚往來,他和我們一道去也許不太好。」
班納特太太已經得到柯林斯想挑選伊麗莎白做為妻子的允諾,喜笑顏開駁回凱瑟琳的意見。
「沒關系,你們可以向她引薦你們表哥。」
柯林斯的禮儀修養不會使他貿然去一位素未平生的人家裡拜訪感到難堪或失禮,他想和伊麗莎白找時機相處,便一口答應下來。
凱瑟琳現在只想留在家裡了。莉迪亞小聲在她耳邊說:「到時候咱們先去街上,好甩開他就是。」
莉迪亞可不想一個人受苦,一定要拉著凱瑟琳。
到梅裡頓鎮上後,不在爸爸媽媽跟前,幾個小姐都不太搭理柯林斯,尤其是被凱瑟琳提醒過的伊麗莎白,有心避著他走。
去菲利普斯姨媽家要穿過好幾條街,莉迪亞拉著凱瑟琳興致勃勃地走在一眾姐妹的前頭,點評店鋪櫥窗裡的新式帽子。
「……我過會兒還想去看看我的新裙子做好了嗎?我已經等不及賓利先生在內瑟菲爾德開舞會的那天了,我要叫那個討厭的家伙 承認他的愚昧無知!」
莉迪亞說到後面,不知道想起什麼,口吻染上些不快。
真是說什麼來什麼。
莉迪亞一說完,凱瑟琳眼角余光便瞥見了一抹不陌生的身影。恰好是那位被莉迪亞念念不忘的布萊特醫生。
他正和另一個年輕人說話,那年輕人樣貌英俊,皮膚白皙,但比起布萊特醫生還是差了一籌氣質。
那年輕人臉色微白,像是在和布萊特醫生爭辯什麼,又顧忌著來往的人,不敢將話說的太大聲。
莉迪亞也看見了,馬上拎起裙擺小跑過街道,一臉看熱鬧的興奮。其他幾個姐妹立刻跟上她。
凱瑟琳怕莉迪亞說錯話,就先開口向布萊特醫生真誠地道了謝,並為那天晚上沒能及時歸還馬車而表示抱歉。隨後趕來的簡和伊麗莎白也向他道謝。
布萊特醫生從小接受的理念裡為淑女服務是榮幸,微微一笑,接受她們的道謝,並表示一點小忙不必放在心上。
伊麗莎白愈加覺得他是個好人。莉迪亞不爽地別過頭去,對上之前和布萊特爭論的年輕人的目光,年輕人朝她溫和有禮地笑了一下。
莉迪亞心想和這討厭的家伙認識的都是討厭的人,瞥了他一眼,假裝沒看見,把視線轉回去。
面對女士憑著一張臉無往不利的威克姆眼神微深,臉色僵硬地假裝若無其事朝莉迪亞繼續笑。
莉迪亞沒有看見,她低頭想了一下又揚頭,語調古怪地說:「布萊特醫生,我剛剛看到你和這位先生發生了爭執,不知道這位先生是做了什麼樣的錯事讓您這位彬彬有禮的倫敦紳士這樣生氣?」
威克姆聞言臉色更加慘白了一點,下意識看向布萊特。
這個人和達西是朋友,對當初他引誘達西唯一的妹妹,喬治安娜事情再清楚不過,甚至還是他幫助達西出手警告了他。這人和達西不同——他講起風度來是個上流紳士,揮起拳頭來也能打掉你三顆牙。
威克姆不怕被揍,卻害怕他把當初的事情當眾講出來。
還好,布萊特醫生不失禮貌地回應了莉迪亞:「莉迪亞小姐,一樁舊事而已。我們並未發生爭吵,只是故人敘舊而已。」
顧忌到朋友妹妹喬治安娜的名譽,布萊特注定不可能對莉迪亞坦白威克姆的罪行。
莉迪亞沒趣地撇了撇嘴,這時候柯林斯先生擠開她,硬生生在布萊特醫生面前露出一張堆笑諂媚的臉。
「小布萊特先生,萬分榮幸在這兒見到您。您也許沒有聽過鄙人的名字,鄙人威廉·柯林斯,承蒙凱瑟琳·德·布爾夫人蔭庇,謀得肯特郡亨特福德牧師一職。」
「哦。」布萊特冷淡地點點頭,「沒聽過。不過如果侍奉上帝的都是先生你這樣的人,那上帝未免太可憐。」
凱瑟琳聽了忍不住彎起唇,莉迪亞小聲說:「我覺得我可以少討厭他一點點。」其他幾個姐妹也都忍俊不禁,只是好歹沒當著柯林斯先生的面說出口。
柯林斯慣用的一套奉承在布萊特醫生跟前毫不起作用。他漲紅了臉,想要為自己爭辯幾句,最後卻只說:「先生,我對上帝打心眼裡崇敬,我畢生所願就是將上帝的恩澤布施人間。」
布萊特醫生繼續冷冰冰不太耐煩地說:「那你就去,和我說做什麼?我又不是每天要聽你禱告的上帝……達西?」
布萊特看向前方,驚訝地脫口而出。
前方內瑟菲爾德的三位紳士騎馬而來,達西和布萊特顯然熟識,淡淡打了招呼,甚至難得真誠地笑了一下,雖然神態仍然看不出什麼,可比起隨後和班納特家幾個姑娘打招呼,那真是要溫和太多!
伊麗莎白這才相信他除了賓利先生原來還有別的朋友。
打完招呼後達西才看見站在一堆人中威克姆。
兩人對視,忽地一瞬間都白了臉色。
威克姆勉強觸了觸帽檐,飛快地離開了這兒。ゝ
第15章
凱瑟琳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威克姆幾近落荒而逃的背影,又聽布萊特醫生輕輕地嗤笑了一下,轉而和達西說起話來。
「嘿,達西,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你。我本還想今年聖誕節前去彭伯裡拜訪你。」彭伯裡是達西家族宅邸所在的地方。
見到老朋友,布萊特語氣輕松自在不少。
另一側奈特利微笑著朝凱瑟琳點點頭,從那天談話後,他和凱瑟琳仿佛自動形成了一種只有他們彼此才能理解的默契。這讓凱瑟琳想起來她剛剛認識她的筆友時的那種歡喜感。
難怪大家都喜歡和能夠理解自己的人做朋友。
賓利看見簡欣喜非常,直言他們本就是要去朗博恩拜訪她們。簡有些可惜地說自己要去看望鎮上的姨媽一家,只能等待下一次見面的時機。
伊麗莎白還在好奇匆匆落荒而逃的那年輕人和達西有什麼舊怨,又聽到布萊特醫生說話,沒想到他和達西這樣一位傲慢的先生關系密切。在她心中,這位很有紳士風度又隨和大方且對柯林斯的奉承嗤之以鼻的先生,是很得她好感的,正因為如此,她越加不能理解為何達西先生的朋友都是些極好的人,但他自己卻是那副樣子!
這個疑惑一直到她們結束拜訪回到朗博恩還沒有得到解答。她忍不住跑去找了凱瑟琳。
凱瑟琳聽後,歪著頭笑了笑:「那也許是因為達西先生沒有你想的那麼糟糕。你在內瑟菲爾德多留的那兩天究竟發生了些什麼?居然叫我親愛的伊麗莎白關心起一位她發誓不會有任何糾葛的先生來啦?」
「沒什麼,你知道我頂討厭他。」伊麗莎白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事情,口吻中染上一分少見的抱怨。
凱瑟琳好奇地撐著下頜看她,見她不願意多提,就沒有再詢問。
伊麗莎白反而關心起做妹妹的感情問題來,「我看到今天奈特利先生和你額外打了招呼,基蒂,不要告訴我你們一點兒也不熟。」
「我們上次聊了一會。」凱瑟琳不吝惜贊揚的話,「他是個很不錯的人,假若他是個姑娘,我和他說不定會成為你和夏洛蒂一般的密友。」
凱瑟琳話裡帶點可惜。
「朋友?基蒂,你們不一定非要做朋友。」伊麗莎白意有所指。
「莉齊,你想說的那個對我來說太遠啦,我才十六歲。你倒不如多關心一下自己的好姻緣。對了,說到夏洛蒂,她請我明天去盧卡斯家做客。」
凱瑟琳說著松了口氣,「明天菲利普斯姨媽要在家裡開宴會,還請了柯林斯先生。還好我有合適的理由推辭聚會的邀請,和這位尊敬的牧師先生待在同一個屋子裡超過五分鐘就叫我窒息了。……上帝,我真不是想故意貶低他。」
凱瑟琳漂亮的眉眼間滿是慶幸的神采,狡黠地朝伊麗莎白彎了彎唇。
「基蒂,你可太壞啦。」伊麗莎白假意抱怨。
凱瑟琳撐著腮笑盈盈地看她,又問:「那你准備怎麼和柯林斯先生相處?莉齊,你絕不會答應和柯林斯先生結婚吧?」
「絕對不會!」
伊麗莎白信誓旦旦地說。
凱瑟琳這天下午去盧卡斯家中做客是,把這件事當趣聞告訴了夏洛蒂。她沒故意醜化柯林斯的形像,只說她們家裡幾個姐妹與這位牧師先生都不太合得來。
兩個年輕女子在矮樹林裡散步。
「不知道誰會與牧師先生在上帝的見證下步入婚姻殿堂呢?我無法斷定他是不是會成為一位愛護妻子的好丈夫,可他確實不討人喜歡。他不尊重一切在他看來地位比他低的人的意思,又太尊重身份高貴的人。假如以我的偏見,他無法平等地看待一個人,在他心中只有高低之分,以他自己的身份為標准。」
凱瑟琳說了長長的一段話,來評判她對柯林斯的印像。
夏洛蒂輕輕撥弄著系在手腕上的藍色綢帶,用心傾聽凱瑟琳的話。
「基蒂,你認為你的評價完全客觀嗎?」
「當然不。人永遠無法客觀評價任何一個人,我有自己的喜好,包括品性道德一切方面我都有自己所偏愛的,又怎麼客觀去評價另一個人。我只能說我所有的話都出自真心。」
「基蒂,你遇見事情太冷靜了。」
「這難道不是好事嗎?」
「有時候是,有時候不是。」夏洛蒂想了想,這樣回答她。
凱瑟琳不假思索地接上她的話:「那這對我來說暫時都是好事,總之,它的好處遠大於我還沒經歷過的壞處。」
「柯林斯先生打算向莉齊求婚嗎?」夏洛蒂繼續她們一開始聊的話題。
「十有八.九會,但莉齊十成十會拒絕她。莉齊無法忍受和一個不太聰明的人共度一生,我們都知道。」
凱瑟琳攤了攤手。
「想想吧,夏洛蒂,要知道假如和他結婚,將要忍受的不僅僅是他這個人,還要和他一起向那些所謂身份高貴的人獻媚,甚至你還得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也變成另一位柯林斯——」
「他察覺不到他的討厭之處,並一定會將孩子往他自己的方向培養。一個人想要成為聖人不容易,但要成為一個庸人或惡人輕而易舉。」
「所以莉齊不會同意和他結婚,而我也永遠難以對這樣一個人生出好感。像我們這樣出身還算體面的姑娘,倒也不必要這樣折騰自己。作為丈夫還是朋友,他都不是一個讓人滿意的選擇。」
凱瑟琳最後總結道。
夏洛蒂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她:「基蒂,世上的婚姻本來就是這樣,很少有皆大歡喜的姻緣。何況在你看來連賓利先生那樣的人都不算完美的選擇。你的要求太苛刻了。
凱瑟琳愣了愣,然後才嘆出一口氣。
她根深蒂固的觀念和夏洛蒂她們不一樣,在已婚女子連財產權都得不到保障,徹底淪為丈夫附屬品的現在的英國,委曲求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夏洛蒂的情況又要特殊一些——她下面還有好幾個到了步入社交場合年齡的妹妹,可夏洛蒂不出嫁,她們就還不能正式踏入社交場合。不是誰都有勇氣像班納特太太一樣讓幾個女兒一起踏入社交場合的。
夏洛蒂現在對婚姻的態度就是只有有合適的人求娶,她就願意把自己立刻嫁出去。
凱瑟琳深刻的意識到這一切,可是她做不到。
她沒法委屈自己分毫。
「就算婚姻都是這樣,可我們沒必要一定要嫁人,把自己下半輩子寄托在一個男人身上。」
夏洛蒂無奈地笑了笑,輕聲說:「所以我很羨慕你,基蒂。」
凱瑟琳聽了突然有些難過,忍不住伸出手抱住她。
夏洛蒂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溫柔地安撫她。
「我們不談這些了,我最近學了做大米布丁,媽媽不讓我進廚房,不過她今天去拜訪朗太太了,咱們瞞著她偷偷去。」ヾ
「還得瞞著我媽媽。」凱瑟琳松開她,打起精神來對夏洛蒂笑了笑。
兩個年輕的姑娘說說笑笑走回盧卡斯爵士的宅邸,一進門凱瑟琳就看見了熟人。
是本該在內瑟菲爾德的奈特利先生,他正坐在沙發上聽盧卡斯爵士說話。聽到動靜,他回頭站起身來,凱瑟琳纖細的身影映入眼簾,一抹驚訝從他眼底掠過。
同時,一分他沒有察覺到的意外欣喜飛速從他心頭閃過。
盧卡斯熱情為他介紹兩個姑娘:「這是我的大女兒夏洛蒂,上一次舞會上你們見過。另一位年紀小一點的是班納特家的基蒂小姐,她們姐妹的美貌在朗博恩遠近聞名。」
「我知道。」奈特利溫和地開口,對著凱瑟琳含笑點了點頭。「夏洛蒂小姐,日安。基蒂小姐,很高興在這兒見到你。」
凱瑟琳也有點意外,不過見到一位她有些好感的紳士先生,還是叫她開心的。
她拎起裙擺微微屈了屈身。
「我也是。先生。」
第16章
見到奈特利後唯一的遺憾大概就是不能品嘗到夏洛蒂的手藝,因為盧卡斯爵士在家。夏洛蒂不能當著她爸爸的面做一些對體面人家小姐來說出格的事情。
凱瑟琳可惜了一下,然後盧卡斯爵士就好心地將空間單獨留出來給他們相處,想方設法地湊合他們兩個單獨去外邊散步。
夏洛蒂好笑地朝凱瑟琳點了下頭,轉身被她家裡一個年紀最小的妹妹喊走。於是剛剛散步回來的凱瑟琳稀裡糊塗又被催往矮樹林那邊散步去了,唯一不同的是這回陪著的不是夏洛蒂,而是她不太熟卻心懷好感的奈特利先生。
她對盧卡斯爵士的「好心」略感尷尬,要知道這年頭青年男女談戀愛的方式基本就是跳舞和散步。被撮躥著兩個人單獨出去散步基本等於她那個時代的「相親」。她正琢磨要怎麼自然開口,奈特利卻先開始說話了。
奈特利先說了一會關於天氣的問題,又逐漸提及到班納特三姐妹在內瑟菲爾德留宿的那個雨夜。凱瑟琳緊繃的神情逐漸放松下來。
「是的,下雨真是太糟糕啦。」凱瑟琳想起那天的大雨,口吻還是忍不住染上一點抱怨。「我本以為你們不會這樣冒雨趕回來?」
奈特利為她解答了這個疑惑:「賓利聽說簡在內瑟菲爾德做客,急著趕回來。」那天晚上賓利對整個宴會都心不在焉的,達西和他還是回到內瑟菲爾德見到那位班納特小姐才知道賓利不對勁的原因。
「……原來是這樣。」凱瑟琳點點頭,有些恍然大悟地說。
奈特利輕聲溫和地笑:「賓利非常喜愛班納特小姐,不過近來他在這件事上有一些苦惱和困惑。」
「……?」凱瑟琳疑惑地抬起頭,她不能理解賓利在這件事上有什麼困惑。如果是指班納特一家的家庭問題,那他早就明白她們注定不是一門討人喜歡的親戚,也沒法給簡體面的嫁妝。但是看賓利之前的那個樣子,他也不像介意簡嫁妝微薄的樣子。
奈特利沒有刻意吊她胃口,他本也是出於好心才將這件事告知凱瑟琳:「但凡青年男女交往總講究心意相通,我們近日交談,達西認為班納特小姐對賓利的感情並不如賓利對她的一樣。」
凱瑟琳已經明白了他的意圖,難得失禮,生氣打斷了他未說出口的話:「難道簡的心意還要告訴達西先生嗎?將來想要和簡結婚的人又不是他!賓利先生難道連簡的心思都沒法察覺一絲半點嗎?如果他能發覺一點,今天您就不會對我說出這種話!」
「假如簡對他的心思和他對簡的並不一樣,她為什麼要和一個壓根沒有認識過多久的人花那麼多時間交往?簡可不缺一個交談的朋友。如果僅僅因為別人的一句話他就對簡生出種種懷疑,我倒要認為他的感情也不過如此!」
簡的心思溫和內斂,但她絕不是善於隱藏自己情感的人,她會將自己的喜悅和妹妹們分享,她也會因為別人提起賓利先生而面紅耳赤地羞澀。可是現在——一個最應該了解簡心思的人因為隨隨便便的言論的就懷疑起簡對他的感情來。
作為家裡的長女,簡溫柔善良,凱瑟琳雖然和她不是最親近,但也從心底裡把她當最重要的親人看待。凱瑟琳無法不為這種荒唐的說法感到憤怒又可笑。
「我很抱歉為自己的言論惹到您不快,但賓利對班納特小姐的感情深厚,他們相處的日子不長,這其中很難不存在一些誤會,如果能將這些誤會早日解開,想必能早日湊成一樁美滿姻緣。」
奈特利溫和的聲音稍微緩解了凱瑟琳心裡的焦躁,她本來就對簡和賓利之間的戀情不太看好,只是顧及到簡深陷其中,怕說錯什麼話平白惹她傷心不安才一直對此事盡可能避而不談。這下奈特利直接挑明了賓利心底的隱憂,凱瑟琳的煩躁一瞬間被拉到最大。
「不,先生,我知道您是個明事理的人,那您就一定知道這件事的問題不僅僅是賓利先生無法確定簡的想法,而是他從來沒有按照自己的心意去了解簡,他不相信她,甚至因為別人隨口一句話就能改變自己的立場和看法。」
凱瑟琳冷靜直言。
「以我的立場我不該妄加指責什麼,但是我會將這件事告知簡,由她來決定接下來的一切。非常感謝您今天的告知,如果日後賓利先生因為這份不信任輕易離開,那簡得到的傷心難過恐怕還要比現在多上數倍。……非常感謝您。」
凱瑟琳認真地再次強調了一遍。
「您無需感謝我,基蒂小姐。」奈特利朝她微微點頭,「若是因為一點小小的誤會造成一對戀人之間的隔閡,這反倒不妙。但是您說的一點兒也不錯,戀人之間需要更多的信任。」
賓利的耳根子確實太軟了一些,他本堅信自己和簡之間的感情,但達西一說他就開始猶豫起來,盡管奈特利略為嚴厲地指出這種想法勢必會使班納特小姐傷心,人和人情緒外露的程度並不一樣,賓利不應因為只言片語就產生動搖,達西也不應該輕易做出判斷,只有賓利親自和班納特小姐相處才有資格評判他們間的感情。
為了避免錯過一樁美滿姻緣,奈特利在意外見到凱瑟琳後沒有多加思考就打算將這件事告知她。
凱瑟琳知道自己不應該朝無辜的人發脾氣,因此她朝奈特利欠了欠身,「不論如何,都非常感謝您將這件事告知。您本無需這樣做。為我的失禮向您道歉。我想在不久後的內瑟菲爾德舞會上,這件事就能夠得到解決。」
凱瑟琳說著微微地彎起唇角。
「是的,這件事很快就可以得到解決。提到內瑟菲爾德的舞會,」奈特利說著稍微頓了頓,「不知道我是否有榮幸在邀請您跳頭一支舞。」
「……為什麼?」
凱瑟琳沒有料到,脫口而出問道。
她的神情驚訝極了。
凱瑟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有些猶豫地開口:「我可以詢問一下您為什麼會突然想邀請我跳頭曲舞呢?我跳舞跳的不太好。」
跳舞這樣的事情要多實踐才會嫻熟,像莉迪亞這樣熱愛社交和簡那樣因為美貌在舞會上從沒有空閑的人才跳的好。至於凱瑟琳,她勉強記得幾個舞蹈動作。
「因為我不能一直干坐在那兒。這會很失禮。」奈特利先生口吻溫和輕松,「基蒂小姐,我認為你對跳舞的事情興趣也不大,既然這樣,我想我們能夠彼此幫助。」
賓利先生在內瑟菲爾德召開舞會,作為居住在內瑟菲爾德的客人,如果他在這樣的私人舞會一直不肯賞臉跳舞,會叫主人家極其為難。
當然,他還有一個選擇,就是不出席內瑟菲爾德的舞會。不過他沒有選擇這樣做。
凱瑟琳聽完他的理由後神情頓時輕松下來,這對她來說也能免掉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等著班納特太太催她去和完全不熟悉的男士跳舞,和奈特利先生一起反而成了一個極佳的選擇。
她笑起來,但還是小小地矜持了一下:「如果到時候您邀請我,我會樂意的。」
*
解決掉舞伴問題,對凱瑟琳來說是意外之喜,連之後晚餐盧卡斯爵士明裡暗裡想要給她做媒都沒破壞她的好心情。
晚餐後,夏洛蒂和凱瑟琳說了會兒話,就送凱瑟琳回家。
凱瑟琳和夏洛蒂隱晦提了一句簡遇到的事情,又感慨了一句:「這樣我對柯林斯先生倒是更不抱希望了。」
夏洛蒂:「如果是誤會,解開就行啦。」
「誤會確實該解開。」
凱瑟琳模棱兩可地說了一句話,就閉口不再提這件事,雖然她心裡已經打定主要要勸說簡盡早看清楚這段感情。
如果說她之前一直心存猶豫,那麼出了今天這件事,就促進了她原本不十分堅定的決心。
她始終認為簡和賓利先生過於相似,他們更適合做朋友而不是戀人。賓利先生既然能夠聽從別人的話不相信簡第一次,那麼凱瑟琳毫不懷疑還會有接下來的第二次第三次,直到他們之間的關系徹底崩塌。這種擔心並不是毫無根據,畢竟賓利兩姐妹比達西先生可要難相處的多。
賓利先生毫無疑問是個非常重感情的好人,可一味地看重感情而不加以分辨,就使它不再是一種良好品德。
在凱瑟琳看來,這種品質將會帶來的矛盾是那一年五千磅的收入也抹不平的。既然簡對「五千磅」沒有狂熱追求,凱瑟琳還是希望她能夠在婚姻上更幸福一些。
不過結果到底怎麼樣還是要看簡自己的意願。
凱瑟琳想到這裡不由得輕輕嘆了一口氣,她只希望簡不要太喜歡賓利先生,雖然他們性情相似,但簡的性格顯而易見的比賓利固執得多。
還有那位達西先生,他這樣「出於好心」用自己的看法勸告朋友。
凱瑟琳呼出一口氣,如果他真喜歡莉齊,就叫他在莉齊那多吃點兒教訓,好知道他這樣的主觀臆斷是多麼討人嫌!
凱瑟琳開始思考要不要把不討人喜歡的達西先生作為反派寫進她的故事裡。
她小心思躍躍欲試。
第17章
凱瑟琳回家後立刻誠實地告知了簡這件事情,伊麗莎白聽完後十分氣憤,她倒不是氣憤賓利先生,而是氣憤達西隨意插手簡和賓利的事情。
凱瑟琳本來也想跟著罵兩句,但一想到她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和達西的做法差不多,她就沒好意思說達西的壞話。
簡聽完後看起來魂不守舍,她一時間難以接受這個消息,怔怔地坐在椅子上,連手頭的針線活計也被擱置在一旁。
喜歡的人這樣懷疑自己,以簡的柔軟又頗為敏感的性格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她抓著伊麗莎白的手腕,輕咬著下唇,漂亮眼睛裡神情恍惚。
「……」
凱瑟琳小心地轉過視線去,不要讓自己因為簡的表情而心軟。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過了好一會,簡才下定決心慎重地對兩個妹妹說:「基蒂說的對,我……我會好好想一想,我會把這件事在內瑟菲爾德的舞會上和他說清楚。」
她說這話時表情顯露幾分難過。
凱瑟琳於是沒有再打擾她,把時間和空間都留給她自己,能夠冷靜下來好好想一想。凱瑟琳知道以簡一貫不願意將人想的不好又過分溫柔的性格,要想讓她和賓利盡早徹底分割開來還需要一點外力推波助瀾。
而且,這件事的進度也不能太著急,如果沒有賓利先生,媽媽和柯林斯一定會很樂意把簡變成柯林斯太太。凱瑟琳不敢確定簡不會被媽媽說動,但是她一點兒也不想讓家裡的女孩們嫁給柯林斯,無論哪一個。
凱瑟琳這樣想著的時候,內瑟菲爾德的舞會也終於在莉迪亞飛揚的裙擺下拉開序幕。莉迪亞早早就穿上了新制成的裙子,把自己打扮地漂漂亮亮,一定要叫自己艷驚四座。
她穿著新裙子,歡喜地拉著凱瑟琳在家裡走來走去。
「嘿,基蒂,看我配這頂帽子不錯吧?」
凱瑟琳點點頭:「就這樣吧,我們該出發了。」
莉迪亞又斟酌了一小會,在班納特歡喜的聲音催促起她來之前決定給她的裙子配一枚珍珠胸針。ヾ
這枚胸針是加德納舅舅去年送給她的聖誕禮物,價值貴重,莉迪亞平日裡都舍不得佩戴。為了這一次的舞會她可真是下足了血本。
她一定要叫某個混蛋為她的裙擺傾倒!
比起面對舞會躍躍欲試的莉迪亞,伊麗莎白的興致就沒那麼高,凱瑟琳旁敲側擊問了幾句才知道柯林斯邀請她跳頭兩曲舞,而她沒找到理由拒絕。不過伊麗莎白悶悶不樂的原因還有另外一點,她本想和另一個人一起跳舞。
那個人是伊麗莎白在菲利普斯姨媽家宴會上新近認識的朋友,是個年輕的「紅制服」,是駐扎在梅裡頓的兵團的一位年輕軍官,相貌堂堂,儀表不凡,談吐謙和親切,一下子就打動了伊麗莎白的心。
而這個人,凱瑟琳也見過,就是那天在梅裡頓的街道上偶然撞見的,見了達西落荒而逃的那個年輕男人。威克姆先生。
凱瑟琳認真聽伊麗莎白講了她對這個年輕人印像多麼良好,又為他被達西嫉妒而受到種種不公正待遇而氣憤,最後她又說威克姆過於善良不忍心說達西的壞話,他為人可比達西好太多了。
凱瑟琳這麼一聽就覺得達西可真是冤枉極了,她笑嘻嘻地揚開扇面,遮住半張臉:「莉齊,咱們怎麼能確定那位威克姆先生說的話背後的真相到底如何呢?當然,我絕不是說他故意撒謊,但是莉齊,想想吧,同一件事情,媽媽的描述和你的描述會有幾分相似呢?所以我們只能確定威克姆先生說他受到了不公正待遇,而不能確定達西先生有沒有刻意欺辱他。」
「不過我覺得,假若我真心不願意說一個人的壞話,那我是絕不會對人隨隨便便說他曾經對我做過一些不公正的事情。何況是和一個之前壓根不熟悉的人說呢?」
伊麗莎白只是因為對達西下意識的心存偏見,才被威克姆花言巧語騙得相信了她的話,被凱瑟琳這麼一分析,她也明白過來這事情可能不是她所知道的那樣。但她目前情感上依舊偏向威克姆。
「莉齊,雖然咱們都對達西先生沒什麼好感,可也沒必要將他想得更壞一些。」凱瑟琳說著攤了攤手,「讓我們來打個賭吧,如果威克姆先生認為自己是受到不公正對待的一方,那他完全可以堂堂正正出席今晚的舞會,反而是達西先生需要避著他。假如他心裡有鬼,那他一定不敢出現在這次舞會上,他害怕見到達西先生。」
伊麗莎白點了點頭:「我相信他會出現。」
伊麗莎白說完這句話後,她在內瑟菲爾德的舞會上張望許久,最後不得不失望地承認威克姆根本沒有露面。
伊麗莎白暗暗希望他是生病了才不能參加舞會,可和前來的梅裡頓其他軍官們一打聽,伊麗莎白確定威克姆並沒有生病或者有其他什麼事情耽擱。
那就只剩下凱瑟琳說的理由,威克姆說了謊,並不是達西做了對不起他的事情,而是他自己犯了錯。
她對威克姆感到失望,又在達西的目光投過來時心生愧疚懊惱和自責。柯林斯正好過來邀請她跳舞,伊麗莎白羞愧逃避下點了點頭,扭頭避開達西的視線。
達西抿了抿唇,隨即冷冷移開落在伊麗莎白身上的目光。
另一邊,奈特利走到凱瑟琳面前,兩人默契地對視一眼,於是凱瑟琳微微一笑。
「先生,現在您該邀請我跳舞啦。」
她眨眨眼,搭上奈特利伸出來的手,另一只手拎起裙擺,走進舞池中央。
英國鄉村的舞蹈大多活潑輕松,動作又不是太繁復,因此凱瑟琳雖然說她跳舞跳的不太好,但水平也不算差,以標准的動作跟上節奏綽綽有余,只是比起莉迪亞動作的自然靈動還是顯得有幾分呆板。
不過凱瑟琳今天運道不錯,碰上了一個相當好的舞伴。凱瑟琳完全不能想像他這樣一個不常跳舞的人怎麼能輕易將動作做的行雲流水。
也許這就是天賦。
舞伴出色的無可挑剔對凱瑟琳來說當然是一件好事,在奈特利的引導下,凱瑟琳這曲舞跳得輕輕松松,感到動作都比平時流暢不少,甚至一直被她嫌長的舞曲,今天在她耳中也變得有點兒短。
凱瑟琳本想和他跳第二曲,可想到這時候同一場舞會上和人跳好幾次舞基本代表彼此有意交往,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放棄了。奈特利善於洞察人的心思,很快明白凱瑟琳的顧慮,他善解人意地說:「基蒂小姐,跳了這麼久的舞您或許感到有些累了。 」
只跳了一曲舞的凱瑟琳毫不心虛承認下這句話:「是的,奈特利先生,我不常跳舞,有些累啦。我去那邊的休息椅上坐一會兒。」
奈特利對跳舞並不熱衷,凱瑟琳這麼說他就和她一塊兒走過去坐下來休息。
凱瑟琳和他閑聊:「先生,您跳舞跳的真好,叫我頭一回覺得跳舞不是一項折磨。也許我該回去練習一下我的技巧,是我跳的太差勁,才總是覺得無趣。」
「如果您願意的話,一定能從中得到樂趣。基蒂小姐,您跳的不差,您覺得無趣也許取決於您和哪個人跳。上一次在梅裡頓上的舞會,您和夏洛蒂小姐跳的舞就很棒。」
凱瑟琳若有所思:「您說的不錯,和朋友一塊兒跳舞總比讓我和不熟悉的人跳舞來得自在。」
「基蒂小姐,您的意思是,我是您的朋友嗎?」
凱瑟琳回答:「如果您回答『是』的話。」
「那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奈特利舒朗地笑著對凱瑟琳說。
「能結識您這樣一位朋友真是一件幸運的事情。」
凱瑟琳搖了搖她的扇子,彎起嘴角。
……
莉迪亞招搖地站在舞池中央,許多小心隱晦的目光往她漂亮的臉蛋上落,男男女女都有。
她今天實在光彩照人。
連布萊特都不得不承認。
他一進入屋子最先注意到的就是艷光四射的莉迪亞,漂亮的小姑娘驕矜抬著下巴,朝他走過來。
旁人隱晦的艷羨目光也隨之而來,布萊特看著款款行來的莉迪亞,心髒「噗通噗通」劇烈地跳動了好幾下。
莉迪亞對自己的容貌從來都自信,見他對自己的樣子失神,心中隱隱生出得意:「這下你得承認你的品味和眼光都不如我吧?」
莉迪亞設計的裙子穿在她身上顯得她腰肢窈窕,布萊特沒想到那張簡陋圖紙制作出的成衣效果這麼漂亮,成熟女子的嫵媚明艷與少女的自然靈動在她身上兼具,與他見慣的倫敦社交界的淑女們完全不一樣。
像是田野上蓬勃盛開的向日葵。
布萊特輕聲笑了笑:「是的,您今晚非常漂亮。我為之前的失言冒犯感到抱歉,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邀請您跳一支舞?」
他微微彎下身,做出邀請的姿勢。
莉迪亞揚起下巴,明媚的眼睛裡盈滿得意歡喜和小小的驕矜。
「好吧。」
她伸出手。
……
凱瑟琳目瞪口呆地注意到舞池中蹁躚的身影,她和奈特利說了一會兒話,舞池裡的事情就變成了這樣。
前些天還兩看相厭的兩個人,現在在舞會上默契地手挽手,身姿蹁躚。
凱瑟琳眨了眨眼,不太確定地問身邊的奈特利先生:「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們這是第三支舞曲了吧?」
上帝啊,還不到兩個小時,家裡最小的莉迪亞就要把自己嫁出去了嗎?
第18章
說「嫁出去」還是過去誇張了,不過班納特太太看到年輕又前途光明的布萊特醫生邀請寶貝小女兒莉迪亞連跳了三支舞,高興地快要合不攏嘴,連布萊特醫生想要對她的腦子做些什麼這件事都暫時被她拋之腦後。
她又看到相對無言的伊麗莎白和柯林斯,惱恨伊麗莎白這個做姐姐的還沒有最小的妹妹爭氣。但是她眼神一轉,瞧見凱瑟琳和奈特利相談甚歡,又喜氣洋洋起來。
瞧吧,基蒂這丫頭終於願意參與社交啦,她可終於不用為她的木訥操心啦。年輕姑娘就該這樣活潑!
她歡喜地走到班納特先生身邊和她分享這個消息,言之鑿鑿地說馬上就要看到三個女兒好事將近。
班納特先生厭煩地打發她:「噢,她們會感謝你的。」
「那當然,她們能尋到這樣的好婚事,可少不了我在其中謀劃幫忙。」班納特太太口吻得意,完全選擇忘記了她根本沒在幾個年輕人的戀情上幫過忙——除了讓簡生上一次病。
班納特太太說著又向一旁的盧卡斯太太炫耀起她的女兒們來,並盤算簡和莉迪亞嫁出去之後就能給其他姐妹介紹體面人家,她這個做母親的也不必如此操勞。
盧卡斯太太敷衍地聽著,對班納特太太的炫耀心不在焉。
莉迪亞不知道自己和人多跳了一支舞,就被她媽媽安排的明明白白。她被布萊特的花言巧語哄的心花怒放暈頭轉向,才答應了他的邀請,和他連續跳了好幾曲才脫身。
她急於向凱瑟琳表達自己的欣喜之情,拎著裙擺一路跑到凱瑟琳面前。
「嘿,基蒂!你看到了吧,他邀請我跳舞了。他還不是要承認當初就是他眼神不好。」
凱瑟琳莞爾:「我看見了,但是媽媽也看見了,她現在要開始擔心你是不是要和布萊特先生交往。你剛剛和他跳了三支舞,還沒有哪個紳士在你這兒有這個待遇吧?」
莉迪亞終於從欣喜的心情裡回過神來,她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噢,上帝,我忘了這回事!」
布萊特相貌非常英俊。當他向莉迪亞道歉後,莉迪亞瞬間就發現了這一被她忽略已久的事實,她對上布萊特風度翩翩又溫和的笑容,不可抑制地為對方的英俊感到心動,暈暈乎乎就在對方的輕聲詢問裡應下了三支舞曲的邀請。
不過她一向熱愛交際,活潑外向,並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英格蘭可沒有哪條法律說我不能和一個人跳三次舞!我再和其他人跳舞媽媽就不會擔心這種事情了。」
她說著擁抱了凱瑟琳一下,高高興興地又步入舞池。這一次,她和一個儀表不凡的紅制服跳了起來。
等她走開後,凱瑟琳面容上的笑意才淡去了一會兒。看莉迪亞那個表情,她就能猜到這家伙一定是沒有經住布萊特那幅相貌的引誘。莉迪亞倒是好理解,可是布萊特醫生為什麼會在明知道的情況下邀請莉迪亞跳那麼多支舞?
她內心暗自升起幾分警惕,眼珠轉了轉,旁敲側擊向奈特利打聽起這位布萊特醫生的事情。雖然他們並沒有什麼交情,可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好友。凱瑟琳想也許達西會說一點什麼。
但結果讓她有些失望了。
奈特利和達西的關系只能算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和普通朋友。這一次來到內瑟菲爾德完全是因為當時賓利先生在場,熱情向他發出了邀請。
他對布萊特醫生的所知倒不比凱瑟琳更多,當然他還是為凱瑟琳提供了一些有效消息。
這位理查德·布萊特先生,家世顯赫,是倫敦一位伯爵最小的一個兒子,上頭有兩個哥哥和一個姐姐,兄姐的婚事都是門當戶對的貴族婚姻,只有他至今沒有結婚的打算。他本人已經獨立門戶,雖然沒有繼承爵位,但財產身家豐厚,在倫敦社交場合極其吃得開,是不少文學沙龍的常客,據說有不少淑女都對他暗自傾心。
凱瑟琳明悟,暗戳戳給他打上「風流浪子」「花花大少」的標簽,並發誓如果他對莉迪亞有什麼「玩一玩」的不良企圖,她一定要把莉迪亞拉得離他遠遠的。這聽上去可比莉齊遇到的威克姆還要麻煩得多。
想到威克姆,凱瑟琳下意識想起之前和伊麗莎白的交談,她有些好奇威克姆和達西之間的舊怨,又擔心自己姐姐萬一被騙,因此對奈特利直言不諱地提起這個事。
「奈特利先生,關於你的朋友我近來聽說了一些傳言,假使它們是真的,您就應該遠離他,假若它們不實,您的朋友應該有些應對,以免他的名譽遭受更大損失。」
「是威克姆?」
奈特利馬上想到了其中的關鍵,語氣慎重了一點,「如果是這個人,我倒是有所耳聞。以我看來,他並不是一個值得交往的人,尤其對於涉世未深的淑女們,很容易被他的花言巧語所蒙騙。」
凱瑟琳琢磨了一會這句話,奈特利的意思應該是委婉地在說威克姆這個家伙,是個專門欺騙沒見過世面小姑娘的渣男。
她把威克姆的那些話一說,隱去伊麗莎白的名字,只說是自己一個女伴。
奈特利沒有露出意外的神色,點了點頭:「你說的一點不錯,他就是這樣一個人,而且慣於恩將仇報。」
他沒有仔細說「恩將仇報」的事情,凱瑟琳猜測這其中或許有什麼不能大肆宣揚的隱情,體貼地沒有多問,轉而聊起別的話題。
沒過多久,還被她記掛著的布萊特醫生走了過來。
「基蒂小姐。」
他看起來像是有什麼話想和她說,正好,凱瑟琳也願意和他談一談。她朝奈特利投去抱歉的目光,對方朝她輕輕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並不在意,凱瑟琳便起身和布萊特走到另一邊角落去了。
「布萊特先生,非常感謝您能抽空來朗博恩為我媽媽診治。之前莉迪亞的失禮,希望您不要計較。她還是個小孩子。」
凱瑟琳話裡的意味很明顯,你給我媽媽看病,很感謝沒錯,但一碼事歸一碼事,莉迪亞還是個小孩子,你最後不要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心思。
在凱瑟琳眼裡,莉迪亞確實還是個小姑娘——她今年才十五歲。這個年紀放在她以前生活的世界,才是讀高一的年紀。
布萊特啞然失笑,隨後坦坦蕩蕩地說:「為班納特夫人診治是因為我是一個醫生,而她是我的病人,我絕無其他意思。」——沒有打算挾恩圖報。
「至於莉迪亞,她率真可愛,我並沒有為之前的事情生氣,反而是我應該向她道歉。是我沒有了解事情的全貌就亂說話惹她生氣。」
凱瑟琳冷冷地看他一眼:「所以您的道歉方式就是邀請她在這場舞會上跳三支舞嗎?」「不。我誠心向她道歉,我邀請她跳舞是因為我傾心莉迪亞小姐。我錯誤的估計了我的感情,直到今天晚上我才明白我的感情。」
布萊特說的慢條斯理,態度誠懇,可這種態度沒能打動凱瑟琳,凱瑟琳態度仍舊冷冰冰的。
「您的意思是您對我的妹妹一見鐘情了,可直到今天晚上您才意識到這回事?」
「是。」
他坦然承認。
凱瑟琳惱怒,還不忘壓低聲音:「她才十五歲!您如果再早出生幾年,都可以認她做女兒了!」
莉迪亞十五歲,而布萊特醫生與達西年紀相仿,二十七八歲的年紀正是黃金單身漢,可對莉迪亞來說差的未免有點多。而且凱瑟琳對他的印像還停留在「花花公子」,認定他的一見鐘情實際上就是見色起意。
布萊特擺出無辜的表情,故意裝糊塗:「但是幸運的是我並沒有早出生幾年。基蒂小姐,您是莉迪亞的姐姐——將來也是我的姐姐。她與你最為親近,所以今天晚上我才站在這裡將我的心思坦誠相告,避免造成什麼誤會。但是無論你是否同意,我都不會放棄對莉迪亞的追求。」
說的明白些,他告訴凱瑟琳是不希望她在莉迪亞耳邊說他壞話,給他造成麻煩,至於凱瑟琳怎麼想,他才不在乎。
凱瑟琳看著他,沒有說話。
布萊特又放緩了語氣,態度認真起來:「基蒂小姐,我以為我在您這裡的印像不差。請相信我,我並非隨意玩弄他人感情的人,我會完全尊重莉迪亞的意願。」
老實說,布萊特完全符合莉迪亞的審美要求,也符合媽媽對女婿的要求,算得上完美人選。可是凱瑟琳一想到他想對自己才十五歲的妹妹下手,就有種不知從何說起的感覺。
不過他有一點沒說錯,要尊重莉迪亞自己的意願,無論是布萊特還是她。
凱瑟琳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所以你想說些什麼呢?」
布萊特無辜地笑了笑:「我想問問,莉迪亞確實還沒有喜歡的人吧?」
「如果有呢?」
凱瑟琳反問。
「那就只能橫刀奪愛了。」
第19章
「橫刀奪愛」的聲音一直在凱瑟琳的腦海裡回響,導致她後半場舞會都神情恍惚,看莉迪亞的目光言欲又止。盡管布萊特後來一再強調只是「隨口開句玩笑」,都沒能把凱瑟琳從這種狀態裡拯救出來。
布萊特不知道凱瑟琳其實在擔心他這種聽起來就神經兮兮的樣子會傷害到莉迪亞。凱瑟琳用她作為一個小說家的畢生想像力腦補了一出「霸道醫生愛上嬌蠻灰姑娘」的小黑屋虐戀情深文學。
最後,當她發現自己的稿紙上出現一行「梅麗爾站在紅色織金窗簾後,手心攥著他送給她的那顆珍珠,小心又貪婪地注視他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幽暗的街道盡頭,四周妓.女與嫖客的調笑聲也飄的很遠了,只有她的眼淚還在橫刀奪愛的掉著」的時候,她拿起鵝毛筆憤怒地劃掉了整個句子。
該死的布萊特!
「基蒂,你怎麼啦?」莉迪亞洗漱完踩著拖鞋進來,揉了揉滿是水霧的眼睛,咕噥著問。
凱瑟琳壓平紙張:「沒什麼,你今天和布萊特先生跳舞好像很開心?」
「那當然。」莉迪亞甩掉鞋子坐到柔軟的床榻上,白色長裙滑落蓋住腳踝,「我和誰跳舞都很開心。」
凱瑟琳收好鵝毛筆,轉過腦袋,胳膊肘隨意搭在椅背邊沿,「不,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我看他好像喜歡你。」
莉迪亞誇張地笑出聲,她往床上一躺,瀑布似的長發攤開在雪白床單上:「基蒂,你是不是愛情詩歌讀多了?瞧瞧他做了些什麼?如果你們管這叫喜歡我可真是太倒霉啦。」
「也許他在故意引起你的注意。」
莉迪亞閉著眼睛,哼唧唧地小聲咕噥:「那我才不會喜歡這種人呢。哪個傻子會才會這麼干……」
凱瑟琳等了好一會,沒聽到莉迪亞繼續往下說,才發現她已經躺在床上睡著了。凱瑟琳揉了揉眉心,無奈微笑,走過去給她蓋上被子。
做完這一切之後,她吹熄蠟燭,輕手輕腳爬上自己的床。
兩姐妹談心的時候,內瑟菲爾德之內有人也在彼此交流。
布萊特在舞會結束之後沒有立即離開,反而在書房和達西下起了像棋,彩瓷制成的棋子在黑白棋盤上游走,暗藏殺機。ヾ
這兩位許久不見的老朋友自然而然聊了起來。
「你看起來對班納特家的那位五小姐很感興趣?恕我直言,理查德,她本人舉止輕浮,家境平平,對你來說絕非合適的結婚對像。」
「合適?」布萊特聞言掀起唇輕蔑地「哼」了一句,「你是說倫敦那些幾萬英鎊嫁妝的淑女才算是合適的結婚對像?」
他仿佛覺得這種說辭萬分可笑,尾音裡帶著嘲諷。
達西沒有立刻做出回答,但他沉默的態度也算是一個回答。以他們這種家庭,娶一位門當戶對嫁妝豐厚的淑女確實是最好最合適的選擇。
可布萊特離經叛道,他從不這麼覺得。
「達西,我不是獨子,家裡也不需要我娶一位門楣顯赫的妻子來維持家族榮耀,也沒窮困到要我娶上一位富裕的妻子才能維持生計。所以我娶誰都沒關系——只要我喜歡。」
「如果說家世高貴,我自己出身已經足夠顯赫,不需要一位妻子再為我增添榮耀。莉迪亞她非常可愛,對我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達西皺了一下眉,還是不贊同朋友的決定,在他眼中,班納特太太和她的小女兒都淺薄無知,不是什麼值得交往的人。
但布萊特的話還是讓他的心情有所觸動。
他想到了伊麗莎白。
作為好朋友的布萊特也非常心有靈犀地主動提及到這位班納特家的二小姐。
「何況達西,你對那位伊麗莎白小姐不也有意?達西先生可不是會隨隨便便邀請一位小姐跳舞的人。」
布萊特沒有停頓地往下說:「達西,我很樂意與你成為連襟。」
他說著哈哈大笑起來,拍了拍達西的肩,拿起自己的帽子走出書房。
路過客廳時,他看到內瑟菲爾德的現任主人,賓利先生愁眉苦臉地坐在沙發上,看起來焦躁不安。
簡今天晚上和他說了一些話,賓利從沒在溫柔恭順的簡身上見過那樣一面,這讓他患得患失害怕極了。
如果說之前還是達西危言聳聽,現在賓利就確實不得不為自己的終身大事憂慮起來。
布萊特對這位情場失意的先生毫無憐憫之心,他維持禮貌打了個招呼,懷著美妙的心情離開了內瑟菲爾德宅邸。
真是美好的夜晚啊!
他在心裡無聲感慨。
夜晚非常美好,可第二天早晨卻糟糕透頂。
凱瑟琳眼睜睜看著早餐後柯林斯先生邀請伊麗莎白出去單獨談話,班納特太太料想他要求婚了,因此急促地催伊麗莎白答應,伊麗莎白不情不願點了點頭。
等伊麗莎白出去後,班納特太太面上浮現幾分喜色。她大聲說:「如果柯林斯先生和莉齊彼此有意,就算解決我這一樁心事了。」
五個女兒裡,她對班納特先生最喜歡的伊麗莎白偏偏最不喜歡,這個女兒太像她爸爸,總以為她那點自以為的小心思沒人猜的出來,可班納特太太把她們手把手養大,哪裡不了解她們在想些什麼呢?
可班納特太太還是盡心盡力為伊麗莎白謀劃一樁在她看來美滿不過的婚事。她不像班納特先生,除了自己偏愛的孩子外不管不顧其他孩子,班納特太太即使偏心莉迪亞,可也愛她的每一個孩子。
班納特先生萬事不管,女兒們的婚事就只能她自己操勞了。雖然柯林斯比不上賓利先生,但賓利先生那樣的人物可遇不可求,柯林斯也算合適的人選。
可憐她這時候還不知道,她心目中的完美女婿已經泡湯了。
簡已經和賓利先生說開了,她說的委婉,大概意思是他們做朋友很快樂,她和樂意和他還有賓利姐妹做一輩子的朋友,但是如果涉及到其他方面就不太合適。並且簡打定主意不再和賓利先生單獨見面。
凱瑟琳、伊麗莎白和簡都暫時沒敢告訴班納特太太她金龜女婿泡湯的消息。可她們也知道這件事瞞不了多久,只能寄希望於班納特先生能用一家之主的身份鎮住班納特太太。
也只有這種時候,凱瑟琳會主動想起她這位父親。
凱瑟琳的思維飄的很遠,她想到自從上一封信件之後就一直沒有回信的筆友先生,那不像筆友先生一貫的作風,她不由得猜想他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仔細斟酌之下,凱瑟琳准備抽空給筆友先生再寫一封信,問一問他近況如何。
最後班納特太太的尖叫聲打破了凱瑟琳飄的很遠的思緒。
伊麗莎白拒絕了柯林斯的求婚,這顯然在意料之中,然而班納特太太無法接受,她憤怒地找班納特先生來評理,班納特先生一向偏向二女兒,對做母親的抱怨無動於衷,只冷漠地叫她不要在自己的書房裡吵。
班納特太太碰了一鼻子灰,只好又去威脅伊麗莎白,跟她說如果伊麗莎白不答應柯林斯的求婚,就要和她斷絕關系。她歇斯底裡,連莉迪亞都不敢湊上去說話。
伊麗莎白更是遠遠地躲在一邊,一個字也不講。
凱瑟琳怕她氣出個什麼好歹,走過去拉了拉她的袖子,在她發脾氣前彎腰附耳小聲說了幾句話。
聽了凱瑟琳的話,班納特太太先是不可置信,不到一分鐘又流露出驚喜的表情。
她拉走了凱瑟琳,兩個人神秘地在一旁叨叨了好久,班納特太太怒火消去,看伊麗莎白的目光也柔和下來。
「哦,我親愛的莉齊,既然你不喜歡柯林斯先生,那就算了吧。柯林斯先生是不錯,但你確實能配一個更好的人。」
班納特太太絮絮叨叨說了不少話,又給了凱瑟琳一個擁抱,勒得她差點喘不過氣來才松開,輕快的踩著樓梯離開客廳。
幾個姐妹面面相覷,伊麗莎白緊緊盯著凱瑟琳。
「基蒂,你說了什麼,讓媽媽居然改變了主意?」
第20章
凱瑟琳朝伊麗莎白無奈地攤手,等只有兩個人的時候才和她解釋。
「我和媽媽說你拒絕柯林斯也沒關系,因為你有更好的選擇。」
「更好的選擇?」伊麗莎白皺起眉,她可不知道自己有什麼「更好的選擇」。
凱瑟琳不動聲色往後退了一步,「我對媽媽說達西先生對你有好感。」
這句話是事實。用凱瑟琳二流小說家的名聲發誓,達西的的確確對伊麗莎白心懷好感,但班納特太太聽到這種話不免就聯想的更多。
伊麗莎白不可置信地微張大了嘴巴,看著她,想要確定是不是自己出現了幻聽。
凱瑟琳飛快解釋:「莉齊,這個是事實我發誓。而且我告訴媽媽讓她不要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否則你本來就不願意結婚她一提就更不願意了。」凱瑟琳完全相信以班納特太太對女兒們婚事的重視程度,一定能保守好這個秘密。
「可是這樣以後要怎麼對媽媽交代?」伊麗莎白皺起眉頭,憂心忡忡,「何況你怎麼會對媽媽說出達西先生喜歡我這種話,他看不起咱們家的每一個人!」
「莉齊,別太擔心。相信我他是真的喜歡你,最起碼他對你有好感,我對媽媽說的也是事實。何況等過了今年冬天,他們就要離開,既然像你說達西先生頂討厭這兒,那他以後還會來的可能性就很小。那時候又會有新的年輕人出現,媽媽就會把這事忘到腦後去,而你現在也不用面對媽媽的怒火。」凱瑟琳慢條斯理地對伊麗莎白解釋。
雖然她還看不出達西和她這個二姐姐的走向,但這種時候拿他的名頭出來擋一擋於情於理總沒什麼大錯。
伊麗莎白白日見鬼的搖搖頭:「我還是不敢相信你說的話。」
「那可能是因為你確實討厭他,以至於不敢相信他不是一樣討厭你。」凱瑟琳學著她的樣子搖搖頭,「算啦,咱們暫時別想他,反正情況不會比媽媽逼你嫁給柯林斯更糟。我昨天打聽到了一點和那位威克姆先生有關的事情。」
凱瑟琳就把奈特利先生告訴她的話和伊麗莎白詳細談了一番。
伊麗莎白好奇心重,立刻不再想今天早上糟心的求婚場景,針對威克姆發表起自己的看法。
她雖然不相信達西的為人,可對奈特利這樣穩重又平易近人的紳士還是心存好感,很樂意相信他的話。
「如果說他用詞沒有錯誤,那麼恩將仇報這個詞就有些嚴重了。我真是不敢相信一個人要有多糟糕才干得出這種事情。」
「也許下一次有機會見面的時候,咱們可以聽聽威克姆先生的說辭。」凱瑟琳又說,「我以為他的話沒有一個字可信。莉齊,你記得那天在街上威克姆好像很害怕布萊特醫生?他或許有把柄在布萊特醫生手裡。這也說明他確實不是個道德高尚的人。」
「像你這樣說,他真是太可怕了。」伊麗莎白抒了一口氣,潛意識裡感到一點幸運,「他隨隨便便說了幾句話就叫我相信了他。」
伊麗莎白說到這裡又懊惱起來:「我不該因為對一個人的偏見而隨隨便便對他下定論,這對我們都不公平。」
「這是難以避免的事情,我們總會覺得討厭的人身上有什麼缺點比有優點好。」
凱瑟琳最後總結道。
第二天,伊麗莎白去完菲利普斯姨媽家後回來對窩在家裡寫小說的凱瑟琳發表了新的看法。
「基蒂,你識人比我強。我們今天碰到了他,莉迪亞邀請他和我們一起去菲利普斯姨媽家裡坐了一會兒,他果然極力為自己的心虛拼命找借口,他說他是害怕達西為難才不出席內瑟菲爾德的宴會。假如達西真如他說的那麼無恥,那他肯定不會為威克姆的出現感到心虛,他只會更加傲慢的欺凌他。」
凱瑟琳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既然已經弄明白了,咱們沒必要和他有什麼往來。再過兩天柯林斯也要走了,家裡終於能清淨下來。」
伊麗莎白一想到柯林斯要走也松了一口氣,但她轉眼看到凱瑟琳的表情仿佛很是苦惱的樣子,不由得詢問:「基蒂,你怎麼啦?」
凱瑟琳表情變了變,她沒法對伊麗莎白說自己的新小說情節寫到女主角腐朽糜爛的生命裡唯一一次短暫動心,她作為一個根本沒有體驗過少女甜蜜初戀的單身作者,在這個情節上卡頓許久。於是她含糊著過去了。
伊麗莎白沒起疑心,安慰她兩句又去找簡。
簡收到一封新的信件,是卡羅琳寫給她的,信裡提到他們已經離開內瑟菲爾德往倫敦去了,並且不打算再回來,字裡行間透著興奮和得意,為自己不用和班納特一家做親戚而高興——她必定不知道是簡拒絕了她的哥哥,否則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還有心情寫信給簡。
凱瑟琳撇撇嘴,暗自覺得這樁婚姻拆的沒什麼不好:「既然他們這種做法,那咱們及時止損反倒是一樁好事。」要知道內瑟菲爾德那麼多東西,短短一兩日收拾完畢可不容易,只能說他們早就有離開的想法。
伊麗莎白也附和:「是的!你瞧瞧她在信上說了什麼——我哥哥已經深深愛上了達西小姐。早知道他是這樣一個容易變心的人,咱們倒不如一開始就不要跟他來往!」ヾ
「誰能料到今天的事情呢?」簡提早一步和賓利先生說清楚,因此她心情雖然低落,但還沒到魂不守舍心神不寧的地步,反而有種果然如此塵埃落定的松快。
凱瑟琳聽著不由得突然想到奈特利,既然做主人的賓利一家都離開了,那奈特利這樣的客人也不會留下來,她心情不知怎麼莫名有些悵然若失——她還沒來得及為簡的事情向他正式道謝。如果不是他的提醒,恐怕簡要為賓利一家的離開難過許久。
她忘記了她已經在那天盧卡斯府上向她道過許多次謝。
這種奇怪的悵惘幾天來一直縈繞在她心頭,凱瑟琳把這事歸結於她的無聊導致的——她新小說思路受阻,筆友先生也一直沒有回信,莉迪亞又被布萊特以各種名義委婉地約出去,伊麗莎白忙著開慰簡,沒什麼人陪伴她。
凱瑟琳不願意細想這其中的可能緣由,決心給自己找點事情做,好打發時間。
她仔細思考了兩個小時,決定在報紙上刊登一則廣告。ゝ
「本人萊安·阿普頓,茲有意撰寫定制小說一部,有意願者請在信中寫明要求,寄至格羅斯維諾街142號,價格隨回信附上。」
這則不倫不類的廣告,由凱瑟琳拜托她的出版商在倫敦地區發行的幾家報紙上刊登——她仔細挑選了幾份主要針對有錢有閑的紳士貴族發行的報紙刊登這則廣告,因為其他人不一定能出得起定制小說的價格。付廣告費時凱瑟琳心疼了好一陣子,只默默期待「萊安·阿普頓」這個小有名氣的筆名能吸引來一兩個合她心意的冤大頭。
她寫小說的直接目的就是為了英鎊,至於寫些什麼,她倒不是很在乎。定制小說在這個時代還屬於別人沒嘗試過的新潮玩意兒,凱瑟琳毫不懷疑會有倫敦的敗家子來找她。她已經開始盤算把價格出到多高才能讓自己利益最大化。
不過她暫時還得隱瞞自己的身份,一個體面紳士人家的淑女去寫小說不算說出去能讓門楣增彩的事情。所以凱瑟琳選擇以信件的方式溝通,而不是直接露面。
刊登完這則廣告後凱瑟琳因為小說思路卡頓的頹喪感一掃而光,她心情頗好地哼起來莉迪亞平時最喜歡的一支蘇格蘭小調,握著鵝毛筆伏在桌案前塗塗改改。
梅麗爾動心又心如死灰的那一段情節凱瑟琳還是沒辦法寫出來,她本想問一問簡談戀愛的感受,但又怕刺激到簡柔軟的性子,就放棄了這個走捷徑的想法。她又不想隨隨便便寫完這個情節,斟酌之下決定暫時跳過。
果然,寫到後面的各種謀劃交鋒和人性千面,凱瑟琳就寫的順手的多,她甚至覺得自己能夠一天將整個故事寫完。
故事當然沒能一天寫完——這天快結束的時候夏洛蒂答應柯林斯求婚的消息經由伊麗莎白之口告知,嚇掉了凱瑟琳手頭的鵝毛筆。
第21章
夏洛蒂和柯林斯。
這真是怎麼也叫人想不到的一對。
伊麗莎白說起這件事口吻非常復雜,她感到難以置信,不能理解夏洛蒂居然會看上柯林斯這樣一個愚蠢的人,又隱約感到自己被背叛而憤怒。
凱瑟琳揪著鵝毛筆上的細羽,沉默了片刻,發表自己的觀點。
「她這樣的做法倒無可厚非——拋開柯林斯愚蠢的本性,這倒是一樁門當戶對的婚姻。夏洛蒂對婚姻沒什麼指望,她沒有豐厚的嫁妝讓她有挑選余地,她只想要給自己找個能讓她下半輩子富足的依靠。」
夏洛蒂的選擇很現實,可她如果有更好的選擇,她一定不會選擇柯林斯。
「你也贊同她的做法?」伊麗莎白瞪大眼睛,對妹妹和好友的想法不可置信。
在她看來,這門婚事絕不會給夏洛蒂帶來一絲半點的幸福,和柯林斯這樣的人共度余生簡直就是毀了她。
「不,我不贊同。」凱瑟琳搖搖頭,「和柯林斯結婚的痛苦遠比能得到的幸福多。」
伊麗莎白:「但是她已經答應要和柯林斯訂婚了。」這讓她們再不可能像以往那樣親密無間。
凱瑟琳不是喜歡插手別人事情的性格,成年人,只要他不是個傻子,就該為自己的每一個選擇負責,可從感情上來說,她真不希望夏洛蒂要嫁給柯林斯這樣的人。
但夏洛蒂既然答應了求婚,就一定是經過深思熟慮才做出的決定,凱瑟琳知道自己勸不動她。
然而凱瑟琳還是去找到了夏洛蒂。
夏洛蒂沒有因終身大事定下而歡喜或失落,她神情很平靜,一見到凱瑟琳就問:「基蒂,你也想勸我嗎?」
凱瑟琳猶豫片刻,誠實地搖頭:「沒,我知道你做了決定我勸不動你,而且已經答應的訂婚也不能隨便毀約。」如果夏洛蒂突然又反悔,不僅柯林斯顏面掃地,盧卡斯一家的聲譽也不會好到哪兒去,所以這基本上已經是一門板上釘釘的婚事。
「那你是要祝我幸福嗎?」夏洛蒂微笑起來,她笑起來其實很好看,讓她平庸沒什麼亮點的臉蛋生動起來。她身上有種比伊麗莎白更溫婉通透的氣質,可是她通透的太過,就成為了一種災難。
「不。」凱瑟琳仍舊搖頭,「我無法說出這種違心的話,但是夏洛蒂,我是想告訴你,不管你要嫁給誰,我們的友誼都不會有絲毫變化,還有……別太管柯林斯,英格蘭的法律擺在這,無論怎麼樣他都要給你撫養費,如果哪一天你實在沒辦法忍受他了,沒必要委屈自己。」ヾ
夏洛蒂這次是真的高興的笑了起來,她情不自禁地抱了抱凱瑟琳,「基蒂,謝謝你。」
在夏洛蒂看不到的地方,凱瑟琳悄悄地嘆了口氣,心裡某個原本只萌芽的念頭仿佛突然間被澆灌許多雨露,茁壯成長,深深地扎進凱瑟琳心裡。
和夏洛蒂分開後,凱瑟琳回到自己的書桌前開始拼命寫作,似乎這樣可以發泄掉她心頭的全部情緒。她將梅麗爾的故事暫時擱置到一邊,鋪開紙張下筆飛快寫出來一個短篇故事。
愛麗絲是一個空有美貌且野心勃勃的姑娘,她在舞會上驚艷登場,仔細斟酌後嫁給當地一個頗有名望的鄉紳,在蜜月旅行途中,她遇到了一個擁有大片肥沃土地和金碧輝煌莊園的公爵,公爵愚蠢又虛偽,但無數人的恭維讓他以為自己是天下間獨一無二的聰明人,愛麗絲很快抓住了他愛聽人吹捧的軟肋,略施手段加以勾引,很快成為公爵的情人。而她的丈夫也知道了這一點,但為了家族名譽和懼怕公爵的權勢,默認了妻子和公爵間見不得人的關系。
為了獲取更高的社會地位,愛麗絲毫不猶豫地下手殺死了自己的丈夫,帶著大筆豐厚的財產投入公爵的懷抱,公爵以為自己收獲了愛情,不知道自己的枕邊人其實是一條野心勃勃的毒蛇。只有他前妻的兒子看透了真相,決定揭穿愛麗絲的真面目。
可惜這位公爵唯一的繼承人和他父親許多方面一脈相承,他不知不覺被愛麗絲吸引,甚至最後魔障般為她殺了老公爵,在愛麗絲受到懷疑時主動認罪。
「現在,她是人人尊敬的公爵夫人了,有人可憐她年紀輕輕死了丈夫,她通常對此沉默不語,偶爾出席舞會,舞會上又有人開始對她大獻殷勤了。」
凱瑟琳一口氣寫完的時候,蠟燭已經燃到底端,只剩下短短不到半截拇指長的部分。她瀏覽了一遍手稿,才從字裡行間看出來老公爵身上有不少柯林斯的影子。
她苦笑了一下,為自己的衝動感到無奈,又稍微修改幾處描寫,務必使人不會聯想到柯林斯,才收好手稿。
凱瑟琳計劃再寫幾個故事,彙集成一個短篇集寄給她的出版商。寫短篇可比寫長篇輕松的多,如果銷量好的話,她不介意多寫幾個。
她開始迫切地感受到來自金錢的壓力,她想要更多的英鎊,來得到她在結婚這件事上的絕對主動權。
夏洛蒂的事情還是刺激到了她,這個影響直到班納特先生第二天毫不掩飾地指責夏洛蒂做法愚蠢的時候還沒有消失。
班納特先生直言不諱,他說他本以為夏洛蒂是個聰明姑娘,但現在看來她實在愚蠢至極——甚至比他家裡的女兒們還蠢。後面那句話他沒直接說,可意思表現的非常明顯。
凱瑟琳聽到這話成為唯一一個有所反應的人。
——
伊麗莎白神情還有些恍惚,她在考慮要如何面對自己日後和夏洛蒂的關系。班納特太太因為達西和賓利先生都離開而痛心不已,這讓她非常擔心,萬一他們在倫敦被什麼人迷了眼還會想起她的女兒們嗎?這種憂慮讓她沒那麼在意柯林斯先生和夏洛蒂訂婚的事情,她隨口祝福了幾句就拋開了,一心一意纏著簡叫她寫信問賓利先生什麼時候再回朗博恩。簡拗不過她,兩人回房間給賓利小姐寫信。瑪麗去了鎮上圖書館,莉迪亞接受了一個附近女孩們的下午茶聚會,一大早就高高興興出門了。
「爸爸,說實話,在婚姻這件事上您並沒有高明到哪兒去!」
凱瑟琳任性地說完這句話,不管身後的班納特先生怎麼想,拿起自己的東西上樓。
凱瑟琳躺在床上胡思亂想了一陣子,最後迷迷糊糊睡了兩個小時,醒來時走到窗邊一看,天色薄暮,橙紅的夕陽融化在大片雲彩裡,遠處的地平線橘紅一片。
而黃昏下,班納特家宅邸外邊,從窗戶裡探出頭去,凱瑟琳清楚地看到一位穿著淺灰色襯衫馬甲的年輕紳士牽著馬筆直地站立在蔥蘢草木中。
夕陽的最後一絲余暉落在他身上,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籠罩著一層溫暖明亮的薄薄光彩。
聽到凱瑟琳打開窗戶的動靜,他抬起頭來,一張英俊又熟悉的臉落入凱瑟琳的視線。
是奈特利先生。
他隔空朝她微笑了一下。
凱瑟琳頭腦裡有點亂糟糟的。他不是和達西賓利他們一起離開內瑟菲爾德了嗎?他為什麼會在今天出現在她們家外邊?他來做什麼?他又什麼事情嗎?
各種各樣的想法充斥凱瑟琳的意識中,她沒來得及把所有的疑慮理清楚,得出一個合乎情理的答案,腿腳就不聽使喚地先一步做出反應,飛快地跑下樓梯,來到宅子外面。
奈特利先生還安靜地站在那兒,他取下了帽子,將它拿在手中,對著匆匆跑來的凱瑟琳露出真切的笑容。
「基蒂。」
凱瑟琳這個時候已經冷靜下來了,盡管她腦子裡那些亂糟糟的問題還沒有得到解答,理智卻使她沒有再走近。她站在離奈特利數步之外的地方,她手指蹂.躪著白色襯裙,手心裡不知不覺冒出一層細細的汗,她有點糾結不知道該開口說什麼,最後只能小幅度矜持地點了點頭,輕聲對他開口說。
「先生,日安。」
第22章
朗博恩冬天的風很輕,帶點冷意。
夕陽下,奈特利將凱瑟琳因為小跑而泛起薄紅的臉色不動聲色收入眼底,他神情笑容很淡,但又絕不叫人覺得冷淡,反而只覺得他溫和雅致。
凱瑟琳眼角余光飛快地掃了他一眼,試探著問:「奈特利先生,您不是已經離開朗博恩往倫敦去了嗎?」
「是這樣,我前幾天與達西他們一同離開。」等他們在倫敦安頓好之後,奈特利才又折返,「不過我想,基蒂,作為朋友我不應該不辭而別。」
凱瑟琳錯愕地張了張口:「所以您是特意回來向我道別的嗎?」
「是,我來向我的朋友辭行。」
奈特利毫不猶豫地承認,他溫潤的唇角微微揚起,看向凱瑟琳的時候稍一低頭,會叫人覺得他注視的目光裡滿是溫柔。
凱瑟琳笑了起來:「作為您的朋友被您放在心上真是一件幸運的事情。先生,你真是個很好的朋友。如果日後有機會的話,您可以重回朗博恩,我們會很樂意接待你。」
她沒有什麼朋友,尤其是在這個稱得上陌生的世界,夏洛蒂算一個,筆友先生算一個,現在還多了一個奈特利先生。
但夏洛蒂馬上就要結婚開始自己的新生活,筆友先生從來沒有和她見過面,只有奈特利先生真真切切的出現在她面前——即便他們很快也要告別了。
「我會在倫敦過完這個聖誕節,或許我會再回來,朗博恩的風光讓人流連忘返。不過基蒂小姐,即使我不再回朗博恩,我們依舊會有見面的機會。」他斟酌了一下自己的措辭,「不知道明年夏天的時候您願不願意去我的莊園摘草莓,它們長得非常好,我想你會喜歡?」
如果不是來到朗博恩的時候已經過了時節,他本可以邀請她去摘蘋果。
「如果那時候您願意邀請我的話。」凱瑟琳眨了眨眼睛,聽到「草莓」這詞的時候小小的驚訝了一秒鐘,很快欣然應允。
「當然,當然,我會記得向您發出邀請,您可以帶上您的姐妹們一起來。」
凱瑟琳說:「那我等下就可以向她們分享這個好消息了。」
奈特利又輕聲微笑起來,他重新帶上自己的帽子,看向凱瑟琳的目光有一絲猶豫。凱瑟琳便趕在他之前開口:「那先生,再見啦,祝您一路順風。」
奈特利騎上馬,輕輕觸了觸自己的帽檐:「再見,基蒂。」
凱瑟琳對他揮了揮手,看他一點點消失在自己的視野裡,收回視線,拎著裙擺跑回宅子裡。
夕陽的余暉下,奈特利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冬季荒蕪草木掩映的宅邸間,少女纖細單薄的影子被拉成一道長長的線,融進金色的夕陽裡。
凱瑟琳回到客廳,伊麗莎白撐著下頜坐在鋪著軟墊的椅子上看她,滿臉促狹:「親愛的基蒂,你是不是喜歡上那位先生啦?那位先生一定對你有意思,不然他不會特意回到朗博恩來,就為了和你說上一會兒話。」
簡在一邊給一條裙子鑲新花邊,聽伊麗莎白說不由得把視線從手裡的活計挪開,看向妹妹。
她對妹妹們溫柔關切甚至超過她自己:「基蒂,你真喜歡上他了嗎?可是他已經離開了,我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噢,我親愛的姐姐們,你們都在想些什麼呢?我和他只是朋友,就像我和夏洛蒂一樣。」凱瑟琳無奈的同時又感到一絲小尷尬。
伊麗莎白坐到離她最近的那把椅子上:「朋友?基蒂,你和夏洛蒂是朋友這點我們都知道,可是奈特利先生不是夏洛蒂。」
對於這種情況凱瑟琳當機立斷決定禍水東引:「莉齊,比起說我這個沒眉目的事情,倒不如說一說那位達西先生。雖然他已經離開了,但他的朋友布萊特先生還沒有離開。」
已經快到聖誕節,本來早就該回倫敦的理查德·布萊特非但沒回他的上流社會,反而三天兩頭往朗博恩跑。甚至他大費周章在離班納特家不遠的地方高價租了一座莊園,大把金幣撒出去,換來倫敦最時興的家具和各種名貴的舶來品,似乎有長久在朗博恩鄉下定居的意思。
莉迪亞對他的偏見早隨著他的相貌消失了,只有偶爾才會想起來自己有多討厭這個人,大部分時候莉迪亞還是很樂意和他待在一塊。布萊特裝修莊園的時候特意邀請莉迪亞過來指點,這種不動聲色的示好一下子俘虜了莉迪亞的心,凱瑟琳毫不懷疑莉迪亞會成為家裡最早結婚的一個姑娘。
因為布萊特和莉迪亞,班納特太太轉移了她的關心,不再管兩個叫她不省心的大女兒,殷殷叮囑最小的寶貝女兒一定要抓住布萊特這個金龜婿。莉迪亞敷衍應和,實際上根本沒當回事——她還這麼年輕,還可以在舞會上和許許多多的英俊小伙子跳舞,這麼早結婚做什麼?
伊麗莎白打趣著莫名其妙就引火燒身,她嚷嚷起來:「基蒂,我都說了他絕不可能有什麼心思,何況他都走了,一輩子都再也見不到了!」
凱瑟琳小聲嘀咕:「那可不一定。」
姐妹們互相打趣了一陣子後,莉迪亞喜氣洋洋的回來了,她一進屋就拉過凱瑟琳興奮地宣布好消息。
「布萊特先生在倫敦有一座宅子,據說是上兩個世紀的建築,非常漂亮,像宮殿一樣。他邀請我們一家在聖誕節之前去宅邸參觀。他明天就會上門來拜訪和爸爸提這件事。」
凱瑟琳倒不激動,她滿心都是「布萊特這個可惡的家伙居然這麼快就要對她單純無知的妹妹下手了」,她勉強彎了彎唇,咬牙切齒:「這可真是——太讓我高興了。」
布萊特的目的就是把莉迪亞拐走,至於其他人都是順帶的。凱瑟琳目光復雜地看了一眼莉迪亞,她已經開始思索自己要穿哪條裙子去倫敦好,滿臉興奮,又說這次一定要戴上她最喜歡的珍珠胸針,根本沒意識到有人對她居心不良。
即使明知道對方不懷好意,凱瑟琳也沒辦法阻止,班納特先生向來萬事不管,要怎麼樣都隨你們自己的意,即使凱瑟琳上一次怒氣衝衝地對他說了那樣沒禮貌的話,他對凱瑟琳的態度也沒變化,至於班納特太太,自然巴不得。
她興奮地說要給幾個女兒添置新的裙子手套帽子,但最後決定哪些人去的時候她居然打算留在家裡。
凱瑟琳事後才知道她這個做媽媽的是怕自己一起去,莉迪亞去哪兒沒那麼方便,就不好和布萊特單獨相處。
凱瑟琳有點心疼班納特太太為幾個女兒的婚事做出的努力了。
班納特先生對出門沒什麼興趣,他輕哼了一聲,對布萊特這樣一個青年才俊居然看上他最蠢的小女兒頗有些不以為意,沒發表什麼高見就回到書房,留下小姐太太們興致勃勃地商討。
瑪麗也不想去,她只想待在家裡看書。莉迪亞一定要去,然後拉上凱瑟琳,伊麗莎白和莉迪亞關系不算好,她就不太想去,最後班納特太太做主,讓凱瑟琳和莉迪亞去布萊特的宅邸游玩,伊麗莎白與簡去拜訪在倫敦的加德納舅舅,兩個長女陪著一道,回來時和聖誕節前要來朗博恩拜訪的加德納舅舅同路,也好有個照應。
凱瑟琳本來不太情願,天氣已經十分冷了,她不想出遠門,只想窩在火爐邊寫寫新的手稿,不過考慮到莉迪亞沒有人照應,以及她需要去看一看自己在報刊上登出的廣告是否有所回應。剛好她留的地址離布萊特的宅邸距離不算遠。
能找到一個合情合理不引起任何懷疑的機會出門可不容易。
這樣一番合計,最後去倫敦的人選就定了下來。
姐妹四人乘坐布萊特的馬車去往倫敦,布萊特先生騎馬跟隨,離開朗博恩前,他一再向班納特太太保證一定會照顧好幾位小姐。
進城的路上,他順理成章和幾位小姐攀談起來,他相貌英俊,談吐得宜,為人親切隨和,而且他別有心思,有心向幾位小姐討好,便很容易博得了班納特家兩位大小姐的好感,到最後簡和伊麗莎白已經放棄了原本的打算,答應先去見過加德納舅舅一家,順便邀請舅舅他們一同去參觀布萊特在倫敦的宅邸。
他言辭間沒有一點看不起班納特一家有個做商人的舅舅的貴族優越感,這叫幾位小姐對他的好感又多上一層,連凱瑟琳都有幾分意外。
這年頭,繼承祖上地產的紳士階層們看不起做生意的人是普遍現像,布萊特作為一個貴族能夠平等看待商人,可以說得上罕見。
加德納太太早被告知幾位侄女要來訪,熱情地接待了她們,加德納先生則去招呼意料之外的客人,布萊特先生。
幾個姑娘們和舅媽聊了會家常,莉迪亞便開口說起布萊特邀請她們做客的事情,她年紀小,用撒嬌的口吻央求幾句,又拉著凱瑟琳幫襯,加德納太太意志便松動幾分。她猶豫的時候,加德納先生和布萊特走了進來,原來他們已經在這段時間裡做好約定了。幾位小姐先在加德納家中休息幾個小時,再與舅舅舅媽一起趕往布萊特府上用晚餐,參觀宅邸,並小住一晚。
他熱情周到,就連認定他心懷不軌的凱瑟琳都沒法從他待人接物上挑出一絲錯誤。
晚餐時廚師做了法國菜,味道讓幾位客人贊不絕口,凱瑟琳默默地多用了比平時多出三分之一分量的晚餐,她放下刀叉,幽幽地看了一眼莉迪亞,最後什麼也沒有說。
吃人嘴軟。
直到這天晚上,一切都即將結束的時候,凱瑟琳被一個驚.雷.炸得暈暈乎乎,才知道布萊特這麼向她們大獻殷勤是為了什麼——
他向莉迪亞求婚了!
第23章
事情要從晚餐後說起。
倫敦的晚餐時間要比朗博恩鄉下晚上一會,冬季天暗得早,吃過晚餐布萊特宅邸裡已經點起了蠟燭,暖黃色的燭光將屋子烘得暖洋洋,凱瑟琳坐在燒著熊熊火焰的壁爐旁邊和加德納舅媽聊天。
凱瑟琳和加德納舅舅舅媽一家都格外親近。夫婦倆沒有自己的孩子,因此對班納特家的幾位小姐都照顧有加,而且因為加德納舅舅從事商業活動,與各色人物打交道,思想比許多人都開明,在凱瑟琳決定給出版商投稿的時候主動提供了不少幫助,後來凱瑟琳偶然結識她的筆友,也是加德納舅媽從中周轉你,充當了他們交談的媒介。
凱瑟琳一直很感激他們。
布萊特宅邸金碧輝煌,殘留著上個世紀的古老家族榮光,宅子牆壁上的每一塊磚都有百年歷史,森嚴莊重,與朗博恩的鄉下姑娘們格格不入。
凱瑟琳覺得這樣的房子有些壓抑,但莉迪亞完全沒有感覺,她驚嘆於房間的精美布局,顧不得原本計劃好第二天參觀整個宅邸的行程,直接對布萊特說:「你可以帶我去參觀這所宅子嗎?它真的太漂亮了!要是我能夠住在這裡我一定會十分快樂!」
伊麗莎白為莉迪亞不知禮數心裡感到尷尬,她口吻不自覺地略為嚴厲起來,對莉迪亞說:「莉迪亞,你該安靜一點。」
莉迪亞對她拿出姐姐的做派一向不當回事,朝伊麗莎白做了個鬼臉,拎著裙擺跑出大門。布萊特無奈笑了一下,吩咐女僕長和管家招待他們,自己跟著莉迪亞出去。
凱瑟琳當時正和加德納舅媽聊到加德納舅舅最近談成了一筆大生意,他和一位近來在倫敦風頭很盛的先生達成合作,兩人將會在新的一年裡從中國進口素瓷,然後請工匠將聖經故事繪制在素瓷上,制成「英格蘭的瓷器」售往倫敦上流社會。ヾ
中國的瓷器因為運輸路途遙遠和易碎,售價一貫高昂,但倫敦的夫人紳士們不講究價格,他們巴不得這些東西越貴越好,才能提現他們的身份與一般平民不同。但東方瓷器上的花紋自然都是中國傳統圖樣,瓷胚上繪制聖經故事等等則更有本土特色,一旦制成,銷路絕對不愁。
加德納舅媽也知道這一點,她唯一擔心的是加德納舅舅預備將手頭的錢全部投進去,這樣他們手上原本的生意就可能要放棄一部分。
凱瑟琳不太懂商業上的事情,只能淺顯地表露了兩句自己的意見,說:「假如這樁事有足夠的利益可圖,那即使是為它冒一次險也沒有幾個人能拒絕。如果合作伙伴足夠可靠的話,那這確實是一樁相當好的生意。或許您和舅舅可以詢問一下布萊特先生,他也許不精通如何做生意,但一定知道什麼樣的東西叫人心甘情願花費英鎊。」
加德納太太點點頭:「我們准備在幾天後和新的生意伙伴見上一面,我們相信他是一位品德高尚、信譽極佳的合作伙伴。」
「那祝您一切順利。」凱瑟琳說著才分神,發現莉迪亞不在大廳了。女僕給她們端上精致的點心,管家中途又來了一趟,問他們是否想玩一會兒牌。幾位小姐都拒絕了,她們更樂意坐在一塊說說話,凱瑟琳則禮貌地詢問他,能否差人問一下莉迪亞什麼時候回來。
管家恭恭敬敬地應下,叫一個女僕出去尋找莉迪亞和布萊特。
過了一刻鐘,女僕跟著布萊特和莉迪亞重新回到客廳,布萊特再一次禮貌向幾位客人問安,並詢問他們是否現在就要休息。他們都還不太困,凱瑟琳正要說話,莉迪亞已經先一步答應下來:「對,已經很晚了,我們想休息了。」
莉迪亞把視線投向凱瑟琳,暗示意味明顯,凱瑟琳於是跟著附和說她有些累了,希望早點休息。
布萊特含笑望了莉迪亞一眼,轉身出去吩咐女僕。莉迪亞不自然地別開視線,手指一直捏著她裙子上的花邊。凱瑟琳疑惑地看過去,她卻只心虛地低下視線。
凱瑟琳清晰地意識到出事了。
她懊惱地想就不該讓莉迪亞和布萊特單獨相處,希望不是什麼壞事。
女僕給幾位小姐都安排了單獨的房間,莉迪亞目光躲躲閃閃,言欲又止,只咕噥著要求要和凱瑟琳住一個房間。
凱瑟琳料到莉迪亞有話和她講,但等到了半夜,她意識迷迷糊糊實在撐不住的時候,莉迪亞才從床上翻了個身,突然開口:「基蒂,布萊特先生今天晚上向我求婚了。」
凱瑟琳瞬間被嚇醒。
「你答應了嗎?」
莉迪亞嘟嘴:「我不知道,我和他說這件事我還要和家裡人商量一下。」
她頓了頓,不可思議地接著說:「這可真是太奇怪了,基蒂,明明我們兩個星期前還討厭彼此討厭的不得了。你說他是不是想用這件事來戲弄我?但是他說的好真誠啊……上帝,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煩躁起來。
凱瑟琳干脆坐起來,准備和她來個徹夜長談:「那你喜歡他嗎?」
莉迪亞仔細想了想,說:「我喜歡他的這棟房子,這裡可真漂亮。他說如果我答應他的求婚,他就能做主把這幢宅邸送給我。」
「那你是只喜歡他的宅邸,而一點兒也不喜歡布萊特這個人?」凱瑟琳冷靜地為她分析,同時暗自嘆了一口氣,要一個連初戀情節都寫不出來的兩輩子單身作者為妹妹分析感情問題,她這個姐姐當的可太難了。
「……這個……也沒有,我還挺喜歡他的相貌,他長的可比我見過的那些人好看的多!」莉迪亞抱著枕頭一骨碌爬起來,苦惱地說,「但是基蒂,我之前的夢想是嫁一個紅制服,你知道的。所以布萊特為什麼不是紅制服啊?」
「你可以假裝他是。」凱瑟琳在黑暗中面無表情地說道。她現在可以確定了,莉迪亞對布萊特有好感,不然她現在該糾結的問題就是「他這麼討厭的人怎麼敢向我求婚?他是不是准備先欺騙我再狠狠拋棄我?」
「我沒辦法假裝。」莉迪亞小聲抱怨,又說出她擔心的另一個問題,「可是如果我答應了他的求婚,那我不是成了家裡最早結婚的姑娘?我要是結婚了,就不能和你一直待在一塊了,而且媽媽怎麼辦呢?倫敦離朗博恩一點也不近。」
凱瑟琳愣了愣,不覺啞然失笑,她倒沒想過莉迪亞會擔心這些事情,莉迪亞是家裡最小的一個孩子,最得班納特太太喜歡,無憂無慮長到現在,最煩惱的問題不過是零花錢不夠買兩頂新帽子。可是今天莉迪亞說出這些話,凱瑟琳才發現家裡最小的這個妹妹已經不知不覺長大了。
她放輕了聲音:「如果你喜歡他的話就可以答應他,我和媽媽可以經常來倫敦看你。」
布萊特的人品從目前看來並無可挑剔之處,他也是真的喜歡莉迪亞,不看重家世,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樁婚事都沒法叫她說出不好——除了布萊特的求婚實在過早。不過婚事日期還可以再商量,就算答應求婚也沒必要立刻結婚。
「算啦,明天早上再說,我好困,基蒂。」莉迪亞把頭埋進被子,含糊不清的聲音傳來,閉上眼睛裝睡。
「晚安。」
凱瑟琳無奈又好笑。
第二天,凱瑟琳起了個早,女僕們還在准備早餐,宅邸一片安靜。她打算趁著早餐之前穿過一條街去她預留的地址看看有沒有冤大頭上門。ゝ
格羅斯維諾街142號是一家旅館,旅館老板的侄子正是梅裡頓圖書館負責人,而這位負責人和凱瑟琳交情一向不錯,借出過許多私人珍藏的書籍給凱瑟琳,凱瑟琳和他一說,他立刻就寫信拜托自己的叔父為凱瑟琳代收信件。
凱瑟琳額外付了十英鎊讓旅館老板什麼都不問為她辦好這件事。
凱瑟琳徒步走過去,在櫃台處取到自己的信件,叫她意外的是信件數量頗多,大約有二三十封,比凱瑟琳預想的兩三封多出十倍。
她不知道自己「萊安·阿普頓」的身份在倫敦文學沙龍間正聲名鵲起,紳士們雖然不推崇小說,但讀起來卻一個比一個津津有味,女士們則毫不掩飾自己對作者贊賞,一看到「萊安·阿普頓」的名字出現在報刊上,許多沒有定制小說意願的人也給她寫信,有說自己是「他最忠誠的粉絲」,有斥責「寫的東西狗屁不通」,甚至更多信件還在路上沒有送達,正經想要找她寫定制小說的倒沒幾個——一則某些有意願的人付不起價錢,二則很多人沒有定制小說的需求。
凱瑟琳暫時沒想到這些,她現在擔心起自己要怎麼把這麼厚一沓信件藏起來不被任何人發覺地帶回去。
她考慮的時候,沒發現旅館二樓的欄杆邊站著兩位衣著考究的年輕女士。
稍年長一些的女子仔仔細細地把凱瑟琳打量一番後,對身邊的年輕女士說:「您認為她就是『萊安·阿普頓』?說不定她只是個替人跑腿的,真正的萊安·阿普頓並沒有露面?您看,她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小姐,能寫出那樣作品的人也許是一位先生。」
「不。」年輕女士對她的女伴說,「我讀過她的書,女性寫出來的作品與男性不一樣,那時候我就確定她一定是一位極為不同的女性。現在看來我想的沒有錯。她就是我要找的『萊安·阿普頓』,我確定。」
年輕女士說著勾起嘴角,「現在讓我們下樓去見一見這位萊安·阿普頓小姐。」
另一位年長女子下意識拎起她的裙擺行了個禮節。
「是,殿下。」
第24章
如果問起大庭廣眾之下突然被人叫出自己的筆名是怎樣一種心情, 凱瑟琳有這個榮幸作答。
當一道清麗曼妙的年輕女子聲音用含笑的口吻在她身邊喊出「萊安·阿普頓小姐」時,凱瑟琳被嚇得手裡的信件散掉好幾封, 她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呆愣愣地捏著信件看著來人。
年輕女子的女伴已經撿起了她的信件,遞給凱瑟琳, 凱瑟琳魂不守舍地接過, 看向兩人的視線暗含探究, 她不知道自己是哪裡露了餡, 好端端地就把自己身份暴露了。
凱瑟琳勉強定了定心神, 想要說點什麼緩和凝滯的氣氛,對面金發卷曲的年輕女士歪了歪頭,輕輕地笑起來:「不如我們上去詳談?為了等閣下露面,我可足足在這家旅館待了一個星期。」
她把玩著手上的鑲嵌著白色羽毛的扇子, 口吻溫和近人,但並不是詢問的意味。也許是因為她的身份地位使她天生不必委屈自己征詢他人意見, 說話間仍隱隱帶一點吩咐之意。
凱瑟琳點了點頭, 跟上年輕女子的步伐, 暗自揣度她的身份。
那年輕女子的女伴稍微落後她們一步, 神情恭敬, 像是早習慣了這樣。平常鄉紳人家沒有這麼多規矩,倒是倫敦上流圈子的貴族們很講究這些禮儀。
凱瑟琳見這女伴衣著講究,身上的飾品不像街上隨意可買到的便宜物件,甚至衣領不起眼地方還有類似家族標記的圖紋,猜想這位女伴身份怕是也不低。那她身邊這個年輕女子, 輕而易舉打探到了她小心翼翼捂的嚴嚴實實的身份,說不定是哪個國王公爵的千金小姐——
她眼皮跳了跳,暗自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她從沒想過自己一個小小的鄉紳之女能和倫敦這些大人物扯上關系。要她自己說的話,她是不願意和這些貴族們打交道的,無論哪個時代,和統治階層打交道都不會是一件輕松的事情。
縱然像布萊特這樣已經沒有爵位可繼承、本人也從不刻意彰顯他貴族身份的人,也讓凱瑟琳下意識地有所提防——她一開始是有些擔心萬一莉迪亞拒絕他,他會做出什麼以權逼人的事情來。
但是凱瑟琳知道自己不能輕易說出回絕的話,她只能提起精神應付接下來的局面。
好在這位年輕的貴族小姐態度非常和善,面對凱瑟琳態度也像結識一個普通的新朋友,眼裡有好奇和探究,沒有惡意。
她邀請凱瑟琳坐下,並讓她的女伴暫且將空間留給她們兩人。女伴接到這道命令猶豫片刻,擔心地看了凱瑟琳一眼,仿佛生怕她圖謀不軌似的,最後還是拎著裙擺屈膝行完禮走到外面去。
年輕的貴族小姐先說了自己的名字:「夏洛特,你可以叫我夏洛特。為了公平,親愛的阿普頓女士,你能不能告知真名?」
「凱瑟琳·班納特。小姐,我的名字。」凱瑟琳沒有猶豫地說,「您剛剛說您已經在這家旅館等了我一個星期——恕我冒昧,不知道您為什麼要找——一個籍籍無名的小人物?」
「凱瑟琳小姐,你不必這樣看低自己。你的才華整個英格蘭都有目共睹。」夏洛特慢條斯理地說著,「至於我一定要尋找你的原因,請稍等——」
她站起身,在凱瑟琳不解又好奇的目光中從旅館房間內的木制櫃子裡取出一份折疊好的報紙。
那是一份只在倫敦發行的周報,《Literature Criticis.m》,內容以文學作品議題為主,在淑女紳士們之間廣受歡迎,班納特先生也訂過它一整年的報紙。而凱瑟琳「定制小說」的廣告就曾在這一家報紙的某一期上登出。
夏洛特偶然看到了這則廣告,她剛好近來又在旁人的推薦下讀了「萊安·阿普頓」的作品,對作者生出興趣,再因為一些別的原因,便促使她親自來格羅斯維諾街142號尋人。她本以為「萊安·阿普頓」住在這條街上,但和女伴悄悄來了後才發現這個地址只是一家旅館,那位她想要見到的作家根本不住在這兒。
夏洛特的好奇心越發被激起,她干脆在旅館訂了半個月的房間,叫人時刻注意著這裡,自己也是一有空就要親自過來看看,沒想到真叫她在這天早上等到了——夏洛特前一晚就住在旅館裡,今天早晨本來是要匆匆趕回她自己的住處,不讓父親母親發現她偷偷溜了出來的,結果她一走出房間就看見凱瑟琳走進來。
夏洛特決定多留一會,看一看情況。
這就是上帝賜予的緣分了。夏洛特愉快地想。
夏洛特雪白纖細的手指指上凱瑟琳刊登廣告的版面:「這就是我要見您的原因,凱瑟琳小姐。我以為這種事情在信件裡必然一時間難以說清,還是當面詳談更好,你說是嗎?」
凱瑟琳點頭。
交流自然是當面交流好,不過她要求有意者向她寄信件本意是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女性的身份讓她在現在的英國文學界難免受到一些非議和不認可,不過對方都坐到她面前來了,繼續隱瞞身份就沒什麼意思。
「我有意向邀請您寫一部小說。」夏洛特坐的筆直,氣度優雅,「在你做出決定前請先讓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如果你聽完這個故事願意接下我的邀請,我將會預支付給你五百磅的報酬,寫完之後我會另外支付你一千磅。」
五百磅!
一千磅!
凱瑟琳的心飛快跳了起來,她按捺住心頭小小的欣喜:「請您說吧。」
這份報酬如此高昂,也就意味著對方的要求並不簡單,但是為了這麼一大筆英鎊,凱瑟琳願意試一試。
「凱瑟琳小姐,你知道攝政王閣下和他的妻子嗎?」
夏洛特輕輕地問。
「略有耳聞。」凱瑟琳點頭,「十幾年前,攝政王閣下和布倫瑞克的卡羅琳公主成婚,不過他們的感情……聽說並不太好。」
「並不太好」已經是相當委婉的說辭,事實上,攝政王閣下與這位卡羅琳公主幾乎是兩看相厭,他們為了政治利益而結合,訂婚之前從未見過一面,他們夫妻感情不和在民間都有所流傳。
夏洛特卻並不在意凱瑟琳的話,因為她說的確實是事實,甚至她還給凱瑟琳補充了一段皇家秘聞。
「在迎娶卡羅琳公主之前,還是王儲的攝政王閣下曾經和一個寡婦秘密結婚,他對她一見鐘情,和她一起生活了十年,但國王陛下不認可這樁婚事。攝政王閣下當時沒有足夠的經濟來源,為了他的年金,他答應迎娶卡羅琳公主。在訂婚之前,他僅僅見過卡羅琳公主的畫像——你知道宮廷畫師總會把皇室成員們畫得比他們自己梗好看些。等他真正見到卡羅琳公主時,攝政王閣下大失所望,而卡羅琳公主也是一樣,她見到的畫像,與攝政王閣下相去甚遠。」
「於是這段婚姻完了。」
夏洛特冷冷淡淡說出這段婚姻無可避免走向的絕境,口吻染著幾分不知道針對誰的嘲諷。
凱瑟琳若有所思,這對夫妻慘遭「照騙」「網戀奔現」,或許還沒有「網戀」,又都是身份高貴不向人低頭的人,很容易就走進了死局。她暗自感慨了一聲,聽夏洛特問她:「你對攝政王閣下和卡羅琳公主的這段婚姻怎麼看?」
凱瑟琳說:「身為王子公主,不能離婚對每個人都很痛苦。也許宮廷畫師願意誠實一點,卡羅琳公主就不會選擇結婚。」
她說的很克制,謹慎地不輕易表露自己最真實的觀點。
「這段婚姻的主動權並不在卡羅琳公主手上。」夏洛特神情悵惘,不知道是在為什麼嘆息遺憾。
「或許在著段婚姻裡,宮廷畫師畫像的欺騙是上帝對卡羅琳唯一的仁慈。」夏洛特嘲諷地說。
正因為畫像是一個巨大的騙局,卡羅琳才沒有在見到當初的王儲現在的攝政王之後喜歡上他。這是整段不幸的政治婚姻裡唯一的好事。
「那麼您給我講這個故事,是希望我做些什麼呢?」
凱瑟琳冷靜地發問。
「我希望你以卡羅琳公主的角度寫一本小說,用她的角度來看待這樁婚姻。」夏洛特也不繼續拖延時間,直接道明自己的意圖,「當然,你要隱去真名,畢竟這是見不得人的醜聞。」
「您為什麼覺得我可以寫這樣一個故事呢?我從來沒有見過卡羅琳公主,對她的了解僅限於您剛剛告訴我的那些。」
夏洛特溫和地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她的疑問:「我曾經讀過你寫的書,凱瑟琳小姐,我看出來你是個很仁慈的人,尤其是對女性們。這種仁慈是其他男性作家難以達到的,男人們的善良仁慈與女人總是不一樣的,這也是為什麼在你一進來我就能確定你確實是我想要找的那個作家。我想如果我要找一個人寫出這個故事,那一定只能是你。」
她順便解釋了一番自己是如何認出凱瑟琳身份的。這真是叫凱瑟琳一點沒有想到,她完全沒想過有人能夠憑借她的兩本書的字句就確定她是位女性。
凱瑟琳驚訝地有點兒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夏洛特看出來她心裡的憂慮,安撫地對凱瑟琳道:「不要擔心,除了我之外恐怕沒有人能看出來『萊安·阿普頓』是位氣度不凡的小姐,他們都認為你是位紳士。不過我也猜的不對,我一開始確實沒有想到你是位這麼年輕的女士,我以為你的年紀會更成熟一點。」
凱瑟琳略有些尷尬地扯了扯嘴角,勉強接受了夏洛特的說辭。
「那麼,凱瑟琳小姐,你願意接受我的委托嗎?」
夏洛特笑著詢問。
為了一千五百英鎊,凱瑟琳沒有過多猶豫答應下來:「我一定竭盡所能。」
「非常感謝你。」夏洛特這時候的笑容比之前更明亮真誠了一點,「雖然我很想和你再說會兒話,但是我不得不回去了。我的女伴會把地址留給你,到時候你可以給我寫信,任何關於寫作過程中的疑惑你都可以告訴我,我會竭盡全力為你解答。至於報酬……艾莉絲,請進來。」
夏洛特喊了一句,她的女伴便趕快走了過來。
「艾莉絲,請支付給凱瑟琳小姐五百磅定金,並且留一個可以聯系的地址給凱瑟琳小姐。」
「是。」艾莉絲恭恭敬敬地再次拎裙屈膝,轉頭對凱瑟琳說:「凱瑟琳小姐,請跟我到這邊來。」
凱瑟琳看了看兩人,遲疑片刻還是決定拋開面子,「……夏洛特小姐,請問我是否能借用您的地方一會兒讀一讀這些信件,我沒太有辦法將它們全部帶回去。」
夏洛特愣了愣,不覺失笑:「當然可以。」
「感謝您的慷慨。」凱瑟琳小小地松了口氣,等艾莉絲取出十張五十英鎊面值的銀行券遞給她後,兩位貴族小姐就離開了,凱瑟琳則留下來飛快地瀏覽這些信件。ヾ
二三十封信件裡真正有「定制寫作」意向的沒幾個,有一個提了一堆稀奇古怪的要求,有一個想要一本能解答所有疑惑的哲學書,還有一個是夏洛特以防萬一寫來的信 ,最後剩下的只有一個,要求她寫一篇離奇荒誕不可能存在於現實但又是事實的偵探小說。
凱瑟琳沒有細看這些信件,她把「偵探小說」的那封信和其他幾封勉強和定制寫作沾邊的信單獨抽出來,准備帶回去為這幾封信寫回復,剩下的仍舊暫時寄存在旅館,等找到合適的時機再拿走。
她回到布萊特宅邸的時候,剛好趕上早餐正要開始,莉迪亞抱怨地問她去哪兒了,一大早就見不到人?凱瑟琳鎮定自若地回答自己去附近散了一會兒步,走到另一邊的街上去了,結果不小心差點兒迷了路。
莉迪亞沒有懷疑她,只擺足大姐姐的架子叫她不要一個人出門,免得哪天把自己弄丟也不知道。
布萊特與加德納先生熱情攀談,態度自若,自然地像他昨天晚上根本沒有求過婚一樣,反而是莉迪亞,整個早餐時間都心虛地盯著自己的餐盤,竭力避開布萊特的視線。
早餐之後,布萊特主動來找凱瑟琳,凱瑟琳這才發現他並不如他表現的那樣鎮定,甚至面對凱瑟琳有一點難以言喻的氣憤和咬牙切齒,但因為某些原因又不得不強忍下去。
凱瑟琳看得有點好笑。
她頗有點明知故問:「布萊特先生,一大早的您心情似乎不好?」
布萊特坦然承認:「是的。」
這次換凱瑟琳愣住了。
「我能問一句,基蒂小姐,您昨天晚上和莉迪亞究竟說了些什麼?」布萊特想起早晨和莉迪亞的談話,無奈至極,「她今天早晨特意找到我。」
「嗯?」凱瑟琳偏頭。
布萊特咬牙切齒:「然後她拒絕了我的求婚。」
「為什麼?」
凱瑟琳收起聽笑話的表情,面露驚訝,被莉迪亞的決定震了一下。
莉迪亞真是叫她想不到她能做出什麼事來,凱瑟琳以為她那明顯對布萊特有意地樣子,不會拒絕這樁婚事。
布萊特也想不通為什麼,他是有莉迪亞喜歡自己的把握才策劃了這一場求婚,本來志得意滿,結果才過了一個晚上事情的走向就完全不在他控制之中了。
「她說她要等你找到喜歡的人才考慮結婚的事情。」布萊特皺眉,他以為是兩姐妹私下約定了什麼或者凱瑟琳對他這個妹夫人選不滿,但從現在的局面看來,事情也不是這樣。
兩個人面面相覷。
凱瑟琳最終艱難地說:「你沒有和她說你們可以暫時只訂婚嗎?」
布萊特沉默,半晌方幽幽地說:「我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她就拒絕我跑掉了。」然後布萊特整個早餐之前都沒有找到和莉迪亞單獨說話的機會。「難怪……」凱瑟琳喃喃。
難怪莉迪亞早餐的時候那麼心虛。
她無奈地揉揉眉心:「我去問一問她。」明明莉迪亞對布萊特有好感,本來凱瑟琳都做好莉迪亞答應的准備了。
「多謝。」
布萊特彬彬有禮地道謝。
「對了。」
凱瑟琳轉身將要走開的時候猝然想起之前在旅館見到的那個年輕的貴族小姐,也許布萊特這樣出身顯赫的貴族青年會知道她,她便試探著朝布萊特打聽,「布萊特先生,您結識的身份貴重的人物裡,是否有一位名叫夏洛特的小姐?」
凱瑟琳對夏洛特的身份隱約有一點猜測,但她知道的東西太少,不敢輕易確定。
布萊特替她仔細想了想:「倫敦不少叫夏洛特的小姐,不過其中身份最顯赫,在倫敦最有名的一位要屬攝政王閣下的女兒,夏洛特公主。 」ゝ
——夏洛特公主殿下。
凱瑟琳有一點踩在雲上的輕飄飄的不真實感,她過了足足半分鐘才讓自己接受這個現實。
她心裡的猜測得到了隱晦證實——威爾士夏洛特公主,攝政王與卡羅琳公主唯一的女兒,當現在的攝政王繼位成為喬治四世之後,這位公主殿下就會成為英格蘭王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將來的王儲殿下。
從她談到的攝政王和卡羅琳公主來看,不會再是其他人了。
布萊特見狀不由奇怪:「怎麼了嗎?你怎麼突然問起這樣的事情?」
布萊特心生懷疑,但謹慎地沒有多問什麼。
凱瑟琳擺了擺手:「沒什麼,今天散步的時候在附近碰到一位叫夏洛特的小姐,她……氣質很不一樣。算了,我先去問一下莉迪亞……」
比起「夏洛特」,布萊特自然更關心「莉迪亞」,馬上把「夏洛特」拋到一邊,對凱瑟琳揚起禮貌的微笑:「拜托你了,基蒂小姐。」
凱瑟琳在宅邸外的小花園找到了莉迪亞,她哼著歌曲坐在花園的鐵制搖椅上,手裡拿著本倫敦潮流指標的書刊。
凱瑟琳在她對面坐下:「莉迪亞,你是為了我才拒絕布萊特先生的求婚嗎?他剛剛找到我說這件事情——」
「他怎麼什麼話都藏不住?」莉迪亞聽了立刻抱怨起來,對他很不滿的樣子。
凱瑟琳嘆了口氣,「我以為這件事他不應該瞞著我們,莉迪亞,我希望你拒絕他是因為你不喜歡他,而不是為了我。要是我一輩子都沒有喜歡的人呢?你難道也要陪我一輩子嗎?」
莉迪亞瞪大了眼:「基蒂,你一輩子都不打算結婚嗎?媽媽會急壞的!」
凱瑟琳:親愛的你可真是會抓重點。
她眨眨眼,干脆把自己的打算全盤托出:「假使我們能養活自己,那結婚這件事對我們來說倒不是必要。」
「可是你能養活自己?」莉迪亞懷疑地看著她,「基蒂,你一點兒也不會打算,甚至連買什麼東西該花多少錢都搞不清楚!」
凱瑟琳氣惱:「我只是搞不清為什麼白色的緞帶和藍色的緞帶價格不一樣而已!」
莉迪亞撅嘴:「你還分不清亞麻布和棉布的價格。」
「這些並不重要,嘿,你看吧!」凱瑟琳把今天那位夏洛特公主給她的銀行券遞到莉迪亞面前,整整齊齊十張。
莉迪亞自己沒有那麼大面額的英鎊,但她在班納特先生那兒看見過,一下子瞪大眼,囔囔起來:「基蒂,做假.錢會被拉去槍.斃的!你不能這樣做!你如果缺錢我可以暫時把我的零用錢借給你。」
「不,它們是真的。」凱瑟琳費力給莉迪亞解釋了一番自己這兩年正在做的事情,才終於肯讓莉迪亞相信她沒有去造假.鈔。
莉迪亞陷入思考:「這麼說你真是一輩子都不打算結婚嗎?」
「也許會,也許不會。」凱瑟琳想了想回答莉迪亞,「如果哪一天我遇到了一個很喜歡的人,也許我就會想結婚了。莉迪亞,我告訴你這些是希望你不要因為我改變你的想法。我希望你能過的好,就像你希望我一樣。」
雖然凱瑟琳和伊麗莎白在許多事情的見解上合得來,但和她最親近的還是最小的莉迪亞,她們形影不離,親密無間,與彼此分享一切喜怒哀樂,比親生姐妹更加親近——雖然她們本來就是。
莉迪亞接受了自己姐姐搖身一變成為倫敦知名作家的事實後,興奮地數著凱瑟琳新得到的五百英鎊。
「這可是一筆巨款啦,一年我要是有一百英鎊就能過的舒舒服服。基蒂,真是太好了。就算以後爸爸不管我們,你也一定能過的很好。」
她真心地為凱瑟琳感到高興。
「你放心吧!我會給你保守秘密,不會讓人知道你有這麼大一筆錢。不過媽媽可能要因為你不嫁人難過。」莉迪亞想到班納特太太口吻有一點輕微的失落。
「到時候我會勸說媽媽的,別擔心。」凱瑟琳溫溫柔柔地安撫她,「但是你呢,我們本來在說你的問題。沒有我這個顧慮之後,你怎麼看待布萊特先生的求婚?莉迪亞?」
莉迪亞慢慢地想了很久,出乎凱瑟琳的意料,她搖搖頭說:「我還是不能答應他的求婚。基蒂,我昨天看了他的藏書室,他說裡面的書他已經讀過三分之二還要多,但是那些書我一本都沒有讀過。」
莉迪亞神情有些懨懨的,「我不想以後變得和爸爸媽媽一樣。」
班納特太太和班納特先生貌合神離的婚姻在莉迪亞心裡的印記非常深,年輕時候班納特先生傾慕班納特太太的美貌,而班納特太太想找個有錢男人這種想法促成了這段彼此折磨二十余年的婚姻。甚至班納特先生不喜歡肖似媽媽的她,班納特太太不喜歡性格和班納特先生如出一轍的伊麗莎白在家裡幾乎都成為心照不宣的事實。
莉迪亞一直都害怕她們以後也走到和爸爸媽媽一樣的地步。
布萊特和她,簡直就像班納特夫婦年輕時候的縮影。
凱瑟琳聽到莉迪亞的話原本准備好的措辭一個字也沒辦法再說出口,她之前沒有想到莉迪亞擔心的是這個,卻又不得不承認莉迪亞的擔心有道理。褪去一開始的愛意激情後,班納特夫婦在婚姻裡還能剩下些什麼呢?
她垂下眼睫伸手抱住莉迪亞,輕輕拍著她的背。
她不知道要怎麼解決這種可能會發生又可能不會發生的未來現實,只能無聲地安慰莉迪亞。
過了大約半刻鐘,莉迪亞突然從凱瑟琳的肩膀上抬起腦袋,眼神亮晶晶的:「基蒂,我想到了!我要和你一樣賺錢,我想要變得更好一點!這樣我和布萊特就能談更多的話題——」
她重新揚起腦袋:「那我該怎麼掙錢呢?我又不能像你一樣寫書……對啦,我可以去賣裙子呀。我們可以像你上一次說的那樣,把我的設計賣給倫敦的人。基蒂,我們等會兒……不,今天要參觀這幢宅邸,我們明天去裁縫店問!」
凱瑟琳不確定她是臨時起意還是真下定了決心,但妹妹有這個想法,她當然欣然同意:「好好好,我們明天去。但是莉迪亞,損失了一個金龜婿,媽媽會傷心的。」
她拉長語調,學著莉迪亞的樣子開玩笑。莉迪亞撲到她身上捂住凱瑟琳的嘴,一邊說:「反正女婿們的錢也不會給媽媽,等我掙到了很多錢她就不會傷心了,她會為我們高興的!」
*
「……所以事情就是這樣。」凱瑟琳十指交叉反扣在膝蓋上,「我們父母的婚姻並不是十分美滿,或許時下的婚姻大多數如此,起於一腔熱忱,步入婚姻情意消散後就只剩下無窮無盡的厭倦。莉迪亞不想過得像我們爸爸媽媽那樣。」
「她在嘗試努力變好,不管將來怎麼樣,我很高興你的出現讓她願意開始思考讓自己變得更好。」
凱瑟琳遲疑半分鐘,又私心添加了最後的話:「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等一等她。」
布萊特眉眼沉沉,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凱瑟琳安靜地坐著,等他最後的答案。
布萊特在一片安靜裡極輕地笑了一下:「其實我知道你們的母親是個什麼樣的人,說實話,我不太看得起班納特太太那樣的人。這一次她沒有來,而我邀請了加德納先生一起,就是希望有長輩做個見證,見證我的求婚。我本來對這場求婚非常有把握,我的家世和我的為人都證明和我結親會是一門非常好的親事,我不會得到拒絕。但莉迪亞的行動告訴我,我做出這個決定非常失禮,我並沒有我以為的那麼了解她。」
「莉迪亞是一個非常非常好的姑娘。至於基蒂小姐,你說希望我等一等她,事實上應該是我懇求她等一等我。」
布萊特起身,將手搭在心髒處,朝凱瑟琳微微鞠躬。
「多謝你,基蒂小姐。」
凱瑟琳撐著下巴想了想,露出一個淺淺地轉瞬即逝的笑容。
看起來,這一次她是真的要有一位妹夫了。
*
莉迪亞想拉凱瑟琳去倫敦裁縫店的想法落空了,因為第二天下起了大雨,一家人都被困在加德納舅舅的房子裡不能出門。
簡和舅舅舅媽一家商定,等他們和那位新的生意合作伙伴吃過飯,最後敲定一些合同事宜,一行人就一起回朗博恩去。
加德納舅媽計劃著要給幾個外甥女挑選一份精致的聖誕禮物,又有幾分遺憾瑪麗沒有一起來倫敦。
加德納舅舅對布萊特先生贊不絕口,順便向他打聽了不少倫敦貴族們的喜好,對外甥女們誇了一番他的為人 。可惜加德納先生不知道被他大肆稱贊的布萊特先生已經居心不良向她最小的外甥女求過婚,不然他恐怕就不會說出這番話。
是的,除了凱瑟琳和莉迪亞自己,其他人都不知道布萊特已經求過婚。不過這樣也好叫班納特太太不會責怪她們。
凱瑟琳則終於找到時間把那封希望她寫一篇偵探小說的信件拿出來反反復復地看了幾遍,確定寫這封信的人態度沒有多正經,讓這封信看起來更像一個惡作劇。凱瑟琳琢磨了一下寫信人的要求,認為以自己的專業知識並不能寫出一篇叫人滿意的作品,因此打算和其他幾封信一樣委婉回絕。
好在夏洛特公主主動找上門來,不然凱瑟琳就要覺得她這廣告簡直是浪費英鎊。
寫回信沒花凱瑟琳多少時間,晚餐前她輕輕松松做好了這件事,然後走到客廳裡去。這時候雨已經停了,但地面上濕漉漉一片,天還是陰的,不便於出行。幾個姐妹圍著坐在加德納舅媽身邊,聽她說一些倫敦的潮流風尚和歐洲大陸傳過來的新潮。
這時候,大家都追求巴黎的潮流,即使英格蘭和法蘭西彼此看不起,可英格蘭境內還是以法蘭西傳過來的潮流為追求。
凱瑟琳看見莉迪亞聽得認真,猜她大概是為自己的「事業」做准備。她挑了個離壁爐近的位置坐下,插入這場家常談話中來。
不到三點半鐘的時候,加德納先生拿著一封信進來了,他神情有點奇怪,對屋子裡的妻子和外甥女們說:「我們今天晚上將要和一位客人共進晚餐。」
加德納太太便問是怎麼回事。
原來加德納先生地合作伙伴歐文·倫納德先生來信說,因為近日要回英格蘭北面和家人一起過聖誕節,便將上門拜訪的時間提前,約定今天晚上與他們一起吃飯。
「我們一點准備也沒有。」加德納太太有些擔憂。
加德納先生折好信紙:「既然這樣,我們現在就要開始准備晚餐了,客人大概五點鐘到。」
加德納太太回答他:「廚房已經開始准備了,不過說不定沒有合倫納德先生胃口的菜。」
「沒關系,反正我們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吃飯。」加德納先生說。
加德納舅媽接下來就去廚房裡監督和指揮幫忙,客廳裡便只剩下班納特家幾位小姐。
簡擔憂地看著幾個妹妹:「我們一道不會有什麼問題嗎?」
伊麗莎白握著她的手:「不會的,舅舅一定已經在來往的信件中說過這回事。」
莉迪亞轉了轉眼珠,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凱瑟琳毫無感覺,畢竟不是她要和那位先生做生意,不是她該擔心的事情。她懶洋洋地陷在柔軟的沙發裡,胳膊肘搭在扶手上,在溫暖的火爐邊閉著眼睛小憩,順帶思考和整理夏洛特公主殿下帶給她的大驚喜。
她要好好考慮一番從哪個角度寫這個故事。她得對得起夏洛特付給她說的一千五百磅。
四點多鐘的時候,雨又開始下了起來,加德納先生在客廳裡來回踱步,這種天氣,只希望那位倫納德先生出門的時候不要騎馬。
簡坐在窗戶邊看書,突然聽到外面一陣窸窣動靜,隨後馬匹的一聲嘶鳴淹沒在雨幕中。
她不由得站了起來,朝窗戶外邊望去,隔著層層雨幕,她只看見不遠處的街上有個人影摔在了大雨中,連人帶馬。
加德納先生也聽到了動靜,便說:「讓男僕請他來咱們家暫時避雨吧。」
不一會兒,男僕就帶著人走到門外了,凱瑟琳這時候恰好往窗戶外看了一眼,驚訝地睜大眼睛:「好像是賓利先生。」
這下班納特家的兩位大小姐坐不住了,她們對視一眼,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遇到故人。
加德納先生第一次從外甥女口中聽到這個名字,表情訝異:「你們難道認識這位先生嗎?」
作者有話要說:
【修字,我永遠也搞不懂阿晉奇怪的屏蔽點。】
ヾ:英國紙鈔在1702年已經出現,十八世紀有數百個假.鈔制造者被處死,大面額紙鈔在平時中用不到,當時紙鈔被叫做銀行券,1725年開始,英格蘭銀行開始嘗試部分印刷有固定面值的銀行券,最低面值20英鎊,最高為90英鎊。這裡給凱瑟琳的都是五十英鎊面值的銀行券。
ゝ:威爾士夏洛特公主,喬治四世即文中現在的攝政王與卡羅琳公主獨女,相關資料感興趣可以大家自己搜一搜。因為能找到的資料很少,所以夏洛特公主的設定大部分都是私設。
第25章
凱瑟琳想說, 何止是認識,還差點兒成了您的大外甥女婿, 但說出口的話只有簡單的一句:「賓利先生今年冬天在朗博恩附近的內瑟菲爾德住過,和我們認識。」
加德納先生聽她口吻尋常,並不如何親熱, 便以為這位賓利先生和幾位外甥女不太熟悉, 只是普通鄰居, 一時沒有多想, 連忙叫男僕把人請到客廳裡來烤烤火暖暖身子。
不料賓利先生一進到屋裡來, 目光先落在窗戶邊的簡身上,他臉上一霎那就慘白起來,極力隱忍克制住自己的視線。他先向加德納先生的好心道了謝,又故作平靜地向班納特家幾位小姐打招呼, 接過男僕遞過來的毛毯坐到壁爐旁邊。
凱瑟琳給他讓了一個位置,坐到簡和伊麗莎白身邊去。簡態度坦然, 朝賓利先生微微點頭致意, 又和他隨意攀談了幾句, 都是問卡羅琳的近況, 絕不給他一絲一毫多想的機會。她既然決心要和賓利先生撇清關系, 就不會讓他以為她還對他心存念想。
賓利不失禮貌地回答了,只是投向簡的目光偶有藏不住的黯然。
凱瑟琳簡直要可憐起這位感情受挫的年輕紳士了,為了不讓她堅硬的心腸動搖,凱瑟琳默默地移開視線,一心盯著窗外的雨幕。
希望明天能有個好天氣。
加德納先生有些奇怪大外甥女和這位賓利先生之間奇怪的氣氛, 一時間倒猶豫起來要不要和這位先生聊一聊。盡管他心中有些猶豫,但還是拿出來做主人家的風度,熱情地招呼了賓利先生一回。
賓利先生性情隨和,極容易和人相處,加德納先生見多識廣,閱歷豐富,兩人便一下子聊的愉快起來,叫賓利忘了這兒還坐著一位讓她傷心的小姐。
賓利先生三言兩語就把自己的情況交代出去,原來他正要到格羅斯維諾街上的赫斯特家去和兩個姐妹妹夫一起吃飯,達西先生也要在那兒吃過飯才與他們道別,回到自己家裡頭和他妹妹喬治安娜一同過聖誕。他今天騎馬從倫敦郊外趕回來,沒想到路上居然下起了雨,馬蹄打滑,將他摔了個結結實實,好在上帝保佑,他人沒什麼事。
簡內心有所顧忌,放不開和他說話,伊麗莎白雖然可惜他做不成姐夫,但對他為人仍舊極有好感。她素來健談,不會使話題冷場,一時間也其樂融融。
提到喬治安娜時,凱瑟琳突然看過來插了句話,說:「上一次卡羅琳小姐給簡寫了信,信裡頭也提到了喬治安娜小姐,我想她一定是個非常可愛的姑娘,不然您不會這麼喜歡她。」
凱瑟琳說這句話裡的「喜歡」時,有意用了「admire」一詞來提醒他。ヾ
雖然賓利和簡的婚事不成,可出於對賓利先生為人的欣賞,凱瑟琳還是好心提醒他他親愛的妹妹做過的事情。畢竟要是將來再鬧這樣一出,叫卡羅琳小姐拆散掉他哥哥的一樁良緣,賓利先生真不知該去哪兒哭了。
聽到凱瑟琳的話,賓利先生表情驚訝極了:「基蒂小姐,不知道你從哪兒聽到這種傳言,我對喬治安娜——就像達西一樣,將她看作我的朋友、妹妹。我對她,絕對沒有別的心思!」
他漲紅了臉,急忙為自己辯解。他說這些話的時候還悄悄瞟了簡一眼,但簡美麗的臉蛋上沒有什麼波動,他心底的失落又多出兩分。
賓利先生是個重感情的人,即使和簡分開一段時日,他也沒能迅速從這段感情裡走出去,仍然懷念他在朗博恩和內瑟菲爾德度過的那些美好夜晚。
凱瑟琳還沒解釋,伊麗莎白已脫口而出:「但賓利小姐的信裡頭是這麼說的不錯。」
可憐的賓利先生一下子臉色又變得蒼白起來,他張了張嘴,最後只好說:「是卡羅琳誤會了這件事。」
凱瑟琳已經提醒完,要怎麼做完全是賓利自己個人的事情,她管不著。她便重新低下頭,屈起的手指悄悄叩擊著椅子的扶手,百無聊賴地打發時間。
到了五點的時候,雨還沒有停,賓利先生還沒辦法離開,加德納先生就主動提出把馬車借給他,只是這樣的話,他的馬就只能暫時留在這兒。賓利因為不能及時趕到兩個妹妹那去正心情焦急,加德納先生這麼一提議,他馬上就答應下來,滿懷謝意地向這一家人告別。
加德納先生這時候拿出做長輩的架勢,把手背在身後,「現在你們可以告訴我那位賓利先生的事情了?」
簡主動解決了舅舅的疑惑:「我們曾經在朗博恩相處過一段時日,但出於種種原因……」
簡斟酌了一番自己的措辭,委婉說了一番在朗博恩鄉下的事情,最後強調賓利先生是位真正的紳士,他本人人品沒有可指摘之處。
凱瑟琳最後接過她的話,一本正經地說:「我們都以為他應該配一位家世相當的淑女更合適。」
加德納先生為小外甥女的古靈精怪笑了一下,表態支持簡的決定:「假使他並不能相信你的話,那你們分開倒不是全無益處。不過也許你做出這個決定過早,錯失了改正的機會。」
凱瑟琳便說:「可是簡沒有責任等他改變自己的想法。」
五點過五分的時候,倫納德先生的馬車到了門口,男僕撐著一把巨大的黑傘去接他進屋。ゝ
倫納德先生比想像中的年輕,他大概二十六七,衣著整潔,一點雨水都沒沾上,打扮入時,濃密的頭發規規整整全部梳到腦後,穿一件褐色大衣,內搭灰色馬甲。他長的不算出眾,但整個人意氣風發,讓他一下子就和別人不同起來。
班納特家的幾位姑娘向他見禮,他也馬上回了禮,他對幾位姑娘的印像極佳,以為她們是加德納先生的女兒,沒想到她們原來是他妹妹的女兒,是他的外甥女。
倫納德先生訝異地挑了挑眉,「那您的妹妹真是好福氣,有幾位這樣出色的女兒。」
他說的未必全部發自內心,但他口吻真誠,極容易讓人相信他是真心恭維。
凱瑟琳心想難怪他這樣輕的年紀就能把生意做的這樣大,同時又覺得他並不是溫和純善的人,擔心加德納夫婦在他手裡頭不自覺地吃了虧。
凱瑟琳可不敢相信萍水相逢的合作伙伴能全心全意為對方著想。
她想到這裡又暗自覺得自己真是杞人憂天,不管怎麼樣,加德納舅舅做了這麼多年生意,眼界總比她強。她這樣想倒是放下心來,腳步輕快地去了房間叫莉迪亞出來吃晚餐。
莉迪亞急急忙忙把畫到一半的圖紙一把塞進抽屜,整理了自己一番才到餐廳裡去。
她為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心驚膽戰,心髒激烈得快跳出來,雖然她一向是家裡膽子最大的,可是她過會兒想做的時候家裡頭幾個姐姐都沒有做過。莉迪亞暗暗給自己打氣,只要今天的事情成功了,她就可以像基蒂一樣掙到很多英鎊——甚至在哪天爸爸如果比媽媽先去上帝那報道——原諒她的不敬,她就可以用自己的錢照顧媽媽,不會讓她們一家人淪落街頭。
莉迪亞想了一番班納特先生離開後的凄慘未來,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決心,餐桌上目光止不住地往倫納德和加德納舅舅的方向瞄。
凱瑟琳納悶地在桌子下扯了扯莉迪亞的裙子,用眼神詢問她怎麼了?為什麼突然盯上了倫納德先生?
自從那位布萊特先生出現以來,凱瑟琳發現她越來越弄不懂莉迪亞的想法了。
莉迪亞給了凱瑟琳一個得意的眼神,滿臉躍躍欲試,叫凱瑟琳眼皮子直跳,想要提醒她,可這是餐桌上,大家都在一塊兒,她找不到機會和莉迪亞單獨說話。
凱瑟琳生怕莉迪亞一時間犯糊塗,做出什麼影響加德納先生生意的事情,又覺得莉迪亞還不至於如此,可萬一莉迪亞學起班納特太太的做派來……
她心情矛盾又焦急,一頓飯吃的食不知味。
姐妹倆的眉眼官司叫倫納德先生有所察覺,他身家顯赫,想要巴結他的人也會像莉迪亞這樣熱切地看他。莉迪亞直白毫不掩飾目的的打量讓倫納德微微皺起眉頭,一下子讓他聯想到那些想要討好他然後和他結婚的女人,他就馬上對班納特家幾個小姐的印像不好起來,就連看一開始很有好感的簡,都覺得她的溫柔可親別有心機。
他打定主意吃完飯就告辭,只和加德納先生有生意上的往來,絕不叫這些小姐有可趁之機。
幾位小姐倒不知道他自己想了這麼多,只見他態度明顯冷淡下來,就也不比一開始熱情。
吃過飯,莉迪亞跑進房間取出圖紙,想要向舅舅口中的「大商人」推銷自己的手稿。她滿心滿腦都是「大商人可出價好多英鎊」,完全不知道對方的思緒跑到哪兒去了。
莉迪亞抓著一把設計稿,一點也不顧體面小姐的矜持,直接干脆地開口說:「先生,聽說您做各種各樣的生意,您願意看一看我的設計稿嗎?它只要……十……不,二十英鎊一張!」
莉迪亞飛快地說出這段話,挺起胸脯,揚著頭,讓自己看起來不慌不忙,事實上,她拿著設計稿的手指微微顫抖。
凱瑟琳驚訝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整個人僵在原地,直勾勾盯著莉迪亞看,想不明白為什麼短短幾分鐘內莉迪亞就弄了這麼一個大消息出來。
她的視線裡,倫納德接過了莉迪亞的設計稿。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官方劇透一下,這個是簡的cp,疑心病有點重,很能腦補,然後將來靠腦補完成自我攻略,也是班納特姐妹事業上的合作伙伴。】
ヾ:單詞是「傾慕」的意思,大家應該都知道,達西和伊麗莎白表白的時候用的就是這個單詞。和love有點不同,love範圍更廣一點吧。這裡凱瑟琳在通過強調「男女之間的喜歡」這種來提醒賓利,如果用love就估計會被賓利理解為像喜歡妹妹喜歡朋友那樣。這個放到文裡不太好說,就這裡解釋一下。
ゝ:當時打陽傘是潮流,但是雨傘被認為非常醜。男性打傘多見一點,女人們認為打雨傘不好看。
第26章
莉迪亞做出這個舉動不全是憑著一腔熱血。
她和加德納太太聊起倫敦的潮流時就聽她提到這位倫納德先生, 他做各式各樣的貿易,尤其是兜售給上流小姐先生們的東方香料、像牙、瓷器等等, 但凡從英格蘭西南面幾個港口運來的沒幾件不經過倫納德先生的手。他也出售一些時興少見的昂貴面料,在倫敦的生意極好。
莉迪亞想,這不就是上帝派來幫助她的人嗎?不管怎麼樣, 他非常有錢啊, 有錢就能買得起她的設計稿, 她就能拿到非常非常多的英鎊。
於是她想也沒想就做出決定——向這位先生推薦她的設計稿, 非要叫他為自己的設計拍案叫絕才好。
凱瑟琳終於找回了控制自己表情的方法, 她遲疑一會,還是沒有走到莉迪亞身邊去,反而找到加德納先生小聲地和他說了幾句話,同時暗自留心莉迪亞和倫納德的言談。其他人也聽到了莉迪亞的話, 滿臉驚訝,一時間面面相覷, 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反而給了莉迪亞和倫納德可談之機。
倫納德以為這位年紀最小的小姐對他有些什麼不軌的心思, 在她拿出手稿的時候也只覺得她另辟蹊徑想要刻意吸引他的注意, 打算只敷衍地看一眼這位小姐的設計稿就告辭, 但他接過莉迪亞的設計稿余光匆匆一瞥,心頭的輕慢不自覺收起,眼神專注而認真。
莉迪亞見他表情嚴肅,激動的心情不由得褪去一點點,變得緊張。她捏了捏自己的手指, 擔心自己的設計稿能否叫這位先生滿意。如果他不滿意的話她可以稍微降低一點價格。
她亂七八糟地想了很多,終於聽倫納德沉吟開口:「莉迪亞小姐,這些作品都出自您之手嗎?」
莉迪亞驕傲地揚起頭:「當然。」
倫納德點了點頭:「您的設計非常棒,您提出的價格也非常公道,如果沒問題的話我們可以現在簽訂一份合同。」
「啊!當然……」莉迪亞迫不及待地想要答應,被走過來的凱瑟琳捉住了手腕,她偏過頭小聲嚷嚷:「基蒂,你干嘛呢?」
這可是她要自己掙到的第一筆英鎊!
凱瑟琳給了她一個眼神,然後朝倫納德端莊優雅地微笑:「倫納德先生,非常感謝您對我妹妹的賞識,我也以為她的才華值得您的欣賞,不過一旦設計成為可出售的商品,我們還是慎重一些為好。談生意的事,莉迪亞和我都一竅不通,我以為應該交給更專業的人和您來談這件事。」
倫納德不緊不慢地反問:「基蒂小姐,這只是你的想法而已,未必就是莉迪亞小姐的想法吧?」
莉迪亞馬上看向凱瑟琳:「我聽基蒂的!」
倫納德梗了一下,只好又問:「那基蒂小姐,您要委托什麼樣的專業人士和我談呢?」
「噢。這個您不用擔心。」凱瑟琳學著他的語調回答,「我剛剛已經委托了您忠誠的合作伙伴,我們的舅舅加德納先生來和您談這筆生意。」
倫納德:「……」
加德納先生一聽到自己的名字便走了過來,語氣帶笑:「倫納德先生。」
倫納德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和加德納先生坐到一邊的桌子旁談判。雖然不是什麼大生意,為了兩個外甥女,加德納先生還是拿出了十二分的認真和倫納德談判。
凱瑟琳則陪著莉迪亞向兩個姐姐和加德納舅媽解釋整件事情的經過。加德納舅媽覺得侄女自力更生總比什麼都不做好,只是對莉迪亞的冒失有點哭笑不得。
簡和伊麗莎白則完完全全滿是驚訝。班納特家屬於鄉紳階層,在一個女僕年薪不過幾十英鎊的情況下提供給五個女兒的物質生活已經算得上優越,零花錢更是充足,每天生活不過是做針線活、舞會交際、讀書一類,她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自己掙錢,誰叫這年頭淑女出去掙錢反而會叫人覺得家裡不體面?
伊麗莎白驚訝後立即贊同了莉迪亞,她畫設計稿總比在舞會上亂竄來的好。簡脾性溫溫柔柔,對妹妹們極盡包容,作為長姐,她想的更多些:「那我們要告訴爸爸媽媽嗎?」
「當然,等我拿到錢就給他們買禮物!」莉迪亞喜滋滋地計劃著要把錢用到什麼地方。
凱瑟琳無奈提醒她:「莉迪亞,你不存一點兒嗎?」
莉迪亞瞪大眼,然後搖搖頭,小聲和凱瑟琳講:「不,我想把這筆錢一部分拿去做生意……這樣我們就能得到更多的錢。」
從商對擁有大片土地的紳士們來說,不是體面的工作,因此莉迪亞只把這話和凱瑟琳小聲地說。ヾ
「嗯……這樣也好。」
凱瑟琳聽莉迪亞說出自己的想法,沉吟了一會,向倫納德的方向望了一眼,一個想法在心裡頭隱隱冒出芽。
那邊加德納先生和倫納德已經談完,加德納先生顯然比莉迪亞和凱瑟琳懂行,把價格叫到了設計稿五十英鎊一張。莉迪亞這一次提供了十幾張設計稿,換算下來足有幾百英鎊。
莉迪亞聽到這個價格不可置信地喃喃:「基蒂,我感覺做夢一樣。」
加德納先生笑吟吟地說:「莉迪亞,這個價格可十足公道啦。不過如果你的設計稿能讓它們不能輕易被效仿,那價格還會更高哩!」
莉迪亞激動地給了加德納先生一個擁抱,「謝謝你,舅舅!」
凱瑟琳:「那我們現在可以商量一些細節了。」
「請吧。」倫納德彬彬有禮地微笑,跟著加德納先生走進書房,兩位小姐也並肩走進去。
簽合同這方面加德納先生是個好手,不叫兩個外甥女吃一點兒虧,倫納德也不願過多想讓:「恕我直言,莉迪亞小姐的設計稿雖然精彩,可並不是獨一無二無法復制,我今天如果不買下這些手稿,一樣可以叫人做出這樣款式的衣服來。」
「無賴!」莉迪亞一聽立刻漲紅臉,大聲斥責。倫納德不為所動,甚至朝莉迪亞輕輕笑了一下。
莉迪亞更生氣了。
凱瑟琳安撫性地拍拍她的手,聲音平和:「當然,您可以這樣做,我們也沒有辦法阻止,但是我想您不會這樣做。」
「哦?基蒂小姐以為我是個品德高尚的人嗎?」
「不,我以為您會更樂意和我們長期合作。東方有句古話叫『殺雞取卵』,您是個聰明人,不然也不會把生意做到現在這樣,一定能明白我想說的意思。」
倫納德收斂了一點散漫的笑意:「剛剛開個玩笑,抱歉嚇到莉迪亞小姐了,我是個有信譽的商人,請莉迪亞小姐放心。」
莉迪亞輕輕哼了一聲,覺得這個人壞透了,不想和他說話。她過會兒一定要和簡還有加德納舅媽告一狀,讓她們離這個家伙遠一點。
「我們相信舅舅的眼光,加德納先生,我和莉迪亞自然也會相信你的信譽。」
凱瑟琳心平氣和地說。
倫納德:「那沒有什麼問題我們就可以初步擬訂合同?」
「還有一件事。」凱瑟琳拉了拉莉迪亞,「我們希望能把一部分的報酬換成對這項事業的投資,莉迪亞非常重視她的設計稿,自然也希望這項生意能發展的更好。這樣也更利於我們長期合作,您說是嗎?」
她強調了「長期合作」這個詞。
倫納德看了還有些愣愣的莉迪亞一眼,客氣微笑:「當然可以,那麼我將支付給莉迪亞小姐設計稿獲得利潤的百分之十,同時莉迪亞小姐需要長期穩定向我提供新的設計稿件。如果莉迪亞小姐的設計沒能獲得利益,那麼她將一分錢也得不到。」
這也算另一種意義上的合作了。
凱瑟琳看著莉迪亞,等她做最後決定,莉迪亞蹙著眉,有點猶豫:「那現在我一分錢都拿不到嗎?我還想給你們買禮物呢?」
倫納德失笑,不由得暗自感慨加德納先生這幾位外甥女真是各有特色。
「我可以提前預支兩百磅報酬給莉迪亞小姐。」
既然決定了要長期合作,倫納德的態度比之前誠心許多,對莉迪亞更是和顏悅色,沒有一點最開始的厭煩。
莉迪亞先看了凱瑟琳一眼,確定沒什麼陷阱,才滿懷警惕地說了一聲謝。
倫納德面不改色,裝作沒看出來莉迪亞的警惕:「那現在我們能夠談一談合同細則?」
這就是加德納先生擅長的領域了,他輕輕松松為外甥女解決了這樁麻煩,最後給莉迪亞爭取到了更多的利益——從百分之十變成了百分之十一。
莉迪亞還不知道這百分之一的利益日後意味著什麼,敲定完合同細則後已經九點多,天烏漆漆一片,她抓著筆隨便在合同上畫上自己的名字,再一次向加德納先生道謝,打著哈欠就回房睡覺。
倫納德先生留宿加德納先生家。他住的地方離這兒實在有點遠,這麼晚做馬車趕回去,路上又滑,總歸不□□全,加德納先生便客氣請他留宿一晚。
凱瑟琳和他幾乎並肩離開加德納先生的書房。
倫納德有心打探這位小姐身上的種種,主動開口:「莉迪亞小姐真是一位有才華的淑女。」
凱瑟琳含笑應下:「當然,莉迪亞非常聰明,而且漂亮。」
「是的,您也不差,甚至您更聰明一些。」
「謝謝您的誇獎,您這麼說可真叫人高興。」
凱瑟琳回復密不滴水,讓倫納德無從打探,所幸她主動開口提起話題,不至於讓倫納德先生過於尷尬。
「我能問一問,您打算如何銷售莉迪亞的這些設計呢?如果只是單純的裁縫量身定做,恐怕很難達到您一開始許下來的利益吧?」
畢竟這樣的話,一張設計稿只能用一次,就會出現許許多多的「盜版」,這時候可不怎麼講究設計版權。而倫納德輕松許下如此豐厚利益,就證明他有其他辦法用莉迪亞的設計稿獲得更大的利益。
倫納德笑了笑,然後說了幾個詞。
作者有話要說:
【暫時寫到這裡,剩下的內容還有一些資料要查,放到下一章。然後6號這本書要上夾子,所以6號更新會推遲,大家不要等。其他時間還是正常更新噠。】
ヾ:當時大多數英國人認為地主是社會上層,大商人和專業人士等屬於中間階層,體力勞動者是社會下層。所以地主紳士階層會認為從商不夠體面。原文裡卡羅琳就特別看不起班納特家有個從商的舅舅。
班納特一家屬於地主鄉紳階層,他們家不窮,在當時也屬於年收入高的人家了,他們家唯一的問題就是沒有親生的男性繼承人。
第27章
定制與成衣。
倫納德只簡單地說了幾個詞, 出於某些原因他沒有詳細向凱瑟琳講他的盤算,但凱瑟琳憑著後世的經驗隱約猜測出倫納德的想法。
「既然跟風仿制無法避免,與其讓別人來仿冒,倒不如由我們自己來。」倫納德口吻輕松, 但輕輕垂下的眼瞼難掩眼睛裡的勃勃野心。
倫納德計劃, 莉迪亞的那些設計稿用於為倫敦那些公爵夫人小姐們量身定做衣物,明明白白告訴這些富足的女子們這些是私人訂制, 獨一無二,價格非常昂貴, 賺取這些夫人小姐們的大筆英鎊, 再通過這些身份高貴的貴族女子掀起的時尚潮流, 趕制出大批與之款式相似的成衣向中層女子們售賣。
在當下, 還沒有現成的衣物可以選購,一是裁縫制作的社會習俗慣常如此, 二是生產力還達不到標准。
這看起來簡簡單單的計劃,具體實施操作起來並不容易。一個是目前機器工業並不發達, 制作這些衣物需要女工大多還親自動手——為此,倫納德打算招收大量從愛爾蘭來倫敦地區謀生的女性, 同時輔助一些簡單的機器, 提升效率。另一個是倫納德需要一位身份足夠高貴的女性向世人打出他的名聲,他需要人們相信莉迪亞的設計。這樣的人選,即使倫納德遍交達官顯貴,也一時間難以挑出一個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的人選。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零零散散實際操作過程中會遇到的問題。
對此, 凱瑟琳感慨:「如果機器再發達一點就好。」現在這個情況,也只夠向富有的中產階級和上流社會出售這些昂貴的服裝設計,真正要普及數量最廣大的平民階層還需要一段時間。
「當然會。」倫納德志在必得地露出淺淺的微笑,「一百年前誰能想到機器會發展到這個地步呢?接下來的時代,將會是我們的時代。」
凱瑟琳知道他說的不錯,接下來的數十年這些大資本家將會在世界歷史的舞台上掀起無數風雲,那確實是他們的時代。不過明面上她沒有對倫納德的感慨發表任何意見,只是漫不經心地和他聊著:「您只准備出售女士的衣服嗎?但是我似乎看到倫敦的紳士們也很注重打扮。」
倫納德驚訝了一下:「基蒂小姐,您的野心倒是比我還大。不過您的意見完全在情理之中,我想不少嫌麻煩的紳士願意購買我們的成衣,那這就要麻煩莉迪亞小姐在設計上多費些心思了。」
「莉迪亞對設計一向都很上心。但是倫納德先生,您要如何打開這些衣服在倫敦的名氣呢?」
倫納德不動聲色微笑:「人們都喜歡追逐潮流,法國的潮流是最受歡迎的。然而隔了一個英吉利海峽,戰爭又是現在這樣,誰知道那邊到底流行什麼呢?」ヾ
「但是倫敦人也許更樂意法國人也追隨她們的潮流?」凱瑟琳右手手指輕輕按壓著另一只手的手背,隨口說道。
倫納德想了一會兒:「您是對的。」
比起和英格蘭的人說這些是法國傳過來的潮流,倒不如說這些是倫敦本就有的東西,只是傳到了法蘭西那邊更容易得到他們的追捧。
「另外,倫納德先生——」凱瑟琳頓住腳步,她倒不是想故意停頓,而是再走兩步就到了她的房間,需要告別了,「如果我能為你介紹一位能幫助您打開名氣的人物,我能夠從你這兒得到什麼報酬呢?」
「那要看是怎麼樣身份高貴的一位人物了,或者僅僅身份高貴還不夠。」倫納德不動聲色地向凱瑟琳試探情況。
「絕對不會讓您失望的一位。」凱瑟琳慢悠悠地應付倫納德的試探,「身份非常尊貴。」
「如果這位大人物的尊貴能讓我達成目的,我願意支付您一筆可觀的報酬。」
凱瑟琳終於圖窮見匕:「百分之一怎麼樣?」
她說的是這樁生意收入的百分之一。
倫納德深知做生意的精髓,點了點頭:「如果確實合適的話,我相信這樣的報酬是值得的。」
「那就請您放心吧,一定不會叫您失望。」凱瑟琳輕快地說。
這場談話到這兒差不多就該結束了,倫納德點點頭,禮貌道:「那我就期待您的好消息了,晚安,基蒂小姐。」
「晚安。」
*
倫納德告辭後,加德納夫婦就計劃帶著幾個侄女回朗博恩鄉下。莉迪亞興衝衝地握著兩百英鎊的銀行券,列了一大堆單子,准備衝到商店裡去買下它們。加德納舅媽善解人意地為她將銀行券換成了英鎊,足足一袋子。
莉迪亞翻來覆去地將袋子裡的錢數了好幾遍,還一定要拉著凱瑟琳陪坐,最後臨出門才戀戀不舍地收好了錢袋子。
凱瑟琳陪著莉迪亞逛了好幾家店鋪,給家裡頭每個人都選了禮物,又特意給加德納夫婦挑了一份貴重的東方瓷制茶具表示她對加德納舅舅一手促成這樁生意的感激。
金幣銀幣如流水散出去一大半,莉迪亞才甘心。
挑完後,凱瑟琳提出她要去倫敦這邊的書店給瑪麗帶幾本書。莉迪亞一臉看透一切的表情:「是你要買書還是瑪麗要你幫忙啊?」
她不滿地小聲哼唧唧了兩句,還是陪著凱瑟琳去了書店。
書店人不多,只有幾位打扮得體的年輕小姐和先生,其中兩位年輕人關系親密地挨靠在一起,凱瑟琳尋思著他們也許是一對恩愛夫妻。沒一會,其中那位先生拿了套書去櫃台結賬,剛好轉過臉來。
莉迪亞沒忍住驚奇地小聲叫出了聲:「奈特利先生!」
她還記得凱瑟琳和奈特利先生的關系不錯,下意識就想把凱瑟琳拉過來叫她看一看。
凱瑟琳也因為莉迪亞驚訝的聲音看過去,正好那對年輕的夫婦轉過視線來,其中那位的先生和奈特利先生倒是頗有幾分相似,但還是一眼就看得出他們並不是同一個人。
凱瑟琳收回目光,對莉迪亞說:「親愛的,你看錯啦,那並不是我們認識的那位先生。你等我一會兒,我拿上書就走。」
她話音剛落,那對年輕夫婦就走了過來。
長得同奈特利有幾分相似的先生若有所思,他的妻子溫柔地替丈夫開了口:「非常抱歉,冒昧打擾兩位小姐了。剛剛聽到你們在喊奈特利先生,我想你們認識的那位奈特利先生是我丈夫的哥哥。」
凱瑟琳沒有想到事情居然這麼巧,她先是小小地驚訝了一番,又簡單說了一下自己和妹妹在朗博恩鄉下因為機緣巧合和奈特利先生有幸結識。沒想到這對夫婦極其熱情,尤其是妻子,她連忙說奈特利先生現在就在他們在倫敦的住所,如果兩位小姐願意的話可以來家中做客。
凱瑟琳委婉拒絕,對方和她的丈夫對視一眼,又溫溫柔柔地詢問凱瑟琳的住址,說回家告訴奈特利先生,好讓他上門來拜訪。
凱瑟琳招架不住她的熱情,本想說不用,但莉迪亞已經說出了加德納先生的住址。
這位年輕的夫人抿著唇笑了笑,「那我們就先告辭了,我們一定會轉告他,讓他早日上門拜訪。再見,基蒂小姐,莉迪亞小姐。」
等夫妻倆走開,莉迪亞才奇怪地說:「基蒂,我記得咱們剛剛沒有告訴他們你的名字呀?」莉迪亞倒是順口說了自己的。
「一定是奈特利先生和家人提起了你。」莉迪亞想通,信誓旦旦地說。
凱瑟琳對滿臉好奇的莉迪亞無奈,抱著瑪麗指定的兩套書去結賬。莉迪亞也在書店裡轉了轉,挑了好幾套凱瑟琳以「萊安·阿普頓」筆名寫的小說,准備帶回朗博恩,給她的朋友們每人送一套。
她倒是不在意這場偶遇,只當做是奇妙的緣分,回去之後還和伊麗莎白當趣聞分享。
「沒想到倫敦這麼大,我們還能以這種巧合的方式再次聯系起來。」
伊麗莎白聽後揚起狡黠的笑容:「基蒂,所以咱們這次可以確定奈特利先生的確對你心懷好感。」
她一直致力於讓凱瑟琳相信這個她觀察出來的事實。
伊麗莎白說完這話沒多久,女僕就通報有客人來訪。姐妹倆對視一眼,伊麗莎白便再次打趣:「瞧吧,基蒂!來的准是他!」
凱瑟琳非常冷靜:「不可能,他可沒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做到遞帖子說自己要登門。」
果然,進屋來的兩位先生裡並沒有一位是奈特利先生。
見到這兩位先生,反而是凱瑟琳朝伊麗莎白得意洋洋地勾起了嘴角。
「瞧吧,我親愛的莉齊!」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曾在朗博恩最受歡迎的兩位先生,賓利和達西。
作者有話要說:
【有點來不及了,今天先更這麼多。事業線開了很大金手指,勿要帶入現實。】
ヾ:此處戰爭指拿破侖戰爭。另:當時英國人追捧從法國流傳過來的流行時尚,戰爭期間,英國與歐洲大陸的消息不怎麼互通,因此當戰爭結束的時候,法國人嘲笑英國人的服裝是他們早就不穿了的款式。
第28章
賓利上門是為了他下雨那天寄留在加德納先生家的那匹馬。
他算是事出有因, 但達西先生的到訪就叫人有些意外了。達西先生的心思很少在表情上顯露出來,因此伊麗莎白也沒有注意到他神情裡隱晦的情愫,認為他和當初一樣冷淡。
男僕去牽馬的時候,賓利和達西就坐在客廳裡和加德納先生說話, 幾位女士陪坐一邊, 言談中提到彼此的近況。
賓利眼角余光再三偷偷瞥向簡,猶豫許久才說:「卡羅琳聽說你們來了倫敦, 非常高興,想邀請班納特小姐上門做客。」
「等下一次來倫敦吧。」簡聲音輕緩溫柔, 漂亮的臉蛋上笑容和當初在朗博恩的舞會上一樣耀眼奪目, 賓利看著, 心裡不自覺浮現出一點酸澀。
「我們很快就要回朗博恩過聖誕了, 節日將近,我們不會在倫敦停留幾天了, 也許來不及登門拜訪。」
她口吻溫柔,但拒絕的意味堅定。
達西坐在一邊, 視線忍不住一直往伊麗莎白身上落,離開朗博恩短短一段時日, 達西就發現了自己心緒與以往相比的不同尋常。他一方面對伊麗莎白難以抑制地懷有好感, 在分別之後不斷想起她那雙明亮的眼睛,一方面又認為她的出身實在不足以與他相配,這使他分外煎熬。在這種想法的折磨之下,他難以控制自己心中激烈的感情,當賓利提出要拜訪加德納先生家時, 他幾乎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我和你一塊兒去」。
凱瑟琳察覺了一點這位先生的坐立難安,視線又止不住地往伊麗莎白身上飄,不覺莞爾。
她並不打算干涉伊麗莎白和達西之間的事情,她相信莉齊能夠做出最聰明最合適的決定。而且凱瑟琳私心希望伊麗莎白不要那麼快就結婚,那樣她就不能和她時常待在一塊了。
男僕很快就把賓利先生的馬准備好了,但是賓利沒有立即動身的意思,加德納先生便主動開口邀請他們留下來吃晚飯。賓利先生忙不迭地欣喜答應了,達西猶豫了片刻,態度淡淡地點了點頭。
倒像勉為其難似的。
在晚餐前的一大段時間,大家能夠騰出功夫來做點自己的事情。幾位小姐本來就是客人,斷沒有讓她們待客的道理。
於是莉迪亞就干脆回到她房間去打包她今天新買的禮物,凱瑟琳跟著一起進去了,她想趁著這點兒功夫把她構思出來的情節初步寫在紙張上——夏洛特公主特意來尋她定制的小說凱瑟琳下足了功夫。一個是她付的報酬實在可觀,另一個是凱瑟琳指望夏洛特公主能幫她打開名氣,帶來更多的讀者,讓她的那些書賣的更好一些,最後一個則是,凱瑟琳希望能說動這位公主殿下穿上莉迪亞和倫納德合作設計出來的衣服,以便順順利利拿到她那份報酬。
只要措辭得當,讓這位公主殿下對莉迪亞設計的裙子心生喜愛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這也是凱瑟琳敢在此前就對倫納德誇下海口的原因。
總之各種原因加持之下,凱瑟琳對這本和英國王室扯上關系的書下足了十二分的心思,甚至連她之前的那部作品也得暫時為「卡羅琳公主生平」讓路。
而客廳裡,賓利一直想找機會單獨和簡說話,但又不得不應對加德納先生的熱情,達西和加德納太太攀談時意外聊到,原來加德納太太出嫁之前也在德比郡住過很長一段時間,那地方和彭伯利隔得不算遠,這使得他們很有共同話題。達西先生提起一些人加德納太太都熟悉或是聽聞過,總能接上兩句話。ヾ
他們這樣一聊,倒叫加德納太太對達西有不少好感,認為他沒有外甥女伊麗莎白說的那樣傲慢,雖然性格冷淡了一些,但禮儀一點不少。
伊麗莎白陪坐了半刻鐘,主動開口說要去加德納先生的書房拿本書看,達西便順勢提出不知道他沒有榮幸參觀一下加德納先生的藏書。
加德納先生當然沒有拒絕,本想親自帶路,但他夫人暗中制止了他不識眼色的行為,因此只有伊麗莎白和達西兩個人往書房去。
加德納先生的藏書在一般人家算得上豐厚,但比起達西祖上世代積累的藏書還是不值一提,何況他心思本來也不在這些書上面,站在書房中間,一本書的名字都沒有看清楚。
伊麗莎白不太想和他單獨相處,打算隨便拿本書就出去。她視線隨意一轉,落在書架頂層的一冊丹尼爾·笛福的小說上,她對這書倒是比其他大部頭感興趣,只是叫她自己拿卻夠不到那高度。她快速地瞥了達西一眼,決定放棄拿這本書的念頭。ゝ
伊麗莎白正要從中間的書架隨手抽一本書出來,達西的手臂卻突然越過她頭頂,替她將那冊小說取了下來,遞到她面前。
達西微微垂下眼睛,注視著她:「伊麗莎白小姐,我看您剛才對這冊書很感興趣……」
伊麗莎白怔了怔,隨即扯扯嘴角:「感謝你的好意,達西先生。」
她接過那本書,又說:「現在我要離開書房了,你要自己留下來繼續參觀嗎?」
達西不自然地別開頭,不太敢看伊麗莎白,只輕聲「嗯」了一聲。
伊麗莎白松口氣,拿著書快步離開書房。她見到達西還是難以對他有什麼好感,雖然他或許並不如威克姆說的那麼壞,但他對賓利和簡的感情橫加干涉這件事也非常讓她惱火。只是好在簡現在不喜歡賓利了,否則她一定會更生氣一些。
又過了一會,客廳裡的人終於說的口干舌燥,沒繼續興致勃勃妙語連珠地聊下去,賓利這時忍不住站起身:「班納特小姐,我能和您單獨說幾句話嗎?」
簡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卻發現賓利先生比她還要緊張一些,思考半分鐘後輕輕點了點頭。
加德納先生和加德納太太對視一眼,好心地暫時離開客廳,將說話的空間留給他們。
其他的人一走,賓利就有幾分急切地開口:「簡,我已經從卡羅琳那裡得知了那封信件的存在,我對達西小姐並不是……愛慕的感情。達西小姐因為她哥哥的緣故才登門來做客,卡羅琳對此有些誤解……我……」
接下去他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簡溫和安靜地聽著他講話,等他實在沒法說出什麼來之後才用她最慣常的柔和語調說:「這件事情您和卡羅琳解釋清楚就足夠了,對我,您並沒有解釋的責任。在內瑟菲爾德做客的日子,我受到了您和卡羅琳的熱情招待,我很感激能結識你們這麼熱情善良的朋友。」
簡看著賓利的臉色一點一點慘白下去,實在不忍心繼續打擊他,就沒再說什麼。可賓利已經從她緘默的姿態中察覺到她的真實想法,他知道再不能挽回什麼了,只好說:「是的,班納特小姐,你是一位非常好的朋友,與你結識的日子讓我感到非常開心。」
如果他當初願意對他們之間的感情多一點信任會怎麼樣?
可惜他沒有。
簡蹙了蹙眉,有些不忍,可沒有出言安慰他。
直到晚飯時,賓利先生仿佛還沒有從打擊中回過神來,恍恍惚惚,達西的情況比他好一些,但做主人的仍舊能感覺到他心思不在餐桌上。事情涉及到他們幾位外甥女,加德納夫婦倒不好貿然發表意見。
好不容易挨過晚餐,兩位先生匆匆告辭。簡知道這一回告別以後也許就真的再沒有相遇的機會,她心頭有些說不出的悵惘,但沒有太難過的情緒——也許是她當初陷的不夠深。
經歷了這件事之後,她的感情的態度更加慎重。看到莉迪亞興致勃勃繪制設計稿,心裡頭由衷為她高興,同時卻也不免為自己與莉迪亞截然不同的性格導致她注定不能做到像莉迪亞那樣,感到一絲絲的失落。
伊麗莎白還以為她是為賓利先生的事情而難過,找了各種理由來安慰她。簡無奈地再三保證自己並沒有為這事傷心,反而她衷心祝願賓利先生能找到一位志同道合的妻子。
伊麗莎白還是擔心,又悄悄告知凱瑟琳,詢問有什麼能轉移簡的注意力。
凱瑟琳正在看莉迪亞新畫的設計稿,交出去的那些據說已經開始按照圖紙制作,她不由得下意識地說:「讓簡做一點其他轉移注意的事情吧,比如她可以試穿莉迪亞設計出來的裙子,這樣也可以看一看這些衣服的效果。而且她那麼漂亮!」
作者有話要說:
【生死時速,今天有個情節寫的不太順。我明天多寫一點QAQ。等我這兩天考完,我會開始嘗試雙更。】
ヾ:加德納太太出身德比郡參考《傲慢與偏見》原文第二卷 。
ゝ:丹尼爾·笛福,寫《魯濱遜漂流記》的那個,被稱作歐洲小說之父。他辦過一些文學類的報紙雜志,在報紙業這方面的貢獻也很大。
第29章
但凡好看的裙子, 大部分淑女都沒有辦法抵抗它們的吸引力。簡自然也不能抗拒珠寶服飾的吸引。
伊麗莎白一想倒覺得這是個好主意,但是她和莉迪亞的關系在家裡是最糟糕的,甚至還比不上她和瑪麗。伊麗莎白拉不下面子和莉迪亞說這件事,姐妹倆便商議由莉迪亞出面。
凱瑟琳猜測莉迪亞不會拒絕, 她其實對簡這個大姐姐感官不壞, 只是因為自幼不親近,性格也截然不同而不知道該如何相處, 或者說,莉迪亞有點兒不願意和班納特先生看重的兩個姐姐打交道。
果然, 莉迪亞一聽並沒有露出多抗拒不情願的表情, 反而表情裡有點小得意, 可很快她嘆了一口氣:「我們倒是可以用修改服裝的理由試穿那些做好的衣服, 可是過兩天咱們就要回朗博恩了,根本來不及。」
她不太高興地嘟嘴。
「這倒沒有關系, 我們可以聖誕之後再來倫敦,畢竟你還要向倫納德提供更多的設計稿。」
凱瑟琳很快回答。
事情就這樣定下, 伊麗莎白轉身回去告訴簡,簡果然欣喜地答應, 一時間倒忘記自己在舅舅的客廳裡又拒絕過賓利先生一次。雖然她已經下定決心要放棄這段感情, 可是她確實真摯地喜歡著那個英俊隨和的青年,這與她從前很快陷入戀愛又失戀的感覺並不相同,叫她心底隱約有兩分不知道從何說起的酸澀。ヾ
這天還沒有過到一半的時候,布萊特派他府上的人送來了一些東西,說是給他們的聖誕禮物, 並且他特意祝了莉迪亞聖誕快樂。莉迪亞面上泛起淡淡的羞赧,呆呆地坐在沙發上,等人離開後,她突然跳起來往一邊的凱瑟琳身上撲!
「基蒂,我真高興!」
她抱著凱瑟琳在客廳裡轉了好幾個圈才去拆禮物。
布萊特有心,不光是倫敦的這個幾個,連遠在朗博恩的班納特夫婦和菲利普斯夫婦都得到了一份。幾位先生的都是一套精裝書籍,這可算送到班納特先生心坎上去了,菲利普斯上校和加德納先生雖然未必會看,可拿來裝點門面也非常有派頭。給夫人們的是手工織的羊絨披肩,和一枚寶石胸針,貴重又端莊。
幾位小姐的都是一串珍珠項鏈,款式上有些細微的差別。其中注明給莉迪亞的那條最為精致,珍珠也最為圓潤。裝項鏈的首飾盒內還壓了一張小卡片,字跡工整有力,漂亮的英文勾勒出莉迪亞的名字和祝福語。
十有八.九是布萊特親筆。
這樣大手筆的禮物讓加德納家一大早就熱鬧起來,加德納太太端詳著做工精巧的寶石胸針,藍寶石光芒耀眼,「布萊特先生倒真是個大方又好心的人。」
加德納先生插話:「可是大方過了頭就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別有心思。」
他說這話的時候,凱瑟琳隱晦瞥了莉迪亞一眼。莉迪亞欣喜地翻來覆去看著那張手寫卡片,壓根沒有關注房間裡其他人的心思。
簡作為長姐對此自然有發表她意見的權力:「這些東西過於貴重,我們反而沒有辦法回同等價值的禮物。」
莉迪亞實在喜愛那條珍珠項鏈,想著它搭她的那條裙子正好,於是不太甘願地囔囔:「但又不是咱們叫他送禮物的,是他自己主動要送。」
她一說完又想到他是為了她才這樣討好她的家人,於是既欣喜又不安。
加德納先生沉吟:「莉迪亞說的也不錯。但這些禮物確實過於貴重,我會和你們爸爸商量一番要如何回禮。你們倒不用操心這些事。也沒有收了禮物反而還退回去的禮數。」
因為這份貴重得有些讓人惶恐的禮物,在奈特利先生終於遞帖子說要來拜訪的時候,伊麗莎白居然忘了打趣凱瑟琳。凱瑟琳倒是因為她這位好朋友要來感到開心,頗有興致地為兩位長輩介紹了他一番,並擔保他會是位好相處的先生。
過深的興奮,讓她沒注意到加德納夫婦看她意味深長的目光。
兩點鐘的時候,奈特利由女僕通報登門,只有他一個人。上一次凱瑟琳和莉迪亞偶遇到的那對年輕夫婦,奈特利先生的弟弟和弟妹沒有來。
他臉色比離開朗博恩的時候白了一點,也許是過來時在倫敦的街道上吹了不少冷風。凱瑟琳半開玩笑半關切地說:「奈特利先生,你今天也沒有坐馬車過來嗎?」
「我今天坐了馬車。約翰和伊莎貝拉非得讓我坐馬車出門。」他溫和地回應,「伯倫斯威克廣場到這的距離沒必要用上馬車,但倫敦冬天的冷風卻讓馬車有必要了。」
約翰和伊麗莎白正是他兄弟和他兄弟妻子的名字,凱瑟琳已經聽過,沒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不過說到伯倫斯威克廣場——
「原來你的兄弟住在那兒嗎?我……倒是聽說過那兒。」凱瑟琳話到嘴邊,又變了個調兒。
她本想說她有一位朋友——就是一直與她保持通信聯系的那位先生,正是住在那兒,可是顧忌到其他人在場,她沒法說自己怎麼認識這位朋友,就只好閉口不提。那位先生倒是毫不顧忌地為她提供了自己的地址,凱瑟琳最初卻擔憂自己的身份會因為地址暴露,雖然有加德納舅媽從中幫忙,可她還是只留下了附近郵局的地址。
她這麼一想,心頭浮現幾分對筆友先生的愧疚。
加德納舅媽微笑著看了凱瑟琳一眼,說:「我們也有一戶認識的人家住在那兒,說起來可真是巧。」
奈特利沒有從這句話裡發現任何異樣,說:「倫敦住人的地方就那麼多,像你們這樣交識廣的人認識某個區域一兩戶人家再尋常不過。」
「不知道您認不認他,他姓倫納德,是個頗有來頭的大商人。」
凱瑟琳面色閃過一絲錯愕,隨即小心翼翼地埋下。
奈特利想了一會:「我並沒有見過這位倫納德先生,但我的兄弟與他做過一回交易,他說這位先生是個眼光極佳的人。」
加德納先生聽了這話不由得高興起來:「您這樣說倒叫我更寬心幾分。」他就說了自己即將和倫納德做一筆瓷器方面的生意。
奈特利先生雖然不經商,但常和在倫敦有產業的兄弟交流,他自己又對英國法律研究頗為透徹,在地方法官一職上擔任了多年,於此事頗有見地,與加德納先生相談甚歡。
等他們聊完,聽了這一場談話的凱瑟琳才若有所思地開口說:「奈特利先生,我聽得出您極其尊重法律。但是假使某方面的法律還不夠完備,您會選擇遵從它們嗎?」
「基蒂小姐,不管任何時候的法律都會有不夠完備的地方。因為我們的社會總在不斷發展著,但是法律卻並不是每時每刻都在變化的。」他微微地笑著,「可是我們也不斷有新的法律出現,在足夠完善的新法律出現之前,我們可以嘗試在法律條文和社會現實情況中找到一個平衡點。」
「大部分事情都沒法做到所有人滿意的最好程度,只是我們努力讓它變得更好一點。」
「您的想法倒是和很多人都不同。」凱瑟琳感慨,「雖然我沒辦法認同您的全部觀點,但是我想您說的不錯。」
……
奈特利坐了沒多久,就起身告辭。年底的時候,他也非常忙碌,他有一大片莊園和地產,然而莊園裡又沒有女主人,聖誕節前要處理的事情非常多,這次也是在伊莎貝拉特意提起之後,奈特利才從百忙之中抽出空上門拜訪。
凱瑟琳便陪他走到門口。加德納夫婦也起身送客,他們與凱瑟琳和奈特利稍微拉來了一點兒距離。
凱瑟琳輕聲說:「再見,奈特利先生。」
青年唇邊揚起淡淡的笑意,像倫敦冬日天空上驅散烏雲的陽光。
「基蒂小姐,願您有個愉快的聖誕。」
「當然。」
「祝你們聖誕快樂。」
他說完這一句就徹底跨出了宅邸,車夫已經在等他,他坐上馬車,和走到門口的加德納夫婦還有凱瑟琳揮手告別。
「聖誕快樂。」
凱瑟琳在心底無聲地回答了她的朋友。
*
在加德納夫婦收拾東西帶外甥女回鄉下的這天早上,凱瑟琳收到了兩封寫給她的信。一封是頗經周折才送到府上,由加德納太太轉交給凱瑟琳的、筆友先生的信件。
對方先是為久久沒有回信道了歉,說他近日受朋友邀約出了一趟門,因此沒有看到她寄過去的信。又提到自己寄去兩枚金幣的冒失行為,說他多有誤會,希望她對他的種種見諒。
下一段問及她新作進度如何?他已經閱讀完她寄過去的部分情節,認為這些文字都已經極佳,並沒有需要改動的地方。他在這一段後面提了一些自己的感想與觀點,其中不乏對她新作剩下故事情節的建議,有些句子叫凱瑟琳有種茅塞頓開之感。
這封信的最後,他提到一些瑣碎的事情,他說自己在赫德福特郡的一個村子裡度過了一段美妙的日子,那兒的田園風光非常美麗。他還認識了一位新的朋友,是一位非常可愛(此處用詞有塗改)的小姐,他以為如果她們有機會認識,想來會成為志同道合的好友。
凱瑟琳沒多想赫德福特郡這個詞,畢竟赫德福特的鄉村風光英國聞名。她盯著那處塗改看了一會,筆跡在這附近也多有猶豫拖沓,暗想他形容那位小姐的時候用詞一再斟酌,倒像那位小姐對他十分不一般,叫他這樣猶豫要如何將人描述的好。
這封信還算在凱瑟琳的意料之中,另一封信卻完全出乎她的認知。
是夏洛特公主托人在今天早晨親手轉交給她的。
一封短信和一封請柬。
作者有話要說:
ヾ:簡在賓利之前對其他人有過好感的原著裡的情節,大概是這個意思,出自伊麗莎白之口。不過我不太記得這段出自哪一章了。等有時間我找一找,補上解釋。
第30章
夏洛特公主寫給她的這封信, 措辭非常工整客氣。凱瑟琳猜想也許這封信並不是夏洛特公主親筆,而是她身邊某位女官代筆。禮節性的問候之後,筆鋒忽而一轉,邀請她去參加聖誕節之後在倫敦舉行的一個文學沙龍。
夏洛特在信中提到舉辦這次沙龍的是她的密友之一, 菲茨羅伊家族的公爵小姐。這次文學沙龍隱秘小型, 只邀請社會上有些名氣的女作家們和她們那個圈子裡對文學感興趣的淑女。
「……如果可以的話,親愛的凱瑟琳, 我希望屆時能在沙龍上看到你的風采。假如你能夠帶一些未公開發表的手稿來,我想以你的才華一定能成為當天的最引人注目的寶石……」
「……你不必擔心身份泄露的事情, 我和索菲亞將會處理好一切。」索菲亞正是菲茨羅伊家族那位小姐的名字。
……
「我親愛的朋友, 希望你能出席。那我將萬分高興。」
在信的最後, 夏洛特又強調了一遍, 希望凱瑟琳能准時出席。
凱瑟琳飛快地將這封信讀完,心情激蕩, 她手心緊緊攥著信紙,眉眼裡的興奮喜悅幾乎藏不住。
這無疑是一個機會!
她將信函重新折好, 放入隨身攜帶的手袋裡頭,稍微收斂了一點兒得意的神情, 推開臥室門。
如果她要去參加這個沙龍, 那麼是絕不可能瞞過家裡頭所有人的。沒有誰會同意讓她一個人去倫敦。既然如此,就需要找一個合適的托詞。
凱瑟琳想,這件事恐怕還需要找加德納舅舅舅媽幫忙。
凱瑟琳打算了一路,在馬車抵達朗博恩之前終於決定好了措辭。他們到家的時候,班納特太太一聽到動靜就跑了出來。
「我的小寶貝莉迪亞, 媽媽可想你了!」班納特太太先給了才下馬車的莉迪亞一個親密的擁抱,接下來才分神給其他人。她見到加德納夫婦也感到非常親切。
加德納先生從小就對兩個姐妹照顧有家,不然兩位女士也不會能從一個身份只是律師的爸爸手裡拿到四五千磅的嫁妝。這種照顧直到兩個姐妹成人嫁人多年也沒有多少改變,甚至因為幾個外甥女經常走動,加德納夫婦與朗博恩這戶人家比一般的親戚關系更密切。
班納特太太見了他們,先是擁抱,又熱情地招呼他們進屋去。當他們走到裡面的時候,屋子裡除了班納特先生已經坐了一位客人。
這位年輕的客人立刻彬彬有禮地向進屋來的女士先生們問好行禮,面露溫和笑意。
凱瑟琳和伊麗莎白對視一眼,都暗自奇怪他怎麼還敢上這兒來?
凱瑟琳疑惑過後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只和伊麗莎白討論過這位威克姆先生本性到底如何,但並沒有提醒其他人要遠離他。畢竟她認識的人都幾乎和威克姆沒有交集。
伊麗莎白則只將這件事告知了夏洛蒂和簡,她和她們關系最為親密,有什麼話伊麗莎白也是第一個和她們說,如今再多出一個凱瑟琳。
凱瑟琳對威克姆毫不關心,伊麗莎白也不會刻意說人壞話,這樣殊途同歸之下,她們誰都忘了提醒家裡頭其他人不要和這位威克姆先生結交。
這樣疏忽的後果就是威克姆光明正大地登門拜訪,還受到了班納特夫婦的客氣招待。
加德納夫婦一來,威克姆就主動提出告辭。班納特太太舍不得這樣漂亮禮貌的年輕人,想留他吃頓便飯。凱瑟琳瞧出她有留客的想法,頓時著急起來——她巴不得威克姆這樣虛情假意滿口謊言的人離他們一家越遠越好。
凱瑟琳輕輕伸手拽了一下莉迪亞的一縷頭發,悄悄給她比眼色。莉迪亞沒看懂,糊裡糊塗地眨了眨眼睛。
凱瑟琳只好趕在班納特太太之前緊急開口:「媽媽,我們在倫敦遇到了一些非常有趣的事情,不知道你聽說了嗎?」
這是一個聊天的好開頭,莉迪亞馬上向班納特太太分享起她的豐功偉績:「媽媽,你一定不知道我在倫敦干了什麼!如果您聽了,一定會為我感到驕傲!」
班納特太太也早在等她的好消息,這下眼底的歡喜滿得要溢出來:「我的寶貝兒,難道是布萊特先生和你求婚了?我早知道他有這個心思,我看人准沒錯。像你這樣漂亮的姑娘,誰見了不會喜歡呢?」
威克姆聽見「布萊特」這個名字時,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在場的人沒一個注意到他的異樣。
班納特太太一心撲到小女兒身上,班納特先生也更願意與妻弟聊一聊,其他幾位小姐要麼討厭他,要麼與他不熟,這下是真沒人留他了。他只得很快告辭離開。
莉迪亞和班納特太太還在囔囔布萊特求婚的事情,莉迪亞不滿:「媽媽,你怎麼能總是想著他?我是說我!我在倫敦做成了一筆大生意!我還給你們帶了禮物!」
莉迪亞嗓音沒有壓低的意識,班納特先生自然聽見了她的炫耀,驚奇地看向加德納先生,想要從他這裡得到確認。加德納先生在他的注視下點了點頭:「不如我們到書房去談。」
兩位先生便往書房去了,剩下莉迪亞給班納特太太講她在倫敦的奇遇。兩位大小姐陪著加德納太太說話,凱瑟琳則將包裹交給瑪麗,坐在一邊看她拆除包裝。
瑪麗一共得到了四份禮物,凱瑟琳送給她的書,莉迪亞用她的報酬購買的一頂帽子,加德納夫婦送給她的聖誕禮物——一支簇新的、最近兩年在倫敦風行的貯水筆,還有布萊特送的那條珍珠項鏈。ヾ
瑪麗試了試筆,筆尖在紙張上畫出一道長長的墨痕,書寫比羽毛筆要流暢許多,即使它每寫一段就要壓一次筆上活塞,但已經足夠方便。
「一份超級棒的聖誕禮物。」
瑪麗欣喜地誇贊。
「比羽毛筆要方便許多,可是我希望他們能進一步改造它們。如果不用這麼頻繁地按活塞就更好。」
上輩子用過更好自來水筆的凱瑟琳對這樣簡陋低配版的鋼筆還是不夠滿足,瑪麗卻覺得已經足夠,畢竟她雖然讀書,但是需要大量用筆寫字的時候少,做批注已經足夠。
「我們用了幾百年羽毛筆,現在才有了這樣一支貯水筆。基蒂,事物的發展怎麼可能一步登天呢?等你說的筆出現的時候,大概已經又是幾百年之後的事情啦。」
瑪麗一本正經地批評凱瑟琳不知滿足。
凱瑟琳嘆了口氣,「好吧好吧。」
另一邊班納特為小女兒居然在自己哥哥的幫助下做成了一筆大生意高興地合不攏嘴:「這樣你就能有一大筆嫁妝,讓你體面地出嫁啦。莉迪亞,你有了這麼豐厚的財產,一定能找到一戶條件優越的人家。」
班納特太太疼愛小女兒,平日就覺得她配個貴族也綽綽有余,現在更是覺得她連國王王子也配得上。
現在什麼事情都不能破壞她的好心情啦。
尤其是在莉迪亞和她提到奈特利先生後。
「你說他的兄弟住在倫敦一片都是有錢人的住宅區?那他說不定也非常富有?這可真是沒想到。」班納特太太囔囔,「如果是這樣,基蒂你的福氣就來了。」
凱瑟琳感到頭疼,她朝班納特太太解釋:「媽媽,我和他不熟!你要相信他絕不會向我求婚。您不要再把心思放在他身上啦!」
班納特太太不滿:「你這傻丫頭,你知道些什麼?」
凱瑟琳想辯駁說,起碼她知道奈特利先生對她確實沒有別的心思,但她又害怕班納特太太反而更執著這件事,便閉口不說話了。
晚餐後不久,班納特太太已經從加德納太太口中打聽到奈特利先生的一些情況,全都是他來加德納宅邸拜訪那一次透露的情況。
奈特利先生在他所在的那個教區有一座莊園,聽起來他還有不少土地,完全是班納特太太心裡頭的合適女婿人選。
班納特太太便歡喜地說凱瑟琳應該在聖誕節之後再去一趟倫敦,為了奈特利先生。正好奈特利先生的弟媳邀請她上門去做客。
伊麗莎白完全不能理解母親的邏輯,她坐在一邊為凱瑟琳感到無奈又隱隱氣憤:「媽媽,可是我們和人家根本不熟?我們有什麼理由貿然上門呢?」
班納特太太不想和她說話,馬上轉向凱瑟琳:「基蒂,你會願意的對嗎?噢,你是個好孩子,一定會顧及我脆弱的神經。」
凱瑟琳不動聲色地微笑:「我確實打算在聖誕節之後去一趟倫敦。」
她說完這句話就再不開口了,伊麗莎白不可置信地看向她,慢慢才從她別有深意的視線裡回過味來。
班納特太太只顧著高興,沒想別的。她得到了想要的結果,也不再去煩擾凱瑟琳,又問起莉迪亞的「大生意」來,一下問自己的兄弟那位合作對像是否可靠,一下又覺得莉迪亞能拿到的利益實在太少。
伊麗莎白和凱瑟琳趁著這個機會悄悄溜掉,來到凱瑟琳的房間。
凱瑟琳從抽屜裡取出那份燙金請柬,遞給她。
作者有話要說:
【修一個小bug,班納特太太和加德納先生是姐弟,之前誤寫成兄妹關系了。】
【明天考完,嘗試一下能不能寫個雙更。】
ヾ:貯水筆是鋼筆前身。當時這種筆因為墨水不流通,寫一段需要按一下活塞。1809年,英國頒發了貯水筆的專利證書。
第31章
伊麗莎白低頭看上面的內容, 凱瑟琳坐在床上,雙手撐在身後,一邊和她解釋:「莉齊,你知道的,我在做一些事情。而這份請柬就是我做這些事的報酬。」
她將她委托加德納舅舅代理她的第一本小說, 到在報紙上登廣告吸引來貴族小姐——凱瑟琳沒有明說這位貴族小姐的身份十有八.九可能是英格蘭的公主殿下, 只做了隱晦暗示。種種事情被凱瑟琳在最短時間內交代了個遍, 甚至還提到了她因為寫小說出版的事情結識了一位志趣相投的筆友。
當然, 筆友的事情被凱瑟琳輕描淡寫一筆帶過。
「上帝啊, 這真是讓人難以想像。」伊麗莎白將請柬還給她,「不過發生在你身上,我卻覺得也不是完全不可理解。畢竟我知道你和家裡頭其他人都不一樣。基蒂。」
伊麗莎白說著口吻漸漸地變得和往常一樣輕松:「這麼說你是非去倫敦不可了。」
「對。」凱瑟琳點點頭,「剛好媽媽給自己找了個理由, 方便我去倫敦。」所以凱瑟琳在客廳裡的時候才沒有著急反駁班納特太太,叫班納特太太這樣誤會, 倒比她自己想主意來得容易。
「不過如果我要去倫敦, 媽媽肯定要讓我和舅舅舅媽一塊兒進城。所以這件事我還要和他們商量。希望加德納舅舅能夠再縱容包庇我一次吧!」
「舅舅舅媽一定會支持你。」伊麗莎白篤定地說, 「但是你的身份不可能一直瞞下去,爸爸他們早晚會知道的。」
凱瑟琳本也沒打算一直瞞著家裡人,她對伊麗莎白說:「你說的不錯,我不可能瞞他們一輩子。所以我准備找一個合適的時機告訴他們這件事。我只希望那時候媽媽不要太生氣。」
那時候她應該會將她決定終身不婚的打算一起告知家裡人。
伊麗莎白以為她說的是寫作這件事,「這沒什麼關系。爸爸開明的很,不會反對你寫作,媽媽應該也不會, 對她來說這不算什麼壞事。說真的,不會有什麼比家裡沒有一個繼承人更糟糕的事情了。」
凱瑟琳被她引得發笑:「等時間合適我就會對家裡人公開這件事,但是我暫時不打算對外公開身份。莉齊,那對我有害無益,相反可能會有損你們的名聲。」
伊麗莎白想說即使凱瑟琳身份公開,社會上的那些人對她們家庭有異議,可那也許還比不上她們媽媽出格言行帶來的壞影響。她這樣想,便對這身份可能帶來的糟糕情況不以為意。
「簡和莉迪亞聖誕節後也要為了那些裙子去倫敦,你一路肯定與她們同行。」伊麗莎白衷心為她考慮,「我覺得你的行為瞞不過她們,特別是簡。」
伊麗莎白對簡知之甚深,明白簡在溫柔纖細外表下的細膩敏感,凱瑟琳的不對勁必定無法欺騙她。
這一點凱瑟琳是知道的。在她剛來這個世界時,這位與她平時並不太親近的大姐姐是第一個發現她不對勁的。好在簡很容易相信別人,尤其是親近的人,這才讓凱瑟琳稀裡糊塗糊弄了過去。
然而——
「事實上,我不准備隱瞞她們。我在倫敦時已經告訴了莉迪亞,也不會瞞著簡。」凱瑟琳直接說出自己的打算,「甚至這一次我想帶上瑪麗一塊兒去,沙龍也會討論一些哲學問題,我想她會樂意出門。」
瑪麗成天悶在家裡頭看書也不是什麼好事,這未免會使一個年輕的女孩子變得沉悶,凱瑟琳希望她能結識一些人。她知道瑪麗並不是生性不愛與人交往,瑪麗作為中間的那個女兒,論溫柔漂亮比不過簡,幽默活潑比不過伊麗莎白,可愛明媚比不上莉迪亞,幾個姐妹襯得她平平無奇,她就只能把精力拿來讀書,彌補自己的內在,讓人對她高看一眼。
可是她讀的那些深奧書籍越多,大家反而越加避開她。
伊麗莎白驚訝了一下,馬上反應過來:「這是好事。」
「那你呢?莉齊?如果我們都進城,那麼家裡頭就只剩你一個了。」
夏洛特在聖誕之後馬上也要出嫁,如果姐妹幾個都進城,真就只剩下她孤零零一個留在朗博恩。
她想到這些面上露出猶豫之色。
凱瑟琳趁熱打鐵:「要不你也和我一起去參加文學沙龍,我知道你喜歡讀書,同時你也可以陪著簡。」
「那我陪著簡去吧。」伊麗莎白想了一下,「但是文學沙龍我就不去了,我讀過的書不如瑪麗多,而且我也不像你一樣能寫有趣的故事。而且那些貴族小姐未必好相處——」
伊麗莎白為妹妹的這趟行程感到些許擔憂,卡羅琳那樣沒有貴族頭銜的女子已經如此高傲,那麼那些真正的貴族小姐必定有許多看不起鄉紳的女兒。
凱瑟琳哭笑不得:「莉齊,我能處理好這些。何況到時候會有人幫我的。」起碼夏洛特公主那一系的人不會故意為難她。
伊麗莎白被凱瑟琳好言好語勸動,暫時放下擔憂。
凱瑟琳將沙龍邀請的消息轉頭告訴瑪麗,瑪麗回房糾結了兩個小時,最終給了凱瑟琳肯定的答案。
這下五姐妹都要去倫敦了,班納特太太對此沒有任何不滿,朗博恩已經沒什麼出色的單身青年,還不如去倫敦碰碰運氣。
想到倫敦,她又期待起這次莉迪亞進城,能再次碰到布萊特。如果他能早日求婚就再好不過。這一次布萊特送來貴重的聖誕禮物,成功打動了班納特太太,已經在心裡頭將他當女婿看待。
她為小女兒高興完,又去催大女兒,讓簡進城之後別忘了拜訪賓利一家。簡干脆裝作沒聽到。
這下就只剩瑪麗的婚事完全沒著落,凱瑟琳一提出要瑪麗陪著她進城,班納特太太連連催著瑪麗點頭,希望她能借著幾個姐妹的光認識一些單身漢。
班納特太太再一次囔囔起「你們真是一點兒也不顧及我脆弱的神經」後,瑪麗終於按照和凱瑟琳約定的那樣,勉為其難答應下來。
另一邊,班納特先生終於商定好了要給布萊特怎樣的一份體面回禮。
「幸好我們只認識他一個人。」而不是他們一家。
班納特先生私下裡對伊麗莎白感嘆,「否則我們就只能把莉迪亞回贈給他了。」
伊麗莎白也回以玩笑:「如果這樣做,以莉迪亞現在能掙到的英鎊,那也許會是您虧了。」
班納特先生聽著,忽然沉默下來。
伊麗莎白久久聽不到父親的回答,疑惑地回望過去,只看見班納特先生轉過去的背影。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兩更,所以晚上的更新要晚一點啦,大家不用等,明天早上起來看叭。本來想這章把三姐的cp寫出場,現在得下一章了。】
第32章
聖誕節前後, 威克姆往朗博恩跑的勤。凱瑟琳一看到他就心懷警惕,總覺得他這樣無事獻殷勤,必然意圖不軌。
凱瑟琳便與伊麗莎白告誡家人好友,不要被這樣一位花言巧語的男子所欺騙。班納特一家的人倒還好,簡尚在傷心中, 瑪麗和他說不上話, 莉迪亞一心撲在設計圖上, 班納特先生聽信二女兒的忠言, 班納特太太則對這位沒什麼財產的年輕人興致缺缺。
這樣的提醒在私底下傳來傳去, 自然有人對她們的話不置可否,反而從中惡意揣測她們中是不是哪一位被威克姆先生拒絕傷了心才這樣針對他。伊麗莎白覺得說出這種話的人簡直是不可理喻,她氣惱了一陣,開慰自己和凱瑟琳:「既然她們不願意相信, 將來會蒙受損失的也不會咱們。」
凱瑟琳一邊寫這次要帶去倫敦給夏洛特公主的前五章初稿的最後部分,一邊隨口和伊麗莎白交談:「莉齊, 她們中大部分人都不會得到除了傷心之外的損失, 畢竟威克姆一次也只能挑一個人下手, 當這位可憐的小姐出現之後,其他人自然會認清楚他的真面目。……我希望在那之前他的品性就能被人知曉,以免一些無辜的小姐受到牽連。」
「如果咱們對外大肆公布他的壞消息,他一定會記恨上我們。」伊麗莎白輕輕蹙眉,想到那個局面嘆了一口氣。
「以他逢人就大肆說達西先生壞話的行為,我對你的話毫不懷疑。莉齊。」凱瑟琳抬頭說。
對於威克姆,凱瑟琳一方面不願意招惹這種記仇且品性卑劣的人物, 另一方面又覺得如果放任下去,恐怕將來有無辜的人受到傷害,按這年頭的婚姻法,一旦一個無辜的女孩子嫁給了威克姆,那她的嫁妝和她本人都完全從屬威克姆,對他沒有任何反抗余地。
凱瑟琳第一次碰到這樣的事情,不知道該如何辦,糾結之下她拿出信紙給筆友寫信,希望從他那裡得到一點建議。他畢竟社會經歷比她一個生活在像牙塔的小姑娘豐富,對此或許有一些獨到的見解之處。
「親愛的先生:
我很高興收到的的回信。我知道您的善良慷慨,因此您完全不必要在上一封信裡對我說抱歉。
對於您最關心的新作進度,我可能需要稍微延緩它的進度。近來我在嘗試寫一個新的故事,它與我以往的故事截然不同,素材提供來自一位身份特別的女士——特別到我無法對您講明她的身份……
您在上一封信中還提到您今年在赫德福特郡度過了半個冬天,上帝總是在創造奇妙的緣分,您一定不知道,我也住在赫德福特郡。也許在這個冬天我們曾經偶然見過一面或者說上過兩句話——盡管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至於您說的那位小姐,既然您對她評價這樣高,那我相信她一定是個不錯的人。可惜我和她要見上面恐怕比國王親自召見我的可能還低。如果上帝眷顧,我希望有一天能與這位小姐見上一面。
……
最後,我不得不闡明我著急寫這封信的真實意圖。最近我遇到了一樁讓我頗為困惱的事情。
我近來結識了一位先生,通過種種推定我認為他人品不佳(我並非冒昧揣測,他已經做過一些卑劣的事情),他善於花言巧語哄騙人心,但是他的種種行為沒有傷害到我的利益……即使我能認清他的真面目,可我暫時無法讓所有人相信他並非一位紳士,這就導致將來極有可能會有無辜的人因他受到傷害……我冒昧揣測,他也許會利用一些手段騙取一樁婚事。婚姻一旦締結,對女性來說就再無轉圜余地……
先生,您應當理解我復雜的心情,在我給您寫這封信時,我尚未下定決心要如何去做。我懇請從您這裡得到一些成熟的建議。
……」
這是一封長信,凱瑟琳寫完之後馬上安排投遞,恨不得馬上就能得到回信。
但英格蘭的郵政系統遠沒有凱瑟琳夢中的快。在她寫完一個新的短篇故事後,這封信才慢悠悠被送往目的地。
凱瑟琳這一次寫了一個皮囊英俊的青年,他少年時家中富裕,父母溺愛,吃喝嫖.賭無一不精,家中產業很快被他揮霍光,為了繼續維持花天酒地的生活,他決心利用自己的皮囊去勾引一位嫁妝豐厚的小姐。
他成功了。小姐的父母也被他迷惑,讓小姐帶著大筆嫁妝嫁給他。青年如願以償繼續揮霍,但是他好賭,小姐地嫁妝很快被揮霍一空,甚至他欠下了幾千磅的賭債。ヾ
小姐已經沒有錢了,於是他決定——再娶一位妻子。
他動手殺了小姐,偽裝成意外,對外做出深情不移的姿態,很快吸引來另一個年輕女孩。
短短十年內,他娶了四任妻子,也殺了四任妻子。盡管如此,沒有一個人懷疑他。
第五任妻子很快懷孕了,生下一個男嬰。這個妻子帶來的嫁妝太少,青年決定按照以前的手法,處理掉他。但是在他下手之前,他感到一天比一天病重。
他以為自己得了絕症,臨終准備懺悔,對第五任妻子說出了真相。第五任妻子微微一笑告訴他,其實他會病成這樣,是因為她給他下了毒。
她以為他身家豐厚才嫁給他,結果發現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窮光蛋。她得不到一點好處,於是她決定殺掉他,讓她的孩子繼承財產。
多年以後,孩子長大了,面對空有其表的自家莊園,他決定娶一位有錢人家的小姐……
凱瑟琳寫完後將手稿整理好,放入抽屜,准備一同帶去倫敦。
她想著自己筆下的故事,覺得生活果然是靈感源泉。
前有柯林斯,後有威克姆。
*
星期四的時候,柯林斯和夏洛蒂在教堂舉行了婚禮。他們沒有邀請很多人,但班納特一家還是作為親戚受邀前去。
班納特太太看到柯林斯和夏洛蒂心裡還是忍不住泛酸,她想到還沒有著落的瑪麗,當初柯林斯娶不到伊麗莎白,能娶瑪麗也不錯啊。這樣朗博恩將來還是他們的。
婚禮過後,夏洛蒂就要和柯林斯去肯特郡。
凱瑟琳心想以後就很難見到了,這位曾經的朋友。而將來,她和她的姐妹們也要天南地北各自成家。
相聚和離別都無法避免。
這之後沒多久,幾位小姐也打算擇日和加德納夫婦進城。
凱瑟琳仍舊專心伏案寫作,對她來說,現在她寫下的每一個字母上都鐫刻著金子銀子的氣息——世上最討人喜歡的氣息之一。
莉迪亞對凱瑟琳只顧寫作完全不理她的行為早有不滿,她走進房間朝凱瑟琳大聲抱怨:「基蒂,你就不能陪陪我嗎?就連你帶瑪麗去沙龍還不告訴我,我都沒有對你生氣!你怎麼能這樣忽視我?」凱瑟琳放下筆——這是一支最先進的貯水筆,來自倫納德先名下的商店。他做的生意格外廣,幾乎凱瑟琳能在倫敦商店看到的各種東西,倫納德都能插一腳。有些或許規模不大,可範圍真的是廣。
換過來說,就是無論倫納德將來想大力進軍哪條產業,他都有基礎。
凱瑟琳眨眨眼:「親愛的,那你想要我陪你做些什麼呢?」
「我們去外面!」莉迪亞激動起來,「外面來了一個吉普賽人,我們去看看他!聽說吉普賽人會占蔔,那他能不能算出我能掙到多少錢?我好想用這些錢買新的帽子和項鏈!」
凱瑟琳被拉著往外走,「不是說吉普賽人中女人們才會占蔔?」ゝ
莉迪亞用的是「He」與「him」,明明白白昭示那是一個男性吉普賽人。
「反正都差不多。都是吉普賽人。」莉迪亞簡單粗暴地把他們全部歸為一類。
路過客廳時,縮在角落裡的瑪麗抬起視線問了一句:「你們出去干什麼?」
「看吉普賽人占蔔。」莉迪亞興致勃勃地宣布。
瑪麗板起小臉,對「占蔔」不屑一顧,「上帝都沒有賦予他們的信徒這種能力。占蔔對解決事情毫無作用,只有哲學才能讓我們探尋事物的真諦。」
莉迪亞不甘心地朝她囔:「有沒有用我們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才不像你,在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上浪費時間。」瑪麗繼續看書。
「那是因為你在胡說八道,你根本不知道占蔔是什麼就肆意揣測它!」
莉迪亞和她吵了起來。
凱瑟琳在一邊打圓場:「莉迪亞,你可以過會兒把結果告知瑪麗。然後我們再來討論占蔔和哲學。」
「誰要和她討論!她就知道書上的哲學!她怎麼不自己創造哲學啊?起碼人家占蔔還是自己占蔔的呢?」
莉迪亞嘀咕。
這下瑪麗也受不了了,她不允許莉迪亞這樣無知地詆毀哲學:「你根本不懂哲學,會占蔔的吉普賽人也不懂!我和你們出去看看就是了。那些吉普賽人,許多也根本不會占蔔!」
作者有話要說:
【呼,明天還是零點照常更新。還是沒寫到瑪麗cp出場,大家可以猜一下「吉普賽人」的身份(●—●)】
ヾ:當時英國流行賭錢,一次輸個幾百磅很正常。當時紳士們認為賭債是榮譽之債,紳士應該先還賭債再還其他債務。
ゝ:當時吉普賽人很多情況下被認作騙子,「吉普」在英文裡有「騙子」的意思。吉普賽男人們能補鍋,演奏,賣牲口,女人們則能占蔔賣藥一類。歸納就是魔法和技藝。
第33章
三姐妹走出門的時候, 吉普賽人身邊已經圍了幾個僕人與附近的農婦,不知道誰給了他一碗水。他從黑漆漆的袍子下伸出一只干枯的手,端著碗小口喝水。
凱瑟琳覺得這個打扮像要上火刑架的巫婆似的。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鋒利的眼睛。
莉迪亞想擠進人群中去,把這個傳聞中會魔法的吉普賽人看得更清楚一點。一個農婦一邊說一邊對吉普賽人比劃, 凱瑟琳分辨出她想要表達的意思, 她在問吉普賽人能不能出售一些藥物給她。吉普賽女人們傳統技藝裡有「制藥賣藥」這一項, 但對於中上層的人, 他們絕不會買這種來路不明的藥, 只有家庭貧苦的底層人民才會購買這些——因為生病請一個醫生是奢侈,再貧苦一點的家庭連請一個藥劑師也舍不得。
不過顯然這個吉普賽人並不能賣給她們什麼東西。凱瑟琳第一次見到出現在許多文學藝術作品內的吉普賽人,認為她面前這一個與她一貫認知裡的並不相同。
凱瑟琳內心不由得感到疑惑:難道是她讀過的書裡描繪的形像與實際情況出入太大?
等農婦們散開——她們對這些神神秘秘的東西並不如有錢有閑的小姐先生們那樣感興趣,她們更專注於地裡的活計, 馬上就要開春了。莉迪亞如願以償地擠到吉普賽人的眼前,興奮又好奇地詢問:「嘿, 你會像傳聞裡那樣占蔔嗎?我聽說你們擅長這個?水晶球……我好像沒有看到你的水晶球?」
整張面容都罩在黑漆漆的破舊袍子下的吉普賽人仿佛是動了動嘴角, 發出一道意味不明地輕聲哼笑:「小姐, 我並不精通這個。但是如果你想要嘗試一番,我可以為你占蔔。」
他聲音粗啞,這種如在砂紙上摩擦過的聲音恰到好處地模糊了他的年齡。他帶著濃重的口音,並不是班納特家幾位小姐熟悉的腔調,但也可以勉強讓人聽懂。
他說著的時候,從寬敞的袖子裡掏出一顆手掌大的水晶球。做這個動作的時候,他衣袖向上滑了半截, 露出一點和干枯黝黑手掌不太相同的年輕皮膚來。
凱瑟琳眼角余光瞥到這一幕,不由得深深蹙起眉。現在她知道並不是她讀過的書裡描繪的形像與實際差別過大,而是面前這個家伙,興許根本不是什麼吉普賽人!那面前這個家伙的身份就非常可疑了!
凱瑟琳心生警惕,盡量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要露出一點異樣。現在在場的只有她們三姐妹,莉迪亞還離他那麼近,如果他存了壞心思,她貿然打草驚蛇莉迪亞就危險了。
不能驚動他。
凱瑟琳在一秒鐘內把班納特家的人際關系仔細過了個遍,確定他們並沒和什麼人結仇。那面前這人就不是衝著她們來的。
只要他不是窮凶極惡的歹徒,今天就不會出什麼事。
一番思量之下,凱瑟琳決定暫且裝作沒有發現異樣。
莉迪亞揮手招呼瑪麗:「瑪麗,你不是不相信占蔔嗎?現在我們就親眼看看他到底有沒有本事吧!」
瑪麗慢吞吞地走過去,擠入莉迪亞和凱瑟琳中間,「那好吧,就讓我們看看,魔法的神奇。」
她聲音裡染著冷淡微妙地嘲諷,可惜莉迪亞沒有聽出她隱晦的意思。
「請用雙手觸摸這個水晶球。」藏在袍子底下的男人用低啞的嗓音開口,「然後閉上眼睛。」
凱瑟琳在一旁聽著,分神去觀察「吉普賽人」拿出來的水晶球,並未看出它有什麼特別之處。
在她眼中,這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球。
她這樣想著,小聲和瑪麗說:「爸爸不會從書房窗戶那裡看到我們吧?我擔心他責怪我們。」
瑪麗眼底驚訝一閃而過,這個時候班納特先生通常正在書房休息,根本不會走到窗戶邊來。而且書房的窗戶也並不對著這個方向。
凱瑟琳在「吉普賽人」看不到的角度朝瑪麗眨了眨眼睛,瑪麗不太理解她的意思,只好順著她的話干巴巴附和:「爸爸不會責怪我們的。」
凱瑟琳聲音不大,但足夠讓「吉普賽人」聽見,她的意思是震懾對方,讓他不要起什麼歪心思,她們爸爸就在窗戶邊看著。如果對方確實心裡有鬼一定會顧及凱瑟琳的話,對方心裡沒鬼就不會多想。
而且她挑的這個時候開口,莉迪亞專注於水晶球占蔔,也不會心直口快拆她台。
「吉普賽人」領悟到了凱瑟琳說這話的意圖,他垂著頭,讓玩味的笑容藏在袍子下,然後開口飛速說了一大串沒人聽得懂的句子。
莉迪亞:???
「吉普賽人」慢條斯理地解釋:「這是和魔法溝通的語言。」
瑪麗不以為然,凱瑟琳眼角抽了抽,不知道這人怎麼把這樣毫無邏輯的謊話說得理所當然。
但是莉迪亞居然信了。
「那你能翻譯成我聽得到的英語嗎?」
對方沉吟了一會:「我看到你近來交了好運,在倫敦,這離不開你得到的來自身邊一些重要人物的幫助。厄運在避開你,曾經籠罩你的不幸與哀傷也正在遠去。我看到了一片光明。」
莉迪亞睜大了眼,往兩個姐姐那邊看了看:「占蔔的結果一點都不錯!」
瑪麗皺著眉,仍然不願意相信面前裝神弄鬼的把戲。
「這些話隨隨便便都能說出來,至於你在倫敦的事情,指不定是咱們家哪個女僕偶然聽到說出去了呢?正規的占蔔流程根本不是這樣!」
倒是凱瑟琳急著避開這來路不明的家伙:「咱們已經知道了占蔔結果不錯,剩下的事情咱們進屋討論吧。我有點兒冷,我想坐到屋子裡溫暖的火爐邊去。」
她話音一落,那「吉普賽人」就意味不明地笑了出聲。
「小姐,您無需如此防備我,我對你們絕無惡意。當然,這位瑪麗小姐也說得也不錯,我的確不是什麼精通占蔔的吉普賽人。」
他摘下黑漆漆的破爛袍子兜帽,露出一張年輕生動,五官銳利的臉。
他臉上膚色白皙,完全不似飽經風霜的流浪者,這進一步坐實了他並不是吉普賽人的真相。
莉迪亞聽到他否認自己「吉普賽人」身份的時候,就感覺自己心跳都要停止了,現在更是尷尬地望著瑪麗,縮著頭。
她現在討厭死這個家伙了。
對方卻沒有察覺到她討厭的態度一樣,彬彬有禮地做了個自我介紹:「請幾位小姐原諒我的冒昧,鄙人麥克羅夫特·福爾摩斯。目前是劍橋大學的學生,同時也是一位偵探。這次是受一位雇主邀請來此地調查一樁事件,為了不暴露身份才特意喬裝打扮。」
偵探。福爾摩斯。
無論是福爾摩斯這個姓氏還是偵探的身份都算不上稀有,可兩個詞組合在一起,瞬間讓凱瑟琳想到一位即使在後世也頗有名氣的偵探。
凱瑟琳小心翼翼地觀察這位先生,不由得懷疑他報出來的名字其實只不過是他的化名,他的真實名字其實是歇洛克·福爾摩斯?
麥克羅夫特對凱瑟琳糾結的目光有所感:「小姐,您有什麼疑問嗎?」
凱瑟琳搖搖頭,轉移話題:「您說您來查案,總不會是咱們這兒出了什麼罪無可恕的殺人犯吧?」
她盡量用輕松平和的語調說,掩下的目光裡殘留幾分看不出來的疑慮。
瑪麗聽到她這樣說,臉色微白了一點:「如果我們這裡藏著一個這樣的人,就太不幸了。」
麥克羅夫特沉吟了一下:「並非如此,這件事有些復雜。我來這裡還需要見一見當地的治安官。」
三姐妹對視一眼,最終瑪麗出面,她平靜地道:「那你要找的治安官應該就是我們爸爸。」
作者有話要說:
【麥克羅夫特:達成第一次相遇就見家長成就√,班納特太太女婿進度條+10】
哈哈哈哈,我發現評論裡好多大預言家,而我絲毫不敢回話。
第34章
半個小時後, 班納特先生將人帶進了書房。幾位小姐聚在客廳閑聊,班納特太太在樓上房間休息,簡和伊麗莎白出去散步了,客廳裡頭就只有她們三個人。
瑪麗懶得理這件事了,畢竟這一次算她贏了莉迪亞一局——誰叫吉普賽人壓根不是吉普賽人呢?她重新拿起沒出門之前那本書讀了起來, 順道對這件事發表了一番高見。
「所以我們平時能見到的真相興許根本不是真相, 就像這次一樣, 那位先生說他叫麥克羅夫特·福爾摩斯, 但不代表他就一定真叫這個名字了。他可以是一個吉普賽人, 也可以是一位偵探,說不定下一次還會是別的什麼?」
凱瑟琳揉了揉悶悶不樂的莉迪亞的長發,將小妹妹往懷裡摟了摟,一邊和瑪麗說話:「說不定下一次是什麼知名學者呢?他不是說他是劍橋的學生?瑪麗, 你前段時間還提起了大學的事情,如果你感到好奇, 可以向他打探一番消息。」
朗博恩鄉下, 見到一個劍橋的學生可是稀罕事。且在這個大學並不對女性開放又沒有網絡的時代, 想要了解大學的信息,也只能如此迂回。
凱瑟琳說完又安慰莉迪亞:「親愛的,別生氣啦,雖然他不是一位占蔔師,但他也精通一些別的東西,否則怎麼會知道你在倫敦的事情呢?他說他是一位偵探,說不定這是精通推理而得出來的結果。」
瑪麗也附和著干巴巴安慰莉迪亞一句:「占蔔不能讓我們這些普通人學會, 但是推理說不定可以被我們掌握。那位——先生就掌握了很高明的推理技巧。」
莉迪亞嘟起嘴,更加不快地對兩個姐姐囔道:「上帝啊,難道你們以為我能聰明到學會推測出誰是殺人凶手嗎?就算學會了,那對我有什麼用呢?」
莉迪亞都自己的認知格外清晰,引得凱瑟琳忍不住發笑:「既然沒用,我們就不用關注他啦。我倒是更期待你要給我設計的新裙子。」
莉迪亞給凱瑟琳設計的這條裙子,是她在不久後的沙龍上要穿的,同時也是打開莉迪亞名氣的第一步。莉迪亞對這條裙子非常上心,她務必要使這個姐姐在沙龍上隆重登場,以免叫人看輕了她,同時也要讓那些貴族小姐認識到莉迪亞·班納特不凡的設計。
除此之外,莉迪亞還需要設計一條裙子。它是要經由凱瑟琳送給夏洛特公主的,有了夏洛特公主這個行走的高級活招牌,莉迪亞和倫納德聯手的生意才能輕易些在上流社會占據一席之地。
說到這事,莉迪亞才想起來似地拍了拍自己腦袋:「已經畫好了,但是我不准備叫裁縫去做,我要自己親自動手!還差了一些布料和絲帶。加德納舅舅說,倫納德准備叫人送來一批紫色的布料,給夏洛特公主做衣服的,還在路上……不知道布料夠不夠多,如果足夠的話我想給你也做一條,再做一些飾品……那可是比金子還高貴的紫色!」ヾ
莉迪亞想到那局面心頭升起兩分迫不及待的期待興奮。
凱瑟琳想了想:「還是做一條白色的裙子吧,白色總是出不了任何差錯的。紫色太惹眼,我也不能在日常生活裡穿著它。」ゝ
莉迪亞撇撇嘴:「既然你這樣說,我就拿來做更多的小飾品好了,還可以搭配裙子。」
盡管這樣回復凱瑟琳,莉迪亞卻暗自打算給凱瑟琳的裙子加一些紫色的點綴。
倫納德都叫基蒂這個笨蛋做白工了,總要付出一點兒報酬吧?莉迪亞恨鐵不成鋼地想著。
和凱瑟琳說完,莉迪亞又別別扭扭地揚起下巴,朝瑪麗說:「如果來得及,我會給你也做一條。不要到時候那些人以為咱們家窮到一條像樣的裙子都沒有。」
瑪麗翻過一頁書:「假如在一個文學沙龍裡,我們不談文學不談哲學不談藝術,反而大肆談論哪位小姐的裙子最漂亮,那它並沒有什麼意義,倒不如不去。」
「那你們也不可能整個場一直談莎士比亞和泰勒斯。」
莉迪亞感到不可理解。
「沒什麼不行。」瑪麗淡淡地回答。
凱瑟琳沒有參與這段對話,她站在窗子前往外看,從客廳的窗戶望出去可以看到班納特先生書房的大概位置。她還在思考那位來路不明的「福爾摩斯先生」。凱瑟琳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他的目的並不是為了一樁簡簡單單的案件,一樁案件似乎還打動不了那樣的人。
凱瑟琳在自己的記憶中搜尋「麥克羅夫特」這個名字,希望從久遠的前世得到一點線索。
一無所獲。
她對「福爾摩斯」的了解實在有限。凱瑟琳有點遺憾自己之前沒有好好了解英國歷史。
她陷入苦惱的時候,簡和伊麗莎白從外面回來了,兩人見到凱瑟琳蹙著眉的樣子,不由得關切詢問:「基蒂,你今天怎麼啦?」
凱瑟琳斟酌了一下用詞:「今天家裡來了一位很特別的客人。」
伊麗莎白下意識打趣:「難不成又是一個柯林斯?」
「不是。」凱瑟琳搖搖頭,「他說他是個偵探,爸爸在書房裡接待他。他們已經進去了一個小時。」
「什麼事情要談這樣久?」簡驚訝。
凱瑟琳猶豫片刻,誠實以告:「那位偵探說他來朗博恩這邊是為了調查一樁案件,所以要和作為地方治安官的爸爸詳談。如果犯事的人身份不一般,那恐怕還得上報給郡裡的長官。」
後一句話是凱瑟琳自己的猜想。
簡一聽就露出憂慮的神色:「如果是殺人的案件,那就太可怕了。我們不得不小心提防。」
伊麗莎白比她想的更多一層:「無論是村子裡還是鎮上,最近都沒有來什麼新客人。如果那位偵探說得屬實,那麼就有一個歹毒的家伙藏在我們中間。但是那位偵探的身份也不明,說出來的話未必可信。」
這擔憂並不是沒有道理。凱瑟琳因為「福爾摩斯」這個姓氏的緣故,潛意識裡願意相信他是個偵探,但是難保他是不是一位真的「福爾摩斯」。
「爸爸會判斷出他有沒有說謊的。」凱瑟琳這樣勸慰,算是給了幾個姐妹一個定心丸。
不管家裡頭幾位小姐怎麼看班納特先生,不可否認,班納特先生在大事上並不糊塗,否則也就不會擔任地方治安官這麼多年。有豐富閱歷的班納特先生總該比她們看人要准——即便班納特先生已經在威克姆身上小小的翻過一次車。
又過了半個小時,班納特先生終於帶著那位年輕偵探出來了,他面容極其嚴肅,沒有一點往常的輕松。
幾位還在客廳裡的小姐拎著裙擺行禮,看到班納特先生的臉色,意識到事情或許非常糟糕。
班納特先生招呼麥克羅夫特坐下,沉著臉色掃過坐成一圈的三個女兒:「瑪麗和莉迪亞呢?」
「在房間裡。」凱瑟琳回答。
「把她們叫過來。」班納特先生吩咐,「然後把你們媽媽……算了,我等下親自和她說。」
不一會,女管家希爾太太將瑪麗和莉迪亞帶了過來,莉迪亞本想抱怨兩句他們打擾了她畫圖,可看到大家嚴肅以待的樣子又咽了回去,叫了聲「爸爸」後小心翼翼在凱瑟琳身邊坐下。
瑪麗看了眼坐在班納特先生身邊的偵探,發現他比一開始看上去的模樣要健壯。她視線掃過他,頓了頓,在他目光回視過來之前已經垂下了淺棕色的眼睛。
班納特先生沉聲開口:「這位是福爾摩斯先生,你們已經知道他是一位出色的偵探。他這一次來到朗博恩是為了調查一件謀殺案。在倫敦,有一位寡居的夫人悲慘地遭人殺害了,凶手盜竊走了這位夫人的珠寶,但是警.察查到的凶手在兩個月之前喝醉酒墜馬摔死,福爾摩斯先生查出這個凶手還有一位幫凶。」
幾個姐妹面面相覷,凱瑟琳最先冷靜下來:「爸爸特意把我們都叫到一起,難道是因為我們認識這位先生?」
莉迪亞害怕地往凱瑟琳身邊縮了一下,緊緊抓著凱瑟琳的裙角。
班納特先生表情鄭重地點了點頭:「是這樣,基蒂說的不錯。這位幫凶就是梅裡頓鎮上的威克姆先生。」
幾個姐妹臉上的表情頓時更加嚴肅起來。
麥克羅夫特在班納特先生說完之後補充:「威克姆數個月前在倫敦的賭場欠了一筆三千磅的賭債,在這樁案件發生後不久,他這筆債務突然被償還清。」
他說著,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從唇邊漫出:「不過,他很快又欠下了一筆賭債。」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照例稍微延後,勿等。】
【我感覺大家好像不太吃瑪麗這對,所以我決定——
親自下場賣安利。】
【哲學家和大魔王。宅男宅女的愛情。(劃掉)
瑪麗:他身上唯一可取的就是他在劍橋讀書,我也想去。
瑪麗:他會推理?不行,我只愛真理。
班納特太太:他有一萬磅年金嗎?沒有免談。】
【我不懂推理,但你也不懂哲學。】
【其實夏洛克的性格在原著裡也算比較古怪的,和瑪麗不太合得來的樣子。所以最後確定是麥哥和瑪麗啦。而且這個是暫時還沒有長成大魔王(也沒有胖)的麥哥,要相信瑪麗鴨。】
【而且你們應該相信以作者的智商,是肯定會拉低麥哥智商的。】
ヾ:當時紫色染料提煉成本很高,比黃金還貴,所以也曾被稱為皇室的顏色。即使在十九世紀初期,紫色染料仍然貴重。維多利亞女王也曾以紫衣聞名。
ゝ:白裙子是當時的流行,女性的白裙子永遠合時宜。這點奧斯汀的其他小說裡提到過。
第35章
「太可怕了。」簡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語句描繪威克姆的暴行。伊麗莎白心底有兩分慶幸, 還好自己提前識破了威克姆的真面目。誰會想要和一個殺人犯待在一塊兒呢?
瑪麗也說:「不慎重考量輸掉錢財且為之殺人,威克姆的人品實在過於卑劣。」
凱瑟琳蹙著眉頭,輕輕安撫驚嚇得要鑽進她懷裡的莉迪亞。她雖然看得出威克姆此人人品絲毫抵不上他的外表,但沒有想到他能做出這種事情來。
「所以爸爸和……福爾摩斯先生要怎麼處理威克姆呢?」
班納特先生看了身邊這個深不可測的年輕人一眼,拿出一家之主的威嚴對五個姑娘說:「你們和你們媽媽這段時間不要往外面跑, 我們不能寄希望於威克姆在殺完人之後已經向上帝虔誠懺悔過他的罪孽。」
他嘆了一口氣, 「我現在需要和福爾摩斯先生去梅裡頓鎮上找一趟福斯特上校。」
凱瑟琳聽著班納特先生的話, 總認為她從他的語調中聽出了一點兒恭敬——對這位福爾摩斯先生。
這是很奇怪的事情, 以班納特先生的年紀和地位, 即便福爾摩斯先生的確是個再聰明不過的偵探也無需如此。
凱瑟琳納悶出神的時候,麥克羅夫特已經拒絕了和班納特先生一起去梅裡頓鎮上。班納特先生也沒有勉強,戴上他的帽子就匆匆騎馬出去了。
管家希爾太太便吩咐女僕叫班納特太太招待客人,給這位先生上了一杯紅茶。
「兩勺糖可以嗎?」希爾太太笑盈盈地詢問。
「三勺?我喜歡甜一點的口感。」麥克羅夫特道。
希爾太太就如他所願放了三勺滿滿的糖, 等紅茶端上來的時候,班納特太太也換好衣服步伐匆匆地下樓來。莉迪亞一看到麥克羅夫特, 生性的直覺讓她對這個人感到瘆得慌, 她勉強坐了一會兒, 就找借口溜回自己的房間。
凱瑟琳找話題和他聊:「福爾摩斯先生說自己是劍橋在讀的學生,那一定對劍橋很了解嘍?」
瑪麗對大學也好奇:「與牛津相比,劍橋怎麼樣呢?」
麥克羅夫特的回答自然滴水不漏,他對劍橋的了解讓凱瑟琳消除部分懷疑,又狀似無意地繼續試探:「不過我聽說威克姆先生也是從劍橋畢業的,他念過神學,本可以成為一位牧師——但照他做下的荒唐行徑來看, 他沒有成為一位牧師反而是一件幸事。」
麥克羅夫特笑了笑。
「或許如此。」
他們說話的時候,班納特太太下樓來:「噢,家裡來客人了嗎?你們爸爸怎麼也不告知我一聲?他去做什麼啦?居然把客人一個人丟在這裡。真是太不像話了!」
簡便主動將威克姆殺人的事情告訴了班納特太太,班納特太太嚇得直捂胸口,簡和伊麗莎白便竭力安撫她,不要刺激到她脆弱的神經。
瑪麗盯著麥克羅夫特看了一會兒,很快別開視線。她表情沒有什麼變化,像是感覺不到他身上那種莫測的危險似的。
凱瑟琳知道她這種性格,但不太分得清是先天本性如此,還是後天被忽視導致的對外界冷淡。
凱瑟琳自己是不喜歡和過於危險的人物打交道的,即使面前這個人表露出來的態度看不出什麼,但是那種隱隱成形的復雜感如無形的雲籠罩在頭頂。凱瑟琳抿了抿唇,抱著最後的心思打探:「福福爾摩斯先生是家裡的獨子嗎?如果福爾摩斯先生有兄弟姐妹的話,一定也和您一樣氣質不凡。」
「我有一個弟弟,比莉迪亞小姐還小兩歲。」
對方誠實回答了凱瑟琳的問題。
凱瑟琳用輕松地口吻說:「那您弟弟一定是和您一樣厲害的人物。」
班納特太太從驚嚇中回過魂來:「噢,那可真是太幸運了,有個兄弟姐妹總比一個人孤零零的好。但像我們家沒有一個兒子幫襯也不好。」
……
在接下來的半個小時裡,凱瑟琳面無表情地目睹了班納特太太弄清了這位福爾摩斯先生家住何地?家裡有些什麼人?年收入多少?是否有婚約?
不過如果不是麥克羅夫特配合的話,班納特太太也難從他嘴裡套出什麼信息。
最重要的一點,班納特太太套出了麥克羅夫特的弟弟叫歇洛克·福爾摩斯。
凱瑟琳僵硬地坐在沙發上,腦子裡的思緒一團一團,神魂飛到十萬八千裡之外去了。
從今天開始,她們家也算能和歷史名人扯上關系了。
很好。
等凱瑟琳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她輕聲對班納特太太說:「媽媽,我有點兒頭暈,我先回房間休息一下。」
伊麗莎白看到她臉色微白,忍不住擔憂:「我送你回房間。」
凱瑟琳沒什麼力氣地點點頭。
又過了幾分鐘,簡見伊麗莎白還沒有出來,跟著擔心起來。她對招呼這位客人本就沒什麼興趣,礙於禮節才干坐在這兒,這時候便想離開:「媽媽,我去看一看基蒂。」
班納特太太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你們幾個真是……去吧去吧,去看看基蒂那丫頭……剛才還好好的。」擺明了這幾個都是不想在這兒坐下去了。
簡沒聽她的訓斥,腳步匆匆走入凱瑟琳的房間,莉迪亞雙手抱胸倚著窗戶,凱瑟琳躺在床上,伊麗莎白坐在她身邊。
看到簡過來,伊麗莎白無奈又好笑地解釋:「基蒂太累,她睡著了。」
簡松了口氣:「怎麼沒有好好休息呢?」
伊麗莎白心知,凱瑟琳大概是熬夜寫稿子導致沒有休息好,不過這個原因暫時還不能對簡說,說了她反而會更擔心。於是她就為凱瑟琳含糊解釋了兩句。
客廳裡,班納特太太又問了問麥克羅夫特的家庭境況,得知他們家世代鄉紳,他又是長子,內心暗自滿意,然後站起身:「我去廚房看看餅干烤好了嗎?瑪麗,你和福爾摩斯先生說會兒話。千萬不要冷落了客人!」
班納特太太說完匆匆朝廚房走去。
瑪麗很聽母親話一樣抬起眼睛,麥克羅夫特從她黑白分明的眼瞳裡看到一種奇怪的熱情。
這位班納特家的三小姐用刻意做出的真誠語調誇贊他:「你扮的吉普賽人非常……像吉普賽人。」
瑪麗誇完他之後頓了頓,又說:「你的喬裝打扮能力非常出彩,就像小說裡一樣。」
麥克羅夫特不動聲色應下她的話,等待這位小姐說出她最終的目的。
——
「你能夠把女人打扮成男人嗎?」
作者有話要說:
【短短的二更。】
【以下作話可跳。】
【關於瑪麗,我是沒想到這對cp會有這麼大的爭議,想嘗試做一點解釋,但是太晚了撐不住,腦子也不太清醒,所以決定放到文章最後的總結吧。(瑪麗的性格其實還沒有完全展開,但她不算很甜甜的小姑娘啦。)
瑪麗畢竟不是主線,而且她馬上要離家求學,所以不能吃這對cp的人可以過幾章來看。我這幾天會努力更新,早點走完這一段劇情,開倫敦副本。(男主已經失蹤很久了,我准備在這個提要標題裡讓感情線有突破來著,我果然寫的太慢了。)
各位小可愛們不要過多糾結,每對cp都大家會有自己的想法,就像有的人更愛簡和賓利,大家想法不太一樣而已。給大家筆芯鴨。】
第36章
班納特先生從鎮子上趕回來的時候, 剛好趕上午餐時間,他一進屋就宣布威克姆的事情已經順利解決。
案件已經交由民兵團的上尉處理,也已經通知了警察署, 剩下的事情就不是他一個鄉村治安官能管得了的事情了。
幾位小姐和班納特太太都放松下來, 只有加德納夫婦在菲利普斯姨媽家做客,現在還不知道這個消息,但是他們一回來就會知道。
沒有出任何亂子。
這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班納特先生鄭重地向麥克羅夫特·福爾摩斯道了謝,又客氣地詢問能否請他留下來吃頓便飯。班納特太太也有心撮合, 在一旁連連附和,如果不是怕太過失禮,班納特太太恐怕要邀請他在朗博恩住上一段日子。
麥克羅夫特拒絕了夫婦倆的熱情,婉言說自己要盡早趕回倫敦。
班納特先生一想到面前這個年輕人的特殊身份,就沒有再出言挽留,反而好聲好氣地吩咐男僕給他准備馬車。班納特太太仍然有幾分不甘心, 再三邀請他留下來吃飯,內心同時暗自勸慰自己,就算留下來吃頓飯又能有什麼不同?這樣說來到不必一定要留他吃這頓飯。
凱瑟琳依舊疑心他的身份,但是麥克羅夫特做事滴水不漏, 輕輕松松應付凱瑟琳的試探,讓凱瑟琳明知道不對勁卻無可奈何。現在他要走,卻叫凱瑟琳徒然松一口氣。
麥克羅夫特離開後,凱瑟琳發現瑪麗也有一點不對勁,比起平時她什麼事都不關心的樣子,她現在幾乎稱得上喜形於色。對待自己的家人, 凱瑟琳也不願用過多的試探,直接就問瑪麗。
瑪麗將一行德文抄到雪白紙頁上,對凱瑟琳說:「基蒂,既然你問了,我也就不隱瞞你。說實話吧,這次出了門我就沒打算這麼快回來。」
凱瑟琳訝然抬眼。
「你不用為我擔心,若論起年紀,我比你大,沒有你為我操心的道理。家裡頭其他人也不會關心我究竟去哪兒了。」瑪麗冷靜地分析,「唯一的問題,基蒂,我需要向你借一些錢。」
說到金錢問題,凱瑟琳還是從她口吻中隱約聽出一點不自在。
「你到底想干什麼?」凱瑟琳猜不透她的想法,「瑪麗,真要出了什麼事情爸爸媽媽會擔心的。」
「我要去念書。」瑪麗冷靜清晰地說出自己的計劃,「鎮上的書還是太少了,許多知識也根本不會對外傳播,我要去學校。我並不是一時衝動,基蒂,早在一年多前你和我提起劍橋大學的時候我就有這個打算了。」
凱瑟琳意識到她話裡的「學校」並不是一般的女校。
「但是大學不招收女孩子。」
凱瑟琳從來沒有想過這種可能,在她印像裡,瑪麗一向是安靜沉默的,她也會在舞會上展示自己,但是凱瑟琳完全沒有料到瑪麗敢這樣冒險。
「我知道,所以我向福爾摩斯先生請教了扮成男士的簡單方法。只要我戴上帽子,注意一下打扮,不和人交往就不會出什麼大問題。」瑪麗說,「這時候我倒感謝我的長相足夠普通,假如我是簡或者莉迪亞那個樣子根本騙不過任何人。」
「我已經厭倦了在舞會上彈難聽的鋼琴。但是這樣也總比我整場舞會干坐著沒人邀請我跳舞好。」
「……你要瞞著所有人扮成男士去求學嗎?」凱瑟琳艱難地提煉出重點。如果這事真的發生了,那班納特太太恐怕要嚇得心髒驟停。
「是。」瑪麗垂下眼睛,「基蒂,如果這個家裡還有誰會支持我的決定,我想那一定是你。」
凱瑟琳苦笑一聲,瑪麗對她的心思把握得很准,她確實沒法反對瑪麗的想法,在她養成的觀念裡,每個人都有追求知識的權利,即使她是一位女性,即使這是女人在婚後連人權都得不到保障的時代。
兩姐妹又談了很久,最後凱瑟琳終於松動:「我會替你在爸爸媽媽面前打掩護。但是你要一個月給我寫兩封信,如果我哪個月沒有准時收到信件,我馬上就會告訴爸爸媽媽。」
瑪麗點了點頭。
「那你需要多少錢?」凱瑟琳恢復往常冷靜的模樣,「你什麼時候能還給我呢?」
她並不覺得問及歸還的事情有什麼不好意思,這筆錢對瑪麗來說非常重要,可是對凱瑟琳自己來說,也是她後半生的保障。瑪麗去求學,花銷肯定巨大,凱瑟琳已經做好了心裡准備。
但讓她意外的是,瑪麗拿出筆在紙上計算了一番,最後圈出一個數字:「一百英鎊足夠了。如果一切順利,我在幾個月之後就能還給你。」
凱瑟琳也了解過在外面生活的物價,認為瑪麗拿著這一百鎊肯定不夠,湊足了三百鎊的銀行券交給她,「最後,你要怎麼拿到入學名額?」
這一點至關重要。
「我有辦法,基蒂,不用擔心。」瑪麗笑容裡透出一點輕松的意味,「我為此准備近兩年,不會在這種地方失敗。」
凱瑟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總之你要記得抽空給我寫信,一個月兩封最少,越多越好,反正郵資到付,不用擔心。」
「我可能沒有那麼多時間,我要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修完全部課程。」瑪麗非常冷漠無情地回復。
凱瑟琳為這個毫無姐妹之情的姐姐感到氣憤,生氣地將人趕了出去,然後坐在桌邊給筆友寫一封新的信。
她已經不需要處理這件事的具體建議了,凱瑟琳准備將這件醜聞寫在信件中,表明麻煩已經解決,但是她仍然希望得到他的一些看法。誰也不能保證下一次是否還會發生類似的事情。
*
麥克羅夫特在倫敦一家旅館住了一晚,第二天清晨開始寫兩份報告。一份關於威克姆的案子,那位被害死的寡居夫人是現任攝政王閣下一位近來頗為得寵的情婦的姐妹,兩姐妹關系不錯,情婦就求到了攝政王面前,攝政王才叫人去查這樁案子。不過這件簡單的謀殺只是順帶,此次行程的重點在於後面一份,關於凱瑟琳·班納特,即萊安·阿普頓,作為攝政王閣下唯一的婚生子,夏洛特公主出生就是英格蘭王位的第二順位繼承人,她的安危就極為重要。攝政王雖然和妻子關系糟糕,但對女兒還是重視,自然不可能放任她身邊出現什麼不明不白的人。
於是攝政王指派了一個任務給這個非常年輕但同時才華驚人的在校學生。
一是某種程度上也是表示對他的重用——或許沒有多少人知道,在麥克羅夫特讀大學之前,他就和英國最尊貴的統治者們打過交道。二是貿然叫間諜特工調查一個小姑娘的身份也不合時宜,又會破壞父女間本就搖搖欲墜的關系,這種情況下,麥克羅夫特成了不錯的人選。麥克羅夫特將這個任務完成的非常出色,他抽絲剝繭,從種種細節中推測出凱瑟琳·班納特和夏洛特公主的聯系,包括她們做的那筆交易的大概內容也被分毫不差寫進報告中。
攝政王也終於勉強認可女兒結識這個朋友,他本身是文學藝術的愛好者,對「萊安·阿普頓」的感官不差,又牽涉夏洛特,他一時間也有一些好奇凱瑟琳能寫出來什麼樣的作品。他甚至和心腹商議,要不要在最近召見她。
心腹認為這對一個鄉紳的女兒太過隆重,不如等她寫完新作之後再做決定。
攝政王便暫時收回了這個打算。
倫敦發生的這些事,凱瑟琳還一概不知,她近來忙於試穿莉迪亞給她設計的裙子,又根據對夏洛特公主一面之緣的印像估計她的身材,配合莉迪亞不斷修改,務必要使夏洛特公主這條裙子合身。
最後給凱瑟琳定下的裙子低調簡約,少有點綴,白色的印度細洋紗在這年頭正流行,不會顯得不合時宜,反而將裙子襯得更加輕便漂亮。ヾ
莉迪亞看了看自己的成果,滿意地點了點頭:「好啦,到時候將珍珠項鏈帶上。我再給你做一頂同樣材質的軟帽,這樣就可以忽略你頭上飾品太少的問題。」
莉迪亞讓凱瑟琳在房間內走兩步,白色的裙擺輕輕飄動。
「可惜媽媽現在還不知道你能和公主見面了,不然她一定會高興壞的。」
「等我見到了公主殿下,再回來告訴她,媽媽也會一樣高興。」凱瑟琳眨了眨眼睛。
這趟行程之後,她打算一點點向班納特夫婦吐露自己現在的事情和想法。她擔心自己不想結婚的想法會嚇壞班納特太太,不敢一下子全告訴她。
星期一的時候,班納特家幾個姐妹跟著加德納夫婦進了城。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切倫敦副本。我在思考為什麼我的雙更只有五千字?】
ヾ:印度細洋紗非常輕薄,顏色很多,當時白色的印度細洋紗最受歡迎。這種布料制成的裙子是當時的經典像征之一。
第37章
班納特家幾姐妹進了倫敦, 還是住在加德納夫婦家中。簡原本計劃帶著幾個妹妹在旅館住上一陣,可做舅舅的不放心幾個未婚姑娘住在外頭,執意要她們留在自己家中。
加德納太太溫柔地勸說大外甥女, 簡一向是不願意叫人為難的, 稍一猶豫就難以拒絕加德納太太的好意,她又問了幾個妹妹的想法,大家覺得住在舅舅家比住在旅館總是好些。
但是這樣,對另有打算的瑪麗來說, 她就不得不想辦法應對加德納夫婦。畢竟如果她在倫敦突然失蹤,那毫無疑問,她的行蹤根本瞞不住。
凱瑟琳托著下頜想了想,和瑪麗商量:「也許我們能夠在不久後的沙龍上得到一些幫助。」
凱瑟琳是希望讓瑪麗以一位貴族小姐女伴的名義暫時留在倫敦,班納特家顯然還不是能夠隨意和貴族打交道的階層,這其中的消息不互通剛好可以掩蓋瑪麗的行蹤。
「舅舅舅媽都是開明的人, 興許我們沒有必要這麼瞞著他們?」凱瑟琳咬著唇思考,瑪麗要去求學肯定不是一時半會的事情,三年五載也說不准。她的行蹤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時。以班納特太太的脾氣, 如果到時候鬧到學校去,那對瑪麗來說才是最糟糕的局面。
瑪麗輕輕撫平自己筆記的紙面,「我不想麻煩舅舅他們。說到底加德納舅舅並不是我們的爸爸,沒責任為咱們操心這麼多事情。」
她的意思就是不告訴其他人了。
「基蒂,除了你沒有誰知道我去哪兒了,而且我也不會用瑪麗·班納特這個名字去讀書。只要我離開了這兒, 他們就再也管不著什麼。」瑪麗輕聲微笑,「總會找到辦法來解決這件事的。不過現在它不是最重要的,基蒂,你還是多為你自己想想吧。」
凱瑟琳為她感到擔憂,可是又不知道該怎麼勸說她。
在五個女兒裡處於中間位置的瑪麗,從來都是被所有人忽略的那個,簡和伊麗莎白性情相投,莉迪亞和凱瑟琳兩個年紀小也不愛念正經書的小姑娘,也不喜歡搭理瑪麗。瑪麗在這種氛圍裡長大,她也曾因為班納特先生喜歡愛讀書的伊麗莎白而努力讀下許多艱澀的理論,也因為班納特太太喜歡活潑的莉迪亞努力在舞會上表現,最後的結果是誰的關注也沒有得到。
她就漸漸放棄了對父親母親的期待,把所有興趣寄托在讀書上。
這是好事,但也不是好事。
不過瑪麗說的沒錯,凱瑟琳很快就沒有心思沒她擔心了。
來到倫敦的第二天,凱瑟琳就收到了一份夏洛特公主寫給她的邀請函。原來是邀請她在沙龍開始之前去她府上住一段時間,順便探討一番關於凱瑟琳為她創作的故事的進程,以及她打算為凱瑟琳提前引見沙龍的主辦人,菲茨羅伊小姐。
凱瑟琳當然欣然前往。
這一次,凱瑟琳計劃帶上莉迪亞為夏洛特公主設計的那條裙子。她並不以為自己的那些小手段能夠瞞過一位從小被視為繼承人的公主殿下的眼睛,既然這樣,還不如誠實相告。
然而菲茨羅伊小姐是她沒有預料到的。為了讓夏洛特公主的這份禮物獨一無二,她必然不能再送一條裙子。一位貴族小姐也不會缺什麼一位鄉紳女兒能得到的東西。
凱瑟琳考慮一番,決定將自己新寫的短篇小說手稿送給這位小姐。
——說到底,將要舉辦的是一個文學沙龍。
凱瑟琳要離開後,莉迪亞和簡也收到了倫納德的邀約,她們要試穿和修改莉迪亞的那一部分設計。
伊麗莎白陪同。
莉迪亞第一次和兩個大姐姐單獨待一起,總覺得不自在,私底下跑去和凱瑟琳抱怨:「我覺得沒兩天我就會和莉齊吵起來。我真的不喜歡她,別以為我看不出來,她以前一直覺得我給家裡丟臉!」
「不管之前她怎麼想,但是現在她對你的看法改變了呀。」凱瑟琳輕聲地安慰莉迪亞,「莉齊為人不差,咱們可以試著和她相處。這兩年我和她的關系不就有所好轉嗎?」
莉迪亞還是猶豫,但她顧及凱瑟琳,勉強點了點頭:「好吧,我會嘗試和她好好相處。」
凱瑟琳給她理了理垂在胸前微微卷曲的發,「如果相處不來,也沒有必要為難自己。咱們畢竟不可能和每個人都相處愉快,我和莉齊之前也不喜歡賓利小姐。這不是什麼錯誤,莉迪亞,你自己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
凱瑟琳來到這個世界之前,早已過了成人的年紀,對那時候十三歲的莉迪亞真心當小妹妹看,即使她被班納特太太驕縱過頭,還有一點小女孩的虛榮,凱瑟琳也不覺得她如何不堪,反而花了許多心思潛移默化漸漸影響她的觀念。因為這份精力,凱瑟琳對莉迪亞比其他幾個姐妹更看重一些。
如果可以,她希望莉迪亞能夠一直快快樂樂地驕縱天真下去。
這是凱瑟琳身為一個姐姐的願望。
不過莉迪亞現在變得更加懂事也很好。
*
班納特家五姐妹來到倫敦不到兩天,凱瑟琳被夏洛特公主接走,簡三個也隨即接到了倫納德的邀請,只剩下瑪麗還在加德納先生家裡。
加德納太太和瑪麗並不如其他幾個經常來往的外甥女熟悉,瑪麗喜歡的哲學她也談不上什麼話,倒讓瑪麗一個人有了獨處的空閑時光。
瑪麗列出一張清單,上面寫滿喬裝打扮需要的各種材料。趁著這次機會,她可以在倫敦的商店買齊這些東西。
另一邊,凱瑟琳已經被馬車接到一座氣派的宅邸。
這座宅邸並不是夏洛特公主居住的地方,凱瑟琳很快不動聲色和引路的女僕打探出真實情況。
這是菲茨羅伊公爵的府邸,公爵大人有另外的封號,為了方便,凱瑟琳只記住了他們的家族姓氏。
穿過掛滿畫作的走廊,女僕領著她來到一扇大門前,伸手敲了三下門。
馬上有一個穿著打扮和其他人不一樣的年輕女子走出來,朝著凱瑟琳微微一笑,拎著裙擺屈膝行禮:「我是索菲亞小姐的貼身侍女,凱瑟琳小姐,請和我來。兩位……小姐已經等了您半個早晨,她們都非常期待和您的見面。」
侍女將她領到會客廳裡面,朝坐在沙發上的兩位小姐稍一屈膝,便先離開了。
寬敞的會客廳裡只剩下三個年輕的姑娘。
三人彼此見過禮之後,夏洛特主動起身,拉過凱瑟琳的手在她身邊坐下,淺笑著為兩人做介紹。
「基蒂,這就是我在信中和你提過的索菲亞。索菲亞是你作品的忠實讀者,不過她之前一直沒有猜到你是一個這樣年輕的姑娘。」
索菲亞·菲茨羅伊是一個年紀約莫十七八歲的女孩,和夏洛特的年紀差不多大,兩人從幼時便結交,長著一張鵝蛋臉,秀發濃密,和眼睛同色的藍寶石墜在雪白的胸脯上,襯得她皮膚白皙。
索菲亞沒有什麼貴族小姐的架子,笑嘻嘻地接上夏洛特的話:「我確實沒有想到『阿普頓小姐』年紀比我還小,但是夏洛特也沒有料到呢。基蒂,以你的年紀能寫出這樣的作品,可比我強多啦。我連拉丁文都學不好。」
凱瑟琳淺淺的勾起唇:「我也學的不好。」
「嘿,那這樣我以後就可以對其他人說——我和萊安·阿普頓也是有相似之處的人啦。」
索菲亞用誇張的語調調侃。
氣氛在簡單的幾句話中輕松下來,索菲亞無疑是個控場的高手,她又引導著話題隨意和凱瑟琳聊了聊,最後進入正題:「我聽說夏洛特找你定制了一部小說,我猜今天你一定把它們帶過來了。」
「是這樣不錯。」凱瑟琳點點頭,取出那部分小說開頭遞給夏洛特。
索菲亞的眼裡滿是好奇,可並沒有湊到夏洛特身邊去看。她說話語調雖然輕松活潑,不見一點驕矜,但身體坐得筆直,裙擺整齊得不見一個褶皺,沒有一點可以挑剔的地方。
夏洛特看手稿的時候,凱瑟琳在一旁補充:「這是初稿,部分細節之處還需要進一步修訂。另外——」
凱瑟琳眨眨眼:「您有興趣為它取個名嗎?」
「為一部小說命名?」索菲亞挑眉,「這倒非常有趣。說起來,基蒂小姐,不知道你看到我寫給你的信了嗎?我本來也意尋你寫一個故事,但是被夏洛特捷足先登啦。」
凱瑟琳想了想自己看過的信件,不動聲色地詢問:「不知道您在信裡頭說了些什麼呢?因為一些緣故,我並未看到全部的信件。」
「偵探小說。」索菲亞興致勃勃地看向她,「我想只有我向你提了這樣的要求?」
凱瑟琳馬上想起那封要求離譜的信件——離奇荒誕但又現實,陰森恐怖同時要浪漫,並且不能出現哥特元素。
她嘴角微微一抽,真是沒想到這位索菲亞小姐格外有想法,她委婉回答:「我的確看見了這封信,可惜我筆力薄弱,做不到您要求。但是我記得我給您寫了回信,難不成您沒有收到?」
索菲亞錯愕了幾秒鐘,後知後覺意識到問題:「噢,親愛的,那封信我是在我哥哥的莊園裡寫的,是我弄錯了地址。現在他上前線去了,信件大約全被送到他書房裡,沒有人處理那些,所以我也沒有拿到你的回信。」
「不過沒有關系,我猜那封回信裡一定是一個拒絕的答案。」
索菲亞彎著眼睛說。
夏洛特很快瀏覽完凱瑟琳的手稿,看著凱瑟琳輕輕嘆了一口氣。
「果然我的看法一點不錯,只有你才能寫出這樣的故事,凱瑟琳。」
「可惜這個故事不能對外出版。」
夏洛特沉默了一會兒,又說:「如果你同意,我希望你能和我母親見一面。我想你一定早就猜到了我的身份?」
作者有話要說:
【阿晉好像又抽了,剛剛一直顯示不出來,重發一遍。明天雙更QAQ,我不能兩章都只有五千字。】
第38章
夏洛特說這話時並沒有刻意避諱的意思, 索菲亞輕輕攏了攏眉,不著痕跡地掃了凱瑟琳一眼,隨後微微勾著嘴角, 以扇掩面, 裝作自己完全不存在。
「殿下。」
凱瑟琳沒有多說,起身給她行了一個禮,嘴唇張合間輕輕吐出的詞彙表明了她已經知道了全部事實。
夏洛特笑了起來:「基蒂,我就知道你的聰明足以讓你識破一個拙劣的謊言。」她從來沒有費心思掩蓋過自己的身份, 所以她一點兒也不意外凱瑟琳會猜測出她的身份。
夏洛特朝她微微點頭致意:「那你就能理解我為什麼會希望你和我母親見上一面。這是獻給她的書,至於命名,也應該由她來決定。」
「你的文字沒什麼可挑剔的,凱瑟琳,唯一的缺憾就是你並未真正見過這個故事的主人公。」夏洛特口吻柔和,沒有高高在上的貴族架子, 宛如一個普通隨和的十六歲少女,「也許你親自見過她會從中得到一些靈感。」
「我希望這個故事足夠完美。」
凱瑟琳略作思索。
「那就勞煩您為我引薦。」
索菲亞笑盈盈地接上兩人的話:「基蒂,你要去拜訪王妃殿下,也不能忘了我的沙龍啊。夏洛特你還是拿著我的名頭把人請到倫敦來的呢, 總不能叫我白白辛苦一場吧?」
夏洛特瞥她一眼,語氣隨意親密:「你做了什麼?連請柬都是我派人去送的。」
索菲亞就認真地一一給她指出:「請柬是我設計的,也是我親手寫的,我可辛苦啦。基蒂,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稍微凝滯的氣氛再度緩和過來。
「所以啊,」索菲亞搖了搖緞面扇, 眼睛彎成一道半月弧,「我這樣辛苦,基蒂是不是也應該為我寫一個故事呢?」
凱瑟琳淺淺地笑:「如果是您說的——要有殺人凶手但沒有死者沒有鬼魂,那我還是將請柬還給您吧!如果我能寫出一個滿足您全部條件的故事,恐怕我就是倫敦最出色的小說家啦。」
「親愛的,你不必這樣低估你自己。在我看來,你確實已經是倫敦最出色的小說家啦。」索菲亞合上扇子,「我想殿下也會贊同我的想法。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阿普頓小姐在我的沙龍上大放光彩。」
「所以——」索菲亞恭維完她之後,話鋒一轉,「尊敬的阿普頓女士,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提前觀摩一番您的手稿呢?」
凱瑟琳沒想到一位出身優渥的貴族小姐這樣喜歡她的書,這毫無疑問是一件讓她無比高興的事情。凱瑟琳本來也有意把小說手稿作為一份禮物給她,當下坦然自若地一笑,取出一打手稿。
是她前幾日寫的那個騙婚的短篇小說,凱瑟琳後來又仔細潤色修改了一番,才滿意地謄寫出這一份工工整整的手稿。
第一張紙上寫著「獻給索菲亞·菲茨羅伊」。索菲亞接過來時驚訝的表情完全控制不住,她迫不及待地和夏洛特分享讀完了這個故事,抬起頭感嘆:「親愛的,我喜歡這個故事。約翰死了真是大快人心!女人在婚姻大事上確實應該保持足夠的警惕,誠實正直的品德比英俊的樣貌更加重要。」
「噢,你准備什麼時候出版它?我已經等不及買上幾十套擺滿我的書房!」索菲亞期待地說。
「還需要一段時間。」凱瑟琳搖搖頭,「它太短了,還需要寫幾個故事才能集結出版。」
夏洛特放下她的手稿:「這是個讓我們遺憾的消息。沙龍之後,它會變成一個讓更多人也同意遺憾的消息。基蒂,我已經想像到你成為全場焦點的模樣。」
「說不定我也會隨著這個故事出名。」索菲亞朝凱瑟琳眨眨眼,「那可真讓人高興。」
她這樣說倒言過其實,她的家世和她本人的優秀在倫敦淑女紳士們的圈子裡早已經出了名,而出名到這個圈子之外的地方,對她這樣一位尊貴的小姐來說其實不必要。
「假如我真出名了,難道不應該是我感謝兩位邀請我來參加這場沙龍,才讓我有了出名的機會?」
凱瑟琳順著她們的話往下說。
索菲亞掩扇快活地笑起來,夏洛特手指摩挲著雪白稿紙邊緣,「基蒂,既然索菲亞都有這樣珍貴的禮物,那我也應該有一份不輸索菲亞的禮物。你什麼時候願意讓我見一見它呢?」
她笑容溫和,在這場談話中一直有意收斂與生俱來的王室聲勢。
「如果方便的話,現在就可以。」凱瑟琳應下她的話,同時解釋,「是一條裙子,我和我的妹妹莉迪亞一起完成的。我和她說了關於您的事情,她對您非常有好感。莉迪亞在設計上天賦很棒。」
索菲亞和夏洛特對裙子倒不如何感興趣,她們從來不缺華貴的衣物珠寶,不過還是給了凱瑟琳這個面子。夏洛特則想的更多些,她意味深長地瞥了凱瑟琳一眼:「那我們就去看看吧。」
菲茨羅伊府邸內女僕眾多,根本不用凱瑟琳親自動手,凱瑟琳說了一句,她們就將那條淡紫色的裙子小心翼翼地捧到三人眼前。
這條裙子費了莉迪亞許多心血,一針一線都經過仔細考量,最後做出的成品高貴典雅,裙身如紫色煙靄層層疊疊散開垂地,裙擺輕柔飄逸,墜了一些細碎的鑽石,袖口和領口更是做的十分精致,鑲嵌了圓潤的小珍珠作為裝飾。
夏洛特到底年紀不大,見了這裙子忍不住心生喜愛,在女僕伺候下換上了這條裙子。
索菲亞才發現這條裙子非常貼合夏洛特的身材,與時下款式大多偏寬松的裙子並不相同,襯得少女身段窈窕,膚色白皙,明亮動人。
「非常合適。」
索菲亞眼中露出驚嘆。
「基蒂,你們家的姐妹個個都這樣出色,叫我都不知道如何誇贊了。」
夏洛特穿著裙子走了幾步,裙擺出一圈碎鑽便流動起來,宛如一抹星河流光,熠熠生輝。
夏洛特沒穿多久就換回了她的常服,女僕珍重地將裙子收起,轉身下去。
夏洛特沉吟,屈指敲了敲桃花心木椅子扶手,緩緩道:「我記得紫色的布料並不便宜。」
即使是染色技術相比上一個世紀已經有很大提升,紫色染料仍然是價比黃金的貴重物品。這樣的東西,不該被一個鄉紳的女兒輕易拿來做成裙子。
「莉迪亞聖誕節前在我們舅舅的幫助下和一位商人談成了一筆生意,這批紫色的布料正是他贈給莉迪亞的。聽說這種紫色染料是從一種植物中提取的,價格比從海螺中提取要低上許多。」
凱瑟琳不卑不亢地緩聲解釋,對上夏洛特探究的眼神甚至微微歪了歪頭,唇角輕勾。
索菲亞意識到接下來的事情不適合她繼續聽下去。她心底輕輕嘆了一口氣,像她這樣沒有同父同母的姐妹,只有兩個比她年長許多平日也沒有多少時間相處的哥哥,和一堆出現在她面前就招人煩的同父異母或是同母異父的姐妹,一時間難以理解凱瑟琳這樣為妹妹打算的想法。
「我去看看女僕給基蒂收拾的房間怎麼樣啦?本來殿下想讓你陪著她,可殿下居住的地方不好輕易帶外人進去,也沒有這兒自在,倒叫我有機會和你相處。基蒂,你會喜歡上這兒的,我向上帝發誓。」
索菲亞笑著說完,就將空間暫時留給了她們。
凱瑟琳和夏洛特之間的話不需要說的太明白,就能領悟對方的意思。
對夏洛特來說,幫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忙能得到一條合她心意的裙子,這並不是筆不劃算的交易。但是為了她的尊嚴,她不能讓自己被凱瑟琳輕易利用。
凱瑟琳隱約摸得到一點她的心思,干脆將事情原原本本和盤托出。
「……所以就是這樣,我們需要一個能夠打動所有人的人,來正式向外推出莉迪亞的設計。」
夏洛特公主在英國民眾間聲譽比她父親現任攝政王閣下要好得多,人們對這位公主殿下寄予厚望,可以說整個英格蘭沒有比她更合適的人選。
夏洛特沉吟:「我可以答應這個要求,看在你的面子上,基蒂。」
事實上,她答應這個要求並不是純粹因為凱瑟琳或者莉迪亞的設計,而是考慮到這條產業發展做大,可以為許多無力謀生的女性提供工作崗位,也避免她們走向出賣身體的道路——她聽過一些調查,知道那些從愛爾蘭來的女孩們最終變成了什麼樣。
她是英格蘭的公主,生來有公主的責任。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有點忙,二更不知道什麼時候,大家別等,晚一點可能明天去了。嚶。】
第39章
凱瑟琳並沒有因為她得松口而面露輕松, 和一位公主打交道從來不是輕松的事情。
果然,這樁事凱瑟琳和夏洛特詳談了兩個小時才最終確定下來。凱瑟琳琢磨著夏洛特的意思是,她的面子只夠讓夏洛特幫這一次忙, 如果接下來他們還想借用她的名聲地位來推銷他們的產品, 那就要看倫納德的誠意了。
不過這和凱瑟琳沒有什麼關系,她計劃通知倫納德便作罷,繼續專心她的小說創作。
夏洛特離開時取走了凱瑟琳手稿開頭的第一章 第二章,她准備讓凱瑟琳正式出現在她母親面前, 必要的迂回婉轉是少不了的。
凱瑟琳做完這筆交易感到精疲力盡,閉著眼睛在臥室小憩了一會,醒來時女僕敲門請她下樓吃晚餐。
晚餐只有索菲亞和她兩個人,菜肴豐盛,女僕們安靜地立在一側。
索菲亞的父親常年和情婦廝混,母親在鄉下莊園養病, 兩個哥哥一個上前線,一個在牛津念書,倫敦這所諾大的宅邸平時便只有她一個人,倒讓她成了說一不二的女主人, 將家中事物安排地井井有條,舉辦的宴會從來沒有出過差錯。
索菲亞和父母關系尋常,但和年紀差得不是那麼遠的二哥相處得還算可以,便和凱瑟琳多提了兩句。凱瑟琳心裡想著瑪麗,有心談及自己其他四個姐妹,不動聲色順著索菲亞話往下說, 偶爾將話題拉回到她想要的方向。
索菲亞對班納特家五姐妹的事情非常好奇,和她接觸的都是同階層的貴族小姐,從來不用為任何事情發愁,只要等待父母為她們安排一樁門當戶對的婚姻就能富足過完下半生。但是索菲亞自己並不滿足於此,她跟著哥哥啟蒙,有一位經歷過法國大革命的法國家庭教師,她的思想影響了索菲亞,這讓她的想法和時下許多小姐們不同。
而在凱瑟琳對班納特家的幾個女孩的敘述中,索菲亞找到了一點和她自己相同的東西。
而在凱瑟琳的有心引導下,索菲亞對瑪麗格外感興趣,她一再追問,並且發誓絕不將任何秘密宣揚出去。
凱瑟琳便猶豫地透露了一點瑪麗的想法,想要讀大學的想法。其中還是試探的意味居多。
索菲亞不知道凱瑟琳在打她的主意,以為她是顧及家族名聲,沒有深思。
「上帝啊。」索菲亞滿面驚嘆,「她真是太勇敢了。我以前也想跟著我哥哥一起去念書,但是當我得知他們不會讓女孩子進校門之後我就放棄了。基蒂,我真的佩服她!那她已經去了嗎?」
凱瑟琳能感受到她的真誠,因此便直言不諱,「還沒有,她要陪我參加完這一次的沙龍才動身。我希望她能夠一切順利。」
「那你能夠寫一封信將她邀請過來做客嗎?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見一見瑪麗小姐,這種心情就和我從前想見到你的心情一樣。」索菲亞激動地詢問凱瑟琳。
凱瑟琳沒有想到事情這樣機緣巧合,恰好就碰上了一個和瑪麗志同道合的貴族小姐。
關於瑪麗,預想中最大的麻煩已經解決了一半,如果能得到索菲亞的出面幫助,瞞過家裡其他人不是難事。
她面上仍然不動聲色,只笑著說:「那我寫一封信問一問她。不過瑪麗不愛和人打交道。」
所幸大家都住在倫敦,由菲茨羅伊府邸的僕人過去送信,當天就得到了瑪麗的回信。
瑪麗明白凱瑟琳的打算,在一封短信中簡單表達了她願意過來的意願。索菲亞便第二天早晨派車去接她。
索菲亞見到瑪麗很高興,和她單獨聊了一個半鐘頭。凱瑟琳用這點時間在宅邸周圍走了走,碰到一位熟人。
布萊特醫生。
他來這附近拜訪他姐姐,沒想到會在這兒碰到凱瑟琳,驚訝之下首先問好,又問及莉迪亞的近況。
凱瑟琳回答莉迪亞受到倫納德的邀請去修改服裝的設計,布萊特聽後若有所思,遺憾道:「可惜我在這方面幫不上什麼忙。」
凱瑟琳笑了笑,隱晦地和他提起莉迪亞有意推出一部分男士服裝的設計,又談到簡陪著莉迪亞,試穿莉迪亞的設計。
布萊特心思通透,立刻明白過來,向凱瑟琳道過謝匆匆轉身離開。
*
瑪麗和索菲亞聊完後,兩姐妹又坐到了一塊兒說起話。
凱瑟琳聽瑪麗簡單講了一下最後的結果,得知索菲亞已經答應幫忙掩蓋瑪麗的行蹤。她不可思議地盯著瑪麗,沒有料到平日裡從來不和外人打交道的瑪麗居然能夠輕易說服人。
瑪麗說:「菲茨羅伊小姐善良熱情,她很樂意幫助人。」
索菲亞不是復雜的人,凱瑟琳想了想安下心,笑嘻嘻地打趣瑪麗:「如果沒有索菲亞,你會使出什麼我完全想不到的妙計呢?」
已經有了更好的解決辦法,瑪麗就不再隱瞞自己一開始的打算,「我原本是想要捏造一個身份——我讀了一些關於英格蘭政府運轉的書,它有許多漏洞,我想要借此做到一些事情不算太難。」
凱瑟琳繼續聽她說。
「然後我准備借這個身份請人,或者我自己扮成一位男士向爸爸提出求婚的請求——這個辦法只需要一套體面的衣服。我可以勸說他們取消在教堂的婚禮,只登報證明婚訊就成。爸爸不會過多關心這件事,如果家中簡或者莉齊的婚事順利結成,他就更不會關心,而媽媽,我們都知道她看不出來。然後我就能順利離開朗博恩,媽媽也不必要再為我的婚事擔心。」ヾ
「我原本沒打算這麼快實施這個計劃。」瑪麗無視凱瑟琳驚訝的表情,「基蒂,你知道最大的問題在哪裡——沒有足夠的英鎊。」
凱瑟琳沉默了一會,所以是她加快了這件事的發展。
她捂著臉長嘆出一口氣,「還好你沒有實施這個計劃。瑪麗,這個計劃一點兒也不像哪一派的哲學。」
「我會在回去之後告知爸爸媽媽我的事情,這樣你得到的關注就會少一些。媽媽會很高興你「在一位貴族小姐身邊」認識許多未婚紳士,事情過去之後爸爸就不會再關心。至於簡她們——她們比爸爸媽媽好勸服。」
瑪麗輕輕笑起來:「謝謝你,基蒂。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夠幫到你。」
凱瑟琳回以同樣的笑容。
凱瑟琳和瑪麗在菲茨羅伊宅住了一個星期,索菲亞對她們殷勤周到,期間夏洛特來拜訪過兩次,總之一切順利。
沙龍聚會也即將舉行,僕人們提早兩天就開始准備,態度重視,索菲亞親自指揮,忙得許多時候都見不到人。
在沙龍舉辦的當天早晨,凱瑟琳恰好收到了伊麗莎白的信件。
信裡提到一樁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事情。
——
達西先生向她求婚了。
作者有話要說:
【補上昨天欠下的二更,今天更新稍晚,大家不要等鴨。】
ヾ:當時體面人家結婚的時候一般會在報紙上登一則結婚的消息。
第40章
伊麗莎白在這封長信詳細向凱瑟琳描述了事情的經過。
她們達到倫納德家中後不久, 達西與他的表兄費茨威廉上校就前來拜訪,原來費茨威廉上校和倫納德先生曾經是同一所學校的學生,從少年時代就保持著良好的關系。伊麗莎白以為兩位先生馬上就會離開, 沒想到他們在這兒住下了——仿佛他們要一直住到三月份, 才動身去拜訪德·布爾夫人。
在達西居住在這兒的這段時日,他們無意中交談了許多話題,期中包括威克姆的為人。伊麗莎白將威克姆被逮捕的事情告知了達西,她在這件事上對達西倒沒有什麼偏見, 甚至慶幸自己早一步看清了威克姆的真面目。唯有一點叫伊麗莎白不高興,便是達西依舊認為他對干涉賓利的想法,促使他和簡分開這件事做的令他得意萬分。但是伊麗莎白又為他開脫——她們也促成了簡和賓利的分手。
伊麗莎白斷斷續續寫了兩頁的日常,說到簡一切都好,和倫納德先生相處得不錯,莉迪亞又設計了幾款新的服裝, 期間布萊特先生拜訪過一次,另外還提到她們偶遇過奈特利先生一次。
「……奈特利先生與去年相比沒有一點變化,他向我們打了招呼,並委托我們向你問好, 順便問一句你是否還記得去年冬天答應過的要去他的草莓園做客?基蒂,你從來沒有提過這件事……」
寫完這些瑣事,伊麗莎白才在信件最末尾寫道:「基蒂,我必須和你分享一件讓我大感震驚,不知如何是好的事情。你當初的玩笑居然成了真——昨天上午達西先生和我外出散步時,突然提出了求婚。說實話, 我先前沒有看出一點兒跡像,嚇了一大跳……不過我已經拒絕了他,因為我與他並不熟悉,我無法確定自己的感情,他也許不是個品性糟糕的人,但無疑我們相處不來。他接受不了我的家人,勉為其難地向我求婚……我想到夏洛蒂邀請我三月份去亨特福德,屆時我恐怕與他又要碰上一次面,這將使我大為尷尬……」
凱瑟琳看完當即提筆給伊麗莎白寫了一封簡短的回信。
「親愛的莉齊,我向來都不懷疑你做出的決定,這一次也是一樣。我並不知道你們發生了什麼,但假如他不能使你改變你對他的舊印像,或者處理好他的顧慮,那你的拒絕完全合乎情理。至於亨特福德,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屆時也不必為任何人任何事感到抱歉。……另外,請代我和瑪麗向簡和莉迪亞問好。」
拜托僕人將這封信送出去之後,凱瑟琳回房間換上了莉迪亞為她准備的那條裙子。瑪麗也有一條同樣布料的,但是因為莉迪亞時間來不及,瑪麗那條要簡單一些,襯得她氣質簡約大方。
索菲亞見了她們便說:「親愛的,我可真羨慕你們有個好妹妹。」
兩點鐘的時候,女僕們端上精致的茶點與紅茶,客人們依次入場,多是年輕女士,但也有幾位年長的夫人,她們有些是貴族小姐,有些是政府官員的親屬,一個個身份高貴。
來的幾位女作家凱瑟琳先前並未聽過,還是這一次沙龍之前,她臨時花了不少功夫通讀這些作家的作品才勉強將人記下。
凱瑟琳和瑪麗跟在索菲亞身邊,索菲亞揚著白色羽毛緞扇小聲給她們介紹上前來打招呼的客人。
「……這個是瑪麗亞·博林,她身邊的那位小姐我並不認識。 」索菲亞說著輕輕皺起眉,這種場合每一個客人都是她親自敲定的,不應該出現有哪一位客人她完全不認識的情況。
她疑惑的時候,瑪麗亞也帶著她身邊的小姐走了過來。
「日安,索菲亞。我們好久沒有見過啦。」瑪麗亞滿面笑意地開口,「這位是安妮·德·布爾小姐,我的一位表妹。安妮的身體不太好,很少參加這些活動,所以你可能不認識她。我原本想向你再要一封邀請函,可惜我在鄉下有些事耽擱,昨天才回倫敦,所以只好今天私自將安妮帶過來了。」
凱瑟琳聽到「安妮·德·布爾」這個名字時,下意識地眨眨眼,心裡十分驚訝。德·布爾夫人唯一的女兒就叫這個名字,是同名巧合的可能未免太低。柯林斯吹噓了這位小姐的風采無數句,今天見到這位安妮小姐,凱瑟琳才發現她臉色蒼白,身體如傳言中那樣不好,為人似乎有些怯生生的,也許是不常和外人交往的原因。
索菲亞輕輕笑了笑:「既然是這樣,那我吩咐女僕給安妮小姐多准備一份茶具。瑪麗亞,這就是你不對啦,你總該打發個僕人早些說一句,不然讓我怠慢了客人怎麼辦?」
瑪麗亞笑吟吟地回答:「我忘了嘛,下次一定記得。」
凱瑟琳表情淡淡,只有些好奇地看著安妮,對瑪麗亞的話不置可否。瑪麗不愛社交,半垂著眼睛,偶爾掃一眼宴會廳裡來來往往的人。
安妮察覺到凱瑟琳的目光,回視過去,凱瑟琳便彎了彎唇。
索菲亞在介紹瑪麗和凱瑟琳的身份:「這位是萊安·阿普頓小姐和阿普頓小姐的姐姐。」
索菲亞一直沒有提她們的真實姓名。
瑪麗亞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確定自己沒有聽過「阿普頓」這個姓氏,便不放在心上,客套疏離地敷衍一笑。
索菲亞又轉回頭對凱瑟琳和瑪麗說:「親愛的,除了夏洛特殿下外人都差不多啦,你們可以坐下來休息一會兒了。」
瑪麗亞借機說道:「安妮,你也去吧。我和索菲亞再聊一會兒。放輕松些,你會喜歡上索菲亞的沙龍。」
安妮輕輕點了點頭,和凱瑟琳兩人一塊兒走到人群中去。
瑪麗馬上就往僻靜的角落走,沒一會就和凱瑟琳她們分開。
凱瑟琳和安妮輕聲交流:「我聽過您的名字,安妮小姐。」
安妮驚訝地睜大了眼。
她的身份,在這些來客當中算不上最顯眼的那類。她完全沒有想到凱瑟琳會聽過她。
事實上,反而是她對「萊安·阿普頓」更加熟悉,喬治安娜喜愛這位作家的作品,曾經與她分享過。安妮忍不住想,喬治安娜恐怕還不知道她喜歡的作家是一位這樣年輕漂亮的女士,和她們差不多的年齡!
凱瑟琳朝她笑了笑,還想要說點什麼的時候,場內突然安靜下來。
女僕出現在門口,屈膝行了一個莊重的禮節。
「夏洛特殿下到——」
年輕又尊貴的女子穿著淡紫長裙,披著一條紗質披肩緩緩出現在眾人視線中。
作者有話要說:
【QAQ抱歉,今天做了一個初中二年級的數學題,做了兩個小時都沒做出來,所以耽擱了,我可能是我們系的恥辱(捂臉)】
【明天考完後日程會稍微輕松一點,就不會耽擱更新啦。很抱歉這兩天沒有准時更新。】
第41章
所有人不約而同起身向這位尊貴的公主殿下行禮。
夏洛特公主的到來讓平靜的沙龍宴會濺起了一絲水花。四周竊竊私語, 安妮不安地看了看周圍, 低下頭研究茶杯上的東方花紋。
這一次是她的母親德·布爾夫人執意要她在這種上流社會的社交場合多露面, 又親自委托根本不熟悉的親戚帶她來參加這個沙龍。安妮對這些場合並不熱衷,她纖細病弱,心思也比許多同齡女孩敏感幾分。
一個寡婦帶著一個女兒,在社交場合被人輕鄙,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情。為了保住家族產業和地位,德·布爾夫人不得不以強硬的手腕作風震懾狼子野心之輩。同時,對女兒的愧疚和疼愛讓德·布爾夫人對安妮的教育走向了和自己完全不同的極端。
夏洛特走到索菲亞身邊, 馬上有人湊上前去,凱瑟琳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和安妮進行未完結的聊天。
凱瑟琳曾在柯林斯牧師的口中聽過這位安妮小姐, 如果湊巧,伊麗莎白將要去亨特福德做客的時候,也有機會和這位安妮小姐見上一面。
「請別擔心,我聽說您的名字完全是個巧合。事實上我先聽了您母親的名字。」
安妮垂著眼睛, 輕輕「嗯」了一聲, 仿佛沒有很多交談興趣。她手指悄悄攥著裙角,在這種場合並不是很自在。
凱瑟琳注意到她的小動作,將口吻盡可能地放得平和些,「德·布爾夫人是位非常有膽識的女士,非常值得敬佩。」
安妮抬起頭,一絲意外從她眼底閃過。這麼評價她母親的人不是沒有,但是在女人最好的生活就是在丈夫庇護下繡花彈琴的社會共同認識下, 她們大多內心不認可她母親的做法。
凱瑟琳的語氣真誠,安妮望過去的時候能看見她微微彎起的眼尾,長長的眼睫像扇動的蝴蝶翅膀。
安妮知道她不是刻意恭維,而是發自內心地這麼想。她蒼白的小臉上浮現出一絲淡淡的紅潤,「媽媽她很好。」
難怪喬治安娜會這麼喜歡這個作家。
安妮咬了咬唇,說:「你可以給我簽個名嗎?我有一個好友特別喜歡你的書。」
「可以。」
凱瑟琳眨眨眼,還好面前就有備用的紙筆,不用麻煩女僕再去取。
「是要寫給誰呢?」凱瑟琳問。
「喬治安娜·達西小姐。」安妮很快回答。
凱瑟琳聽到這個名字筆尖微頓,雪白紙張上洇開墨水,她隨即若無其事地在紙張上寫下「致喬治安娜·達西小姐」,隨手寫了一個祝福祈願的句子,簽上自己的名字交給安妮。
安妮小聲道謝,又和她談起作品的問題來:「您最近會出版新書嗎?喬治安娜一直很期待您的新作品。……那本《三萬鎊的婚事》我看過,寫的很不錯。」
德·布爾夫人不喜歡她的女兒讀這些無法修身養性、增加學識的小說,所以安妮讀的很少,連這一個故事都是和喬治安娜在一起時斷斷續續讀完的。
「謝謝您的誇贊和喜歡。」凱瑟琳對著她眨了眨眼睛,「過段時間我將會出版一本短篇小說集,到時候我可以送你一本,安妮。」
她稱呼自然而然親近起來,安妮愣了愣,沒有拒絕她的善意。
兩個女孩又說了會話,便到了沙龍正式開始的時間。索菲亞邀請來的人都彼此熟悉,也大都是在社交場合如魚得水的淑女們,氣氛一下子熱絡起來。
沙龍來了幾位在倫敦聲名鵲起的女作家,不可避免成為了沙龍的中心。夏洛特和索菲亞有意將凱瑟琳推到眾人面前,急需要名氣的凱瑟琳當然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
她精心准備過,整場都游刃有余,輕輕松松贏得了在場許多女士的好感。
其中兩位坐在角落裡的長條沙發上,年長一些的年輕夫人輕輕搖著羽毛扇,柔軟的細碎羽毛撫過白皙臉蛋,「如果說那位未曾謀面的莉迪亞小姐也如她這個姐姐一般,那我對我那位弟弟的婚事可就終於能放下心啦。」
她嘆了口氣。
身邊另一位女士接上話:「親愛的,門當戶對也很重要。依我看來,這樁婚事並不匹配,你可以為理查德選擇更優秀的淑女。」
年輕夫人搖搖頭,語調婉轉微揚:「我沒有理由去插手這件事,理查德已經不是小孩子,他會選出適合他的結婚對像。我插手到這個地步,已經算介入太深了。」
得知弟弟向一個鄉紳小女兒求婚的事後情,她第一時間調查了莉迪亞的家庭背景,順藤摸瓜查到凱瑟琳,恰好和凱瑟琳合作的出版商與她的夫家有些關系,她很容易推出來「萊安·阿普頓」與凱瑟琳·班納特的關系。
她不好找理直接見莉迪亞,所以今天她才冒昧出席了這場沙龍。一家子姐妹,除非有什麼意外,否則本性不會相差太遠。
現在她算是放下心來。
那一邊,索菲亞請了一位聲音動聽的小姐將凱瑟琳手稿上的故事娓娓道來。凱瑟琳長於人物刻畫,語言妙趣橫生,這個故事很容易就獲得了大家的認可,幾位受邀前來的女作家也是連番贊嘆。大家很快就凱瑟琳的兩個故事爭論起來——剖析開來,凱瑟琳寫的兩個故事,恰好是一男一女各自玩弄旁人感情的對照。而有威克姆影子的那個故事,凱瑟琳的文字營造出一種回環交錯的命運感,讓許多心腸柔軟的女士嘆息。
如雪花般的討論衍生出來,一時間氣氛格外熱鬧。
許多小姐願意和她交流。出於禮貌,她們矜持地沒有圍過去,但是她身邊每時每刻都做滿了人,就連原本不受關注的瑪麗也被小姐們拉到她們中間。瑪麗張口蘇格拉底閉口康德,很快將小姐們嚇得落荒而逃,最後剩下兩三個對哲學頗有興趣的女孩,倒也談得愉快。
凱瑟琳知道,她揚名的目的算要初步達成了。
等她這套短篇小說出版,這個沙龍上的人將會成為她的第一批顧客,讓她的書能夠賣給更多人。
一位小姐感慨:「今天知道了這個故事,以後咱們結識人的時候更應該仔細挑選才對。否則咱們不慎結識了一些品性卑劣的人,受到侮辱與傷害的人卻是我們。」
一直沒怎麼講話的瑪麗亞往旁邊瞄了一眼夏洛特的神情,確定沒有什麼特殊異樣,她清了清嗓子,插話道:「以咱們這樣的身份地位,自然結識不了這樣落魄的人物。阿普頓小姐,我以為你應該讓你的女主角多讀一些書,受過教育的姑娘不會這樣輕易被欺騙。」
「你認為我說的對嗎?」
作者有話要說:
【杠精·瑪麗婭·黑粉上線。】
【這段時間因為考試和一些其他事比較忙,更新也沒有做到准時,真的很抱歉。更新應該是還欠了三章還是四章,我會盡快補上。另外接下來我會逐漸調整更新時間,將它挪到白天。
最後建議大家每天做適量運動,保持身體健康鴨
——來自有過血淚教訓的作者。】
第42章
瑪麗亞一下子得到了許多關注的目光, 她仰著脖頸, 瑩潤的珍珠垂落在胸脯上, 襯得膚色白皙。
她為自己的機智而感到洋洋得意。
凱瑟琳花了幾秒鐘梳理這個問題,她輕輕微笑:「瑪麗亞小姐的建議當然非常好,女孩子多讀一些書總是沒有錯的。但是並不是每位女性都能受到足夠的正確教育。」
索菲亞打著扇子,笑吟吟地附和凱瑟琳的話:「因為教育非常重要,所以阿普頓小姐才要在自己的作品中告誡人們,假如我們不能學會從書中獲得知識道理,那麼現實會給予足夠的教訓。」
「瑪麗亞, 你不應該要求一位書中的可憐小姐多讀書。也許你自己多讀一些書才是更加正確的選擇。」夏洛特冷眼旁觀了這場糾紛,在最後慢悠悠地補上一句。
瑪麗亞臉色通紅, 攥著裙擺咬了咬牙, 不甘不願地屈膝:「殿下說的不錯,我以後一定花更多時間來讀書。」
這只是沙龍上的一個小插曲,除了安妮擔憂地走過去安慰她,其他小姐女士們都有些幸災樂禍。瑪麗亞在一個平民面前丟了面子, 心情糟糕透頂, 對待安妮也沒有一開始的好聲好氣,甩開她的手,氣鼓鼓地一個人走開了。
安妮垂著眼睛,又走回原地坐下。瑪麗剛從一場討論中抽身,見到安妮身邊還有空位置,便也坐下休息。兩個人之間氣氛沉默,誰也不是先開口的性格。
過了很久, 兩人不約而同對視一眼,會心微笑。
凱瑟琳被一群年輕小姐圍著,她們對她的作品都非常感興趣,其中不少提到「萊安·阿普頓」這個名字像一位男士的名字,也有稍微明白些的小姐馬上意識到這不過是一個假名。凱瑟琳借此機會向這群手裡握著大把英鎊的淑女們推銷她將要出版的短篇小說集。
她在講故事方面的天賦不錯,很輕易就吸引了這些平日娛樂活動幾乎只有繡花散步打牌的貴族女性的興趣。
凱瑟琳合計了一下這場沙龍的人數,計劃下一本小說由她自費出版,不用經過出版商的途徑。ヾ
等凱瑟琳身邊的人逐漸散開,夏洛特才走過去,她微笑著恭喜凱瑟琳:「基蒂,你在這樣的場合天生就是所有人的中心。」
凱瑟琳如今對待夏洛特沒有一開始的極端慎重和拘謹,說話方式也顯露幾分日常的輕松:「殿下,您要相信她們只是對一個以為是男性實際上卻是女性的奇怪的人感興趣。」
夏洛特沒有認可她的打趣,她盯著凱瑟琳,若有所思:「不,基蒂,她們對你的才華更感興趣。上帝賜予了許多有趣又珍貴的品質。」
凱瑟琳眨眨眼:「我很高興得到這樣的贊美,下一次我可以將這句話寫在我書上的介紹中。」
夏洛特「噗嗤」彎了彎嘴角。
「你之前說到並不是每一位女性都能受到正確的教育?」
凱瑟琳收起輕松的神情,態度隨之變得嚴肅:「殿下,事實上這句話並不正確。許多女性根本接觸不到所謂的教育,她們一生都在為生計奔波。而另一部分的女性受到的教育,如果是指禮儀舞蹈品酒一類的教育,那我認為它們算不上真正的教育,這些只能算作才能的培訓。而能接受這些才能培訓的女性,整個英格蘭又有多少呢?」
「那你認為女性應該受到的真正教育是什麼呢?」
夏洛特聽著她的話,沒有對她的觀點表現出任何偏頗態度。
「大學。」
凱瑟琳毫不猶豫地回答。
「讀大學的權利,包括在大學之後工作的權利。」
然而這個時代,女性不允許去做這一切,甚至像牛津劍橋這樣知名的大學也要在幾十年之後才開放對女性的招生。
夏洛特驚訝地看著她,很久沒有開口說話。
她知道凱瑟琳說的「工作」不是指當下縫補衣服一類的家庭工作,而是面對社會的、真正意義上的工作。
她看了凱瑟琳很久,然後輕輕搖了搖頭:「基蒂,你要知道,達成一個這樣目標是很久遠的事情。或許我們一生結束的時候,它仍舊沒有成效。」
凱瑟琳往後退了一步,屈膝行禮:「但一件事能不能立刻達到目的,許多時候並不是我們要做這件事的原因。」
夏洛特柔聲微笑起來:「基蒂,你非常勇敢。但是現在你也要記得,在沙龍結束之後,你要去拜訪我的母親。」
「當然。」
......
*
另一邊,班納特家的大小姐簡正在和倫納德談論用哪種面料制成服飾會更加舒服和實惠。
這本來是莉迪亞該考慮的事情,但是她近來忙於畫一些新式的男裝款式——布萊特不知道怎麼打聽到了莉迪亞的下落,親自上門來給莉迪亞當模特。
莉迪亞也非常高興,她對布萊特的好感並不少,她羨慕他擁有的莊園和從母親那繼承來的漂亮珠寶,也喜歡他的臉和性格,喜歡和他談論倫敦最近的流行風尚。這種喜愛讓她靈感迸發,畫出來好幾款男士服裝圖樣。
布萊特對倫敦的時尚風向再了解不過,便主動提出給她幫助和參考,一來二去,他們比從前更加親近幾分。
伊麗莎白拒絕達西之後,連著好幾天見到他都不自在。達西也有些明白她的尷尬,便刻意避開和她獨處。伊麗莎白松了口氣的同時心裡不免泛起一絲她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異樣。
她拋開這些想法,走到房間裡翻出墨水和紙筆,給凱瑟琳寫最近的第二封信。信中寫了一些不重要的瑣事,但有幾件還是讓凱瑟琳有些在意。
第一是簡對倫納德似乎有些好感。伊麗莎白提到這件事時口吻並不太確定。她和簡向來親密無間,這樣說是因為簡對自己的感情也無法准確把握——她在賓利先生上傷過心之後,對待感情便更加謹慎。但是倫納德仿佛有意在討簡的歡心,也是他的主動,才讓伊麗莎白發現,簡對他也許也同樣有些好感。
這暫時不算什麼糟糕的事情。
青年男女交往只要不陷的太深,就不會出事。凱瑟琳同時希望簡早點從往日的事情中徹底走出來。單從現在的情況來看,他們志同道合,即使不談論感情,交到一個新朋友也有好處。
第二是莉迪亞和布萊特,伊麗莎白現在還不知道布萊特已經求過婚,因此對他們的關系有些擔憂。
另一件是奈特利先生的弟妹伊莎貝拉,當她和她的丈夫約翰·奈特利先生登倫納德的門談生意時,湊巧認出了莉迪亞,便熱情邀請她們上門去做客,並且問及了凱瑟琳的情況。ゝ
說到這個,伊麗莎白又提到,簡對她的情況已經有些起疑——畢竟她比她們早出發一天。
她們已經答應了伊莎貝拉擇日登門,希望凱瑟琳能抽空一同前往。
凱瑟琳想到她媽媽還一心想著她去拜訪奈特利一家,就打算借此機會完成班納特太太的願望。這樣班納特太太就再也無話可說啦。
這時候,奈特利先生本人應該不在倫敦。
凱瑟琳計劃得好,當天就給伊麗莎白寫了回信,欣然同意過幾天就會和她們彙合。
凱瑟琳仍舊住在菲茨羅伊府邸中,瑪麗則為她的學業忙碌起來,開始做各種必要的准備的工作。索菲亞還拜托了一位在市政府工作的朋友為瑪麗准備了一個新的男性身份。瑪麗本來不需要如此,她自己心中已經有一番打算,但對上索菲亞躍躍欲試的眼神,還是沒有拒絕。
凱瑟琳計劃見完夏洛特的母親卡羅琳公主後,就與伊麗莎白她們彙合。
但是她還沒有等到卡羅琳公主的消息,就先等來了夏洛特公主的父親,如今的攝政王的召見。
作者有話要說:
【基本考完啦,事情也基本告一段落。接下來恢復正常更新,絕不再咕咕。更新時間我想挪到白天,早一點更新。等我決定好了改變後的時間我會告訴大家噠。筆芯。】
【更新這麼晚是因為這兩天沒寫狀態對不上,一直卡文。QAQ再也不敢斷更了。】
ヾ:當時自費出版小說還挺常見的,奧斯汀的《傲慢與偏見》也是自費出版,當時賺了兩百鎊。
ゝ:奈特利先生的弟弟在倫敦做生意這一設定出自《愛瑪》原文。可能是出於當時的長子繼承制,所以作為次子的弟弟沒有分到很多地產,因此走上了從商的道路。
第43章
這件事起先並沒有一點風聲, 就連索菲亞這樣消息靈通, 對宮廷內幕再了解不過的貴族名媛也沒有給凱瑟琳提供一點可靠的消息。
直到凱瑟琳在宮廷女官的陪同下坐上馬車後, 馬車不緊不慢駛過倫敦熱鬧的街道,進入逐漸安靜的宮殿,最後停下。
凱瑟琳抿了抿唇, 拎著裙擺在宮廷女官微笑的視線裡下車。她抬頭望了一眼視線範圍內可見基本模樣的這座宮殿, 守衛威嚴, 顯露出一種不動聲色的卓然尊貴。
凱瑟琳只看了一眼,隨即目不斜視直視前方,跟著宮廷女官的腳步走向宮殿深處。
進入王宮的流程非常復雜, 凱瑟琳折騰了很久才終於被放過,換了另一位女官帶她繼續往目的地去。
女官將她帶到一間寬敞的議事廳, 和另一位女官稍作交談,又吩咐侍女給她端上茶點,「凱瑟琳小姐, 攝政王閣下正在會見客人, 請您在這兒稍等一下。」
王宮的規矩森嚴,每個人的一舉一動都像被丈量過一樣。凱瑟琳不太自在地朝她點了點頭, 裝作對牆壁上的宮廷畫感興趣,認真觀賞起來。
凱瑟琳對這個時代歷史的了解實在糟糕, 她認不出這些宮廷畫上的人物究竟是些什麼人, 但是唯一可以判定的是,這些畫作都經過多多少少的美化。
其中一幅是如今這位攝政王閣下的肖像,畫家畫技高超, 將他美化到看不出真實體型的同時還能瞧出幾分和本人的相似來。
如果當初卡羅琳公主見到的是這樣一幅肖像畫,倒也不難理解她為什麼會答應這段婚姻。即使這段婚事本身並不由她自己的意願決定。
凱瑟琳仔細看了一會兒,陪同的宮廷女官在一旁笑著為她介紹:「這是攝政王閣下年輕時的肖像。攝政王閣下曾被稱為英格蘭第一紳士,風度過人。」
她點了點頭,沒對此發表什麼意見。
凱瑟琳在這幅畫作前站了十多分鐘,終於准備走向下一幅時,另一位宮廷女官匆匆走過來:「凱瑟琳小姐,攝政王閣下宣您覲見。」
凱瑟琳手心裡微微沁出一層薄汗,她深呼一口氣,跟著宮廷女官身後進入另一間裝飾華美的房間。
她模仿女官的動作行禮,得到允許後才敢稍微抬頭看一眼這位攝政王閣下。
攝政王坐在一把特制的寬敞椅子裡,厚厚的天鵝絨墊子塞在身下。他幾乎坐滿了椅子的全部,臃腫的身材讓他行動艱難,看起來像被固定在椅子上了一樣。他穿特制的大碼襯衫馬甲,胸前扣子繃得非常緊,凱瑟琳擔心下一秒他的衣服扣子就會全部迸開。攝政王已經五十多歲,這讓他不可抑制地露出一種年齡帶來的疲態。
但是凱瑟琳不會因為這些表像失去她的慎重,一位王族,一位未來的國王不會是一個好輕易糊弄的人物。
「凱瑟琳小姐。」
凱瑟琳拎著裙擺,微微屈膝:「攝政王閣下。」
英國和歐洲大陸這些國家的王位繼承法都萬分復雜,甚至最後可能當上英格蘭國王的人根本不是英國人。這位攝政王閣下就是如此。
他是英國國籍,但他本身是德意志民族。
不過這不影響他將來當一個英國國王。
就像不影響夏洛特公主成為王儲一樣。
「我聽說你來自赫德福特郡。那兒的風光一年四季都非常美麗。」
他說話時帶著喘氣的聲音。
「確實如此。」凱瑟琳便用自己能想到的詞彙將朗博恩附近的鄉村風光描述了一遍。
攝政王聽後笑起來:「凱瑟琳小姐,難怪那麼多人都喜歡你的作品。你的語言真容易打動人心。」
凱瑟琳不卑不亢地回答:「殿下,假如您一點兒也不喜歡赫特福德,那麼再精彩的言論文字也不會打動您。」
「這倒沒有錯。」攝政王說,「我年輕的時候也去過赫特福德,那兒的風景真叫人喜歡。」
凱瑟琳不好接這話,就只站在原地微笑。
攝政王又看了看她:「你和我的女兒夏洛特年紀差不多。」
凱瑟琳以為他還有什麼話要說,沒想到他說完這句話就沒有下文了。這叫她有些猜不准他的心思了。
隔了好長一會,攝政王才慢吞吞地說了另一件不相關的事:「你送給夏洛特的那條裙子倒是不錯。」
「殿下。」凱瑟琳垂著頭看地板,「裙子是我妹妹莉迪亞的設計,假如她知道她的設計得到了您的欣賞一定會深感榮幸。」
「她的設計非常不錯。」
攝政王又重復了一遍對莉迪亞的誇獎,除此之外沒再說些什麼,只簡單問了問凱瑟琳的情況,最後又問到她正在寫的新書。
凱瑟琳還因此得到一個不知是好是壞的承諾。攝政王閣下要求,等凱瑟琳的新書完成之後,務必要呈上來讓他看一看。
新書指的是凱瑟琳最近在琢磨的短篇小說集,至於夏洛特委托她寫的那篇定制小說,凱瑟琳不確定是這位閣下不知道還是壓根不想提。
沒等她想出什麼來,宮廷女官就把她客客氣氣地送了出去。宮殿外已經有一輛馬車在等著,一個嬌小的身影從馬車上走下來,是索菲亞。
她對宮廷女官客氣地笑了笑,女官向她見禮,一套流程下來誰也沒有多說什麼,索菲亞就拉著凱瑟琳上了馬車。
夏洛特公主也在馬車上。
夏洛特將凱瑟琳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確認她完好無事才隱約松了口氣。因為卡羅琳公主和這段強制性婚姻的緣故,夏洛特和攝政王的關系不算多好,甚至在某些情況下還隱隱僵持。
凱瑟琳勉強對夏洛特微笑了一下,打起精神來。
雖然攝政王看上去溫和寬厚,可凱瑟琳還是沒來由地出了一身冷汗。
夏洛特收回目光,柔聲對凱瑟琳說:「我母親從意大利回來了,剛好今天咱們可以見一見她。」
凱瑟琳剛應付完一位攝政王,現在又要應付一位公主和王妃,實在有些為難。但是她不能拒絕,只能抿唇輕輕微笑了一下,表示自己聽任安排的態度。
一路上,凱瑟琳得知因為婚姻不和,卡羅琳一年中的大半時間都住在意大利。甚至從索菲亞隱晦的話語中可以推斷,卡羅琳和其他人生下了一個私生女。ヾ
這對夫妻貌不合神也離,完全沒有一點挽救的余地。
凱瑟琳在心裡嘆了一口氣,試探著詢問夏洛特:「殿下,您是希望挽回……」她有些猶豫自己的措辭。
夏洛特輕笑,眼尾彎出一個弧度,「當然不。基蒂,假如曾經有過希望才有挽回的余地,一開始就是糟糕的局面,那是無論如何也挽回不了的。」
她從來沒想過要改變父母之間的關系——那是一個死局。
她做這一切,當然有她自己的目的。
作者有話要說:
【那個抽獎還挺好玩的哈哈哈,我再試一試,看一看誰是歐皇。話說我自己能參與抽獎嘛(摸下巴)。】
ヾ:卡羅琳當時一年中大部分時間居住在意大利,但是有私生女這件事,據說是有兩個私生子和一個私生女,此處文中略做私設。
第44章
索菲亞坐在一邊, 裝作什麼也沒有聽到地轉過頭去。夏洛特主動握上了凱瑟琳的手, 對一位身份高貴的公主來說, 這是一個非常親近的動作。
凱瑟琳甚至愣了一下。
「殿下……」凱瑟琳輕輕蹙起眉頭,拿不准她的意思。
夏洛特微微歪了歪頭,讓氣氛不繃得十分緊張, 但是她接下來的每一個發音都透露著一股認真的味道:「基蒂, 事到如今我想我必須要告訴你實話。你已經知道我父母的關系並不好——或者說糟糕透頂, 而且我的父親一直限制我和母親見面的次數,他不希望我親近她。我的祖父病重,父親掌權, 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他想要我做些什麼,我是沒有辦法反抗的。」
凱瑟琳動了動唇:「殿下的意思是?」
夏洛特沒有再隱瞞, 將事實和盤托出,「父親身邊的女官告訴我,他准備將我送到溫莎去。基蒂, 我不想離開倫敦, 所以我要借你的小說來爭取一次機會。」
她原本並不打算反抗父親的安排,但是她突然想要爭取一次。攝政王並不是一個容易被勸服的人, 尤其是在與卡羅琳有關的事情上。夏洛特毫不懷疑,這對夫妻遲早有一天將會徹底撕破臉。所以她需要為自己尋求一個機會。
夏洛特繼續柔聲道:「基蒂, 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是一個比較為難的要求。但是你是唯一能夠幫助我的人。」
這話代表的意義讓凱瑟琳輕松不起來, 她努力想擠出一絲微笑,可惜實在勉強。
「不要太憂心,按照你開始的想法寫就好了。剩下的事情, 無論是勸服或者爭執,都是我應該去做的事情。基蒂,我不要求你為一個不合理的請求負責。」夏洛特看出來她的憂慮,勸慰她。
夏洛特公主作為一個王儲繼承人,所受到的教育無疑是合格的。凱瑟琳無奈地心想,事情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她也利用了夏洛特和索菲亞的人情,夏洛特又挑選了一個最恰當的時機對她坦誠,於情於理,她不可能在這時候反悔。
何況,當利益足夠的時候,會讓本不願嘗試的人去冒險。
「我會盡我所能。殿下。」
凱瑟琳抬起眼睛,說。
夏洛特笑容裡的真誠多上一分:「我將會永遠感激你,基蒂。」
*
卡羅琳公主暨攝政王王妃殿下不和攝政王住在一塊兒,他們分居已久,這一次是夏洛特寫了信給她,卡羅琳才從情夫身邊回到倫敦。但是她絕不會久留。
卡羅琳公主體態過於豐滿,這方面與攝政王相得益彰,叫人不免好奇夏洛特公主日後是否也會變成這樣。她身邊跟著一個十多歲的女孩,據說是她的隨身侍女,但是從夏洛特和索菲亞隱晦的態度上看,不難推測出這個女孩就是卡羅琳的私生女。
卡羅琳對夏洛特的態度還算熱情,但母女之間幼年便見面極少,也談不上感情深厚。夏洛特和她說了一會兒話,便向她介紹了凱瑟琳。
卡羅琳對凱瑟琳和她小說都不感興趣,沒多久就懨懨地叫人打發她們。看在夏洛特的面子上,她送了一盒項鏈胸針扇子之類的小飾品給凱瑟琳。
凱瑟琳捧著首飾盒,對卡羅琳的作風有些哭笑不得。
這對夫妻真是截然不同的人。
直到和伊麗莎白談起的時候,凱瑟琳仍舊是這個觀點。伊麗莎白聽完她對事件的敘述,不由得感嘆:「對於一位公主,我們以往的認知還是非常淺薄。但是基蒂,她對你說了這樣的事情,表明她信任你,這無疑對你有好處。」
凱瑟琳回到加德納舅舅家後,其他三個姐妹也早已回來。莉迪亞臨時被一位貴婦人邀請去設計衣服,在她宅邸上小住一段時日。
凱瑟琳糾結於貴婦人的身份,簡和伊麗莎白便輪流為她解釋,原來那位夫人是布萊特給莉迪亞帶來的客人,不是別人,正是布萊特的親姐姐。
凱瑟琳有些驚訝之余又覺得情理之中,就暫時忘記了莉迪亞,一邊讓大家挑選卡羅琳公主送給她的那盒首飾,一邊認真地對兩個姐姐和舅舅舅媽說了瑪麗被一位貴族小姐留下來做女伴的謊言。索菲亞已經特意派了女僕對加德納夫婦解釋這件事,使這個謊言暫時沒有漏洞。
唯一對此有疑惑的是還未被告知真相的簡。伊麗莎白和凱瑟琳在信中商定後,伊麗莎白就逐漸向簡透露了一些事實,只等凱瑟琳回來做最後的解釋。
凱瑟琳早有告知簡真相的想法,簡一問起便沒有隱瞞地全部告知,只是省去了沙龍之後覲見的那段,以免她擔憂。
簡生性開朗,很輕易便為妹妹一心高興起來,「假如純粹寫小說尚有爭議,但是見過攝政王,為公主寫小說又是另一回事了。爸爸媽媽也會為你感到高興。」
這下凱瑟琳的身份在五姐妹之間完全沒有秘密了。
接下來的一步是向班納特先生和班納特太太坦白,不過這一步暫時得慢慢來。凱瑟琳想。
對於瑪麗的去處,伊麗莎白敏銳地有所察覺,可是有索菲亞幫忙,一切暫時沒有破綻,她就打消了顧慮,說起伊莎貝拉邀請她們上門做客的事情。
凱瑟琳說:「去吧,然後回去的時候我就可以告訴媽媽,奈特利先生不在倫敦,她可以死了這條心啦。」
她和伊麗莎白對視一眼,相視微笑。
姐妹幾個便商量等莉迪亞回來後就登門拜訪,結果莉迪亞沒幾天就來信說要和貴夫人一家前往鄉下的莊園,那兒附近有溫泉。她實在好奇,已經答應了一塊兒前去。
簡和倫納德出門散步了。在簡回來之後,這位大商人也三天兩頭登門拜訪,搞得加德納先生開始一頭霧水,直到看見大外甥女私底下難以掩飾的欣喜才明白過來是怎麼一回事。
第一時間看到莉迪亞的信的人只剩下凱瑟琳和伊麗莎白。
伊麗莎白搖了搖頭,「莉迪亞真是不叫人省心。」
凱瑟琳握著信紙,笑:「她比從前可叫人省心多了。」
伊麗莎白點點頭。
雖然這個舉動仍然不夠莊重,但是相比從前一心往紅制服堆裡鑽的情況已經好上許多。伊麗莎白對此心滿意足。
她想到這些,又順口說:「基蒂,你也是。沒想到你們會改變的這麼快,你們現在反而成了家裡最不用人操心的了。」
「這難道不是好事嗎?」凱瑟琳眨了眨眼睛,揚起無辜的笑。
最終商定這周五去拜訪伊莎貝拉。簡拿起筆給伊莎貝拉提前寫信,說明自己要來拜訪的事情。寫到地址時,她輕聲念了一遍:「伯倫斯威克廣場227號,莉齊,是這個地址吧?」
伊麗莎白默念了一遍,確定地說:「是這個,簡。」
簡繼續低頭寫信,伊麗莎白看著她落筆,兩人一時間都沒有注意到凱瑟琳一剎那的古怪臉色。
凱瑟琳聽到這個地址時,心裡不可抑制地湧上來一股熟悉感。她想到了一個她記得尤為清晰的地址,雖然她早已經知道那位筆友和伊莎貝拉夫妻都住在伯倫斯威克廣場,甚至倫納德也住在那兒。但記憶中地址後的數字,和她剛剛從簡口中聽到的一模一樣。
凱瑟琳從來沒有想過要和筆友先生在現實中見面,因為見面注定是一件有風險的事情。可是現在,她猝不及防被告知,這位筆友先生可能是她認識的某個人。
這就叫凱瑟琳心情復雜了。
好不容易挨到簡把信寫完,凱瑟琳找了個借口匆匆回到房間,翻出那位尚且不知名的筆友近兩天新寄過來的回信。
凱瑟琳將手指從信件的地址欄挪開,視線定住。
——伯倫斯威克廣場227號。
分毫不差。
作者有話要說:
【在掉馬的邊緣搖搖欲墜。】
第45章
突然發現了這樣一個「驚喜」, 凱瑟琳上門拜訪的心情淡去許多。她又想到, 也許是伊麗莎白夫妻家的哪一位僕人, 而並非主人家的某位。
她這時候迫切地希望上帝能保佑她的運氣不要太糟糕,千萬別是伊莎貝拉或者奈特利先生的那位兄弟。她完全沒有做好和筆友在現實裡見面的准備,她會為此感到萬分尷尬。
她此時還沒有想到那位筆友先生可能是奈特利先生。
只有在這時候, 凱瑟琳才願意真心信一信上帝。
但是上帝絕不願意保佑一位虛假的信徒。
凱瑟琳懷著忐忑復雜的奇異心情和兩個姐姐踏入約翰·奈特利和伊莎貝拉的家中。
伊莎貝拉對她們的到來期待已久, 熱情地親自出門將她們迎進來, 她比去年聖誕節見面的時候臉色更加圓潤,約翰·奈特利小心攙扶著她。凱瑟琳才注意到她小腹微微鼓起,是懷孕的跡像。
這是他們夫妻的第三個孩子。伊莎貝拉說起腹中孩子的時候表情溫柔甜蜜, 她的兩個大兒子一臉好奇地望著他們的媽媽,對即將出生的弟弟或妹妹滿眼期待。ヾ
生孩子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是這個時代的避.孕手段不算發達,流產對身體傷害也同樣大。伊莎貝拉夫妻家境優渥,養得起幾個孩子, 最優選擇無疑是將他們生下來。
班納特太太也生了五個女兒。
但是班納特太太生這麼多孩子也有些無奈的意味。班納特家需要一位男性繼承人, 這個重任早早落在班納特太太的肚子上,然而上帝故意和班納特先生作對似的, 每次班納特太太懷孕都讓人欣喜過後又失望。
話分兩頭,說到班納特太太, 她的五個女兒聖誕節後全部往倫敦去了, 最寶貝的小女兒莉迪亞轉眼就成為貴族夫人們的座上賓,雖然她之前覺得莉迪亞一位堂堂的小姐給人設計衣服不夠體面,但是加德納太太開慰她, 日後莉迪亞可以為國王王後設計禮服,她便轉而得意起來。
近來,加德納夫婦給班納特先生寫信提到,瑪麗被一位貴族小姐賞識,要在倫敦多留一段時間。班納特得到這個消息,心中最後一樁懸案也終於了結。
在她心裡頭,幾個女兒除了瑪麗都有了好婚事的著落。現在這樣一來,瑪麗也有了指望,說不定她還能比幾個姐妹更加爭氣,嫁一位身份高貴的先生。
因為從前苦惱她的事情得到解決,她再不用為瑣事操心,班納特太太與人相處也漸漸和藹可親起來,比以往能諒解別人些。ゝ
這肉眼可見的變化叫班納特先生驚奇不已,但他和自家太太仍然沒有共同語言,五個女兒都不在,他雖然略感孤獨,但很快就沉迷釣魚,找到了一大樂趣。
凱瑟琳不知道她們來一趟倫敦,班納特夫婦就過上了養老的悠閑生活。她心中還在為那封信件上的住址感到煩惱又疑惑,就連走進客廳時發現壁爐邊的沙發上還坐了一位青年都沒有發現。
直到那位青年出聲和她打招呼。
「基蒂,好久不見。」
他聲音裡噙著一層淺薄的笑意,柔和低沉像是春天籠罩田野的陽光。
凱瑟琳耳熟這道聲音。
也是這道聲音將她亂七八糟的思緒拉回來了一點。
說來是很奇怪的緣分,明明在朗博恩鄉間的時候他們相處的並不多,只見過幾面,在內瑟菲爾德的舞會上跳過一次舞,最後告別的時候他們成為了點頭之交的朋友,但凱瑟琳莫名覺得和他相處起來很舒服很自然。
「奈特利先生?這可真是太巧了,我沒有想到今天你也在。」凱瑟琳表情驚訝,見到老朋友口吻不自覺透露出一點兒高興。
伊麗莎白瞥了她一眼,和簡也向這位先生問好。伊麗莎白發現奈特利先生對她們的態度非常客氣非常禮貌,他對基蒂也同樣禮節周到,但比起對簡和她,又有一些細微的不同。
她揶揄地暗中和簡對視了一眼,簡小幅度搖搖頭。
「約翰和伊莎貝拉寫信給我,我昨天就到了。」
奈特利先生解釋。
這就完全只是一個巧合了,凱瑟琳想,她和奈特利先生倒真有做朋友的緣分。
伊莎貝拉摸了摸大兒子的腦袋,彎起的嘴角有種看什麼有趣事情的新奇,她招呼班納特家三位小姐坐下,開始閑聊。
這本該是女人們的主場,約翰·奈特利卻擔心妻子的身體,一直坐在伊莎貝拉身邊陪伴她,只偶爾稍微插一兩句話。這是一對在這個時代不多見的幸福夫妻。凱瑟琳在心中默默感慨。
聊了一會兒,凱瑟琳不動聲色將話題拉向她想要的方向。
她已經下定了決心要探究那位筆友先生的真實身份——假如他們壓根不認識,最好的狀態當然是彼此相互不打擾,可是偏偏,現在她們極有可能已經認識過了。
這種情況下,凱瑟琳認為她應該探究真相,無論現實確定身份後他們能否繼續做朋友。
「說起這些,朗博恩附近聖誕節後發生了一件令人驚訝的事情。」
凱瑟琳不動聲色觀察著在場幾個人的表情——他已經了解到,伊莎貝拉夫妻身邊只有幾個女僕和一位駕車的男性車夫,還有一位會定期上門為伊莎貝拉做檢查的家庭醫生,這些人都不可能,如果她的朋友沒有說謊,那他正坐在他們之中。
「奈特利先生,你應該還記得我曾經向你詢問過威克姆先生的事情。」
奈特利若有所思,「如果基蒂你是指這位先生,那麼我猜測你想說的是他參與謀殺一事。」
凱瑟琳點點頭:「原來你已經聽說了。」
「他被審判時強烈要求達西出面,我從達西那兒得知了這件事。」奈特利先生的用詞很克制,說起這件事時也非常客觀。
平心而論,凱瑟琳自己是沒法做到這麼客觀的,這也有可能是由於威克姆惡意欺騙了她的家人,讓她對他生出了許多偏見。
當一件事牽扯到自身時,要保持絕對客觀冷靜需要遠勝常人的理智。而凱瑟琳是個靠感情天賦寫小說的二流小說家。
伊莎貝拉夫妻在凱瑟琳和伊麗莎白的簡單描述中得知了威克姆此人,約翰·奈特利冷冷地評價:「對於這樣的人,絞刑架是他最好的歸宿。」
伊莎貝拉滿臉害怕,「這真是太糟糕了。」
凱瑟琳附和:「是的,不幸聽到這樣的消息,而且我們居然還曾和這樣的人有過來往,真是讓我感到害怕。幸虧我的一位朋友給了我一些建議。」
簡莫名其妙看了她一眼,完全想不起來她當初哪一點表現稱得上害怕。
伊莎貝拉追問:「是什麼樣的建議呢?」
凱瑟琳目光不動聲色掃遍在座的人,溫溫柔柔地向伊莎貝拉告知了她的朋友給她的建議。
甚至在說話時,凱瑟琳格外留心,無論是順序還是遣詞造句都和那封信上的一模一樣。
伊莎貝拉聽了,說:「這些觀點非常有道理,基蒂,你的朋友一定是一位非常好的小姐。」
凱瑟琳知道她誤會了,但沒有解釋,只微笑抿唇。她眼角余光掃過周邊,沒有發現什麼線索,不由得有些挫敗,心想是不是她弄錯了什麼。
她沒有注意到,有人飛快地不動聲色望了她一眼。
約翰·奈特利這時候接上了伊莎貝拉的話:「這些觀點倒是與你的想法有些相似。你們都非常講究法律。」
這句話是對他的哥哥奈特利先生說的。
凱瑟琳抬起頭,驚訝地看著坐在身邊的奈特利先生。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想兩更放一起,但是下一章卡住了。所以先更一半QAQ。晚點更下一章,不要等。】
ヾ:到《愛瑪》故事發生的時間線,伊莎貝拉有五個孩子,這裡時間線提前,所以他們還只生到第三個。原作裡對幾個孩子沒有詳細描述,所以做部分私設。
ゝ:班納特太太因為女兒找到稱心如意的婚事而變得討人喜歡起來,這一設定參考《傲慢與偏見》結局部分。
第46章
老實說, 凱瑟琳認為她的「朋友」極可能正是奈特利先生的兄弟, 畢竟這個地址屬於他們夫妻, 而從措辭來看,對方也更可能是一位紳士,而非一位女眷。
這也是凱瑟琳擔心他們沒法將這段友誼繼續進行下去的原因之一。雖然她對這段友誼問心無愧, 但是她不能扭轉別人的任何看法。尤其是伊莎貝拉, 凱瑟琳對與簡相似的伊莎貝拉很有好感, 她不希望伊莎貝拉因此產生任何誤會。
人和人之間的信任很脆弱。
但是約翰·奈特利的話讓她迷惑了——現在的情況,似乎是她產生了誤會。
凱瑟琳眨了眨眼睛,盯著奈特利先生, 他看了凱瑟琳一眼,眼底有意味不明的光。凱瑟琳猝然意識到自己的失禮, 急匆匆地扭過頭去,專注盯著自己的指尖,沒有再主動挑起話題, 只心不在焉地附和伊莎貝拉閑聊。
事實上, 她坐如針氈。
這是她來到這個世界後,從來沒有遇到過的情況。
她悄悄瞥了奈特利一眼, 告誡自己,要冷靜下來。
伊莎貝拉的目光在凱瑟琳和奈特利身上轉過一圈, 她眼神閃了閃, 繼續接著剛才的話誇贊莉迪亞的時尚天賦,並承諾到時候一定要購買許多莉迪亞親自設計的裙子。談及莉迪亞和某位夫人一塊兒去泡溫泉,又熱情真誠地為幾個姑娘推薦倫敦附近泡溫泉的好去處。
好不容易等到晚餐之前, 凱瑟琳才找到時間和奈特利單獨相處。
伊莎貝拉提出想打惠斯特牌,簡善解人意地提出參與,約翰·奈特利自然陪伴妻子,伊麗莎白對打牌的興致可有可無,但她瞧出來凱瑟琳今天有些魂不守舍,她若有所思,便也主動參加了牌局。
他們玩的賭注不大,只是消遣,這到讓兩位班納特小姐多出些閑情逸致,玩了快一個鐘頭。
大家都到棋牌室去了,客廳便只剩下凱瑟琳和奈特利。
他們都是聰明人,有了先前那一出很多話已經不必言說,彼此已經心知肚明。凱瑟琳雖然先前心思慌亂,做出糊塗判斷,可這麼一遭已經足夠讓她冷靜下來,分析出背後種種緣故。
可也正是因為這樣,她反而面對奈特利不敢貿然開口。凱瑟琳抬起眼睛,難得的在那雙漆黑明媚的眼睛裡看到不定猶疑。
奈特利目光專注溫和,又有點兒嚴肅。
在凱瑟琳的記憶裡,他好像一直這麼容易相處,而伊莎貝拉曾經向她提及過的「奈特利在某些事情上固執而嚴肅」的品性她還沒有來得及見到。
「基蒂,去年冬天我曾經邀請你來海伯裡過夏天摘草莓,現在它們已經長得很好了。」奈特利先生用了一個不那麼嚴肅的話題引出談話,海伯裡是他莊園所在地,奈特利家族世代在海伯裡定居,屬於那一代最有名望的人家之一。
凱瑟琳和他談話的緊張感散去了幾分,「我很期待見到已經長好的草莓,它們一點非常可愛。到時候如果您還願意邀請我,那我希望可以帶著我的姐妹們一塊兒去。」
她輕輕咬了咬下唇,屬於平時的冷靜自若已經有一部分回到了她身體裡。她開始嘗試主導這場談話的節奏。
「基蒂,我已經出自真心的邀請過你一次,當然到時候我將會再一次正式邀請你過來做客。」奈特利微微笑了起來,「如果那時候我再度邀請你,你就不能以我們只認識了短短時間不夠熟悉到上門拜訪來拒絕了。基蒂,畢竟我們已經認識對方兩年了。」
其實並不是那麼熟悉的家庭也會相互來往,就像伊莎貝拉這一次邀請她們一樣。不過凱瑟琳也的確會用這方面的理由推辭她不想去的場合。
他們相交過兩年。
完全足夠從字裡行間認識到對方的本性。
「兩年的時間,足夠我們熟悉認識真正的彼此。但是我真的非常意外,在朗博恩的時候我並沒有認出你。」奈特利繼續說。
「我也沒有。」凱瑟琳嘆了口氣,如果那時候她發覺了什麼,就不會有今天這麼尷尬的情況發生。甚至如果不是那個暴露信息的地址,她恐怕還要許久才能意識到她早已經認識過對方,「但是緣分真的非常奇妙,我們再一次成為了朋友。」
她說著,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口吻漸漸熟稔自然起來。
「我認為這是一件好事,基蒂。」奈特利說,他眼睛裡帶著笑,「我們日後可以省下一大筆郵費。朗博恩離海伯裡不遠。我也不用每次騎馬來倫敦取信。」
凱瑟琳忍不住笑出聲:「這樣說確實是一件好事,但是奈特利……你為什麼後來不改變信件的地址呢。」
凱瑟琳自己將地址寫的模糊是不想暴露身份,寫第一封信時,是凱瑟琳想將她的處.女作寄到伯倫斯威克廣場附近的一家出版社,但是因為信息錯誤,使那封信到達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先生手中,結果幸運的得到了回信。
而奈特利之後一直使用他兄弟的住址,沒有改變成他的真實住址,反而每次都麻煩地來倫敦取信。這是非常奇怪的——他並不如凱瑟琳一樣不想透露自己的真實信息。
「因為我認為你並不想和我在現實中有所接觸。」奈特利解釋,「我不希望我貿然的行為給你帶來困擾,我不希望你會因此多加思慮。基蒂,很多時候維持一段友誼需要保持一個互不打擾的距離。」
這就是他寧可麻煩地去倫敦取信也不改變一個信件地址的原因。突然換一個非常私人和家族性的地址,不是一個搬家之類的原因能夠解釋清楚的。凱瑟琳在信件中一直有意回避現實信息,奈特利自然知道,她是不想和一位未曾謀面的朋友在現實裡有太多牽扯。顧及到凱瑟琳的心情,那麼他稍微麻煩一些也無所謂。
這只是一件非常微小的事情。
凱瑟琳說:「您是一位真正的朋友。從這樣的情況看來,現在我們見面對我來說反而是一件幸運的事。」
她說完這句話可疑地頓了頓,還是忍不住詢問:「那麼你曾經在信裡提到過的『一位有趣的朋友』,並且希望我們有緣認識的那個女孩,其實……」
「……是我?」
凱瑟琳說出這話,語氣有點艱難。
她見奈特利沒有猶豫地、緩緩地點了點頭。
他表情嚴肅地看著她,卻不難發覺他眼底噙著一層薄薄笑意。
凱瑟琳想到了她在回信裡寫下的,那些現在看來等於自誇的話,頓時有種將那封回信立刻丟到泰晤士河裡的衝動。
作者有話要說:
【我已經不是一只准時的鴿子了,我髒了(鴿子翅膀抱頭)】
【反正就……慢慢補吧QAQ】
第47章
凱瑟琳認為她這一生不會遇到比這更讓她尷尬的事情了。她可疑地沉默了將近一分鐘, 最後決定將這件事當做沒發生過。
那時候她完全沒有料到, 她和筆友信裡提到的另一個人會重合。也不會想到她隨口一誇的人最後變成了她自己。
凱瑟琳干巴巴地說:「那我算不算無意中得知了你對我最真實的評價?」
她盡可能地讓自己的口吻聽起來和往常一樣輕松, 甚至擠出一絲微笑,但是奈特利還是輕易發覺了她的情緒。
她在緊張和茫然。
凱瑟琳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意外。無論是作為筆友還是作為「奈特利先生」,她都可以和對方相處得很愉快, 但是當這兩個身份重疊, 她反而不知所措。
……而且在內瑟菲爾德的時候, 她還聽奈特利誇贊過她的作品。凱瑟琳懊惱她怎麼就沒從他的評語中聽出點什麼呢?
「基蒂,我對你的任何評價從來都是出於客觀。」奈特利不緊不慢地對她說,「即使咱們沒有在現實裡見上面, 也不會影響我對你的看法——或許有一點,在此之前我沒有料到你還是個剛剛成人的小姑娘。」
他朝她彎了彎唇角, 是親近之人之間才會有的調侃打趣。
「我也沒有想到您居然會這麼年輕。」凱瑟琳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說出來,「我一直以為你是一位和我爸爸年齡相似的先生。」
大部分處於他這個年紀,又從祖輩那兒繼承了大筆家業的年輕人不是混跡於倫敦紙醉金迷的社交場合, 就是一擲千金包.養情.婦。
「那看來咱們見面是一件好事, 將我們之間的誤解完全消除了。」奈特利說,「基蒂, 這算是我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見面。」
「是的。」凱瑟琳點頭承認。
「但是這次見面比我料想中的要早了許多。我以為要等到六月草莓成熟的時候——也許那是個更合適袒露身份的季節,草莓將會分散你的注意力, 你就不會責怪我沒有及時告知, 我已經發現了你的秘密。」
奈特利笑容溫和,輕輕揚起的尾音讓凱瑟琳吃了一驚。凱瑟琳隨即蹙起眉,「你已經發現了我的身份嗎?我認為我並沒有向你透露過我的信息。」
因為種種原因, 凱瑟琳一直都十分注意保護自己的隱私。她有點兒想不通是哪兒暴露了自己。
「是威克姆的事件。基蒂,像這樣的案件即使在整個英格蘭也不會很常見。」奈特利為她解惑,「你知道我職責是地方法官,我對這類的案件總要多關心一些。」
「但是畢竟是整個英格蘭的範圍,您又怎麼敢篤定呢?」凱瑟琳反問。
「你忘記了,基蒂,你曾經在一封信中向我提及你居住在赫特福德。赫特福德郡近來發生的駭人聽聞的慘案,與你的描述對的上的也只有威克姆的案件。而與我來往的地址又恰好與加德納先生家所隔不遠。那麼在朗博恩的二十四戶人家中,我曾經有緣接觸過的小姐中,我所能想到的人只有你。」
「你這只是揣測,而沒有確鑿證據的推測或許是錯誤的。」凱瑟琳辯駁說,她沒有發現自己心裡的不自在已經隨著談話深入漸漸消彌無形。
奈特利笑了,「它的確只是一個推測。但是基蒂,在今天你親自證實了它。」
凱瑟琳眨了眨眼,為自己坑到自己的愚蠢行徑感到不忍直視。
「基蒂,你無需太過在意這件事。我們在還沒有認出彼此之前就已經成為了朋友,日後這份友誼也不會因此改變。」他一句話道破她心中的擔憂。他的口吻嚴肅得近乎勸告,但其中的關切和善意也真真切切。
凱瑟琳沒打算在這種事上為難自己,她稍微驚訝糾結了一會兒,贊同他的話說:「這些通信讓我們更加了解彼此,我想它們會讓我們之間的友誼更加忠誠。也讓我相信,你是一位值得結交的朋友。」
「得到您這樣一位小姐的認可,是我的榮幸。」
他口吻輕松。
「但是我的朋友——」凱瑟琳歪了歪頭,「假如我沒有在今天試探你的身份,你真的要等到草莓成熟之後才告訴我真相嗎?可是如果我那時候不能答應這個邀約又要怎麼辦?」
她問這些是純粹出於好奇了。
奈特利回答格外冷靜,條理清晰得像早已經有過准備一樣。
「基蒂,你的聰明不會讓事情發展到那個時候。甚至假如你對接受伊莎貝拉的邀約更上心一些,你或許能在去年聖誕節之前就發現我的身份。」
「有時候,社交也能幫助我們解決部分問題。」
凱瑟琳若有所思:「你是對的。但是這樣就已經是最好的安排了。」
他們又聊了一會兒,並沒有人主動談起凱瑟琳那個「萊安·阿普頓」的身份,他們心照不宣地繞開了這個讓他們在一開始有所交集的身份,反而談了一些近來發生在彼此身上的趣事。
他們談到倫敦一些女子學校的事情,奈特利便說他知道海伯裡的一位戈德達太太供職於一所女子學校。凱瑟琳還沒有去過現在的學校,一時倒有些好奇。奈特利家中沒有姐妹,對這類學校的了解涉獵不多,所幸他的見識能讓他接上凱瑟琳的話,不至於讓凱瑟琳感到索然無味。
他們接下來又談到已經召開的國會。凱瑟琳笑著打趣:「難怪倫敦最近多了那麼多人,那麼這就是您來倫敦的原因嗎?」ヾ
奈特利笑而不語。
他們默契地沒有在關於政治的事情上面多談,也默契地沒有認為和一位每日彈琴唱歌的小姐談這些不合時宜。
凱瑟琳又說了說家裡頭幾個姐妹,她聊這些比談其他話題的興致稍微高一點。奈特利便說,比起其他幾位小姐,凱瑟琳更像做姐姐一樣操心。
話題自然而然拐到了其他地方,奈特利說到一件事,關於賓利與卡羅琳。
盡管凱瑟琳不願意去關心別人的家事,可這樁無意中聽來的荒唐事件還是讓她感到有些啼笑皆非。
原來賓利先生對妹妹的婚事並不如何擔心,赫斯特夫人便做主為卡羅琳介紹了一樁婚事。對方是伯爵長子的小兒子,出身高貴,與嫁妝豐厚的卡羅琳算是門當戶對。兩人情投意合,即將談婚論嫁,這時候賓利才發現妹妹的事情,他原本欣然同意,但是沒過多久就反悔,還因此和卡羅琳大吵一架。
奈特利說得簡略,其中種種細節是凱瑟琳自己揣測出來的。她想像力豐富,不由得腦補一出類似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戲劇。
「假如賓利小姐真對那位先生情根深種,那想要打動她改變主意太難了。」凱瑟琳心想,除非達西先生改口向卡羅琳求婚,然而這完全不可能。
「這件事確實不好處理。」奈特利也贊同她的看法。
凱瑟琳斟酌著說:「以賓利先生的為人,如果他對那位先生毫無好感,那他極可能並不值得賓利小姐托付終生。我很奇怪,賓利小姐並不像這樣不明智的人。」
雖然凱瑟琳不太喜歡卡羅琳·賓利,但她也不會為對方遇人不淑感到幸災樂禍。
這正是這件事的奇怪所在,賓利和達西,和他三個人商議過,都無法理解卡羅琳這樣固執的動機,連達西拜托喬治安娜詢問,都沒有得出信息。賓利不想傷害到妹妹,他也不是一個手段凌厲的人,而男方則對賓利一直避而不見,種種原因下,事情處理起來就更加麻煩。
所以奈特利將這件事告知凱瑟琳,希望能從她這兒得到一些不一樣的看法。
作者有話要說:
【就……停電來著QAQ,然後下午看收藏,阿晉清收,嚇到我了,又晚了一點。】
ヾ:當時下議院的議員是沒有爵位但是又土地(例如達西和奈特利)的地主。當時和現在相反,上議院才是立法主體。國會在每年一月中旬到八月,復活節期間會休假幾星期。會議期間,許多社會名流會住在倫敦,不過也有很多家庭會在復活節之後才到倫敦。
第48章
奈特利沒有掩飾自己的意圖, 凱瑟琳也直言不諱:「我不擅長為人處理關於感情的問題。尤其是我沒有見過那位讓賓利小姐神魂顛倒的先生,也無從領教他的魅力。」
「而且我也不願意干涉一位與我沒有什麼來往的小姐的感情大事。每個人都不應該過多地干涉別人, 即使是朋友, 也只能止於勸告。」
凱瑟琳並不掩飾自己的冷淡, 奈特利理解她的想法, 說:「基蒂, 我絕沒有叫你為難的意思。只是我認為你也許能看穿這件事背後的真相,叫我們思考猜測一位女士的心思太難啦。」
無論凱瑟琳對此發表什麼意見,奈特利都不會輕易將她的想法告知旁人。
凱瑟琳沉思了幾分鐘,說出自己對此的看法:「按照我對賓利小姐的了解,假如她會做出這麼糊塗的事情, 如果賓利先生沒有看錯她的心上人,就只可能是她在那位不知名的先生身上損失了什麼, 一筆非同小可的損失。對一位名門淑女來說, 這樣的損失無非是名譽和金錢。」
凱瑟琳沒有繼續說,奈特利讀懂了她言語中未盡之意。
「我會建議賓利查一查卡羅琳小姐的銀行賬戶。」
他們沒有過多地談論這件事情,伊麗莎白很快從棋牌室裡走出來透氣,簡和伊莎貝拉相談甚歡,簡對伊莎貝拉的幾個孩子非常喜愛,或許是作為長姐自幼照顧幾個妹妹的緣故, 她對小孩子總有一種天生的好感。約翰·奈特利陪著他的妻子和孩子。
她朝凱瑟琳眨了眨眼睛, 眼神在凱瑟琳和奈特利之間轉了幾圈,帶著善意的調侃打趣。凱瑟琳裝作沒看見地別過頭去。伊麗莎白失笑,故意大聲叫她:「基蒂!」
凱瑟琳蹙眉假意抱怨:「莉齊, 你是想要把我嚇壞嗎?」
「絕對沒有。」伊麗莎白笑嘻嘻地湊到她身邊,被凱瑟琳拉著坐下,不知有意無意,伊麗莎白和凱瑟琳很快就稍微拉開了一點兒距離,倒讓奈特利顯得離凱瑟琳坐得更近。
他們三個都不是不擅長言辭的人,話題很快又重新熱鬧起來。
伊麗莎白主動提到:「奈特利先生,你是否還會重新回到朗博恩呢?爸爸前不久說很期待與你一塊兒去打獵,基蒂和我們也會歡迎你的。」
凱瑟琳不知道班納特先生私底下說過這些話,她和做父親的關系平平,微微詫異了一下,聽奈特利說:「非常感謝班納特先生的好意,今年夏天恐怕不能了。但是如果班納特先生和幾位小姐願意的話,可以來海伯裡游玩。基蒂已經答應會在六月的時候拜訪,」
伊麗莎白驚訝地看了凱瑟琳一眼,凱瑟琳別開話題:「莉齊,你不是答應三月份要去亨特福德拜訪夏洛蒂嗎?或許在這之後你還來得及和我一塊兒過去,奈特利先生說他的草莓將會在六月的時候成熟。」
伊麗莎白不無遺憾地回答她:「基蒂,我非常樂意,但是我恐怕不能這樣做。我已經答應過這個夏天會陪著加德納舅媽,我們將拜訪她出嫁之前生活的德比郡。」
那兒也是達西家族祖業的所在地。凱瑟琳想到伊麗莎白拒絕的求婚,不由得看了她一眼,見她坦坦蕩蕩毫不放在心上,就暫時丟到一邊去。
「好吧,莉齊。」
奈特利和達西交情不錯,也曾經造訪過彭伯裡莊園,就為兩位小姐簡單介紹了幾句這座位於德比郡的莊園的風光,得知一年中有一段時間它會對外開放。
伊麗莎白想,如果主人家那個時候在家,她就不打算去參觀了。盡管奈特利描述的風光讓她動心。
可是她沒有做什麼愧疚的事情,她為什麼要逃避達西呢?她又想到。
話題將要結束的時候,奈特利突然對凱瑟琳開口說:「基蒂,你願不願意親手照料一株草莓?」
凱瑟琳驚訝地坐在原位上,隔了一分鐘才干巴巴地做出反應:「你……」
奈特利微笑了下:「我希望能在復活節的時候邀請你和我一塊兒回唐維爾,你一定會受到最周全的招待。」
「這個邀請有點突然了。」
凱瑟琳沒有立即答應,她看著他,有點兒想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做。
然而直到這一家送她們登上馬車,凱瑟琳也沒有得到一個來自奈特利的具體的解釋。她在馬車上坐穩,松開奈特利攙扶她的手,她微微偏頭,對上他噙著淺薄柔和笑意的目光。
她來不及說什麼,對方將手放了下去,微微彎腰,向她們告別。
馬車的輪子開始駛動。
凱瑟琳收回目光,她和奈特利的眼神在空氣裡隔空交彙一瞬,隨即各自散開。
她好像有點懂得了那段她遲遲不能夠下筆的告別情節該如何描述。
*
雖然有所感悟,可真正動筆時,凱瑟琳還是寫的磕磕絆絆,塗改刪減了好幾遍,才寫到自己勉強滿意。她仔細看了看,嘆了口氣,收好這份手稿,轉而寫起那份為夏洛特定制的小說來。
既然她需要服務的對像並不是那位婚姻不幸的卡羅琳公主,而是夏洛特公主本人,那麼凱瑟琳原先思考的很多情節都需要推翻重寫。她給羽毛筆蘸上墨,寫出一行流利的語句,在心底感慨了一番掙錢的不容易。
等修改好了第一章 ,莉迪亞也從鄉下溫泉動身回來,按照一開始的約定,瑪麗寄給她的第一封信也送到,附贈一個小包裹。
是一本小說,《La Religieuse》。ヾ
凱瑟琳隨手翻了幾頁,不知道瑪麗從哪兒得來這本書——這是一本批判宗教的書,在這個時代顯然不合時宜。
她不由得為瑪麗和自己的決定感到擔憂。
書本最後幾頁夾了兩張五十鎊面額的銀行券。凱瑟琳看了信,是瑪麗還給她的欠款。
瑪麗提到她利用偽裝和數字計算能力在倫敦的大大小小賭場裡贏了一筆錢,所以暫時償還她一部分欠款。這件事被她輕描淡寫地帶過,卻叫凱瑟琳膽戰心驚。
她在回信中寫:「親愛的,我願意用這筆錢來換取我永遠不知道這個消息。」
除此之外,瑪麗已經順利到達劍橋,她說她已經找到了合適的身份和入學資格。她借用了另一個學生的身份入學,並在學校外租了一個小房間。
「……我一切順利,基蒂。」
凱瑟琳在回信中寫了不少話表達自己的擔憂,她寫完後思考了半個小時,將這封回信撕掉,寫了另一封短信。
「……祝願你一切順利,蘇格拉底和亞裡士多德會保佑你。」
周五,莉迪亞回到倫敦。
作者有話要說:
【上卷快結束了,下卷節奏可能快一點,如果快不起來那它就會變成中卷(小聲bb)。】
ヾ:《修女》,狄德羅(十八世紀哲學家)寫的一本哲理小說,批判黑暗的宗教界。有同名改編電影。
第49章
如果莉迪亞沒有帶布萊特一塊兒登門, 那麼她回倫敦這件事不值得多提。然而偏偏她和布萊特一塊兒回來了。
莉迪亞撲進凱瑟琳懷中,她微卷的頭發在空氣中一掃, 打在凱瑟琳臉上, 帶起一陣癢意。她和剛來到倫敦的時候相比模樣有了一些變化, 五官長開, 展露出一種明艷成熟的風韻。
凱瑟琳揉了揉她的頭發, 才想起這個最小的妹妹馬上就要成年。
莉迪亞松開她,回頭朝布萊特招了招手,布萊特笑吟吟地走過來,對班納特家幾個姐姐打招呼,又側過頭去專注地凝視莉迪亞的側臉。
凱瑟琳將莉迪亞的小臉往自己的方向摟了摟, 暗含警告地瞪了布萊特一眼。
教唆她妹妹早戀,其心可誅!
凱瑟琳忿忿地看著布萊特被光明正大邀請進加德納先生家中, 忍不住詢問莉迪亞和布萊特之間發生的事情。莉迪亞已經長得比凱瑟琳要高出半個腦袋, 凱瑟琳不得不有些吃力地仰著頭和她說話。
莉迪亞咕噥了幾句,凱瑟琳沒有聽清楚,她卻別過頭去不肯再說話了。
班納特家幾位小姐計劃向加德納舅舅辭行,擇日返回朗博恩。說起這個話題時,布萊特和倫納德都在場做客,布萊特馬上接話說希望自己有機會與幾位小姐同行, 倫納德聞言不由得看向簡, 兩人四目相對,簡臉紅了一下,轉過頭和伊麗莎白說話, 她溫柔地笑起來,一雙眼睛仿佛在發光。
沒幾天,幾個姑娘就動身回到朗博恩。班納特太太在家修身養性,整個人和氣了不少,叫凱瑟琳結結實實地驚訝了好一陣。
倫納德在班納特姐妹離開後幾天,處理完手中事物,准備馬車動身去朗博恩。
作為他的合作伙伴的加德納先生只知道他要出遠門,並不知道他的目的地就是他外甥女的家,「倫納德,你這麼急急忙忙的模樣讓我想到急於和心上人見面的小伙子。」
他開了個玩笑。
倫納德矜持冷淡地朝加德納先生頷首,「我並不著急。」
他不認為自己的行動有哪兒顯得急切,若不是班納特小姐希望他能夠如那位布萊特先生一樣,他不會對這趟行程上心——假如不是出於這樣,那麼她們姐妹為什麼要在他在場的時候提起回家的事情?而且簡還特意和他告別了。
他慣於將人的心思猜測得很復雜,不認為自己做出的推測有什麼不對。又或許他只是為了給自己找個理由,順理成章地去拜訪朗博恩。
他尚遠在倫敦,沒有意識到他的到來,眼下班納特一家的心思都在莉迪亞和凱瑟琳身上。
凱瑟琳將加德納先生的信件交給班納特先生,做父親的看完了信,將凱瑟琳帶到書房進行了一場長達兩個小時的談話。
班納特先生終於勉強勸說自己接受了離經叛道的小女兒准備靠出版作品謀生並一輩子也不打算結婚的念頭。
「我對你這個想法沒有什麼意見……只要你能夠勸服你的媽媽同意。」
班納特先生認為凱瑟琳一輩子不打算結婚的念頭有些荒唐,但是他不認為凱瑟琳能夠一直堅定不移地堅持自己的想法,她才十幾歲,等她長大一些自然就會改變這樣的念頭。只是做母親的恐怕要因此讓家中不得安生一段日子。
班納特先生幾乎以為他被他的太太感染了討人厭的神經疼痛。
「感謝你能夠同意我,爸爸。」凱瑟琳輕聲說。不論班納特先生到底怎麼想,至少他沒有破口大罵就已經算得上態度好。凱瑟琳不奢求能夠得到理解,只要不被反對她已經心滿意足。
末了,凱瑟琳准備離開書房。班納特先生突然開口:「基蒂,家裡頭有你的書嗎?」
他聲音裡有一絲猶豫。
凱瑟琳訝異地眨了眨眼睛,回頭對這位已經年過半百的父親微笑:「有的,上一次莉迪亞在倫敦買了很多。您讀完後願意給我一些看法建議嗎?」
班納特先生沒有回答。
凱瑟琳帶上房門,走開。
*
比起和班納特先生會談的和風細雨,班納特太太鬧得凱瑟琳不得安生,班納特太太還沒為瑪麗做了貴族小姐的女伴高興完,凱瑟琳就送了一個噩耗給她,「基蒂!你知道你在說什麼糊塗話嗎?你嫁不出去會被外頭人嘲笑的!」
凱瑟琳大聲反駁:「當我有足夠的英鎊的時候,沒有人會來嘲笑我。何況伊麗莎白女王也終身未婚,英格蘭沒有一個人嘲笑她!」
班納特太太被她的理論氣得神經衰弱,她大聲囔囔如果凱瑟琳一意孤行,她今天晚上就不用吃晚餐了。凱瑟琳對母親氣急敗壞的擔憂模樣有些心軟,但是她知道自己絕對不能後退。
莉迪亞把布萊特為班納特太太配的藥物交給她後就跑回房間,一點也不想插手媽媽和基蒂之間的爭吵。
簡和伊麗莎白低頭坐在一旁做活,無論班納特太太發脾氣說什麼都不肯搭理。氣得班納特太太跑到書房找班納特先生,班納特先生說:「她都靠自己見到了未來的國王陛下和公主殿下,嫁一個丈夫也不能再增加她的榮光了。」
班納特太太氣得眼眶都紅了,簡看不過去安慰她:「既然基蒂不願意結婚,那麼假使她真的結了婚也不會幸福。基蒂被公主殿下賞識,以後的生活一定不會差,嫁不嫁一個好人家不會影響她。」
她雖然也對凱瑟琳的想法感到驚駭,可沒有班納特太太表現的這樣無法接受。她素來溫和包容,很容易就勸說自己想通了這件事。
班納特太太生了一天的氣,到晚餐的時候別扭地讓希爾太太叫凱瑟琳下樓吃飯。
簡和伊麗莎白對視一眼,事情暫時平息了。
凱瑟琳也明白了這是班納特太太的退讓,她松了口氣,默默下樓吃飯,又准備了好長一篇腹稿,輕聲細語地和班納特太太說了好久,才終於讓她接受了事實。
班納特太太一生的心願就是讓五個女兒嫁個好人家,因此凱瑟琳一開始說不結婚的話,將她嚇得不輕。但很快班納特太太就覺得不結婚也沒什麼大不了。
她著急為女兒尋找婚事的原因,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她們得不到財產,嫁一個體面的丈夫下半輩子的生活才有保障。現在凱瑟琳有了自己的財產,結不結婚倒無所謂。她見識不多,也不覺得凱瑟琳一個女孩子寫小說是什麼不體面的事情,反而為她的女兒被公主殿下召見而得意不已。
事情居然這樣風平浪靜地揭過,讓本來做好心理准備和父母長期僵持的凱瑟琳意外松了一口氣。簡和伊麗莎白的態度都不反對,除了莉迪亞衝她發了一回脾氣,說她這麼大的決定都沒有提前告訴她。凱瑟琳承諾為她寫一個故事才將莉迪亞安撫下來。
她搖搖頭,現在她寫小說的事情在家裡過了明面,她也不用再遮遮掩掩。這是一件好事。
夏洛特公主的名號確實好用。
如果不是她的話,恐怕自己要花多出好幾倍的精力來解決困境。
凱瑟琳想到這些不覺失笑,隨手寫了一封信,寫到尾聲時,她才想起那位「未曾謀面的朋友」已經不再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筆尖在雪白紙張上洇開一團。
凱瑟琳將信紙收起,夾進書本,揉了揉太陽穴。
讓班納特一家把精力從凱瑟琳身上徹底移開的是幾天後布萊特的來訪。他直接對班納特先生道明了他的來意。
——他是來求婚的。
第50章
莉迪亞趴在桌子上數玻璃珠, 這是她在倫敦商店買回來的小玩意, 時不時朝二樓書房的方向望一眼。凱瑟琳坐在一旁看書, 莉迪亞撇過頭時投下的陰影在凱瑟琳眼前晃動, 凱瑟琳無奈地揉揉眉心:「莉迪亞, 你要是真忍不下去就去爸爸書房門口偷聽吧。沒有人會發現你。」
莉迪亞聞言立刻把視線移回到一排玻璃珠上, 嘟起嘴:「我才不要。」
她確實沒有這樣做的必要,因為沒到半個小時,班納特太太就喜氣洋洋地衝下樓向她的女兒們宣布了布萊特求婚的好消息。班納特先生已經答應了他。
班納特太太眉飛色舞,誇贊了莉迪亞好一通, 覺得這個最像她的孩子果然是五個女兒裡最爭氣的那個。
「哦, 我的寶貝莉迪亞,你才十六歲就要和人結婚了!」
凱瑟琳聽不下去:「媽媽, 莉迪亞還小, 他們能做的僅僅是訂婚。」她特意強調了「訂婚」, 想到布萊特這麼悄無聲息地就將她的妹妹拐走, 心裡總是不痛快。
班納特太太才不在乎訂婚還是結婚,她圍繞著莉迪亞絮絮叨叨說個沒完:「我的寶貝兒, 你可以現在就開始為自己設計一條頂好的新裙子啦……你和其他人可不一樣, 她們可不能自己做裙子。這可是一輩子只有一次的事情。你還應該購買一些嫁妝……巴斯或者倫敦都是好去處……我真是太高興了。」ヾ
母女幾個說著話,布萊特和班納特先生從書房走下來,布萊特對上莉迪亞緊張的視線,心情極好地對著她彎了彎唇。莉迪亞「哼」了一句,她從來不是羞澀的性格,直接走上去挽住了布萊特的手。
孩子氣地宣誓所有權。
布萊特當然順從她縱容她。
班納特先生沒有說什麼話, 他看上去疲倦極了,伊麗莎白走上去攙扶他坐下,她神情也帶著幾分高興,對莉迪亞的終身大事再滿意不過。雖然她的年紀是家裡最小的一個,最小的一個卻比姐姐們先訂了婚,在傳言上有幾分不好聽,但除此之外可沒一點伊麗莎白挑得出來的毛病。
簡不知道想到什麼,有一瞬間的失落,但是這個只持續了幾秒鐘的情緒沒有誰發覺,她打起精神,真心祝賀了莉迪亞與布萊特。
布萊特也春風滿面,他已經知道了達西求婚被拒絕的事情,暗自對比之下只覺得自己真是情場得意。他立刻便要和班納特夫婦商量起訂婚的日期來,甚至如果訂婚後直接結婚那就再好不過。
訂婚日期很快敲定,定在莉迪亞成年的兩個月之後。
凱瑟琳算了一下日期,她結束一早定下的海伯裡之行後,回來正好能夠趕上莉迪亞的訂婚禮。但是她又擔心自己因為外出做客,恐怕沒辦法和莉迪亞一塊兒度過十六歲的成人生日。ゝ
故而在布萊特順勢提出邀請莉迪亞和未來的岳母大人前往倫敦小住的時候,凱瑟琳慢條斯理地插話:「莉迪亞剛剛從倫敦回來,也沒有必要特意再進城一趟。」
莉迪亞點點頭。她剛剛回來,對倫敦的新鮮感不是很強。比起倫敦,她更喜歡她熟悉的朗博恩和梅裡頓。
布萊特開始頭疼了。
他得意忘形,完全忘記了他求婚路上最大的阻礙並不來自他的岳父岳母,而是和莉迪亞親密無間的,凱瑟琳·班納特小姐。比起父母,莉迪亞最依賴信任的人是那位看起來溫和無害的四小姐,如果要莉迪亞在他和凱瑟琳間做出一個選擇,布萊特都懷疑莉迪亞會毫不猶豫地拋棄他。
凱瑟琳瞥了他一眼,帶著一點冷淡挑剔的意味,「正好奈特利先生邀請我們去海伯裡做客,他那兒的草莓生長得可好啦,莉迪亞也一定想去吧?」
「倫敦一直在那兒,草莓可不是什麼時候都有的。」她又衝著莉迪亞笑嘻嘻地說。
莉迪亞果然心動。
凱瑟琳繼續說:「我已經答應了奈特利先生會去做客,但是我也希望能夠陪伴莉迪亞過往她十六歲的成人生日。說不定這就是莉迪亞在我們身邊度過的最後一個生日。以後莉迪亞的生日都要在倫敦度過了……」
她說著有些不舍。
莉迪亞果然不經考慮就脫口而出:「基蒂,我陪你一塊兒去。」
凱瑟琳垂下眼睫,掩住眼底一閃而過的得意,毫不猶豫拍板定案:「這真是太好了!」
布萊特:「……」
看透一切的伊麗莎白抿了下唇,忍俊不禁。
別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的,基蒂這丫頭答應過去做客的時間可不是六月草莓成熟的時候,而是在復活節的那段時候。
布萊特安慰自己,好歹他求婚成功,比某些人強多了。
他此後三天兩天往朗博恩這戶人家跑,可惜不是撞到莉迪亞和凱瑟琳出門散步的時候,就是遇上兩位小姐往梅裡頓鎮上去的時候。
班納特太太已經迫不及待向所有鄰居宣布了這個好消息,她高興萬分,也不催著幾個女兒參加鎮上的舞會了,讓凱瑟琳暗地裡松了口氣。
好消息向來都是成雙成對,沒幾天,一位單身的闊紳士來到朗博恩,正是倫納德。他第一個拜訪的人家就是班納特家,受到了熱情招待。
隨即,他在自己的臨時府邸舉辦了一場私人舞會,邀請了鎮上有頭有臉的人家,班納特家赫然在列。
並不想和人跳舞的凱瑟琳眼睜睜看著莉迪亞被布萊特邀請走——在這種場合,她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拆散他們。
簡也被倫納德邀請跳了第一支舞。
班納特家成為了舞會的焦點,誰都恭維班納特太太會生女兒,尤其是簡,走了一個賓利先生,又來了一個倫納德先生。這其中不乏酸溜溜的嫉妒,班納特太太不是懂得委婉客套的人,直接就說:「我們簡可是朗博恩最漂亮的姑娘,誰跟她跳舞都是那個人的運氣。」
凱瑟琳不喜歡這種說辭,顯得簡似乎極其容易變心。不過她看到簡和倫納德自然而然的相處,又打心眼裡為簡高興,不論如果,不受流言影響走出過去對簡來說就是最好的結果。
春意濃盛,朗博恩鄉間逐漸恢復往日的蔥蘢,奈特利先生也伴著春光給凱瑟琳寫了一封措辭極為正式的邀請——這是他們一早就商量好的。簡和倫納德正是濃情蜜意,自然不願意離開朗博恩,伊麗莎白則受到邀請和盧卡斯家一塊兒探訪夏洛蒂——本來夏洛蒂也邀請了凱瑟琳,不過盧卡斯家的馬車不能勉強塞下一堆人,凱瑟琳考慮之後便婉拒了邀請。
做父母的都不願意出遠門,瑪麗不在家,最後准備去海伯裡的只剩下莉迪亞和凱瑟琳。
出發前兩天,班納特太太為她們收拾衣服,布萊特來和莉迪亞道別,沒說幾句話就被房間裡翻東西的班納特太太叫了過去,凱瑟琳從院子裡進來,和布萊特狹路相逢。
兩人堵在門口。
布萊特客客氣氣地向他成功路上最大的絆腳石問好:「基蒂小姐。」
凱瑟琳打量他一番,口吻淡然,不緊不慢地對他說:「布萊特先生,你知道嗎?在你到來之前我剛剛和爸爸媽媽吵了一架。說起來我應該感謝你,讓他們轉移了注意。」
布萊特心想:這可一點兒也不像感謝的模樣。
他這麼想卻不能這麼說,只拘謹地表示:「略有耳聞,莉迪亞提過兩句。」
「哦?那你一定知道我是因為不想結婚才和家裡吵起來的?」
凱瑟琳笑眯眯地問他。
莉迪亞雖然沒有明說,但布萊特察言觀色的本領一流,早意識到了一部分,可是現在凱瑟琳這麼特意點明……
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上帝保佑他!
上帝沒有聽到他真誠的禱告——「不過,布萊特先生,我猜你一定想不到。莉迪亞曾經和我說過,在我有喜歡的人之前,她不會隨隨便便丟下我。」
布萊特如遭雷擊。
不隨隨便便丟下——在凱瑟琳找到喜歡人之前,莉迪亞和凱瑟琳分開——莉迪亞不會在凱瑟琳又有喜歡的人之前結婚——凱瑟琳是個不婚主義者。
按照這一套邏輯,他這輩子都別想和莉迪亞結婚了。布萊特深切意識到「姐姐」這種生物的可怕性。
凱瑟琳哼笑了一句,見到他這種樣子,前幾天在舞會上暗自生的氣才終於咽下去,繞開他走進屋子。
她絕不要讓人隨隨便便拐走她的妹妹!凱瑟琳想到這家伙居然趁莉迪亞一個人孤身在外時哄騙無知少女就生氣。她都知道了,莉迪亞前腳去了溫泉,後腳布萊特就離開了倫敦。
布萊特站在原地,無奈搖了搖頭。
周一,凱瑟琳和莉迪亞乘馬車離開朗博恩。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綠茶·心機婊·基蒂】
ヾ:在當時,嫁妝一般指,將要結婚的女性要給自己准備的婚後的各種服飾。巴斯 和倫敦是當時的購物勝地,走在時尚最前沿。
ゝ:根據《傲慢與偏見》第三卷 原文,莉迪亞六月滿十六歲,成人。
第51章
凱瑟琳和莉迪亞是乘坐公共馬車去往海伯裡的, 家中的馬車另有用途, 班納特先生就做主給她們租賃了一輛馬車。公共馬車自然不如家中的馬車方便, 但是兩人不趕路, 公共馬車慢悠悠地駛過道路, 讓姐妹倆反而多了欣賞路上風景的心思。
朗博恩和海伯裡隔得不算太遠, 雖然並不同屬一個郡,但都在倫敦周圍。奈特利本要親自動身去朗博恩接她們,但是凱瑟琳以為沒有必要,就回信婉拒。
海伯裡不止一個教區, 奈特利所在的教區是當維爾教區, 他在教區內名望極高,又有治安官的身份, 可以說是當地一位說一不二的人物。凱瑟琳有些搞不清英格蘭的地域劃分, 宗教王權貴族地主混雜, 導致許多制度也交雜在一起。
她們抵達唐維爾莊園時, 天色薄暮,奈特利先生早早就站在門口等待她們, 親自迎接她們下馬車進屋。莉迪亞不怕生, 她交際能力在整個梅裡頓都是佼佼者,自然而然地和奈特利打過招呼就走進屋子參觀。凱瑟琳心思則更敏感纖細一些,面對奈特利雖然少了一開始揭露身份的那份尷尬,但她時刻謹記著自己客人的身份,態度拘謹客氣疏離。
奈特利無奈地笑了笑。
凱瑟琳和他並排走著,他挑了伊莎貝拉的孩子們作為話題切入對話, 凱瑟琳喜愛伊莎貝拉的幾個孩子,口吻不自覺柔和起來,兩人談話漸入佳境,沒一會兒就少了多日不見的疏離感。
奈特利是個談話的高手,他很容易引起別人感興趣的話題,讓人覺得和他交談是一件十分愉快的事情。這也是凱瑟琳能和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書信來往兩年之久的原因。
莉迪亞沒察覺到身後的氣氛,她回頭喊凱瑟琳:「基蒂,你走快一點兒。」
凱瑟琳趕忙回話:「那你等我一會。」
莉迪亞直接掉頭走到凱瑟琳身邊,親昵地挽住她的胳膊。她嘰嘰喳喳地誇贊唐維爾莊園的家具,又說這兒比內瑟菲爾德還要精致,比起她在倫敦的布萊特姐姐家見到的貴族家庭布置也毫不遜色。
奈特利微笑著應下她的贊美:「這是祖上的榮光。」
唐維爾莊園整體的布置風格偏典雅,不是富麗堂皇的氣派,但非常襯海伯裡的寧靜鄉村風光,雅致不失韻味。凱瑟琳留心打量,忍不住露出對這些布置的喜愛。
「這真是一所漂亮的莊園。」
「承蒙謬贊。」奈特利說,「很高興你們能喜歡這兒。」
女僕將凱瑟琳和莉迪亞帶來的行李放到為她們准備的客房,兩位姑娘打量了一番臥室布置,都很滿意,負責准備這一切的女僕長笑得眯起了眼。
接下來她們又簡單參觀了莊園的布置,弄清楚了一些重要房間的位置,不至於日後在房子裡暈頭轉向。這之後一天就不剩下什麼了,凱瑟琳和莉迪亞回房間換了晚餐衣服,舒舒服服吃了一頓精致豐盛的英式晚餐。
兩姐妹不斷稱贊唐維爾莊園廚子的手藝,表達她們對自己受到的熱情招待萬分滿意。
晚餐後,奈特利和兩姐妹坐在客廳說話,莉迪亞向奈特利請教了一些和倫納德合作上的看法,聽了之後非常興奮,對自己的日後規劃有了新想法。
凱瑟琳有一搭沒一搭地插著話:「我真沒想到你除了在法律上見解不俗外,還能這樣兼顧商業。」她說了後突然想起奈特利一開始就是作為達西的生意合作伙伴來到朗博恩,覺得自己這樣說像刻意恭維似的。
奈特利得到她的認可卻顯得高興:「約翰年輕的時候就開始經商,我們會討論一些生意上的問題,因此我有所了解。」
約翰·奈特利和伊莎貝拉結婚結的很早,有了家庭壓力,他急於謀取一份產業來供給家庭開支。畢竟作為次子,他無法繼承家族財產。但是他和哥哥的關系很好,早年剛涉及商業時還會請教哥哥,一來二去,倒叫奈特利多出不少對做生意的獨到見解。
「那你們兄弟是很早就分家了嗎?」莉迪亞好奇地問,「流程一定很復雜吧?不過像我們家都是女孩子就不用擔心這種事——」她撇了撇嘴,「反正全部家產都要給別人,自己家的人一個子兒都得不到。」
她想到柯林斯可以白得一份產業,還可以在班納特先生死後把她們都趕走就不高興。她覺得限定繼承法這種東西真是沒有一點道理。
「是的。約翰很早就開始做生意,雖然我們繼承的遺產足夠豐厚,但如果一味地只花錢絕不是一件幸運的事情。」奈特利並不避諱談這個問題,「限定繼承由來已久,但是放到現在的環境下看它已經不再是一條合適的法律。然而法律的改變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
莉迪亞不關心英格蘭的法律如何運轉,她發完脾氣又笑嘻嘻地開始給自己的服裝設計事業做推銷,看得凱瑟琳眼角直抽。
凱瑟琳若有所思地繼續一開始討論的話題:「限定繼承下,女性不能繼承土地是因為無法服勞役,但是女性生下的男性繼承人也同樣無法繼承土地。說到底,因為大家並不認可女性享有繼承權。」
即使英格蘭承認女王即位,可是女王即位要面臨的局勢似乎比男性繼位的情況要糟糕。
凱瑟琳討厭這樣被壓迫得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是做出歷史選擇的人不認可,那麼就需要另一位能夠做出歷史選擇的人來認可女性享有的一切。」
奈特利正面回答了她。
凱瑟琳愣了愣,隨即淺笑:「或許不止一位。」
改變舊有觀念太難了,尤其是生產力落後的情況下,想要為天生體力上並不占優勢的女性爭取與男性一樣的地位,不是一個人一時間的努力可以做到的。
凱瑟琳摩挲著茶杯邊緣,抬起頭說,「但是有一點我不贊同,能夠做出真正的歷史選擇的,不是某一個人。」
而是全部人。
奈特利彎了一下唇,保留自己的看法。
莉迪亞聽得稀裡糊塗,她聽不懂自然就要把話題拐到她能夠理解的地方,「基蒂,你們在說什麼?這麼愉快的晚上,讓我們聊一點輕松的話題不好嗎?」
凱瑟琳一本正經嚴肅地對她說:「我們在說你是能夠改變歷史的那個人。」
莉迪亞驚訝地張大了嘴,然後她看著凱瑟琳實在忍不住,捂著嘴笑出聲,頓時惱怒:「基蒂,你太壞了!」
凱瑟琳抬頭揉了揉她的發頂,沒有說什麼。
奈特利凝視著她,在凱瑟琳的眼睛裡,他仿佛看到了純粹的光。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有人讓我放存稿,然而並沒有存稿,否則也不用大半夜更新了QAQ】
第52章
第二天, 凱瑟琳和莉迪亞跟隨奈特利出發, 來到他的草莓圃。奈特利先生農場裡的蘋果和草莓都是遠近聞名的水果, 尤其是草莓, 品種繁多, 藤蔓交織蜿蜒鋪地, 翠綠的枝葉沾著幾滴早晨的朝露,有些已經生出了小小的白色花苞。
奈特利雇了不少人來專門打理這片草莓地,他也經常來過問草莓的生長情況,農戶們都對他十分熟悉, 照常向他打招呼。
凱瑟琳看這些植物眼露新奇。
班納特家雖然算不上大富大貴的人家, 可是也算朗博恩有名望的人家了,教養女兒的耗資也是許多人家比不上的水准, 她們繡花讀書游玩, 卻絕不會近距離接觸和農作有關的事情。她們只和地位相當的人來往, 不會有機會和農夫的女兒結交。
這還是她第一次和這些真正的普通人民接觸。
凱瑟琳好奇又小心地打量這些人, 避免自己無意的舉動冒犯到他們。奈特利雇佣的這些農戶對凱瑟琳沒有惡意的目光極為包容,一位農婦雙手捧著盛滿水的陶罐遞到她面前。她雙手布滿厚厚的繭, 指甲暗沉, 手上皮膚蒼老皸裂。凱瑟琳驚訝地接過,小聲對這位婦人道謝。
婦人慈和地朝凱瑟琳微笑。
凱瑟琳喝了一口水,婦人將邊緣有缺口的陶罐小心翼翼接回來。
她看著婦人,有些猶豫,但顧及在場的人眾多,沒有出口多問。
離開的路上, 凱瑟琳向奈特利打聽了婦人的事情,丈夫早死,一個人千辛萬苦地養大五個孩子,偏偏大兒子染上了賭博的惡習,這位婦人不得不拼命勞作來償還兒子的欠款,避免他被人打斷一條腿。
難怪她蒼老成那種模樣。
但是對婦人的做法,凱瑟琳並不認同:「父母沒有責任為孩子的一生都負責,尤其像這樣的事情。」
奈特利並不驚訝於她和其他人不同的想法,只是說:「很多人都說她是一位偉大的母親。」
「您也這麼覺得嗎?」凱瑟琳側過頭詢問。
「不。一味縱容惡行發展並不是值得贊美的品德。」
「你的看法永遠公正冷靜。」凱瑟琳彎著眼睛笑起來,「如果叫我說的話,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並不是好事,那是在讓一個母親失去自我。何況,一位女性存在的意義從來不該是為了做一位好母親。就像人們不會認為上帝創造出一位男性,是叫他到世上來繁衍的。」
就像班納特太太一樣,她結婚後圍著丈夫和孩子打轉,為了幾個女兒的婚事操碎了心,眼裡只有為女兒找個好人家的想法。她沒有自己的愛好,也沒有自己的生活,女兒是她的全部。
凱瑟琳認為她不應該是這樣的。
她的話非常直白,已經超出了一位淑女應該恪守的界限。他們誰都沒有計較這點。
「你說得對。女性在生育時就承擔了巨大的痛苦和風險,她們需要付出的已經足夠多。」奈特利若有所思,「那麼基蒂,如果是你,你將會選擇用什麼樣的教導自己的孩子?」
凱瑟琳笑起來,「先生,對於這個問題,我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將來很可能不會有婚姻,也不會有孩子。」她還是給自己留下了余地,「我並不是一個大度無私的人,我永遠不會愛其他任何人超過愛自己。但是對一個孩子來說,假如我不夠愛他,卻又要讓他來到這個世界,這是很殘忍的舉動。我自己都還沒有明白要如何做好自己,又要怎麼承擔起對另一個生命的責任呢?」
奈特利看著她,慢慢地開口說:「基蒂,我在你這個年紀,幻想過我將來的妻子會是什麼樣,也向往過去海上冒險拯救落難的小姐。」
凱瑟琳知道他的意思,不過她不認為自己這樣考量過後做出的決定有什麼不好,或許有很多人更在乎家庭,但她不是那樣,「那真是太可惜啦,我不是個冒險家,也不想去海上拯救落難的小姐呢。」
「那你也許可以考慮寫一部冒險小說?」奈特利笑著說。
「勇敢的騎士打敗了惡龍,然後拯救公主?」凱瑟琳開玩笑,「那公主真是太可憐啦,為了等待騎士的拯救還要被惡龍抓走。」
「那就寫——公主打敗了惡龍,救下前來拯救公主的騎士?」
「好主意!」
凱瑟琳口吻嚴肅認真地說,像是真認為他提供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凱瑟琳回去後倒真動筆寫了一個公主打敗惡龍的短篇故事,她惡趣味地在故事裡設置了一個拼寫謎語,重新組合後得到的公主名字就是Lydia(莉迪亞)。
公主做了一個預知夢,得知她將會在十五歲那年被巨龍抓到荒無人煙的小島上,忍飢挨餓三年後才被第一百個前來的騎士救下。殺死巨龍後,她將會帶著國家嫁給騎士。
公主嬌生慣養,她不能忍受自己居然要度過這麼悲慘的三年,所以她決定先一步把惡龍綁架到她的王國來。然後她憑借智慧和一個王國的軍隊成功了。
惡龍成為了公主的坐騎,但是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傳言,公主被惡龍俘虜,王國也被惡龍占據,無數騎士前赴後繼想要奪回公主。
公主帶著惡龍趕跑了九十九個騎士,三年後,第一百個騎士准時出現。倒霉的騎士在城外森林中覓食的巨龍抓到,成為盤中之餐。
公主對他說,她可以讓巨龍放了騎士,但是騎士必須向其他王國的人宣揚巨龍是一條好龍,公主也不需要拯救。
騎士答應了。
公主再也不用擔心應付第一百零一個騎士,她帶著巨龍成為了人民愛戴的女王。後來人們還為她建造了她站在龍背上頭戴王冠手握權杖的雕塑,無數吟游詩人歌頌她的榮光。
「——她不是等待被拯救的公主,她是征服惡龍的女王。」
這是一個非常童話風的故事,與凱瑟琳以往的寫作風格大相徑庭,不過莉迪亞得知這個故事是寫給她之後的倒很高興。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但是我沒有龍,我也沒有見過龍。」莉迪亞不高興地撅嘴。
凱瑟琳哭笑不得。
「親愛的,你可以給自己畫一條龍,你的畫技足以讓你畫出一條漂亮的龍。你知道我沒辦法為你捕捉一條龍。」
「我寫信問一問布萊特。」莉迪亞興衝衝地跑回房間。
凱瑟琳看著她的背影,隨後滿臉無辜地低下頭,收拾稿紙。
幾天後,收到莉迪亞的信,問他能不能變成一頭龍的布萊特:「……」
作者有話要說:
【QAQ,對不起我忘了,我還以為我昨天晚上更新了來著。只要我還沒有吃午飯就還是早上。】
第53章
凱瑟琳對被自己坑到的布萊特毫無憐憫之心, 她潤色修改完初稿後拿給奈特利看。奈特利看完忍不住笑著評價:「非常有趣, 公主的名字來自莉迪亞嗎?」
「對。」凱瑟琳點點頭, 「你認為公主的外貌足夠漂亮嗎?莉迪亞交代我要把她寫的更美麗一點。」
奈特利當然聽得出凱瑟琳是純粹的打趣, 他也附和凱瑟琳的玩笑:「她可是驚動一百個騎士的公主, 誰能說她不漂亮?」
「她的美麗也不僅僅來自外表。」
奈特利又補充了一句。
「不過在打敗巨龍方面, 美貌也顯得可有可無了。」
「故事裡是這樣。」凱瑟琳走過一階台階,「但是不可否認,美貌本身是一件強大的武器——無論對於哪種性別的人。」
人們總是會不由得對美麗的事物天生多一些好感,在人類社會中, 能夠輕易贏得許多陌生人初步好感的容貌, 在聰明人手中,足以讓他們把握扭轉命運的機會。
凱瑟琳說的「不論性別」, 那麼指代的範圍就非常寬泛了。奈特利想了一番, 覺得她說的並沒有錯——威克姆不正是一個極其好的例子嗎?他靠著出眾的外表不知欺騙了多少女孩子的芳心。
他們談過這個故事, 又說起因為種種進度一直被耽擱的那本關於「妓.女」題材的小說, 也不能算□□,那只是一個平民少女悲慘的命運。
凱瑟琳提到它, 不無遺憾地搖搖頭:「恐怕還得耽擱一段時間, 我手頭現在還有一本不得不及時完成的作品。」
凱瑟琳在信件來往中隱晦地提及自己正在創作一個「與眾不同」「也許永遠不會正式出版」的故事,奈特利一開始並不清楚,直到「萊安·阿普頓等著名作家出席文學沙龍,夏洛特公主殿下蒞臨現場。」的小道消息傳到耳中,他才有所猜測。不過他尊重朋友的個人隱私,凱瑟琳不在信中主動提及的事情, 奈特利絕不會多問。
他一直是一位克制理性且忠誠的朋友。
凱瑟琳也一直認為,在這個她不熟悉的時代,能在一開始就遇到一個像奈特利這般而不是像威克姆的人給予引導開解,是最大的幸運。
說到那個故事,凱瑟琳還有點擔心:「我會繼續將它寫完,但是我恐怕不能將它及時出版。」
女性寫作的限制極度嚴苛,夏洛特聽她說過大概情節後,隱晦勸過她,讓她暫時擱置手頭的故事——萊安·阿普頓是位小姐的事情在沙龍後,在她的主要受眾中已經流傳開來。
讓一位出身上層的女性詳細描寫底層不光彩的、受人唾棄的妓.女,難免會引起一些有心人的刻意貶低,他們極可能將會用一切機會和言辭羞辱貶低凱瑟琳本人,並為自己維護了階層的榮耀沾沾自喜。
如果她孤身一人,就不會擔心這些流言蜚語,然而她還有幾個未出嫁的姐妹。凱瑟琳沒辦法不考慮她們的名聲。
奈特利知道她的擔憂,建議道:「假如是因為身份已經暴露的緣故,你可以在出版這本書時重新取一個筆名。這個故事的風格與你從前寫的那些都不同,不會有人認出你。」
凱瑟琳考慮這個建議的可行性,這確實是一個不錯的想法,但是她從感情上更願意用這個筆名來出版自己的所有作品。換一個筆名會讓她有一種這個故事和她其他作品分割的感覺,就像這個故事不被她認可一樣。
甚至她希望有一天能夠光明正大用凱瑟琳·班納特的名字出版作品。
「讓我想一想。等我將它寫完後再考慮出版的事宜也來得及。」凱瑟琳輕松道,「畢竟我想這個故事我得寫很久。」
他們又換了一些輕松的話題討論,這次主場轉移到奈特利身上。
……
「你從年輕的時候就一個人住在唐維爾莊園嗎?」凱瑟琳輕輕觸摸著牆壁上奈特利家族先祖的肖像畫,他們個個都栩栩如生,有些色彩已經斑駁脫落,是後代請人進行了修復。
有一種古老的家族感。
「……從約翰讀中學後這裡幾乎就只有我一個人居住。」奈特利回想了一下,「我們的父母去世的早,約翰的中學是寄宿制,大學離海伯裡不近,後來又馬上結婚,在倫敦定居。」
「那你會感到孤獨嗎?」凱瑟琳放下描摹畫作輪廓的手,回過頭對上他的眼睛。
她如黑珍珠的眼睛裡充滿對朋友的關心。
奈特利聽到這個問題愣了愣。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問他這樣的問題——你會感到孤獨嗎?一直一個人。
這是凱瑟琳的想法,和許多人都不一樣。在別人看來,這就是他的生活方式,再正常不過,即使他感到無聊,他手上的大把英鎊可以尋找消遣。
他一時間居然有些不知道怎麼回答凱瑟琳的問題。頓了頓,他說:「我和約翰經常來往,在海伯裡我有許多朋友,還有工作。」他是當地的治安官。
凱瑟琳只是下意識有感而發問了這麼一個問題,等問完回神的時候她自己都有些驚訝,面對奈特利的回答,她矜持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聽到了他的回答。
「我們回到客廳去吧。……已經參觀完這座莊園了。」凱瑟琳說。
「從前面繞過去就是客廳,許多房間都相互聯通。」奈特利領著她往前走。
回到客廳時,他側過視線凝視凱瑟琳弧度柔和的側臉,說:「後來還有你,基蒂。」
凱瑟琳站在原地腦子遲滯了一會,才回過神,意識到奈特利這句話是和之前的回答連在一塊兒的。
她眨了眨眼睛,嘴角的弧度勾起,但很克制。
管家太太很快為主人和客人端來精致的下午茶點。廚師做點心很有一手,凱瑟琳喜歡在寫作靈感耗盡的時候吃一小塊唐維爾莊園的點心放松思緒。
凱瑟琳干巴巴地朝管家太太道過謝,看向奈特利,不知道說什麼了。
好在沒幾分鐘莉迪亞就從外面進來,她今天梳了一條漂亮的辮子,在當維爾教區的幾戶人家的小姐中出足了風頭,並且成功讓她們升起對她的設計的興趣,說下次去倫敦一定要好好逛一逛商店,購買莉迪亞的設計。
凱瑟琳都弄不明白她是怎麼輕而易舉打入當地小姐們的社交圈的。
莉迪亞還以為她在擔心夏洛特公主給的緊迫的截稿時間。攝政王打算將夏洛特公主送去溫莎教養,夏洛特正在和她父親周旋,凱瑟琳的手稿將是她手裡重要的籌碼,自然不免催的急切一些。
莉迪亞絞盡腦汁地想了幾句話安慰凱瑟琳,最後又得意洋洋地補充:「基蒂,我可沒有忘了你,我還向她們推薦了你的書。如果買的人足夠多,那麼咱們不掙公主殿下的這筆錢也沒有關系。」
她好笑地對莉迪亞點點頭,假裝自己被開導成功。
凱瑟琳當然不是為了莉迪亞想像中的事情失魂落魄,即便夏洛特公主給的時間緊急,但凱瑟琳沒打算將故事寫成大長篇,一個簡練的中篇已經足夠。作品進程已經完成一半,剩下的情節她也早有了腹稿,很快就可以交付。
真正讓她今晚不在狀態的是她問奈特利的那句話。
她為什麼會問出那句話?
因為她自己會感到孤獨。
一個和時代隔了幾百年的靈魂,一個見識過更璀璨更理想更自由的文明的靈魂,無論再如何努力融進時代,但其本質終究是與時代不完全相容的。
不屬於所處時代的靈魂,注定孤獨。
作者有話要說:
【有點卡文,在嘗試寫一個轉折。凱瑟琳的事業線不僅僅是寫小說。】
【弄了一個新的抽獎,文案頁應該可以看見。數了一下以往的章節評論,好像人數設多了,希望不要到時候開獎的人數都沒有湊夠吧(撓頭),那樣可以正常開獎嗎QAQ】
第54章
在某些問題無法得到確切的解答時, 凱瑟琳通常會選擇將它們暫時擱置。這一次也不例外。
她如往常那樣早起, 唐維爾莊園內的僕人們正在忙著做早餐, 客廳裡一片安靜, 凱瑟琳照例出門散步, 回來時與兩個打水的女僕撞上, 女僕禮貌地向她問好。
凱瑟琳點頭微笑回應,腳步輕快地踏進會客廳。當維爾教區的風光與赫特福德的朗博恩相比有一番不同的滋味,但是因為地理位置上相隔不遠,兩地的風景又能找出一些相似之處。
讓凱瑟琳覺得就好像還在朗博恩一樣。
奈特利在客廳靠近窗戶的地方為她收拾了一張寫字桌, 供她白天寫信和記錄靈感來源, 並且除了凱瑟琳本人誰也不會靠近這裡。凱瑟琳得知後覺得過於麻煩他,畢竟她在家裡頭都沒享受過這樣的待遇。奈特利只是說:「臥室裡的光線沒那麼好, 客廳附近會亮一些。基蒂, 讓客人盡可能受到周全的招待, 是做主人的責任, 而且它不是什麼麻煩事情。」
不麻煩,但足夠體貼。
凱瑟琳覺得和奈特利相比, 同樣作為朋友的她完全不合格。
為了不辜負奈特利的好意, 凱瑟琳在散步回來後早餐之前會坐在鋪著整潔桌布的寫字桌邊寫上一小段文字。
今天,她和平日一樣坐下,才發現紙張裡夾了一張裁剪下的卡片。
「早上好,基蒂。你昨天看起來有一點兒不開心,為此我深表遺憾,是否昨天我的哪一句言辭使你感到不愉快?也許通過文字的方式更能直接表達我們內心真實的想法, 在使用語言交談時我們過於拘束。我希望如過去一般,能成為你現在和將來最忠誠的朋友」
奈特利的措辭非常誠懇。甚至在面對面交流時感到拘束的也只有凱瑟琳一個人,而在這張卡片上他主動承擔了一半的責任。
凱瑟琳抽出一張紙寫回復:「先生,作為主人家,您已經做到了極致。請不要責怪你自己。昨天的事情與您本身沒有一點關系——您知道,想像力豐富的人總是更容易沉浸於他們自己的世界。我只是想到了一些讓我困擾的事情,它們完全不能責怪您。我永遠將您看作我最好的朋友,您是一位值得交往一輩子的益友。」
寫完回復,奈特利正好從外面走進來,手中拿著一大把黃白二色的玫瑰。他吩咐管家太太取了一個花瓶來插這些花。ヾ
「基蒂,尼爾夫人給了我一些新開的花,用來裝飾桌子再合適不過,它們也會使你寫作時的心情變得更好吧!」
尼爾夫人是那位上次在草莓圃給凱瑟琳水的那位可憐婦人,凱瑟琳馬上就想起來了。那位夫人非常勤勞,在家門口種植了不少漂亮的鮮花拿去賣以補貼生活。
「真是漂亮的玫瑰花。」凱瑟琳欣賞了一會,薄薄的花瓣上還帶著晨露,花朵裡有幾支只盛開到一半,有種將開欲開生機蓬勃的美麗。
除了贈送紅玫瑰可能會讓人多想一番外,在凱瑟琳眼中,其他顏色的玫瑰和普通的裝飾花朵沒什麼區別。尤其是她記得黃玫瑰一般像征友誼。
她沒什麼猶豫地將插滿花的花瓶擺到自己寫字時一眼可以看見的地方。
莉迪亞下樓後第一眼就注意到凱瑟琳桌子上多出來的鮮花:「它們可真漂亮啊,基蒂,是你早上去摘的嗎?」
凱瑟琳不著痕跡瞥了奈特利一眼,搖搖頭,「不是,是奈特利先生帶回來的。」
莉迪亞頓時失去興致,「哦」了一聲,就不再提了。
用過早餐後,唐維爾莊園來了一位客人,是一位頗有名望的夫人,與奈特利本人交情匪淺。她是來和奈特利提議舉辦舞會的,她知道奈特利本人對跳舞不感興趣,卻希望他能夠出席,便說:「奈特利,既然兩位年輕小姐要在這兒住上一段時日,那麼參加一場舞會是叫她們最快和人熟悉起來的方式。你總不能讓兩位年輕的姑娘和你一塊兒處理案件吧?沒有哪位小姐會對農戶們的糾紛感興趣。」
凱瑟琳低頭不語,想說自己可能確實會對處理糾紛更感興趣一點。實際上,她對什麼都比跳舞更感興趣。
莉迪亞活潑好動,雖然她已經成功打入海伯裡的社交圈,不需要通過舞會來認識誰,但是她對舞會依舊很感興趣。
奈特利思索片刻,凱瑟琳朝他輕輕點了點頭,奈特利不動聲色收回目光,答應將會帶著凱瑟琳和莉迪亞參加在一周後舉辦的公共舞會。
凱瑟琳看著恨不得跳起來歡呼的莉迪亞,深覺自己做的犧牲真是太大了。她頭疼地想了一會兒,海伯裡的舞會不必朗博恩,人們肯定會對她這個外來者好奇,她就不能夠太消極怠工,以免給人造成達西那樣的印像。
她很快想出逃避跳舞的辦法——她可以在舞會上彈鋼琴,就像當初的瑪麗一樣。這樣既顯得她對舞會熱情,也不會給自己造成困擾。
送走客人後,奈特利問她:「如果你只是感到為難,可以拒絕舞會的邀請。」
凱瑟琳搖搖頭:「不,雖然我不喜歡和幾乎沒見過面的人跳舞,但我能夠理解舞會社交的必不可少性。舞會確實是讓人最快熟悉起來的方式,假如我要打擾你很長一段時間,就不能一直不和其他人來往。那我就必須參加一場舞會。」
「而且——」她眨了眨眼,「我只是不喜歡和不熟悉的人跳舞,事實上,我還挺喜歡舞會本身。」
奈特利放下心來。
「說起來,奈特利,你是否還記得我們本來應該去做的事情?」
在客人上門前,他們本來計劃去海伯裡附近的這所女子學校參觀。奈特利已經和校方約好了時間,並且保證不會打擾學生們。
而這位夫人的上門——她只說自己將擇日上門拜訪,誰也沒想到是今天,打亂了他們的行程安排。所幸客人沒有停留太久。
「我記得,馬車已經准備好,我們現在就可以出發。」奈特利意識到是什麼事情後,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我去叫莉迪亞。」凱瑟琳彎起眼睛,對接下來的行程很期待。
凱瑟琳很快就帶著莉迪亞過來,但是叫人遺憾的是,有人匆匆前來告知奈特利,當維爾發生了一件惡劣的盜竊事件,可憐的尼爾夫人被竊賊砸傷了額頭,盜走了全部財物,她的鄰居剛好從外面路過,抓住了竊賊,但是竊賊宣稱自己是一位有地位的貴族,絕不可能干這種事情。
奈特利需要趕過去處理這件事情,不能夠陪凱瑟琳前往女子學校,只能兩位小姐先行一步。
案件不算什麼大事,甚至可以說荒唐,可是一旦涉及到不同階層,那麼事情就會變得比它本身嚴重好幾倍。
凱瑟琳表示理解,希望他能夠順利解決這件事情。至於女子學校,假如車夫認識路,那麼即使沒有奈特利先的陪同,她們也可以過去。
奈特利匆匆騎馬出發了,莉迪亞和凱瑟琳也踏上馬車。奈特利自己是不養馬的,今天拉車的馬還是考慮到兩位小姐的出行需要租借來的。
莉迪亞不太能夠理解他不養馬的行為,在朗博恩,班納特先生自己就養好幾匹馬,莉迪亞小時候還偷偷騎過最漂亮的那匹。
「可能只是處事習慣不一樣。」凱瑟琳沒有深究,她感到馬車漸漸停了下來,「莉迪亞,我們到了。」
莉迪亞率先跳下馬車:「我還沒有見過學校呢,假如它很好,基蒂,你會不會留下來念書啊?」
凱瑟琳不置可否:「那得首先看它能不能好到打動我,我才能夠考慮這件事。」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稍微晚了點,今天吃瓜吃得目瞪口呆,就忘了碼字。】
ヾ:關於玫瑰的花期,一般是說四月下旬開始開花,五月六月花期最盛,但是又說春秋兩季(春天三月四月)玫瑰也會開花。此處時間線模糊處理,但是肯定還沒有到五六月,所以拎出來說明一下。
第55章
在十九世紀找出一所能打動凱瑟琳的女子學校可不容易。
凱瑟琳曾經念的是寄宿制高中, 雖然不是明文只招收女孩子的學校, 但因為學校性質, 招收的女孩子還是比男生多出幾倍, 學校的老師更是一個比一個履歷出彩, 教學設施豐富。有了過去的對比, 在十九世紀初,那些多數是由教會或慈善機構創建的學校條件只能稱得上簡陋。
盡管已經做好了心理准備,但是真見到這所女子學校的全貌時,凱瑟琳還是不由得感到一陣失望。
她們抵達時, 學生們正上完第二節 課, 坐在茶餐廳休息,吃一些分好的小蛋糕和一小杯紅茶。帶領她們參觀的夫人見兩個姑娘感興趣, 便取了兩塊分量不多的蛋糕給她們。凱瑟琳勉強將它吃完, 口感和唐維爾莊園廚師烘烤的點心天差地別, 不知道廚師怎麼能將松軟的蛋糕烤的和石頭一樣硬。
姑娘們的伙食算不上好, 但從學校負責人的口中得知,她們的生活條件也絕不算差。畢竟這些學生的家長每年都要往學校裡交一大筆錢。
凱瑟琳才有一點班納特先生給予她們的物質條件已經非常好的實在感。
她發現自己來到這個世界這麼久, 其實還是對大部分東西一無所知。
兩姐妹沒有打擾女孩們的茶話會, 學校負責人又帶著她們去參觀女孩們的宿舍。兩人一間,房間陳設簡單但干淨,牆壁微微泛黃,不動聲色宣告自己的歷史,盥洗室是公用的,有專人負責為這些女學生們打水。
「我們可以去看一看學生們上課的地方嗎?」
負責人有些猶豫。
凱瑟琳連忙保證:「我們絕不會打擾到她們的。」
負責人應肯:「只能在外面看一看, 現在是學生們的上課時間,她們這個時間應該在學習法語。」
莉迪亞對聽人上課不感興趣,她按照撇了撇嘴,用手指卷著自己蓬松的頭發,「那基蒂,我不和你一塊兒過去啦,我到學校旁邊轉一轉,我看到來的時候有幾株花開得很漂亮。」
凱瑟琳笑著由她去,自己跟上負責人。
負責人為她介紹了一番女孩們正在學或將要學的課程。單看安排,這些課程極為豐富,但安排地得雜亂無章,有些甚至相互衝突。沒有具體用途或不適合這些女孩們學的課程占去近一半,剩下一些法語寫作繪畫舞蹈禮儀類的課程,有些甚至好幾周才上一節。
凱瑟琳輕輕蹙了蹙眉,負責人並沒有發覺,滔滔不絕介紹完她們的優勢,引著凱瑟琳來到教室外。
學生們正在上法語課,法語老師是個長相艷麗的法國女人。她法語講得不錯,但是英語卻說的不如何,有些話詞不達意,需要重復好幾遍才能讓學生們理解。
整個學校只有兩位法語老師。
教室內學生組成也十分復雜,有□□歲的小孩,也有十三四歲的少女,還有十□□歲的妙齡姑娘。年紀跨度達到十來歲。
學生們稀稀落落坐在長凳上聽課,有些背著老師和好友私底下耳語,討論倫敦最近時興的服裝款式。
教法語的老師並不管這些,她很快就講完了今天的課程,還剩下充足的時間,她便和這些小女孩說起她年輕時在法國的生活來。
凱瑟琳聽了好一會,後知後覺意識到這位法語老師過去可能也是個社交場上備受追捧的人物。
她側過頭,負責人盯著兩個偷偷吃蘋果的學生,因為凱瑟琳在旁邊而強忍怒氣,沒直接把她們揪出來。教室內老師法語英語夾雜,只懂一門語言的負責人沒聽懂法語老師講了什麼,還以為她仍然在講課。
很快,那位法語老師在最後告誡她的學生們:「青春和美貌都是一時的,只有高尚的品德和豐富的知識才能夠真正成就你們。」
凱瑟琳笑了一下,閉口不提這件事:「時候不早了,我想可能需要向您告辭了,為我們今天冒昧的打擾深表抱歉。」
這趟行程到這裡已經足夠。
負責人扯了一下嘴角,她相貌和善,態度也熱情,客氣挽留她留下來用些茶點,得到婉言拒絕後才送她離開學校。
莉迪亞已經在馬車上等她,莉迪亞不知道從哪兒拔了一根細細的草,無聊地折著草玩。她不高興地嘟著嘴,將草在手指上繞出一個圈。
「莉迪亞。」凱瑟琳無奈地叫她回神,「我們該回去了。」
莉迪亞馬上丟開手頭的東西:「基蒂,這所學校怎麼樣?我倒覺得還好爸爸沒有送我們去寄宿學校讀書,還是待在家裡頭快活。」
她口吻中滿是慶幸,「每天這麼多課,這麼多古板的規矩,還要做禱告——無聊透頂的生活。」
凱瑟琳笑:「我也覺得。」
在這樣一所女子學校裡想要真正學到很多東西也並不容易,而尤其,這所位於海伯裡的學校據評價已經是一所相當不錯的學校,能叫女孩子們真正學到一些知識,而不像一些學校一樣收取高額學費卻只養成女孩們的虛榮心。凱瑟琳已經想像不出來一般女子學校的水平該是什麼樣的。ヾ
凱瑟琳垂了垂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
莉迪亞半路上突然嘆氣:「為什麼沒有一所有意思的學校呢?」
凱瑟琳回過神,掩著嘴笑:「所有要每天上課的學校對你來說都沒有意思吧。」
莉迪亞被說中心思,心虛地大聲嚷嚷:「才不是呢。」
姐妹倆說說笑笑回到唐維爾莊園,等她們換好衣服下樓,奈特利先生也回來了。
那樁盜竊案真是叫人哭笑不得。那名自稱貴族的年輕人只是路過聽到聲響,以為出了什麼事,才翻窗進去看情況。他看到尼爾夫人受了傷,就想衝出去叫醫生,結果被鄰居當賊抓住了。盜竊財務的也不是這個可憐的家伙,而是尼爾夫人的親生兒子,他在外頭欠下巨額賭債,卻還想借賭博翻身,和母親掙執下打傷了人,他顧不上受傷的母親,搜刮走家裡所有的財物就跑了。
現在人已經被抓回來了。
凱瑟琳有些感慨:「希望那位夫人能夠想清楚。如果一個人做錯事情不需要一開始付出代價,那他絕不會改正,只會有恃無恐犯下更大的錯。」
凱瑟琳頓了頓,忍不住流露好奇:「不過為什麼這位好心的先生——要翻窗進尼爾夫人家?」
按描述,那時候門應該是開著的。
奈特利沉吟了一會,搖搖頭。
凱瑟琳的疑惑在第二天上午得到了解答,年輕的貴族特意上門來感謝奈特利證明了他的清白。奈特利主動問及凱瑟琳思索的疑問。
對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那個……我那時候太著急了,所以忘記了可以從門進去。而且翻窗更能體現我勇敢機智。」
剛好從樓梯上下來的凱瑟琳聽到這個回答,忍不住「噗嗤」笑出聲。對方抬起視線看向她,下意識「唰——」地站起身,欣喜又激動。
「萊安·阿普頓小姐!」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個莫得感情的工具人。】
ヾ:本段對學校描述參考《愛瑪》第一卷 第三章 。
第56章
凱瑟琳聽到他下意識驚呼出聲的名字, 手不由得抓緊身邊的樓梯扶欄, 皺起眉頭:「你認識我嗎?」
年輕人反應過來自己的失禮, 連忙向她彎腰完成見面禮節, 「請原諒我的冒失, 我是您的一位微不足道的讀者而已。我非常喜歡您的書, 您的每一本書我都買了十幾套,您的書給了我許多人生啟示。在菲茨羅伊小姐舉辦的沙龍上,我的姐妹曾受邀出席,有幸與您見過一面。因此我懇求她畫出了您的模樣——請您務必方心, 我沒有將您的畫像私傳, 只有我一個人見過。這是為了避免哪一天上帝將與您相見的機會送到我面前時,我卻只能白白錯過。沒想到機會來得這樣快!」
他急急忙忙地對凱瑟琳解釋道。
他年紀非常小, 還是個半大孩子, 也許和莉迪亞的年紀相仿, 對許多人情世故還尚不精通, 凱瑟琳一問,他就立刻把自己交代清楚了。
凱瑟琳第一次遇見這麼直白表達對她作品喜愛的人, 不由得好奇詢問他得到了什麼樣的人生啟示。
結果凱瑟琳發現他從自己書裡頭得到的人生啟示就是離家出走。
凱瑟琳沉默片刻, 揚起微笑聽他顛三倒四講完了自己的經歷。
原來他除了讀凱瑟琳的書外,還是個騎士小說的忠誠愛好者。他看完凱瑟琳的書後,認為他不應該一生做個繼承家業的碌碌無為的愚蠢貴族,他應該擺脫家族的束縛,去追尋真正屬於他的自由精彩的人生。剛好和他看過的騎士小說一呼應,他就留下一封信, 騎著自己的馬離家出走了。
名義上是游歷世界。
凱瑟琳恍惚意識到比起這個人,莉迪亞壓根算不上淘氣。她又想起瑪麗,隨即搖搖頭,畢竟瑪麗是把一切後患抹平才出發的。
她尷尬不失禮貌地朝這個年輕人點了點頭,年輕人說完後再一次表達對凱瑟琳的感激。
「是您的作品為我指明了人生道路。請您放心,我將會為我自己所做出任何決定負責,我並不是一時衝動。」
對方誠誠懇懇地向她說。
凱瑟琳感覺對方仿佛把她看作長輩一樣的尊敬。
然而她還不到十八歲呀!上帝!
所幸對方沒有向她繼續傾訴,再一次表達過在這兒意外遇到她的欣喜後,大聲宣布自己決定在當維爾暫留幾天。希望有時間的時候能夠和凱瑟琳討論文學和人生理想方面的問題。
對方離開後,凱瑟琳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奈特利,你十五歲的時候也會夢想到外面去冒險嗎?」
她克制地沒有使用「離家出走」這個詞。
凱瑟琳發現她很難理解這些孩子的思維。明明她並沒有比對方大上幾歲。
「如果是指在離家不到十六英裡的地方冒險,那我恐怕時常經歷。」
奈特利微微一笑。
凱瑟琳不覺莞爾。
她明白奈特利的意思,這個村子到倫敦的距離不到十六英裡,那位年輕人家在倫敦,對十五六歲的男孩子跑到離家不太遠的地方,不算特別過分的行為——假如那位「冒險家」不是從學校逃出來的話,不過這點就不得而知了。
「不過,他倒是讓我意識到一件事情——在還沒有正確判斷我們所處環境到底如何的能力前,書本的內容會輕易影響塑造我們的意識。在許多情況下,文字是強大的武.器。」
凱瑟琳想到他說的那些自己從書中得到的種種啟示,說。
這幾天之後的時間,年輕人總是往唐維爾莊園跑,這頓時大大減少了凱瑟琳和奈特利散步聊天的時間。莉迪亞三天兩頭往外跑,許多時候都是晚上才和凱瑟琳分享一天的趣聞,她完全沒意識到凱瑟琳的生活中多出一個人,但空閑時間只能重新回歸大英法律的奈特利對此深有感觸。
這天早餐後,奈特利讀完當天的報紙,忍不住轉過視線去看坐在桌邊寫作的凱瑟琳,問她:「基蒂,你好像很欣賞弗雷德先生?」
弗雷德是那個年輕人的名字。
凱瑟琳翻過一張稿紙,回應奈特利:「他是個很有想法的、有趣的人。和他相處有時讓我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靈感。」
與凱瑟琳一開始所想的不同,年輕人見識廣博,據說小時候曾跟隨母親游歷歐洲大陸,眼界開闊。又因為家境富裕,讀過許多旁人難以見到的藏書,雖然復雜的書讀不懂,但某些有趣的雜書卻讀了很多。他的人生理想是渴望成為一位拯救人民的冒險騎士,由此和凱瑟琳大談女巫、上帝、魔鬼和貴族秘聞,叫她得知了許多從沒有接觸過的知識。
「那麼你一定是結識了一位新朋友。」
凱瑟琳注意力□□分都在自己的筆下,她寫到關鍵之處,沒有注意到這句話中隱隱的怪異語調,附和著奈特利點了點頭,「也許吧,他真的非常有趣。」
她沒有再聽到奈特利說話的聲音。凱瑟琳伏在桌前繼續寫作,猜想他處理事物去了。
奈特利坐在能看得見凱瑟琳的地方,將手裡的報紙重新讀了一遍。
*
*
第二天早晨,凱瑟琳在寫字桌上發現了一張久違的新的紙條。筆跡毫無疑問來自奈特利先生。
紙條上寫了一些日常問候,還談到一件昨天在他農場發生的小趣事。凱瑟琳看完後將紙條夾進書頁壓平,忍不住心情好地輕聲哼了半首蘇格蘭小調,提筆給他寫回信。
接下來的一周,她每天早上都能收到一張短箋,紙上內容一來一往,有時候忍不住便是一封長信。仿佛又回到了一開始兩人互通書信的那段時間。
凱瑟琳發現這樣的交流方式挺有趣,不過比從前書信來往的時候又是不同的感覺。「……但是我還是沒有弄明白,你是什麼時候拿走回信的呢?奈特利,請千萬不要告訴我是上帝將信件主動送到了你眼前……」
年輕人還是往唐維爾莊園跑的勤,每次出現都要誇贊一番凱瑟琳的作品,表示如果自己能夠寫出一個有凱瑟琳一半好的故事就心滿意足。
奈特利便立刻說道:「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主動嘗試一番?你有趣的冒險經歷足夠成為一部精彩的作品。」
年輕人一拍手,從椅子上跳起來,認為這是一個絕妙的主意,回去後立即拿起筆描繪自己的絕世佳作。
他連著幾天沉浸於寫作,幻想自己一本書出名,和自己崇拜的「萊安·阿普頓」合稱「文學雙壁」,沒有再來招惹凱瑟琳。
這樣叫所有人都滿意的情況一直持續到當維爾的舞會舉辦當日。
作者有話要說:
【我對阿晉充滿絕望,服務器日常崩到我自閉。】
第57章
來參加當維爾舞會的人除了凱瑟琳這對姐妹和離家出走的「冒險家」, 剩下都是彼此熟悉的鄰居。
凱瑟琳去參觀過的那所女校的校長戈達德太太也收拾地整齊來赴宴。也許是因為長期從事教育方面的工作, 她眉眼有一種特別的慈和。她帶了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來參加宴會, 是她寄宿學校的學生。
奈特利為凱瑟琳引見了她, 在舞會正式開始前, 凱瑟琳和戈達德太太攀談了一會兒, 了解到她的學校和當地教會關系匪淺。
不過她們沒有來得及多聊些什麼,舞會就開始了,戈達德太太帶著她的學生去認人。她的女學生第一次出席這樣的宴會,態度頗為拘謹, 但禮儀挑不出什麼差錯。
女學生跟在戈達德太太身邊, 不停地偷偷瞄向凱瑟琳,凱瑟琳對上她的視線, 朝她微笑, 表情溫和, 女學生不由得稍微松了口氣, 緊張感散去一點。
戈達德太太帶著她的學生很快走開了,凱瑟琳猶豫了一下, 不知道現在自己要不要和人跳一支舞, 表示她的友好。畢竟達西在朗博恩的經驗教訓在前——他毫無疑問品德高尚,但是在朗博恩時他那些表現,導致一萬鎊的年收入也沒能拯救他的口碑。
莉迪亞很快就被人邀請跳了第一支舞,她是社交場上的常客,深得班納特太太真傳,在各種舞會上從來都如魚得水。這次也不例外。
凱瑟琳糾結的時候, 奈特利走到了他身邊。她想起來自己的好友也是一位不愛跳舞的人。她歪了歪頭,問:「你不和其他先生到房間裡去玩牌嗎?」
這樣的舞會一般會為不想跳舞的紳士們准備可供娛樂的棋牌室,奈特利先生完全可以進入那兒避開跳舞。ヾ
奈特利先生不打算到棋牌室去,他說:「我對這件事的興趣還不如在這兒看他們跳舞來得大。」ゝ
如今的社會風氣是賭博盛行,人們打牌娛樂的時候也忍不住加上籌碼,許多人將賭債看作「榮譽之債」,但奈特利是少有的不喜歡參與這些活動的人。凱瑟琳不喜歡賭博,無論是追求一擲千金的刺激還是妄想一本萬利都不值得推崇。她對此表示理解,順便開玩笑道:「參與這樣的活動,如果我不能贏我會很失望,所以不如一開始就不要讓有失望的可能。」
奈特利點了點頭:「但這個道理對其他事情並不適用。基蒂,你不會因為一件事可能有不好的結果而拒絕嘗試它。」
「事實上,沒有什麼事能夠保證有一個滿意的結果,不可預料的意外也許會改變一切。」凱瑟琳想了想,這樣回答他。
「是的。」奈特利似乎意有所指,「比如說現在你可能想嘗試一下跳一支舞。」
凱瑟琳「咯咯」笑了一聲:「那先生,我是否可以猜測你也許想要嘗試邀請我跳一支舞呢?」
奈特利回答了她,「按照禮儀,我應該邀請你跳一支舞。」ゞ
凱瑟琳沒多想,長久以來的相處模式讓她下意識就開口調侃:「如果不按照禮儀呢?」
奈特利半垂著眼睛,低頭注視她:「那我在嘗試邀請你和我跳舞。」
凱瑟琳聽到這句話眼睛微微睜大,驚訝幾乎掩飾不住。她頓了頓,不太自在地避開他的目光。對上他的眼睛,她有一種難以用言辭具體描繪的感受。
好像有什麼一直遮蓋得嚴嚴實實的東西被撕開一角。這種變化讓凱瑟琳潛意識感到害怕。
但是再看過去時,之前的感覺又好像只是凱瑟琳的錯覺。奈特利只是作為關系親密的朋友和往常一樣開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事實上不到一分鐘,凱瑟琳不太確定地給出自己的回答。
「如果是這樣,我也願意選擇嘗試一下。」
僅僅是嘗試跳一支舞。
作者有話要說:
【短短。不知道什麼原因這兩天感覺左手不太舒服,卡文也卡的比較嚴重,所以更新不太穩定。預計是在三十萬左右完結的,所以最遲八月份中上旬肯定會完成,大家不用擔心作者跑路。】
ヾ:當時舞會會為舞會上不准備跳舞的紳士們准備棋牌室或者台球室,供他們娛樂。據說在沒有女士們的場合,紳士們會開黃.腔。
ゝ:舞會上,紳士自己不跳舞但可以看其他人跳舞和閑逛,不過他不能去打擾舞蹈停頓時和舞伴靜站在一起的紳士。
ゞ:男士應該和舞會上認識的女士跳舞,尤其是女士沒有舞伴時,就應該邀請她,避免尷尬。(因為這位女士可能在舞會上不認識什麼人,而不熟(應該是指沒正式引見過)的人是不會跳舞的。這裡前文寫錯了一點,我改一下。)
第58章
跳這支舞的感覺和半年前在內瑟菲爾德並不一樣。凱瑟琳跟著樂曲的節奏旋轉, 有些分不清這種感覺是來自環境的變化,還是因為場中人的心境不一樣了。
原來一支舞曲也不過只有短短幾分鐘。
音樂停下, 凱瑟琳和奈特利面對面地站著,身邊有些人已經彼此交換了舞伴,她的手仍然輕輕搭在他的手心上, 像是鄭重地彼此交握。
凱瑟琳垂下眼睛,鎮定地抽出手, 她在嘈雜的舞會氛圍中輕聲開口:「奈特利,結束了。舞蹈。」
她有些刻意強調道。
一支舞曲結束了。
凱瑟琳伸手撫上胸口,忽然長長地松開了一口氣。跳舞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尤其是她滿懷心事的情況下。
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離家出走的冒險家撥開人群走到凱瑟琳面前, 歡呼雀躍:「基蒂小姐, 我有這個榮幸邀請你跳一支舞嗎?」
凱瑟琳想了想,點點頭, 和他重新走入舞池中。
冒險家的心思不在舞蹈上,他興致高昂地告訴凱瑟琳:「基蒂小姐,這幾天我非常勤奮地寫完了我將要創作的作品的前十章,我希望您能夠對我的作品加以指正, 並允許我將它獻給您。」
他對自己的作品非常滿意,迫不及待地向凱瑟琳展示自己的成果。
凱瑟琳抿唇笑了笑, 「那我現在可以知道你寫了一個什麼故事嗎?」
冒險家便得意地告知了他的奇思妙想。
奈特利站在一邊看紳士小姐們跳舞,他沒有參與這一支舞,目光幾乎都落在和冒險家相談甚歡的凱瑟琳身上。戈達德太太走過來, 她的學生去跳舞了,她為學生的優秀而得意,自己卻在舞會上無所事事地閑逛,忍不住和周圍人攀談好趁機誇耀她的好學生一番。
「噢,奈特利先生,您今晚帶來的兩位小姐都光彩照人,瞧瞧我們的小伙子都沒辦法不對她們心生喜愛。」戈達德太太半恭維半真心地說,「那位基蒂小姐和她的舞伴,叫我說,在場找不出一對比他們更默契更相配的舞伴了。」
奈特利冷冷地說:「在我看來,他們並沒有那麼相配。」
「這支舞曲真是太長了。」他又說。
戈達德太太回答:「是有點兒,但年輕人會喜歡長一點兒的舞曲。」
和冒險家跳完舞後,凱瑟琳休息了半刻鐘,見到鋼琴空置下來,便坐下來彈了一支簡單的法蘭西民謠。凱瑟琳的鋼琴水平一般,班納特先生沒有為她們請專門的家庭教師,作為一位父親,對女兒的教育可以說尤為失職,不過幸運的是家裡幾個姐妹都讀了一些書。
她知曉自己琴技平庸,但走下來後還是得到了許多賓客的贊美。她們並不說她彈得如何高超,只說她彈的動聽,曲目也非常新穎。莉迪亞見此忍不住也上去彈了幾首曲子,她和當維爾本地的姑娘早就打成一片,這下得到的贊美比凱瑟琳還多。盡管她們兩個的琴技半斤八兩。
舞會熱熱鬧鬧地結束。凱瑟琳第二天在書桌上照例得到了一封來自朋友的信件。朋友在信件中詢問她對昨晚舞會的看法,凱瑟琳便寫「大家都非常熱情」,奈特利又閑談了幾筆瑣事,最後問她對冒險家的看法。
凱瑟琳想到離家出走的小孩,不由得覺得好笑。「他像莉迪亞一樣,都是沒有長大的孩子。但人們總是很喜歡活潑可愛的孩子。」
凱瑟琳寫完這封回信,並沒有像往常一樣隨手放在桌面上等奈特利來取,而是將它夾在前幾日在奈特利書房借閱的書籍中,一塊兒還了回去。她做完這個小小的惡作劇,坐下來寫另一封信。
給夏洛特公主。
信件不長,主要說兩件事,一件是她定制的小說已經初步完稿,將隨信寄達。若需修改請在回信中寫明,寄往當維爾莊園。
「……我整個六月份都將在此度過。」
另一件,凱瑟琳提到自己在這兒有幸參觀了一所女子學校。「作為一所女子學校,以世俗的標准來看,它已經非常不錯……現如今,女性們學習的課程與紳士們學的完全不同,仿佛自古以來就是如此。……但是我揣測,您學習的課程與一般婦女所學習的課程又不完全相同。世上有趣的事情總是如此之多……」
凱瑟琳寫這封信時刻意用了一點技巧,讓它讀起來更有煽動性。
她好像還不能足夠明白自己應該去做些什麼,又好像開始明白自己能夠去改變一些什麼。
她依舊在思考,在迷茫,在探索。
但她也在嘗試。
她將稿件與信紙打包成一個包裹,拜托管家太太幫忙寄到倫敦去。管家太太笑眯眯應下,拿著包裹出門,奈特利正好拿著東西走進來,目光從厚厚的包裹上掃過,微笑:「基蒂,恭喜你完成這部作品。」
他從來不詢問凱瑟琳寫的這個故事是關於什麼的,也不追問她為何不將它出版,甚至不主動要求閱讀這部作品。他一直都是一個再貼心不過的朋友。
貼心到有時候凱瑟琳覺得自己在這段友誼中付出得太少。
「我非常開心。」凱瑟琳仰起臉宣布,「接下來我將寫一部短篇小說集,等到草莓成熟的時節,我就可以將它出版了。」
奈特利沉思了一下:「一邊吃草莓一邊讀書也許會是個好主意。」
「不過等它印刷成功後,草莓可能只剩下草莓醬啦。」凱瑟琳笑嘻嘻地接上他的話,「我相信那也會是很美味的食物。」
「那我就不得不拜托你寫快一點兒了,基蒂。」奈特利一本正經地說。
「所以,我現在就應該開始嗎?」
凱瑟琳撐著下巴,笑。
「現在恐怕不能,我收到一封給你的信。」奈特利說著將信件遞給凱瑟琳。
這是一封來自亨特福德的信,毫無疑問,她出自伊麗莎白之手。凱瑟琳驚訝地拆開。
這是一封長信。
信上首先寫了夏洛特對她的關心和問好,緊接著提到伊麗莎白在亨特福德的近況,和許多趣事,比如德·布爾夫人招待她們用晚餐,德·布爾夫人調停村民間的矛盾,以她對兩個村民的破口大罵告終。安妮·德·布爾小姐居然非常喜歡凱瑟琳的書,買了好幾本凱瑟琳出版的作品,連德·布爾夫人都勉強承認「它們是寫的不錯的消遣故事。」
凱瑟琳看了忍不住會心一笑。
接下來筆跡有些洇墨,看得上伊麗莎白在寫接下來的內容時心情猶豫。凱瑟琳繼續往下讀,終於明白了伊麗莎白為什麼會猶豫。
原來她出事了。
因為柯林斯作為當地牧師的失職,幾位被柯林斯的行為氣昏了頭的村民衝進了柯林斯牧師的家中,當時只有伊麗莎白和夏洛特兩個人在房子裡。村民們帶著繩子和刀具氣勢洶洶地破門而入,是當時正在附近散步的達西先生和他的表兄弟費茨威廉上校救下了她們。
伊麗莎白筆觸輕描淡寫,凱瑟琳卻止不住地擔憂。
伊麗莎白生怕她擔心,又花了大篇幅解釋柯林斯的行為雖然不當,但也沒有非常過分。「他對人說了一些愚蠢的話……」。
但村民自己遷怒,想要給柯林斯一個教訓,結果柯林斯一大早就去德·布爾夫人面前獻殷勤,倒霉的是剛好在家的兩位女眷。
經過了這件事,德·布爾夫人認為柯林斯非常失職,夏洛特又懷了孕,她便叫兩人多去她那兒走動,還時常讓女僕去看望夏洛特。
好在沒什麼事。
凱瑟琳感到一陣輕松。
後面還有一段,凱瑟琳繼續讀,是一些伊麗莎白對達西的看法,與從前相比大不相同。這些看法有些需要有足夠的了解才能說出來。
她讀完後折好信,抬起頭笑,語氣調侃:「莉齊的行程可比我的精彩多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回來啦!
前兩天差點以為我年紀輕輕就得了鍵銷炎,嚇死我了QAQ。
愛你們鴨,晚安。】
第59章
但凱瑟琳也很喜歡平和寧靜的鄉村生活。在唐維爾莊園的日子和在朗博恩相比輕松愜意許多, 遠離父母的爭執與班納特太太時不時的催婚,專注於自己的寫作事業, 身邊還有隨時可以交談、提供意見的好友,隔幾日就能得到來自姐妹的來信,凱瑟琳認為不會有比這更加理想的生活狀態了。
她甚至開玩笑對奈特利說:「親愛的先生, 我有時候真是恨不得下半輩子就在這兒定居。我喜歡這個村莊。」
凱瑟琳設想過她以後的生活,她也許會一直住在朗博恩的家中, 直到姐姐們都嫁出去,擁有自己的生活,而她會陪伴父母更久,青春逝去後在倫敦某個地方租賃或購置一幢自己的小房子, 坐在街角的咖啡館享受春日下午的陽光 , 寫一寫稿子。
她閉著眼睛感受窗前的陽光灑在臉上, 因此沒有看見奈特利凝望過來的眼神,她聽見她的朋友輕聲開口:「基蒂, 即便你這麼說,六月一過,你依舊會迫不及待回到朗博恩。」
凱瑟琳「撲哧」笑出聲:「那你說的可一點兒不錯,因為朗博恩是我的家。」它是她在這個時代漂泊後的唯一歸宿, 見證過她的惶恐、傷心、害怕、憤怒,也見證過她的喜悅、滿足和希望。
奈特利聽得見她說起「朗博恩」時不自覺的溫柔。
「這樣我卻要為不能挽留住你感到傷心了。」
他的聲音同樣溫柔。
五月玫瑰綻放的季節, 夏洛特公主的回信終於抵達這個寧靜的村莊。
凱瑟琳的第一本短篇小說集也終於完稿付印,她以莉迪亞為原型寫了好幾個故事,還頗有閑情地以當維爾的春夏風光為原型描繪了一個「神創造的仙境」作為背景。冒險家提前看到了這段文字, 堅定認為世上一定有這樣一個地方,告別了凱瑟琳,繼續他離家出走的偉大事業。
臨別前,他對凱瑟琳說:「也許許多人都不能理解我冒失的行為,我的家人也未必理解,但我永遠知道我在做什麼。是您的作品讓我發現了,我的靈魂是自由的,我將永遠為此感激您。願上帝保佑您,也讓您得到您想要的自由。萊安·阿普頓小姐。」
他騎著馬離開了這兒。
凱瑟琳站在窗前看著他離開,她雙手交握,眉頭緊驟,表情嚴肅得像在思考一個至關重要的決定。
在這天,她內心做出了一個決定。在給她親愛的朋友的交流信件中,凱瑟琳寫道:「假如我不能擁有我認為我應當擁有的東西,那我認為我應該為此爭取。」
奈特利給他的回信斟酌了很久。
「如果你認為那是正當的行為,那我知道我將不會有理由阻止你。我預感你將會做出一件讓人驚訝的『大事』,請讓我在將來與你分享成功的喜悅。」
凱瑟琳讀了那封夏洛特公主寄過來的信件,是夏洛特親筆,而非她的女伴或者家庭教師代筆。信裡提到了她將凱瑟琳的手稿獻給了她的父親,攝政王閣下。所幸她的父親對她這個合法的唯一女兒還有幾分感情,夏洛特利用這份手稿成功勸服了他打消想將她送到溫莎去的決定。信中還隱晦提到一筆,攝政王閣下打算和卡羅琳公主和平離婚。
夏洛特承諾她將會盡快將稿酬以銀行券的形式支付給凱瑟琳,並且希望她能夠做好來倫敦的准備。
——她閱讀了凱瑟琳寫來的信件,作為一位合格的王室公主,她也明白凱瑟琳寫這封信的某些意圖。
「基蒂,我能夠猜測出你寫信的用意,但非常遺憾,我無法給你提供更多實質性的幫助,因此我擅自做主將信件呈給了我的父親。我想接下來不久,你就會得到一個與他見面的機會。……我以為你最好能夠盡快趕到倫敦,等待的日子不會很久。」
凱瑟琳心跳有些快。
夏洛特公主這個舉動讓她對事件進程的計劃略感措手不及。她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小心翼翼地將信收好,決定暫且不告訴任何人。
當維爾離倫敦只有不到十六英裡的距離,凱瑟琳倒不急著進城。她坐在桌前握著筆認真思考,仔仔細細把自己能夠想到的規劃全部寫下來。
也許應該再一次請教戈達德太太。
凱瑟琳此後愈加忙碌了起來,連莉迪亞偶爾都找不到她的人。除了每日例行的寫作外,凱瑟琳對戈達德太太的女校突然產生了不一般的興趣,跑去請教關於學校創建、管理、招生方面等問題,還受邀和女學生們一塊兒上了幾節課。她輕易贏得了戈達德太太的好感,這位女校長還為她引見了附近幾所教會中學和孤兒院的負責人。
奈特利感到自己這個朋友的地位在進一步流失。凱瑟琳結識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他理應感到高興,但事實上,他內心又並不希望這些人分走凱瑟琳的注意力。
他體會到了一種矛盾的心情。
這種心情矛盾痛苦,又摻雜著一點隱隱的甜蜜。
他的情緒自控能力一向優秀,若想叫凱瑟琳發覺不了,那就真讓心思本就在別處的凱瑟琳完全沒有察覺到。
這些時日裡,凱瑟琳向他尋求更好的意見,爭論各自的觀點,分享彼此熱愛的書籍和音樂,甚至奈特利可以在凱瑟琳的手稿上隨意修改。他們保持著最親密無間的摯友關系,卻遲遲沒有人再往前踏出一步。
——因為誰都不能夠確定,往前再走一步,情況會更好還是更糟。
他們都謹慎內斂,對待無法琢磨的感情也不免更加克制理性和小心翼翼。
凱瑟琳將自己的注意力完全放在她將要做的事情上,這讓她沒有時間去思考這些,也就沒有發覺她對她的朋友比從前更加信賴與親密,她的朋友在加深介入她的生活。
他早已成為了她在這個時代的生活中最重要的人之一,他是她最開始進入這個時代的引路人,是情感上、思想上最接近她靈魂的人。而她卻還沒有足夠的敏銳得到真實結論。
六月。
田野裡的草莓已經在陽光照耀下成熟飽滿,甜美的果實點綴在交織的藤蔓間,靜靜等待采摘。
當凱瑟琳終於能夠空出足夠的時間去摘取成熟的草莓,順便靜下心來審視一番這段開始超出界限的友誼時,攝政王閣下的信使乘著馬車,穩穩當當地停在了唐維爾莊園的門口。
她將一個人去覲見那位未來的國王陛下,如今英格蘭實際上的王室掌權者。ヾ
這是一個機會。
她將一事無成。
或者,改變一切。
作者有話要說:
【享受了一天兩晚的沒電生活,感覺都快熟了,結果早上剛說再不來電就去山裡避暑,然後沒多久就來了!!反向flag我可以。
至於早上來電晚上才更新(對手指),對不起,我今天玩游戲了QAQ,被安利了江南百景圖然後真香了。】
ヾ:當時英國采用君主立憲制,內閣議會掌握實權,不過在維多利亞女王前的英國國王多少也還掌握一定實權。所以如果攝政王願意幫忙,凱瑟琳的事情會順利很多。以及因為情節安排,後面議會和國王的作用,我可能會放到一塊寫。
第60章
凱瑟琳第二次覲見攝政王。
或許是別有目的, 她內心比第一次還要緊張幾分。攝政王脾氣不壞,頗有紳士禮節的邀請凱瑟琳在椅子上坐下。夏洛特公主陪在她父親身邊,朝凱瑟琳眨了一下眼, 示意她安心和放松。
凱瑟琳努力讓自己的面部表情柔和下來, 顯得不那麼拘謹。夏洛特公主和攝政王說了幾句話就先一步離開了房間。
打量了她足足一刻鐘, 攝政王才慢吞吞地用手杖點了點地板,說:「凱瑟琳小姐,我聽夏洛特說,你——對學校非常感興趣。」
凱瑟琳點頭:「確實如此, 我對女性就讀的學校十分好奇。」
攝政王對她的回答不置可否,又詢問了一些她對女子學校等方面的看法,接著卻說其他不相關的話題:「我讀了你為夏洛特寫的故事,非常精彩, 非常……特別。」
沒有被當做繼承人培養的公主與其他國家的國王聯姻, 她對她未來的丈夫一無所知, 唯一的向往來自一幅宮廷畫師畫出的英俊畫像。然而在訂婚禮上見面時她注定失望了——她的丈夫平庸、醜陋, 擊碎了她對這段聯姻的最後夢想。她無法改變這一切,只能孤零零一個人嫁往異國他鄉,婚後,她發現丈夫同樣不喜歡她,他認為她野蠻、粗俗, 也不具備令人動心的才華與美貌。
——這是一段讓他們兩個人痛苦,卻讓除他們之外所有人感到幸福的婚姻。公主如是想道。
公主放棄了對婚姻的幻想,她沉迷舞會與享樂, 如同發泄她心中的不甘一般,國王找多少情婦,她也要擁有多少情人。她和丈夫的婚姻有名無實, 在生下繼承人後,她對所有人來說都失去了意義。
在這種絕望下,她愛上了一個出現在她眼前、陪伴她安慰她的年輕人。公主陷入了愛情,她向國王提出了結束這段婚姻。
然而它注定是一段不能解脫的關系。所有人都覺得公主荒唐而不可理喻,他們斥責她,諷刺她,警告她,要求她去做一個合格的表面王後,他們允許她養情人,卻不允許她侮辱王族的尊嚴。
公主感到絕望。悲傷憤怒之下,她決定用毒藥毒死國王。她以為這樣她就可以得到她想要的幸福,但她深愛的情人向國王告發了她的陰謀。
她被監.禁在幽深的城堡深處,徹底瘋癲。她吵鬧著要見人,可沒有一個人來見她,她的情人、她的孩子、她的朋友,一個都沒有。
最後被侍從通告不勝其煩地國王來見了她一面,他們仍舊不能心平氣和地相處。
公主最後說:「我毀滅了你,你也毀滅了我。毫無感情的婚姻毀滅了我們。」
「但是在最開始,這不是我的錯。它從來不是我的選擇。」
國王走後,她吞下毒藥,結束了短暫痛苦的一生。
盡管沒有采用攝政王和他的妻子的原名,但文字描述中透露出來的信息,實在非常輕易就讓人想到這對英格蘭有名的貌合神離的夫妻。
凱瑟琳不動聲色地回答:「我非常榮幸能夠得到您的誇贊。」
「錯誤的婚姻不僅讓女人痛苦,也讓男人痛苦。」攝政王不知是在評價凱瑟琳的作品還是在評判他本人過往的經歷。他說完這句話,半躺在深紅色天鵝絨墊子上,像是思索了好一會:「凱瑟琳小姐,我們還是來聊一聊你的學校吧。我讀了你寫給夏洛特的信,你是一個非常有勇氣、有想法的女孩——雖然勇敢地過了頭。那現在,你能夠給出什麼樣的理由?」
做了許多年的王儲,刻意壓低聲音嚴肅起來時,他整個人非常具有壓迫感。
凱瑟琳定了定心神,「閣下,我聽說您品味高雅,對藝術非常喜愛和支持,願意為此給予投資。不知在您的眼中,教育是否也稱得上一門值得您投資的藝術?」
「你認為教育是一門藝術嗎?凱瑟琳小姐?一個新奇的說法。」
攝政王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凱瑟琳為達目的,毫不猶豫地開始隨口胡說八道:「當然,閣下。」
「你認為教育這門藝術會比建築更值得我投資嗎?」攝政王語氣中意義不明,「教育,女性教育。」
「閣下,他們是完全不同的兩種藝術。」凱瑟琳不卑不亢地回答,「建築的藝術之處在於設計,而教育的藝術在於塑造一個人的思想。它將由一個人影響一群人,一群人而影響一個時代。」
「女性教育將不僅僅是一項藝術,它也將會成為歷史的功績。」
一個國王,如果能有點影響後世的功績就更好啦。尤其是對於他這樣一位在民眾中風評不佳的板上釘釘的未來國王,也許他不在意自己在史書上的評價,但他也肯定會樂意抓到一個讓自己名聲扭轉的機會。誰會不想要誇贊呢?
這是一個分量不錯的籌碼。
「凱瑟琳小姐,現如今的婦女不正在受到教育嗎?」
「閣下,是貴族女性能夠受到足夠的教育。」凱瑟琳糾正他,「是人們認為婦女能夠得到的那些教育。真理的大門並未向婦女們打開過。」
至少現在如此。
「凱瑟琳小姐,你的野心或許超乎我想像。」攝政王停頓了一下,「不過這對我並不會造成實際損傷,對你卻不一定。」反而能他早已經失去的民心稍微挽回一些。
他沒有詢問凱瑟琳是否做好准備面對困境,如果她沒有料到這點,她也不會走到他面前來。
攝政王繼續自言自語一樣說自己的想法:「讓女性得到更多讀書的權利。凱瑟琳小姐,你如何判斷它們一定是正確的呢?從來沒有人說要這麼去做。」
凱瑟琳微微一笑:「在瑪麗女王前,英格蘭從未出現過女王,伊麗莎白女王的榮光讓歷史證明了女王的出現並不是一個錯誤。那麼將來為什麼婦女不可以進入學校,成為律師、醫生,或者首相呢?我想大部分職業都不會比做一位有為的君主更難。」ヾ
「閣下,女性教育當然是一項值得您投資的藝術。即使拋開不知結果的教育本身,您也可以在學校的設計上追求我們已經知曉的、建築的藝術。何況我們能夠預見它的正確,後世的人們也將會認可您的正確。以您男性的身份,這份正確將更加難能可貴。」
凱瑟琳輕聲說,她微笑著,並不為自己今天說出的驚世駭俗的想法感到害怕或是畏懼。
她曾經見到過更加平等自由美好的時代,也因此無法忍受一個不夠好的時代。既然忍受不了,那她就主動去追求她想要的自由與權利。
攝政王閣下摩挲著鑲嵌著紅寶石的手杖,華麗珍貴的寶石熠熠生輝,他慢吞吞地開口說:「凱瑟琳小姐,我想我有些被你打動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夢想家·大忽悠家·凱瑟琳】
ヾ:英格蘭的第一位女王有所爭議,有人認為是九日女王簡·格蕾,但也有人不承認,認為瑪麗才是第一個(簡·格蕾下台前沒有舉辦正式的登基儀式,瑪麗舉辦了。)。這裡舉例認為是瑪麗,因為被推上位且九天就下台的女王不太適合用在這裡做例子。
第61章
攝政王的態度從始至終都出乎意料地和藹, 不過讓他做出承諾並不是簡單的言語可以打動的,政客們總有更深層次的考慮。
好在凱瑟琳還有一個可以求助的人——夏洛特公主。
凱瑟琳在等她的消息。
覲見完成之後,凱瑟琳回到唐維爾莊園。莉迪亞已經去過草莓圃采摘草莓, 她給凱瑟琳捎帶了一籃子草莓和一件被改造過的、裙擺處繡了草莓圖案舊裙子。
凱瑟琳穿上它在莉迪亞面前轉了個圈, 雪白的棉布上點綴的草莓刺繡在旋轉中如迅速瘋長的藤蔓, 生機勃勃。
「真漂亮!」
「那當然!」莉迪亞走過去把帽針插在凱瑟琳的帽子上,「這可是我用一枚胸針做交換,和那個法國女人學來的手藝,連法國女人都沒幾個會這個!」ヾ
凱瑟琳知道她說的那個法國女人是在戈達德太太學校供職, 教授女學生們法語的女老師。
莉迪亞裝扮好她,往旁邊退讓開一步,打量著凱瑟琳,咕噥著說:「早知道做出來的效果這麼好看, 我就繡在我自己的裙子上了。」
凱瑟琳伸手撫平裙身上的褶皺, 忍俊不禁地抬起頭:「所以, 我親愛的莉迪亞, 原來你只是拿我的裙子做實驗品呀……」
她的話在看到站在門口的奈特利戛然而止。
他站在這兒很久了嗎?
凱瑟琳捏了捏手裡的裙角。
她突然的沉默讓奈特利回過神來似的,青年人彎了彎嘴角,「基蒂,歡迎回來。」
凱瑟琳點了點頭,表示回應。
「裙子很漂亮。」他誇贊道, 「冒昧打擾,朗博恩剛剛送來了一封信,我想你們會樂意讀一讀。」
凱瑟琳才注意到他手裡果然拿著一封信。
莉迪亞好奇地拆開信, 不自覺地就把信上的內容念了出來。信是班納特先生寫的,某些遣詞用句卻像班納特太太的口吻。做母親的非常思念她的寶貝女兒,希望兩姐妹能盡快回來, 在朗博恩過莉迪亞十六歲的生日——如果莉迪亞一個人回來或者凱瑟琳把奈特利先生帶回來,也都是不錯的選擇。
莉迪亞念到這裡時,淺褐色的眼珠子轉了轉,目光從奈特利和凱瑟琳身上滾過,兩個人都面色如常,她隨即輕輕哼了一聲。
班納特先生用嚴肅的口吻說了一樁真正的喜事。簡將要在八月份和倫納德先生結婚,事情本在五月份就定下,甚至做父母的已經打算好了最大的女兒和最小的女兒一塊兒在六月份正式訂婚,只不過這時候兩姐妹才知道消息。
這個喜訊來得過快,凱瑟琳不熟悉流程,本來有些擔心婚事是否有些操之過急,但想到柯林斯和夏洛特的婚禮,對比了一番,覺得不會顯得倉促,就放下心來。
「那我們得過幾天就要回去了,基蒂。」莉迪亞讀完信,扳著手指數了一下她成年的日子。凱瑟琳聞言不由得下意識目光掃到奈特利臉上,似乎是想瞧瞧主人家的反應。
奈特利臉上的笑意依舊溫和,看不出什麼特別的情緒:「看來我之前說錯了,不是『歡迎回來』,而是『再見』。」
凱瑟琳想了想,說:「我們會有機會再次見面。」
「我會等待『再見』的來臨。」他溫聲說。
過了幾天,凱瑟琳和莉迪亞收拾東西登上馬車,奈特利送了幾籃子草莓給她們。莉迪亞已經坐上車,凱瑟琳收拾好信件手稿,確認沒有什麼遺漏後走出來,奈特利送她出門。
踏上馬車前,她想起什麼來一樣突然回頭,「我們將會繼續保持通信?」
奈特利笑起來:「我以為這是毫無疑問的。」
回到朗博恩的這天,是個陽光晴朗的日子。布萊特早早就登門拜訪,硬生生拖了好幾個小時不肯離開,和班納特先生在書房喝了兩壺茶,終於在晚餐前等到兩姐妹進屋。莉迪亞一進門就和班納特太太緊緊擁抱在一起,母女兩個都欣喜若狂。
凱瑟琳抿著嘴站在旁邊笑,也走過去擁抱了簡和班納特太太,看到負手站著一邊,表情冷淡的班納特先生時,也主動擁抱了一下他。做父親的表情驚訝了幾秒鐘,隨後還是平時那樣叫莉迪亞畏懼的冷漠表情。凱瑟琳將幾籃草莓轉交給班納特太太,班納特太太見了非常高興,轉臉吩咐管家希爾太太要給兩個准女婿都送一些,自己留一些,剩下的分給幾個鄰居。
倫納德這幾天回倫敦准備婚禮去了,只有布萊特一直留在朗博恩,三天兩頭跑過來陪班納特先生聊天騎馬釣魚。明眼人都知道他跑得這樣勤快是為了什麼。
多了兩個女孩兒,朗博恩這戶人家重新熱鬧起來。班納特太太最喜歡熱熱鬧鬧,這時候就想起她不那麼喜歡的兩個女兒,伊麗莎白和瑪麗來。
伊麗莎白結束亨特福德的暫住後,又跟著加德納夫婦一塊兒出去旅行了。她和舅舅舅媽的關系是五個姐妹裡最好的,做出這樣的決定一點也不叫凱瑟琳意外。伊麗莎白為簡的訂婚禮由衷地感到驚喜,承諾她一定會在那之前回來,但是她恐怕無法趕上莉迪亞的生日。
莉迪亞撇撇嘴:「她回不回來都一樣。」反正她們關系沒有好到那個地步。
班納特太太更願意問一些關於瑪麗的問題,她不停地詢問凱瑟琳,瑪麗在倫敦的生活情況,和那位索菲亞小姐是否相處得好,那些貴族小姐們有沒有欺負她,又抱怨瑪麗這丫頭這麼久也不知道往家裡寫信。
索菲亞身邊最近並沒有什麼女伴。想起這一點的布萊特不由得悄悄掃了凱瑟琳一眼。
凱瑟琳挑了幾個能回答的問題回答,對班納特太太的抱怨充耳不聞——瑪麗當然不能寄信回家,信上的地址將會戳破她的謊言。她等班納特太太抱怨完,才說瑪麗寫信給她和寫給家裡是一樣的,她不用擔心。
班納特太太向來好糊弄,沒繼續糾纏。
事實上,瑪麗也確實沒有什麼好值得人擔心的。她順利弄到了一個劍橋學生的身份,而且深受學院裡老教授的喜愛,學業有成,每天忙於學習,充實到抽不出時間給凱瑟琳寫信。
班納特先生這時候開口:「難道她姐姐的婚禮她也不願意回來嗎?」
「她還不知道這事兒呢。」凱瑟琳笑著含糊,「我等會兒寫封信告訴她這件事,她一定會為簡感到高興的。」
班納特先生又沉默下來。
日子飛快地流過幾天,轉眼就到了莉迪亞十六歲的生日。對班納特一家來說,它不算一個很重要的日子,但也不算一個普普通通的日子。
也是這一天,凱瑟琳的短篇小說集印刷完成,第一批書冊出現在倫敦地區的各個書店。
作者有話要說:
【卡了好久,刪刪改改好幾遍,終於理清楚啦。感覺我現在文思泉湧,可以馬上寫一萬字更新,然而已經半夜了。(卑微.JPG)】
ヾ:帽針:用來固定帽子的一種長的,直的針,一般都做的很精致,有裝飾作用。
技藝:指刺繡,Tambour刺繡,據說1810年傳入法國一個叫洛林的小鎮。對照這篇的時間線,這裡大概意思就是這種刺繡剛剛興起,會的人還不是很多。
第62章
在這冊短篇小說集的最後, 凱瑟琳用拉丁語和希腊語編了一個謎語,解出來的謎底是「生日快樂」。
莉迪亞並沒有發現這個小小的驚喜,當凱瑟琳把書遞給她的時候, 莉迪亞嘟著嘴:「只有一本書嗎?基蒂, 這可是我十六歲的生日!只有一個的十六歲!」
凱瑟琳打趣她:「親愛的, 十五歲也只有一個,十七歲也是。」
「但是十六歲不一樣。」
莉迪亞大聲嚷嚷。
「基蒂,你這壞丫頭,你不能這樣!」
「好吧。」凱瑟琳攤了攤手, 眉眼中帶著笑意,「我確實給你准備了另一件禮物。」
莉迪亞重新高興起來,激動地擁抱她:「那現在你可以把它給我了。」
凱瑟琳輕輕推開她,走到臥室裡取出一個長方形的盒子遞給莉迪亞。莉迪亞好奇地掀開, 裡面是一疊圖紙。
莉迪亞草草地翻過幾張, 眼睛越來越亮, 她緊緊抱著盒子, 「基蒂,我喜歡這個禮物!」
凱瑟琳為她准備的是一些參考後世設計的服飾圖紙。她從自己的記憶裡挑選了一些和這個時代審美比較接近的服飾設計圖,又參考了莉迪亞自己的設計圖,勉勉強強把大概的設計畫了出來。
她弄完這份「禮物」後,打心眼裡覺得寫作可真是一份輕松的活計。
莉迪亞的反應讓她很高興——她的努力沒有白費。
接下來就是班納特家大女兒和小女兒的訂婚禮。出於家族因素的影響, 布萊特將這些禮儀看得很重,在班納特一家心中應該是非常低調的訂婚禮,被他弄得宛如覲見國王一樣隆重。
他的哥哥嫂子姐姐姐夫都提早來到朗博恩, 他們華麗的行頭和鄉村可以說得上格格不入,一來就引起了鄰居們的注意。班納特太太為小女兒受到的待遇而得意不已,她心滿意足, 待人接物也可親可愛。
凱瑟琳趁著這段時間構思起新小說,短篇小說集的售賣情況比預想地還要好 ,攝政王閣下也購置了一冊,讀完後誇贊這些小故事寫的不錯,夏洛特公主一如既往地支持她。叫有心討好這對尊貴父女的人也跟著讀起凱瑟琳的書。
這情況讓凱瑟琳略感哭笑不得,但她對源源不斷地英鎊進賬樂見其成。
同時,她收到了瑪麗的回信。
瑪麗對簡訂婚的消息感到驚喜,作為長姐,簡對家裡的妹妹們的照料稱得上無可挑剔,瑪麗年紀小的時候也和簡親近過一段時間。瑪麗對簡的好感毋庸置疑。她在信中承諾,等她結束完課程馬上就會回來,一定能夠趕上的簡的婚禮。
瑪麗的信言簡意賅,仿佛多寫一個字就會影響她學習似的。
夏天宛如一個盛大的影子,一恍神就匆匆溜走。等凱瑟琳反應過來時,伊麗莎白已經結束了旅行回到朗博恩。她向凱瑟琳描述了在德比郡參觀的彭伯利裡的雕像、家具和美麗的自然風光。
她還見到了達西的妹妹,喬治安娜。伊麗莎白對她頗有好感。
凱瑟琳聽後若有所思:「莉齊,也許你不僅僅對妹妹有好感,對做哥哥的同樣。」
伊麗莎白拿著扇子敲了一下她的頭,「基蒂,你慣會說這樣的話。」
伊麗莎白卻沒有否認凱瑟琳對她和達西關系的揣測。糾結了兩天後,她向凱瑟琳告知了達西在彭伯利向她表明心意的事情。
凱瑟琳雖然沒有和人交往過,但伊麗莎白的態度讓她肯定,她親愛的姐姐墜入了愛河。
她把玩著伊麗莎白的扇子,「等著吧,他很快會重新回到朗博恩。莉齊。」
她笑嘻嘻說完這話就走開了。
七月底的時候,凱瑟琳又去了一趟倫敦。她拜托出版社將短篇小說集再加印了七百冊,准備售往英格蘭其他地區。
這只是順帶的目的,她主要是為了見夏洛特公主。夏洛特給她寫了一封信,邀請她來倫敦面談。
夏洛特的母親,卡羅琳公主已經離開英格蘭去歐洲大陸旅行了。她在倫敦待的時間很少,與攝政王也基本不見面,不像夫妻,反而像彼此厭惡的仇人。
夏洛特對父母關系習以為常,但還是忍不住對凱瑟琳和睦的父母有點兒羨慕。
凱瑟琳卻難以理解,像班納特先生和班納特太太這樣的夫妻關系居然也值得羨慕!
「基蒂,世上總很難有美滿的婚姻。你父母這樣的已經叫人很開心了。」夏洛特雖然是笑著的模樣,但並不是高興的神情,「能夠彼此忍受,就叫人心滿意足。」
凱瑟琳認為夏洛特過於悲觀,但她想了想,她一個不願意涉足婚姻的人恐怕沒有資格在這方面評價和勸慰夏洛特。
她們很快說起正事。
攝政王仔細考慮過,他不能將凱瑟琳的想法做成在議會上的提案,他也絕不會插手這方面的事情。但他默認夏洛特幫助凱瑟琳的行為,會在一定條件上提供一些幫助。
最直觀的一點,他提出會增加夏洛特的年金。
「……但是他承諾,他願意為你設計學校的建築。他已經在和他的建築師密友討論這事。」
說的更清楚些,攝政王願意用私人名義支持她的行為,但除此之外的事情,都需要凱瑟琳自己努力。
凱瑟琳心中並沒有多少失望,她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
不過,在人民中,攝政王的名聲可能還沒有夏洛特公主的名聲好用——對於貴族們,凱瑟琳不了解這個階層,沒有妄下定論。
夏洛特以為她感到失望,便安慰她道:「這至少是一個好的開始,不是嗎?」
「基蒂,僅僅是幾個人,再如何努力,也難以一瞬間改變幾百幾千年來的歷史。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
夏洛特認真地對她說。
凱瑟琳眨了眨眼睛,「我明白,殿下。能夠改變歷史的人物背後往往還有更多看不見的努力。但是我依舊願意為之嘗試。」
夏洛特笑起來:「索菲亞說她要做你學校的第一個學生。」
「我將會歡迎她。」
*
*
凱瑟琳在倫敦待了幾天,回到朗博恩時,就聽說達西先生已經重新回到朗博恩。這裡的人對他的印像並沒有好轉,依然十分反感他。
凱瑟琳笑嘻嘻地朝伊麗莎白比了個手勢,提醒她想起那天兩姐妹的交談。
——看吧,我說的不錯吧?
伊麗莎白不理會她。
一轉眼就到了八月,瑪麗提著一箱子行李及時回來,趕到簡的婚禮前夕。她頭發剪的有些短,班納特太太驚奇地詢問:「上帝啊,這是倫敦的新流行嗎?」
班納特先生在沙發上讀一本關於農業的書,聽到太太的話,回她:「班納特太太,你為什麼不去看一看簡的嫁妝准備的如何了呢?」
「噢!」班納特太太一拍腦袋,匆匆忙忙上樓去。
凱瑟琳心虛地偏了偏頭,她總感覺,爸爸什麼都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昨天忙到太晚,今天起來遲了QAQ,晚上會更新,這個是昨天的。筆芯。】
第63章
叫她松一口氣的是, 班納特先生沒有流露追問的意願。這種表面的平靜絕不算一勞永逸的辦法,但在眼下的情況裡頭,這又不算壞事。
凱瑟琳敲了敲房間門, 走進去。
瑪麗正在整理帶回來的一箱子書, 其中還有兩本凱瑟琳的作品。凱瑟琳默默掃了一眼, 裝作沒有看見,走到一邊的椅子上坐下。
「瑪麗。」
凱瑟琳開口叫了她的名字。
瑪麗丟下厚厚的精裝書籍,轉身擁抱住凱瑟琳:「基蒂,我很好。我現在無比慶幸我當初做出這個決定, 你完全不必為我感到擔心。」
她在朗博恩之外的世界生活得很好,找到了一份兼職工作,足以應付日常開銷,認識了新的朋友, 他們志同道合, 能夠一起討論他們感興趣的話題。她也偶然見到了那位陰差陽錯幫了她大忙的麥考夫·福爾摩斯。他在學校裡並不如何高調, 但依舊名聲流傳甚廣。他也是在整所大學裡, 唯一一個知道她並不是一位真正的男性的人。
對方沒有揭露她。
瑪麗反復確認之後,得出來這結論。對她而言,這自然是件無比幸運的事。在這個過程中,瑪麗也對那位深居簡出的福爾摩斯先生有了一些了解,偶爾會向他請教某些問題。
在這樣的情況下, 她的生活還算順利。
凱瑟琳揉了揉眼睛,輕輕點了一下頭。
姐妹兩個很快攜手走下樓。
家裡為簡的事情忙得團團轉,情形稍顯混亂, 莉迪亞和布萊特正式訂婚後,來往也更加名正言順,這會兒早不知跑到哪兒去了。加德納夫婦作為新婚夫婦的長輩與朋友, 也親自來到了朗博恩,並且給簡捎來了一些新娘能用上的禮物。
簡被好友們恭賀打趣,臉上忍不住緋紅一片。她羞澀地垂下眼睛,不知想到什麼,很快又高興地笑起來。伊麗莎白陪伴著她,為簡的出嫁感到高興又不舍。
她們在附近散了會兒步,迎面撞上騎馬來的達西先生。伊麗莎白驚訝了一下,達西已經下馬,摘下帽子朝姐妹倆問了個好。
*
*
作為家中的長女,班納特夫婦對她的婚事十分上心。雖然倫納德的商人身份比不上紳士們來得更體面,但班納特太太想到他豐厚的身家與收入便也愉快地接受了這份美中不足。班納特先生則給了女兒充分的自主權,恐怕她們中哪一個鐵了心要嫁一個他完全看不上的家伙,他也不會激烈反對。
凱瑟琳近來與夏洛特的信件交往越發密切頻繁,她們找到了一個共同的目標,並且在嘗試將龐大的設想一步步落成現實。
夏洛特在倫敦不遠的一個村子找了一片空置的土地,十分幸運,這片土地不受限定繼承法所限,可以出售給其他人。夏洛特興致勃勃地特意寫了信件給凱瑟琳,說得凱瑟琳頗為意動。
曾經邀請凱瑟琳參加沙龍的索菲亞也參與到其中來,她對凱瑟琳的設想十分感興趣,並大聲對這個計劃做了總結:「一切從一所新學校開始!」
索菲亞對這件事更多的還是將它當做一件新奇的、可消遣、打發時間的活動。她付諸熱情與實際行動,但很快就把這件事逐漸地拋開了,心思重新回到各種舞會、沙龍上去,只剩下一再對兩人強調,等學校建好之後她馬上就會去那兒上學。
夏洛特對此微笑不語。
凱瑟琳與她並不見面,只有附在夏洛特信件中的寥寥幾句來往,對此常常略過不提。
她由衷地感謝夏洛特。
在她對夏洛特提出這個設想之後,幾乎大部分事情都有夏洛特的經手。若是要她一個人去完成這一切,恐怕她花上多幾倍的時間也不能比現在做得更好一些。
在看似平和的八月中,簡的婚禮如預期中舉行。他們一塊兒去了教堂,來得親戚朋友不算多,巧的是,有一家人與凱瑟琳交情匪淺。
——奈特利先生與他的兄弟。
牧師為他們主持了儀式,當天倫敦地區的報紙登上了這則喜訊。班納特太太拿著報紙盯著她女兒女婿的名字來來回回看了許久,才心滿意足地吩咐女管家准備一頓豐盛的晚餐。
這天,朗博恩的這戶人家個個都十分快活。
莉迪亞提著裙擺在布萊特眼前轉了個圈,「等我結婚的時候要打扮得比簡還要漂亮!」
瑪麗坐在客廳的角落寫她的哲學作業,班納特先生拄著手杖走到她身後,聲音嚴肅低沉,叫了這個女兒一聲。
「瑪麗。」瑪麗放下羽毛筆。
「跟我來吧。」
班納特先生朝書房走去。
凱瑟琳和伊麗莎白在樹林裡轉了個圈,伊麗莎白忍不住對凱瑟琳說:「簡結婚了,我真為她高興。但我一想到她馬上就要離開朗博恩……」
凱瑟琳早在不打算結婚後就想過將來的局面,傷感不如伊麗莎白那麼深,還一心開解她。
「想一想吧,莉齊,假如今天結婚的是你呢?我們知道這是無法避免的事情。你還可以去倫敦看望簡,朗博恩離倫敦不遠。你們的感情不會因此變化。」
伊麗莎白嘆了口氣,朝凱瑟琳點點頭,勸慰自己接受這個理由。
「不管怎麼說,他們確實是極為相配的一對。」
她們後來又說了些話,不知如何話題竟然談論到賓利先生身上。她們交換了彼此的消息,得知賓利先生即將和一位貴族家庭的獨生女結婚,女方得到一樁稱心如意的婚事和財產,男方得到名譽與地位,拋開感情因素,這是一樁無可挑剔的婚姻。
「好在聽說賓利先生喜歡這位小姐,主動追求了她。」
伊麗莎白說道。
賓利先生的事情是在亨特福德做客時,有一次外出散步,達西先生無意中告訴她的。她向凱瑟琳解釋了消息來源,同時閑扯了幾句彭伯利的美麗風光。
凱瑟琳發現她提起達西的語氣輕松而愉快。
看來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許多事情都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
「這是件好事。如果那位小姐對他的感情也同他的一樣,那麼這再好不過。」凱瑟琳收起感慨的小心思,想了想,這樣答道,「不過莉齊,一位曾經的鄰居的婚事,我們沒有資格做出什麼評判。我們也只不過是用我們自己的思維去隨意揣測別人。」
伊麗莎白踩過一截枯枝,「哢嚓」的聲響讓她差點嚇了一跳,她平復了下心情,說:「一點兒不錯。許多時候我們連最熟悉的人的想法都無法准確解讀,又何況其他人呢?基蒂,可我們總樂意猜測別人的心思——無論它們對不對。」
她們說著話,走到河邊時,幾位紳士遠遠地從橋上走過來,他們正認真在談著什麼。一時間兩方人都沒意識到她們巧合地遇見了。
他們一共有四個人,奈特利和他的兄弟,達西,還有倫納德的一位表兄弟。
原來他們正要去朗博恩拜訪。
兩位小姐便與他們結伴而行,一塊兒打道回府。
達西眼角余光總是忍不住隔過凱瑟琳,落到伊麗莎白身上,凱瑟琳有心注意她們,心中難免有所察覺,不由得感到有趣,悄悄伸手勾了一下伊麗莎白的衣袖。
伊麗莎白被她一弄,偏過頭,對上達西的眼神,有一些不知從何說起的不自在,只好垂下眼睛。
凱瑟琳抿嘴笑了笑,稍微放慢腳步,讓自己落後眾人一步。她走了沒多久,發現奈特利也比其他人慢了些,兩人幾乎並肩地走著。
作者有話要說:
【我怕是個傻子,當我打開後台,准備開始碼字,才發現這一章沒有發出去。(貓貓嘆氣)】
第64章
前面幾個人沒有注意到他們被落下了, 或者說,他們心裡清楚是怎麼一回事,面上依然裝作視若無睹的樣子。
凱瑟琳抬頭往前面看了一眼, 沒有特意去追伊麗莎白的腳步, 小聲和身邊的奈特利交談。
他們彼此間是從不缺話題的, 無論說什麼總能夠說得妙趣橫生,一時間氣氛愉快。奈特利稍微放緩了一點腳步,讓自己保持和凱瑟琳同樣的速度,「基蒂, 上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們說期待『再見』,沒想到機會總是來得猝不及防。」
凱瑟琳歪了歪頭,她手裡把玩著一朵野外采摘來的白色小雛菊,說:「我猜它對你不是『猝不及防』, 你應該早就接到婚禮邀請了吧?」
「在你們離開後的那個星期五。」奈特利承認。
凱瑟琳計算了一下時間, 嘟囔:「這樣說來, 他計劃得真快。」
只是不到半年的時間, 一位按照平常情理來說,絕不會與她們有什麼交集的先生,輕而易舉地贏得了她大姐姐的芳心,並且成功地改變了班納特大小姐日後的姓氏。
「這正是感情的美妙之處了。」奈特利微微一笑。
「如果您陷入一段感情,也會這樣嗎?」凱瑟琳說著又朝前方瞄了一眼, 確定他們沒有落後很多才放下心。
「不。」奈特利依舊微笑著看著她,「當我開始陷入一段感情時,我會更加謹慎克制。」
「這樣倒是完全不同。」凱瑟琳疑惑的目光從他臉上掃過, 出於對朋友隱私的尊重,她決定不再深入挖掘這個問題。
「事實上,是因為我不得不更加謹慎, 在得到明確的回應之前。」
凱瑟琳輕輕彎了彎嘴角,「你這樣說,好像正在陷入一段無可自拔的感情一樣。」
「也許事實就是如此。」
他語氣輕松,略帶調侃,每一個音節都像在說明,他只是開了一個朋友間的玩笑。照理凱瑟琳應該放下心來,但是沒來由的,她耳畔突然回想起奈特利剛剛說出口的那句話。
——在沒有得到想要的回應前,他會更加謹慎耐心。
凱瑟琳呼出一口氣,好笑地搖搖頭。
她在瞎想些什麼呢?他們做了這麼久的朋友,彼此都再清楚不過自己作為一位「摯友」的定位,也沒有比這更適合描述他們之間友誼的關系。
大概是莉迪亞和簡兩個人的經歷影響到了她,惹得她胡思亂想。
根本是不一樣的東西。
她開解完自己,卻沒有在這個話題上與她的朋友繼續討論下去。
這時候,他們也已經走到了朗博恩。
瑪麗從班納特先生的書房裡走出來,班納特先生落後她幾步的距離,瑪麗的神情不算低落,但莫名有些嚴肅,嚴肅之下又仿佛有一種卸下什麼重擔的輕松。
凱瑟琳想,大概是發生了什麼。
等到幾位紳士和班納特先生說話的當頭,凱瑟琳就把瑪麗拉到一邊,瑪麗看出來她想問什麼,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說:「你猜得不錯,爸爸已經知道了我編造了一個謊言來欺騙他。不過他沒有為此生氣——」
「也可能在和你談話之前,他就把氣生完了。」凱瑟琳補充。
「……他給了我三百鎊。」瑪麗慢吞吞地在凱瑟琳注視下說出最後一句話。
凱瑟琳這下是真的驚訝了。
「……爸爸比我們想像的要開明。」
瑪麗卻對此搖了搖頭:「那是因為我不是莉齊。基蒂,就算是你,也不得不承認爸爸在所有孩子裡只偏愛莉齊。至於我們,他隨便我們做什麼呢——」
「但一般的父親絕不會同意你的行為。」凱瑟琳也說。
「也許是因為,在他看來,去讀大學總比在舞會上丟臉好上一些。」
瑪麗說完就走開了。
凱瑟琳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回頭朝客廳望了一眼。班納特先生和班納特太太並排坐著,他冷眼看著班納特太太與這些可能成為她女婿的人攀談,有種置身事外的冷漠。
但他偏偏又坐在了那兒。
作者有話要說:
【半章】
【檢查的時候發現後面有個情節寫錯了,和前文對不上,我得改掉,所以先放半章上來。剩下半章可能會加到這章,也可能直接放到下一章開頭了。看到時候怎麼加比較方便吧QAQ。】
【晚安。】
第65章
凱瑟琳面對班納特家的那些雖然不擺在明面上, 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矛盾,一貫的選擇是明哲保身。這說起來可能叫人有些傷心,可她實在不知道要如何應付解決這些事情——她甚至還不能徹底解決她自己的問題。
「寫作」在夏洛特公主名聲的庇佑下勉強被班納特夫婦接受, 但隨之而來的種種問題淹沒在驚喜下,也許哪一天, 某個導.火.索點燃,然後那些問題就徹底爆發開來。
淑女的第一要務是嫁一位門當戶對的紳士。
世俗的觀念從來如此。
凱瑟琳站在角落裡安靜地看了一會兒, 班納特太太熱情地大聲邀請幾位紳士在朗博恩打獵, 同時還不忘對客人炫耀了一番簡的美滿婚事。
班納特太太是真心為女兒感到高興。可是凱瑟琳看著卻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好像她的喜怒哀樂全部來自她的孩子們,而與她自己本人的感受無關似的。
奈特利感受到角落裡的目光, 凝神回望過去,對著凱瑟琳笑了一下。凱瑟琳頓了頓, 點頭示意,然後走開了。
莉迪亞從外頭散步回來時,裙擺被泥濘髒污了一小塊,她不太高興地走進房間,朝凱瑟琳抱怨:「咱們家門前的那片窪地真是太叫人討厭了。你瞧!我的裙子!」
凱瑟琳在白紙上寫一些對學校的構思, 她雖然已經見過後世和如今的不少學校,但要弄清楚學校如何運作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寫著不免覺得有些好笑,她沒有足夠的金錢也沒有令人信服的名聲,甚至沒有足夠的人手,什麼都沒有就敢和夏洛特一塊兒策劃這樣的事情。
但她不會因為這些困擾而放棄。
她揉了揉額頭,想起前世的那些記憶——其實已經有些模糊了, 她忘記了許許多多的東西,甚至連她從前居住的地方都不太記得起來,可她也偏偏還記得,作為一個女孩子, 她的命運也能不僅僅局限於此。
莉迪亞脆生生的抱怨聲讓她回神,她看著莉迪亞裙子上的一團污漬,露出一個可惜的表情,「換一條裙子吧。還好它不是你最喜歡的裙子。」
莉迪亞小心翼翼地拎著裙擺,換了一條裙子。她順帶滔滔不絕地朝凱瑟琳敘述她的經歷:「基蒂,你簡直不知道!布萊特的表妹!她因為束腰病得快死了!」
莉迪亞滿臉不可思議。
凱瑟琳疑惑地看過去。這時代英格蘭的女性對束腰的狂熱追求比不上後來,甚至女性胸衣算得上比較寬.松,沒有因為束腰而勒斷肋骨的悲慘事例。這件事一直是讓凱瑟琳感到慶幸的一點,沒想到會從莉迪亞口中聽到這樣的慘劇。ヾ
布萊特的表妹對纖細的身材有種狂熱的追求,為此把自己折騰得稍微多走兩步就要喘不過氣來。布萊特作為一個醫生,深知其害,對她的行為進行了嚴厲警告。但那位小姐並不聽從他的話,執意繼續束腰,因此身體受到了極大的損害。
凱瑟琳想了一下那場景,忍不住嘆了口氣。
莉迪亞在繼續說話:「基蒂,我真是不理解她。明明我們有更多好看的裙子可以選擇,而且有些裙子叫我們完全看不到腰部的粗細。」
細腰雖然好看,但也得要注意整體的比例。莉迪亞想到。
「人們對於所追求事物的狂熱度是不能想像的。」凱瑟琳聽完後冷靜地評價了一句,她說完這句,張了張口,斟酌後沒有說一些其他想法。
「總之我是絕不會願意這樣的。」莉迪亞換好了裙子,跳起來,「基蒂,來看一看我的新靈感——看,這樣的長褲,它們剛剛才出現。但我喜歡它們。」ゝ
凱瑟琳湊過去看了一眼,「很棒的設計。」
她已經很久沒有看到為女性所設計的褲子了。這時候,裙子還是無可替代的主流。
她對莉迪亞說:「如果你設計出來了,就送我一些吧。」
莉迪亞驕傲地甩了甩頭發,「那當然。」
凱瑟琳又看了看設計圖,突然開口說道:「不知道媽媽看到這些會怎麼想呢?」
莉迪亞驚訝地張了張口,有些不太理解凱瑟琳的意思:「基蒂……?」
「媽媽已經為咱們的婚姻操夠了心,現在事情差不多都有了一個好結局——」莉迪亞和簡都得到了一段美滿姻緣,伊麗莎白瞧上去也馬上好事將近,瑪麗則沉迷學業,她是打定主意的,班納特太太再如何不滿也無濟於事,可以說,班納特太太作為一個操心女兒婚事的母親,已經完成了她的責任,接下來的時間,都應該屬於她自己。
「那麼媽媽呢?她接下來會做些什麼呢?」
莉迪亞驚訝地抓了抓自己海藻一樣的長發:「……你是說,讓媽媽也和我們一樣嗎?」
莉迪亞好不容易想出一個可以做比較的例子。
凱瑟琳理解了她藏在笨拙描述下的意思,點了點頭:「是的。我希望媽媽最好也能夠找到一些自己的愛好——就算是去撮合別人的婚事。」
她開了個小玩笑。
莉迪亞放下手中的設計圖,往床上倒去,伸手捂住自己的臉,她悶悶地說:「基蒂,我一點兒也不知道媽媽喜歡什麼。」
她聲音有些難過。
凱瑟琳沉默了幾秒鐘,在莉迪亞身邊坐下:「我也不知道。」
「太糟糕了。」
*
*
莉迪亞為此不開心了兩天,布萊特與她見面時還以為是她因為裙子壞了不高興,特意托人在倫敦帶回來幾條最時興的裙子,送給莉迪亞。這其中既有最近推出的成衣,也有之前在倫敦預定的裙子。莉迪亞一看那幾件衣服,「這個是我設計的!」
布萊特聞言笑容微微僵硬。
莉迪亞瞥他一眼,輕哼了一聲,「好吧,我去試一試。」
布萊特松了一口氣,不過他卻暗自發誓自己以後再也不送衣服了。還是送珠寶吧,他想了想家族中的那些祖傳首飾,那些總是不會出問題的。
愛情真是叫人痛苦又甜蜜。
他不知道想到什麼,露出喜悅幸福的笑容。
直到這天回去後,他撞見暫住在他房子裡的好友,達西,他朝人得意地說:「噢,我親愛的朋友,不知道哪一天你能夠叫我一聲妹夫?我非常期待與你成為連襟。」
達西冷冰冰地回答:「我以為你說這些為時尚早,莉迪亞小姐不過才十六歲。」
布萊特哈哈大笑:「但是我們已經訂婚了。我的家人也非常喜歡莉迪亞。」
布萊特的父母已經不在人世,他的兄弟繼承了爵位,財產也早在遺囑中分割好,對於他要娶個什麼樣的姑娘,家裡頭沒有誰能決定。
他甚至宣稱,他又沒有繼承爵位,與莉迪亞恰好是同一階層,門當戶對。這樣的情況下,至少沒有誰表面上又有什麼意見。
班納特一家並不知道她們家的兩個准女婿已經開始「明爭暗鬥」,倒是凱瑟琳發現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簡的新婚丈夫好像不太喜歡達西先生,甚至有一點兒隱約的敵視。
在那天他們一起來做客時,簡和倫納德這對新婚夫妻從外頭散步回來,幾位紳士朝他們問好,倫納德對達西的態度就沒有其他幾位來得和氣。在簡說他們即將搬到倫敦,達西說他不日也將去往倫敦後,倫納德的敵意幾乎要溢出眼睛。
在一旁的凱瑟琳恰好注意到這個小細節。
她沒有想明白對方這種情緒來自於哪兒,達西又從未對簡表現過好感,他仰慕的是她二姐伊麗莎白,這個家中和簡最為交好的妹妹。這敵意來得叫人覺得古怪。
她忍不住在一次交談中向自己的朋友吐露疑惑,奈特利聽完後微微一笑:「基蒂,既然我們都能確認不是達西先生本人的問題,那不如思考一下與他和簡都有過接觸的人。」
「賓利先生?」
凱瑟琳驚訝地脫口而出。
這是她下意識想到的第一答案,回頭想一想,也符合邏輯。
賓利先生與簡如果不是差了點兒緣分,那想來就會順理成章的結婚。倫納德介意這樣一位先生倒在情理中。
賓利與達西又是好友,雖然說她們知道達西是為誰而來,可初來乍到的倫納德並不清楚。他有所誤會倒也說得過去。
「這可真有趣。」
凱瑟琳想通後掩嘴笑起來。
一個疑惑得到解決,凱瑟琳猶疑了一下,向對方詢問第二個近幾日頗為困擾她的問題。
——關於那天她在房間和莉迪亞對班納特太太的討論。
不論班納特太太作為一個母親有何功過,她們兩個作為班納特太太最喜歡的孩子,說來實在失職。凱瑟琳來到這時代,不是沒有討厭過班納特太太這樣不知輕重的輕浮舉止,她理所當然地覺得班納特太太不夠好。可到頭來她發現,她這個做女兒的,又比做母親的好到哪兒去呢?
她希望班納特太太做一些為女兒們找女婿外的事情,難道沒有一點好叫班納特太太不要來煩她的想法嗎?
凱瑟琳感到難受。
奈特利察覺到她低落的情緒,沒有貿然開口安慰她,先回答了凱瑟琳在這件事上的疑惑。
「基蒂,既然你自己無法得到答案,為什麼不像其他人尋求幫助來了解更多?」
凱瑟琳抬起頭,「你這樣說,叫我想起來——」
她沒有接著往下說了,但她總覺得奈特利是知道她想要說誰的。
——班納特先生。
她們的父親,她們母親二十多年的丈夫。
作者有話要說:
【作話被吞了,卑微。】
【不敢晚上看無限流了,嗚嗚,白天也不敢了。】
ヾ:攝政時代女性胸衣比較寬松,有托舉胸部作用。後來維多利亞時代則更苛刻,會將整個身體都束縛住,束縛得很緊。
另,當時男性也會穿束胸衣。
ゝ:當時長褲剛剛流行起來,很多人認為長褲非常奇怪。
第66章
凱瑟琳張了張口, 喉嚨沒有發出聲音。
在這之前,她沒有想過要向班納特先生打探。做父母的關系並不如何親密,甚至可以說得上面和心不和。凱瑟琳以為班納特先生了解的不會比她們更多。
但事實上, 她出現了一點小差錯。
班納特先生對他二十多年來的妻子,所擁有的了解遠超凱瑟琳。
他用一種打量評估的眼神觀察著自己這個不起眼的女兒。
溫柔美貌不如簡, 幽默有趣比不上伊麗莎白,就連活潑都有一個莉迪亞壓她一頭, 凱瑟琳實在平平。這樣的孩子, 本不在班納特先生欣賞的對像之列。
可她也是最叫班納特先生意外的一個孩子。
班納特先生與凱瑟琳隔著一張桃花心木做成的長方形書桌,年輕的少女毫不避諱的與做父親的對視, 任由班納特先生目光在她身上轉過一圈。
良久,直到書桌上的白蠟燭燃過三分之二時, 班納特先生才慢吞吞地開了口:「基蒂,你問這些是想做什麼呢?」
凱瑟琳早有一套說辭來回答他,她微微歪了歪頭,笑起來:「爸爸,我以為你對這些事不會感興趣。我們希望媽媽能找到一些其他喜歡的事情, 假如我們以後都離開家,我希望媽媽到時候不會過分思念我們。」
班納特先生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書桌,整整齊齊一片,只有幾部常用的法律書籍疊放在桌面右上角,方便隨時翻閱。那最上面的一本商業法好像吸引了他的全部目光,讓他久久沒有抬起頭。
凱瑟琳半垂著眼睛, 安靜地等待一個答案。
蠟燭燒到底部時,班納特先生慢吞吞地開口說了幾句話。
凱瑟琳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離開書房前,她想了想, 轉過頭對班納特先生說:「爸爸,希望你日後也一樣。」不要過分思念你的孩子。
她說這話感到難為情似的,說完就匆匆帶上門頭也不回地走開了。一直走到房間裡,凱瑟琳才捂著胸口長長地松出一口氣。
她絕不否認她對班納特一家的感情,但她的天性讓她不習慣光明正大開口承認這樣的感情,即使這分明沒有任何錯誤。凱瑟琳揉了揉自己的額頭,為自己的別扭感到一絲苦惱。
過了幾分鐘,莉迪亞推門進來:「基蒂,我看到你從爸爸書房出來了!你成功了嗎?」
她懷疑地問。
凱瑟琳點了點頭,把班納特先生說的那一番話對莉迪亞轉述了一遍。莉迪亞訝然地眨了眨明媚的眼睛,「我真的完全不知道,媽媽原來向往過這些。」
「現在知道也是來得及的。」
*
*
兩姐妹從做丈夫的那得知了答案,都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原來班納特太太年輕的時候居然想過要向她的父親一樣成為一名律師。
「完全看不出來。」凱瑟琳雙手撐著床邊,朝莉迪亞搖搖頭,「保險起見,我們還是再問一下吧。」
「問一下菲利普斯姨媽?或者加德納舅舅?」這是莉迪亞能想到的嘴標准的答案。
凱瑟琳屈指敲了敲自己的膝蓋,「為什麼我們不主動問一問媽媽呢?莉迪亞。」
這是從和奈特利的交談中得到的想法,無論旁人再怎麼了解一個人,了解的也只會是那個人的某一個時段,要真正知曉一個人的想法,恐怕沒有比當事人更清楚了的吧?
她不是沒有想過這個主意,只是不夠直接的性格讓她沒辦法向班納特太太直接開口。莉迪亞則是完全沒有想到還可以直接詢問。
莉迪亞緩緩回過神:「那我現在就去問——」
凱瑟琳沒有阻止她,目送她提著裙擺「咚咚」跑下樓梯。
莉迪亞想要從班納特太太那兒得到什麼輕而易舉,她馬上就和凱瑟琳分享了真正的標准答案。
班納特太太已經不再想當一名律師,但她也說不清楚自己現在想要做什麼——或許是嫁女兒。莉迪亞難得敏銳了一回,她對凱瑟琳說:「我覺得媽媽可能想做和我一樣的事情。畢竟我是最像媽媽的!」
凱瑟琳聽後沉思了小半晌,難得主動地找了一回班納特太太。對女兒這樣關心她,班納特太太有些受寵若驚似的,沒坐一會兒視線總是忍不住往四周瞄。
凱瑟琳對莉迪亞說:「親愛的,你願意花點兒時間教一教媽媽你新學的刺繡手藝嗎?」
莉迪亞欣然同意。
這對從來關系最親密的母女便重新膩在一塊兒。
莫名被未婚妻拋下的布萊特苦等了好幾天才搞清楚始作俑者,居然又是凱瑟琳。他忍不住向達西抱怨:「班納特先生什麼時候才願意將他這位掌珠也交付出去?我已經不堪忍受了——比起她們一家,我反而才像多余的那個。」
達西毫不客氣地回應:「你親自問凱瑟琳小姐,就能得到一個准確的回答。你的抱怨只會無濟於事。」
布萊特哼了一聲:「我為班納特太太配置了一種緩解頭疼的藥物——做手術的風險太高。這將會改變我的境況。」
他信誓旦旦地說。
班納特一家果然都很喜歡布萊特的這份心意——對她們家來說,這可比金銀珠寶還實用些。簡忍不住對此流露幾分感激:「這下我再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她眉目溫柔,結婚後這樣的氣質越發突出。
凱瑟琳知道簡會這樣說,是因為她即將和丈夫搬往倫敦的新家,從此離開朗博恩。
簡從此不再屬於朗博恩。
瑪麗已經提著箱子乘上馬車離開了,下一次回來或許是聖誕節。莉迪亞也遲早會和布萊特結婚,雖然他們早決定好在朗博恩定居,和班納特夫婦做鄰居,可到底也算分開了。伊麗莎白對達西也隱隱有幾分意願——凱瑟琳有時候倒寧願她一點兒也不對達西動心。
想到將來的局面,凱瑟琳心底多少有些失落。
她以為自己早做好了一個人的准備,但事到臨頭又突然發現她的准備並不是特別周全。
簡看明白了這個小妹妹的心思,她溫柔地摸了摸凱瑟琳柔順的頭發:「基蒂,這是不能夠避免的,所有人都注定分開,然後去過屬於自己的生活。如果你為此感到難過,你可以和我一塊兒去倫敦。我和倫納德商量,想在倫敦開一家慈善孤兒院。他很快要去英格蘭北面處理一些生意,我會竭力打理這一家孤兒院。你看,即使是最親密的夫妻,也不是總是待在一塊的。」
「為什麼……突然想到要去開孤兒院?」凱瑟琳沒糾結「分離」的痛苦,她疑惑地看向簡。這無疑是她的主意,倫納德一點兒都不像熱衷慈善的商人。
「因為上一次去倫敦時,我在街角看到那些可憐的孩子們。我很難受。」簡溫柔地回答她,「我很樂意為他們做點什麼。」
「也是你和莉迪亞提醒了我,我可以做出一點兒事情。倫納德也非常支持我。」簡說到這個名字唇邊露出一絲不一樣的微笑,「我不像你們一樣有很多的想法很追求,但這也是我喜歡的。我喜歡家庭,也喜歡孩子,像你喜歡寫作莉迪亞喜歡設計一樣。」
凱瑟琳干巴巴地說:「……這很好不是嗎?」
「所以基蒂,你要和我們一塊兒去倫敦嗎?」
「不。」凱瑟琳沒有多加思考的拒絕了,雖然她對簡的提議有一點動心,但她絕不會愚蠢到打擾一對新婚夫婦的生活。她做出輕松的模樣,朝簡聳了聳肩,「我不打擾你們。簡,我也很樂意現在做一些我自己的事情,比如完成我的新作品,比如去看一看——」學校的進度。
凱瑟琳說到這及時閉上了嘴,她朝簡無辜地笑了笑,「好吧,它現在還是一個秘密,我現在得保守它。我很希望有一天能夠向你們公開這個秘密。」
凱瑟琳的眼睛重新亮起來,談到這個,她眼底的神采完全遮擋不住。簡為她高興,「當然會的,基蒂,我相信你。」
凱瑟琳把頭埋在簡的懷中。
「簡,你太好了。」
簡和倫納德去往倫敦後,朗博恩的這戶人家又少了一位成員。凱瑟琳還是沒忍住朝她還沒有離開的朋友感嘆了一番。
「……我想我親愛的姐妹們,很快就要全部離開我了。」
奈特利停下腳步,說:「但她們始終會是你的親人。」
他猶疑了一秒鐘,短暫得叫凱瑟琳沒有一點發覺,很快補充第二句話,「就像我始終都是你的朋友一樣。」
「我們都會一直陪伴著你。」
凱瑟琳轉過頭去看他,不知道怎麼就脫口而出一句——
「可是你也早晚會結婚的。」
第67章
假如強調邏輯, 做不做朋友與奈特利結婚與否是沒有關系。可是凱瑟琳卻將它們扯上了聯系。
凱瑟琳:「……」
她低著眼睛,盯著裙擺劃過處的一朵顫巍巍的花,專注得仿佛她再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
奈特利有點兒無奈。
他不贊同凱瑟琳逃避的態度, 可他也不能毫無顧忌地逼問她內心的想法。
氣氛沉默了一會兒,就在凱瑟琳以為這件事將這樣輕描淡寫地揭過時, 奈特利不緊不慢地開了口:「基蒂,你為什麼會認為, 在我和人結婚之後, 我們就無法繼續成為朋友?」
這是十分直接的追問了。
凱瑟琳眼睛往四周瞥,四處是空曠的土地, 河流的水聲混著夏日的蟲鳴,蔥翠的灌木掩映在不遠處。實在沒有什麼可以讓她轉移注意力的。
凱瑟琳咬了下唇, 實在是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但是她知道她非得回答這個問題不可。
她定了定心神,在心中一邊思考著措辭一邊將自己的真實想法告知奈特利。
「我一向都將你看作我最重要的朋友。先生,您知道您對我來說意義絕非尋常,假如沒有您的幫助,我或許很難順利做到這一步。」凱瑟琳理了理自己的思緒, 仰著頭對奈特利說:「但也正是因為這樣,我無法確定這段友誼在你開始自己的生活後還是否依然如故。」
凱瑟琳的擔憂很明白。
即便奈特利現在沒有要和誰結婚的打算,但他不可能一輩子不結婚,這放在社會上是十足古怪的新聞。奈特利結婚之後他的注意力必定會轉移給他的妻子孩子,作為一個朋友,尤其是一位女性朋友, 在加上如今紳士貴族們愛好養情人的風氣,很難讓別人不以為他們之間有些不可告人的關系。
即使她自己能夠不在乎流言蜚語,但她絕不願意教奈特利將來的妻子也有這樣的想法。
這是世俗意義上的理由,在凱瑟琳心中, 還有一點不能夠告知別人,她自己也無法弄得清清楚楚的理由。她沒辦法用某幾個詞彙來描繪自己的心情,但她就是潛意識地覺得,似乎只要奈特利和人結了婚,愛上了誰,她就再沒辦法和他把這段友誼繼續下去。
這樣荒謬自私的想法凱瑟琳不能夠告知任何人。
「基蒂,我珍視我們之間的情誼。」奈特利的聲音少見地有些嚴肅,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在某件事產生這樣大相徑庭的看法。「我有不少的朋友,即使哪一天我和我喜歡的人結了婚,我的朋友依舊是我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基蒂,難道你要說假如你會因為你要和誰結婚,就徹底拋棄你的朋友們嗎?」
「這不一樣。」凱瑟琳搖了搖頭,她沒有考慮過自己的原因,因為她是如此堅信她自己將不會走進一段婚姻。如果她哪天將要和一個人結婚,那一定是她愛得那個人無法自拔。凱瑟琳不認為會有這樣的一個人出現。
她甚至敢發誓,這時代裡許多自持紳士貴族身份的人的品德還比不上她的朋友。她無法忍受靠祖先榮光蔭庇,終日游戲作樂的浪蕩子弟一輩子。
奈特利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基蒂,我不能探知你內心的所有想法,因此我只能將我的想法告知你。我將你視為我最珍貴的、終身的朋友,我對你的友誼不會因任何事情的變化而受到影響。你所擔心著的事未必會成為我生活的一部分,但我肯定,我的朋友是我現在的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凱瑟琳想說你怎麼敢這樣輕易保證日後的事情呢?但是她馬上又忍不住想,像她這樣對一份真摯的友誼都保持懷疑,哪裡能夠配得起他的真誠?
她想了很多話,但最後一句都沒有說出口,只是輕輕地壓下了所有激烈的感情。
「我們走的有些遠了,該回去了。」
*
*
這之後的一周,他們都沒有見過面。
奈特利上門拜訪過一次,凱瑟琳待在房間裡修改稿件,避開了他。這本沒什麼,但當天伊麗莎白恰好在家,她對凱瑟琳和奈特利的「友情」早有所聞,無意中得知他們還曾經是「筆友」,更是感嘆上帝賜下的緣分的奇妙,見到他們關系突然冷淡僵硬,忍不住向凱瑟琳追問。
凱瑟琳心下煩惱,她接連寫廢了好幾張稿紙,羽毛筆的墨水在雪白紙張洇開一團,惹得她更加心煩。凱瑟琳撐著下頜坐在窗前發呆,沒有收起的羽毛筆滾到桌角,馬上就要掉下去。走進來的伊麗莎白撿起凱瑟琳的羽毛筆,將它插回墨水瓶,「基蒂?」
凱瑟琳回頭:「莉齊?」
「你好像為什麼事情感到苦惱?基蒂?」伊麗莎白打量著她,思索如果自己的猜測成真,應該如何安慰這個小妹妹。
凱瑟琳遲疑了一會,重新拿起羽毛筆在稿紙上寫下一行句子,感到心情平靜了一些,才對伊麗莎白吐露了一部分那天的事情。
她以為伊麗莎白能給她一些建議,但伊麗莎白聽了只是滿臉驚訝地看著她。
「基蒂,你真的認為一般的朋友會談到日後結婚的事情嗎?在事情還毫無征兆的時候。」尤其是這對朋友的性別還不同。
「我想你不需要什麼建議和勸導,你只是需要更清醒一些。」
伊麗莎白站起身,視線掃過她的手稿,她愉快地對凱瑟琳說:「基蒂,試著寫一個不一樣的故事吧。」
她走開了。
凱瑟琳坐在桌子前,寫廢了她這一周以來的第八張稿紙。
*
*
凱瑟琳的思緒圍繞著這件事,一周下來依然有些亂糟糟的。她一向聰明的腦袋在面對這件事的時候好像有些不夠用,伊麗莎白那天近乎直白的提醒讓她感到更加不知所措。
這是從前沒有過的事情。
好像她的計劃不知不覺遠遠地偏離了軌道,她對此感到無所適從的同時還有一種什麼掐緊的東西突然被放松的輕松喜悅。
好在一個人的到來將她暫時從這種狀態裡拯救了出來。
周六是個晴天,剛吃過早飯不久,一輛低調的馬車就停在了朗博恩這戶人家的門前。女管家面容凝重地來敲了凱瑟琳的門,凱瑟琳不明所以,差點兒以為出來了什麼重大變故。
凱瑟琳走出院子,見到這輛有幾分眼熟的馬車,才知道管家太太的緊張從何而來。夏洛特公主坐在馬車上朝她招了招手。她身側陪伴著一位年紀與班納特太太相仿的夫人,頭發梳得整整齊齊,全部攏到腦後,這讓她看起來不那麼溫和。此刻,這位夫人正用一種挑剔的眼神打量凱瑟琳。
夏洛特公主向凱瑟琳介紹了這位夫人,是她的家庭教師之一。也是與她非常親近的朋友與長輩。
年長的夫人矜持地朝凱瑟琳點了點頭,凱瑟琳回以同樣的禮節。
她今天突然到來,是為了給凱瑟琳一個驚喜。
夏洛特公主邀請凱瑟琳一塊兒去參觀她挑選的那塊適合用來蓋學校的地。那塊土地並不便宜,夏洛特多余的年金不足以支付價錢,幸運的是,攝政王閣下為她支付了一部分價格,每年從攝政王那兒得到大筆贍養費的卡羅琳公主,不知是出於愧疚還是其他原因,也提供了一筆豐厚的英鎊。
土地的主人是一位男爵後代,他的家族已經不復往日榮光,為了維持體面的生活,他同意將土地以一個合適的價格出售。
「建築設計師也馬上會到達。」夏洛特握著凱瑟琳的手,「那兒風景很好,我想你一定會喜歡。讓我們出發吧,我們能夠在天黑之前趕回來,基蒂?」
凱瑟琳沒有任何理由拒絕。她心跳得很快,那無疑是她期待已久的。她飛快地跑進房子和班納特太太匆匆說了一句,跳上夏洛特的馬車,出發了。
第68章
夏洛特的家庭教師, 艾麗夫人認為一位公主私下來到這種鄉下小地方,和一位平民女子見面,未免有失體面。但是夏洛特已經成年, 艾麗夫人無法左右她的想法,只能在私底下加重對凱瑟琳的不滿。
最可恨的是, 攝政王閣下居然對夏洛特公主的行為表示了支持,甚至為夏洛特公主派遣了建築師。
艾麗夫人實在想不明白, 一個小小的鄉紳女兒, 有什麼本事打動一位高貴的公主殿下。
盡管暗地裡有諸多挑剔,表面上艾麗夫人對凱瑟琳依然客氣禮貌。
凱瑟琳不在乎這位夫人如何想, 她一路上都在和夏洛特討論一些細節的落定。
簡略的流程早在一開始就溝通好,主要是凱瑟琳親自著手設計的規劃, 夏洛特的精力用於學習其他課程,對這方面所能提供的建議不多,但是她的身份地位讓她能夠驅使更加專業的人為她服務。數位專業人士圍繞著一張桌子,對凱瑟琳提供的材料做了細致更改,巧妙地保留了核心。
凱瑟琳忍不住想, 這就是和一位公主殿下合作的好處了。
夏洛特公主購置的這塊土地,位於一個離倫敦不到二十英裡的村落,泰晤士河的分支從村莊裡流過,野草莓和漿果肆無忌憚地生長在田野裡,紅艷艷的果實帶著夏天的氣味。如果只談論風光,那這兒毫無疑問可以作為一幅絕妙的風景畫被記錄下來。但要使它成為一所學校, 需要做的工作非常繁多。
攝政王派來的建築師們早夏洛特和凱瑟琳一步趕到。他們似乎在勘測地形。其中一位明顯地位較高的先生一看到三位女士就遠遠地走過來,朝她們行禮。
他向三位女士報告了他們忙碌的成果,並邀請她們去看一看建築師們的工作。艾麗夫人不樂意走到野草叢中去,主動提出要留在馬車上休息。
建築師會根據這塊地方的真實情況, 設計出最合適的圖紙。凱瑟琳不太了解建築師們負責的工作部分,但他們的工作無疑是非常重要的。攝政王在政績上的作為並不突出,但他對建築藝術的貢獻在後世也得到了認可,在這點上,凱瑟琳選擇充分相信攝政王派來的人。她沒有指派建築師們的想法,只是再和他們確認了一遍對這所學校要求,反復討論了一些細節,又修改了在書面上沒有提到、一些不夠合理的小細節,最後敲定。
凱瑟琳看了看這片土地,感到愉快。
「我已經招募了一些可以負責建造工作的人手,等建築設計圖確定後,就可以正式動工。」凱瑟琳偏頭對夏洛特說。
在夏洛特為這件事忙碌的時候,凱瑟琳沒有只顧寫她的小說,她反復琢磨自己能夠做好的那部分工作,還向通過倫納德的人脈招募了一些可以負責這方面工作的工人。
這是她提出來的想法,沒有只讓夏洛特一個人為之奔走的理由。
倫納德並不清楚凱瑟琳要做什麼,但不管是出自利益還是出自對未來妻子的妹妹的照顧,他都很樂意幫凱瑟琳這個忙。在這個過程中,凱瑟琳和倫納德簽下了她下一本書的合作事宜。
凱瑟琳的寫作的事情,在親戚朋友之間再沒有什麼可隱瞞的了。哦,達西先生這位准姐夫還不知道。
倫納德有意讓凱瑟琳的書再版——萊安·阿普頓的名聲現如今可不僅僅只限於倫敦地區。不過凱瑟琳仔細思考了一番後,決定將再版的事宜推遲,便與倫納德簽下下一本的合作協議。雖然是親戚,但談判的時候這位大商人寸步不讓,磨了許久才達成兩方都勉強滿意的結果。
——他們也都不約而同地沒有告知簡他們談判的事情。
夏洛特看著她,像是放下心來。陪著凱瑟琳在長滿野草莓和覆盆子的田野上轉了半圈,才說:「基蒂,那接下來的事情我可都要交給你了。」
她含笑望著凱瑟琳,「我不得不向你說一聲抱歉,基蒂,我接下來一段時間要專心我的學業,不能分出太多精力在學校上,所以你得為它多廢一點兒心了。」
凱瑟琳沒有猶豫:「這是應該的。」
本來就是夏洛特公主在幫助她來建立這所學校,如果將所有事情都交給夏洛特,那她的行徑就過於可鄙了。
夏洛特想了想:「應該沒有其他問題了。我期待學校建成的那天。」
凱瑟琳俯身摘了一朵白色的小雛菊,陽光下,它的花瓣呈現一種半透明的質感,美麗玲瓏。
「或許還差一件事。」
「?」
夏洛特面露疑惑。
凱瑟琳指尖捏著那朵小小的野花,微笑:「還差一個學校的名字。」
*
*
馬車進了倫敦城,艾麗夫人壓下不滿,用矜持優雅的語調對夏洛特公主說:「殿下,以您的尊貴身份,您不該參與這樣的活動。和一位平民女子保持過深的交往,這不是一件好事。」
夏洛特摩挲著絲綢扇面,她靜靜聽著艾麗夫人的話,良久,她抬起扇子遮住半張臉,對艾麗夫人露出一雙寧靜的眼睛:「夫人,我記得您只負責教授我語言課程?」
艾麗夫人驚駭地看著她。
「是我失禮了,殿下。」
夏洛特搖了搖扇子,微笑不語。
*
*
凱瑟琳回到朗博恩,天色還未近薄暮,一家人正等待她回來。凱瑟琳去換了晚餐衣服下樓,班納特先生坐在主位上,表情看不出喜怒,班納特太太倒有些高興,她忙不迭地向凱瑟琳打聽:「基蒂,今天帶你出去的是哪位尊貴的小姐?」沒等凱瑟琳回答,她又自顧地小聲抱怨起來,「你怎麼走得這麼匆忙,也不好好打扮一下你自己。」
莉迪亞拉了拉班納特太太:「媽媽,你說要給我的帽子繡一株玫瑰花呢?」
班納特太□□撫她:「噢,快了,我的小寶貝莉迪亞,媽媽一定把你的帽子收拾得漂漂亮亮。」
莉迪亞對凱瑟琳使了個得意的眼神。凱瑟琳悄悄伸手,比了個「OK」的手勢,心中感激莉迪亞幫她逃過媽媽的關愛。
伊麗莎白聽女僕和管家太太說了事情的經過,心中生出一些猜測。她想著忍不住看向表情莫測班納特先生。幾個女兒中,莉迪亞是最像母親的,伊麗莎白就是最像班納特先生的,這種相似更多體現在性格和思維方面。伊麗莎白難以保證她能夠看出來的事情,班納特先生會毫無察覺。
而且,基蒂這次做的事情,恐怕不是能輕易瞞下來的。
伊麗莎白用刀叉戳著一塊蘋果餡餅,對凱瑟琳和班納特先生來回打量。
吃過晚餐,班納特太太帶著莉迪亞,受邀去朗太太家中參加一個私人舞會。凱瑟琳以勞累為由回房間休息,至於伊麗莎白,班納特太太一向是不樂意管她怎麼樣的。而且這個私人舞會也沒有什麼班納特太太看得上眼的年輕人。
班納特太太帶莉迪亞去,只是為了讓莉迪亞和布萊特多見幾面。
班納特太太想到家裡兩個女兒,覺得她們真是一點兒也不如她的寶貝小女兒爭氣。她心中半年前的准女婿,到現在都沒有准確的消息。
她想起來,氣得神經差點兒又衰弱了,吃了兩片貼心准女婿給她開的藥,氣呼呼地帶著莉迪亞登上馬車參加舞會去。
班納特先生晚餐後無所事事,一個人走到外頭散步。太陽堆在雲層中,給綠色草地鋪下一層金色的光輝。
家裡只剩凱瑟琳和伊麗莎白。
伊麗莎白拿了一碟塗抹了草莓醬的餅干,在凱瑟琳身側坐下,問:「是公主殿下?」
「對。」凱瑟琳捏起一塊小餅干放入口中,「夏洛特殿下邀請我去參觀一所未來的學校——雖然它現在還只是塊地。」
凱瑟琳調侃著說。
「學校?」
「女子學校。」
凱瑟琳糾正了她自己的說法,尤其強調了「Girls」這個詞。
「英國有很多這樣的學校。」伊麗莎白有些不解。當初賓利先生的兩個姐妹就讀於倫敦一所門檻頗高的女子學校。
「所以我們要建立的,當然是一所和其他不同的女子學校。」凱瑟琳朝她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說。
只要等伊麗莎白的婚事確定,她就可以將大部分精力轉移到學校上。她無法確定這所將要建成的學校是否會給她的家人帶來什麼影響——在這方面,她總是要自私一點,她希望他們會一切都好。
那只是一所學校,但那也不僅是一所學校。
伊麗莎白皺起眉,盤問了凱瑟琳許多細節。她是個聰明的姑娘,對凱瑟琳又十分了解,她追問起來,准備不夠充分,又不能對她說謊的凱瑟琳幾乎招架不住。
凱瑟琳嘆了口氣,委屈地望著伊麗莎白:「莉齊,就是這樣了。我向上帝發誓我沒有什麼隱瞞啦!」
伊麗莎白看她可憐巴巴的樣子,明知她是故意要做出這個樣子,好叫自己不要生氣。本就是假裝生氣的伊麗莎白終於忍不住笑出聲。
她戳了戳凱瑟琳的額頭。
「基蒂,你這丫頭!」
凱瑟琳笑吟吟地湊過去,挽住伊麗莎白的胳膊。
伊麗莎白聽她想要建立一所不一樣的女子學校神情沒有很大變化,或許只討論這個行為,它不算很出格。凱瑟琳感謝她親愛的姐姐這時候沒有深究。
「不過基蒂,經營一所學校需要許多英鎊,你承擔得起它的花費嗎?尤其是這樣的新學校,未必能招到學生。」伊麗莎白指出問題。
這確實是她所擔心的。
凱瑟琳托著下頜仰頭朝窗戶外望了眼,才回過頭繼續和伊麗莎白說話:「所以我親愛的姐姐,你快點嫁一個身家豐厚的丈夫,然後接濟接濟你可憐的妹妹吧!」
她沒有正面回答伊麗莎白的問題,反而開了個似是而非的玩笑。
她等伊麗莎白用另一個玩笑回擊。
可伊麗莎白的反應出乎凱瑟琳的意料。這位簡出嫁後,成為家中未嫁女兒中最大一個的年輕姑娘盯著凱瑟琳的眼睛:「基蒂,你的這個願望恐怕不能實現,但是我很樂意幫助你,建設或是管理學校。」
凱瑟琳愣了愣。
伊麗莎白在繼續說話。
「我喜歡你的想法。在這個家裡頭,我們的想法大多時候都是接近的,所以不要用這麼意外的目光看著我,基蒂。如果你需要,我願意嘗試學習這方面的知識來幫助你。」
「就像你不願意只等待著嫁人生子,我也一樣。」
凱瑟琳沉默了片刻。
這太出乎意料了。
她完全沒有料到,在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傍晚,她沒有用一句巧妙狡猾的言辭就拐跑了班納特先生最得意的一個女兒。
她又忍不住想,恐怕達西現在要和布萊特同仇敵愾了。
嗯……不知道爸爸媽媽會怎麼想呢?
亂七八糟的想法在腦子過了一遍,凱瑟琳認真地凝視她的姐姐:「莉齊,如果你願意幫助我的話,我當然會很高興……」
這樣的話後一般還有一個轉折。
伊麗莎白沒有讓這個轉折說出口,她阻斷凱瑟琳的話:「既然你同意,那我就得去學習一些相關的知識了。如果我做得不夠好,你要提醒我。」
她站起身,與凱瑟琳一立一坐,「基蒂,你不用為我的選擇的擔心。你雖然給我造成了一些影響,但我的性格本來就不是你想的那麼……安分。」
伊麗莎白用了一個古怪的詞來形容自己。
她說著忍不住自己都笑出來。
凱瑟琳眼眶突然微地有些濕潤。她抬手抹過長長的眼睫,若無其事放下,仰頭對著伊麗莎白勾了勾嘴角。
伊麗莎白微微移開視線,她輕輕拍了拍凱瑟琳的肩。
「那我先出去了。」
她們都需要靜一靜來消化這個消息。她做出這個決定有些突然,但她知道她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內心十分堅定理智。
——這是她想要做的事情。
伊麗莎白想。
凱瑟琳點點頭。
走到放門口時,伊麗莎白想起什麼,突然回頭開口問道:「基蒂,希爾太太烤的餅干怎麼樣?」
凱瑟琳不明所以,不過據實作了回答:「很好吃,烤得非常脆,希爾太太的手藝越來越好了。上面的草莓果醬也非常香甜。」
她說著,又從碟子裡拿起一塊餅干。
伊麗莎白噙著笑意的眼睛露出狡黠的光。
她慢吞吞地對凱瑟琳說:「基蒂,這上面的草莓醬,是用你在唐維爾莊園做客時帶回來的草莓做成的。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喜歡它。」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
第69章
那盤餅干最後沒有被吃完。
凱瑟琳懷著「不要浪費食物」的想法, 握著羽毛筆一邊寫新稿子一邊咬一口酥脆的餅干。伊麗莎白走開前說的那句話一直在她耳畔揮之不去,凱瑟琳眼角余光瞥到眼前的瓷碟,在唐維爾莊園的那些日子不由得立刻清晰浮現在眼前。
那些俏皮的短書信裡寫到許多有趣的事情, 凱瑟琳至今還能回憶起信件的內容。
都是一些當維爾附近的瑣事和一些偶然在書中看到的有趣觀點。這些東西委實沒有什麼可說的,但他們也談論得興高采烈, 妙趣橫生,就連受租於奈特利的一戶農戶養了一匹可愛的小馬駒, 兩人都能寫上大半張信紙。
凱瑟琳有點兒分不清是因為事情本身有別致的樂趣, 還是因為和她談論這些話題的人足夠有趣。
她想起那些,再也沒心情寫下去了, 忍不住擱下筆,雙手倒扣交叉托著下頜, 微微歪著頭望著窗外出神。
過了好一會,凱瑟琳回過神來似的,從桌下抽屜裡取出一疊信紙。是從唐維爾莊園帶回來的那些信件,整整齊齊被凱瑟琳與從前的通信疊在一塊兒,都是奈特利的筆跡。
足有幾英寸厚。
她拿出來的時候都忍不住驚訝了一下。原來他們之間寫過這麼多的信件。她又想到其實他們已經認識近三年了, 在沒有別的通訊手段也無法時常見面的情況下,關系好一些的朋友寫這麼多信件來往也無可厚非。
其實還是算少的了。
兩人最初寄信的時候采用的手段一個比一個迂回,估計那時候他們誰也沒有想過會在現實中見面認識,郵政系統又不是格外發達,還出過一次搞丟信件的意外,信件來往的時間漫長, 總是不能最及時回復,導致兩人便養成寫長信的習慣,減少寄信的次數。倒是在唐維爾莊園小住的那段日子,他們寫了許許多多的短信, 有時候信紙上甚至只有一兩句話,這些信件積攢下來竟然比頭兩年的信還要多出一些。
凱瑟琳一邊看這些信的內容,一邊回想寫這些信件時候的心情,忍不住微笑。最開始給奈特利寫信時,凱瑟琳的英文書寫還不算特別流利,寫出來的字也帶著幾分稚氣,後來凱瑟琳苦練了一番,才叫自己的書寫勉強稱得上一句「行雲流水」。
她手頭這些信都是奈特利的筆跡,與她肉眼可見的筆跡變化相比,奈特利的筆鋒卻沒什麼變化,一如既往地賞心悅目。
凱瑟琳重讀一遍這信上的內容,不由得輕輕感慨,原來她那時候真的是有許多困惑——那是對一整個陌生時代全然的不知所措,她心中只有一根隱隱約約引導的線,她模模糊糊地伸出手抓住了那根線,卻不確定要如何握緊自己握在手中的這根線和利用這根線繼續在一片濃霧中往前走。
奈特利這個因為一個小小的投遞錯誤而結識的朋友,不厭其煩地給了她許多指導與建議,就像在濃霧中拉了她一把,讓她能夠緊緊抓住手中的線找到正確的方向。
對凱瑟琳來說,奈特利其實一直比一般的「朋友」意義更重一些。
凱瑟琳用了半個晚上的時間將這些連接過去與現在的信,重新細致地從頭到尾讀了一遍。三角銀質燭台上白蠟燭一直燃到底,最後只在銀白月光下跳動著微弱的光芒。
越看這些信件她心中的情緒就越復雜。
也越不知道如何從千頭萬緒中找到自己想要的那根。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在看一本獵巫的書來著,有個關於這個的腦洞,可能以後會寫吧。有好多想寫的這類西方衍生(捂臉)。我發現歐洲歷史就真的魔幻。】
【後面的情節我要再想一想,這兩天在弄一個報告的PPT,因為人數不夠被抓壯丁了,有點忙,抱歉QAQ。】
【以下是作者碎碎念,可屏蔽。】
【預計是一百章的時候正文完結,還有兩個小標題。所以我要在八月完結,我可能得……雙更。
大家的評論我都有看,但是因為之前在碧水論壇看到有說有些小可愛被作者回復會很尷尬,所以我不太拿得准大家會不會想被回復,很多時候就沒有回復大家,但我看到大家評論還挺開心的,特別是眼熟的ID,有種大家一直陪著我的感覺。六月底到七月不太穩定的更新我挺抱歉的,一個是期末考試,一個是可能真的有點水逆QAQ,還有就是三次元也比較忙,包括最近也是,很感謝小可愛們沒有拋棄我。筆芯。】
第70章
凱瑟琳懷著心事在困倦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直到快十點才被管家希爾太太喊下樓。班納特太太用勺子攪拌著蘑菇湯,看到凱瑟琳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
凱瑟琳坐下默默吃了屬於自己的那份早餐。這時候大家都不吃午餐,要想在這頓後再吃上東西就得等晚上的食物, 因此凱瑟琳雖然沒有胃口, 但還是吃了大半份食物填飽肚子。
大家在各忙各的, 頗有種互不打擾的意味。凱瑟琳也不例外,吃過早餐便准備回房間寫新作品。莉迪亞早早就和布萊特有約,興致勃勃地帶上手套帽子出門往倫敦去了;班納特太太在琢磨她的刺繡,一邊吩咐女管家希爾太太;班納特先生騎著馬去地裡,臨出門前仿佛有些話想要和凱瑟琳說, 但見她魂不守舍的模樣便沒有開口;伊麗莎白不知所蹤。
她內心因為昨晚那一番反復猶豫糾結感到煎熬,甚至恨不得當即衝出門去問一問奈特利。當今天早晨後,凱瑟琳這種心情就平復下來——她根本沒有任何理由一個人去登門拜訪。時代風俗的限制讓她找回了一些冷靜,卻也讓她忍不住更加胡思亂想。
她情感上很想去見一見她的朋友, 無論是對方超乎友誼的表現還是伊麗莎白時常的提點, 都讓凱瑟琳不能夠再繼續以為這只是出於朋友的情誼。但她又不知道如何處理她所面臨著的矛盾心情, 她最能尋求幫助的朋友反而是這件事的另一個主角, 叫凱瑟琳苦惱異常。
但苦惱的同時, 凱瑟琳感到一陣慶幸的快樂——還好不是其他什麼人。
凱瑟琳握著羽毛筆,捂著眼睛想, 她以後可終於知道, 怎樣寫陷入情感困境的女孩們的心情了。
一個上午就這樣轉輾反側過去了。
到了三四點鐘的時候,伊麗莎白抱著許多書回來。原來她去了鎮上圖書館,凱瑟琳驚訝地幫助伊麗莎白將書抱進房間,伊麗莎白忍不住取笑她:「基蒂,你的記性可真是糟糕。昨天我才說了要了解一些能夠幫助你的知識。」
凱瑟琳反駁:「我只是沒有想到你行動這麼迅速。」
「那是因為你往常的動作夠慢了。」伊麗莎白本想打趣她,假如凱瑟琳動作快一點,說不定第一個解決媽媽心腹大患的不是莉迪亞而是她。但伊麗莎白看了看凱瑟琳的臉色,將這句話咽了下去。
「好吧。」
凱瑟琳坦然承認。
她幫伊麗莎白搬完書,再回到客廳,希爾太太便走過來對她說,班納特先生請她去書房。
凱瑟琳不知道班納特先生一回來就叫她過去是出了什麼事情,有些疑惑:「爸爸說了為什麼嗎?」
希爾太太不知道原因。
凱瑟琳蹙了蹙眉,倒也沒有多想,按照班納特先生的吩咐在一刻鐘後敲了敲書房門,得到應允後進來。
父女兩個面對面地坐著,凱瑟琳還搞不清楚頭緒,自然不會先開口說話,班納特先生用探究的目光打量她,也不開口,足足小半刻,做父親的才清了清嗓子,說:「基蒂,我近來得知一些令我頗為驚訝的事情。」
凱瑟琳想了想班納特先生這幾天的行程,並不如何委婉地對這位父親道:「昨天嗎?」
也只有昨天,班納特先生一個散步散了快兩個鐘頭。
班納特先生被不給面子的女兒咽了一下,但還是要將話題進行下去,「是的。我遇見了奈特利先生,與他交談了一番,我得知你們是好朋友,也順便得知了一些事情。」
這場父女間的談話算正式開始了。班納特先生極少這樣開誠布公地與自己的孩子交談。
凱瑟琳確信以奈特利的品性,他不會輕易告知班納特先生涉及到凱瑟琳個人隱私的事情,即使班納特先生是她的父親。因此她有些好奇地問:「你都知道了些什麼呢?爸爸?」
「他是個好朋友。」班納特先生不緊不慢地說,「作為朋友,他非常尊重你。他認為我應該向你本人主動詢問。那麼基蒂,你願意告訴你的爸爸一些事情嗎?」
班納特先生不是個天性沉悶嚴肅的人,否則也教不出一個和他秉性如出一轍的伊麗莎白,和他說話氣氛很容易輕松起來。
凱瑟琳並沒有打算一直隱瞞下去,班納特先生既然主動開口詢問,凱瑟琳也願意告訴他。她將自己這兩年多大概的經歷都講了一遍,包括她將要和夏洛特公主合作開辦一所與眾不同的女子學校和昨天他最驕傲的女兒伊麗莎白被凱瑟琳拐上賊船的事。班納特先生活了這麼多年,見過不少事情,心情還算鎮定,但他看著神態自若的凱瑟琳,還是忍不住微微嘆了一口氣。
對於兩個小女兒,班納特先生在她們年幼時也嘗試盡過一個做父親的責任,但隨著後來和妻子貌合神離,他對兩個小女兒也便疏於管教,等後來莉迪亞和凱瑟琳養成輕浮的性子,已經改不回來,他便心灰意冷,冷眼旁觀母女三人在各種場合自鳴得意。
好像這樣就能證明不是他的過失。
凱瑟琳不贊同這樣的做派,但也不妄加指責什麼。這種冷靜的態度,來自她對班納特夫婦這對父母沒有過多情感上的期望。
某些時候,她的冷漠並不比班納特先生少,只是很少顯露出來。
做父親的很難不有所察覺。
可班納特先生沒有提。
班納特先生看著她:「基蒂,我不能評判你行為,假如你真下定了決心,那任何勸導都沒有意義。」
「您說得對。事實上,即使您反對,我也不會聽從您。」凱瑟琳微笑著回答他。
「我並沒有反對你的意思。」班納特先生這樣說,「你是家裡最有自己主見的孩子,從以前你做的那些事情就可以看出來。但基蒂,我也將不能給你足夠的支持。」
他說到這兒時看了一眼凱瑟琳的臉色。
「我和你媽媽已經老啦 ,我只想釣釣魚。」
「媽媽可不愛釣魚。」
「我知道她愛上了刺繡。和莉迪亞一樣。」班納特先生對家中的情況也不是真的一無所知,「做你要去做的事情吧,不要擔心你的姐妹們。她們有些比你還有想法,何況你們的媽媽總會為你們找到一戶年入五千鎊的人家。」
班納特先生比凱瑟琳想像中的要了解她,也知道她的擔憂來自她的姐妹。
凱瑟琳暫時沒有表態,直視著對方,等他繼續說。
「但有一點叫我意外。」
做父親的若有所思地瞧著她。
「我以為你們的感情一早就超越了友誼,但你認為你們還是朋友。」
「你們」指的誰和誰,一清二楚。
凱瑟琳嘴角的笑容僵了僵,不太想和班納特先生提這事兒,「爸爸,這對你來說沒有影響吧。」
「哦。」班納特先生喝了口桌上的茶水,「如果有些事情我女兒的戀人比我早一步知道,到不會叫我覺得做父親的真是失職。情竇初開的女孩們總會更樂意與情人分享心事。但如果是女兒的朋友,那做父親的可太不像話了。」
這是一個玩笑,凱瑟琳卻從中聽出來了點歉意。
*
*
莉迪亞當天就從城裡回來,布萊特名正言順被留下來吃晚餐。凱瑟琳對他的態度比訂婚前稍微和善了些,心中依舊對搶走妹妹的家伙不喜。莉迪亞察覺不到凱瑟琳暗戳戳的小心思,她滿以為家中所有人都和她一樣喜歡布萊特。
作為社交高手,在莉迪亞和布萊特的引導下,班納特一家可談論的話題就沒有斷過。中途,布萊特無意提到奈特利先生可能馬上就要啟程離開朗博恩。
清楚聽見了這一句的凱瑟琳怔愣片刻,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去。伊麗莎白坐在她對面,好笑地看著她。
他們再說些什麼,凱瑟琳都沒有聽進去了。她腦海久久盤旋著同一個想法。
這一次分別之後,大概要很久才能見面了吧。
第二天早晨。
莉迪亞迷迷糊糊睜開眼,見凱瑟琳坐在桌邊,握著筆不知道在寫什麼。
也許是新小說吧。莉迪亞不在乎地想,和往常一樣喊她,「基蒂。」
「早安,莉迪亞。」凱瑟琳回應,「你今天早晨要去拜訪布萊特。」
莉迪亞茫然地想了想,隨後大聲嚷嚷。
「沒有這回事,基蒂!」
基蒂這壞家伙,一大早和她開這樣的玩笑。要不是她足夠聰明!哼!
莉迪亞生氣地抱著胸,嘟著嘴想。
「有的。」凱瑟琳擱筆,轉過身,半條胳膊搭在椅子邊緣,平靜口吻下泄露幾分微不可察的緊張,「莉迪亞,現在有了。我等會兒陪你一起去。」
作者有話要說:
莉迪亞:你就是這麼做姐姐的???!
【晚安。】
第71章
【The Road Not Taken】
莉迪亞驚愕地張大嘴巴, 好一會才徹底清醒過來:「基蒂,你知道在說什麼嗎!」
「當然。」
莉迪亞咕噥著去洗漱,伊麗莎白作為新上任的「班納特小姐」, 叫女僕去了信說她們會登門拜訪。晨訪是鄰裡間正常的社交活動, 班納特太太樂見其成, 催著班納特先生給她們備馬車。班納特先生雙手背在身後,意味不明地掃了凱瑟琳一眼,踱步走開了。
凱瑟琳略有些心虛,表情卻繃得緊,看不出什麼。
幾位小姐於是坐上了馬車。布萊特購置的房產位於朗博恩附近, 方便走動。他一早就收到了女僕遞來的消息,心情緊張的在客廳裡來回走動。達西坐在一張桌子前給喬治安娜寫信,並不想看到布萊特春風得意的模樣。奈特利和兩人說著話,他情緒是一貫的平和, 叫人看不出多余的東西。
八點十分, 幾位小姐們准時抵達。布萊特扶著莉迪亞下馬車, 他們對視一眼, 都能輕易瞧見對方眼睛裡的喜悅。莉迪亞拎著裙擺踩在地面時趁其他人不注意小聲悄悄對布萊特說了句話, 布萊特眼底驚訝一閃而過,隨後露出一個隱秘的微笑。
沒有人注意到這對未婚夫妻的親密小動作, 幾位小姐被迎進房子裡, 其余兩位先生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他們起身朝客人問好,若但看這態度,並沒有多熱切。
晨訪能做些什麼?最主要的活動就是聊天,凱瑟琳的心思卻不在這上面。她不著痕跡地捏了捏自己的裙擺,眼簾半垂著, 她這時候根本不想坐在這兒和一屋子的人聊天。凱瑟琳抬頭朝奈特利的方向望了一眼,不等觀察對方是什麼反應就迅速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她出門前有些緊張的心情這時候奇異地冷靜下來,卻又生出一種古怪的焦急——她應該和奈特利好好聊一聊,但是她找不到和他單獨說話的機會。
這委實是叫人感到很苦惱的事情。
就在凱瑟琳以為今天早晨都不會有機會和奈特利單獨說上話的時候,莉迪亞突然拉上凱瑟琳說叫他們一塊兒去散步。
布萊特:「達西不是要給喬治安娜寫信嗎?」
莉迪亞:「莉齊想去你們這裡的書房借一本書。」
伊麗莎白站起身:「是的。」
她似笑非笑。
達西看了伊麗莎白一眼,默認了布萊特的說辭。
其余四個人便出門了。布萊特和莉迪亞並排落後他們一步。凱瑟琳默默地走著,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等她回過神的時候,莉迪亞和布萊特已經不知道什麼落後他們遠遠一大截了。
凱瑟琳安慰了一下自己,才鼓起勇氣對奈特利說話:「我聽布萊特先生說你馬上就要回當維爾了。」
奈特利點了下頭,認可了這個說法:「確實如此。基蒂,作為朋友你卻不是從我口中親自得到這個消息,這令我感到遺憾。」
「我以為是我應該感到遺憾才對,畢竟要離開的人是你。」凱瑟琳嘆了口氣,說。
「對離別本身來說,它同樣讓我感到遺憾。」奈特利放緩腳步,配合凱瑟琳的步伐,「我也為你是從別人口中得知這個消息而遺憾,我想我應該更早一些將這件事告知你。」
這其實沒有什麼可責怪他的,畢竟他們沒有私下見面的理由。
凱瑟琳原本准備了很多話要對她的朋友說,但奈特利這樣一開口,她反而有些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了。
她只好先回答了奈特利:「但是或許因為不是當面告知,也叫氣氛不會那樣傷感?」
「你是這樣想的嗎?基蒂?」
凱瑟琳沒有回答,她巧妙地反問:「那你又是怎麼想的呢?先生?」
「無論哪種方式的道別都叫我感到同樣的遺憾和不舍。」
他凝視著凱瑟琳淺色的眼睛,仿佛要通過這雙眼睛看到她內心深處去。
「但這份不舍居然沒能讓你多留一段時間?」凱瑟琳半開玩笑半抱怨似地說。
奈特利的口吻依然冷靜:「基蒂,你又怎麼敢確定我不是已經因為這份不舍而多留了許久呢?」
這時候,夏季末尾卷著田野上向日葵的氣息,混合著炙熱陽光的風穿過小樹林。
莉迪亞和布萊特早已經換了樹林中的另一條路,年輕的女孩得意地對她的戀人說:「我可比基蒂她們想得要聰明。你瞧吧,她現在還得要我的幫助。她別扭的性格真是不可愛。」
布萊特深以為然,不過他不敢當著莉迪亞的面贊同這句話。
「我居然沒有觀察出——」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但凱瑟琳和奈特利太過自然,他就愚蠢地以為他們只是友情深厚。他先入為主地以為凱瑟琳這樣一輩子不打算結婚,要當個單身老小姐的姑娘是不會喜歡誰的。
這種念頭害人不淺。
又或者說,這兩人的心思實在過於迂回婉轉,而表露出來的那部分卻坦蕩的叫人難以置信他們間還有別的什麼。
他說的是什麼,莉迪亞自然明白。她毫不客氣地嘲笑了自己的未婚夫:「假如你聰明到一開始就看出來,那你根本不會被拒絕第一次求婚。」
布萊特無奈:「但最後我成功了呀。」
莉迪亞哼了一聲,快步往前走,不理他了。
她側頭往旁邊望了眼,透過小樹林的縫隙,隱約可以瞧見一截屬於凱瑟琳的白色裙擺 。
莉迪亞得意地哼起一支她最喜歡的蘇格蘭小調。
有什麼事情是聰明的莉迪亞辦不到的呢?
另一邊的氣氛遠沒有這樣輕松。
在奈特利說出那句話後,凱瑟琳心中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生出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原來他確實對自己有所好感,並非她自作多情。但確定之後她依然糾結下一句話該說些什麼。在她設想中,那些本該由她反復試探最後確定的心意好像就這樣不需要她猜忌猶疑,被擺到她眼前。
甚至婉轉到給她留下了足夠的回絕余地。
越是這樣,她反而越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她恐怕自己不能給予同等分量的回應。
他們沉默著走了一段路。
這段很快就走到了盡頭,再往前走就要走到附近農戶的土地上了。他們於是折返。
他們默契地沒有出聲交流。奈特利給她留下充足的思考和拒絕余地。
如果按照他最初的設想,這並不是吐露他心思的最好時刻,他能夠從今天到訪中,從凱瑟琳的表情中判斷她的動搖,卻不能肯定她最終會傾倒向哪一邊。但是就如凱瑟琳所感受的那樣,他不願她小心翼翼地去試探糾結。
因為在這段總不能挑明的曖昧情愫裡,他已經足夠小心翼翼。
他並不需要凱瑟琳和他一樣,他只需要凱瑟琳勇敢一點。就像她去反抗她不喜歡的那些一樣,她也勇敢地面對她所喜愛著的。
朗博恩這片村落實在不夠寬廣,因此它的小樹林也總是只有幾條短短的路徑。凱瑟琳的視野中漸漸出現布萊特宅邸的輪廓,她便忍不住想是不是他們走得有些太快了。
她並不知道,莉迪亞和布萊特早在一刻鐘之前就回到了房子裡。余下的兩人見他們單獨回來甚至沒有多問一句。布萊特見此,越發覺得自己過去真是格外傻。
他湊過去詢問達西他又是如何察覺到的。兩人雞同鴨講交流一番後,才知道達西並沒有發覺,他只是以為布萊特想和他的未婚妻單獨相處。
布萊特:「……」
他可疑地沉默了幾秒鐘,沉重地拍拍好友的肩:「現在這所房子裡只剩下你了,達西。」
布萊特想起凱瑟琳曾經說過的「莉迪亞要等我找到喜歡的人才會考慮結婚的事」,不由得感到一陣慶幸。
這可真是上帝保佑!
達西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拿起信紙走進書房。伊麗莎白還待在裡面。
樹林裡,凱瑟琳和奈特利還在慢吞吞地走著。
直到房子的輪廓完全清晰,可以看見庭院裡忙碌的女僕和近在咫尺的大門,凱瑟琳才終於先一步停下。
她沒有辦法再猶豫推延下去。
奈特利也隨即頓住,轉過頭去看凱瑟琳。這叫凱瑟琳恍惚有種錯覺,他好像等待這一刻很久了。
凱瑟琳半垂著眼睛,這時候,她不太敢去看他。足足半分鐘,凱瑟琳穩定下情緒,抬起頭,讓自己能夠平靜地直視奈特利的眼睛。
像往常一樣。
——盡管已經和往常不一樣了。
「先生,你願意在朗博恩繼續住一些時日嗎?」
「——即使你已經多留過很長一段時間。」
她聽到了一聲輕笑,對方的回答和她的轉輾猶疑截然相反,溫和如往日,但有種少見的斬釘截鐵。
他望著她,眼底有薄薄的笑意。
那笑容下還有許多別的東西。
「假如你願意挽留我的話。凱瑟琳小姐。」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本來想兩更一起的,但是怕二更有點晚,所以先放一章。】
第72章
他們回到宅邸裡時, 一個早晨即將過去。也就是短短一個早晨,兩個人之間已經截然不同了。
但是如果細說有什麼不同,與從前比起來也沒有什麼很明顯的區別。就好像他們一直都是這樣的。
凱瑟琳忍不住想, 原來他們早就超過了朋友的界限, 只是她一直沒有發覺。她想到這個可能, 忍不住彎了彎唇。
莉迪亞站在窗戶邊踟躇,她不樂意跑過去問凱瑟琳,便悄悄拉了拉布萊特,布萊特朝她一點頭。莉迪亞激動地在布萊特身後差點兒跳起來。
伊麗莎白坐在書房的窗台上,讀一本與管理有關的書。她答應了要幫助凱瑟琳經營學校的有關事項, 就一定會用心。達西輕輕推開門進來,伊麗莎白合上書頁回頭。
「我進來取信紙。」
他解釋。
六月和舅舅舅媽到彭伯利旅行後,伊麗莎白和達西的關系就比旁人想得要親密許多,伊麗莎白也承諾她將會好好考慮。
單從感情上來說, 她無法拒絕這樣一位先生, 盡管他們一開始對彼此有所誤解。而且三月份在亨特福德時, 他還曾救過她。伊麗莎白不否認那時候她就有一些動心了。
「請恕我冒昧, 能否詢問你在讀什麼書?伊麗莎白小姐?」達西取了一小疊信紙, 經過她身側時仿若不經意地問。
「一本關於管理的書,但是我以為它有一些晦澀。」伊麗莎白很快回答, 對於不曾接觸過這些的她要完全弄懂書上的意思頗有難度。達西有些意外她會挑選一本這樣的書閱讀, 不過他也慶幸,這正是他所擅長的話題。
「或許我能夠為您稍作解答。」
伊麗莎白想了想,他在德比郡有一大宗產業,若是論起相關的知識,她熟識的人裡除了班納特先生恐怕再難以找到一個像他這樣經驗豐富的人了。
「那就麻煩了。」
*
*
凱瑟琳見到笑容古怪的布萊特,有些不自在的心情一下子就平靜下來。她若無其事地坐了下來休息。
他們走了很長一段時間, 對不常做運動的凱瑟琳來說是可以坐下來休息一下的時候了。
布萊特:「我以為你們要更久的時間才會回來。」
奈特利含笑望了凱瑟琳一眼,「我和基蒂都認為沒有必要。」
他們有足夠的時間去了解彼此和解決剩下的問題。
他們也已經足夠了解彼此。
布萊特若有所悟,不過他寧可自己根本看不明白。他看了眼滿心都只關心她親愛的姐姐的莉迪亞,覺得自己真是多余。
凱瑟琳和奈特利坐在客廳角落裡說了會兒話,布萊特和莉迪亞給了這對新戀人足夠的空間,他們去布萊特的收藏室看一架鋼琴。
比起一路上的反復猶豫,凱瑟琳現在的情緒和往常已經沒有很大不同,只是現在心中的欣喜更多一些。她無意掩藏自己的這種情感,讓對方看得分明。
她在對方的眼睛裡看見了同樣的感情。
凱瑟琳問他:「如果我沒有明白自己的感情,你會等我多久呢?」
「基蒂。」英俊的青年認真地凝視她,「我不是一味在等你。即使你最後的選擇是拒絕,我們之間的友誼也依舊存在。」
他們以朋友的身份相識,除了戀人間熾熱的傾慕與愛戀,他們之間還存在更深的羈絆。這是其他感情不能取代的。
「我不是為了安慰你,基蒂。你在猶豫的時候,我也在不斷思考我對你的感情,我並沒有一開始就確定一切,然後等待你走向我。事實上,應該是我們彼此在靠近對方。」
他語調柔和,撫平凱瑟琳心中的那點不安感。
凱瑟琳問完這一個問題後,就不知道要再問些什麼了。他們了解對方,很多問題不需要問就能夠心照不宣地得出答案,凱瑟琳甚至不用問「你為什麼會喜歡我?」「你喜歡我什麼?」「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這一類戀人之間既親密又尋常的問題。
——即使她對答案後知後覺。
奈特利看著她笑起來,他一本正經地對凱瑟琳說:「我認為我應該選擇一個合適的日子登門拜訪了。」
這是青年男女正式交往後很正常的禮節,下一步就是訂婚結婚。雖然在這時候非常普遍,一確認關系馬上見家長,但對凱瑟琳來說,還是快的有些不真實。
年輕的女孩子掩下一絲不自在,點了點頭。
「別擔心。」奈特利輕聲對她說,「基蒂,我知道應該給你一些時間讓你適應這件事情,但是我有些等不及能夠和你名正言順的見面。」
「每一次叫我想盡辦法找到合適的理由和你見面。」他微笑起來,「如果你再不給我回答,也許我就能將這些理由寫成一本書了。」
「那麼現在呢?」
凱瑟琳彎著眼睛望向他。
「我猜你的理由還只夠半本書。」
「那還有半本應該寫我現在的心情。」
「我真高興,基蒂。」
他注視著她,語調溫柔,聲音低沉。
他們便約定第二天由奈特利先生去班納特家拜訪。凱瑟琳走之前將一封信交給他,是今天早晨她匆匆忙忙寫下的一封信,其中不乏有許多語法錯誤。她原本是計劃若是沒有機會和奈特利單獨說上話就把這封信在他離開前交給他,沒想到這一天出乎預料的順利。
「我會仔細地將它讀一遍。」
奈特利對她承諾。
凱瑟琳回到家後,離開她的朋友她神思也更加清醒了起來。這樣的事情,肯定要先告知班納特先生與班納特太太。
但在此之前,她又想到了今天和奈特利在一塊兒時沒有來得及思考的問題。
她毫無疑問地確定自己對奈特利心懷好感,但是假如他們結婚境況會比現在做朋友的時候更好嗎?「結婚」這件事更像兩人感情的保障,使一段關系趨於穩定。盡管他們還沒有明確談到這些,凱瑟琳卻不得不為之開始考慮。
凱瑟琳對婚姻不夠有信心。尤其是這時候女性結婚就將成為丈夫附庸,而她卻早不將婚姻看作必要,對自己人生已經有了清晰的規劃。她不會像這時代其他打算結婚女性一樣,全心全意地照顧家庭,做個令人稱贊的賢妻良母,她更喜歡自己的事業,她會更加在意她的學校。這幾乎是必然的事情。
也因為這個緣故,她可能不會願意生育自己的孩子。生育在這個時代風險極高,難產而死的婦女極多,而且嬰兒要想順利長大,需要父母付出的照顧與陪伴必不可少。凱瑟琳認為她將不能夠給孩子足夠多的照料。ヾ
而一座大莊園的主人,將會樂意接受他將來也許沒有一位合適的繼承人嗎?凱瑟琳和奈特利沒有談論過這方面的問題,雖然她了解他,可是對這個問題的答案,除了奈特利本人親自給予的回答,誰敢輕易確定?
她一開始沒有考慮過結婚的問題,就也不會考慮這些。
凱瑟琳想了很多,卻並不懊惱自己的決定。她取了一張紙,記錄下幾個重要的問題。
在決定是否結婚之前,她和奈特利應該商量出這些問題的答案。
他們會有足夠的時間商量和解決問題。
從成為戀人到決定是否結婚,還有很長的一段路。
凱瑟琳折疊好紙張收起,呼出一口氣,然後向她的家人宣布了奈特利明天將會正式登門拜訪。
班納特太太夢想成真,開心得不得了,連忙追問奈特利明天幾點鐘過來。伊麗莎白和莉迪亞都提前一步知道了消息,為她感到高興卻沒有那麼多驚訝。
班納特先生嚴肅地說:「那就叫他來吧。」
凱瑟琳松了口氣,感激他們沒有多問。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他們之間還有一些問題要解決,開始一段和以前不一樣的關系,難免磕磕碰碰,不會有大矛盾。】
ヾ:當時產婦生產死亡率很高,英國數據沒有找到明確的,但同時期奧地利有一個百分之二十到百分之三十的數據可以參考,主要是細菌感染的原因。嬰兒存活率也是當時的問題之一。有個挺奇怪的數據,維多利亞時期男嬰的死亡率比女嬰高不少。
第73章
這天晚上, 凱瑟琳心情並不平靜。伊麗莎白拿著書本走進來,她看著伏在桌案前的妹妹疑惑地眨了眨眼,「基蒂, 我應該對你說一聲恭喜。但你好像沒有特別高興——我以為你會更加高興一些。」
凱瑟琳揉了揉酸澀的眼睛, 「沒有, 莉齊,我真的非常高興。你知道的。」
凱瑟琳想,除了他不會再是別人了。再也沒有一個人值得她那樣去喜歡。得知被那樣一個人深切地喜歡著時,凱瑟琳心底生出隱秘的歡喜,一瞬間的悸動喜悅難以和旁人分享。
奈特利是不同的。這份特殊在一開始的時候就已經注定。
他們是朋友, 是知己,是年長者與被引導者,也是獨一無二的戀人。
可也許正是因為這份獨一無二,才讓凱瑟琳不敢有一點錯失。她總想讓他們之間的一切都完美無缺。
伊麗莎白不能夠理解她隱秘復雜的心理, 她只是奇怪地看了凱瑟琳一眼, 「那你是在為什麼而感到擔憂呢?基蒂?」
「你知道, 我原本是不打算和誰結婚的——我甚至和媽媽吵了一架。」
凱瑟琳試著向伊麗莎白描述她所面臨的困境。
伊麗莎白傾聽她的訴說, 很快從凱瑟琳的言語中抓到重點:「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很喜歡他, 但你卻不太願意和奈特利先生結婚?因為結婚可能會帶來一些不夠好的後果。」
伊麗莎白不可思議地看著她,搖頭, 「基蒂, 我真是沒想到你居然會有這樣荒唐的想法。如果奈特利先生這樣對你說,咱們肯定要斥責他是個玩弄感情的偽君子。一位女性不願意結婚卻願意和這位男性相愛,這位聽起來對男性沒有什麼損失。可是基蒂,如果我們將你們的感情看作同等分量,誰也不比誰的更加高貴,你的行為與偽君子有什麼差別?你這樣做會叫人傷心。」
凱瑟琳聽著伊麗莎白的指責, 輕輕嘆了口氣。她知道伊麗莎白說得不錯,但她有些無法開口向伊麗莎白解釋,自己恐懼婚姻的原因是她害怕失去自由,不得不依附丈夫。
假如世俗的婚姻只是為了將一個女人和她的財產都變成一個男人的所有物,那是凱瑟琳絕不願意接受的。
她毫無疑問地喜歡著奈特利,但就算再喜歡,也不願意將自己變為依附。他們的情感是平等的,除了平等的感情外,凱瑟琳卻還想要更多。
伊麗莎白說完長長的一段話,想了想,拿起手中的書。
「基蒂,我真是不明白。你想要建立一所不一樣的女子學校,你告訴我你不知道它的結果會怎麼樣,但是你依然願意去嘗試。為什麼換成這件事你反而因為它可能不夠好就拒絕開始?這真是毫無道理。」
「莉齊,我明白你的意思。」
凱瑟琳呼出長長的一口氣,揉了揉太陽穴,沉默了一會兒,她才組織好語言。
「我也知道我不應該這樣。我想是因為我太在意了,我無法忍受我們之間出現一點瑕疵。但是你是對的,我得試著和奈特利溝通解決這件事,我們能夠尋求更好的解決辦法。」
伊麗莎白拍了拍她的肩,又說:「你好像不單單為這件事煩惱。能讓我瞧瞧你在寫什麼嗎?」
凱瑟琳將紙上的內容遮掩住,她含糊其辭地說:「是和學校建成以後有關的一些事情,等我寫完吧。」
伊麗莎白假裝不情願地點了點頭,「好吧,基蒂。」
*
*
被伊麗莎白勸導,凱瑟琳的心情平靜不少。第二天早晨,她早早地在庭院外散步,等待她的戀人准時到來。
八點鐘的時候,奈特利騎著一匹馬過來。他遠遠地就看見凱瑟琳,坐在馬上朝她輕輕碰了一下帽檐。他看到凱瑟琳後唇邊的笑意揚起。她是他這一天好心情的開始。
僕人將他的馬牽到一邊照看,奈特利大步朝凱瑟琳走過去。
「早上好。」
他像在唐維爾莊園時的每個早晨,溫和地向她道一聲早安。凱瑟琳回以淺笑,她提著裙擺和奈特利並肩朝裡走,班納特家的其他人已經在等他們了。
「在你見爸爸之前,我們得花一點兒時間先梳理一些問題。」凱瑟琳對他說。
奈特利停下腳步,表情比一開始時嚴肅了些許,但他淺色的眼睛底仍舊噙著一層薄薄的溫和笑意。
「我想你要說的問題可能很重要,不過也可能沒有那麼重要。但我總願意聽一聽的。願聞其詳,基蒂小姐。」
凱瑟琳聽到他這句話心情莫名寧靜下來,他在委婉地告訴她,也許她以為很嚴重的問題對他們來說並沒有想像的那麼嚴重。
「先生,您能夠接受你未來的妻子並不會成為一位賢妻良母嗎?」
凱瑟琳直視他的眼睛,她比奈特利矮上一些,這時候不得不仰起頭才能不錯過他細微的神情變化。
奈特利有一瞬間的錯愕,隨即他微笑起來:「基蒂,我恐怕得向你道歉了——」
凱瑟琳手心浸出涼汗。
她沒來得及想些什麼,青年不緊不慢地繼續開口:「我對你的認識恐怕與你以為的『賢妻良母』截然不同,假如你認為自己是這樣的人,那我就不得不為自己從前的誤解感到抱歉。」
「不,你沒有錯,先生。」凱瑟琳垂下眼睛一瞬,馬上又抬起,「我確實不能夠成為一個賢妻良母,我將更加愛我自己的事業,我可能不會將你的莊園打理得井井有條,成為一個合格的女主人——假如你願意同我結婚的話。」
「基蒂,我很高興你愛自己的事業,只要你不為它們而忽視我。」奈特利回答她話中的每一個憂慮,「至於莊園,沒有女主人的這些年它也將自己打理得很好。不是嗎?」
凱瑟琳卻還有一個對這個時代有產階級男性來說都不得不考慮的問題。她甚至有些覺得自己問出這個問題有些殘忍了。
「那你也能夠接受,我自私地不願意承擔生育的風險,你將來沒有孩子繼承家業的糟糕後果嗎?」
凱瑟琳這句話直白得近乎刻薄,沒有一個委婉的修飾。
可這僅僅是為了掩飾她的緊張。
面對這個問題,奈特利稍微思考了一下,「如果你只是在擔心這件事,基蒂,那它絕沒有你想像中的嚴重。」
「小亨利是個可愛的孩子,你曾經在倫敦見過他。」ヾ
他說的是他的侄子,他兄弟的長子。在奈特利先生本人沒有親生孩子的情況下,這個孩子將會有唐維爾莊園第一位的繼承權。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
ヾ:小亨利是奈特利兄弟和妻子伊莎貝拉的長子,名字來自其外祖父。由《愛瑪》第一卷 原文可知。
第74章
凱瑟琳設想了很多情況, 都不會比眼前這個人輕描淡寫解決完問題的情況更好。
繼承人的問題叫凱瑟琳心裡的滋味有些復雜。她見到了班納特太太連生了五個女兒卻沒有一個可以繼承家業的男性而懊惱至今,班納特先生雖然不說,可也知道他其實在意這個問題, 因此凱瑟琳一向認為一位親生的男性繼承人對這些紳士們無比重要, 兒子比侄子好, 侄子比遠房親戚好。
奈特利在這件事上開明得太叫人意外。
她沉默地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他的答案。
他太過理所當然,叫凱瑟琳一時間不知道要怎麼接著往下說。
奈特利讀懂她的心思般,自然而然地開口:「我看了你給我的信。」
凱瑟琳的信裡沒有寫什麼重要的東西,她那時候思緒混亂, 某些具體用詞可能她自己都記不清楚。但奈特利卻從混亂的字裡行間讀出了凱瑟琳的心緒。他低聲對凱瑟琳說:「我真的很高興,基蒂。」
這是他第二次說這句話。
在前一天,他用同樣的語氣對凱瑟琳說過一樣的話。在凱瑟琳給了他期待已久的回復之後。
他想他絕不會忘記凱瑟琳輕聲開口說的那句話。
——
「先生,我挽留你。我希望你能夠留下來, 為了我。」
年輕的女孩子望著他的眼睛, 勇敢又羞澀。
「我沒有什麼問題了。」凱瑟琳眨了眨眼睛, 「我們進屋去吧。」
她說著抬腳就要朝裡屋走過去, 身旁的奈特利忽然叫住她的名字。
「基蒂。」
凱瑟琳疑惑地回視。對方像仔細考慮良久, 斟酌了每一個將要說出口的詞,才略有些嚴肅地對她說:「我很抱歉讓你為這些問題感到不安。對於我們剛剛討論的問題, 你不必認為這是我對你的妥協與犧牲, 你不會因此而虧欠我什麼。這也許正是我所希望的,只是你先一步將它講出來。」
某種意義上,事實的確如此。他不在乎下一代繼承人是他的兒子還是侄子,假如他真那麼擔心他未來的繼承人,在身家足夠的情況下,他不會拖延至今日還不願意結婚。生產的高死亡率也是讓他擔憂的問題之一, 比起失去凱瑟琳的可能性,一位親生的繼承人倒顯得不那麼重要起來。他這時候有些感謝他的兄弟早早結婚了。
凱瑟琳朝他笑了一下,態度模糊,不知道有沒有相信。
他們很快走進客廳,奈特利一一朝班納特家的成員問好,沒過幾分鐘,他便和班納特先生進到書房詳談去了。班納特家母女幾個坐在客廳喝茶說閑話,班納特太太忍不住關心起奈特利先生的莊園如何,身價如何,年收入如何,祖上情況如何。
凱瑟琳挑了一些問題回答,另一些班納特太太則自己腦補出了答案,這樣一來,她滿意地不得了,沒坐幾分鐘就去廚房招呼要准備一頓豐盛的食物,務必要讓她的女婿滿意。
也許是因為他們前不久已經因為凱瑟琳交談過一次,這一回他們沒有交流多久。凱瑟琳一聽到腳步聲目光就轉向了樓梯口,腳步聲漸進,視野裡出現人影時,年輕的男女四目相對,相視微笑。
班納特太太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結果,她不高明地旁敲側擊一番,歡歡喜喜地說要叫廚房做一份美味的蘋果餡餅,最好將草莓醬也用上。
奈特利對凱瑟琳點了點頭,她起身朝班納特先生的書房走去。
班納特先生穿一件藏藍的襯衫馬甲,站在窗戶邊看自家庭院裡唯一一顆蘋果樹。
「爸爸。」凱瑟琳在門板上敲了敲,示意自己的到來。
「你們的進展可真叫我意外。」班納特先生坐下來,直言不諱,「可如果你再沒有一點動作,我就不得不懷疑你的愚蠢。」
凱瑟琳淡淡地笑著:「事實證明我還沒有叫您失望徹底?」
「我已經夠失望了。」班納特先生開了句玩笑,又擺正了臉色,「基蒂,你真的想好了嗎?我以為你不結婚的打算還能堅持得更久一些。」
「事實上,如果不是他,我本來可以堅持一輩子。」
凱瑟琳用同樣嚴肅的態度回答。
班納特先生認真地看了看她,他對小女兒的了解遠比不上兩個大女兒,在他沒有關注的地方,這些孩子已經長成了和他記憶裡完全不同的模樣。
作為一個父親,他可算糟糕極了。
但就像他不反對莉迪亞的婚事一樣,他也不反對凱瑟琳的。他和凱瑟琳簡單交代了一些事情,就揮揮手打發凱瑟琳離開。
「剩下的事情,你找那個叫你改變一生原則的人去吧。」
凱瑟琳看著他。班納特先生比起與他同齡的老紳士們還算強壯,但他到底不再是年輕的小伙子,凱瑟琳在他身上看到了逐漸升起的遲暮。
衰老無可避免,就像那些曾經侵蝕這個家庭的細小裂痕無法彌補。
唯一的辦法是和解與放下。
凱瑟琳內心無聲感慨了兩句,轉身離開。
*
*
班納特太太心想事成,得到一位叫挑剔不出什麼的女婿。她高興地對著三
個女兒大呼小叫了好一會,說要寫信告訴簡這個好消息,又說瑪麗這丫頭還不回來。
她搞得和她關系不親密的伊麗莎白不勝其擾後,終於想起了凱瑟琳,馬上撮攛著她和奈特利到外邊走上一段路,培養感情。
凱瑟琳哭笑不得,只是剛好他們還有些沒說完的話,便順著班納特太太的意兩人單獨出門了。
他們現在也可以如普通戀人,單獨見面,名正言順地給彼此寫信——雖然他們早給對方寫過許多的信件。
他們如今也是一對戀人。
兩人如往常一樣,給彼此說了許多近日來生活中的小事,氣氛逐漸升溫。凱瑟琳猶疑片刻,主動問他:「你向爸爸提出求婚的請求了?」
「沒有。」奈特利對她解釋,「我向班納特先生提出,希望他可以答應我的訂婚請求。至於求婚,基蒂,我想你還需要一些時間?」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轉過視線,柔和的眼神落在凱瑟琳的臉頰上。她長長的眼睫扇了扇,掩蓋一瞬間的錯愕。
作為一對熟知彼此的摯友,奈特利很難不有所察覺凱瑟琳的抗拒,對於婚姻本身。他隱約有些明白,卻不能追根溯源。
他也知道在這段突然轉變的關系中,凱瑟琳需要更多的時間去思考,去決定。而他將繼續等待一段時間,最終得到一個不再猶疑的回答。
他完全尊重凱瑟琳的意願。以朋友和戀人的身份。
他給予凱瑟琳充足的時間,去思考與後悔。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晚安。】
第75章
青年低頭, 眼神專注溫柔。他性格從來內斂,難得的凱瑟琳覺得他那些未露端倪的情思這時候不再被克制,毫無保留地落入了她眼中。
凱瑟琳明白他未盡的言語中的意思, 也正是因為這樣, 她不免覺得對方實在過於寬容。作為戀人, 他可以更加放肆自私一點,凱瑟琳絕不會因此而責怪他。
但她又從心底感激他的寬容。
面對一份真摯的情思,凱瑟琳也用真誠的態度直面奈特利,她鄭重地做出承諾:「我會仔細思考我的每一個決定。如您所知,我在面對您的感情時並不游刃有余, 此前我甚至已經打算一輩子不踏入『婚姻』這樣叫我苦惱的事。因為我實在是不能否認我對你的感情,無法將婚姻作為一樁可商量的交易完全理性看待。」
「基蒂,你有時候誠實得叫我不知如何是好。」對方嘆氣微笑,對她的真誠相告內心頗有觸動。
「不過親愛的先生——」凱瑟琳朝前方走了幾步, 雙手背在身後, 「假使我們沒有討論這個問題, 我們也不會這麼早開始討論結婚的問題。」
她眨了眨眼睛, 笑嘻嘻地說:「我才不到十八歲, 如果要結婚,也要等二十歲之後吧。何況還有莉齊和瑪麗呢。」
奈特利無奈地快步跟上她。
他們在矮樹林中轉了幾個圈, 偶爾安靜地不說話, 並肩走過一段路讓凱瑟琳感到心情寧靜。
凱瑟琳想到她曾經讀過的一些小說,年輕女子在黃昏後的花園裡密會她的情人,他們激烈地訴說對彼此的愛意,擁抱和接吻。她曾經一度以為這時候年輕男女間會用這樣的方式表達情意,直到類似「幽會」的事情降臨在她自己身上時,她才好笑地發現事情和她所想的並不一樣。
他們對彼此的喜歡絕不會少於那些故事所描繪的, 但他們遠比故事裡的情人克制。
每個人表達感情的方式從不相同,凱瑟琳不認為他們這樣有什麼不好的。
她出神想著的時候,不遠處的天空響起一聲槍.鳴。早晨湛藍的天際有鳥群成群結隊飛過。
「又到了打獵的時節。」凱瑟琳聽了一會兒不斷響起的連綿槍.聲,「爸爸很喜歡在這個時節出去打獵,似乎你們紳士都喜歡這些活動。」ヾ
奈特利承認:「打獵是一項有趣的活動。」
凱瑟琳思索了一下這項活動,說:「那你肯定會受到爸爸喜歡的。」
「我倒更想知道班納特先生的女兒是否會因此更喜歡我一些?」
他一本正經地看向凱瑟琳。
凱瑟琳失笑,「我猜恐怕不會。」
「那可真令我傷心。」
「因為我現在就已經能夠更喜歡你一點了。奈特利先生,你叫我擔心起我的喜愛不夠用,所以我決定在你打獵的時候不增多一點兒。」
「不知道是否有什麼辦法能叫基蒂小姐改變主意?你知道,你的喜愛總是不會叫我嫌多的。」
他像開玩笑,又像在和她認真地談論這個問題。
「恐怕沒什麼辦法。」凱瑟琳故作遺憾地搖搖頭,「先生,這時候你不應該問我,而是應該努力尋找辦法。」
她眼睛亮晶晶的,帶著笑意與調侃。
*
*
此後這兩戶人家的來往越發密切,奈特利又留下來吃過幾頓晚餐,他的風度很快叫他得到了莉迪亞的認可,接受了自己多出來一位姐夫。布萊特以為凱瑟琳在奈特利的緩衝下應該對他態度有所轉變,就在他洋洋得意時,莉迪亞坐著馬車就進倫敦城了,一時間不打算回來。
這事和班納特家出嫁的大女兒簡有關。
簡和她的新婚丈夫很快在倫敦安置好,作為一位大商人,倫納德的事情十分忙碌,沒有足夠的時間陪伴妻子,為了不使妻子感到無聊,他全力支持簡做一些慈善事業,夫妻倆開辦了一家孤兒院,收養淪落街頭的孩子。
開辦一家孤兒院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簡從前沒有接觸過針線活之外的工作。好在倫納德精明的頭腦能讓他教會簡,將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孤兒院很快順利辦起來了,其他問題簡都安排了人,只除了她還得為這些孩子准備足夠的衣服。
簡想到了莉迪亞,她想請她的妹妹為孤兒院的孩子們設計一款衣服,作為常服。不用追求多麼時尚,但一定要合適孩子。
簡不是沒有收到富裕人家捐贈的衣物,但是那些材質貴重需要好好保養的衣料不合適這些孩子,而且也很難從一堆的衣物中找到對孩子來說足夠合身的。有些衣服只有一件,而往往有許多孩子喜歡,這也是讓簡看了覺得為難的問題——給誰都是不合適的。
她參考了一些凱瑟琳的意見,想要專門為這些孩子設計幾款舒適的衣物,不用量身定做,只要尺碼差不多就足夠,可以委托倫納德名下的工廠進行生產。以上種種,於是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小妹妹莉迪亞。
在莉迪亞離開一整天後才收到消息的布萊特:「……」
凱瑟琳原本也收到了簡的信,她邀請凱瑟琳去看一看這所以簡名字命名的孤兒院。凱瑟琳有些心動,可她考慮到奈特利先生將不能在朗博恩久留,便想與他相處更多,只得回信婉拒。
和簡的動作相比,凱瑟琳的學校進度真算不上快。攝政王閣下指派給她們的建築師很快交付了幾種設計的圖紙,凱瑟琳從中選出了一張最合適也最科學的設計。她拋去復雜的設計與繁冗的裝飾,要求建築務必精簡。
提出這個要求,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她的預算不夠。凱瑟琳對照材料表和後續各項費用算了算,她給索菲亞寫信,詢問她能否協助舉辦一場沙龍活動。主題?當然是讓這些有錢有閑的紳士小姐們募捐啦。凱瑟琳委婉提議弄一個小型的慈善拍賣,所籌得的錢用於建設學校。
凱瑟琳也考慮要如何讓這些人來參加拍賣,夏洛特公主的名義當然是個好由頭,但凱瑟琳准備落筆向夏洛特尋求幫助是,幾番斟酌,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
夏洛特公主的名義固然好用,但卻不能讓他們認可這所學校。他們只會將這當初討好未來王儲的方法,可打心底裡依舊不會將這所學校當回事。
所以她絕不能一味地去借用夏洛特的名頭。
凱瑟琳決心放棄這條「捷徑」,她嘆了口氣,拿出自己一直壓在稿紙最下方的、尚未完成的演講稿看了看,動筆繼續寫起來。
祝她成功吧!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只有一更,抱歉。我媽突發奇想找我談心(卑微.JPG)】
ヾ:當時英國鄉下八月開始是打獵的季節。8月中上旬開始打松雞,9月打斑鳩,到10月打雉雞。當時打獵不僅是紳士的活動,也是食物的來源之一。
*
對啦,推一下我基友的新文。我們都認為她這一本比上一本進步了好多。擁有熬夜工作而永不頭禿秘訣的女主不了解一下嘛。
《和福爾摩斯當鄰居的倒霉日子》
作者:舊書報刊
文案:
「伯爵閣下,已經三天三夜沒給小姐送吃的了。」
「很好,她悔過了嗎?」
「沒有,小姐逃去了倫敦,連夜買站票跑的。」
21世紀建築師艾琳娜穿成了一位被父親逼婚的伯爵小姐。
她壓根兒沒打算說服頑固守舊的父親,而是直接出逃,寄宿在了貝克街的姨母家。
艾琳娜:我要讓你看看我到底能干出什麼大事業!
然而,現實給了她一個大耳刮子,艾琳娜發現自己不但賺不到什麼錢,還總在新的工作現場遇到新的凶案。
面對姨母的兩位房客,歇洛克.福爾摩斯與約翰.華生,還有走到哪裡,疑案產生到哪裡的情況,艾琳娜發出了疑問:
我是死神小學生嗎??
第76章
寫一篇短短的演講稿卻比創作一篇長篇小說更加耗費心神。凱瑟琳對這篇演講稿用了十二分的心思, 每一個用詞她都認真斟酌修改過,可以說用盡了她生平所學。
盡管如此,凱瑟琳的進度依舊緩慢。
凱瑟琳便在一個黃昏與奈特利提到這件事情, 她有些猶豫地向對方詢問, 假如她要做一件不符合「淑女」標准的事情, 他會如何看待?
奈特利很快回答:「這要看這件事的性質。基蒂,我們不能輕易下定論。但假如要去做這件事的人是你,我就無法公正客觀地去看待,我會先一步認為你做的事情足夠正確。」
凱瑟琳第一次見一個人能將「偏心」這種話說得如此理所當然。她忍不住彎了彎唇,對奈特利如實說了她的打算, 但她沒有說自己准備去做這個演講最初的動機是因為缺少錢財。
奈特利聽完稍有訝異,不過他隨即微笑:「這是個很有趣的想法。基蒂,與其說它是個不夠淑女的做法,倒不如說它太過淑女。」
凱瑟琳眨了眨眼, 順便向他尋求了一些經驗。凱瑟琳前世有過公開演講的經驗, 但畢竟她年紀輕輕, 演講的面向人群也多是學生, 和她眼下將要面對的人群截然不同。奈特利在人際方面比她經驗豐富得多, 也更加了解她要面對的群體特性,好叫她能准備出更有針對性的演講稿。
她提到的疑問奈特利一一給予提示解答, 但除此之外他沒有對凱瑟琳提出任何要幫助她的話。
——也許她得到一些援助會走得更加順利, 但奈特利知道那並不會是她所希望的。他們心照不宣地不提這個問題。
凱瑟琳解決了煩惱後,又說了幾句關於簡開辦孤兒院的事。她稍微提了幾句,忍不住輕輕蹙眉:「我是不是談論自己的事情有些多了。」
在一場良好的談話中,所有的話題不應該一直圍繞著同一個人展開。這一次她好像有點兒違背了社交准則。
「沒有。」奈特利說,「實際上聽你說這些我感到很開心。你說什麼都會是個好話題。」
凱瑟琳忍不住「噗嗤」笑出來:「親愛的先生,那你可真是不夠客觀公正得叫人不知道說什麼好啦!」
「我對你也許永遠無法客觀公正。」
「雖然它聽起來不夠好, 但卻叫我很開心。」凱瑟琳評價奈特利說出口的話,「所以我也不願意叫你恢復你對我客觀公正。」
「先生,我還是第一次覺得客觀公正不是件好事兒。」
*
*
凱瑟琳又花了幾天時間完成了演講稿的初稿,有些語句她仍然需要推敲,不過她已經可以抽出時間來著手新的工作了——比如寫一部新的小說。
文字具有撼動人心的力量。這是從古至今來的道理,凱瑟琳絕不會否認它,甚至現在她也將要嘗試使用這種力量。
凱瑟琳在她的新作裡,將她想要在接下來的歲月裡追尋實踐的東西與文字糅合,一同表達出來。因此在新作裡,凱瑟琳選取了一個與以往並不相同的題材。
她寫了一個由一位聖潔善良的女神創造統治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男性與女性的地位與現實中截然相反。女人們工作,參與政治,追求財富地位名利,而男人以結成一樁叫家人光彩的婚事為追求。
但是有一天,這個世界出現了一位男性國王。人們為此感到憤怒,她們拒不承認這位國王,認為一位男性統治者將會使王國蒙羞……
她采用了一種輕松幽默而略帶諷刺意味的手法,用了長長十幾頁首先描述女神的善良美麗,仁慈聰慧,全知全能,叫人們無法不承認這位女神的聖潔與其地位,然後筆鋒一轉寫到女神因為種種理由創建了一個以女性為尊的社會,讓人看到這一段目瞪口呆,又不能憤怒指責女神其實是魔鬼化身,是來蠱惑人心的——那十幾頁的描述中,她實在過於完美純潔。
這是個中篇故事。凱瑟琳思路流暢,每天花費四到五個小時寫它。
期間凱瑟琳和瑪麗通過幾次信件。瑪麗對凱瑟琳訂婚的消息表示了祝賀,並且說請她不用顧及自己,她將會在學業完成後才考慮有關婚姻的事情,不僅僅是指她現在的大學學業,她將來還可能去歐洲進修,她的教授很欣賞她。
她們還開玩笑提到,等到瑪麗完成學業後,凱瑟琳就聘請她成為女子學校的老師。
鄉下的日子平靜而安寧。就連德·布爾夫人這位在她的教區頂頂有名的女士到來,都沒引起什麼人的注意。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要和閨蜜出去吃海底撈!吃夜宵!所以我今天咕咕了。】
【給大家說一下我和母上昨天談心的內容吧哈哈哈。
她好像知道我在寫東西,我們聊到外站的霸道總裁文。
我媽:你也寫那個賣.腎天才萌寶嗎?(我懷疑她想說的是挖腎)
然後吧啦吧啦批判一番總裁買賣.器.官違法,要蹲局子,叫我不能寫這些。
我:沒有,您放心吧。
我媽:那你寫啥?
我(想了想):……鄉村愛情?
我媽(了然):那肯定沒幾個人看吧?現在的年輕人誰看這個,我都不看!
她還給我打了比方,說我在網文這個行業估計比娛樂圈的十八線還糊。
雖然事實是這樣,但是……確實是我親媽了。
】
第77章
德·布爾夫人, 費茨威廉·達西先生的親姨媽,一位和凱瑟琳同名的有錢有名有地位的寡婦,手腕強勢,並極力促成女兒安妮和外甥婚事。
一位不管從哪個方面看都像足了王子和公主愛情故事裡反派的夫人。
凱瑟琳坐在沙發上捧著茶杯, 慢吞吞地喝了一口據說是遠東運輸過來的茶葉泡成的紅茶, 一言不發地看著班納特太太興衝衝地招待這位貴婦人。
「請您嘗嘗我們這兒的茶, 這可是東方來的好東西!是我的大女婿送過來的。」
德·布爾夫人的心思不在此處,她強忍下怒意對班納特太太說:「不必了,班納特太太,您能否讓您的二女兒伊麗莎白小姐和我見上一面?」
凱瑟琳抬起頭, 先是看了這位滿臉寫著不愉快的夫人一眼, 才轉過頭對班納特太太說:「媽媽, 莉齊去鎮上了。她今天要在菲利普斯姨媽家吃晚餐, 現在不會回來。」
果然, 這位夫人是衝著伊麗莎白來的。凱瑟琳不意外,甚至有點幸災樂禍地想達西先生這回可要頭疼了。
班納特太太於是滿懷歉意地向德·布爾夫人道:「噢, 這可真是不巧!不如您留下來做個客,我保證這兒的風光不會叫您失望。哦,您如果願意留下吃個晚餐就更好了!就連您的外甥達西先生對我們這兒的廚子也是贊不絕口!」
凱瑟琳覺得,德·布爾夫人的臉色更難看了。如果不是場合不對,她一定會笑出來。
不過她還是保持了應有的禮貌,接過做母親的的話:「德·布爾夫人,不知道您找我的姐姐伊麗莎白有什麼重要事情?或許我們可以代為轉達。」
凱瑟琳認為這位夫人來勢洶洶,恐怕來意不善,因此她謹慎地向對方詢問。
德·布爾夫人頓了一下,顯然她認為這件事應該只和伊麗莎白這個當事人說。凱瑟琳理解,禮貌地笑了笑, 對她道:「如果您的事情很緊急,我可以帶您去找我的姐姐。」
她說完心情卻有些猶豫,因為這位夫人態度並不如何和善。她雖然一開始對達西有些幸災樂禍,可轉念一想,恐怕德·布爾夫人會叫莉齊遭受一場無妄之災,惹得人生氣。
除了與她的那位外甥有關,凱瑟琳想不出其他理由,叫這位貴婦人特意來見與她毫無關系的莉齊。
德·布爾拿起放在一邊的帽子,自持身份地矜持點了點頭:「那就麻煩您了。凱瑟琳小姐。」
凱瑟琳計劃了一下,先給伊麗莎白透個風聲,使她不至於完全意外。
她們坐上了德·布爾夫人的馬車,貴婦人驕矜地揚起下巴,「凱瑟琳小姐,我聽說您的大姐嫁給了一個商人。」
她語氣裡滿是對「商人」這個身份的輕蔑。
凱瑟琳不動聲色地回答:「是的。他們的性格非常相配,我想他們將會生活得很幸福。」
「對你們這樣的人家來說,這或許是樁不錯的婚姻,可是像我們這樣體面的家族,是一定要和一位門當戶對的淑女或先生結婚的。凱瑟琳小姐,您應該明白我的話吧?」
德·布爾夫人口吻冷淡又傲慢,還有些沒消下去的氣勢洶洶。
凱瑟琳笑了笑。
德·布爾夫人:「凱瑟琳小姐,難道你認為我說得不對嗎?」
凱瑟琳無意批判這種門第之見,因為這是幾百年來養成的傳統,用以區分平民和貴族,鞏固統治,不過她也無法附和對方的觀點。因此她客氣地說:「您的看法不會因為誰的一句話而動搖,既然這樣,我認為它對不對難道會很重要嗎?」
「是不重要。」對方直言不諱,「因為你的話實在太沒有分量。」
德·布爾夫人又說:「我聽說你見覲過公主?」
「是我的榮幸。」凱瑟琳回答,默認她的說法。
「能見到公主殿下,的確你這麼個小人物的幸運。」德·布爾夫人打量她,仿佛在觀察她身上哪一點值得公主殿下看重。
德·布爾夫人和她繼續說了許多話,凱瑟琳發現這位夫人強勢得有些過分,即便是和她毫無關系的人,她也要將對方教訓一番,非得讓他們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不可。凱瑟琳並不覺得對方不可理喻,相反,假如對方不夠強勢,一個年紀輕輕就喪夫的寡婦要怎麼帶著女兒生存下來?
德·布爾夫人對凱瑟琳有些滿意,她暗想,可惜她的身份實在過於低微,影響了她的前途。
馬車很快行駛到目的地,伊麗莎白已經在菲利普斯姨媽家中,凱瑟琳先進去拜訪了姨媽,又對伊麗莎白說了今天的事情。
「……我想假如你考慮和達西先生在一塊兒,那你勢必會和這位夫人打交道。希望你不要責怪我今天的自作主張,莉齊。」
伊麗莎白想也不想地回答:「我怎麼會責怪你呢?我確實有所動心。」
伊麗莎白出去見德·布爾夫人了。對方皺著眉看了眼喧嘩的街道,主動開口邀請伊麗莎白到鎮子上唯一一家咖啡館去坐下來說話。ヾ
這勢必不是場叫人愉快的談話。當德·布爾夫人提出希望伊麗莎白拒絕她外甥的求婚時,伊麗莎白被氣笑了,「夫人,假如您要這樣說的話,那我反而非答應他不可了!」
凱瑟琳料到她們可能會有所爭執,卻不知道她們吵得這樣厲害。她在菲利普斯姨媽家坐了一會兒,感到無聊,便打算去街上逛逛。圖書館一向是個好去處,不過今天凱瑟琳不准確那兒,她繞著小鎮的主街道轉了兩圈,生意最好的是一家小酒館。她沒有進去——這時代一位女性孤身去魚龍混雜的地方無疑是危險的舉動,凱瑟琳看了兩眼,就走開了。
她抱著一種「觀察」的心情在街道上慢慢走著,還買了一個據說來自印度的香囊。正當她打算付錢時,原處兩位騎著馬過來的紳士大聲向她打招呼。
達西和布萊特。
他們剛剛從倫敦城裡回來。
布萊特去見了莉迪亞,達西被他拉著陪同。不過他是絕不會將這件事主動告知凱瑟琳的。
他沒有在班納特太太那兒感受到丈母娘對女婿的諸多挑剔,卻意外地從凱瑟琳這兒感受到了。
——盡管凱瑟琳比他還小幾歲。
「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基蒂小姐?」布萊特對凱瑟琳的態度稱得上小心。
凱瑟琳握著香囊,露出一個稱得上不善意的笑容:「這件事說起來和您有些關系——達西先生。」
她看向另一位不出聲的青年。
達西忍不住神色中的驚訝。
「您的姨媽德·布爾夫人來找莉齊了。她們已經單獨離開了好一會。」凱瑟琳簡單交代。
達西馬上微微變了臉色,「基蒂小姐,請問她們現在在哪兒?」
「在鎮子上。」凱瑟琳聳了聳肩,「事實上,我也不知道她們到哪兒去了。」
布萊特同情地看了達西一樣,開始為他出謀劃策:「假如她們在外頭,我想她們會選一個安靜的場合。我記得這個鎮子上有一家咖啡館,我們去看看吧。」
達西向凱瑟琳道了謝,重新翻身上馬匆匆走了。看得出來,他自己也知道他姨媽的到來絕不是為了支持他的婚事。
他們很快離開了,凱瑟琳卻還站在原地。她摩挲著手中做工粗糙但別有一番韻味的香囊,喃喃念了一遍布萊特剛剛說出口的那個詞。
——
「咖啡館。」
她眨了眨眼睛,將香囊別在裙子的腰部,腳步輕快地走開了。
她好像想到了,一個絕佳的集會地點。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
ヾ:1652年,倫敦出現第一家咖啡館,也是歐洲第一家咖啡館。克倫威爾之後英國政局動蕩,很多有思想的人聚集在咖啡館宣講思想主張,談論時政,後來文學家劇作家也聚集在咖啡館討論。但到十九世紀初,英國的咖啡館文化已經衰落,後來才重新恢復。文中略有私設。
第78章
凱瑟琳還是選擇去圖書館轉了一圈, 查了些有關咖啡館的資料再慢吞吞地轉回菲利普斯姨媽家。
伊麗莎白比她晚一些到達,是達西送她回來的,青年站在門口,目送她進屋去。
凱瑟琳倚在窗台邊, 她笑嘻嘻地歪著頭伸出胳膊攔住伊麗莎白的去路:「我親愛的莉齊, 你是否給我帶來了一個值得慶賀的好消息?我剛剛可看見達西先生送你回來了。」
而且他們間距離挨得很近, 被丟在身後的布萊特完全被忽略。
伊麗莎白看著她,慢吞吞地點了點頭:「或許這要看你如何定義好消息了,基蒂。」
當她和德·布爾夫人談話到最激烈的部分時,達西闖進了咖啡館, 兩位女性都嚇了一跳。尤其是伊麗莎白, 她剛剛才對德·布爾夫人毫不示弱地說「非嫁給他不可」的氣話。這位氣勢洶洶的年輕姑娘反而有點兒手腳不知往哪兒放, 咖啡館裡生意冷淡, 除了她們沒有其他客人, 周圍一片安靜更是叫伊麗莎白窘迫。
達西先生很快就對他的姨媽說了些什麼,他們沒有爆發激烈的爭執, 最後德·布爾夫人冷著一張臉離開了。布萊特見機,讓達西提出護送伊麗莎白回去,在路上,達西主動提起了伊麗莎白對德·布爾夫人說的那句話。
不知怎麼的,伊麗莎白完全說不出拒絕的話來。對方的真誠足夠打動她!
這讓達西欣喜若狂。
凱瑟琳聽了伊麗莎白的心事,微微詫異。她又不由得心想,恐怕在她忙於學校和新作的時候,這兩人早有過別人不知道的發展。無論在亨特福德還是彭伯利的時日,總是該起到它們該起的作用。
她衷心地為伊麗莎白感到高興。
伊麗莎白握著凱瑟琳的手:「基蒂,你知道我不是為了他的一萬鎊才決定答應他。至少不完全是。」
伊麗莎白並不否認自己在考慮婚姻時考慮過男方的財產的問題,在一段婚姻裡, 財產和感情最好缺一不可。ヾ
「當然。」凱瑟琳輕聲地說,「我一向都知道你。不過莉齊,你是什麼時候對他動心的呢?」
她歪了歪頭,略有些好奇。
「我不知道。」伊麗莎白松開她的手,在原地走了幾步,「也許是在三月他救過我之後,也許是我在彭伯利看到他那座美麗的莊園後。」ゝ
從動心到喜歡,總是一個不容易讓人察覺的過程。凱瑟琳善解人意地沒有追問,轉而調侃:「這下媽媽再也沒有什麼煩惱了,但是爸爸要有煩惱了——他最親愛的女兒馬上要離開他身邊。」
實際上,班納特先生沒有對伊麗莎白的事情表現出太多的傷感。可能是達西先生這個新上任的女婿還沒有給他帶來實際上的危機感——達西和伊麗莎白商定的婚期在今年聖誕節前夕,算起來還有好幾個月。
班納特太太原本不太喜歡這個傲慢的年輕人,可當他成為了自己的女婿,她便覺得他從前那些討人厭的特點也叫人喜歡了起來。
「年入一萬鎊的人有點脾氣實在太正常不過啦。」她叨叨說著。
凱瑟琳無奈托著下頜,看著班納特太太在客廳裡走來走去。但她沒想到,班納特太太從喜悅中回神過的第一件事,是問瑪麗的婚事。
「上帝啊!她都在倫敦半年了,該結識多少有為的年輕人啊!難道她沒有找到一個嗎?」
凱瑟琳默默地走開了。
幸虧瑪麗不在朗博恩,聽不到做母親的的抱怨。
她特意寫了封信給瑪麗,提醒她這件事。她不無憂慮地想,恐怕瑪麗求學的事情瞞不了班納特太太多久了。
在瑪麗的回信寄過來前,莉迪亞回到了家中,她帶回來了一種新的刺繡針法,很快將它交給班納特太太,班納特太太得到了樂趣,又逐漸忘了念叨瑪麗。
凱瑟琳看得有趣,難得動筆寫了篇散文記錄朗博恩的鄉村風光和班納特一家的日常生活。她很少寫小說之外的其他文章,且她的寫作總是免不了帶一種明確的目的,像這樣隨心所欲胡亂寫些什麼東西反倒很少。
奈特利已經從朗博恩動身離開,作為地方治安官,他的事情足夠讓他忙碌。凱瑟琳也忙於自己的事情,沒有太多時間來傷感,使得離別的憂愁短暫地被遺忘了一下。
等到凱瑟琳稍微閑下來時,她終於開始感受到了緩慢的、遲來的離別的煎熬。她忍不住給奈特利寫信——她一邊寫一邊慶幸他們現在終於不用經過別人的幫助,歷經波折才能傳遞一封信。還沒有等她將信寄出,來自唐維爾莊園的信件早早就抵達朗博恩。
凱瑟琳不得不在長信後再添一段。
「……先生,我真是懷疑你是否一回到莊園中就寫了這封信。這襯得我似乎不太思念你……」
「……好吧,我今天的確沒有很思念你。……媽媽問道你什麼時候能再來朗博恩吃頓便飯,爸爸前兩天打了一只鵪鶉……我近來忙於學校的事情,總是有一些煩惱困擾著我,不過我想很快我就能解決它。」
她絮絮叨叨地寫了許多,仿佛一輩子就只寫這一封信似的。伊麗莎白取笑她「深深地墜入了愛河」。
凱瑟琳不理會她,自顧自地讀完奈特利的信,信中提到一件許久之前他們談論過的軼事,關於賓利一家。
原來卡羅琳被魔鬼迷惑一樣要嫁給一個浪蕩子的原因是她被這人騙去了一半的嫁妝,她不甘心自己的失敗,便想要借此晉身貴族階級,沒想到對方只打算將她的財產騙到手就拋棄她,壓根沒打算娶她。賓利先生氣憤地不得了,嚴令阻止卡羅琳再和對方來往。從此後,這位萬事隨心的年輕人對妹妹的管教比從前嚴厲不少,更有兄長的模樣了。
卡羅琳並非強勢精明的女子,她諸事仰仗這位兄弟甚多,自然不會和他對著干,一時間兄妹關系反而親近不少。
凱瑟琳將此事告知伊麗莎白,感慨道:「這反而算因禍得福了。」
伊麗莎白很快說:「雖然是這樣,但我卻永遠也不希望得到這樣一個教訓。所以咱們更應該對這事引以為戒。」
凱瑟琳表示贊同,最後真誠地希望卡羅琳能夠吸取教訓,早日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她從前和卡羅琳相處得不算特別愉快,也主觀上不如何喜歡這位賓利小姐,但和她之間也沒有仇恨,事情過去了這麼久,她倒真心地希望對方過得好。
這段軼聞對凱瑟琳不過一個生活的小插曲,對比她所專心的事情,卡羅琳·賓利在她生活中所占的分量實在太輕微不過。
她反復打磨手頭的演講稿,又提前給夏洛特公主寫了信告知自己的打算,對方驚訝萬分,最後卻只是表示她將會派人保護凱瑟琳的安危。公爵小姐索菲亞則早早准備好了邀請函,只等凱瑟琳的演講一結束,馬上將這些請帖發往各處。凱瑟琳與她的姐夫倫納德取得聯系,由他出面聯系了幾家在英國頗有權威的報社,凱瑟琳自己也聯系了一些,多是她曾經合作過的出版商——它們將會為凱瑟琳演講結束之後的事宜造勢。當然,凱瑟琳估計即使不需要自己出面,那些評論家批判家也馬上會在報紙上大肆發表觀點。
凱瑟琳又想了幾個可能會被大肆評判的角度,一一列出觀點,針對演講稿重新細化了一遍,才告知家中她近日要去倫敦一趟。
她沒有言明自己要做什麼。班納特先生似有所悟,但什麼都沒有說,他慣常如此。伊麗莎白擔心地抱了抱她,莉迪亞還不太弄得清狀況,興奮地要凱瑟琳瞧一瞧商店裡是否有什麼新的有趣的東西,給她帶一些回來。
凱瑟琳看著無憂無慮的小妹妹,摸了摸她的頭。
周一,萊安·阿普頓女士在倫敦露面。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因為一點意外這張沒有成功發表,我今天改了一下,又加了一點。(捂臉),本來還寫了一點,不過我覺得斷章斷在這兒比較有感覺。大家還記得凱瑟琳的筆名嗎哈哈哈哈哈】
ヾ:伊麗莎白對婚姻的觀點參考自《傲慢與偏見》原文,從第二卷 可知伊麗莎白認為財產也是結婚需要考慮的重要事宜。
ゝ:「彭伯裡莊園」一句引自《傲慢與偏見》第三卷 原文。
第79章
萊安·阿普頓如今幾乎是小圈子裡女性作家的代表, 更不用說她前不久才出版過一部新作品,引起熱議。她在倫敦公開露面很快引起小範圍的轟動。
凱瑟琳沒有急著一露面就匆匆在倫敦發表自己的演講,任何事情總需要個緩衝的鋪墊,眼下也不例外。
她將倫敦那些生意慘淡的咖啡館充分利用了起來, 以「萊安·阿普頓」的名義邀請許多在倫敦文學界和社交界有名望的人士, 和這些思想迥異的男男女女們坐在一塊兒談論各種話題, 氣氛輕松活潑,從今年哪家裁縫做的裙子最好看談到英國文化對文學發展的影響再到對現如今正進行著的戰爭的看法。
有了夏洛特公主提前保駕護航,倫敦的警察署沒有將這些「非.法集會」的「思想家們」抓起來,這讓他們的言論越發的不受拘束, 大肆宣揚自己的觀點。連帶著倫敦咖啡館的生意都重新好了起來。在這樣的氛圍中, 作為集會核心的凱瑟琳輕易就能輸出她一早准備好的觀點。
能在這裡聚集的都是倫敦城裡思想最不流俗的那一批人, 他們有許多叫凱瑟琳跟不上思路的新奇想法, 雖然不乏許多看熱鬧的人, 但如果說整個英格蘭誰最能接受凱瑟琳的想法,那一定在這批人中無疑。
凱瑟琳舉辦的集會總少不了女性的身影, 她樂衷於邀請這些在自己的領域大放異彩的女性來參加集會。假如她尚且不能勸服一位與她天生就在同一立場的女性,那她也將不能說服其他人。
叫凱瑟琳高興的是,她們都對凱瑟琳提出的觀點非常感興趣,不少女士主動提出想了解更多,有幾位聰慧的女士已經猜測到凱瑟琳突然間在倫敦鬧出大動靜的真實目的。
而集會上更常見的先生們,態度遠沒有女士們溫和,他們針對凱瑟琳的觀點自發分成了幾派,一部分被凱瑟琳說動,大力支持凱瑟琳的觀點,並給她補充佐證,另一派則認為凱瑟琳在蠱惑人心, 女性們待在家庭中享受生活才是她們最好的工作,她們需要的是舞蹈禮儀談吐這類的教育,而不是和男人們坐在一個屋子裡學習,還有更多的人則處於觀望態度。
凱瑟琳知道這部分觀望中的人實際上更多偏向於她的反對者們。他們也許有一瞬間被凱瑟琳說動過,但長久養成的意志觀念實在難以動搖。她針對這些情況重新修改了一部分言辭,又詢問了報紙的報道情況,得知已經有不少人寫來文章投遞,他們中許多都是斥責凱瑟琳的行為荒謬絕倫,說社會不需要女人去工作,並且信誓旦旦地發誓,即使大學的校門朝女性敞開,她們也只會得到一個倒數第一的成績。
凱瑟琳不為這些抨擊的言論所動搖,反而這些反對者們越是激烈,越說明她的觀點正在影響越來越多的人。
期間她秘密會見了夏洛特公主一次,對方給她看了一份提案。
「您近來就是在忙這件事嗎?」凱瑟琳翻看著這份只有幾頁紙的提案,每一個字母都被仔細研讀一遍。
「是。」夏洛特頷首,「我計劃在你做完演講後,讓我的人正式提出這份提案。」
「所以——」她輕快地笑起來,「萊安.阿普頓小姐,請您務必不要讓我失望。」
「當然。」
凱瑟琳捏著手中的紙張,滿臉嚴肅地回答。
「我將竭盡全力。」
*
*
那些起始於咖啡館的言論,逐漸傳遍大街小巷,發酵成一場巨大的風暴時,處於風暴眼的凱瑟琳宣布她將在下周進行演講。
局中人還在為她的觀點爭論不休,但那些看得清楚的人卻已經明白她要做什麼。
連遠在朗博恩的班納特一家都有所聽聞。伊麗莎白止不住地擔憂妹妹,莉迪亞瞪大眼,懷疑自己聽錯了名字,班納特先生看報紙的時間比以前多了足足半小時,家裡人不約而同地瞞著班納特太太。好在她沉迷刺繡,不愛走動,沒聽見什麼風聲。
莉迪亞著急得不行:「我要去倫敦找基蒂!上帝啊!這個消息真是太可怕了!」
在她的想法中,她們應該會順順利利地掙到很多錢,得到名聲,然後有一段美滿的婚姻,一直快快樂樂。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基蒂一言不發跑去倫敦掀起這麼大的輿論風波,而她坐在家裡干著急。
伊麗莎白皺眉,阻止她:「莉迪亞,你去了只會給基蒂帶來更多的麻煩。在倫敦沒有什麼人認識她,她足夠聰明,會隱藏好自己。」
她這樣說,可心底的擔憂一點不比莉迪亞少。
唐維爾莊園。
奈特利讀完了最新的報紙,他花了不少時間將所有的事務處理完畢,備馬動身去倫敦。旅館是一早就定好的,就在凱瑟琳預備演講的地點的對面。
他一個人獨自前去,沒有告知凱瑟琳。
他將會陪著她。
*
*
周一上午,九點整。
凱瑟琳站上了高台,下方已經聚集烏泱泱一片人,防護欄將聽眾與凱瑟琳隔開一段距離,避免他們中有誰心懷不軌衝上前傷害演講者。索菲亞早早就說要來看凱瑟琳的演講,她穿一件藍色裙子,帶一頂鑲花邊的帽子,和夏洛特一起低調站在人群的後方。
其實這麼遠的距離,凱瑟琳的傳過來的聲音已經破碎不堪,所幸有助手幫忙重述的演講。索菲亞跟著人群發出激烈的鼓掌聲,她歪了歪頭看向身邊沒什麼的表情的年輕先生,他像是誤入這個演講場合一樣,一個人站在一處,可他又很專注地看著台上的年輕女子,從索菲亞的角度望過去,能品出他冷淡神色下的幾分溫柔。
奇怪的人。
索菲亞想。
她開口試探:「這場演講很棒不是嗎?」
對方短促地笑了一聲。
「當然,她總是這樣的。她將會成功。」
索菲亞眨了眨眼睛,對方已經走開了。
索菲亞搖搖頭。
演講還在繼續。
「……我們並非要所有女性都投入到工作和讀書中去,而是希望女性們將有更多的選擇。」
「……我們希望一位女性如果選擇家庭,不是因為她只能選擇家庭,而是在所有她能夠做的事情裡,她喜歡它並且選擇了它……」
索菲亞安靜地聽著,她臉上的笑容漸漸斂起,良久,她輕輕地拍了拍手。
一個無聲的鼓掌。
現場除了凱瑟琳的聲音還算安靜,夏洛特環顧四周,參加這場集會的人有男性也有女性,有懵懂無知的少年人,有年輕氣盛的青年人,也有年近半百的老婦;有聲名赫赫的作家,有她們這樣的貴族,也有一個字都不認識的文盲。
這時候,他們都不約而同凝望著那道纖細的身影。
至少在這一刻,他們或許都有所觸動。
「……有些事情或許在之前沒有人去做過,但從我們這一代之後就有了——就如我今天站在這兒一樣。」
夏洛特抬眼注視著台上年輕女子明亮的眼睛,那裡面藏著光彩和未來。她輕輕微笑起來,「她成功了。」
「女性需要更多的可能。我們將會有更多的可能。」
凱瑟琳結束了這場演講。
她下意識朝人群中掃視一眼,眼睛裡訝然一閃而過,很快被垂落的眼瞼掩下。
「……現在大家可以問一些問題。」
她微笑著說,幾縷心思卻還忍不住往她剛剛一瞥間望見的那張清秀臉龐上想。
——那屬於本該在劍橋聽課的瑪麗。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晚安。】
第80章
這場演講結束後凱瑟琳的嗓子啞了兩天。來參加集會的人比預料的還多, 且這時候沒有什麼足夠實用的擴音工具,在這樣的公開場合,聲音的反射性又減弱許多。
這也是她一開始沒有考慮到的問題之一,她過於習慣現代的擴音設備, 以至於忘了如今的英格蘭還在工業起步階段。
不過成果是可喜的。
這事在幾家發行量大的報紙上占據了快一周的頭版。批評家們爭先恐後地發表自己的觀點, 反對者和支持者們在報紙上你來我往唇槍舌劍地爭辯, 字裡行間滿是腥風血雨。但顯然凱瑟琳的反對者們暫時占了上風,他們肆意地嘲笑抨擊這位「煽動人心的女作家」,說她的觀點荒謬絕倫,可是叫他們如何義正言辭地批判凱瑟琳的觀點, 他們中大多數又說不出個什麼所以然來。
在演講現場, 這些反對者們一言不發, 搞得好像他們不存在一樣。凱瑟琳收到的大多問題都較為中肯, 故意想借此揚名的幾位陰陽怪氣地提問者學識不夠, 被哄笑下台,倒也算結結實實揚名了一回。等這件事發酵開來, 反對者們才如雨後春筍一夜之間冒出來,致使許多家報紙一再加印。
凱瑟琳慢條斯理地讀著報紙,毫不意外半個版面都是諷刺她的文章。它們中不少邏輯都一團糟,只有十四行詩的韻腳勉強拿的出手。凱瑟琳揉了揉眼睛,心想也許困難沒有她一開始所想的那麼嚴重。
除了激烈的反對者外,也有人溫和地指出女性和男性間存在差異,要如何克服這些差異顯然是個巨大的麻煩。凱瑟琳也深知這一點,這絕不是一個好回答的問題,好在凱瑟琳早有准備,她提煉了幾個反對派最贊同的觀點,一一寫了回答或反駁。
面對「女人們只適合待在舞會上跳舞, 難道還叫她們穿著裙子上戰場嗎?」一類的觀點,凱瑟琳的回擊也毫不客氣。在批評家們揪著這一點不放,並為自己找到了一個無懈可擊的觀點洋洋得意時,倫敦的時尚潮流發生了一些變化——適合女性的長褲一夜之間出現在各大商店,因為這場不見硝.煙的戰.爭,被凱瑟琳的觀點所打動的女性們自發地購買起這種古怪的服裝,並將它推薦給身邊的朋友。
一時間,倫敦不穿裙子為時尚。
這些脫下裙子,穿著長褲的女性們中有些更是自發組織到街上示威,引得人側目。連宮中病重的國王陛下喬治三世都有所耳聞。
反對者們只能悻悻放過了「裙子」這一觀點,轉而尋找別的角度攻擊凱瑟琳。
凱瑟琳很快得知了這些服裝是誰的手筆——毫無疑問,它們是莉迪亞的成果。作為大商人的倫納德眼光敏銳地從中嗅到了巨大的利潤,他可不在乎什麼社會輿論,當下和莉迪亞一拍即合,兩人配合著推出了新款的服裝,雙方各自都得到自己想要的,對這次合作心滿意足。
不過作為姐夫,倫納德還是寫了封信告知凱瑟琳這事。凱瑟琳一前一後收到分別來自莉迪亞和倫納德的兩封信。
倫納德的措辭極為正式,並且他還趁機在信件中和凱瑟琳商量,要借這個機會將凱瑟琳的書重新出版一番,它們肯定不愁銷量——事實上,反對者們早就將凱瑟琳的作品翻出來從裡到外批判了一番,指責它們毫無思想深度和內涵。凱瑟琳想了想回復同意。
至於莉迪亞,則在信件中向凱瑟琳邀功,還憤怒地指責了一番凱瑟琳不告訴實情,最後才不情不願承認是她和莉齊一塊兒想出來了這個主意。她看著妹妹的來信,近來煩悶的心情一掃而光,輕快地笑起來。
她好奇地詢問他們是如何得到她的地址,為了不牽扯過多,凱瑟琳並未將自己的旅館地址告知太多人。
從那些激進的反對者行為來看,凱瑟琳的擔憂完全正確,他們不能攻訐詆毀凱瑟琳的觀點和作品時,就理所當然地將矛頭指向她本人。他們試圖扒出凱瑟琳的真實身份,甚至大放厥詞嚷嚷著「叫她的丈夫和父親來管教她」。
後來凱瑟琳才得知,原來是奈特利告知了他們自己的地址。在倫敦居住期間,凱瑟琳依然保持著和奈特利的通信,他知道自己地址並不奇怪。
這些倒是後話。
凱瑟琳將反駁的文章投遞到報社,忍不住想最近興起的有組織般的游街活動,如果沒有誰在背後指導,這些平日生活互不干涉的女性們絕不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聚集起來。
她在心中把人選過濾了一遍。
——
夏洛特公主。
凱瑟琳又想到了那份薄薄的提案。
夏洛特對此並不否認。
「人民的意志在某些時候總是有用的。」夏洛特意味深長地說,「比如一場革命爆發的時候。」
凱瑟琳眨了眨眼,並沒有接話。
*
*
爭論還在繼續,但在最開始的一周後,聲勢已經小下去許多。凱瑟琳卻沒有太多的心思繼續關注報紙上的種種言論,只每天挑幾份在倫敦地區發行量最多的報紙看一看,因為她籌劃中同樣重要的一環——慈善拍賣即將開始。
學校在施工中,每日的花銷都是一筆巨大的開支。這時候,「英鎊」對她來說萬分緊缺,凱瑟琳卻仍然保持著表面上淡定的模樣,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計劃。
一開始由索菲亞出面邀請的計劃被更改,凱瑟琳以「萊安.阿普頓」的名頭邀請了除了原本計劃的貴族階級之外的許多人,許多有錢人,慈善家,大銀行家,大商人和大地主。畢竟如今社會的財富可不僅僅是由貴族們掌控。預定的小型沙龍活動也被改在了一個租下來的咖啡館進行,凱瑟琳親自參與了整場流程的策劃。
索菲亞和夏洛特自然不會缺席,而簡夫婦居然也來了!凱瑟琳瞧見他們時,簡對她溫柔地笑了一下,沒有責怪她的意思。
凱瑟琳抬手擋了擋眼睛。
慈善拍賣拍賣的都是這些人捐的東西,負責拍賣的人是夏洛特推薦來的,凱瑟琳除了咖啡館的租金,不用花費一分錢。
當然,她也奉上了一件物品——她新作的手稿。
第一版書籍已經在印刷,不久就會在合適的時機進入英格蘭各大書店。
倫納德和簡拍下了一條某位貴族小姐的珍珠項鏈,夏洛特捐贈的一幅畫作則被有心人以兩千六百鎊的高價買下。這些捐贈物品的拍賣順序是隨機決定的,誰也不能保證下一件比這一件更加貴重。
這其實有些不符合拍賣的規則,不過這時沒有人去計較這些。
凱瑟琳的手稿排在下一位。
她不由得朝台上望了一眼,她不必擔心自己的手稿無人問津,畢竟作為一個小有名氣的作家,她也有幾個忠實的讀者,會很樂意拿到凱瑟琳的手稿一睹為快。
不過結果還是出乎她的意料。
「六千鎊!」
清脆的少年音喊出一個令人嘩然的價格,夏洛特公主的畫作都沒能拍賣出一個如此高價。幾乎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向聲音的來源處看去。
凱瑟琳也不例外。
居然是個熟人。
對方笑眯眯地朝凱瑟琳點了點頭。
夏洛特以扇掩面打趣:「似乎是你的狂熱愛好者。」
凱瑟琳有些無奈,這少年模樣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當初在唐維爾莊園和凱瑟琳短暫相處過的「冒險家」,一位勇敢的「騎士」。
也只有他那樣的性格,才能針對一份手稿開出令人驚駭的價格。
索菲亞瞧了瞧,說了個名字,約莫是少年的家族。她笑嘻嘻地對凱瑟琳說:「別擔心,他們家在西印度群島上有一大片種植園,還有一座礦山,六千鎊——該叫他出六萬鎊才襯得上他的身份。」
她知道索菲亞只是在開玩笑,六千鎊算得上一筆巨款,她又看了看那位少年「騎士」,說:「他可真是來做慈善的。」
夏洛特意有所指:「也許明天的頭版又是你呢。基蒂。」
凱瑟琳嘆了口氣。
最後一件物品是枚普普通通的戒指,唯一特殊的可能是它的主人,是近些年來倫敦社交場上有名的交際花,裙下之臣無數。說得難聽一些,稱她為「高級妓.女」也不為過,貴族小姐們自然不屑沾手這東西,男人們倒是爭先恐後出價,最後哄抬到八百鎊。
這位交際花今天並未露面,凱瑟琳盯著那枚小小的戒指,若有所思。
夏洛特公主的猜測果然成真。「六千鎊」在新聞頭版占據一整個版面,叫倫敦城裡的人都知道了。簡還因此吞吞吐吐地試探她,是否那位拍下手稿的先生對她有些不軌的意圖。
凱瑟琳哭笑不得。
原本有些沉寂下去的討論氣氛在拍賣會後重新激烈起來。咖啡館裡隨處可見兩派爭論的情景。其他在各種領域頗有建樹的女性人物也舉辦這樣的集會,獲得她們思想的擁躉。
「萊安·阿普頓」像一點火星,輕易點燃了那些深藏在她們靈魂裡的野草。
然後。
烈火燎原。
凱瑟琳在這樣的氛圍中約見了那位在拍賣會上捐贈戒指的交際花。她穿一件樸素的白裙子,沒戴什麼首飾,看上去二十多歲,實際上卻已經年過三十,眼角有細紋蔓延,一舉一動優雅地像個貴族小姐,而不是風塵女子。
她任由凱瑟琳打量。
凱瑟琳意識到自己的失禮,不好意思地收回視線。
女人不由得笑出聲。
「阿普頓女士,您很出乎我的預料。」
「那您也許對我有所誤解。」
「唔……」她用手指點了點唇,說「那可太叫我難過了。我是您的忠實讀者呢。」
凱瑟琳不理解這兩句話之間有什麼邏輯聯系,但對方本意也不是和她討論邏輯,女人朝身後一靠,歪歪坐著,倒顯出幾分艷麗風塵。
「我聽說您在建學校,一所專門為女子辦的學校,招收全英國的女性。那也包括我嗎?」
她笑著問。
「如果我了解不錯的話,您的確是英國國籍。」
「如果我去那兒,估計不少小姐們會繞著你的學校走吧?阿普頓小姐?」
她尾音輕勾,拉出一線莫名的嘲諷。
凱瑟琳沒有立刻回答,無論在哪個時代,出賣自己身體的人總會被瞧不起。盡管不少人都知道面前這位女子是為了替她父親償還債務才誤入歧途。
凱瑟琳於是說:「我不知道答案,如果您想要知道答案的話,可以親自嘗試一下。」
「我也沒有遇見過這樣的情況,事實上,現在發生的一切我都沒有遇見過。我只是在嘗試。如果您答應的話,我邀請您和我一起嘗試這個決擇。」
凱瑟琳主動向她伸出手。
女人慢慢地勾唇,她坐直身子,伸手握著凱瑟琳的。
「阿普頓女士,您真是天生適合演講。」
凱瑟琳彎了彎嘴角。
這不算一個簡單的決定,凱瑟琳將它告知了自己重要的合作伙伴,引起夏洛特長時間的沉吟。
從現實角度考慮,招收一位交際花作為學生不合時宜。但若過分講究現實,也不會有今天的情況存在了。
「它很出格,基蒂。」夏洛特輕輕搖著扇子,「但咱們現在做的哪一件事兒不是出格的呢?更何況,過去的不光彩不是她的錯。」
「讓我們試試吧。假如一位改過自新的妓.女不配進入學校,那麼嫖.客們也不配!」
*
*
秘密會談的決定尚未對外公布,各方激烈爭論的觀點圍繞著開始那幾個。
重要觀點之一,反對派們認為女性的智力讓她們根本無法完成大學學習,即使她們進入學校,也不過是換個地方談情說愛。支持者們則認為這種話要等有了實踐結果才能下定論,現在只不過是不負責任的胡亂猜測。反對者們又說,既然女性壓根做不到,為什麼還要浪費時間和金錢來等結果?假如事實確實如此,那就是浪費了社會資源,這部分資源本可以叫更多的男性讀大學。
索菲亞看得目瞪口呆,「這件事讓我明白了一個真諦。」
「胡攪蠻纏的本領從不是由性別決定的。」
「實際上性別不過決定一部分,許多人卻認為它決定一切。」凱瑟琳微笑著放下報紙。
各方人馬為此爭執甚至大打出手時,一家默默無聞的小報卻迅速刊登了一條與眾不同的頭版新聞。
——劍橋大學某個系的優秀學生突然被爆出其實是女扮男裝。
作者有話要說:
【修錯字。】
第81章
爭論的人因為這條新聞橫空出世, 默契地安靜了一會,隨即吵得更凶,掄起咖啡館裡的椅子就朝對方頭上砸。
一直關注著倫敦城內各種風向的凱瑟琳也第一時間收到了這條消息。「劍橋」和「女扮男裝」聯系在一起,實在難以不叫人聯想到什麼。她拿著報紙在菲茨羅伊公爵府邸走來走去——凱瑟琳已經從暫住的旅館搬了出來, 有些激進的反對者半夜翻進旅館, 懷揣著不可告人的陰暗想法。她對這方面的人性過於低估, 幸虧夏洛特吩咐看護凱瑟琳的人足夠有契約精神,才沒弄出一個社會頭版。可這樣的事情既然發生,旅館自然不能再住下去,索菲亞便主動邀請凱瑟琳住到公爵府邸去。
她想到這件事的後果, 有幾分收不住的害怕。
「他們如果妄圖用這樣的方式來使我屈服, 那我是絕不會如他們意的。」
凱瑟琳氣憤地說。
這則「女扮男裝」的消息出現就在凱瑟琳搬進公爵府邸的第三天。她看到的時候抑制不住地皺眉, 她心底有些焦急, 甚至想馬上跑到劍橋去找瑪麗, 理智告知她不該如此,相反, 她要抓住這次機會。
凱瑟琳馬上動筆就此事寫了一篇文章反擊,感謝瑪麗認真刻苦,這半年來她的成績令人側目,同系的男性沒一個比得上她優秀。這時候,更多後續也曝光,引起社會廣泛關注,有人拍手叫好,也有人說一個年輕女孩子混入男人的大學,簡直是傷風敗俗。不管怎麼樣,這事讓爭論再度添了一把火。
這將會是一場持久的戰爭,因此凱瑟琳對目前所取得的成果足夠滿意。她的思想被許多人所接受, 他們慢慢開始思考起「女性」這一話題。
輿論的戰爭只是一部分。凱瑟琳明白真正重要的是她將要開辦的這所學校能夠取得的成功以及夏洛特手中那份提案。夏洛特的提案將會在不久後被正式提出,而若想它順利通過,還需要足夠的鋪墊。
需要她們更多的努力。
凱瑟琳已經計劃到倫敦之外的郡進行演講,進一步擴大影響。順便這時她借著熱度在報紙上發布了一則招聘女子學校老師的廣告。
凱瑟琳思考了很久,一開始夏洛特認為應該只招收女性老師,而她認為招的老師中男性和女性都應該占一部分,這對女孩子們的教育有好處,她們能夠同時了解女性和男性的不同思維和在人類社會中的不同作用。而且不得不承認的一個事實,現如今男性的確比女性掌握了更多的知識。
她最終說服了夏洛特,發布了這一則招聘廣告。
不論性別,只論能力。
在忙碌的間隙中,她終於得到了瑪麗的信件,這讓她松了口氣。在事情曝光之後,凱瑟琳馬上給瑪麗去了信,但是瑪麗已經不住在那個地址,信件被退回。
凱瑟琳擔心萬分,差點兒忍不住跑去倫敦警察署報案,好在瑪麗終於來了信。她交代了一下自己已經從劍橋離開,並在倫敦城裡的一家旅館暫時安頓,請凱瑟琳前去與她見一面。
凱瑟琳哪有不同意的道理?低調收拾一番,不叫人將她認出來,悄悄坐著馬車到了瑪麗所說的的旅館。
這家旅館位置偏僻,角落裡都是灰塵,破舊蕭索。只有一位年邁的老婦人坐在裡間撐著額頭打瞌睡。
瑪麗就住在這兒。
凱瑟琳想她最近半年,絕沒有她信件中所說的生活的很好。她有些心疼,心情復雜,卻想不出見到瑪麗首先該說點什麼。
她拉了拉帽檐,走上樓梯。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今天心情有點不好,一直在追的太太決定解V了,本來是她成績最好的一篇,有點難過。爭取下章寫長一點。】
【晚安。】
第82章
小旅館牆壁上泛著一層微黃, 舊報紙糊住斑駁脫落的部分牆面,樓道裡沒有點蠟燭,即使是白天也昏暗一片。凱瑟琳小心翼翼來到三樓,找到瑪麗所說的左數第一個房間。
實際上, 找到目標輕而易舉, 因為整個三樓也不過只有三個房間。
凱瑟琳敲了敲門。
隔了一會, 「哢嚓」一聲,門從裡面被拉開,露出一張清秀的臉蛋。
——
瑪麗·班納特。
這位班納特家的三小姐剪短了自己的頭發,比離家之前她身形更消瘦一些, 穿著倫敦近日流行的長褲, 還是原來那副只稱得上平庸的模樣, 氣質和從前卻有些不同。
「基蒂。」
凱瑟琳反手帶上門, 一邊將帽子掛在門口的架子上, 一邊細細打量了半年未見的瑪麗一番,迫不及待地開口:「快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瑪麗, 我可不會相信你身份曝光的時機這麼巧!」
她的擔憂忍不住顯露。
瑪麗輕描淡寫:「哦,沒什麼。基蒂,只是我想你可能需要一點支持。再說了,我馬上就要離開英格蘭坐船到歐洲大陸去,這對我來說造成不了什麼麻煩。他們不會查出我的真實身份。」
她冒名頂替了一位大地主的兒子進入大學,那家伙是個只想享樂的混蛋,很愉快就和瑪麗達成了交易,她幫助他得到一份優異成績以向他的父親索取更多錢財,而她得到進入大學的機會。這不算什麼值得誇耀的交易,瑪麗不准備告訴凱瑟琳。
在凱瑟琳站上風口浪尖時,瑪麗也沒有想過要就此毀約, 直到那混蛋雇佣了一群混混想要對她下手,如果不是她有所察覺,恐怕就死在外頭了。
瑪麗性格沉默,但從不是忍氣吞聲的好脾氣,她馬上就借機給凱瑟琳創造了一條輿論,順便報復了那個混蛋。當然,招惹了一樁麻煩想要順順利利地徹底脫身也不是很簡單的事情。
她拜托她認識的那位福爾摩斯先生分析了一番,得知大地主病重,做兒子的需要馬上回去繼承家業,學業得稍微後延。而紈绔子弟是絕不願意再學下去的,他只想盡快拿到那份財產。同時為了不讓自己的人生有任何污點,他決定除掉他的替代品。瑪麗得知後立馬給他的父親寫了一封信,交代得清清楚楚,避免他不知道學校發生的事情,還刻意將事情鬧大,使得學校無法粉飾太平。
處理完這一切,她才約了凱瑟琳見面。
這些事情,瑪麗從來沒有在信件裡說過,凱瑟琳是完全不知曉的。因此這時候她只為瑪麗可惜,又對她提出要去歐洲大陸求學的事情表示驚訝。
這絕不是一個隨便的決定。
凱瑟琳蹙著眉:「你要告訴爸爸媽媽嗎?你的決定不可能瞞住他們一輩子。特別是媽媽,她絕對會發瘋的!而且海峽對岸實在太遠了,你只有一個人,說句實話吧,咱們出過最遠的門也不過是附近幾個郡。你到了那邊又要怎麼生活呢?又是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
她提及的問題都非常實際,沒有問為什麼瑪麗就非得去歐洲大陸求學一樣,難道英國的哲學不夠她研究嗎?就像瑪麗也不會問她為什麼要去開辦一所女子學校一樣。
瑪麗早有准備,她冷靜地回答:「我早有計劃,在劍橋求學的時候,我遇到了一位教授,他是個法國人——並且願意收我做學生。他已經回法國了,我身份的消息不會這麼快傳到他耳中,不過也瞞不了多久,所以我會向他主動坦白。我想我能夠說服他。即使這條路走不通,我也有別的路可以走。至於媽媽那邊,我這次來到倫敦,就是想和你回去告訴她這件事情。我不會因為任何人改變心意。這一次的事情,你也不要以為我是為了你才做出這樣不明智的選擇,我只是為了方便自己脫身。」
凱瑟琳看著她,嘆了口氣:「我沒有立場去勸說你。相反,我可能比大多數人都希望你獲得成功。只有一件事,你不要忘記你曾經答應過我,要給我的學校當老師。」
她微微笑起來,「我可能不會馬上回家,我還計劃去倫敦周邊的幾個郡做演講,這實在是個太好的時機了。爸爸媽媽還不知道我做的事情,他們如果知道恐怕會覺得我比你還過分。」
「需要我提前告知他們嗎?」瑪麗馬上說道,「我很樂意被他們少責罵一點兒。」
「先告訴爸爸吧。」凱瑟琳沒怎麼思考就做了決定,「我真是害怕媽媽的吵鬧。」
瑪麗點頭,「我訂了二十天之後的船票。」
「這麼急?」凱瑟琳訝異。
「嗯。」瑪麗輕聲回答,這一次她沒有多加解釋,「我聽說你和奈特利先生訂婚了,基蒂,祝福你。此外我還需要告知你一件事情,當然可能它現在對你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凱瑟琳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還記得曾經出現在朗博恩的那位的麥克羅夫特·福爾摩斯先生嗎?」瑪麗思考了一個合適的措辭,「某種意義上,他是那位攝政王閣下的人,那一次他奉命調查你才來到朗博恩。」
凱瑟琳不知道這件事,她起初雖然有些疑惑,但後來再沒有什麼情況出現,便以為是巧合。
「總之,對於王室貴族們你要更加小心,他們看上去也許和善或者傲慢愚蠢,但世上絕不會有一個天真的國王。」瑪麗簡單地說完。
她在一開始對那位「偵探」的身份就有所懷疑,感謝她讀過不知道哪位先生寫的某篇文章,說是可以從一個人的身上的生活細節判斷出大量信息,她粗淺地從中學到了一點,並且充分學以致用。甚至她還以此試圖威脅對方教她一些東西——盡管威脅沒有起到作用。但是她真正確定還是因為麥克羅夫特沒有刻意隱瞞,否則她無從判斷。福爾摩斯是個讓人難以想像的聰明人。
「我知道了。」凱瑟琳深深地看了瑪麗一眼,接受了她的好意。
「事情說完了,現在你可以回去。我等會兒還有一位客人。」瑪麗毫不留情地趕客。
凱瑟琳:「……」
她重新坐上馬車,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即使不告知父母自己所做的事情,瑪麗的種種事跡也少不了她推動的影子。
責罵不會延遲或減少一點兒。
凱瑟琳捂住眼睛,無奈地勾了下嘴角。
*
*
教師的招聘由凱瑟琳親自審核,這事兒不如想像中的順利。因為這份職業不算什麼十分光彩的職業,體面人家的女孩子不屑放低自己的身份去做這事,而願意來應聘的女性教師水平參差不齊。至於願意來應聘的男性,對其人品的考察還要更嚴格些,畢竟他們日後面對的學生都是年輕女孩子,若是品性不端的人起了壞心思,反而成為一件禍事。ヾ
好在鬧出的風聲足夠大,來的人足夠多,能夠讓凱瑟琳從中挑選出最合適的一批。
反對者們的言論並沒有隨著凱瑟琳的安靜而沉默下去,他們反而更加囂張。在得知瑪麗那一排令人矚目的成績後,他們確實沉寂了一段時間,但很快他們又找到了新的觀點。
女性也許可以學好哲學,但她們不可能學好醫學和數學等學科。
但是他們的言論已經不在凱瑟琳所在意的範圍之內。她的目的已經達成,沒有精力來應付這些上竄下跳的家伙們。在反對者們還在報紙上氣勢洶洶發表見解時,凱瑟琳坐著馬車低調離開了倫敦城。
只有她一個人。
馬車走到倫敦城外時,一匹馬安靜地待在樹下,青年牽著馬站在不遠處,望著倫敦城的方向,好像在等什麼人。
凱瑟琳無聊地拿著一本小冊子翻動,這時候,她的新作即將印刷完畢,凱瑟琳毫不懷疑她的新作將會讓那些反對者們氣得再次跳腳。她已經有些期待那個畫面了。她彎起眉眼,捂著嘴小小地笑了兩聲。
讓她稍稍有些意外的是,那位拍下她手稿的「冒險家」很快銷聲匿跡,她本以為對方會放出一部分手稿內容引起談資——這是再正常不過的做法。
家中的信件也沒有寄過來,瑪麗應該已經回朗博恩了,媽媽應該會破口大罵一頓才像她的作風……
她亂七八糟地想著近來發生的事情,低著頭,完全沒注意身邊的動靜。
青年只能無奈地出聲喊她。
「基蒂!」
聲音清亮而熟悉。
凱瑟琳直愣愣地抬頭朝人影出現的地方看過去。
那的確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人。
她的朋友,她的引導者,她的陪伴者。
她的……戀人。
作者有話要說:
ヾ:十八十九世紀的英國教師制度比較復雜,在初等教育事業中,導生制到私立師範再到見習教師,還受宗教等原因的影響。文中做簡化處理。
第83章
他不是該在唐維爾莊園嗎?凱瑟琳腦海中一瞬間浮過許多想法, 想起自己最近才和奈特利通過信,對方信件中一點兒沒有提到他來到了倫敦。她可不會認為對方這麼巧合出現在這兒。
凱瑟琳心亂如麻,她還沒有做好和對方見面的准備。她以為她有足夠的時間去調整好心情。
——她預備去的第一個地方,就是唐維爾莊園所在的薩裡郡。她會在那兒繼續她的演講, 然後趕去見他一面, 他們會短暫地相處幾天, 然後期待下一次見面。
但事情沒有按照她所想的發生!
奈特利是個十足規矩的紳士,卻總是做出一些讓她意外的決定。
即使他們已經認識這麼久,甚至已經締結了婚約,可是每一次見面凱瑟琳都忍不住感到緊張, 緊張之余又懷有一絲期待。
她都敢說, 這種心情恐怕是她對著上千人的廣場演講時也沒有的。
奈特利騎著馬, 稍微放緩速度, 跟在凱瑟琳的馬車旁邊。
凱瑟琳撐著下頜看他:「你怎麼知道我今天准備離開倫敦呢?」
她沒有察覺到自己話語的尾音裡有一點兒小小的雀躍。
奈特利對凱瑟琳一向是有問必答, 「你寫給我的上一封信中提到你近日住在菲茨羅伊府邸,今天早晨我本想冒昧去找你, 但被告知你已經離開。因此我騎馬出了城,我想你一定會經過這兒。」
騎馬要比坐馬車快上不少。
*
*
他並不是今天一早趕到倫敦的,事實上他已經在倫敦暫住了兩天,住在伯倫斯威克廣場,他兄弟的家中,借此機會和他們夫妻商量了一些事情。
關於凱瑟琳曾經主動提起過,她將來可能不會生育屬於自己的孩子。他需要為此提前做一些打算。
他的兄弟和弟媳首先恭喜他找到了一個可靠的人,然後才對他言辭中流露的意圖感到驚訝。
違背社會一貫習俗總是會讓人難以接受,如果一件事大多數人認為它是正確的,那麼與他們做出不同選擇的少數人就會被指責「錯誤」,畢竟這大多數人中絕大部分不會認為自己做出的選擇有什麼錯。婚姻就是一個再典型不過的例子。
當然, 奈特利的兄弟和伊莎貝拉倒沒有那麼固執。從某種程度上而言,這反而對他們有好處。
伊莎貝拉抱著剛出生不久的小女兒,看向丈夫的兄長。
「我和約翰都不能對此說什麼,這只取決於你自己。但要叫我說,一個家庭有幾個孩子更快活些。」
她溫柔地哄了哄懷中的小女兒,約翰奈特利走過來,從她手上接過孩子帶到嬰兒房去了,她的大兒子眼巴巴望著父親手上的妹妹,也跟著進去了。
伊莎貝拉笑起來,寧靜平和的眉眼間滿溢著幸福。
奈特利回應了伊莎貝拉。
「難道沒有孩子一個家庭就算不上家庭了嗎?我希望同她結婚,組成一個家庭,是希望同她一起,而不是希望得到一個孩子。我將會尊重她的意願。也許有些人不能夠接受認可,但是這在我能夠理解的範圍內。」
「如果不在範圍內呢?」伊莎貝拉好奇地問。
「在過去,我們不是所有觀點都會一模一樣。」奈特利想到某些有趣的事情,神態可見地放松,「但我們總會商討出一個都能接受的觀點。」
「她說服我,或者我說服她,或者彼此妥協。」
「我和她之間,不會出現無從解決的矛盾。」
他用肯定的口吻說。
「那你們一定會幸福的。」
伊莎貝拉感慨地對丈夫的兄長說。
*
*
凱瑟琳得知了事情的經過,不無遺憾地說:「這倒是有些不巧。」
她剛好早一步離開了。
「我以為它很巧。」奈特利輕聲回答。
凱瑟琳微愣,隨即笑起來。
她明白了奈特利的意思,假如他們在菲茨羅伊府邸沒有遇見是不巧,那麼在這兒遇見就是巧妙的時機了。
盡管這個時機是有人早一步在等待她。
「我還是不認為它是個絕妙的巧合,但是我很高興你在等我。」
凱瑟琳頓了頓,又繼續說:「原本我計劃往薩裡郡的方向去,順便在那兒見一見你。奈特利先生,沒想到你主動撞上門來啦!」
她調侃。
「我不得不說一聲,很抱歉破壞了基蒂小姐的計劃。」奈特利語調同樣輕快,他拉動韁繩,「你還計劃往原來的方向走?」
「是的。」
「我能夠和你同行?」
凱瑟琳眨眨眼睛。「我們難道不是已經在路上了?」
「確實如此。」他很快地回答,前方的路變窄了,他稍微放緩馬匹的速度,讓凱瑟琳的車輛先過去。
凱瑟琳選取的地點多數是倫敦附近較為繁華的城鎮。她引起的轟動實在太大,致使她的名聲從倫敦朝周邊擴散出去,倒這時候,她已經是個在英格蘭頗為有名的人物了。
盡管這名聲好壞參半。
演講總是在空曠的、適合集會的地區舉行,以致能待下足夠過的人。凱瑟琳便免不了付出更大的精力,使她的嗓子有些沙啞。
她一邊喝蜂蜜水,一邊思考,果然科技的發展無比重要。這是她不能涉足的領域,但她想會有人做得很好。
這一次她沒有機會見到,但她知道,那將會是很好的未來。
演講得到的反饋給了她很大的信心,就算有人起哄讓她下台,在各種場合詆毀她,也不能阻止凱瑟琳。她偶爾會感到一點挫敗,這仿佛是無可避免的事情,不過她很快調整好了自己,明白要得到所有人的認可注定是不可能的。
奈特利和凱瑟琳住在同一間旅館,空閑之余,凱瑟琳會和他討論一些關於演講稿的細節,或者一塊兒讀一讀倫敦報紙上近來發生的大事。
他也會去聆聽凱瑟琳的每一場演講 ,這個時候,他安靜地站在人群中,微微仰頭看見台上意氣風發的年輕女子,表情有種莫名的柔和。
——
凱瑟琳·班納特,從來都是獨一無二、最好的那個人。
凱瑟琳結束演講後興致勃勃地詢問他:「今天的效果感覺怎麼樣?我臨時修改了後面的演講稿。」
「非常好。」奈特利回答,「比起倫敦那一場來毫不遜色。」
「誒?」她歪了歪頭,「倫敦那一次你在嗎?」
「嗯。他點頭,「我看到了一場非常精彩的演講。」
「你這麼說可真是叫我開心。」凱瑟琳算了算日子,「我會在十二月之前結束它,然後回到朗博恩參加莉齊的婚禮,過聖誕。說到這個,不知道媽媽他們怎麼樣了?」
凱瑟琳說著嘆了口氣,她開始有些思念她的親人們了。
同時還有些擔心班納特太太問起她的行蹤。
奈特利很願意為她遮掩。
「別擔心,你可以告訴班納特太太你去唐維爾做客了——如果你還沒有做好准備告訴她真相。我將會陪同你回朗博恩。」
「至少我也應該出席聖誕節前的婚禮。」
「先生,如果你說你是為了我才去朗博恩,我一定會更高興。」
凱瑟琳一本正經地說。
「你也可以為我絕不願意欺騙你一個字而開心。」
他用同樣正經的口吻回答。
兩人相視一笑。
不過這個理由沒有用上,凱瑟琳也沒有按照計劃直到十二月才准備返回家中。
——
從倫敦來了一封信。
這封信是索菲亞托人追過來親自交到她手上的,但寫信人卻並不是倫敦哪一位先生小姐。
而是她的二姐,伊麗莎白。
朗博恩的人不知道她已經離開了倫敦,一時間沒有辦法及時聯系上她。瑪麗知道她暫住在索菲亞家中,於是將信寄往此處。伊麗莎白在信件背後寫了一句「請務必盡快將信件交到凱瑟琳·班納特小姐手上」,索菲亞見了,以為這應當是很重要的信件,便派人追了過來。
好在凱瑟琳沒有臨時改變路線。
其中種種內情凱瑟琳並不知曉,但她看到了信件背後的語句,內心隱隱不安。
凱瑟琳蹙眉,一目十行地讀完這封簡練的信,當機立斷地說:「我需要暫停一下行程,馬上趕回朗博恩處理一些事情。」
奈特利在旁邊,他看見凱瑟琳的神情,說:「我陪你回去。」
在當地的行程已經結束,他們馬上要趕往下一個郡,這份來信卻叫凱瑟琳不得不臨時改變行程,轉道回朗博恩。
——
班納特太太得知了所有的事情,不僅僅包括瑪麗,還包括凱瑟琳的。她不能接受她的兩個女兒要去做這麼危險的事情,已經開始在家中鬧了起來,她把瑪麗關了起來,且揚言凱瑟琳再不回來她就登報和凱瑟琳斷絕關系!
班納特太太甚至威脅伊麗莎白寫了這封信。
這天早上,他們就匆匆啟程出發了。
第84章
班納特太太倒不至於真要和她們斷絕關系, 說出這樣的話也是傷心憤怒的緣故居多。
她們的行為,對班納特太太而言,就和她的孩子們突然興高采烈跳出來宣布:我要去參加一個危險犯.罪活動啦,帶來的驚嚇是差不多的。在這個層面上, 凱瑟琳能理解班納特太太歇斯底裡的行為——她將女兒們看得太重, 而將她自己的生活看得太輕。
伊麗莎白在信件中寫得委婉, 只催促她趕快回來,倒沒有寫班納特太太究竟是怎麼發現且弄成眼下這副局面的。這事恐怕也只能她回到家中才能解答疑惑了。
將近黃昏,凱瑟琳的馬車趕到了朗博恩莊園附近,莉迪亞站在門口, 一看到凱瑟琳的身影, 拎著裙角跑過去。她顧不上抱怨凱瑟琳丟下她一個跑出去的行為, 一邊三言兩語講述了一番事情的經過, 一邊拉著凱瑟琳往房子裡走。
奈特利知道這時候他過去不合適, 目送著兩姐妹進屋,才輕輕觸碰了一下帽檐, 暫時離開了這兒。
原來不久前瑪麗回到家中,向班納特夫婦坦白了她這半年來壓根就不是在倫敦給貴族小姐做女伴,而是女伴男裝在劍橋讀了大學。班納特先生早有准備,連眉毛都沒有挑一下,可班納特太太承受不了這個消息,被瑪麗刺激地捂住胸口。
「你說什麼?」
「我說我這半年在劍橋念書,而且我馬上就要去歐洲求學了。我更喜歡德國哲學,盡管它們更抽像。」ヾ
瑪麗冷靜地復述,並且增加了一點新的刺激。
班納特先生也坐不住了,他按了按太陽穴,又看看自己的太太, 等做母親的先一步發瘋。班納特太太是從不讓人失望的,她不可置信地嚷嚷了起來:「你說的是什麼胡話,你怎麼敢一個人去歐洲大陸!你可是個女孩子!」
她神經質地念叨:「我的天啊,這半年你難道就沒結識一個有為的年輕人嗎?我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還要為你的婚事操心!不行,我不應該推辭朗太太舞會的請帖……」
瑪麗並不領情:「媽媽,隨你便吧!但是我不會留下參加舞會,我馬上就要去歐洲了。」
她們爆發了有史來這個家庭中最激烈的一次爭吵。
班納特太太被氣暈了腦子,坐在沙發上「呼呼」地生著氣。這時候她的腦袋意外地明白了一回。
「——所以基蒂那個丫頭一開始就在幫你欺瞞我!她是不是也想去念大學!我是絕不會允許的!那種地方都是男人,她可是個女孩!萬一被發現了怎麼辦?外頭的男人可不是個個都紳士——」
她尖叫著跳起來,凱瑟琳卻並不在她身邊。班納特太太發了好大一通脾氣,直到晚餐時候才安靜了一些。
第二天,她如常去盧卡斯爵士家拜訪,莉迪亞沒有跟著她。
不過後來她們就知道那天短短一個小時發生了什麼。
在瑪麗收拾好行李,拿上船票准備離開家的當天早晨,她發現房門從外頭被鎖住了。
她根本出不去。
班納特握著鑰匙站在樓梯上,「你別想一個人跑出去!外頭多危險!尤其是還在打仗!」
瑪麗檢查了一下房門和窗戶,它們都被關緊了。窗戶的縫隙不夠讓她鑽出去,而且這個高度,對一位身體沒有經過鍛煉的鄉紳小姐來說,過於危險。
瑪麗只得放棄。
她不甘心地向班納特太太嚷嚷:「媽媽,我能夠自己決定自己的人生。我是一個獨立自主的人,你沒有理由干涉我!」
班納特太太嚷得比她更大聲。
「你有權利決定自己,我也有權利決定家裡的每一扇門和窗戶是開著還是鎖上!」
她氣衝衝地說完就下樓衝到伊麗莎面前。
「我不管你們誰給基蒂寫信,如果她不想氣死我就趕快回來!哦,上帝,她做了什麼事情!那是她一個女孩子應該做的嗎?你們天天都讀報紙居然沒一個人告訴我!你們真是非得氣死我不可!要不是盧卡斯太太的大兒子從倫敦回來,我還不會知道這件事!」
「你們這些人,難道還想著欺瞞我一輩子?」
班納特太太語無倫次地憤怒叫喊,不顧一點儀態。
她再三逼迫家中另外兩個女兒,伊麗莎白沒有經受住,只能動筆給凱瑟琳寫了信。
「事情就是這樣,媽媽氣壞了。」莉迪亞鼓起嘴,「她連我都不願意理會了。」
「媽媽現在應該在臥室。」莉迪亞輕輕推了凱瑟琳一把,「去吧,基蒂。要是你也沒辦法勸說她,那就只能叫簡回來了。」
「她是唯一一個沒參與的了。」莉迪亞聳肩。
實際上簡也知道,還參與了那場拍賣。
不過凱瑟琳沒說什麼,咬了下唇,直接進了班納特太太的臥室。
做母親的似乎拿著份報紙坐在床邊,手指沿著文字一行一行指過去,口中小聲念叨著。
凱瑟琳似乎從她斷斷續續的聲音裡聽到了「女子學校」一類的詞。
她走過去,在班納特太太面前半蹲下,視線與這個年近半百的婦人齊平。凱瑟琳伸手握住班納特太太的,小聲開口:「媽媽,對不起。我很抱歉。」
班納特太太把那張惹她心煩的報紙丟到一邊,看著這個已經成人的女兒,聲音依舊尖利。
「你們是不是都覺得瞞著我不讓我知道才是對的?」
她說著眼眶瞬間濕潤,像攢了許久的眼淚在見到凱瑟琳之後終於找到了合適的時機,「刷」地全部流出來。
「我知道,你們幾個都覺得我這個做媽媽的很討人厭。我就知道……」
「你們巴不得我沒有在這個家裡才好。」
班納特太太從來都是笑著的,她會發脾氣,會得意洋洋自己給女兒找到了一個青年才俊,但她從來沒有哭過。
凱瑟琳手忙腳亂地遞上手帕,「媽媽,對不起。我們只是不想讓你生氣,我們也沒有告訴爸爸……」
班納特太太打斷了她:「你是想說我很蠢嗎,不像你們爸爸那麼理解你們?」
凱瑟琳沒被反對者駁倒,卻被班納特太太弄得手足無措。她只好再一遍強調:「媽媽,我們真的沒有這個意思。您看,就像您知道的,您很難支持我們的做法,我們也不知道怎麼去說服您。可是我們也不希望您生氣……」
「老實說吧,其實我不知道該如何和您相處。媽媽。」凱瑟琳有些挫敗地捂住眼睛,「我知道您的所有行為都是為了我們,可是我們已經有獨立的思考能力了,就像我過去不想隨便和人結婚,瑪麗想讀大學,這在您看來都是完全荒謬的言論,可是它是我們最真實的想法。」
「我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你這一切,又很害怕你因為不能接受而生氣。」
班納特太太縱然有些偏心,在女孩們的婚姻上過於執著,但在生活中,她是個非常負責的母親。她和這個時代大多數母親沒什麼區別。
僅僅是一個普通的女人。
「我確實不能接受我的女兒們一個個都要去做那麼危險的事情。」班納特太太冷靜了一點,她揉了揉開始頭疼的腦袋,「但是我更不能接受你們一個個處心積慮欺瞞我!連莉迪亞都這樣!」
她固執地說。
凱瑟琳卻知道她有些松動了。
她起身,揉了揉發麻的小腿,在班納特太太身邊坐下。
「媽媽,我知道我不對,我也知道你如果知道會很生氣,甚至我明白事情不可能永遠掩藏下去。」
凱瑟琳沒有天真到以為她可以瞞班納特太太一輩子,她承認她確實不對。無論是她還是瑪麗,都懷著一種只要事情做成了,班納特太太反對也沒有用的心緒。她們沒有考慮過主動解決問題,因為她們已經事先假定了班納特太太不會理解。
但這是荒謬的。
「媽媽,我向你道歉。讓我們試著溝通一下好嗎?我想告訴你,我要做的事情是我想做的,即使它對世俗來說不是那麼安全,甚至我做的也不一定對,但是我想去做它。」
……
母女兩個難得心平氣和地相處。
等凱瑟琳挽著班納特太太的手臂下樓時,忐忑不安的莉迪亞驚訝地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上帝!」
她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確認不是在做夢,才喃喃著回過神來。
「難道基蒂去倫敦做了幾場演講,給人洗腦的本事已經強大到可以說服媽媽了?」
伊麗莎白拿出琺琅懷表看了眼時間。
一個小時四十分鐘。
她們聊的可真是久。
伊麗莎白慶幸地松了口氣。
凱瑟琳站在班納特太太身邊,輕輕扯了扯她。班納特干咳一聲:「莉迪亞,你拿上鑰匙,去把瑪麗放出來,我們幾個人談一談。莉齊,如果你爸爸願意參加,就叫他從書房出來吧!」
一刻鐘後。
班納特家除了已經出嫁的大女兒簡全部坐在了客廳。
班納特太太別扭地開口:「我和基蒂談了一下,她說的不錯,我們要解決問題!」
班納特太太說著又揚起頭。
凱瑟琳坐在角落,主動接過班納特太太的話:「這段時間發生了許多事情,我想我們可以借機把所有事情說清楚。」
「我決定了要幫助基蒂管理學校。」伊麗莎白看了她一眼,配合地說。
班納特太太馬上接話:「我會試著教學生們一些工作,整個朗博恩裝飾帽子可沒有比我更拿手的了。我倒要瞧瞧這學校有什麼好!」ゝ
她沒有責怪伊麗莎白,反而得意洋洋地說。
父女幾個面面相覷。
班納特先生沉吟著敲了敲椅子扶手,沉默旁觀。
……
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談話,盡管到最後她們還是差點兒爭吵起來,但是大家都盡力克制了自己的脾氣。就連瑪麗想要去歐洲的事情,班納特太太都勉強松了口,承諾瑪麗如果能找到一個靠譜的、能夠照應她的同伴,她就答應這事兒。
「雖然依舊有許多問題,但我們在試著解決,而不是逃避。在家庭關系上,我過去犯了不少錯,我想努力減少錯誤。我好像總是將自己想的太對,將媽媽想的太錯。」凱瑟琳穿一條藍裙子,和奈特利走在田野上。
「但是我到離倫敦更遠一些的郡去的計劃可能要暫時擱置。媽媽總擔心他們會用石頭砸我,我還可能會被瘋狂的人暗.殺。」凱瑟琳無奈彎唇,「所幸我今年的計劃只是附近的幾個郡。更遠一些的地方,我和夏洛特決定派一些和我們志同道合的人過去。好在很多人主動把它們傳播到了他們的家鄉。」
「你不打算放棄。」奈特利一眼看出凱瑟琳心中打算。
「嗯。」凱瑟琳毫不猶豫地點頭,對奈特利她一直很坦誠,「我會努力說服媽媽,我不能夠妥協這個決定。因為這是我的理想。」
「而且我必須得親自察看一番。」凱瑟琳停下腳步,「我們計劃在許多地區建立初等學校,作為分校。」
地區的選擇和學校的建立很麻煩,尤其凱瑟琳想要親自前往,調查一下當地的情況,再做出合適的決擇。這種學校更多帶有慈善性質,讓許多上不起學的女孩子也能夠有書可念,主要目的是掃盲。
在教育無法向下層普及,而她們手上資金又不是特別充足的情況下,每一所初等學校的建立都要仔細考量。
一時間讓所有人都受到高等教育並不可能,這是循序漸進的過程,而為女孩子們設立的初等學校的出現,將會是良好的開端。
從此,她們會逐步得到更多的機會。
凱瑟琳想要的,不是只有一部分人能得到利益。
作者有話要說:
【收藏破萬了!!快樂轉圈圈,晚安。】
ヾ:有一個說法是法國哲學比英國哲學抽像,德國哲學比法國哲學抽像。這個說法不完全准確。大家意會一下。
ゝ:此處工作指婦女們在家中所做的縫補一類的活計,可以理解為「女紅」。《傲慢與偏見》原文提到過「working」指代這類的縫補工作。
第85章
和班納特太太彼此妥協已經是距離那封信好幾天之後的事情, 簡在倫敦也收到了消息,為此感到擔憂不已,只可惜她實在抽不開身, 只得連著幾天給家中去信。凱瑟琳在簡的信件抵達之前就和奈特利再度離開了朗博恩。
天色蒙蒙亮, 女僕打開門拿著凱瑟琳的行李箱送她出門。這時節已經有些轉冷了,凱瑟琳披一件米色披肩, 輕手輕腳走出去。
班納特先生拄著手杖坐在沾著晨露的葡萄藤架子下,露水沾濕他的衣領。
「爸爸。」
凱瑟琳驚訝地快步走下台階。
班納特先生一臉嚴肅地看著凱瑟琳, 他眼下還有淡淡的痕跡, 看起來一夜沒睡。
「您什麼時候在這裡的?爸爸?」凱瑟琳不自在地扯了扯帽子上的系帶。
班納特先生實在很少對家中的事情發表意見, 這一次即使鬧出這麼大的矛盾他也沒出來說什麼,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對班納特太太的嚷叫充耳不聞。
凱瑟琳以為他還會繼續事不關己地沉默下去。
班納特先生沉吟著說出答案:「剛剛。今天醒得有點早。」
凱瑟琳笑了, 主動問:「您是在等我嗎?」
「如果你執意這麼認為, 那也沒什麼不可以。」班納特先生說著望了一眼院子外, 一輛馬車已經等在那兒,「好了, 你的那位先生已經來了,你不要耽擱了。」
班納特先生說完就拿著黑色手杖走回了屋子裡。他腿腳因為站得久而有些僵硬, 走動時不免踉蹌了一下。
像迫不及待離開似的。
凱瑟琳在原地站了幾秒鐘,走向馬車。她沒有回頭,因此也沒有看見班納特先生站在門口看了她好一會。
直到她走到馬車旁, 班納特先生嘆出一口氣,消失在幽深的門縫裡。
馬車駛向遠方。
天際破曉,晨曦噴薄欲出。
一種純粹的金色鋪開在無限的天空。
天亮了。
新的一天已經到來。
*
*
凱瑟琳的身影活躍在倫敦周邊各個郡的城市,她也到一些學校附近去做演講,比起精明虛偽的「大人物們」, 這些學生的想法純粹不少,這也是他們涉世未深的緣故。
一位女校的校長,在聽說凱瑟琳來到了當地後,主動邀請了她來學校做演講。
凱瑟琳欣然前往。
說給這些年輕女孩子們聽的話,與平常的又不一樣,凱瑟琳熬夜寫好新的演講詞,伏在桌案上沉沉睡去。
這不是一項輕松的工作,它充滿荊棘坎坷,伴隨著無數的不理解。而作為先驅者,凱瑟琳也勢必要承擔比其他人更多的責任。
「……就像你們有選擇學習舞蹈和繪畫的權利一樣,你們也可以有選擇學習數學還是文學的權利。即使這個世上所有的女孩裡,只有一個人想要選擇數學,那她也應該有選擇的機會。」
「就算是上帝,也賦予了每個人靈魂平等的權利。」
面對人數不多的女孩們,凱瑟琳的語調更為溫和,她耐心回答完一個女孩的問題,作為這一次演講的結束。
年歲不大的女孩們懵懵懂懂地望著她,一雙雙眼睛裡有疑惑、迷茫、懷疑,也有希望。
女校校長陪著凱瑟琳走出學校禮堂。
「讓您來到學校是一個很正確的決定,您帶給了她們一些不一樣的思考。」女校長溫和地看著她,「但是你每對多一個人說出這番話,您就必須承擔多一分的責任,因為您是引導者。」
「沒有人能夠對另一個人的人生負責。」凱瑟琳搖搖頭,「但是我會努力對我說出的每一句話負責。」
她們說話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阿普頓小姐,請您等等!」
年輕的少女高聲喊出凱瑟琳的名字,一路從禮堂小跑站到凱瑟琳面前,還有點兒喘不過氣來。
她呼吸了兩口空氣,因奔跑而泛起一層紅潤的小臉抬起,仰望著凱瑟琳。她從身後拿出一支嬌艷的玫瑰,珍而重之地遞到凱瑟琳面前。
少女一字一頓嚴肅地像在面見國王,「阿普頓小姐,這枝玫瑰送給你。」
她說著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這是之前我和安妮種的,安妮是我的好朋友,我們都非常喜歡您。我們讀過您的書——今天早晨我們決定把它摘下來送給您。」
「雖然可能不算什麼……但是它是我們最珍貴的東西了……」
她越說越小聲。
凱瑟琳從她手裡接過紅色的、還沒有完全盛開的玫瑰花,溫柔地笑起來:「謝謝你們,這是我收到過的最珍貴的禮物之一。我很喜歡它,我會將它做成書簽,這樣就可以永遠保存下來了。」
「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嗎?安妮為什麼沒有和你一塊兒來?」
女孩怕她聽不見般,大聲地回答:「我叫簡,簡·格蕾。安妮她還在禮堂裡,她很害羞。……您願意見見她嗎?她真的很喜歡您。」
凱瑟琳摸了摸少女的頭發,又看了眼女校長,說:「那就要麻煩你為我帶路了。」
少女小臉上面露糾結,「您能在這兒等一下我們嗎?我馬上去叫她過來,禮堂裡的人太多了。」
凱瑟琳同意了。
少女開開心心地將她的伙伴帶到了凱瑟琳面前。
「你好,安妮。」
凱瑟琳同這個蒼白瘦弱但眼睛明亮的小女孩打了招呼。
對方蒼白的小臉上浮現一絲紅暈,她囁嚅著開口:「您好,阿普頓小姐……」
簡·格蕾見好友害羞,生怕凱瑟琳對安妮的印像變差,急匆匆地說:「阿普頓小姐,安妮非常聰明,比我聰明得多。她的數學學的非常棒!她能算好多好多東西,莫爾夫人的賬本也是安妮幫忙算的!她以後想做一個數學家。」
安妮感激地看了小伙伴一眼,捏著褪色的裙子一角,緊張地等待凱瑟琳的反應。
莫爾夫人是女校長的名字,見凱瑟琳好奇地望過來,女校長輕輕頷首,默認了兩個女孩的說法。
「真是很偉大的理想!」凱瑟琳真誠地贊嘆,「安妮以後一定能夠成為一個優秀的數學家。」
安妮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
最後兩個女孩挽著手蹦蹦跳跳地走開了。
女校長和凱瑟琳還站在原地。
「阿普頓小姐,您認為安妮怎麼樣?」女校長突然詢問。
「有自己的夢想並且為之努力的人,都是很棒的。」凱瑟琳說。
她沒有問安妮數學方面的問題,盡管這孩子可能希望她問一下數學難題來證明她自己,可惜凱瑟琳不精通數學,也沒法准確估計小女孩的數學水平,不好貿然發問。
但她還是很喜歡這兩個女孩子。
「我想推薦安妮明年到你的學校去讀書。安妮和簡都是我收養的孩子,她們都是非常好的孩子,安妮在數學上也很有天賦。簡的法語是整所學校最好的。」女校長直接說。
凱瑟琳驚訝了一下,彎起眼睛。
「為什麼不同意呢?讓簡和安妮一起來吧,一對好朋友是不會樂意彼此分開的。我猜您的意思也是這樣。」
女校長沒有想到她答應的這樣輕易:「阿普頓小姐,我必須告訴你一些事實——她們不是受人尊敬的貴族小姐,而且簡是一位紳士的私生女。」
這是非常不體面的出身。
這也是她一開始只推薦安妮的緣故。
在豢養情人成風的紳士貴族們間,弄出私生女私生子不是什麼個例。凱瑟琳便回答:「我想那完全不是簡的過錯。她沒辦法選擇自己的出身,但我們知道她是個好女孩。」
「她們也支付不起高昂的學費。」
女校長繼續說,她皺起眉,顯然這位是個難題。
「這樣啊……」凱瑟琳拉長了語調,女校長的心跟著一上一下,「那您可能得祝願我的新書多賣出去幾本了。」
莫爾夫人頓了頓,那張因為顴骨過高而顯得略為冷漠刻薄的臉終於染上淡淡的笑意。
「當然,祝願您。」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讀者們聽到了凱瑟琳的心思,她的新作的確賣得比從前哪一本都好。
反對者們鐵了心要從她的作品中挑出致命的毛病,證明她是個不入流的作家,從而證明她只是個什麼都做不了的女人;支持者們懷著仰慕的心情不管內容就購買了許多,看完後頗有感慨,連夜寫文章登報;其余人因為看兩方就書中內容在報紙上重新開啟對罵互噴模式,見到提及的內容荒誕有趣也主動購買。
出版商看得瞠目結舌,又急急加印三千冊。
而這還只是倫敦地區的銷量。
夏洛特也拿到了書,還寫信打趣她:「親愛的阿普頓小姐,你一個人養活了多少家瀕臨倒閉的報社呀!」
凱瑟琳回:「那我以為他們應該付給我一些英鎊作為酬勞,可是現在沒一個人付給我這份報酬。殿下,您是否能為一個可憐又貧窮的作家主持公道呢?」
夏洛特看到了回復,笑得喘不過氣,直揉胸口,連在她母親卡羅琳公主那兒受的氣都暫時被忘記了。
凱瑟琳關注著報紙上的動向,確定這本書面世之後引起的討論度足夠,支持者的數目無形中又增加了一些,滿意地開始去往她今年計劃中的最後一個地方。
奈特利依然陪伴在她身邊。不過等到明年的時候他就不會繼續一路陪伴凱瑟琳了,他實在太忙,有自己的責任和事業,就像凱瑟琳一樣。
他們都不會為了彼此而放棄自己的正常生活。
這也是對戀人的尊重。
再過不久,她就可以稍微放松一些。招生工作用不著她親自出面,她有機會喘口氣,騰出時間參加不久後就要到來的伊麗莎白的婚禮。
那也是很重要的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
【剛剛把大綱放上去了(捂臉)。晚安。】
第86章
【Szabadsag, Szerelem】
凱瑟琳忙於給這一年的工作畫下一個圓滿句號的同時,已經初步建成的女子學校也開始正式對外招生,借著凱瑟琳新作還沒有消下去的討論度順理成章宣傳了一番, 吸引了不少有意向來此就讀的學生。
招生工作用不著凱瑟琳親自出面, 伊麗莎白想幫她,可惜她近來也有些忙於自己即將到來的婚禮, 只從一旁協助。招生流程是一早就定好的,用不著臨時多費許多心思。
負責這項工作的是一位閱歷豐富的年長女性, 她曾經做過夏洛特一段時間的家庭教師, 學識淵博, 出身貴族的身份也讓她能夠鎮住場面。伊麗莎白跟在她身邊,學到了不少東西。
學校初落成,內部裝飾尚未購置, 便選了另一處地方作為招生地點, 是隸屬夏洛特公主名下的一處私人莊園, 在倫敦郊外的一個村莊裡,氣派非凡。班納特太太也跟去看了看, 嘖嘖稱贊,誇耀夏洛特公主的品味不凡, 連一個盤子的擺放都別具匠心。
她說出的話除卻恭維,還有八分真心在裡頭,只要不說什麼不得體的話, 那還是叫人開心的。
女孩們整齊有序地排成隊列,抽取號碼牌,填寫個人信息與家庭住址,然被女僕們分批領到相對應的房間內等待測試。教師們已經開始工作,他們會根據女孩們的測試結果與她們的興趣, 給出女孩們課程學習的建議。
通常給出的建議會以信件的方式寄到女孩們留下的地址,她們將會有一整個冬天思考對於課程的選擇。
——正式的課程在這個聖誕節之後,要等到明年春天來臨。
不僅僅是年輕女孩們,還有已經成家嫁人的婦女們也來到這兒報名,她們中有些已經生育過好幾個孩子,不再年輕。伊麗莎白見到她們時頗有些驚訝,她詢問凱瑟琳是否將來需要為這些夫人們單獨設立一個班級——年輕小姑娘們和婦女們有時候想法天差地別。
但是最後沒有這樣做。
「不同年齡的人在一塊兒相處也許能教會彼此更多。」凱瑟琳寫道。
班級設置並非固定,大家選擇了相同的課程才有機會坐在同一間教室裡。而課程選擇的權利交由學生自己,自由組合,在這種情況下,單獨為年長的婦女們開辟一個特殊班級,顯得嫁過人再出現在學校中多麼不合時宜般,就像提醒她們,她們和普通學生不一樣。
伊麗莎白也想明白了這點,在她的筆記本上記錄下一條摘要。
第一個參與報名的學生自然是幾個月之前就約定好的索菲亞,她父母並不如何嚴厲管教她,因此她沒受到家庭阻力便成為了一名女子學校的新學生。她還不太搞得清自己想要什麼,教師們根據她的測試成績,也無法給出准確的建議,她擅長的社交與察言觀色在測試中無法充分提現,而其他成績不算差,但沒有突出之處。教師們就將選擇的權利交到了她自己手中。
索菲亞研究了幾天,興致勃勃地宣布她想要在將來成為一位外交大臣。ヾ
「我想在將來成為女王的外交大臣。」她悄悄對凱瑟琳道。
這很難。難到比凱瑟琳現在正在做的事情也許還要困難些。尤其是這時候女性幾乎沒有什麼實際政治權利。
凱瑟琳想到。
「那你學完基礎課程之後,大學的課程也必不可少。」她只是提醒索菲亞。
前段時日那所凱瑟琳曾到訪的女校裡,曾經給凱瑟琳送玫瑰花的兩個女孩子也在測試中取得了優異的成績。那位擅長數學的女孩果然如女校長和她的伙伴所言,天賦非凡,當場就有一位老師坦然承認「她在數學上的天賦絕非尋常,我們在座沒一個能比得上她。」
得到這樣一位優秀的學生,當然是意外之喜。
而兩個女孩的中的另一位,簡·格蕾,表現出了優異的語言天賦,盡管這種天賦沒有優秀到同樣引人側目,但她流利的法語還是得到了許多認可。
「不僅有天賦,而且非常勤奮。」
教師們驚嘆地評價道。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報名的學生中,其中一位叫凱瑟琳有點驚訝了,安妮·德·布爾小姐,達西的姨媽,德·布爾夫人帶著她親自到來,她們來的時間早,排場也絕不低調,很容易引起矚目。
就是德.布爾夫人在這兒看見伊麗莎白時,兩人面面相覷有點驚訝。
安妮小姐選擇了偏重文學性質的課程,德·布爾夫人皺了皺眉,好像不太滿意這個結果,但也沒說什麼。
「德·布爾夫人見了我說絕不會出席我和達西的婚禮,但是安妮小姐主動邀請我喝了下午茶……我給了她們婚禮的請柬……」伊麗莎白寫信和凱瑟琳分享,「德·布爾夫人在和安妮相處時,讓我有點兒想到我們和媽媽……」
雖然伊麗莎白信中說的全是當日事實,可真到了婚禮當天,德·布爾夫人和安妮小姐還是准時出席了婚禮。
德·布爾夫人依然一副紆尊降貴的不高興樣子,可伊麗莎白不由得對這位夫人產生了一些微妙的情緒。
她悄悄對凱瑟琳說:「基蒂,我認為達西的性格來自於他母親更多,他們可真是親姨甥啊!」伊麗莎白想到一些有趣的過往,說著忍不住笑出聲。
她一貫是愛笑的,明亮的眼睛裡除了往常的愉快,還有隱隱閃爍的幸福。凱瑟琳低頭不敢直視她,替她拉了拉雪白禮服的褶皺。ゝ
禮服是莉迪亞親手設計的,她原本嚷嚷著絕不會給伊麗莎白這個壞姑娘做衣服。她可討厭她啦!但是莉迪亞還是做了這一件,漂亮的蕾絲點綴在裙子上,雖然繁復卻不是特別累贅。
純白的裙子讓凱瑟琳想起後世的婚紗。
它的設計師莉迪亞對伊麗莎白嚷道:「只是剛好有時間,沒有事情做才給你做了一件。你別以為我很喜歡你!」
伊麗莎白沒跟她嗆聲,她換上莉迪亞拿過來的禮服,走到小妹妹的眼前,輕輕抱了抱她。
「莉迪亞,過去的事情我和你說聲抱歉。」
「你不是個討人喜歡的妹妹,我也不是個合格的姐姐。」
莉迪亞掙脫開,別過頭不看伊麗莎白,冷淡地「哼」了一句。
等伊麗莎白走開,她才低著頭小聲嘟囔:「我最討厭莉齊了。」
聖誕節的前兩周,班納特家的二女兒伊麗莎白和達西在教堂如期舉行婚禮。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一個小標題,開始收尾!】
ヾ:英國歷史上第一個外交大臣於1782年上任,現在和聯邦事務大臣合並為一職。第一個英國女性外交大臣出現在2006。所以索菲亞的想法這麼看其實挺不切實際的。
ゝ:當時的結婚禮服流行白色,但是不少經濟不是很寬裕的人也會選擇藍色等顏色作為結婚禮服,在婚禮後還可以當常服穿。
第87章
【Szabadsag, Szerelem】
這不是凱瑟琳第一次參加婚禮,可在想到伊麗莎白馬上也要離開這個家後,她還是忍不住生出一點難過。
凱瑟琳看著教區牧師主持婚禮, 班納特太太臉上喜氣洋洋, 她得意地向旁邊的德·布爾夫人炫耀,德·布爾夫人聽她說話, 如果這不是她外甥的婚禮現場,她肯定會忍無可忍叫班納特太太閉嘴。
她又看了一眼伊麗莎白, 忿忿地想達西真是太沒有眼光了。喬治安娜也真是的, 一點兒也不勸著她哥哥, 反而在這裡開心地和班納特家那些女孩說話。瞧瞧吧!她和那個沒有禮貌的莉迪亞居然談得這麼開心!天,她的安妮也湊過去了?
德·布爾夫人臉上有一瞬間的難看,她勉強克制住了自己, 沒有在婚禮現場吵鬧。
凱瑟琳跟著班納特夫婦身後, 瑪麗和她並肩站著。瑪麗因為班納特太太那一陣折騰, 行程被耽擱下來,她便干脆給歐洲那邊去信, 等伊麗莎白的婚禮結束,過完這個聖誕節再離開。
她的課業沒有放松, 反而更加刻苦。
凱瑟琳和瑪麗壓低聲音簡單交談了兩句,便專注地盯著那對即將結為夫妻的戀人。
牧師莊嚴地說出宣誓詞,祈求上帝賜福給這對新人。
等到一切儀式結束的時候, 凱瑟琳走上前,她想擁抱一下伊麗莎白,但又憂心將她的裙子弄亂,最後她就只輕輕對伊麗莎白說:「莉齊,祝福你。」
她的眼角余光越過伊麗莎白和純白的禮服, 落到站在人群之外的奈特利身上。青年像早知道她要看過來一樣,在凱瑟琳視線微移時,與她四目相對。
他朝她淡淡地微笑了一下。
隨即他們彼此移開目光。
班納特太太敏銳地有所察覺,她轉了轉眼珠子。
伊麗莎白沒有注意到她的微微愣神,這位年輕的達西夫人望著妹妹和她的家人,忽地有些哽咽。伊麗莎白看著凱瑟琳,第一次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她又偏過頭去看達西,他矜持地維持著一位紳士隨時該有的風度,但是微微翹起的嘴角和不復冷淡的眉眼出賣了他。
「謝謝你,你也是。基蒂。」伊麗莎白最後對她說。
*
*
婚禮順利而平靜,達西和伊麗莎白結婚後在朗博恩莊園也小住了幾天。奈特利和布萊特參加完都要回到他們自己的莊園去,和家人過聖誕節。
「假如你遇到什麼困惑可以寫信給我。」
奈特利輕聲叮囑凱瑟琳。
「你近來仿佛不太開心。基蒂。」
他以為是兩個姐姐的接連出嫁使她這樣。
凱瑟琳自己卻知道並不完全如此。她頓了頓,揚起笑容答應下來,「我會認真想一想。也許還不等這個聖誕節過完我就會有答案。」
「最好能夠如此。」奈特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基蒂,從過去到現在,我一直是你最忠誠的朋友。」
「這當然是事實。」
凱瑟琳說。
奈特利離開後,凱瑟琳才喃喃道:「可你也不僅僅是朋友啊。」
凱瑟琳回到了家中,班納特太太不在客廳,她松了口氣,小心翼翼地繞過廚房走到樓梯,准備溜回自己的房間。
自從莉齊完成婚禮後,班納特太太還沒有高興完,便執著地催起凱瑟琳早日選定結婚日期。
「你早就過了十六歲!許多姑娘在你這個年紀已經嫁人了。」班納特太太不滿地對凱瑟琳說,「現在簡和莉齊已經結婚了,瑪麗那個丫頭還不知道要做些什麼,你可別再像她一樣氣我。上帝哦,我想起你曾經發誓絕不結婚,就讓我害怕極了。」
她不停地在凱瑟琳耳邊絮叨。
凱瑟琳嚴肅地回答:「媽媽,假如不是他的話,我不會考慮和誰結婚組成家庭這種事情。」
班納特太太:「我不管你想和誰結婚,你得快點把婚禮的日期定下來。」
做母親的固執地說。
凱瑟琳頭疼地逃走了。
她確實喜歡奈特利,也在答應的時候知曉自己有一天會與人組成家庭,可是眼下,她真的沒有做好准備。
現在她年紀還不算大,可以任性地暫時避開這個問題,可是她不能一直避開。
就連班納特先生也擔心地找了她談話。
「基蒂,你確實親口同意了這樁婚事,我想不明白你的態度。我以為你們這樣的年輕女孩都迫不及待想跟著喜歡的人逃跑。莉齊也是這樣。」
「沒有,爸爸。」凱瑟琳哭笑不得,「我沒有反悔的意思,我只是認為這件事我應該更加慎重一些。結婚是一生的事情。」
在幾乎沒法離婚的現行英國律法下。
「太慎重過了頭就不是好事了。」班納特先生意味深長地說。
凱瑟琳被來自班納特太太的壓力弄得焦頭爛額,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母親恆心和毅力都非凡,但她寧可永遠不用親身體會到。她扛不住班納特太太的念叨,在冷意磅礡的冬日逃到了倫敦,得以喘一口氣。
她暫住在索菲亞家中,順便看了看明年春天的學生名單。來報名的學生比起一般的中學真不算很多,來得也多是中上層人家的女兒,底層的女孩子想都不敢想「讀書」這樣的事情。
凱瑟琳看著學生們的資料呼出一口寒氣,溫暖的壁爐火光將她的臉照亮:「初等學校的建立得加快一些才好。」
索菲亞說:「已經開始啦!不過這樣還得招收更多的老師。等春天的時候就可以登招聘廣告了。」
凱瑟琳點頭,對這樣的安排沒有異議。
索菲亞在她對面的椅子坐下,她瞧著凱瑟琳,托著側臉,像看什麼有趣的事情。
「親愛的基蒂,我敢打賭你肯定遇到一些事情才會在這時候到我這兒來——讓我猜猜,是和戀人有關的事情。」
她見凱瑟琳的神色,知曉自己沒有猜錯,得意洋洋地用手指把玩著臉頰側的一束頭發:「我就知道,這種事情我可見了太多。年輕的貴族小姐們衣食無憂,就只剩下這樣的事情讓她們煩惱了。」
「只是我沒有想到,基蒂——」
索菲亞彎了彎腦袋,做出一個不夠淑女的動作:「你居然也會有和我們一樣的苦惱。我還以為你這樣特別的人不會有這樣庸俗的煩惱。」
「親愛的,如你所見,我只是個普通姑娘。」凱瑟琳聳了聳肩。
「普通姑娘?不,你可不是。」索菲亞收起笑容,輕咳一聲,「你願意說給我聽聽嗎?我也許能夠幫上忙。比起管理學校,我更擅長這些。」
她克制住自己對凱瑟琳的八卦的興奮和好奇。
上帝啊,這可是難得的機會。
凱瑟琳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媽媽希望我能夠和我的未婚夫盡快結婚。」
「你還不想結婚嗎?也是,你還很年輕,誰不想多自由自在幾年呢?」索菲亞反問。
凱瑟琳點點頭:「出於一些緣故,我還沒有做好結婚的准備。」她含糊地將緣故一筆帶過,對她性格有些了解的索菲亞隱約猜到一些,她托著下頜繼續問:「那你告訴你的婚約對像了嗎?能夠讓你願意與之締結婚姻的人,想來是個不錯的人。」
凱瑟琳愣了愣,「沒有。」
她一直抗拒婚姻的原因,還是因為當前的社會習俗。夫妻成婚後妻子本人和其財產都成為丈夫的附屬,而且英格蘭因為宗.教問題,一旦婚姻成為事實就再也沒有後悔的權利。後面這項倒不是那麼重要,畢竟如果凱瑟琳懷疑自己日後會後悔,她在一開始就不會答應。ヾ
真正讓她在意的,一直是前面一項問題。盡管她毫不懷疑奈特利的人品,並且充分信任他,她依舊沒有辦法,仿佛將自己的命運,自己的未來全部交到另一個人手中,從此由別人主宰一般。
凱瑟琳無法忍受這點。
感情不能改變原則。
她先是一個完整的凱瑟琳·班納特,其次才是嘗試著笨拙地去喜歡一個人的女孩。
這也是她思想矛盾所在的根源。
她有時都懷疑自己這種歸結於理性的性格其實不適合一份愛情,但感情又切實存在著。
索菲亞不可思議地盯著凱瑟琳,緩慢地搖了搖頭,她很不可理解地開口:「基蒂,這涉及到你們兩個人之間,你為什麼不問一問你的未婚夫先生呢?你不該只想一個人去解決兩個人的事情。要知道就是我父母那樣沒有感情的婚姻,也得告知彼此發生了什麼事情。」
雖然他們一般能夠告訴彼此的只有,最近又弄了個私生子出來。
最後後一句索菲亞沒有講出來。
……
「我知道了。」
凱瑟琳垂下眼睛,輕輕說。
木柴在壁爐裡迸裂出火星,橙黃的溫暖火光將她的影子拉長投放在牆壁上。
窗外,是一個尋常的冬夜。
作者有話要說:
【順便小聲BB一句,我發現我原本准備的兩版和文案相關的邏輯線都沒有用上,然後卑微地臨時開始想第三版。】
ヾ:英國於1857年才通過《離婚訴訟法》,允許部分特例離婚。舉個失去自由權的例子,當時「賣妻」是一種較為常見的行為,丈夫用繩子把妻子簽到公開市場進行拍賣或者有公證人簽名的文件完成交易,有時候還得要批准文書。一般成交價都不高,有時候是妻子的家人把她買回去,有時候丈夫厭倦妻子甚至把她免費賣出。
第88章
凱瑟琳早早坐在壁爐前寫一封長信。她昨晚睡得不太好, 翻來覆去想了許多,腦海裡也亂糟糟的。她寫下開頭的稱呼後,久久停頓, 不知道要從何下筆。
這比凱瑟琳寫作時思路最為卡頓的情況還要糟糕。她攤平紙張, 握著鵝毛筆沉思良久,最後嚴肅地寫下第一個詞。
幾天後, 奈特利收到了這封信。伊莎貝拉和約翰·奈特利帶著幾個孩子回到唐維爾莊園度過聖誕節,她剛剛帶著孩子從父親和妹妹那裡回來, 瞟見信紙上娟秀的字跡。
她抿唇笑了笑:「是基蒂吧?奈特利, 我猜你這幾天一直在等她的信件?今天可算如願啦!」
伊莎貝拉聲音裡帶著善意的調侃。
奈特利的確在等凱瑟琳的信。
這是一封寫得不如何有條理的信, 卻恰好表明凱瑟琳煩亂的真實心緒。
「先生:
……媽媽自莉齊婚禮後便開始催我結婚,她擔心我如果不早早將婚期定下,便總有一天要反悔一樣……可是我不得不承認, 我還尚未做好和另一個人以『婚姻』的形式捆綁在一起, 這或許聽起來足夠荒唐又或者叫人失望, 但我依舊得誠實地告知你,我此前從未想過要嫁給英格蘭的某一位紳士或者一位地主, 我親愛的未婚夫完全是我人生計劃的意料之外。他使我考慮一些我未曾想過的東西,可是我對婚姻依然有一種未知的彷徨——這與我所愛之人全然無關……先生, 我最忠誠的伙伴,您將要如何看待我的自私呢?」
奈特利這時候才明白凱瑟琳當日的心不在焉不完全來自伊麗莎白出嫁,更多來自他們之間。凱瑟琳對原因的陳述委婉, 她使用了第三人稱來稱呼他,這算是他們寫信時的一種小趣味,而這時候她這樣寫,並非為了趣味,而是有事情描述得更為客觀的幾分想法在其中。
他終於理解了她最真實的那部分擔憂。
他思考了一會兒, 以同樣的方式給凱瑟琳寫了回信。因為有些著急的緣故,他筆跡比平日潦草。
「基蒂:
我讀完了你的來信,我不得不否認你的說法,它不能算一個多麼自私的想法……實際上近日來沒有人催我結婚,但我卻從許久之前就開始喜歡一位淑女,一位與世俗標准不一樣的淑女,我想向她求婚——我絕不否認這一點,甚至我蓄謀已久。可是我遺憾地沒有發覺在婚姻上,女性們的擔憂總不可避免比男性更多……若是在你寫這封信之前,我恐怕就希望你祝我求婚成功……結婚只是證明感情的世俗方式之一,如若它叫人感到苦惱,那必定不是它的初衷,因此基蒂,你不必過於苛求自己……這件事應該有在現行法則下更好的解決方案……雖然過分冒昧,我還是要在這封措辭不夠正式的信件中詢問:你提出這個問題,是因為結婚已經正式出現在你的計劃中了嗎?假如你不給予否定回答,你的婚約對像將會為此感到高興……」
奈特利第二天才去寄這封信,作為一個閱歷頗豐的人,一個晚上足夠他在現行規則下找出一個不錯的辦法。他衝動地另外寫了一張紙。寫完後又皺眉思考了一會,改成另一段文字。
——
基蒂,至此我不知曉你心意是否如初。請原諒我不敢下定論,於此事上我擔憂有我想不到的過失。如果你還願意於婚姻上有所嘗試,我將盡可能尋找解決辦法,請你再回一封信。若是你害怕婚姻成為枷鎖,不願輕易涉險,我們便視作從未有此一回信件。
我知道你追求自由與理想,我亦不由自主地欣賞與喜愛你獨特的靈魂。因此一段感情也始終該是自由的,一旦從中感到痛苦,就不該再強求世俗的圓滿。
這封回信在聖誕節結束之後抵達朗博恩。凱瑟琳讀完信件後心情復雜。
「他退讓的太多,叫我感到愧疚。」
瑪麗對此發表意見:「我認為你不該這樣想。你既然認為女性和男性享有同樣的權利,但在現實的婚姻締結時,女性的權益沒有得到公正的保障,那麼他所做的一切並非退讓,只是在大部分男性占有女性權益的情況下,願意用符合規則的方式將這部分權益歸還給你。這不是退讓,不過因為大家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何況在婚姻正式締結前,你本就有反悔的權利,雖然聽上去不夠正派,但就是如此。他不說你也有反悔的權利。」
瑪麗聳聳肩。
「不過他願意這樣做,證明了他人品可靠。」
瑪麗說完這些低下頭繼續寫論文。
凱瑟琳走到外頭去思考該如何回復了。
田野積雪初融,遠處一點新綠自純白曠野冒出,枝椏上的雪水在陽光耀照下溫和無聲地消逝。
漫長的冬天已經過去。
下一個季節是春天。
第89章
在凱瑟琳動身去倫敦近郊的學校之前, 她終於做出了決定。瑪麗也收拾好了行李告別朗博恩的土地,領著一個小皮質行李箱和她曾經的同學一同乘船前往英吉利海峽的另一側。班納特太太滿以為要找到一個願意和她一起背井離鄉的年輕人絕不可能,但她錯估了瑪麗的社交圈——瑪麗聖誕節後去了倫敦一趟, 回來後就確定了要和在劍橋認識的一位同伴一起出發。
凱瑟琳沒有多問, 不知道這位陪伴者是否知道瑪麗的性別。她只叮囑瑪麗多加小心,再度全心投入到學校的建設中去。
凱瑟琳這封回信被人等待了太久, 久到奈特利以為凱瑟琳不會再回信。他吩咐管家務必每天都將信件整理到他面前,可惜各種信件中總是沒有他期待的那封。
這天, 管家照例將信件帶到奈特利面前:「今天有一封來自朗博恩的信件。」
奈特利「倏地——」抬起頭, 羽毛筆一骨碌從桌邊滾落, 他完全沒有心思去撿起那支筆,眼神瞬間落到被遞過來的信封上。他看了好幾眼才找到寄信人的落款,確定是心中所想的那個人, 終於定下心。
信件被匆匆閱覽。
其實談不上閱覽, 只有簡短的一句話。
——
凱瑟琳·班納特致喬治·奈特利。
奈特利不覺微微笑起來, 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他卻讀懂了其中的意思。
作為自由的凱瑟琳·班納特,她一如往昔。她同意了和奈特利尋找折中的解決辦法, 在保持她擁有自由的前提下。
他們的默契一直存在。
奈特利折好這張信紙放入上衣的口袋中,他撿起鵝毛筆, 心情愉快地給倫敦一家律師事務所詢問信息並約見見面時間。
「致維托.埃德加律師:
我茲有意向您咨詢一樁疑問……請盡快寄回回信。」
*
*
凱瑟琳雖然同意了協商解決辦法,但是她認為或許得等上許久才有可能得出兩全其美的方案——對她而言,婚姻更多是一種形式, 但對生長在這個時代的奈特利而言,婚姻還有些別的意義,在一段感情中,絕不應該是一方不斷妥協,那是不公平的。
她沒有過多地糾結於這個問題, 她如今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忙碌。夏洛特忙於完善提案,尋求政治上的支持,壓根顧不上學校的事情,伊麗莎白和達西新婚燕爾,也需要時間相處,凱瑟琳不想打擾她,就只好自己花費更多的精力。
學校的制度參考了部分後世學校的規劃管理,有些事情對這時候的人來說是從來沒有人提出過的新奇事物,凱瑟琳作為首先提出相關概念的人,不免要接受更多的詢問和考量。而有些制度也只有實行之後才能判斷出是否可行,凱瑟琳便根據學生們的反饋情況不斷調試修改,這就占據了她大部分的時間。
更不用說她還得應對學生們的提問,這些年輕的女孩們問出的問題有時比飽讀書本的大學生們更刁鑽有趣,凱瑟琳到底閱歷不算豐富,思索某些問題的答案也頗費精力。
而有些問題涉及到某些書籍,凱瑟琳還得抽出時間來讀一讀被提到的書。她作為最開始的引導者,總是希望能夠給學生們盡可能的回復與引導。
其中一位學生送了凱瑟琳一本書籍,是另一位女作家創作的故事,凱瑟琳答應了這個女孩要認真讀一讀它。
《一場平庸的愛情》。
凱瑟琳看了看書封,女學生非常愛護它,從磨損的痕跡中可以看出被翻過許多遍。她不由得有些感興趣,可她還有別的事情要忙,就將它暫時擱置在書架上。
索菲亞也和她們一樣忙忙碌碌,忍不住跑去向凱瑟琳抱怨:「上帝啊,基蒂,我真的沒想到這些課程這麼難!我都沒辦法想像我將來還要學些什麼?」
凱瑟琳好笑又無奈地搖搖頭,索菲亞還在繼續抱怨。
「我真是不該定下那麼遠大的志向,我還是適合和一群貴族小姐開茶話會……哎呀,不和你說了,我得回教室去完成珍妮老師布置的作業,她可嚴厲了。」
索菲亞說著提起裙擺就跑出凱瑟琳的辦公室。
凱瑟琳低頭繼續看老師們交上來的報告。她知道索菲亞的性格,她雖然說自己忍受不了,但實際上絕對會堅持下去並不擔心。
「外交大臣啊……」
她想起索菲亞的夢想,彎起嘴角。
失去話題人物的倫敦平日足夠安靜,船只從泰晤士河上駛過,拉響蒸汽機轟鳴的聲音。
咖啡館自去年開始重新變得熱鬧起來,一時間不少受人追捧的俱樂部都黯然失色。凱瑟琳的新作依然是最受歡迎的討論話題之一,其中一派的觀點認為萊安·阿普頓的新作,除了題材巧妙外其它方面都平常至極,比不上她原先的幾部小說。不過若是契合這一次聲勢浩大的女性變.革,新作倒還有幾分可取之處。另一派則認為新作比她從前的作品,語句更加通俗,就連文化水平不高的平民階層也可以不費力地讀懂,這是一個新的突破,完全符合她創作這部小說的意圖——在創作意圖上,這兩撥人意外地達到了一致,新作無疑是為了這場變革准備的。有心者研究了凱瑟琳動筆寫這部小說的時間,還找出了她過去的作品,逐字逐句分析,更加確定她是早有預謀,且預謀在很早之前。
這就是牽強附會了。
不過凱瑟琳的想法的確在她早期作品中有體現。夏洛特無意讀到分析凱瑟琳作品的文章,想起她為自己創作的那本小說。
「她一直都是善良執著的人。」
她輕聲感慨。
凱瑟琳新作引起熱議後,許多人模仿其形式又寫出了許多相似的作品。莉迪亞讀到其中一本,覺得它寫得不如凱瑟琳有趣,便沒看下去。
她和凱瑟琳的通信中也提到這件事。
「基蒂,你現在是個大作家!我感覺你會出現在歷史書上了。」莉迪亞揪著筆上的的細碎羽絨,不太開心地寫。
「他們會稱贊你,但是不會知道你有有一個妹妹。明明我也幫助了你好多。」
……
「我想一直和你在一塊。」
第90章
朗博恩離女子學校不遠, 若是坐馬車來往,莉迪亞用不上半天就能來見凱瑟琳一趟。可她最近仿佛愛上了寫信。凱瑟琳直到某一天同時收到奈特利和莉迪亞的信件,才後知後覺地猜測出妹妹心中那點別扭的小心思。
凱瑟琳第一次發覺最小的妹妹逐漸有了許多她不知道的想法。她有些出神地看著莉迪亞未脫稚氣的字跡, 圓圓的字母像一只只胖墩墩的鵪鶉。
神似她本人。
凱瑟琳下意識在信紙上勾描出了一只胖乎乎的鳥, 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捂著額頭好笑地嘆了口氣,繼續寫回信。
「莉迪亞, 我真高興得到你的誇贊, 如果你有這樣的擔憂, 我想會有巧妙的方法解決它——比如你成為一位偉大的設計師, 又或者我為你寫一本書?」
她開玩笑般寫下回信, 莉迪亞卻十足當了真,她只看到後一種方式般,用了十幾個形容詞來描述自己的高興,還交代凱瑟琳一定要將她寫的可愛、美麗、才華橫溢、善良。
「我要在你的故事裡當最幸福的女孩,住巨大的城堡,穿數不清的漂亮裙子!」她天真又驕傲地寫。
凱瑟琳看著莉迪亞提出的要求,心想她果然還是個沒有長大的孩子。畢竟她才十幾歲, 無憂無慮的十幾歲。
她在日程安排表上又多加了一項,沒有寫過這類型故事的凱瑟琳花了一番心思構思,期間她居然不知不覺將那個她曾經一度擱置的妓.女小姐的故事寫完了一大半。然而對於底層女孩生活的細節, 她寫出來的文字總叫她感到不滿意。
她的學生, 曾經送書給她的女孩鼓起勇氣敲開她的門。
「凱瑟琳女士, 你讀完我給你的書了嗎?」
對於學生們,凱瑟琳選擇告知了她的真名,其實到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可隱瞞的了。這些願意來這所學校念書的女孩們, 受到的壓力與凱瑟琳是同樣的,她們既然勇敢,凱瑟琳不至於連告知她的學生們真名的勇氣沒有。
凱瑟琳愣了愣,有些抱歉地回答:「不好意思,克莉絲,最近我有些忙,沒來得及讀完它。不過我已經讀完了第三章 ,你是想和我交談一下讀書心得嗎?」
她口吻放得格外親和,怕驚擾了面前的女孩。
叫克莉絲的女孩猶豫片刻,搖搖頭,退出去:「不,沒有,凱瑟琳女士,那我不打擾您工作了。」
克莉絲走到門口,腳步停頓了半分鐘才下定決心。她轉過身,咬著下唇緊張地問:「凱瑟琳女士,我能知道您遇到什麼難題了嗎?是我們的學習進度不夠好嗎?」
凱瑟琳驚訝地抬起頭,沒預料到她會擔憂這個。她安撫女孩:「不是你們的事情,克莉絲,我聽老師們說你的拉丁文學的非常棒。你做的非常好。」
避免讓敏感的女孩子多想,凱瑟琳向她解釋:「事實上不是學校的事情,是我在寫一部新作時遇到了一點難題。」
「什麼樣的難題?」
克莉絲問完,咬唇低下頭,眉眼間滿是懊惱。
她不該這樣的。
「是有一段描寫,關於倫敦那些因為欺騙或是什麼原因出賣身體的女孩們,因為我不夠熟悉這些情況,寫出來的東西也總是少了一些感覺。」
她苦惱地說著。
她並不恥於向女孩們提起這些黑暗面的東西,開辦學校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更多的女孩們擁有更光明的未來,讓最開始的女孩們一代一代地幫助後來者。如果連她都認為這些黑暗面是羞恥的,不能被提起的,那她又怎麼能叫她的學生們不去鄙夷她們,去努力改變她們沉於污泥中的命運呢?
「或許……我可以幫助您。」
克莉絲飛快抬頭看了她一眼,重新緊張垂下頭,吶吶地說。
*
*
一條窄長的街道,兩旁是低矮簡陋的房屋,地衣植物從牆角肆無忌憚地往幽深的街道深處裡爬 。男人們在其中來來往往,還夾雜著髒兮兮的小孩們,小偷骨碌碌轉著眼睛,打量過往的人,好找出那個人身上還有一點閑錢好下手。女人們站在門口,有時走過一個男人上前和她們交談,男人拿出錢袋子,英鎊和先令便士叮叮當當撞在一起,女人們笑嘻嘻地往男人懷著靠,挨著摟著走到破舊的屋子裡去了。小酒館更是喧囂,碼頭的水手們點一杯最便宜的啤酒,聚在一起賭.博,幾便士的硬幣被緊緊攥在手心,贏了的人哈哈大笑然後走到對門摟了個年輕女孩,他的同伴們一眾哄笑,表情曖昧又放肆。倫敦有許多菲茨羅伊府邸,也有許多這樣的長街。
最底層的人生活在其中。
克莉絲怯生生地看著凱瑟琳:「我家就住在這兒。這兒……」
她難以啟齒,不願意再說下去。
凱瑟琳理解地摸了摸她的頭,披上一件特意購置來的二手破舊鬥篷,牽著克莉絲的手,往她說的地方去。
克莉絲自出生有記憶來就住在這條街上,她不喜歡髒兮兮會為了扒下一個錢袋而得意洋洋的小伙伴,也不喜歡往她媽媽身體上灑錢的陌生男人。凱瑟琳的女子學校是她短暫又漫長的十二年人生中唯一不同的風景,她很喜歡那兒,有干淨的面包,有溫柔善良的老師,有願意和她分享裙子的小伙伴。
她本來一點兒也不想帶凱瑟琳來這兒,她不希望老師和同學們知道她的身世,不希望她們會用異樣的眼光看她。
她現在其實很後悔自己為什麼那個時候要說出那句話?她有點想哭,可是又怕自己髒兮兮的眼淚弄髒好朋友送給她的新裙子。
她不覺得自己的媽媽是個壞女人,她本來是想好好工作的,但是壞人欺騙了她,讓她懷了孕,也丟掉了工廠裡的工作。她養不活自己的女兒,沒有辦法。可是誰會相信?凱瑟琳女士的書裡面,那個□□也一定是個很壞很壞,被所有人輕視討厭的壞女人吧?ヾ
平時很長的街道今天突然變得很短,克莉絲揉了揉眼睛掩飾自己,「到了。」
凱瑟琳低聲嘆了口氣,蹲下身揉揉克莉絲的發頂。她現在有些明白克莉絲的敏感自卑來自於哪兒了,她想告訴克莉絲這不是她的錯。
她掏出自己的手帕擦了擦克莉絲的眼角:「等下還要以為你在學校被人欺負了呢。」
克莉絲打個了嗝,急急反駁。
「……沒有,大家都很好。」
凱瑟琳將她的紅色頭發別到耳後,神色溫柔。
「你也很好,別怕。」
作者有話要說:
ヾ當時工業革命後,中產階級興起,婦女們在城市中難以找到工作。而如女工一類的工作酬薪微薄,對不少下層女性來說比不上出賣身體就能獲得優渥生活來的好。當時妓.院是合法的,高級妓.院還培養交際花。而法國當時還有一個叫《巴黎美人》的雜志,專門介紹這一類女性。克莉絲母親的情況主要是作為廉價勞動力不被需要,失去工作,走上歧路。
第91章
房子是租來的, 每月兩個半先令,只有一間屋子,被克莉絲的母親用一道簾子分割開, 外頭是待客的地方, 裡頭是臥室,也是待客的地方。克莉絲住在這間房子附帶的一個小閣樓上,當家中每次有陌生男人出現, 母親就把克莉絲驅趕到小閣樓上, 她不會讓那些「客人們」看見克莉絲。
盡管母親一直說克莉絲拖累了她, 是個麻煩精, 但是她將克莉絲保護得很好。
克莉絲自從今年到學校念書後, 就寄宿在學校宿舍,母親嚴厲勒令她不准回來,因此克莉絲帶著凱瑟琳走進沒有窗戶的屋子裡時,克莉絲的母親立刻攏好松松垮垮的衣領,從破舊的沙發上站起來。
「克莉絲?你為什麼不在學校?」
她疾言厲色地說。
克莉絲怯生生地往後退了一步。凱瑟琳拍了拍她柔軟的小手,牽住她,對她母親說:「您好, 安娜女士,我是克莉絲學校的老師。凱瑟琳·班納特。」
克莉絲的母親表情柔和了一點,她僵硬地朝凱瑟琳點頭 , 不自在地想要將衣服裹緊一點, 遮住脖子上不堪入目的痕跡。在克莉絲回來之前, 她剛剛送走一個客人。
「我去拿茶過來。」
她匆匆走進簾子後面,出來時裹了一件棕色的外套,七成新,大約是她最好的一件衣服, 端了一壺水出來。
茶水劣質,茶葉不知道是哪個客人帶過來的,像她們這樣的人,生活裡不會出現那些貴族淑女們才喝得起的茶 ,即使是最劣質的一等。
凱瑟琳喝了一口,比起平時她喝的口感差了不少,看到母女兩個緊張又期待的表情,凱瑟琳慢慢捧著碗喝了大半碗茶水,「很好喝。」
克莉絲的母親露出高興放松的神情,可這種輕松只持續了一小會,她重新緊張起來,手指不安的揉搓著手背上一寸皮膚。
「那……您來是有什麼事情嗎?是不是克莉絲在學校的表現不夠好?」她小心翼翼地詢問著,「克莉絲從前沒有讀過書,但是她真的非常聰明……她絕對會是個好學生!」
她不安又急切地說著。
對她們這樣的人來說,學校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在從一個客人那打聽到女子學校的事情後,她就決定了不管怎麼樣都要把克莉絲送到學校去。
命運在殘忍了十幾年後,終於仁慈了一瞬間。
她要克莉絲抓住這個機會,不要變成和她一樣的人。
凱瑟琳有些理解她,但又不完全理解她。凱瑟琳打斷了她的擔憂:「您不用擔心,克莉絲的表現非常好。」
「那……」女人說著看了克莉絲一眼,從胸口摸出一個便士遞給克莉絲,「去買個面包吧。」
克莉絲沒有接硬幣,她仰著臉看向母親,不說話。
「克莉絲也留下來吧。」
凱瑟琳見狀開口,「克莉絲已經是個懂事的孩子了。」
女人勉強點了點頭。
凱瑟琳便開口:「其實這一次過來,是為了克莉絲。她在學校的表現非常好,校方正在商議給成績優秀的女孩子們一些獎勵。克莉絲非常有希望成為其中之一。」
女人面露驚喜,高興地看了看克莉絲。
「我來就是為了告訴您這個好消息,再了解一下和克莉絲有關的事情,作為考察的一部分。」
凱瑟琳微笑著對女人說。
女人趕忙絞盡腦汁憋出幾句誇贊的話,讓凱瑟琳相信克莉絲的優秀。她實在想不到什麼好詞彙,就只能將乖巧、懂事、聰明這些簡單的詞反復地說。
……
「另外因為學校剛剛開始起步,還缺了不少人,不知道您願意來我們學校幫忙嗎?酬薪可能不會很豐厚,但是我們會提供住宿。」
為了讓遠一些地方的女孩們不必困擾於交通來往的問題,女子學校建了一排整齊漂亮的宿舍。學生們沒有將校舍住滿,多出來的房間則暫時分配給老師們。凱瑟琳不回朗博恩也會住在校舍。
說這些話時,她神情至始至終平和如常,沒有鄙夷沒有憐憫。
女人不可思議地指了指自己:「我嗎?但是我能做什麼?」
能離開這裡陪著女兒一起當然是好的,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能夠做些什麼。
「可能是一些不很輕松的活,比如負責女孩們的晚餐。」凱瑟琳回答,「這些事會有老師安排,我們將會有一個月的試用期,如果通過就可以作為學校的正式職工留下來。您願意嗎?」
凱瑟琳柔聲詢問。
「當然!當然!」女人激動地答應,「謝謝您,凱瑟琳小姐!」
她語調哽咽。
克莉絲跟著凱瑟琳離開。
「怎麼了嗎?」
凱瑟琳看著皺著眉頭欲言又止的女孩。
「凱瑟琳女士,您不用……那個寫作……?」
她結結巴巴地問。
「已經找到了。我想要的素材。」看到的這些已經足夠,只窺到一角就讓她夠難受了。
「……你其實想問為什麼要那麼告訴你媽媽吧?」
「……嗯。」
「學校是在計劃設置一些獎勵。」凱瑟琳眨了眨眼睛,「所以我不算說謊哦。克莉絲要加油拿到獎勵呀。」
「我會的!」
克莉絲默了默,堅定地回復。
凱瑟琳牽著她走出狹窄的長巷,身後的喧囂已經遠去。
她回頭看了一眼。
污泥中有新芽倔強長成,玫瑰在花枝上掙扎出顫巍巍的花苞。
*
*
女子學校並非全封閉式管理,每個周末,她們都能擁有一整天自由活動的時間。
索菲亞利用這一天,叫上她剛剛從戰場上回來的哥哥,坐著馬車逛遍倫敦各大商店,成功掏空了她哥哥的錢袋。
她拿著一柄裝飾得十分華麗的新扇子從商店走出來,和心疼自己口袋的哥哥在門口掙執了一會,氣呼呼地轉頭,看見對面律師事務所走出來一個青年。
他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索菲亞驚訝地抬手中的新扇子,掩住張開的嘴巴。
對方是她認識的人。
那個人她曾經在凱瑟琳那兒見過一次,是凱瑟琳的未婚夫,雖然凱瑟琳說他脾氣很好,可索菲亞就是覺得對方說不出的嚴肅。也因此索菲亞對他記憶深刻。
「他來找律師干什麼?」索菲亞自言自語。她想起凱瑟琳不久前說要考慮結婚的事情,不知道聯想到什麼,推了推她哥哥,揚起下巴:「你去對面那家事務所,問一問剛剛出來那個人來干什麼的?」
她哥哥囔囔:「我才不去!」
索菲亞拿扇子敲了他一下:「快去。問完今天就不要你陪我了。」
「真的?」
「真的,快去快去。」索菲亞把她哥哥推向街道另一邊。
……
過了十幾分鐘,她哥哥終於從事務所裡出來,將打聽到的消息說給索菲亞。
「那個律師不肯說,我用了一點小辦法才打聽出來。你認識那個人?不是和咱們有來往的人家吧?他好像是去咨詢財產分配什麼的吧……」
索菲亞聞言變了臉色。
第92章
索菲亞連晚餐都來得及沒回菲茨羅伊府邸, 焦急地趕回學校,被告知凱瑟琳已經回了朗博恩——今天是休息日。她氣惱地跺腳,又跑去朗博恩找凱瑟琳。
「學校出事了?」
凱瑟琳面對索菲亞氣衝衝的模樣, 下意識地想到這個。
索菲亞被她什麼都不知道的態度氣得更厲害, 她拿扇子不停地敲自己的手腕。
「基蒂,你也關心些除了學校以外的事情吧!你的生活可不只有你的學生們!」
凱瑟琳聽她話中有話,略有些迷茫地抬起頭, 實在想不到最近發生什麼事, 能讓尊貴的公爵小姐氣成這樣。
索菲亞見她完全不知情, 干脆一股腦將在事務所的所見所聞全告訴凱瑟琳, 同時殷殷叮囑:「結婚可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特別是對於咱們這樣的女孩。我不知道你未婚夫是個什麼樣的人,涉及到財產方面的問題總要敏感一些,基蒂,我絕不願意使你受到欺騙。假如只是誤會一場那便是我的錯,可如果不是你就要重新考量他的人品。」
在索菲亞的認知中,男人們去律師事務所咨詢這些問題能是為了什麼?無非詢問如何更加名正言順霸占妻子帶來的財產,或者不要讓妻子分走自己的財富。甚至再品德敗壞一些的人, 則要提前詢問如何繼承妻子的遺產。索菲亞搞不清對方的目的,但是一慣的例子讓她難以往好的方面思考。
她為凱瑟琳感到擔憂。
凱瑟琳在她來之前,正在讀克莉絲給她那本書。內容如其名, 平平無奇的一位小姐和另一位先生在一場平常的舞會中相遇, 然後平常地訂婚結婚, 再平平無奇地發生爭吵又和好。直到故事結束,這段兩個人的經歷都挑不出任何亮點。凱瑟琳有些疑惑地翻到最後一頁,漂亮的花體英文在書頁中間寫了一句話。
——
無論傳奇還是庸俗,都是我們的一生。而如我, 庸俗地生活,庸俗地死去,也庸俗地愛過你。
落款是本書作家的簽名,像是屬於一位女性。
凱瑟琳看到這裡才發現這大概是本半自傳性質的小說。她合上寫讀書筆記的本子,坐在窗戶前輕輕嘆了口氣。
臨近五點的時候,索菲亞找來,言辭激烈地帶來一個消息。她不知道凱瑟琳和奈特利通信的內容,又受某些習氣影響頗深,擔心地不得了。但是凱瑟琳卻隱約猜到奈特利去律師事務所是為了什麼。
她直截了當地對索菲亞說:「我會問清楚這件事。」
索菲亞當然相信她能處理好這點事,叮囑兩句,想了想又告知凱瑟琳。
「夏洛特殿下已經在國會上提出了提案,很可能能夠通過。」她說著眨了眨眼睛,「親愛的基蒂,我們將會成功的。」
夏洛特遞交給國會的這份提案叫做《玫瑰法案》,國家每年撥款一萬五千英鎊用於底層年輕女性的基礎教育,實現為底層女性提供兩到三年的基礎教育的可能性,鼓勵開辦初等院校和女子參加工作等方面,是一份比較全面的法案,也是一份能叫議院的紳士們勃然大怒的法案。
國王陛下病重幾乎不理事,攝政王派了建築師們過去後也放手不管,他只關心他的建築師們能否做出他想要的城市規劃,他想在攝政宮到攝政公園間修建一條街道,最好有點巴黎風味。ヾ
凱瑟琳不了解政治家們直接的利益考量,她所擅長的領域完全不在此處,也無心插手她不熟悉的領域。從前與攝政王那兩次不成功的見面就已經足夠讓她提心吊膽了。
凱瑟琳在某一天奈特利親自來見她時,主動提及,她的某個學生在倫敦得律師事務所瞧見他了。
奈特利想了想:「是那位索菲亞小姐?」
凱瑟琳奇怪:「你怎麼知道?」
「我當時可能看見她了。」奈特利細想一番,說道。
「我今天來這兒恰好想和你說這件事。」
他神情正式。
凱瑟琳將鵝毛筆插入墨水瓶中,訝異地下意識十指交扣,「你想說些什麼?先生?」
她知道,接下來要解決的就是她一直以來憂心忡忡的問題。
她的預感完全正確。
奈特利從大衣口袋裡取出一份折疊好的協議:「我問了倫敦許多律師事務所,他們擬定出了這一份婚前協議。」ゝ
凱瑟琳這時候意外地冷靜,她翻著這份婚前協議以及附加條款,奈特利也說:「基蒂,你可以仔細看一下這份協約,或者請個專業的律師。」
他口吻帶著調侃。
這份婚前協定主要針對凱瑟琳本人的財產。除非她主動放棄自己的全部權利,這份財產的所有權才有可能隸屬於她的丈夫,而男方必須履行責任(其下附加數條細則),列出了男方若是違背以下內容,則需給予女方補償,後面寫了一個數的內容,數額非常巨大。
凱瑟琳看了個輪廓,「我會盡快給出我的回復」。
她有些鄭重地回復。
誠然,這不是一個完美的解決辦法,但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這已經算難得的辦法。凱瑟琳不想苛求完美,在底線之上的部分,她可以忍受一點兒瑕疵。
凱瑟琳將這份協約收進抽屜,沒有再看:「先生,您現在想和我一起去看看已經建成的初等學校嗎?」
「樂意至極。」
倫敦附近的初等學校已經建好了三所,不是特別華麗的建築,只有最基本的牆壁和屋檐,簡單干淨,學生們在建好後的一周內便陸續開始就讀,從教區調來的老師們正在教他們一些基本的認字和拼寫。
凱瑟琳和奈特利站得很遠,沒有打擾他們。牆壁的隔音效果實在不怎麼樣,因此他們連交談都是輕聲。
「你的理想正在實現。」
「我的理想——」她彎了彎眼睛,「將會由我們和後來的人一塊兒實現。」
「先生,其中也包括你。」
凱瑟琳垂著眼輕聲說。
*
*
五月,郊野外玫瑰初綻,草莓翠綠的藤蔓已經生出,爬滿田野,小小的白色花苞掩映在綠葉之下,靜候結出甜美飽滿的果實。凱瑟琳在朗博恩收到今年來最好的一個消息。
索菲亞跳下馬車,熱淚盈眶地撲進凱瑟琳懷抱中。
「基蒂,我們成功啦!」
隨著紳士們拿起筆在文件上簽下大名,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也終於落下帷幕。
——
《玫瑰法案》通過,不日起將在英國全境內實施。
夏洛特坐在馬車上,撐著下頜對凱瑟琳微笑。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正文完結】
ヾ:當時喬治四世喜歡巴黎得街道設計,所以讓建築師們在攝政公園到攝政宮之間,修建了一條街道,就是現在的攝政街。
ゝ:當時女方嫁給男方時可以簽婚前協定,一般是大地主家的有錢女兒和落魄貴族結婚會簽這個,不過沒有查到具體的協議內容。
第93章
內閣大臣拿著一份文件找攝政王簽完字, 夏洛特公主正要進去。
他皮笑肉不笑地向夏洛特公主行了一個對公主的禮節:「殿下,我聽說您近來完成了一樁壯舉。」
夏洛特頓住腳步。
內閣大臣繼續說:「我聽說您為女孩們爭取到了前所未有的權利,真是前所未有……連男孩們現在都沒有這個待遇……」
夏洛特冷冷地說:「誰想要權利, 誰就自己去爭取。這點閣下想必比我明白得多吧?」
她說完走開了。
內閣大臣看著巍峨的宮殿和她的背影, 不知道在想什麼。
老狐狸眯起眼睛。
直到法案正式頒布,又添了另一份給五到十二歲男孩教育的法案一起實行,教育投入也變為每年兩萬鎊時, 夏洛特想到那天王宮門口的內閣大臣, 狠狠地用扇子敲著桌子。
法案通過後, 凱瑟琳手頭的財務問題就沒有那麼緊張了, 她呼出一口氣, 留下足夠的預算後,又繼續建立新的初等學校。
以妓.女為創作背景和主角的這個故事,《塵世玫瑰》,也終於正式發表。這也是第一次,凱瑟琳沒有使用假名,而是她自己的、真真正正的名字凱瑟琳.班納特出版了這本小說。當然,出版社為她貼心地打上了括號, 內寫萊安·阿普頓。
她這時候其實已經有些不如何關心別人怎麼看待她的作品,報紙上和咖啡館內的爭吵對於她而言已經沒有意義,除了讓她的書銷量更好一點。
凱瑟琳不知道, 克莉絲用節約了兩年的錢買了她這一冊書, 她顫抖著手翻開書頁, 捂著眼睛關上它。
「原來……我們也可能成為很好的人嗎?」
伊麗莎白代替她逐漸接管了學校的事物,達西除了德.布爾夫人已經沒有在世的親近長輩,他對伊麗莎白的決定並不反對,只是有些不樂伊麗莎白待在女子學校的時間比在彭伯利莊園還要多一些。簡說她准備開一所護士培訓學校, 為女性們提供一些工作的可能。這是她對妹妹溫柔無聲的支持。而簡的丈夫,依然和凱瑟琳、莉迪亞都保持著良好的合作關系,她們省了許多麻煩,而倫納德除了得到豐厚的利潤,還能叫妻子更加開心。再也沒有比這更劃算的交易了。
答應為莉迪亞寫的那個故事依舊讓凱瑟琳頭疼,她已經為莉迪亞寫過一個短篇故事,眼下有點不知道寫些什麼。她又想到那本半自傳性質的小說,決定為莉迪亞寫一部傳記。
她將這個想法告訴了小妹妹,莉迪亞很感興趣,她纏著凱瑟琳一定要等她足夠有名後再寫她的傳記。
瑪麗也寄信回來,說她現在的老師不在乎她是個女人,他們師徒關系非常好。
梅裡頓又舉辦了一場公共舞會,來參加的仿佛還是那麼些人,但是又完全不同了。簡、伊麗莎白、瑪麗都離開家中,班納特夫婦身邊少了幾個孩子,還有些不習慣。
凱瑟琳依舊坐在舞會場中等候的長椅上,面帶微笑看著場上的人跳舞。奈特利穿過人群走到她身邊。
凱瑟琳握著一把扇子,還是當時他們第一次真正見面的那場梅裡頓舞會上,她拿著的那把。
「假如那個時候我們沒有因為巧合作為筆友過,那場舞會就是我們第一次遇見吧。」
「事情會變得怎麼樣呢?」她忍不住猜想著,「也許是我們見了一面,然後你客氣地邀我跳了一支舞,像一個庸俗的故事的開頭。」
就像她讀過的那個故事一樣。
奈特利微微一笑,彎腰向凱瑟琳伸出手。
「凱瑟琳小姐,不知能否請您跳支舞呢?」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結】
這個故事就寫到這裡了,其實本來想寫夠一百章的,但是最近發生了一點事情,還是決定就此收尾了,再寫下去恐怕狀態也不會很好了。大家不用擔心,我對我的故事及我的讀者負責,故事其實已經完整了的,只是一些小細節沒有再細寫而已。
前不久說到喜歡的太太因為一些事情解V的時候,真沒有想到差不多也會發生在我身上。番外會按原定計劃寫完。可能明天一次性寫完,也可能調整好了之後再寫。寫完這個故事之後我應該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在寫西方衍生了,有點對不起開開心心等待預收的小可愛們。
不寫這個題材的原因不是因為心虛,感覺有點不知道怎麼說,大概也是很新奇的體驗吧,如果不是今天早晨有讀者找過來,我可能現在還不知道這件事。現在情緒比較糟糕,我不知道為什麼人對人的惡意這麼大,以至於望文生義、歪曲事實的地步,目前已經把一切都交給編輯了,包括反盤,自證和一些對方的污蔑,小伙伴們自有判斷吧,我無愧於心,無愧於法律。
感覺有點累了,一開始寫這類也是因為真的喜歡奧斯汀,雖然我寫的挺差勁的。一開始上榜前想到只要有三千收就心滿意足了,沒想到會得到這麼多人的喜歡。陷入這種說不清又沒有什麼意義的麻煩中,我覺得挺無聊的。下一本有點想寫篇狗血文哈哈哈哈,和基友談到這個,我其實還挺喜歡這種題材的,大家放心,我想寫的一直都是我喜歡的題材,無論冷題材還是熱題材。最後謝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真的謝謝。
第94章 Rose For Catherine
【8.26補, 想了想還是決定把之前倉促寫的番外修訂補充一下。添加於此處不需要另外再訂閱。】
※
番外一
【L'ternite】
輪船穿過英吉利海峽,在長長的鳴笛聲中即將抵達位於大陸之外的島嶼。
海上浪花翻卷,在陽光下泛著一層晶瑩。
瑪蒂爾達走出船艙, 手臂處搭著一件鬥篷, 冰涼的海風卷起墨綠色鬥篷的一角。她輕輕走到欄杆邊,將鬥篷搭上老婦人的肩膀。
「老師。」
已經不再年輕的女子回過頭看了眼自己的學生。她帶著一副金絲框邊的眼鏡, 一雙沉澱歲月的眼睛遮在鏡片之後,隱約可見幾分年輕時候的影子。
她是歐洲大陸上至今最有名氣的哲學家之一,同時也是一位難得一見的女性哲學家。學哲學的學生們很少沒有聽過這位女士的大名。
——
瑪麗·班納特。
瑪蒂爾達是她最出色的學生之一。她從心底崇拜這位老師, 甚至如果沒有老師的出現,她根本不會走上學習哲學的道路。
在她年少時,就聽說過和她的老師有關的許多傳言。比如說瑪麗·班納特年輕時家中並不支持她求學,於是她女扮男裝進入劍橋求學,並取得優異成績, 後來事情敗露。她的妹妹, 同樣極有名氣的作家凱瑟琳·班納特當時致力於為女性爭取教育權,兩人聯手以此事大做文章。
當時瑪麗·班納特不如她少年成名的妹妹一般, 還聲名不顯,但她引人矚目的優秀在當時已初露端倪。因此後來她以女性的身份被一位極出色的老師破格收入門下,從此她帶著她的思想,闖入這個之前並不歡迎女性的領域。
作為她的學生,瑪蒂爾達知道得更多。比如她和家中的關系並沒有旁人想像的那麼糟糕,相反,她和妹妹凱瑟琳.班納特的關系十分親密。這位女作家來歐洲演講時, 曾探望過瑪麗。
瑪蒂爾達有幸見過那位女士。
她已經不再年輕, 但那雙神采奕奕的眼睛絕不會叫你想到韶華已逝的蒼老,如果說那雙眼睛屬於青春正好的年輕女孩也有人會相信。只是比起年輕女子來說又多了成熟和包容。
她並不高傲冷淡, 相反,她致力於逗弄自己老師變臉,對好奇她的學生們提出的問題也耐心解答,也坦然承認某些問題她完全不懂,需要了解後才能回答。
瑪蒂爾達抱著好奇去聽了凱瑟琳的演講,回來後她忍不住詢問老師。
「您認為凱瑟琳女士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生性有些古怪的老師聞言笑了起來。
「她是個自由的人。」
彼時,二十歲的瑪蒂爾達還不明白這個回答背後的意義,直到那位女士的經歷不斷被放上報紙,在時光流轉多年後,她才恍惚有些明白。
凱瑟琳.班納特生來自由,世俗的規則無法束縛她純粹的靈魂。
也許是因為這樣,瑪蒂爾達才會堅持要和老師一起來到英格蘭,來看一看到底是什麼樣的環境造就了對她生命影響如此之深的兩位女士。
其實班納特家的五個姐妹,並非只有這兩位成名。
作為大姐的簡從年輕時開始就致力於慈善,後來更是開辦許多職業培訓的學校,專門招收年輕女孩,教授她們一技之長。瑪蒂爾達家穿過兩條街,就是簡的孤兒院。
二姐伊麗莎白作為凱瑟琳的助手,除卻在英格蘭的土地上推行初等學校教育,也將它們隨著凱瑟琳的演講帶到英國。在凱瑟琳·班納特將重心轉移到推動立法上來時,伊麗莎白主動接下了凱瑟琳手中的重任,並將它們做得更為出色。
最小的妹妹莉迪亞出入宮廷,與許多貴婦人交好,她創造出許多時尚風潮,與凱瑟琳推進女性權利發展相輔相成,凱瑟琳創辦的女子學院的統一校服也是由莉迪亞親手設計——它們簡約輕便又時尚漂亮,還因此吸引了不少學生。而她和丈夫在旅行時還救治了當時難產的夏洛特公主,從此與王室也結下深厚友誼,幾位公主的結婚禮服皆由莉迪亞一手設計,因為禮服上蕾絲元素的大量使用,還意外帶動了蕾絲產業的復興。ヾ
而她的老師,性格古怪,與她保持著終身聯系的只有凱瑟琳和另一位叫福爾摩斯的先生。
她的老師年輕時候的許多秘密都和那位先生有關,對方久居英格蘭,瑪蒂爾達從未見過他,卻知道她的老師和那位先生之間有著難以簡單概括的情誼。她隱約知道,當時她的老師前往歐洲大陸求學,為應付家中母親的反對,曾經請這位福爾摩斯先生的一位兄弟幫過一個忙。
但瑪蒂爾達並不知道,瑪麗和那位福爾摩斯先生並不是這麼多年從未見過。瑪麗曾經回過倫敦,他們在那所大學再次相遇過,在一條分岔的小路口。
只不過她沒有選擇為了他停留。
他們選擇了兩條不同的路走下去,而在兩條路的盡頭又重新交彙。
班納特家這五個女孩,每一個說起來都是非同一般的女子。作為老師的瑪麗很少提起她們,瑪蒂爾達卻因此更加好奇,主動去了解她們的生平。
她又不由得想起老師當初說過的話,輕聲感慨:「其實你們都是自由的人。」
瑪麗遙望著漸近的海岸線,「如果基蒂知道我現在才回來,一定會責怪我沒有遵守諾言。」
她們曾經約定,凱瑟琳作為女子學校的校長,而她會去給凱瑟琳的學生當老師。
瑪蒂爾達搖搖頭,不知道說什麼。
隔著海岸到底通信不便,直到伊麗莎白寫信給她,要瑪麗回來參加葬禮時,瑪麗才得知噩耗。
她拿著信怔怔站了很久,定下最快的船票。
凱瑟琳·班納特一生活得不算很久,但也絕不算短命。她在給妹妹莉迪亞寫完傳記後,曾經開玩笑說她現在再也沒有什麼遺憾,她想要做的一切都有人會將其傳遞下去,只差一個轟轟烈烈的結局。
事實上,她離開的很平靜。在最新的法案宣布通過的聖誕節之前重歸寧靜,墓碑上按照她的心願鐫刻:
凱瑟琳·班納特長眠於此。
相伴者所愛與自由。
瑪蒂爾達跟著她的老師准備了一束白玫瑰,准備獻給這位女士。事實上,從此之後她每年都會跟著瑪麗獻上一束玫瑰,後來只有她自己,這個習慣持續到她無法再抵達英格蘭。玫瑰據說是她生前最愛的花,由她的學生贈送,被栽種滿整個學校,甚至後來這所初代女子學校被很多人稱作「玫瑰學院」。
後來,許多大學在改.革後逐漸成為男女混招的綜合大學,而這一所由女子學校演變而來的女子大學仍然一直只招收女生。
每一代管理人始終堅持著最初的信念。
這些都是後話。
這位半生都在經歷爭論的女作家以一種不符合她身份的平靜方式長眠,報紙上少有她的訃告出現,只有真正關心她的人親自前往荒蕪的田野上,為她獻上一束白玫瑰。
而那些白色玫瑰之下,最靠近墓碑的永遠是一支紅色玫瑰。
※
※
番外二
【How Do I Love Thee】
【該篇為凱瑟琳與奈特利的書信節選】
1.
【基蒂:
近來我發現一件叫我讓我不如何開心的事情。我重讀了你的全部作品,你為你的姐妹們為夏洛特公主甚至為朗博恩的風光都寫過作品,而其中從未提到過我。我知曉寫作是你的自由,可我依然不能使我自己得到開解,或許我可以過分地請求你給我一些勸慰?】
【先生:
我非常樂意勸慰你。很遺憾我不知道你有這樣的不快,事實上我確實不能將你寫入我的作品中——但你知道這並非是我看重莉迪亞她們更甚於你,你們同樣重要。我總認為我的文字無法足夠完全地描述你(很奇怪對於莉迪亞我沒有過這種顧慮)。我也將永遠不會將你寫入我的作品,但是你會被鐫刻進我的生命與墓碑。我近來忙於即將到來的歐洲之行,或許在五月我將不能准時回家,希望你能捎來夏日的第一枝玫瑰給我。】
【基蒂:
玫瑰已抵達巴黎,請一同收下送它來的人。】
2.
【先生:
我近來忍不住思考,如果當時我的信件沒有被弄錯地址,我們將會走向什麼樣的境地?我想也許會更加有趣?又或者我們將只有匆匆一面之緣?請原諒我總是忍不住做出許多假設。這時候我倒寧願感謝奇妙的緣分了……我的作品近日將在法國再版,如果它們銷量不佳,請你馬上給我一個擁抱。】
【基蒂:
如果一切的開頭不是那樣,我們也許確實會錯過。我從不否認這一點,也知道並非每個選擇都能殊途同歸,因此我萬分感謝那封被寄錯地址的信件。它讓我握住了一種我們可以把握的可能,我並不期待假設下的無數種可能。
……
那關於這次的出版,你叫我不知該如何是好了。我希望你得到足夠的認可,卻也希望你擁抱我。所請以允許我提出建議,如果它們銷量足夠好,凱瑟琳小姐,請您給我兩個擁抱。】
3.
【先生:
早安,我出門散步了。你能和莫爾夫人說一說請她不要將面包烤得那麼焦嗎?請您紳士地稍微提一句,千萬不要惹她傷心,並且不要告知是我這樣說(我真是害怕她不願意再給我做草莓餡餅,但是如果你願意將你的草莓餡餅分給我,你這樣說我也可以接受)。我是否有些過分?親愛的先生?請不要給我一個肯定的回答。】
【基蒂:
我必須給你一個肯定的回答。我非常樂意將草莓餡餅分給你一半。】
4.
【基蒂:
今年的草莓已經成熟了。很遺憾你還在倫敦走不開,如果你能在八月之前回來,我將為你保留最後一株草莓。】
【先生:
如果你八月在唐維爾,那我將准時返回。倘若你願意更直接一點,我會很樂意明天就回來。】
【基蒂:
事實上我希望你今天就能回來。】
(此信未來得及寄出。)
※
【Rose For Catherine 】
她是上帝送給英格蘭的玫瑰。
——《凱瑟琳·班納特傳》
五月,夏季已經到來,位於倫敦市不遠的凱瑟琳博物館擠滿了前來參觀的游客,而在博物館後的墓碑前,許多玫瑰花被安靜獻上,紅色的花瓣像五月的陽光燦爛。
安妮就是這其中的一個,她從三十英裡外的女子學校匆匆趕過來,只為在這一天彎腰輕輕獻上一束白色玫瑰。在她的衣服胸口處有一枚玫瑰花狀的校徽,是當初凱瑟琳·班納特創建的女子學校的校徽,它如今已經是歐洲規模最大的女子學校之一。
在兩百年後。
安妮安靜地站在墓碑前,石碑上用英文和拉丁文寫著,凱瑟琳·班納特長眠此地。
今天是凱瑟琳.班納特的忌日。
作為十九世紀最重要的女性人物之一,凱瑟琳·班納特一生可以算作傳奇。她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鄉紳眾多女兒中的一個,卻在十七歲時名滿倫敦,隨即創辦了英格蘭第一所最接近現代教育意義的女子學校,一生都獻給寫作和教育,在文學史和教育史上都享有重要地位,她生平最後一部作品是為妹妹莉迪亞寫的傳記,言辭間可見姐妹關系之好。她有婚姻卻並不依賴丈夫,終身未改變自己的姓氏,與丈夫保持獨一無二的友誼,他們是朋友也是戀人。
她給予了女孩們保護、夢想和未來。時至今日,她依舊是學校最偉大的一位校長,作為她的繼任者,她的姐姐伊麗莎白同樣出色,而她的學生克莉絲,學校的第三任校長,為女性爭取到了前所未有的權利。
安妮讀過這位女作家的傳記,發現她是一個非常不同於時代的人,她曾說過:「我曾經得到過一朵玫瑰,但是我想要的並非只是一朵玫瑰。我期待著的是未來,並非是逐漸改變的生活,而是逐漸進步的思想。」
她終身也都是個極其理想化的人,從她的傳記看來,仿佛從未有過任何不可逾越的挫折和苦難。
不過安妮對這位初代校長最初的認識不是來自其傳記,而是課本中的一篇文章《在倫敦廣場上的演講》。
不遠處的巨幅廣告牌上,新任競選人的演說的畫面正在屏幕上滾動。
安妮抬頭望了一眼,女人模樣干練,笑容自信,被譽為這一屆競選人中的「鐵血玫瑰」。
「您的確給了我們更多的可能。」
安妮輕聲說著,摸了摸懷著白色玫瑰的花瓣,將它們輕輕放在凱瑟琳的墓碑前。
「這束玫瑰獻給您。」
作者有話要說:
【8.26補,ヾ:維多利亞女王結婚禮服的作用傳說。
去年開始計劃寫一篇奧斯汀作品的同人,一直磨蹭到今年才開文,到現在就真的結束啦,和大家說聲再見。】
原本計劃寫番外的,但是已經沒法寫下去了。就此打住吧,非常對不起你們。
我可能是個性格特別包子的人,唔,我自己也改不了。算了。
以下是給願意相信我的人的解釋,當然建議大部分人不要看。
【作為指控開頭的暮光一本,19年五月我有想將其寫到文中的想法,19年六月聊到綜漫女主設定為巫女/女巫這一類,八月綜漫開文,文中也寫到吸血鬼元素,玫瑰薔薇元素的運用在我第一本中多處提到。
對方微博於9月底放出暮光文案,我在十月初放出文案。但是以上對方所說的相似設定已在對方文案放出之前我均已經想到過。
因此作為一開始的暮光指控完全不成立。
接下來對方指控我跟風暮光後又跟風寫了名著。
但是暮光的指控不成立,而第一本名著衍生文案我開於暮光之前,於【19.6月有想寫的計劃】,我於今年五月寫第一本名著衍生(是今年新寫的文案),設定用了去年名著文案上的大部分。對方寫的法國名著是今年開的文,但我去年已經有計劃,這一本並非對方所說跟風。
如果對方要以第一本自己名著衍生來說,那我完全沒有辦法,對方開文於四月,而我五月才簽約,這個基礎上,我寫的所有名著類衍生都會晚於她。
因此對方提到的四本,已經開坑的兩本指控並不成立。因此在這基礎上不存在連環撞梗的說法。
接下來是兩本預收。
綜童話,該文案我寫於四月,當時與基友說想寫一個這樣的。雖然不知道對方是什麼時候開的預收,但是根據對方說法我承認這個預收我晚於她。可是除了同樣是童話題材外,沒有任何地方相同。包括核心梗與設定。
也並非融梗,因為並沒有梗相同。當時是為了貼合野天鵝的故事串了許多公主,基本都是大家熟悉的,而對方特殊的綠野仙蹤我從未想到過。
且對方說是其接檔文,但這本並非我的接檔。最近我與基友商量下一本時,提到可能會寫西方宮廷或者古耽,當然寫什麼依舊不確定。
歐也妮:這本是確確實實的是撞了cp,能夠解釋的只有我並非同時定下男女主,是暫時先定了男主,當時這本預收還是傲慢與偏見同人,後來讀者評論提到有錢可以搞科技,我換了歐也妮和定下【科技】的核心梗,歐也妮是我唯一能夠想到的有很多錢的名著女主。
然後當時男主沒有換,依舊是暫定狀態。
而邏輯鏈相撞,這點我並不承認,因為並非同樣的邏輯。
設定除了都是穿越,其他都不同。
文案修改於看到讀者評論後(評論還在),然而我沒有辦法證明我的靈感確實來自這裡,時間線確實晚於對方,我只能盡力解釋並非是抄了對方的設定。
另外,我在對方法國名著上夾子時訂閱過,後續沒有再跟訂,本意是想表示對冷門題材的支持,訂閱率可查,或者我可以上訂閱記錄。對方其他文沒有訂閱,但是暮光和小瘋子有收藏過,本想在寫完這本後看。如果我確實抄對方設定,那這方面我應該避嫌,但是我收藏訂閱都是用的大號。
我生氣的原因在於六月初對方就認為我抄襲,當時真正有些相似的歐也妮一篇還是傲慢與偏見文案,拋開不成立的暮光和綜名著,唯一撞上的只有童話題材。一開始我以為是誤會,主動想和對方解釋,但是因為當時真的很懵,且得知不讓晉江私下對峙,所以沒有處理好。
然而歐也妮的文案也並非來自對方。很遺憾,我沒有留存思考內容和保存想法的習慣,因此沒有什麼證據。
此後我不會再開任何西方名著衍生題材的文,但並非因為我心虛。
以上,是我能夠解釋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