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綜武俠)洗衣粉兒》作者:佐伊賽特【完結】

悠于 2020-11-26 09:25

《(綜武俠)洗衣粉兒》作者:佐伊賽特【完結】

文案:

穿越女主,武俠世界。
洗衣粉兒體質,在線表演,自我洗白,以及......
余蔓:我啥也沒做,反派咋就白了?
白就白了,世界多一點愛挺好的,但,可不可以不要把那一點愛轉移到我身上來啊!

閱讀指南:
1、拋夫棄子武林第一美人
2、終南山是個大染缸
3、情人太多洗不白了
4、等武俠世界~

內容標簽: 武俠 歡喜冤家 穿越時空 快穿
搜索關鍵字:主角:余蔓 ▏ 配角:接檔文·[綜]惡女·預收啦~ ▏ 其它:歡迎專注專欄~

一句話簡介:不知不覺,反派就白了

立意:人生得意須盡歡,反派自有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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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于 2020-11-26 09:28

第1章 我從波斯來

  驚蟄過後,西部小城來往的武林人士比去年多了許多。

  這段時間,城裡食肆的伙計不知接待了多少佩刀佩劍攜帶各種兵器的客人,今天更新鮮,店裡來了一男一女兩個外族人。

  為什麼說他們是外族人呢?

  因為中土境內,各地有各地的穿法各族有各族的打扮,可是沒有像他們這樣裝束的。這兩位,一瞅就是天山或是西邊更遠地方來得。

  那女子身著紫色裙衫,頭紗遮面,額墜寶石,光看那眉眼,應該是個很年輕的姑娘。同行的那少年衣裳色彩斑斕,紋路繁復,宛如被一團錦繡簇擁著,直到他們隨便尋了張空桌子坐下,旁人才注意到,少年黑發黑眼,五官與華人別無二致。

  伙計迎上去問他們點菜,女子垂眸,漫不經心地擺弄著手背上金閃閃的鏈條飾物,少年溫聲點了菜,漢話說得倒是流利,只不過腔調裡帶著一股濃濃的孜然味。

  「不悔妹妹......」同樣出自少年之口,這一聲卻語音自然。

  但是,他也就喚這四個字的時候不竄味罷了。

  余蔓暗自嘆氣,這聲不悔妹妹叫得不是別人,就是她。

  當過小龍女,在終南山練過劍;當過顏盈,在中華閣隔壁開過店;當過林仙兒,為了躲避舊情人,不敢在江湖上露面。

  這一次,她穿越成楊逍和紀曉芙之女,楊不悔。十年前輾轉去了波斯,這次和張無忌回來,是為了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任務。

  沒錯,眼前這少年正是大男主,張無忌。

  「我們為什麼不直接上光明頂?黛綺絲的行蹤,中土這邊的光明使者和法王肯定比我們知道得多。」張無忌小聲問。

  余蔓摘下面紗,捻了捻耳邊的碎發,沒好氣地說:「中土明教幾十年前就已四分五裂了,他們自己都顧不過來,能知道什麼。」

  「這人海茫茫,要從何找起......」張無忌毫無頭緒,垂頭嘆氣。

  余蔓挑眉,神秘地勾勾手指,和張無忌兩個腦袋湊到一起,悄悄說:「我已經有線索了。」

  張無忌眼神猛地一亮,無聲地催促余蔓快說。

  余蔓豎起食指搖了搖,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聽我指揮,切莫輕舉妄動,免得打草驚蛇。」

  將叛教聖女黛綺絲帶回波斯,這是他們為波斯明教做得最後一件事,之後,他們就自由了。

  張無忌用力點頭,認真保證道:「不妄動,都聽你的。」

  他們點得都是平常飯菜,廚房很快就准備好了,伙計上菜時忍不住往余蔓臉上瞄了一眼,隨即怔了怔,心中頗為訝異。

  這位女客也是純正的華人相貌,不摻一絲異域的味道,而且看上去年紀不大,也就十五六歲的樣子。

  待伙計退下,余蔓接過張無忌遞過來的筷子,然後用眼神示意他湊過來繼續說悄悄話。

  「我娘的事,不准跟任何人提起。」余蔓盯住張無忌的眼,每一個字的字音都咬得很重,語氣十分嚴肅。

  張無忌愣了愣,隨後一拍大腿,氣道:「不悔妹妹,你當我是什麼人......」

  他何曾多嘴多舌過。

  余蔓趕緊給他夾了一筷子菜,好聲好氣地解釋,「我怕你說漏嘴。」

  「放心吧,你說漏嘴了,我也不會的。」張無忌哼道。

  他受紀姑姑和不悔妹妹頗多照顧,只會憂她們所憂,絕不會讓她們為難。

  余蔓笑了笑,二人開始專注用餐。

  「師父,徒兒親眼所見,他們就是進了這裡。」

  門外女子尖刻的聲音還未落定,食肆便湧進來一群人,為首的是一個神情冷酷的中年女修士,身後眾女或世外或俗家打扮,腰懸長劍青衫飄飄。

  和食肆裡的其他客人一樣,余蔓和張無忌抬頭望過去,眼裡帶著淡淡的好奇,誰知那群女俠也齊刷刷看過來,把余蔓好一頓打量。

  余蔓艱難咽下嘴裡的飯,與張無忌對視一眼,滿心莫名其妙,他們坐得位置離門不遠,那修士率眾女三步兩步走到桌前站定。

  是衝他們來得沒錯了,余蔓暗暗戒備起來。再精確一點,就是衝著她來得。

  可她入中土至今未曾與人結怨,這一出又是為了什麼?

  雙方大眼瞪小眼,半晌誰也沒有說話,詭異在沉默中蔓延開。

  「敏君......」修士冷冷睨向一旁。

  左手邊的高挑女子慌張低下頭,渾身瑟縮。

  右手邊的青年修士低聲埋怨那高挑女子,「丁師妹,這女孩看上去也就十幾歲,怎麼可能是紫衫龍王。」

  余蔓默默聽著,心道,這些人莫不是峨眉派的?那麼,領頭這個看上去很不好惹的女人......

  想到這裡,她不禁輕吸一口涼氣。聽這話,對方應該是認錯人了,可即便如此,被滅絕師太帶人堵在飯館裡,也是夠驚悚了。

  「師、師父!」丁敏君猛地抬頭,梗著脖子嘴硬,「即便不是紫衫龍王,這二人打扮舉止怪異,定與魔教脫不了干系。」

  這些人正是以滅絕師太為首的峨眉派。她們至此,皆因丁敏君信誓旦旦向滅絕師太稟告,說是探查到了魔教法王紫衫龍王的蹤跡,結果一行人氣勢洶洶地來了,卻鬧了這麼大的笑話。

  余蔓覺得這個時候再不說點什麼,就太軟了。

  「你們中原人,都這麼無禮?」

  此言一出,峨眉眾人神情一怔,頓時安靜了。

  事關華夏聲譽,榮辱感油然而生,細想起來,她們這樣絲毫不避諱地議論人家,好像......是不太好。

  片刻之後,滅絕師太冷哼一聲,目光轉到了一邊。

  余蔓暗暗撇嘴,心道,名門正派無禮,怎麼能叫無禮呢,那叫,事出有因。

  靜玄輕咳,眉目和順了不少,開口問:「二位是何方人士?」

  「我們從波斯來。」余蔓淡淡答。

  聞言,峨眉弟子面面相覷,波斯,那可是個遙遠到沒有概念的國度。

  短暫的沉默過後,靜玄緩緩又問:「二位遠道而來,不知所為何事?」

  「所為何事?」余蔓看著她,一臉莫名其妙,「反正不是來找你的。」

  靜玄被噎得倒吸一口氣,不過沒等她發作,余蔓就彎了眸子,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我們......」她瞥了身旁的張無忌一眼,「是來尋親的。」

  這一回,不等靜玄開口,丁敏君便不客氣地追問起來。

  「尋什麼親?向哪兒尋?」

  魔教起源於波斯,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出現這樣兩個從波斯來的人,她完全有理由懷疑他們的身份。

  余蔓定定看著丁敏君,饒有興致的模樣,末了,她「嘿」地笑了一下。

  張無忌在旁默默觀察余蔓的表情,表面若無其事,實際上一絲一毫都不放過,生怕余蔓突然有什麼反應,而自己慢了一步。

  「告訴你也無妨。」余蔓笑著一攤手,很是隨意,「我們要去武當。」

  張無忌眼底微微閃爍了一下,他非常想念太師父和師叔伯沒錯,可這次任務緊急,耽誤不得,他並沒有特意回武當的意思。

  「什麼?你們在武當有親戚?」丁敏君不信,臉上透著嘲弄。

  少給自己臉上貼金了,武當派怎麼會這種邪魔外道的親戚。

  「是呀。」余蔓衝張無忌一努嘴,嘆道:「哥哥是武當張真人的徒孫。」

  峨眉弟子聞言,有些壓抑。這種事可不好胡亂吹牛,難不成是真的?

  丁敏君嗤笑,抬起下巴衝余蔓身後稍遠一點的地方,大聲道:「宋大俠,這裡有人自稱是張真人的徒孫,不如貴派來認一認?」

  余蔓愣住了,張無忌,懵了。

  他茫然轉過頭去,從這個角度往裡面看,只能看到半張桌子,不過,也已足夠。


第2章 我從波斯來

  武當五俠及一眾弟子進店用餐比余蔓和張無忌要早,後峨眉眾人到來,他們見滅絕師太率弟子將兩個異服年輕人圍住,便沒有立刻出聲致意。

  這時聽到提及武當,殷梨亭方與師侄宋青書緩緩走出,一看究竟。

  張無忌睜大雙眼,震驚不已。他緩緩起身,待看清來人,霎時眼眶通紅,淚流滿面。

  「六叔......」

  看著張無忌搖搖晃晃走過來,聽到他口中喃喃低語,殷梨亭有些失神,覺得這聲「六叔」好生熟悉。

  世上會這樣喚他的人,除青書之外,還有一個。

  「無忌?」殷梨亭試探問,聲音沙啞。

  留在後面的宋遠橋等人察覺不對,紛紛帶著疑惑上前,然後叔侄相認,相擁而泣。

  滅絕師太見狀,也不好多說什麼,留下一句「是貧尼眼拙,就不留在這兒打擾貴派團聚了」,隨即大步離開,身後眾弟子緊跟而出。

  之前因峨眉派的到來,食肆裡許多客人怕受到殃及,悄悄結賬溜了,現在峨眉派的人一走,整間食肆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

  余蔓輕輕舒了口氣,看在娘的份上,目前她對待峨眉的原則,是能不衝突就不衝突。峨眉能適可而止,對大家都好。

  那邊相認的差不多了,張無忌一邊用手背抹掉眼淚,一邊回頭看余蔓,似乎打算把她介紹給叔伯們。

  余蔓了然,不等張無忌開口,便挺胸上前一步,欠身一禮,「小女子楊不悔,見過諸位大俠。」

  和張無忌一樣,張嘴就是一股西域調料味兒,不過這報出來的名字,卻是寓意十足的漢名,想來不是臨時起得。宋遠橋等人點頭致意之余,免不了將余蔓多打量幾眼。

  「大師伯......」張無忌趕緊把話接過來,「不悔妹妹與我一起長大,一起赴波斯求醫,又一起回到故土。」

  宋遠橋一聽,只當余蔓是侄兒流落在外時結識的小伙伴,本也沒有多在意,他倒是更想了解一下赴波斯求醫這件事。於是,拉著張無忌就要坐下敘話。

  張無忌瞄了瞄余蔓,流露出遲疑之色,這些年,他們如雙生子一般,事事連在一起,如今突然多了幾個旁人摻進來,難免有些不太適應。而且,武當都是男子,他也擔心不悔妹妹身處其中不自在。

  「楊姑娘,請坐。」宋青書面帶微笑,指著另一張桌子,溫聲招待余蔓。

  長輩們都想了解無忌師弟失蹤這十年的經歷,一張桌子坐本就有些擠,楊姑娘一個女兒家還是另行安排吧,省得尷尬。

  余蔓點點頭,很自然的順著宋青書的話坐下。張無忌暗自感嘆師兄想得周到,這才安心入座,與師叔伯們說起過往。不過因余蔓身世的原因,張無忌不得不抹去一個人的存在,話只能露一半藏一半。

  大概是為了避免余蔓獨坐,孤單不樂,宋青書留下與她同桌,禮貌寒暄了幾句,便各自默默喝起茶來,邊喝邊聽張無忌的故事。

  張無忌的講述非常簡單,他說,胡青牛生前曾有言,西域有位神醫能醫治他的寒毒,所以在胡青牛夫婦死後,他遠赴西域,直到波斯才尋得這位名神醫。

  「這樣啊......」宋遠橋皺眉感嘆,一想到師侄流落異國他鄉的這些年,不知吃了多少苦頭,就忍不住埋怨張無忌,語氣中又飽含著痛心,「你這孩子,當時怎麼不給家裡寫信?」

  「叔伯陪你去西域,就是晚幾日,不也比你一人上路要安穩。」

  張無忌干笑,想解釋他不是一個人,可沉吟了一下,還好是決定閉嘴。

  發現余蔓唇角那抹會心的微笑,宋青書也無聲的笑了笑,低聲道:「楊姑娘,那時你與無忌師弟年紀還小,一路肯定非常辛苦。」

  余蔓挑眉,滿不在乎的語氣,「正因為年紀小,倒是不覺得苦累。」

  她笑得是,什麼胡青牛曾言西域有位神醫,這套說辭,十年前一心想找個犄角旮旯自生自滅的張無忌也對她用過,只不過很快就被拆穿了。

  「師父他老人家若知道無忌還活著,一定高興壞了。」俞蓮舟感慨。

  「無忌,趕緊回武當。」宋遠橋拍著張無忌的手肘。

  對此,張無忌的反應可不太爽快,他下意識瞅了余蔓一眼,沒有馬上應下,在宋遠橋等人看來,顯然是在按余蔓眼色行事。

  在一片沉默中成為焦點的余蔓,臉色微僵,她可從來沒有拿捏張無忌的想法,更沒做過打壓張無忌的事。張無忌如此,許是因為在他們那個機緣組成的「小家庭」中,女性地位較高,積年累月養成了習慣。

  「是啊無忌哥哥,趕緊回武當。」別看了,你自己的私事,難道還要我替你拿主意?

  「那你呢?」張無忌小聲問。

  宋青書與父親對視一眼,轉頭對余蔓拱手,「還請楊姑娘做客武當。」

  「日後一定......」余蔓婉拒。

  武當是張無忌的家,他回去是應該的,而她,得繼續尋找黛綺絲,可沒空走張無忌家的這門親戚。

  張無忌一聽,馬上道:「我和你一起。」

  氣氛瞬間凝滯了,宋遠橋等人皺眉,心道,真是男大不中留。

  「別。」余蔓果斷決絕,那一揮手的架勢,就差把手糊張無忌嘴巴上了。

  隨後,她又衝武當五俠干笑,真誠地解釋說:「大俠,我有要事在身,這回就不登門拜訪了。」

  經過短暫的猶豫,張無忌覺得還是有必要給師叔伯們一個交代,他深吸一口氣,緩緩說:「事情是這樣的......」

  「事情是這樣的。」余蔓大聲搶過話頭,干脆整個身子轉過來,面對宋遠橋等人,「無忌哥哥找到家人了,我也得去找我的家人。」

  與其等張無忌抖出來個半真半假的蹩腳理由,不如她親自上陣,把這事圓過去。

  「楊姑娘要尋親?」宋青書心裡好笑,他以為什麼事呢,無忌師弟在那兒支支吾吾半天,「那正好,等回到武當,我叫派中弟子幫你找。」

  余蔓恍然,拍手道:「是呀,你們人多,認識的人也多。」

  聽到這裡,宋遠橋眉頭舒展,心想,還不知這位楊姑娘身世如何,可想必也是早早與親人離散了。

  「楊姑娘,你先跟我們回武當,然後馬上為你打算,你看如何?」宋青書溫聲詢問。

  「好。」余蔓乖乖點頭。

  余蔓一點頭,張無忌自然再無異議,只是有些悶悶不樂。

  宋師兄三言兩語,不悔妹妹就答應了,他、他可真是能說會道。

  視線幾經徘徊,最終在莫聲谷臉上定格,宋遠橋似乎有話要說,「七弟......」

  可一開口,就被殷梨亭接了過去。

  「大師兄,我送無忌回去吧。」

  聞言,宋遠橋心情復雜,欣慰之余又有些猶豫。六弟細心溫和,由他照顧無忌回武當再合適不過了,只是此行,六弟絕對不會想缺席。

  「大師兄放心。」殷梨亭心甘情願,並無勉強,「時間還早,我速去速回,來得及。」

  「好。」宋遠橋欣慰地點點頭,轉身又正色對兒子說:「青書,你跟你六叔一起。」這樣折返途中,叔侄倆也好有個照應。

  宋青書沒有二話,「是,爹。」

  張無忌聽了一會兒,訥訥問:「師伯,你們要去哪兒?」

  一陣沉默之後,宋遠橋低聲說:「六大派欲深入昆侖,圍剿明教總壇。」

  聽完,張無忌愣了半晌,回神後脖子「哢嚓」一聲脆響,霍然把頭扭向余蔓,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臉「大事不好」的表情。

  仿若沙子迷眼一般,睫毛飛快撲扇了幾下,余蔓茫然地看著張無忌,同時其他人也順著張無忌的視線,將目光投到她身上。

  等她搞清楚狀況,頭頂也已冒出了硝煙的味道。

  「張無忌,你瞅啥?」

  六大派要圍攻光明頂,你瞅我干啥?


第3章 我從波斯來

  一手扶額,一手高高低低的指著張無忌,余蔓氣不打一處來。

  「你是大人了。」說完這句,頓了頓,她自己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來,隨後又迅速板起臉,「有話就說話,不能事事都等著我給你拿主意。」

  張無忌吞了吞口水,小聲說:「不是......都聽你的嗎?」

  話音落定,有人吸氣,有人嘆氣。

  余蔓怔了怔,泄氣一般放下手,低頭笑了。這話說得不妥,可眼下也不方便糾正。

  很快,她便再次抬起頭,臉上是深深的無奈。

  「無忌哥哥是想問,他外公家是否會受到波及。」

  隱晦地用眼神傳遞了一下想法,宋遠橋等人對張無忌三步一回頭五步一看臉色的行為,頗有異議,但誰也沒開口,都暫時放在了心裡。

  畢竟,這種習慣,一時半會兒改不過來。

  「只要天鷹教不摻和,自然波及不到他們。」說話的是莫聲谷,語氣有些生硬。

  武當、天鷹是姻親不假,可合不來也是真。

  聞言,張無忌像小鳥一樣點了點頭,坐姿回正,此事就算揭過了。

  飯後,余蔓、張無忌跟去了武當借住的民宅。宋青書極有大師兄風範,不等父親叔伯吩咐,便張羅給余蔓單獨騰出一間房,並拉張無忌和自己同住。

  待安頓妥當,紅日已落天邊。張無忌來找余蔓,他換了漢族裝束,是一身清爽的藍色衣衫。

  兩人來到房山僻靜處,余蔓左右瞅瞅,確定四下無人,然後掐住張無忌手臂上的一塊肉就開始擰。

  「一說六大派圍剿明教總壇,你就盯著我看是什麼意思?嗯?」

  張無忌疼得齜牙咧嘴,「我、我這不,擔心......」

  「你擔心什麼?」余蔓氣笑了,反問的同時,手勁兒更大了。

  臉皺成一團,卻還不忘壓低聲調,張無忌飛快地說:「明教有難,我們總不能冷眼旁觀,總得做點什麼吧。」

  「用不著。」余蔓輕飄飄一句,否決了張無忌天真的想法。

  他們是來抓黛綺絲的,又不是來當救世主的。

  「你我為波斯明教做事,中土明教的死活,與你我何干。」余蔓振振有詞。

  她和張無忌並未入教,干完最後這一票,就兩清了。

  不過,少了天命小子張無忌的金手指,六大派順利攻陷光明頂,那樣的話,中土明教覆滅,她那素未謀面的爹豈不也要去見閻王?

  如此一想,余蔓心生不忍。

  張無忌張口結舌,無從反駁。他愣了愣,回過神來甚至覺得余蔓說得挺有道理的。於是話鋒一轉,又說向別處。

  「你要找你爹?」張無忌俯身湊近,悄悄問。

  余蔓像趕蚊子似的一揮手,把張無忌的臉趕遠點,莫名其妙地看著他,「誰跟你說我要找爹?」

  「不是你跟大師伯他們說要尋親......」

  「我那是用善意的謊言,委婉地拒絕他們的邀請。」

  說來,這事得怪張無忌,若不是他不知變通,把話說得又死又僵,她何至於編這種小謊。

  「哦。」張無忌低低應了一聲,表情一點失望。

  對於不悔妹妹的生父,說不好奇,那是假的。

  紀姑姑是六叔的未婚妻,可不悔妹妹顯然不是六叔的孩子,那麼,不悔妹妹的生父是誰呢?

  「你不想......見你爹?你不好奇,他長什麼樣子?」

  余蔓未加思索,連答兩問,十分無情。

  「不想,不好奇。」

  娘不願相見,她便也不見。

  張無忌一呆,對余蔓如此冷漠的回應始料未及。須臾,他嘆了口氣,「好吧。」

  借著這機會,余蔓覺得有必要針對張無忌下午的表現,告誡一番,「以後有什麼事,你自己琢磨著說話,別總往我臉上瞧。」

  自家子侄唯唯諾諾的樣子,宋遠橋他們看在眼裡,心裡得多不是滋味。

  「搞得好像我在你身上下蠱了似的。」

  張無忌怔了怔,方才明白過來余蔓在說什麼。

  他撓頭笑,「不悔妹妹,我這不是怕說錯話嘛,再耽誤你的大計。」

  「怕說錯話就別說。」余蔓瞪他,末了還著重補上一句,「眼睛也別望我這兒看。」

  真怕哪天誰說起紀曉芙,張大公子把頭轉向她,眼睛睜得像銅鈴。

  「嗯,知道了。」張無忌點頭,很聽話的樣子。

  余蔓該說的都說完了,正要走,衣袖卻被扯住了。

  「不悔妹妹......」張無忌眼裡放著光,「武當,一起?」

  他現在算是明白了,之前不悔妹妹答應去武當,恐怕也是善意的謊言。

  果然,余蔓搖頭,「不了。」

  「那我也不去,我跟你一起。」張無忌梗著脖子,十分堅決。

  「嘿?」余蔓掙開手,踮起腳便往張無忌額頭上戳,一副豈有此理的樣子,「回都回來了,不去給你太師父請安?你個沒良心的。」

  「給太師父請安已經晚了十年了,不差這幾日。」張無忌也很有一套說辭。

  余蔓無奈,剛要說點什麼,就被張無忌一句「走嘛,一起」給噎了回去。

  「你對得起你六叔嗎?」她幽幽嘆道。

  也許殷梨亭會被永遠蒙在鼓裡,他不知道紀曉芙與楊逍是真心相愛,不知道紀曉芙的女兒名叫楊不悔,但是,張無忌,你知道呀。

  愣了愣,張無忌似有愧意,他喃喃低語,「對不起。」

  他對不起六叔,但是......

  「債多了不愁。」張無忌一甩頭,「你不說我不說,沒人知道。」

  身軀一顫,那股震撼平復之後,余蔓不禁暗自感嘆,此人的心態好極了,不像她,隔三差五就得崩一回。

  張無忌捏著余蔓的衣袖搖啊搖,來找人的宋青書看到這一幕,錯愕之下迅速後退一步,正要當作沒看見,原路返回,就被張無忌和余蔓齊聲叫住了。

  「宋師兄。」

  「宋少俠。」

  撤離失敗的宋青書也不扭捏,大方上前,對余蔓說:「楊姑娘,峨眉的周師妹身量與你相仿,我替你向她借了一套衣裳。」

  余蔓一聽,忙向宋青書道謝。

  不久前,宋遠橋提到換裝一事,她和張無忌都欣然接受。張無忌好辦,直接穿宋青書的就好,只是沒想到她的也這麼快就搞到了。

  「隨我來。」宋青書頷首,示意他在前面帶路,又對張無忌說:「離峨眉的駐地有一段路,無忌師弟同去?」

  「不悔妹妹,需要我陪你去嗎?」

  聞言,宋青書嘴角抽了抽,忍笑。

  「不用。」余蔓瞥了偷笑的宋青書一眼,心道,你待周師妹的那一套,可不比這差。

  「好,那我去找大師伯說話。」

  張無忌打算說服宋遠橋,他和余蔓兩個人回武當就可以,不需要人護送。如此一來,他和余蔓沿途尋找黛綺絲的蹤跡,更自由,二來,離六叔遠些,他的愧意少一些,主要還是覺得,不悔妹妹在意。

  ....................

  峨眉派落腳的地方前後兩間院子,布局十分大氣。

  余蔓跟隨宋青書來到後門,貌美的青衫女子已等在那兒。

  「周師妹,久等了。」

  含蓄地打量著眼前的女子,余蔓心想,這位一定就是周芷若了。她又瞅瞅身旁的宋青書,覺得有些奇怪,宋少俠的反應過於平靜了,難道不該,狂熱一點?

  「楊姑娘這邊請。」周芷若淺笑,向余蔓招手。

  余蔓上前,正要開口道謝,就被周芷若一把拉住手腕,閃身進了後門。


第4章 我從波斯來

  院子裡還算安靜,一路走進去,余蔓能聽到附近的房間裡有人說話,但路上並未見到一個人。

  周芷若拉著余蔓往裡走,步伐快而不亂,當她打開房門,兩個人擠進去後,余蔓明顯能感覺到,周芷若松了口氣。

  看來,周姑娘是頂著壓力幫這個忙的,余蔓心道,畢竟,像她這種來歷不明之人,滅絕師太見了要皺眉,峨眉不會歡迎的。

  不過,為什麼非得在峨眉的地盤上換裝?直接把衣服給她多好。

  周芷若關好門,低聲對余蔓說:「衣服在床頭。」

  床頭的月白衣裙疊得整整齊齊,余蔓低頭解腰帶,忽見周芷若走近,手上動作一頓,茫然不解。

  雖然對方是女孩子,雖然她只需要換外衣,用不著脫光光,可這樣被近距離圍觀,還是怪不好意思的。

  「需要我幫忙嗎?」周芷若問。

  「啊?」余蔓詫異,磕磕巴巴地說:「不、不用......」

  她又不是三歲小孩,手腳俱在,換個衣服而已,哪裡需要人在旁協助。

  周芷若抿唇笑了笑,「宋師兄擔心你穿不慣,特地叫我關照你。」

  余蔓愣了愣,隨即恍然,原來是這樣。

  想不到這宋青書,還挺周到的,怕她不會穿漢人的衣服,還拜托周芷若關照。

  余蔓三下兩下脫掉外衫,急於證明什麼似的,匆忙將床頭那套月白衣裙往身上套,迭聲說「穿得慣」。

  被余蔓奇怪的口音感染,周芷若清麗的面龐又多了幾分笑意,她轉身走到窗前回避,隨口閑話,「楊姑娘,你是波斯人......」

  「我不是波斯人。」余蔓整理裙擺,回道:「我是漢人,只不過小時候去了波斯。」

  對此,周芷若並不意外,余蔓的五官相貌擺在那兒,說她是混血都牽強。

  「你是哪兒的人?」

  余蔓回憶了一下,「四歲以前住在漢中,應該算是漢中人吧。」

  四歲以後她娘下定決心脫離峨眉,便帶她離開漢中,向荒涼之地遷移,想與江湖紛擾徹底割斷。

  「我也是漢中人。」周芷若失聲低呼,一時喜形於色。

  想起家鄉,想起死在漢水江上的父親,不禁眼眶發紅。她趕緊垂眸掩飾,去一旁翻找,找出一張包袱皮,幫余蔓把換下的服飾包起來。

  「這麼說,我們是同鄉嘍?周姐姐。」余蔓跳過去一步,挽住周芷若的臂彎,眸子彎成兩個月牙,笑得歡快。

  「是。」周芷若百感交集,應聲很輕。

  她像是要重新認識余蔓一般,將人打量,眼波如水,末了,將余蔓垂散在胸前的青絲攏到肩後。

  「來,我幫你把頭發綰上。」她柔聲說了一句,便將余蔓推到桌前坐好。

  余蔓的發型很波斯風,與她新換上的含蓄素雅的衣裙,極不相配。

  摘掉首飾,周芷若站在余蔓身後,慢慢梳理她那頭烏黑的秀發,「我家住漢水江畔,你呢?」

  這可把余蔓給問住了,她使勁在記憶中所搜,關於出生地的點滴,使勁到差點把簪子上的寶石摳下來。

  「是個小村子,不記得叫什麼了。」余蔓苦惱地說。

  「你離家時還小,不記得很正常。」周芷若溫柔地撫過余蔓的發鬢,輕聲嘆道:「就是我,也快要記不清漢水的模樣了。」

  余蔓聽出了話中的傷感,「周姐姐,你可以回去看看。」

  無言良久,頭上的動作卻未曾停頓,余蔓訕訕地吐了吐舌頭,正要換個話題,身後的人又開口了。

  「不回去了,忘了也好。」

  家鄉只有墳,沒有人,忘了,也好。

  ....................

  天色已暗,夜幕襲來。

  發髻梳好了,房間裡沒有鏡子,周芷若引火點燈,想讓余蔓對著盛水的臉盆照一照,可是過去一瞧,才記起臉盆裡的水已經被她倒了。

  無奈只得拉著余蔓的手苦笑,「楊家妹子,我手藝一般,但絕對不醜。」

  「周姐姐你就別謙虛了,我現在肯定美的跟天仙似的。」

  「你天生麗質,不打扮也是仙女兒。」周芷若低聲玩笑,同時把剛點上不久的燈吹滅,側耳聽外面的動靜。

  找准機會,開門走人關門,一氣呵成。

  只是運氣沒有來時那麼好,出門經過三四間屋子,就被丁敏君撞見了。

  「丁師姐。」周芷若問好。

  余蔓不做聲,垂眼不亂看。

  「周師妹來得正好,跟我去前院......」丁敏君突然不說話了,盯住余蔓眯眼猛瞧,「你是誰?我怎麼沒見過你?」

  見過的呀,下午你把我錯認成紫衫龍王,難道這麼快就忘了?余蔓暗暗撇嘴。

  「丁師姐,受武當宋師兄所托,借我房間給這位姑娘換身衣裳。」

  「武當?宋師兄?」丁敏君愈發尖刻,陰聲怪氣地說:「叫得好親熱呦,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峨眉和武當有多大情分呢。」

  周芷若靜靜聽著,沒有反駁,也無羞憤之色,整個人都很平靜。

  「還愣著做什麼,敢情只有宋青書的話管用,我這個師姐就支使不動你了?」丁敏君句句緊逼。

  這死女人張口就來,欺壓同門如此熟練,是不是以前也這樣欺負過娘?余蔓內心產生了疑問。

  姓丁的肯定沒少欺負娘親。

  「直走右轉,我就不送了。」周芷若低聲囑咐余蔓。

  「周姐姐,給你添麻煩了。」余蔓心裡過意不去。

  周芷若搖頭,還衝她微微笑了一下。

  不想再生事端,余蔓迅速原路離開,院落的土牆外,有人影在徘徊。

  只一人出來,不見後面第二個,宋青書正奇怪,待余蔓走近,借著剛升起的月色一瞧,一下就愣住了。

  「宋少俠,周姐姐被她師姐叫走了。」余蔓悶悶地說,「出來的時候被丁敏君撞見了,周姐姐挨了一頓數落......」

  「楊姑娘?」宋青書突然叫了一聲,好像根本沒聽余蔓說話。

  余蔓住嘴,歪頭看著宋青書,等他意下。

  「真的是你。」宋青書驚嘆,喃喃道:「我,差點沒認出來。」

  誰能想到明艷熱烈的波斯小姑娘,搖身一變,竟成了出水芙蓉花,出塵若仙。

  聽他這樣一說,余蔓倒是有些不自信了,她抻抻衣擺,又去摸摸發髻,「是好看了,還是難看了?」

  宋青書愣了愣,隨後由衷地說:「好看,一直都很好看。」

  安了心的余蔓放下手,認真地說:「我能有現在這般好看,多虧了你和周姐姐。」

  「哦?」

  「因為有你,我才認識了周姐姐,周姐姐給我衣服穿,還給我梳頭。」

  宋青書覺得有趣,正要說話,突然附近傳來一陣吵嚷,緊接著兵刃相擊之音不斷,紛爭的發生地應該就是峨眉住所的前院。

  凝神傾聽片刻,宋青書神情嚴肅,匆匆丟下一句話,便掠上牆頭。

  「我去看看,楊姑娘你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強敵來襲,早有預謀,峨眉派暫時應對得有些狼狽。滅絕師太臉黑如墨,凶神惡煞,手執倚天劍與三人在屋頂纏鬥。

  「武當宋青書,聽候師太差遣!」

  此言一出,場上依舊混亂,但氣氛已悄悄發生了變化。

  都以為武當來援,宋青書打頭陣,殊不知,只有宋青書一人而已。

  「眼前的賊人見一個殺一個。」滅絕師太冷冷道。

  「好!」宋青書大喝一聲,揮劍欲衝進戰場。

  就在這時,余光掃見一抹慢悠悠靠近的身影,使他腳下一頓。

  「楊姑娘你怎麼來了?」不是讓你快走麼。

  「我......」被宋青書抓個正著,余蔓立即貼牆不動了,蔫蔫地說:「天黑了,不記得路了。」

  一是不記得路了,二是,想湊湊熱鬧。


第5章 我從波斯來

  眼下形勢緊張,余蔓跟過來了,宋青書也沒辦法安頓她,只得匆忙叮囑了一句,「楊姑娘,你待在這裡,不要上前。」

  在余蔓點頭之後,宋青書轉身衝進戰團,與峨眉弟子並肩作戰。

  余蔓很聽話,遠離混亂看熱鬧,不靠近。可是,打架的不會固定在一個地方打,這不,從東邊打到西邊,戰場迅速偏移,沒一會兒就把余蔓給包圍進去了。

  不過,絲毫不見她緊張。

  「妖孽,哪裡跑!」滅絕師太在屋頂厲喝。

  那伙黑衣人似乎已無意戀戰,打算撤了。

  聽到滅絕師太這聲罵,余蔓忍了一下,但是沒忍住,撲哧一聲趕緊捂嘴,笑得肩膀直顫。

  就在這時,斜刺裡伸出一條長臂,快如閃電,將余蔓一攬。余蔓一個趔趄,驚呼還沒來得及出口,後腦勺就重重磕到一塊甲片上,讓她眼冒金星。

  「放開她!」周芷若高喊,劍指劫持余蔓之人,橫眉冷對。

  余蔓沒抬頭,但可以肯定,劫持她的人是個體格強壯的男人。

  「大哥,有話好好說。」她苦著臉,整個人十分僵硬,好像不能動了一般。

  宋青書聽到動靜,這才望過來,見倒霉的是余蔓,頓時大驚失色,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你!別亂來......」

  雙方陸續停手,場面漸漸安靜下來。

  余蔓聽到身後有人低聲詢問,「少主,請示下。」

  緊接著,頭頂傳來大笑,「弟兄們,峨眉女俠冰清玉潔,捉走一個算一個,此行不虧,哈哈。」

  「大哥你誤會了,我不是峨眉弟子。」余蔓操著她那口羊肉串味兒的漢語,弱弱地說。

  可惜她至今沒照過鏡子,不知自己現在這身打扮,簡直峨眉二字貼臉,說她不是峨眉弟子沒人會信的。

  話音還未落定,余蔓後襟衣襟,雙腳離地飛上牆頭,隨後一陣風似的消失在夜色中。

  ....................

  天鷹教分舵,燈火點點。

  空曠的大廳,裝飾風格十分陰森,殷野王把余蔓隨手一放,大步走到主位那把交椅前坐下,聽下屬彙報。

  余蔓活動了一下肩膀,自行找地方坐下,然後往後一仰,椅背上一攤,一副「終於解脫」了的表情。

  她被綁架了,但她一點也不緊張,甚至有點小慶幸。

  可以不用繼續跟張無忌掰扯武當之行行與不行了,這難道不是一件好事?

  無忌哥哥什麼都好,就是,太粘人了。

  「你......」殷野王端茶的手一滯,看余蔓的的眼神很是驚異,「穴道什麼時候解開的?」

  看不出來,小丫頭有幾分本事。

  「壓根就沒點上。」余蔓撇嘴,臉上寫滿了嫌棄,老氣橫秋地嘆道:「你呀,點穴的功夫,還得練。」

  一下子把殷野王嘲諷懵了,他愣了許久都沒回過神。

  還是余蔓繼續單方面與他商量,「大哥,我真不是峨眉弟子。」你抓我,沒意義,起不到震懾作用。

  而且把話說回來,咱們還算得上是八竿子打得著的自己人呢。

  這個時間這個地點,找峨眉派的不痛快,定與明教脫不了關系。

  殷野王盯著余蔓看了一會兒,大概是從震驚當中緩過來了,然後命屬下把余蔓帶下去關起來,眼不見心不煩。

  沒有反抗,余蔓乖乖走進還算整潔的「牢房」,那悠然的步伐,好像她是被請來做客似的。

  外面的看守關上房門,哐啷一聲落了鎖,要多無情有多無情。

  房間很空,沒有床只有一張榻,唯一一扇小窗靠近頂棚,說是窗,其實就是橫了幾根木條的孔,月光從那裡照進來,余蔓才得以看清榻在哪兒桌在哪兒。

  此時已接近午夜,余蔓毫無壓力地打了個哈欠,往榻上一躺。眼下身處何地,她不知道,不過這不重要,她打算在這兒休息一晚,明天想辦法進昆侖。

  嘴上說「中土明教與我無關」,拒絕多管閑事,可事到臨頭,她還是得做點什麼。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親爹殉教吧。

  剛有睡意,門外便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緊接著門開了,余蔓撐起身,睡眼惺忪地望過去,只見一抹單薄的身影被蠻橫地推進來。

  看樣子,有人和她做伴了,也不知道這人好不好相處,余蔓心裡嘀咕。

  「誰在那兒?」那女子還未適應「牢房」的黑暗,試探著走了兩步就不動了。

  倒是已經習慣了小黑屋的余蔓,視物更清晰一點。她坐起身將那女子仔細打量,隨後用不確定的語氣輕輕喚了一聲,「周姐姐?」

  「楊家妹子?」那女子驚喜低呼,疾步走過來,不是別人,正是周芷若。

  余蔓趕緊往榻裡蹭蹭,讓出位置來給周芷若坐,「周姐姐,我叫不悔,你叫我名字就好。」

  驚魂未定的周芷若愣了愣,忍不住將余蔓的名字品味一番,而後情緒緩和不少,點頭說「好」。

  余蔓沒有詢問周芷若的遭遇,而是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小聲問:「周姐姐,你還好嗎?可有受傷?」

  周芷若咬咬嘴唇,「沒受傷,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被點了穴道,上半身不能動。」

  余蔓一聽,覺得問題不大。她先是探了探周芷若的脈像,然後試了幾次,就把穴道解開了。

  「別害怕,師父很快就會來救我們的。」周芷若揉著手腕,不知是在鼓勵余蔓,還是在鼓勵自己。

  余蔓重新躺下,枕著胳膊側臥,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地說:「不害怕。」

  有什麼好怕的,對她來說,這些都是小菜。

  「還有武當,你被帶走後,宋師兄非常自責,他肯定正在想方設法營救你。」

  余蔓「嗯」了一聲,然後拍拍身邊的位置,「周姐姐,咱們躺下說話,養足了力氣,明天才好對付外面那些壞蛋。」

  遲疑片刻,周芷若還是沒法安心躺下,她決定打坐度過余夜。

  「周姐姐,我聽你稱宋少俠作師兄,峨眉和武當弟子之間都是師兄師妹這樣叫?」余蔓喃喃問,也算睡前無事,解一解好奇心。

  「不是的,只有我這樣叫。」

  「哦?」

  盤膝端坐,閉目養神,周芷若語調輕緩地解釋給余蔓聽,「我小時候在武當住過一段時間,那時我和他互稱師兄師妹,後來就沒改。」

  「這樣啊......」

  之後,兩人之間出現了一段無聲的空白,就在余蔓准備放心陷入沉睡之時,周芷若開口了。

  「跟你在一起的那個人,是張無忌?」她的語氣有些猶豫,但還是掩不住好奇。

  「嗯,你認識他。」余蔓囈語一般回道。

  周芷若自動理解成疑問句,淡淡道:「小時候見過。」

  余蔓笑了一下,這回是實實在在地問:「那時他什麼樣?」

  她第一次見張無忌時,張無忌是個懂事的大哥哥,後來在生活的磨礪下,大哥哥變成了小弟弟。

  嘆息中沒有太復雜的情緒,周芷若回憶道:「病得很重,很......可憐。」

  那個時候剛剛喪父,成為孤兒的她也很可憐,她看到張無忌被病痛折磨,心底卻是羨慕他的。至少,他還有師祖和叔伯可以倚仗,不是麼。

  睡前,余蔓在想,這裡的宋青書和周芷若並沒有一方炙熱一方冰冷,甚至關系還很融洽,那麼接下來,他們會擦出火花嗎?

  還是,會如宿命一般,周芷若愛上了張無忌?嗯......烤羊肉串的張無忌?


第6章 我從波斯來

  第二天天亮,牢房透進來的陽光有限,昏昏的,裡外又安靜,很適合睡覺。

  余蔓睡得像只攤開了的貓,看守送飯進來她都沒醒。周芷若輕輕叫了一聲,見沒反應,便不再打擾。直到,有人來提她們出去。

  「去哪兒?」周芷若一臉戒備。

  「少主要見你們。」

  「哎......」余蔓萬般不情願地爬起來,眼沒掙開,眉頭倒是皺得緊。

  「不悔,你醒了。」周芷若走過去讓她靠在自己身上,防止她跌到地上去,柔聲問:「睡得還好嗎?」

  「嗯,還好。」余蔓揉了揉眼,下榻穿鞋,「走吧,周姐姐,咱們去看看那個少主想干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周芷若覺得有道理,眼下受制於人,不配合也得配合,不如主動面對。

  她們沒有被帶去昨夜余蔓待過的那個大廳,而是在一間寢居之室見到了殷野王。

  殷野王正大馬金刀的坐在桌後喝酒吃菜,余蔓和周芷若被帶到,他半眯著眼,饒有興致地將二人打量了一會兒,然後舉了舉酒杯,語氣很是輕佻,「來來來,坐下陪我喝一杯。」

  看著那桌子菜,余蔓突然想起自己從昨天晚上到現在還沒吃東西,咽下口水,不情願地將目光從菜肴上移開。

  「你是誰?」還有,這裡是什麼地方?

  都是她昨晚忘記問的問題。

  舉杯的手一滯,殷野王微微錯愕,一時有些看不懂余蔓的路數。

  「他是天鷹教天微堂堂主,殷野王。」周芷若低聲說。

  聽後,余蔓稍作思索,隨即露出了然之色。殷野王,那不就是無忌哥哥的舅舅麼。

  「你這是......哪兒的口音?」殷野王皺眉。

  他昨天就覺得奇怪,現在不得不承認,這丫頭正常說話就這味兒。

  「我,波斯來的。」余蔓怏怏說。

  她也想把口音扳正,可那需要時間呀,還需要與人多交流。

  「呦,波斯小妞?」殷野王驚嘆,不過眼中的興味遠多於詫異,自己嘀咕道:「想不到峨眉派收徒都收到波斯去了。」

  「都說了,我不是峨眉弟子。」

  「會唱波斯小曲兒嗎,來,給爺唱一個。」

  余蔓挑眉,用看傻狗的眼神盯了殷野王片刻,然後歪頭問:「配鑰匙嗎?」

  殷野王一愣,不解其意,「什麼?」

  「你配嗎?」余蔓冷冷嘲諷。

  殷野王大怒,從桌後躍起,朝余蔓抓來。

  眼看強敵發難,周芷若擔心余蔓不是殷野王的對手,當即箭步擋在她身前,可是沒過兩招就被殷野王一掌掃到了一邊。隨後余蔓與之交手,幾乎是瞬間就被點了穴道。

  「不悔!」周芷若大驚失色。

  反觀余蔓,靜靜立在那兒,不見驚慌。

  「敬酒不吃吃罰酒。」殷野王冷哼,指腹撫過余蔓的臉頰,然後抬起她的下巴,眼神黏膩地掃來掃去,漸漸邪惡。

  「把你的髒手拿開,否則......」周芷若激動地說。

  不但對周芷若的警告無動於衷,殷野王還不屑地笑了。

  「干嘛?」余蔓眉頭輕蹙,斜眼看他,「劫了人,還想劫色?」

  「正有此意。」殷野王悠悠點頭。

  他把二女叫到這裡,存得就是好好享用一番的心思。

  「在等滅絕師太?」殷野王輕薄地捏了捏余蔓的下巴,「別做夢了。」

  「那老尼姑從來只會賣徒弟,絕無可能來救徒弟。」

  「好多年前,有個峨眉弟子為師斷後,落到我手裡,你們猜後來怎麼樣了?」

  殷野王聲音低沉,語氣神秘。

  「你們的好師父任人自生自滅,心腸硬得很。」

  「那女弟子叫什麼來著?」他裝模作樣地頓了頓,「啊,紀曉芙,對嗎?」

  「所以,我勸你......」

  說話間,他一寸寸俯身靠近余蔓。

  余蔓眼神冷了一瞬,隨後眼眸彎彎,竟笑了起來。若不是殷野王主動提起,她都沒想起來還有這道梁子。

  恩師被如此詆毀,周芷若忍無可忍,「我跟你拼了!」

  未等她拼到跟前,余蔓便已出手,迅速點下殷野王周身幾處大穴,當她打過來的時候,殷野王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只能生受這一拳。

  余蔓薅著殷野王的後襟,讓他不至於倒下,還不忘轉個方向,防止他吐血濺到自己身上。

  「都跟你說了,點穴的工夫不到家,還得練。」余蔓搖頭嘆氣。

  頃刻間局勢扭轉,轉敗為勝,周芷若驚愕之余,也漸漸明白過來,為何之前余蔓能夠淡然處之。

  點穴對她無效,是她修練的功法奇特,還是她自身的穴位異於常人?周芷若心中好奇。

  原來,昨晚不是他手滑,是這丫頭邪門,殷野王邊想,邊對余蔓怒目而視。

  「老流氓,呸!」余蔓雙腳開立,掐腰站在殷野王面前,氣焰十分囂張,「摸我臉,想劫色是吧,我讓你劫......」

  說著,揚手要打,可手掌卻遲遲沒有落下。

  內心掙扎了一會兒,余蔓放下手,喃喃道:「算了,不打你。」

  看在無忌哥哥的份上。

  她拖出一張凳子,把殷野王往凳子上一摁,興奮地搓搓手,自顧自地說:「給你換個發型。」

  「嘩」一聲,余蔓腰間那把華麗的彎刀,出鞘了。

  殷野王聞之,心頭一緊,暗道不妙。他竭盡全力想要衝開穴道,可是這丫頭的手法非同尋常,一時半會兒很難解脫開。

  「不悔......」周芷若欲言又止。

  她也恨不得將這人打殺,可是這人若現在就死了,她們該如何脫身呢。

  「周姐姐,不要眨眼,看我表演。」余蔓豎起食指對周芷若點了點,神神叨叨的,轉頭便抽了殷野王的發簪。

  頭發亂糟糟的散落下來,余蔓手起刀落,一刀把殷野王的頭發削到齊肩,然後從發際中間開始剃,不一會兒,就給殷野王剃了個月帶頭出來。

  那邊周芷若看得發懵,可也不妨礙她覺得很解氣。

  最後,給殷野王綁了個朝天的小揪揪,余蔓拍拍手,宣布大功告成。

  腹內空空,終於發出了抗議,她徑直走到桌前,抓起盤中的牛肉和燒雞開吃。頭一餐吃這個,是有些油膩,但能充飢就行,一會兒就到使力氣的時候了。

  「噗......」周芷若笑出聲來,之後忍了一下,可馬上又放棄了。

  余蔓用桌布擦擦手,回頭一瞅,發現武士頭殷野王除了臉色鐵青,後槽牙疑似咬碎之外,還把鼻血氣出來了。

  右手虛握成拳,放在唇邊輕咳幾聲,余蔓一本正經地衝殷野王一鞠躬,用非常憂郁的語氣說了句周芷若和殷野王誰也沒聽懂的話。

  「五舅媽西馬思。」

  然後把放在櫃子上的劍取來,扔給周芷若。

  「走,周姐姐。」

  「就這小破院子,哼,來去自由。」

  昨天她進來的時候就觀察過了,守衛稀松,跟地主家的後花園似的。

  說來也巧,她們前腳出門,後腳救兵就打進來了。

  靜玄師太率一眾峨眉弟子前來,不過沒看到滅絕師太。宋青書也在其中,但沒看到武當其他人。

  見余蔓和周芷若已然自救,靜玄欣慰不已,示意大家撤退,可是天鷹教分舵教眾傾巢而出,哪是想走就能走的。

  靜玄一看到人就叫撤,然後峨眉弟子紛紛棄戰,轉身嗖嗖開跑,以至於本應該受到營救的余蔓和周芷若落在了最後面,承受著絕大部分的追兵。

  這救兵,有跟沒有一樣。

  再後來,混亂中宋青書一把抓住周芷若的手臂,二人絕塵而去。如此一來,隊尾只剩余蔓一人,而且可以說是已經掉隊了。

  應對追兵的同時,余蔓還不忘仰頭望望天,發出一聲酸酸的嘆息,然後猛地調轉步伐,朝另一方向奔去。

  別的女孩子都有人救,她沒人救......好沒面子哦。


第7章 我從波斯來

  本意是想把追兵引開一部分,她有意隱入暗處,插手六大派圍攻光明頂一事,離開前就當做件好事了。

  可是余蔓沒想到,天鷹教的人能棄了大隊峨眉弟子,全部都過來追她。許是......她仇恨太大了吧。

  更沒想到的是,她從日上三竿跑到午後,天鷹教的人也頑強地追了她大半天。眼看就要見到曙光了,只要進了前面那條山坳,她有信心徹底將追兵甩開,然後......不幸就這樣發生了。

  余蔓看著眼前的一幕,為自己的霉運眼白上翻。山坳裡,一群白袍人正在修築防御,仔細看的話,每一身白袍上都繡有鮮明的聖火紋,他們是中土明教教眾。

  這條山坳大概是通往明教總壇的要道,余蔓誤入此地,看到了不該看的。進無可進,退,天鷹教的人已經追上來,把退路堵住了。

  二話不說,她飛身攀上一側的山壁向上爬,地面發來一波暗器,被她輕松躲過,可是一抬頭,山頂冒出一排弓箭,目標直指余蔓。

  扭頭一看,對面山頭也是如此陣勢。前封後堵,上頭沒路,猶豫之際,天鷹教發出的第二波暗器已襲至眼前,余蔓只得腳踩山壁疾走,然後奮力一蹬。

  不遠處有一根長杆,應該是明教教眾立在那兒准備掛旗用得,余蔓猴一樣抱住長杆頂端,向下喊,「大家別激動,是友軍,友軍!」

  波斯、中土明教一家親,自己人不打自己人。

  白袍人在杆下聚集,呼喝著要余蔓下來。天鷹教的人怕誤傷到對面的明教教眾,不敢再放暗器,想上前拿人,卻被掌旗使帶人攔下。

  「顏旗使,我等奉命拿人,還請行個方便。」殷無福拱手,措辭十分客氣。

  明教厚土旗掌旗使顏垣聽余蔓在後面大喊大叫,直皺眉,「這女子我自會料理,你們請回吧。」

  白眉鷹王自立門戶,說不好聽的,就是叛教。眼下明教雖危機四伏,卻也不會一廂情願地把天鷹教當自己人。

  「此女是峨眉弟子,顏旗使若願代勞,把屍體交與我回去復命即可。」殷無福強調余蔓的身份。

  少主的命令是活的不成,就要死的。

  平時兩家不對付,可這個時候,殷無福不想與之衝突,姿態已經放低,倘若顏垣還是不肯讓步,那就別怪他不客氣。

  顏垣無動於衷,依然硬聲請殷無福等人離開。

  六大派的人闖進來,自然殺無赦,但天鷹教的人也別妄想能討到痛快。

  殷無福一聽,頓時沉下臉來。心中唾罵,姓顏的這死德行可是隨了他主子,一樣的狂妄自大。

  隨著一聲冷哼,一支袖箭猝然發出,射向長杆頂端的余蔓。

  顏垣大怒,正要發作,就聽「鐺」一聲,半路飛來一粒石子將袖箭擊落,而此時,余蔓早已棄了長杆,跳回山壁上扒好。

  待她安頓好自己,扭頭往下看,顏垣身後多了一個穿灰色長衫的男人,這男人腰後別著五把五色小旗,看頭上的白發,應該已是中年。男人背對余蔓而立,看不到相貌,不過,對面殷無福的臉可是看得很清楚。

  從男人出現的那一刻開始,殷無福的臉色就不好了。

  「有什麼事,讓你家主人親自來。」灰衫男子淡淡地說。

  殷無福靜立片刻,隨後呼出一口氣,退後三步之後轉身,率教眾離開,很快便沒了蹤影。

  灰衫男子側過身,余蔓這才看到他的臉。四十來歲的年紀,相貌十分英俊,眉眼間的郁郁之色,為他平添幾分神秘與迷人。總之,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

  「下來。」男人聲音不大,卻每一個字都能清晰地傳進余蔓耳中。

  余蔓心想,天鷹教的人一走,脫身就不成問題了。於是,乖乖跳下去。

  她在男人面前躊躇,拿不定主意是開口問好,還是拔腿就跑。這人似乎沒有要殺她的意思,可也代表他會放過她。

  「你是峨眉弟子。」男人說。

  余蔓愣了愣,隨後趕緊搖頭,「叔叔,我不是峨眉弟子。」

  男人笑了一下,笑容極淺,「殷無福說你是峨眉弟子。」

  「他們誤會了,跟我在一起的周姐姐是峨眉弟子,我不是。」余蔓很認真地向男人解釋。

  男人挑眉。

  等了一會兒不見男人說話,余蔓小聲問:「叔叔,我可以走了嗎?」

  男人溫和地勾了勾嘴角,揮揮手,「走吧。」

  竟真的放余蔓離去。

  「謝謝叔叔。」余蔓飛快地說了一句,話音落定,人已在十余丈之外。

  ....................

  昆侖域內人跡罕至,荒煙野蔓,荊棘縱橫。

  余蔓信步而行,思考如何給楊逍留條活路,怎樣留最為妥當。其實也相當於拉中土明教一把,畢竟,她這個爹是不可能棄教獨活的。

  日落時分,迎面遠遠的走來一個人,那人身裹黑袍,頭戴帽兜,整張臉都藏在帽兜裡。余蔓望過去一眼,換了個方向繼續走,不好奇那人是誰,也不欲與那人碰面。

  可沒走兩步,就見黑影一閃,那黑袍人擋住了她的去路。

  「哪位?」余蔓語氣很衝。

  裝神弄鬼嚇唬誰呢?就是鬼,也不能攔她的道。

  那人緩緩抬臂,露出手掀開帽兜,裡面竟是個光頭和尚。

  和尚雙手合十,笑得異常和善,「女施主,貧僧......」

  「化緣?」

  和尚嘴角一抽,一度無法維持微笑。

  「楊姑娘!」遠處有人在喊。

  循聲望去,一個年輕男子在朝這邊奔跑,一邊奔跑一邊揮手。余蔓眨眨眼,露出驚訝的表情,那人竟是,宋青書。

  「阿彌陀佛。」和尚低聲念了一句,而後重新戴上帽兜,揚長而去。

  余蔓可不在乎那和尚去哪兒,愛去哪兒去哪兒。她回應一般把手舉高,揮啊揮,直到宋青書在面前站定才放下。

  「你怎麼一個人跑這兒來了?」她問。

  「我來找你呀。」宋青書滿頭大汗,氣喘吁吁。

  余蔓一怔,繼而把眼從對方臉上移開看向別處,小聲咕噥,「找我做什麼?」

  「我把你弄丟了,自然得把你找回來。」

  余蔓飛快垂下眸子,抿抿嘴唇,然後瞄了宋青書一眼,見他正在用衣袖擦臉上的汗,想了想,從懷裡掏出一方手帕,遞到宋青書面前。

  「無忌哥哥的,你用吧。」

  宋青書欣然接過,邊擦汗邊問:「剛才那人你認識?」怎麼他一來就走了。

  「不認識。」余蔓搖頭,她也覺得那和尚有古怪,「可能是明教的人吧。」十有□□是。

  宋青書認同地點點頭,他擦完汗,把手帕折了折,隨手一揣,想著回去洗干淨再還給無忌師弟。

  「天快黑了。」他望了望天邊的落日余暉,表情嚴肅了許多,「楊姑娘,我們得趕路。」

  最好在天黑之前找到營地,否則就他和楊姑娘兩個人在昆侖腹地過夜,恐有凶險。

  「沒問題。」

  宋青書沉吟,「不如這樣,我們比一比腳力,如何?」

  白天他在天鷹教分舵見識過的,楊姑娘身手不差。

  余蔓對這個提議很感興趣,但覺得有一點小瑕疵,「比腳力可以,但是方向誰來把握?」

  她領先她帶路,沒跑出昆侖,跑上光明頂也是極有可能的。

  「那......我在前面跑,你在後面追?」

  余蔓點頭,「好主意。」

  「誰說開始?」宋青書踢踢腿,很重視這場賽跑的樣子。

  「等等!」亮晶晶的眸子閃啊閃,余蔓突然想起,他們還有一個步驟沒有商量,「如果我追上了你,會怎樣?」得有個彩頭呀。

  宋青書一聽,揚眉大笑,「楊姑娘,你若能追上我,我認罰。」


第8章 我從波斯來

  起初,宋青書怕余蔓跟不上,並沒有使出全力,直到聽見她在他身後一步之遙的地方嘀咕,是罰他上樹還是下河,而且心不跳氣不喘,游刃有余。

  宋青書不敢繼續托大,這才使足了能耐。

  二人你追我跑,轉眼天就黑透了,夜幕繁星點綴,月明如水。

  已經能看到燃著篝火的營地了,余蔓發力,超越宋青書,咯咯笑著把手伸到他面前搓了一個清脆的響指。

  當宋青書意識到自己輸了的時候,說不驚訝是假的。

  失神的他緩緩放慢腳步,既是感慨又是自嘲地說:「楊姑娘好身法,是在下輸了。」

  他提議比試腳力的本意是想快些趕路,現在目的達到了,可技不如人的事實暴露出來,還有點小慚愧。

  不過他很快便調整好心態,坦然與余蔓玩笑,「願賭服輸,任憑楊姑娘處置。」

  余蔓在宋青書身邊蹦蹦跳跳,歡快無比,「我都想好了,你輸了就給我唱個曲兒。」

  聽她想出了這麼招,宋青書眉頭一皺,愁得直苦笑。

  「行嗎?」余蔓斜眼偷偷打量宋青書的表情。

  「行。」別看宋青書愁眉苦臉,但應得非常爽快,絕沒有賴賬的意思。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把心一橫,既然決定豁出去了,也就沒那麼害羞了。何況,這裡就他和楊姑娘兩個人,天又黑,誰會取笑他。

  離六大派的營地很近了,最後這段路他們走得很慢。宋青書唱了一段董西廂,余蔓幼年離開中土,沒聽過戲,宋青書的腔調她半懂半不懂,但還是很認真地在欣賞。

  以一聲咳嗽倉促收尾,宋青書飛快把頭扭到另一邊,臉頰一陣陣發熱。余蔓趕緊鼓掌,迭聲說「好聽」。

  「宋少俠,我......」嗓子也不錯,還會跳舞,可不像你,沒人的地方唱段戲都會臉紅。

  等有空了讓無忌哥哥做把琴,無忌哥哥彈琴,我來歌舞,你坐在一旁聽著看著就好。

  營地內的崆峒派弟子發現有人靠近,便舉著火把聚過來,「你們是什麼人?」

  余蔓被打斷了話頭,見此情形,只得訕訕的閉了嘴。

  「武當宋青書。」

  那幾個崆峒派弟子一聽,不禁將宋青書看得更仔細了,其中有人小聲嘀咕,「是玉面孟常宋青書沒錯。」

  誤會解除,宋青書與對方寒暄幾句,問清武當所在的位置,便帶著余蔓去了。

  帳篷外的火堆燒得正旺,張無忌抱膝坐在火堆前,雙眼失神,憂心不已。一旁耐心開導他的人,是殷梨亭。

  不等宋青書,余蔓撒開了跑過去,蹲下一拍張無忌的肩膀,然後又去勾他的脖子。

  「無忌哥哥,我被妖怪抓走了,你都不去救我。」

  聽到余蔓的聲音,張無忌身軀猛地一顫,霍然爬起來跪在地上,死死盯住余蔓,眼都不眨一下。

  「擔心死我了。」他用力抱住余蔓,聲音有些哽咽。

  宋師兄帶不悔妹妹去借衣服,結果兩個人誰也沒回來。直到午夜峨眉那邊傳來消息,他才知道不悔妹妹被歹人劫走了,可這歹人是誰,當時也沒個定論。

  他急得天快塌了,想出去找,奈何毫無頭緒不知從何找起。後來聽峨眉回來的弟子說,是天鷹教的人捉走了不悔妹妹和周姑娘,他想立刻去找外公要人,卻被師伯師叔死死按住。

  幸好,不悔妹妹沒事。

  「無忌!」

  宋遠橋去開六大派的碰頭會,回來就看到師侄無忌與一女子緊緊相擁,旁若無人毫無顧忌。他深覺此態不妥,卻又不忍斥責這個身世可憐的師侄,只得語氣嚴肅的喚了一聲師侄的名字。

  和宋遠橋一起去開碰頭會的莫聲谷也是一臉不贊同,他皺眉審視,心道,和無忌抱在一起的這姑娘看著有點眼熟,好像是峨眉弟子。這......就更不成體統了。

  「大師伯,你回來了。」張無忌帶著鼻音小聲叫人,和余蔓挽著胳膊站起來。

  「爹......」宋青書上前行禮。

  突然見到兒子,宋遠橋愣了一下,緊接著便露出笑容,兒子能平安歸來,他很欣慰。

  「宋大俠,多虧了宋少俠,若不是他堅持救我,我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余蔓大方稱贊,說得宋青書連連擺手。

  她一開口,惹得宋遠橋和莫聲谷面面相覷,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你是......楊姑娘?」

  「是呀。」余蔓點頭,臉上笑著,語氣佯裝不滿,「才一天不見,您就認不出我了?」

  她又沒化妝,只換了身衣服,怎麼大家都是一副「你換頭了」的反應。

  這時帳篷裡的俞蓮舟和張松溪聞聲走出來,宋遠橋對余蔓笑笑,沒有多說什麼,招呼大家進去安排接下來的行動。余蔓和張無忌自然不會參與,留在外面烤火倒是如了他們的心願。

  失神良久的殷梨亭輕輕吐出一口氣,臨走前再三斟酌,拍了拍張無忌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嘆了一聲,「無忌。」然後視線在余蔓身上停留一瞬又移開,「好孩子,六叔知道你們感情好,但在外面還是不要太過親密。」

  他並非刻板之人,只是覺得楊姑娘一個姑娘家,如此舉止有損名聲,無忌也會被人看成放浪之輩。

  大庭廣眾之下,拉著手訴一訴衷腸就挺好的,交頸相擁樓脖抱腰什麼的,他認為不妥。

  迷惑的睜大眼睛,張無忌兩片嘴唇動動,正要分辨,卻被余蔓搶了先。

  「殷六俠說得對。」腦袋耷拉著,手裡反復□□衣角,余蔓的態度十分誠懇,「我們以後一定注意。」

  與世俗禮教無關,她和無忌哥哥都大了,也到了該分割成兩個人的時候了。

  殷梨亭最後一個進了帳篷,他走後,張無忌往地上一坐,賭氣地往火堆裡扔了一段干樹枝。

  余蔓用腳尖踢踢他,不客氣地說:「餓了,給我弄點吃的。」

  張無忌又一骨碌爬起,去給余蔓找吃的,找來半只之前吃剩的烤兔子和一塊餅,問余蔓,「你要哪個?」

  「我都要。」

  余蔓一並搶過,將半只烤兔子放在火上烤熱,餅硬的硌牙,她就那樣一點一點地慢慢啃,滿不在乎的樣子。

  「不悔妹妹,你見到我外公了?」張無忌問。

  若外公他老人家就在附近,他不去探望可說不過去。

  「沒有。」余蔓干巴巴地說,「抓我的人是你舅舅殷野王。」

  「咳......」張無忌咳嗽出聲,眼神一下子變得不自然,還有些躲閃,他小聲問:「舅舅還好嗎?」

  說這話時,他自己都覺得虛。

  不悔妹妹看上去挺好的,那麼,舅舅應該不會太好。

  想起自己在殷野王頭上留下的傑作,余蔓愉悅地眯起眸子,嘴角勾起不懷好意的笑,「還活著。」

  張無忌低頭摸摸鼻子,沒有繼續追問。對他來說,還活著就已經是完美結局了,沒有更高的期望。

  烤兔子熱得差不多了,余蔓把它從火上拿下來撕下一條肉,燙得齜牙咧嘴。

  「無忌哥哥,咱們倆待在這兒,合適麼?」

  他們為波斯明教做事,而現在六大派正在攻打中土明教,他們是不是應該......回避一下?省得日後身份亮出來,六大派的把他們當奸細,中土明教的把他們當敵人。

  「當然不合適。」張無忌嘆氣,「還不是因為你不見了。」

  「現在我回來了。」

  張無忌瞄了余蔓一眼,猶猶豫豫地說:「那,天亮再走?」

  「行。」余蔓應得很干脆。

  過了一會兒,張無忌用胳膊肘撞了一下余蔓,悄聲問:「真不管?」

  斜睨著張無忌,余蔓挑眉笑了笑,口風有所動搖,「不然上光明頂打個招呼再走?」

  「我覺得可以。」真誠的光芒在張無忌眼中閃爍。

  他是真心覺得應該為中土明教盡一份力,余蔓就奇怪了,她這位傻哥哥哪兒來的這麼強的歸屬感和責任感。


第9章 我從波斯來

  「可是你在這個檔口摻和明教的事,會讓武當很難做。」余蔓說得委婉,實際就是在潑冷水,想讓張無忌清醒一點。

  張無忌一聽,覺得這話也有道理,不禁左右為難,「那你說怎麼辦......」

  「我說呀,應該這麼辦。」為了防止被旁人聽了去,余蔓歪著身子,和張無忌兩個腦袋湊到一起竊竊私語,「明天一早向宋大俠告辭,然後我們先不離開昆侖。」

  「嗯。」張無忌聽得極為認真,從前在波斯執行任務,他也是如此。

  不悔妹妹很厲害,他只需要跟隨就行了。

  「等幾天看看形勢,倘若中土明教一敗塗地,危急存亡,我們再出手。」

  「好。」張無忌眼神一亮,深以為然。

  嘎嘣嘎嘣嚼著兔腿上的軟骨,余蔓打算咽下這一口,再跟張無忌說說,他們是不是易個容或者戴個面具行事比較好。

  突然,張無忌驚叫一聲跳起來,把余蔓嚇了一跳。

  「我得去告訴周姑娘一聲你回來了,好讓她安心。」

  他自言自語說完,便自顧自地走了,腳下生風。

  余蔓愣愣地望著張無忌的背影,哭笑不得。怎麼說無忌哥哥好呢,他大概是投錯了胎,應該投去大觀園當寶哥哥才是。

  武當派的內部會議結束了,宋青書出來,見火堆旁只有余蔓一個人,便上前詢問。

  「楊姑娘,無忌師弟去哪兒了?」

  見宋青書過來,余蔓趕緊把兔腿骨從嘴裡拿出來扔掉,這根骨頭被她當棒棒糖一樣嘬,已經禿得不像樣了。

  「無忌哥哥去找周姑娘了。」

  宋青書一愣,不明白張無忌和周芷若這兩個人怎麼會有交集,也不懂這麼晚了,無忌師弟以什麼理由去打擾女弟子眾多的峨眉。

  話一出口,余蔓自己也愣了一下。

  這很容易讓宋青書誤會無忌哥哥在跟他爭妹子,雖然,無忌哥哥可能就是在爭,無意識的爭也是爭。

  可余蔓覺得該解釋的還是有必要說一句的,張無忌是去向周芷若報她的平安。

  就在這時,四面八方突然接連響起詭異的嘯聲,像烏鴉在叫,又像人在笑。

  營地內一陣騷動,宋青書正蹲在地上與余蔓說話,他反應極為迅速,躍起身做出防備的同時,還不忘把余蔓給提溜起來。

  嘯聲在營地外圍盤旋了幾圈,武林正道圍追堵截也沒能把人找出來,倒是被耍得暈頭轉向。過了一會兒,嘯聲漸漸遠去,就在大家以為這一波襲擾算是過去了的時候,營地的一角傳來女人的怒吼。

  和周圍許多人一樣,宋青書猛地扭過頭,循聲望去,「不好,是峨眉。」

  聽這聲音,一定出事了。

  魔教妖人卑鄙無恥,放著武當、少林、崆峒、昆侖和華山不敢挑戰,只挑全是女人的峨眉尋事,算什麼好漢,宋青書怒容滿面,握緊拳頭。

  峨眉的靜儀師太慘遭毒手,而凶手,從始至終連根頭發都沒抓到。

  余蔓和宋青書趕到時,峨眉弟子驚魂未定,大部分仍在戒備,有幾人伏屍哭泣,滅絕師太立在中央望著幽幽夜色,整個人宛如厲鬼。

  「可看清楚了是什麼人?」宋青書沉聲問。

  地上抱屍痛哭的靜玄含淚搖頭,「那人神出鬼沒,輕功極高。」

  余蔓四處張望,始終沒有看到張無忌的身影。

  宋青書走近一些,想看看靜儀的傷口。突然,周芷若從斜刺裡衝了過來。

  「宋師兄......」她臉上淚痕斑斑,語氣十分無措,「張、張公子被那魔頭抓走了。」

  剛剛注意到靜儀全身上下唯一的傷口,頸間的齒痕,宋青書正凝神思索,聞言抬起頭,眼中透著茫然。

  張公子,那是誰?

  「哪個張公子?」余蔓輕聲問。

  「就是張無忌啊。」

  吸氣聲此起彼伏,宋青書傻了,余蔓的心咯噔咯噔地像在撞鐘。

  「輕功極高,啃頸殺人......」她喃喃自語,越想心越涼。

  「那魔頭吸干了靜儀師妹的血。」靜玄哭道。

  余蔓不敢繼續往下想,她一把扣住周芷若的手臂,急問:「過去多久了?人往哪兒跑了?」

  以無忌哥哥的身手,應該還有生還的希望。

  「沒多久,那人拋下靜儀師姐,緊接著把張公子抓走了。」說到這兒,周芷若慚愧地低下頭,「我們想追,奈何實在分辨不清那人的去向。」

  宋青書急得團團轉,余蔓冷著臉,默默無言。稍遲一些,宋遠橋等人趕到,在聽過宋青書和峨眉弟子的描述後,沒有誰的臉是不變色的。

  「青翼蝠王,韋一笑?」莫聲谷難以置信。

  堅韌如他,想到這個名字意味著什麼,想到師侄可能會遭受什麼,尾音都不禁帶上了一分顫栗。

  「除了他,還能有誰。」殷梨亭跺腳,已悲痛的流下淚來,「無忌太可憐了。」

  宋遠橋艱難地交代下去,「快去附近尋找。」

  相傳,青翼蝠王韋一笑修練邪功,運功就要吸食人血。吸完人血,隨手拋屍......不管怎樣,要盡快找到無忌,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宋青書應聲領命,行動前想對余蔓囑咐幾句,可一扭頭,身旁空蕩蕩。

  ====================

  夜色褪去,旭日升起。

  余蔓抱臂,背倚一塊怪石而立。她輕輕合起布滿血絲的眼,靜靜感受著清晨的風。

  她找了韋一笑一夜,從這座山翻到那座峰,毫無線索。昆侖太大了,就算要給張無忌收屍,也得找到韋一笑,也得韋一笑記得他把張無忌扔哪兒了。

  韋一笑會去哪兒?光明頂?

  余蔓不覺得這個時候韋一笑會踏足光明頂,畢竟,他和楊逍關系不好,而且明教還未顯有敗跡。

  不過,她要去光明頂,現在就去。她可以等,等韋一笑現身。

  花了小半天的時間,余蔓找到了昨日她誤入的那條山坳,明教五行旗在那裡設有埋伏。她打算從兩邊翻過去,深入明教腹地,遇到了人就亮身份。如果他們不賣波斯總教的賬,那就......亮另外一層身份。

  總之,無忌哥哥的仇得報,韋一笑得死。

  布有機關陷阱的山坳,已經有人進去了。余蔓遠遠看著,覺得可以等裡面的血雨腥風停了再走。

  「楊姑娘!是你嗎?」風聲中有人在呼喊。

  余蔓嘆了口氣,三分無奈七分無謂。山坳外的這片地空曠平坦,無處隱蔽,被人認出來了,那就說幾句話再走吧。

  以宋遠橋為首的武當弟子大步走來,他們神情憔悴,滿身疲憊。看來和余蔓一樣,也是找了一夜的人。

  「楊姑娘,你怎麼走也不說一聲,教我們好找。」宋青書聲音沙啞。

  「你們找到了?」余蔓已知答案,但還是想問一問。

  宋青書揉了揉眼,語氣充滿了沮喪,「沒有。」

  無忌師弟怕是凶多吉少了。

  「我也沒有。」余蔓幽幽道。

  咬牙半晌,末了,宋青書嘆了口氣,溫聲對余蔓說:「我們現在去光明頂給無忌師弟報仇......」

  都走到這裡了,再讓楊姑娘回去,不安全也不現實。而且,她一定也想給無忌師弟報仇。

  「嗯,去光明頂。」余蔓點點頭。

  「你跟緊我,不要亂走。」宋青書不放心地囑咐,生怕她又像昨夜那樣消無聲息地不見了。

  「不,我一個人。」余蔓對宋青書笑笑,不是在商量。

  宋青書愣了一下,「為什麼?」

  將目光移到欲言又止的宋遠橋身上,余蔓躬身一禮,「宋大俠,謝謝你們對我的照顧。」

  「但是,你我不該同路。」

  「各位視明教為敵,而我不同,我只針對韋一笑一人。」

  所以,我不想出現在你們的隊伍裡,希望你們理解。


第10章 我從波斯來

  宋青書還想說些什麼,卻被宋遠橋搶先一步,對余蔓頷首,簡短地說了一句,「楊姑娘,保重。」

  楊姑娘不是無忌,他們這些才認識幾天的人,無需過多的「為她著想」。

  宋青書被莫聲谷扯著,走得萬般不情願,他不住地回頭,眼神掙扎,似乎希望余蔓能改變主意。

  「那個......」在心裡衡量了一會兒,余蔓向離去的人伸出手,卻又僵在半路,小聲說:「我勸你們換條路。」

  亮起的眼睛又暗了下去,宋青書皺眉,覺得這話奇怪,「為什麼?」

  余蔓衝他聳聳肩,表情有些為難。不過很快就不需要她為難了,因為,答案已經自己跳出來了。

  轟——

  山坳裡傳來巨響,地動山搖。

  余蔓穩住身形,正要矯揉造作地拍拍胸口,就被莫聲谷一把抓住手腕,寒聲質問:「你早就知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知道什麼?」余蔓反問,莫名其妙地看著莫聲谷。

  「知道前面有埋伏!」

  余蔓笑了,是嘲笑。

  「這種山間走道......」她衝煙塵滾滾的前方揚了揚下巴,「設有陷阱藏有埋伏,很難預料?」

  「你。」莫聲谷被噎得一梗。

  這個解釋讓他無從反駁,可直覺上,他還是覺得方才楊不悔方才那句話別有深意。

  這丫頭,突然古怪的很。

  余蔓緩緩舉起被莫聲谷扣住的手腕,眼光在上面打著轉,悠悠調侃道:「莫七俠,你是無忌哥哥的師叔。」

  「你再這樣抓著我的手不放,我可要訛你了。」

  莫聲谷像被雷劈了一般,瞬間松開手。

  一旁的宋青書始終密切地關注著起了衝突的余蔓和莫聲谷,他想勸架,可是還未插進去話,架就散了。

  「走吧,七弟。」殷梨亭不欲多做糾纏,「我們上去看看。」

  為了尋找無忌,他們武當從天亮至今都沒有配合過進攻明教總壇的行動,現在前方遭遇埋伏,他們可不能繼續在這裡「躲清閑」了。

  宋遠橋也是這個意思,示意莫聲谷不要再生枝節,快走。

  宋青書沒有動,他看著余蔓欲言又止,似乎有話要交代。

  指指那處山坳,余蔓像發牢騷一樣對宋青書說:「昨天我被天鷹教的人堵在那條山溝溝裡,差點出不來。」

  這裡是她誇張了,當時可能有些麻煩,但脫身絕對沒問題。

  非常專注地聽她把話說完,宋青書露出關切的表情,「後來呢?你是怎麼出來的?」

  「當時明教的人正在裡面布置......」

  天鷹教見了明教就撤了,然後,沒人理她,她就自己出來了。

  以上是余蔓想說得話,經過改編,雲淡風輕。只是,她來不及把話說完,就被霍然回身的莫聲谷給瞪住了。

  「你昨天就知道,為什麼現在才說?」莫聲谷火冒三丈。

  余蔓右邊的眉梢以扭曲的形狀連抽三下,然後「哎呦」一聲,來發泄驚嚇。

  「七叔。」宋青書不贊同地看著莫聲谷。

  「我好心提醒你們,倒落下一身埋怨?」一把推開擋路的宋青書,余蔓徑直走到莫聲谷面前,揚眉挺胸。

  殷梨亭敲了敲莫聲谷的後背,咳嗽一聲,覺得七師弟這火發得不理智,沒風度。他們沒有資格要求楊姑娘,更何況是那麼苛刻的要求。

  「提醒有什麼用,前面的人已經進去了。」莫聲谷氣憤不已。

  他的責難不是沒來由的,皆源於楊不悔之前的那句「我勸你們換條路」,那種語氣那副姿態,給他的感覺不僅僅在表達前路有詐,還有一種捉摸不透的東西,讓他覺得詭異而危險。

  「前面的人怎樣,與我何干?」余蔓伸出手指,把莫聲谷戳得連連後退,「你們決心攻打明教,難道還妄想一片坦途?人家肯定是要決一死戰的呀。」

  這一關都過不去,還想殺上光明頂,可笑。

  就在余蔓嘲笑莫聲谷巨嬰思維之時,莫聲谷腦海中有一道聲音在回蕩,找到了,找到了......

  他好像已經撥開了迷霧,看清了楊不悔身上的那種捉摸不透的東西是什麼。

  是立場,楊不悔不是一個想置身事外的第三方,她,是站在明教那一邊的。沒有有力的證據,但莫聲谷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覺的判斷。

  宋遠橋看不下去了,「楊姑娘,抱歉。」然後瞪著莫聲谷,一字一句地說:「七弟,修心養性。」

  七弟今天怎麼了,無理又無禮,魔怔了?

  受到大師兄的警告,莫聲谷有些悻悻的,他正想說點什麼,一抬頭卻被余蔓突然湊近的臉嚇了一跳。

  「你,你......」挨這麼近做什麼!

  「莫七俠今年貴庚?」余蔓面帶極不真誠的微笑,之後歪頭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我十六,你呢?」

  先說我的,再問你的,公平。

  為了跟余蔓保持一個理想的距離,莫聲谷不斷調整後退的方向。

  「三十有四。」嘴沒跟上腦子,下意識就答了。

  「成家了嗎?」余蔓眨眨眼,看上去非常真誠,依舊補充了一句,「我沒有,你呢?」

  莫聲谷被問懵了,支支吾吾竟難得流露出幾分慌張。

  「你也沒有。」余蔓嘆了口氣,很惋惜的樣子,然後將微微揚起的臉定格,深深地注視著莫聲谷,用煽情的語氣對他說:「這不奇怪,有女孩子喜歡你才怪呢。」

  男人,不要再處心積慮引起我的注意了,我不喜歡。

  酡紅迅速不滿莫聲谷的脖子和臉,很快又進化成豬肝色。

  宋遠橋、俞蓮舟等人愕然,哭笑不得之余,不知是該立刻維護師弟,還是應該當作什麼都沒發生。

  從地理位置上處於暴風中心的宋青書,早已驚呆到嘴巴合不上了。他認識的楊姑娘,原來只是冰山一角。

  另外,他同意她說的話。七叔這麼沒風度,會有姑娘喜歡他才怪,他要以七叔為戒。

  這邊還有的掰扯,前邊山坳裡已經能看見熱鬧了。

  莫聲谷一跺腳,拂袖而去,似乎是不打算和余蔓一般見識了,實則是深刻認識到惹不起,還是躲了吧。

  趕到山坳正熱鬧的入口處,武當諸俠定睛細看,不禁倒抽一口氣,之前進去一眾武林同道,竟然節節敗退,被趕了回來。

  「咦......」余蔓轉開臉,一副沒眼看的表情。

  她還等著通關借點便宜呢,看來,她高估這些人了。

  不算散碎的,六大派裡她就看到有昆侖、崆峒,還有一個峨眉,三大派加起來還菜成一團,也是......等等!她眼花了?

  隨著陣地逐漸移出山坳,余蔓的視野一下子清晰起來,她看到,雙方現在幾乎是對峙狀態,除了主力在狠鬥。

  主客中間那條不太明顯的分界線上,滅絕師太在和一個年輕人交手。

  「張無忌,你勾結魔教,自甘墮落!」峨眉弟子中有人大罵。

  那個與滅絕師太過招的年輕人,正是昨夜被韋一笑擄走的張無忌。

  張無忌武功不弱,甚至可以說是出色,但在持有倚天劍的滅絕師太手下,終究還是落了下風。

  「他們怎麼打起來的?」余蔓嘆氣,她斜眼掃過宋遠橋等人,無奈認清了現實。

  這些師伯師叔除了表情越來越緊張,不見有實際行動。

  隨著一聲聲驚呼,張無忌掛了彩。

  「師太。」宋遠橋向場中喊了一聲,大概是希望滅絕師太看武當的面子能手下留情。

  可是,光喊有什麼用,上去拉架才真正解決問題。

  在發出第二聲嘆息後,余蔓毫不猶豫的拔出彎刀,像一只出發捕獵的鷹,點足衝了上去。


第11章 我從波斯來

  人影飄忽,余蔓迅速介入張無忌和滅絕之間,一招便破了滅絕師太的黑沼靈狐劍法。

  滅絕師太大為震驚,余蔓趁她失神之際,提起張無忌看也不看就往後一拋,自己也隨之退遠。

  彎刀被倚天劍劃出一道缺口,余蔓心疼地看了一眼,然後抬頭瞪住張無忌,用危險的語氣問:「怎麼回事?」滅絕師太你也敢惹。

  「宋大俠,這是你武當弟子,我倒要聽聽你武當怎麼解釋。」滅絕冷冷質問。

  宋遠橋表面鎮定,心中已是焦急萬分。事情的起因和經過他一概不知,這要他如何解釋。

  「無忌,到底怎麼回事?」現在只有無忌主動開口,才不至於陷入被動。

  崆峒派長老搶先告狀,「宋大俠,貴派弟子與魔教妖人沆瀣一氣,阻我大軍前進。」

  「不關武當的事。」張無忌大聲道。

  說罷,便向宋遠橋等人長揖。

  「我父是武當弟子,我母是天鷹教門人,而我......」

  不等他把話說完,滅絕師太便寒聲打斷,「廢話少說,這路,你讓還是不讓?」

  「不讓。」張無忌胸脯一挺,回答得非常硬氣。

  余蔓默默伸腿,腳尖踩在張無忌的腳背上,「閉嘴。」

  腳背吃痛,張無忌忍耐著,一臉沉重的對余蔓說:「不悔妹妹,中土明教危矣。」

  「閉,嘴。」余蔓再次小聲警告,「沒到你趟這趟渾水的時候。」

  這還沒打上光明頂呢,中土明教自己人都不急,你急什麼。

  「中土明教群龍無首,正值危急存亡之際。」張無忌沉重地說。

  余蔓搖頭嘆氣,一副「沒救了」的表情,轉身欲走,想把自己撇出去,卻被張無忌一把拽住。

  「不悔妹妹。」

  余蔓被張無忌悲壯的聲音刺激得一哆嗦,緊接著,她第一次見識到了如此能言善辯的張無忌。

  「你我身居波斯十載,受明教照顧,承十二寶樹王教誨,明教分支有難,你我不該高高掛起。」

  「教義有雲,崇尚光明普度世人,我一定竭盡所能制止這場殺戮。」

  張無忌慷慨激昂地講完,全場安靜,大家都沉浸在頭腦風暴中解析張無忌話中的含義,其中武當弟子面目呆滯,尤為僵硬。

  余蔓吸了吸鼻子,一臉冷漠地把衣袖從張無忌手中拽回來。以前她不明白為什麼出身武當的張無忌會心向明教,現在她明白了,這小子是被洗腦洗得徹底,波斯明教威武,十二寶樹王厲害。

  但是,張無忌你自爆就自爆,別拖人下水呀,她剛從波斯回來,還想低調做人呢。

  「無忌,你把話說清楚,到底什麼意思?」宋遠橋急問。

  「什麼意思?嘿!」滅絕師太冷笑,看張無忌如仇敵的眼神更添恨意,「你的好師侄,在波斯入了魔教。」

  張無忌咬牙,「師伯師叔,無忌不孝,但無忌,不悔。」

  以為自己被點名了的余蔓微微睜大眼睛,茫然片刻後才反應過來,頓時掩面,哭笑不得。

  聽聞張無忌告白至此,滿場嘩然。宋遠橋大受打擊,想起慘死的五弟張翠山,悲從中來。

  不願相信這一切的宋青書向余蔓求證,「楊姑娘,無忌說得都是真的?你......」也是明教中人?

  無聲地嘆了口氣,余蔓沒有回答,甚至避開了宋青書的目光。

  她不僅是波斯明教派來中土的使者,還是楊逍和紀曉芙的女兒,她不會主動向人這樣介紹自己,但是,把她當朋友和想跟她做朋友的人,會不會覺得她欺騙了他們?

  明教銳金旗的掌旗使吳勁草由下屬攙扶,支撐著殘軀走過來。之前山坳裡那場惡戰,他被滅絕師太用倚天劍斬斷一臂,麾下旗眾更是死傷慘重。

  「貴客之義氣,吳某銘記於心。」

  「貴客遠道而來,吳某這就派人送二位去見左使。」

  他銳金旗奉命死守此地,如今傷亡過半,六大派小有折損但依然強勁,看似連連後退,實際上反而是占上風的那一個。這位小兄弟出手相助,他非常感激,聽說是波斯來的客人,又多了幾分感動。

  他不想連累這位小兄弟,所以,還是送他們去後方吧。

  「不。」張無忌拒絕,義正言辭地說:「我就留在這裡,勸各位掌門離開。」

  「哈,好大的口氣。」崆峒派長老挖苦張無忌,「小子,我問你,你拿什麼讓我等離開?」

  張無忌謙虛一笑,「群戰的代價太大,何不化繁為簡?」

  「不如各派各出一人,一一來找我『敲門』,敲開了就放行,敲不開,那就請回吧。」

  他侃侃而談,一派從容,可余蔓卻倒吸一口涼氣,眼神有些慌亂。

  張無忌幾斤幾兩她最清楚了,罔顧事實誇下如此海口,余蔓覺得張無忌的腦仁兒,可能是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被聖火燒成渣了。

  沒練過九陽神功,從他被韋一笑擄走至今,這段的時間,再有奇遇也不至於將乾坤大挪移練得小有所成。

  所以,他哪裡來的底氣?

  「小子,之前你誇口說要接下滅絕師太二十招,結果怎樣,十招就敗下陣來。」

  之前在山坳裡,張無忌配合銳金旗阻擊,滅絕師太曾撂下狠話,二十招之內斃其性命,當時張無忌欣然接下,還感謝滅絕慈悲,放他一條生路。

  「我與師太之爭,終於意外。」說著,張無忌瞥了余蔓一眼。

  還怪我嘍?余蔓被這一瞥給氣笑了。

  「師太若不介意,那二十招可以從新開始,在下奉陪到底。」

  「張無忌。」余蔓磨著後槽牙,張無忌的三無自信讓她天靈蓋上直冒黑煙,「我問你,在場的數位一流高手,你打得過誰?」

  張無忌笑了,笑得憨厚。

  「二十招我還是接得下的,嘿嘿......」

  余蔓閉了閉眼,竭力保持克制,一字一頓地說:「我問你,打得過誰?」

  張無忌瞬間收斂笑容,正色道:「我打不過,但是不悔妹妹你打得過。」

  我弱一點沒關系,我還有我妹呀。

  腦子轟的一聲炸開,余蔓呆呆地看著張無忌的兩片嘴唇,她覺得張無忌方才說出口的不是一句話,而是一道咒,招來五道雷劈在了她身上。

  她怎麼就沒想到,肥水不流外人田,拉壯丁自然而然地把她算進去,張無忌賣得一手好妹妹。

  「你瞎說什麼,我只打得過你,還打得過誰。」余蔓虛弱地說。

  有些人,打得過也不能打呀,比如說,正前方這位滅絕師太。

  「不悔妹妹,不要妄自菲薄。」張無忌語重心長,篤定地對余蔓說:「青翼蝠王韋一笑的身手我見過,雖不能斷定你勝於他,但你絕對不弱於他。」

  內心掙扎片刻,余蔓放棄了把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掐死的危險念頭,然後低頭在身上翻找起來。

  「在找什麼?」張無忌小聲問。

  「針。」

  張無忌愣了一下,「找針做什麼?」

  余蔓冷冷道:「把你的嘴縫起來。」縫死。

  張無忌吞了吞口水,這回終於,閉嘴了。

  「中土明教又不是沒人了,用得著你出頭!」余蔓怒視張無忌。

  攬這麼大一攤事,麻煩,但不是沒有勝算。可問題在於,高手過招不可能總想著留余地,搞不好她身上的峨眉武功就會暴露出來。

  這,才是最大的麻煩。

  「誰說中土明教無人?」北邊傳來桀驁的男聲。

  「有人,有人......」另一個聲音在笑,和氣得很,「我們幾個都是人。」


第12章 我從波斯來

  聯袂出現的五個人,是一個很奇怪的組合,兩僧一道,加上一冷臉一黑臉。

  六大派中有人認出,「彭瑩玉、冷謙......」

  「啊!他們是五散人。」

  「這位施主的好意,我等心領了。」彭瑩玉脖子上掛著一串嬰兒拳頭大小的佛珠,他走到張無忌面前,雙手合十,「施主是波斯來的同宗貴客,此等御敵守門的差事,就不勞煩施主了,交給我等便是。」

  張無忌鄭重還禮,用波斯語念了一聲「光明清靜」。

  「我覺得這小兄弟的主意不錯。」周顛叉著腰,與虎視眈眈的一眾名門正派對視,面目凶極,「群架太麻煩,亂糟糟的不知要打到什麼時候,不如一對一單挑來得痛快。」

  隨後,他囂張叫陣,「喂,一對一,輸得滾蛋,敢嗎?」

  霎時間,對面群情激憤,當下便有爭相應戰。

  「屬下銳金旗吳勁草,見過散人。」吳勁草低聲稟告,他失血過多,面如白紙。

  周顛斜眼一哼,怪聲道:「別自稱什麼下屬了,我可沒福氣支使你。」

  當年他不服楊逍代掌教主之職,負氣離開光明頂,如今為救教歸來,見到聽從楊逍命令的五行旗,自然沒有好臉色。

  陽教主失蹤,明教無首是不假,可楊逍憑什麼在兄弟面前作威作福,他小子算個什麼東西。

  「去,把楊逍叫出來,別躲在後面裝死。」

  楊逍二字就像是一盆冷水,澆在各派高手們的頭上,讓他們看清現實,心生畏縮。

  有這樣一個人,十年二十年前你在他手下走不過幾招,難道現在,你就打得過他了?

  「左使坐鎮光明頂布陣指揮,不在這裡。」吳勁草低聲說。

  一旁的張無忌欲言又止,似乎有些躁動,余蔓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周顛鄙夷,用土話罵了一句誰也沒聽懂的話,然後胡亂擺擺手,示意吳勁草退下。

  他解下自己的大環刀,在手裡掂了掂,嚷道:「想好沒,誰先來?」

  「師父。」丁敏君賊頭賊腦地湊過來,「五散人中要數冷謙的武功最高,弟子與冷謙交過手,可以肯定他不是師父的對手,想必其他人差得更遠。」

  滅絕嚴厲地橫了她一眼,斥道:「就你話多。」

  丁敏君低下頭,小心翼翼的模樣。實際心裡很得意,自以為為師父排憂解難,同門皆不如自己貼心。

  倚天劍早已歸入鞘,滅絕師太不打算第一個挑戰,並非怕輸,而是,謹慎。

  敏君自作聰明的一番話,著實丟臉。

  「我來會你。」昆侖派掌門何太衝提劍上前,躊躇滿志。

  數年前他曾與周顛交過手,自認小勝一籌,相信今時也不會差。

  面對何太衝那副談笑自若的做作樣,周顛「呸」的一聲往刀刃上吐了口吐沫。

  其他人自覺退後,給周顛與何太衝留出空地來,二人緩緩起手,大戰一觸即發。就在這時,南北兩個方向突然響起一陣意味不明的號角聲。

  緊繃的氣氛一下子就散了。

  「怎麼回事?」何太衝抻脖張望,憂心不已。

  他們正道大軍沒有吹號角這種暗號,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是明教的人在搞鬼。

  如果敵人從南北兩面湧過來,把他們圍在山坳前面,那.....還單挑個屁啊!

  「西南方有人過來了。」

  「是天鷹教!」

  「東北方也有人!」

  周顛被晾在一邊,用小手指掏了掏耳朵,「喂,打不打了?」

  「卑鄙小人,巧如舌簧,我竟還信了。」何太衝指著周顛大罵,「你們一直在拖延時間等救兵。」

  現在好了,把明教的救兵等來了,他們讓自己陷入了困境。

  把小手指拿出來,吹了口氣,周顛忍不得被人指著鼻子罵,也不與何太衝廢話,揮刀便打。

  余蔓墊腳偵查了半天,確定明教的增援和天鷹教的人都來了不少。

  她用手肘撞撞張無忌,「看到沒,人家好著呢。」

  「嘶!」張無忌倒吸一口涼氣。

  余蔓嚇了一跳,她說話時沒往張無忌身上看,忘記他被倚天劍掃了幾個口子。余蔓這一手肘沒多大力,但足以讓張無忌想起自己身上還有幾道傷。

  「張公子,我來幫你包扎。」女子的聲音綿綿動聽。

  身材嬌小的藍衣姑娘走近,手捧一塊絹子和幾段剛從身上撕下來的布條,看向張無忌的眼中是濃濃的關切。

  張無忌一邊配合包扎,一邊對藍衣姑娘笑,「謝謝你,小昭。」

  余蔓見也沒她什麼事,便把臉扭回去,繼續關注局勢。

  「嗷!」張無忌猛地一拍額頭,然後衝余蔓抬起手,鄭重介紹道:「這是不悔妹妹。」

  「不悔小姐。」小昭對余蔓福了福身。

  「嗯。」余蔓輕輕應了一聲,目光暫時舍不得收回來。

  周顛和何太衝在交手,他們打得不算凶,甚至有點心不在焉。除了他們兩個,沒有人動手,大家都在觀望。

  聽銳金旗的人念叨,東北邊過來的是烈火旗,可余蔓瞧著不止烈火旗一家,最前面的一群少林弟子。

  六大派兵分三路,少林帶領的那一路沒能按時與其他兩路人馬彙合,現在看來是吃了大虧。

  「不悔妹妹,這是小昭。」張無忌小聲說。

  「哦。」余蔓抽空回頭看了一眼,點頭道:「小昭......」

  「是,不悔小姐。」

  「你是明教弟子?」余蔓隨口一問,也是明知故問。

  看樣子,小昭還是潛伏進了明教,不同的是,沒扮醜也沒裝瘸。

  「不,我是楊左使的侍女。」

  唇角微翹,淺淡的笑意在余蔓眼底緩緩流轉,意味深長。

  把貌美的小姑娘收在身邊當侍女,楊逍很會享受嘛。

  她覺得,挺好的。真誠的希望他快樂,希望他找到幸福,別在她娘這棵樹上吊死。

  周顛和何太衝這一仗沒能分出勝負,眼下形勢對六大派不利,顯然匆匆趕到的少林,帶來的也是不好的消息。各派掌門能屈能伸,不約而同選擇撤退。昆侖派有掌門夫人班淑嫻組織,聽師姐招呼,何太衝當即抽身而走,不理周顛如何叫罵。

  六大派急急退走,卻不是全部,有一派便是留在原地,寂然不動。

  張無忌撲通一聲跪下,「師伯,無忌不孝,無忌辜負了你們。」

  宋遠橋看了他半晌,末了一甩衣袖,背過身去,情緒激憤到不能自已。

  「無忌師弟,你這樣做,也太讓人傷心了。」宋青書忿忿地說。

  不經意間對上余蔓的眼,兩人愣了一下,又同時低頭錯來。

  「哎哎哎,干什麼?都這樣了還往裡闖。」周顛橫刀攔人。

  壓抑了近十年的仇恨,讓殷梨亭雙目通紅。

  「讓楊逍出來!」

  周顛一聽是找楊逍的,一下就來勁了,他樂呵呵地問:「跟楊逍有仇?」

  「楊逍這個禽獸不如的畜生,我要跟他決一死戰,讓他出來!」

  「罵得好。」周顛放下刀,讓也不攔了,拍著胸脯大笑,「誰罵楊逍,我給誰叫好。」

  張無忌從地上爬起,跑到殷梨亭跟前,「六叔,你找楊逍做什麼?」

  「這事不用你管。」殷梨亭生硬地說。

  「我可以不管,本來也不該我管,但是、但是......」張無忌瞅瞅殷梨亭,又瞅瞅五散人和吳勁草,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余蔓皺眉,「無忌哥哥,你見過楊逍?」怕殷梨亭不是楊逍的對手?

  否則,這麼緊張是為什麼。

  片刻之後,張無忌終於不再猶豫,他嘆了口氣,表情十分沉重,「六叔,你來遲了。」

  「楊左使遭人暗算,落入萬丈懸崖。」


第13章 我從波斯來

  突如其來的噩耗,讓明教眾人大吃一驚,就連與楊逍交惡的周顛,臉上也霎時變了顏色。

  殷梨亭詫異,卻是不信,「當真?」

  「我與楊左使無冤無仇,怎會平白咒他。」

  余蔓一把扳過張無忌,讓他面對自己,一時間情緒有些失控,「你把話說清楚,遭誰暗算?人是死是活?」

  張無忌懵了一下,不解余蔓為何會如此激動,她對中土明教不是一向事不關己麼。

  「韋一笑與楊左使發生口角......」因惋惜楊逍遭遇,張無忌便沒有直呼其名,「二人動手,成昆趁亂偷襲,楊左使不幸墜入深淵。」

  「成昆?」彭瑩玉聽到了一個不尋常的名字,覺得很不可思議。

  如果是他知道的那個成昆的話,此人是金毛獅王謝遜的師父也是仇人,銷聲匿跡已有數十年之久。

  「沒錯,就是混元霹靂手成昆。」張無忌肯定地說。

  抓在張無忌手臂上的十指收緊,不死心,「你親眼所見?」

  親眼看到楊逍被打落懸崖,還是,聽被人說的?

  「我親眼所見。」張無忌認真地說,「不止我,當時韋一笑也在場,他也看到了。」

  「小昭也看到了。」小昭怯怯接口,「老爺與韋蝠王相鬥,那個自稱叫成昆的大和尚趁他們不備,將老爺打傷,拋下山崖。」

  成昆轉頭又將毒手伸向同樣受了重傷的韋蝠王,不過被張公子和韋蝠王合力擊退。想到墜入萬丈深淵,粉身碎骨的楊逍,小昭心生傷感,幽幽嘆了口氣。

  「那,就是真的了。」余蔓喃喃自語,丟了魂似的。

  把余蔓漸漸松開的手拉下來包進掌心,張無忌一邊無聲地安撫,一邊扭頭對殷梨亭說:「不知六叔與楊左使有何仇怨,但是......」

  說著他搖了搖頭,聲音放輕,語氣中多了遺憾,「懸崖峭壁,險峻至極,楊左使又受了重傷,恐怕難以生還。」

  「六叔,你來遲一步。」這仇,無人可尋了。

  殷梨亭踉蹌後退,似哭似笑,「死了?」

  楊逍,就這麼死了?他是該歡喜,還是該悲哀。

  滿腔仇恨積壓在心中十余年,一朝落空,殷梨亭深受打擊,他舉起雙臂,仰天發出一聲嘶吼,轉身狂奔而去。

  ....................

  殷天正率天鷹教趕到,祖孫相認卻來不及多說,眾人一道上了光明頂,在張無忌的引領下來到楊逍墜崖之地,找到了凍僵的已快成死蝙蝠的韋一笑。

  五散人合力幫韋一笑化解經脈中的寒毒,殷天正緊握著外孫的手深情敘話,殷野王也在,他的打扮與平常稍有不同,額頭以上用頭巾包得嚴嚴實實。他一手攙著父親一手扶著外甥,臉上的表情卻在冰與火之間來回切換,因為他忍不住,時不時就要往不遠處的余蔓身上瞥一眼,眼神陰森。

  懸崖邊上微風習習,余蔓垂首靜立。她看過了,峭壁光禿稍有障礙,這座峰,陡的連猴子都上不來。

  銳金旗和厚土旗的人在四周忙碌,計劃生要尋人死要尋屍,旗下弟子都很沮喪,且不說峰陡難以攀爬下探,就說這日頭馬上要落山了,今天也難有什麼進展了。

  腿彎顫了顫,余蔓像渾身失了力氣一般跌倒在地。沒有腿軟,也沒有悲傷過度,她就是耍會兒賴,以發泄心中復雜的情緒。

  張無忌見狀,連忙撇下外公和舅舅,奔到余蔓身邊,「不悔妹妹,你......」

  厚土旗掌旗使顏垣記得余蔓,猶豫了一陣,走上前輕聲安慰她。

  張無忌一愣,「你們,認識?」

  怎麼認識的?什麼時候認識的?他怎麼不知道?

  顏垣沉吟,「昨日有過一面之緣。」頓了頓,又嘆道:「姑娘如此重情義,不枉左使寬容待你。」

  余蔓在發愣,顏垣說什麼她沒留意,也沒過腦子。

  張無忌目瞪口呆,喃喃道:「原來,你們認識啊。」

  原來不悔妹妹如此失態,是因為她和楊逍有過交集,至於是怎樣的交集,那就不得而知了。

  可問題又回來了,不悔妹妹是怎麼認識楊逍的,他怎麼不知道,難不成在娘胎裡就認識了?

  顏垣這番話本意是感嘆余蔓念人情,可聽在旁人耳中,就不是那回事了。

  潛移默化中,大眾眼中余蔓和楊逍的關系從無到有,更是一下上升到了值得玩味的高度。

  殷野王踱步過來,冷笑奚落,「呵,跟死了爹似的......」

  心猛地揪緊,張無忌瞬間緊繃起來,生怕余蔓和舅舅衝突,到時候不好拉架,搞不好連自己一塊兒打也是有可能的。

  張無忌的擔心沒有發生,余蔓連個眼神都沒給殷野王。她在自己的情緒裡,而殷野王的話,是事實。

  沒錯,她死了爹。

  她就在昆侖,明教總壇的大門外,他們離得這麼近,竟然沒能見上一面,人就死了。她覺得,這是一種缺憾。

  ....................

  明教如一盤散沙,這樣的狀態已持續很久了,大家都見怪不怪。可是光明左使楊逍統領風火雷電四門,五行旗亦聽從其號令,他的的突然身亡,讓面臨六大派圍剿的明教雪上加霜。

  不過好在白眉鷹王、青翼蝠王和五散人歸位,有他們坐鎮,明教不至於大亂。

  當晚,余蔓和張無忌被安排在光明頂住下。

  第二天,天微微擦亮,其他人還沒起,余蔓便獨自出門了。她睡不著,想出去走走。

  不知不覺就來到了楊逍遇害的那處斷崖,余蔓望著天上稀薄的雲,心想,既然楊逍死了,那中土明教跟她就更沒有關系了,她還是下山去,專心尋找黛綺絲,爭取早日回波斯復命。

  低頭用腳尖撥弄了一下地上的石子,然後踢飛,余蔓背著手向前邁了一步,伸脖往下看。她打算看完這一眼就離開光明頂,不與張無忌打招呼,直接走人。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日後每每想起這一眼,余蔓都忍不住感嘆,血脈之玄妙不可言。

  有一個人在陡峭的岩壁上攀爬,他衣衫襤褸渾身是傷,大概是余蔓踢下去的那顆石子吸引到了他的注意,余蔓往下看他往上看,四目相接,兩人雙雙怔住了。

  「你,你......」余蔓吃驚地掩住嘴。

  幾乎是瞬間她便回過神來,趕緊把纏在左臂上的飛爪長鏈抖出來,沿岩壁下放。

  「爪子鋒利,小心。」余蔓大聲提醒。

  那人並未因余蔓的出現,而有絲毫停歇,他繼續艱難攀爬,對於余蔓放下來的鎖鏈,他沒有用手接,而是張嘴咬住。此舉讓余蔓暗贊了一聲「聰明」。

  借到了余蔓的力,剩下這段路那人爬得很快,最後,余蔓把那人拉上來,那人吐掉鎖鏈,坐在地上喘氣。

  終於可以仔細打量一下對方了,二人你瞅我我瞅你。

  「是你。」

  「是你?」

  二人異口同聲。

  余蔓干脆也席地而坐,歪頭問那人,「你怎麼搞得?」

  昨日英俊瀟灑,今日成了叫花兒。

  「說來話長。」那人苦笑,他氣息短促,顯然身受重傷。

  余蔓將袖管挽起,把飛爪往胳膊上纏,聞言隨口回了一句,「那就別說。」

  那人抱拳晃了晃,「楊逍謝姑娘出手相助。」

  整理鎖鏈的手,不動了,余蔓愣住了。

  「你,是楊逍?」她失聲問。

  「正是。」

  余蔓呆呆盯著地面看了半晌,隨後氣惱地往額頭上一拍。

  楊逍從這兒掉下去,這人從這兒爬上來,這人是楊逍,她怎麼就沒往這方面想?唉,睡眠不足果然會致人呆傻。

  原來,她早已見過楊逍,只不過她自己不知道罷了。

  前天在山坳裡,斥退天鷹教,當著厚土旗的面放她走的那位叔叔,就是楊逍呀。

  別說,楊逍長得真帥,大美男子一個,不虧是她親爹。


第14章 我從波斯來

  光明頂大殿,聖火昭昭。

  白眉鷹王、青翼蝠王和五散人約定一早在此商議退敵之策,見余蔓進來,討論聲戛然而止,他們皺眉望去,剛好見到楊逍落後余蔓一步走進來。

  殷天正等人瞪大了眼睛使勁兒瞅,這,可是活生生的喘著氣的楊逍。

  「嘿,姓楊的,你沒死。」周顛罵罵咧咧。

  楊逍滿身狼狽,但身板挺得筆直,神態自若。

  「楊某有幸大難不死,教周兄失望了。」

  「老爺!您沒事......」小昭跑過來,激動的忘乎所以,抱住楊逍的手臂哭道:「您沒事就好。」

  余蔓挑眉,斜眼看,臉上的調侃之色精彩到恨不得敲鑼打鼓。

  楊逍一一掃視殿內的故人,神情淡淡的,他把小昭推開,「去,叫五旗使和四門主來見我。」

  張無忌找了余蔓一早上,這會兒聽到動靜,匆忙趕來。

  楊逍傷病之軀,強撐著不去修養,他與殷天正等人議事,氣氛不算好,也不算太糟。張無忌拉余蔓在角落坐下,問起今早之事。

  「......這麼說,是不悔妹妹你救了楊左使。」

  「才不是。」余蔓沒好氣地說,心想,無忌哥哥可真會給她按名過其實的功勞,「我只是幫了個忙,沒我,人家一樣能上來。」

  楊逍更夠生還皆因他心智堅毅,她那點小忙微不足道。

  「不管怎樣,都是機緣。」張無忌低聲感嘆,末了,面露憂色。

  他在殷六叔那裡,就得另做交代了。這楊逍一會兒死了,一會兒沒死,六叔該不會以為他在誆他吧。

  「無忌哥哥,成昆是個和尚。」余蔓突然說。

  「嗯,是和尚。」

  當時除了自曝身份以外,成昆沒有說多余的話。不過,他是個光頭,交手的過程中,張無忌看到了他頭頂的戒疤,還有黑袍下的僧衣。

  「他是不是......」余蔓飛快眨眼,眼光閃爍,邊說邊伸手往後腦比劃,「穿著黑黢黢的袍子,袍子還連著帽兜。」

  張無忌一聽,露出驚訝的表情,迭聲說了幾個「是」。

  「我見過他。」余蔓嚴篤定地說。

  前日,在宋青書找到她之前,那個無故攔住她去路,又莫名離開的和尚,現在想想,就是成昆無疑。

  張無忌一驚,忙問:「他沒把你怎麼樣吧?」

  「沒有。」余蔓撇嘴,一副「你多此一問」的樣子。

  成昆的模樣她記下了,下回再見,指不定誰攔誰的路呢。

  這時,張無忌伸長脖子從茶幾上探過來,小聲問:「不悔妹妹,我......跟你打聽個事。」

  「說。」

  張無忌咽了咽口水,苦著臉說:「你到底,把我舅舅怎麼了?」

  舅舅瞥過來的眼神,已經到了無法忽視的地步。他有心化解,也得了解一下經過才行。

  按住打雷的肚子,余蔓衝張無忌詭譎一笑,「你把他頭巾摘下來,就知道了。」

  張無忌一呆,腦海中浮現出一幅畫面,畫面的主角是一顆光滑的鹵蛋。他認為余蔓給殷野王剃了個光頭,而實際上,沒那麼糟。

  「那、那是我舅舅啊。」就不能留些余地?結結實實給頓打,也比這強。

  余蔓一聽,來氣了,瞪著張無忌開罵,「你舅舅,老色鬼。」

  「我只剃了他的頭發,沒剃了他的腦袋,已經是看你面子了。」

  張無忌受到衝擊,蔫了,不知不覺,全場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了余蔓的身上。

  「不悔妹妹,對不起。」張無忌吸吸鼻子,低下頭小聲說:「我跟你一邊的。」

  余蔓一哼,坦然受著圍觀,端起茶悠悠喝了一口。隨後起身,緩步走到大殿中央,正要開口,卻被彭瑩玉搶先一步。

  「還不知姑娘芳名。」

  「我姓楊。」

  聯想起張無忌掛在嘴邊的「不悔妹妹」,彭瑩玉沉吟道:「楊,不悔?」

  波斯明教派來兩個徹頭徹尾的漢人,也是奇怪。

  周顛眼珠一轉,陰聲笑,「姓楊?哪個楊,該不會是楊逍的楊吧。」

  並非沒話找話,而是,他懷疑楊逍和這丫頭暗中勾結,現在合伙在人前演戲。

  呵,波斯來得?是又怎樣,還可能是楊逍派去波斯的眼線呢。

  張無忌蹦到余蔓身邊,樂呵呵地問首座上的楊逍,「不悔妹妹是楊柳的楊,楊左使是哪個楊?」

  「嘿,巧了。」周顛一拍巴掌,衝楊逍粗聲嚷道:「這姑娘跟你一個姓,怎麼回事啊?」

  余蔓抽抽嘴角,心道,女兒跟爹姓,就這麼回事。萬萬沒想到的是,下一瞬,周顛就替她心裡的話說出來了。

  「該不會是你流落在外的親生女兒吧,哈哈。」

  心頭猛打一個激靈,余蔓扭頭,用不可思議的眼光打量周顛。

  這人是如何一語道出真相的?難道,她夜裡說夢話被他聽去了?

  楊逍本不欲理會,可眼瞅周顛越說越荒謬,他不得不開口,「周兄如此玩笑,實在無禮。」然後,又向余蔓微微頷首,語氣中充滿歉意,「周顛出言無狀,望楊姑娘海涵。」

  他對待余蔓的態度很平和,並沒有摻雜多余的情分,前日他放她一馬,今日她祝他一臂之力,也算兩不相欠。所以,沒什麼好徇私的。

  余蔓長舒一口氣,馬馬虎虎拱了拱手,「告辭。」

  「什麼!這就走?」張無忌反應很快,也很強烈。他輕輕扯住余蔓的衣袖搖啊搖,小聲勸道:「多留幾日嘛,六大派......」

  「你留下。」余蔓微笑,笑得滲人。

  張無忌瞬間松手,把手背到身後,胸脯挺得高高的,一臉認真地說:「不,我們走,馬上下山。」

  聞言,殷天正捻須,面露不悅,殷野王更是直接拍案而起,惡狠狠地瞪著余蔓。

  「無忌,咱們一家人好不容易團聚,你還要去哪兒?」

  「舅舅,我和不悔妹妹......」

  「別聽她的,只管跟舅舅回家去。」

  張無忌抬高聲調,語氣非常認真,「不行,得聽不悔妹妹的。」

  一時間,憋笑失敗的聲音從各方傳來。

  一口老血卡在喉頭,殷野王七竅生煙,指著余蔓正要開口大罵,卻被余蔓笑眯眯的一個脫帽動作,氣得後仰。最後,砰一聲坐回原位,敗下陣來。

  「外公,無忌改日再來看您。」張無忌向殷天正拜了拜。

  殷天正輕嘆一聲,微微點了下頭。

  「不悔妹妹,既然來了,參拜過聖火再走吧。」張無忌對余蔓說。

  「好。」

  張無忌向楊逍提出參拜聖火,楊逍欣然應允。聖火就在他身後不遠,無需引路。

  「請。」

  「慢著。」沙啞的嗓音,是韋一笑。

  臉色青灰眼圈青黑,一雙眼睛幽幽閃著鬼火,韋一笑咧開嘴,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帶著陰氣。

  「你說你們是波斯明教弟子,有何憑證?」

  「有信物嗎?有書函嗎?」


第15章 我從波斯來

  「我當著六大派的面,連我師伯師叔都得罪了,你還要我怎麼證明。」張無忌氣憤地說。

  他當時那麼急著站出來,是因為光明左使「遇害」,他認為中土明教到了最危急的時刻。

  「當年紫衫龍王黛綺絲來中土,可是既帶來了書函,又出示了信物。」韋一笑怪聲怪氣。

  張無忌皺眉,反駁道:「黛綺絲受長老之命到訪貴地,自然有書函有信物。」

  「我和不悔妹妹不過是恰巧遇見你們有難,好心出手相助,韋一笑,你別不識好歹。」

  為了低調,為了避免打草驚了黛綺絲這條蛇,他和不悔妹妹將帶有明教痕跡的物品都留在了波斯,除了一張嘴,他還真拿不出其他證明。

  「二位好意,韋某心知。」韋一笑慢條斯理地彈了彈半長不短的指甲,彈完還吹了口氣,「可不能你說是,我們就信了,得有憑有......」

  余蔓打斷他,晃了晃手裡的東西,冷冷道:「這個行嗎?」

  楊逍離得最近,定睛看清余蔓手中的那根令簽,也是他第一個驚呼出聲。

  「聖火令!」

  明教聖物聖火令自石教主手中遺失,時隔兩代,竟於今日重現。

  韋一笑也顧不上挑刺了,他從椅子上滑下來,和其他人一擁而上圍觀聖火令,目不轉睛。

  張無忌使勁揉眼睛,不止旁人震驚,他也意外至極。

  「聖火令......哪兒來的?」張無忌下意識地緊張起來。

  要知道,即便是在波斯,他們也不曾持有過聖火令這樣的聖物。

  不悔妹妹這個人,時而膽大心細,時而膽大包天,他真怕,真怕這聖火令來路不正。

  「常勝王給我的。」余蔓勾起一邊的嘴角衝張無忌挑眉,很得意的樣子。

  臨行前,波斯明教十二寶樹王之常勝王,私下將聖火令交給她,囑咐她如若在中土遇到危難,可以用聖火令號令中土明教,以解燃眉之急。

  張無忌酸了,從前差別對待就非常明顯,可這次他還是酸得面目全非。

  「常勝王那是愛屋及烏,你少得意。」

  余蔓眉開眼笑,搖頭晃腦,「我,就,得,意。」

  「當真是聖火令?」楊逍激動地注視著余蔓手中的聖火令,喃喃道。

  「不信,你驗一驗。」余蔓大方把聖火令往楊逍面前一送。

  此言一出,殷天正、韋一笑和五散人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復雜起來,表情也有些微妙。

  楊逍微怔,隨後笑道:「那楊某就卻之不恭了。」

  說著,便要接過余蔓遞來的聖火令。

  「這聖火令一共六枚,乃我中土明教鎮教之寶,為歷代教主所有。」韋一笑意味深長地說。

  張無忌立刻警覺起來,他擔心有人生出強奪聖火令之心。

  常勝王把聖火令交給不悔妹妹,是為了給她撐腰,回到波斯後,這支聖火令是要原樣還回去的。如有閃失,可是大罪。

  「想訛我給你們當教主?」冷不丁一聲質問,余蔓神色淡淡的,卻能將嘲諷之氣表現得淋漓盡致。

  她嘴角扯起一抹冷笑,涼涼吐出一句,「想得美。」

  「這爛攤子我可不管。」

  像是被人卡緊了脖子一般,韋一笑生生哽住,眼珠突出,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似的。其他人也是一臉愕然之相。

  「喏,楊左使你驗仔細了,別過後說我誆騙你們。」余蔓把聖火令往楊逍手裡一塞,然後自顧自走向聖火。

  張無忌緊張,恨不得將聖火令搶回才心安。

  余蔓回頭叫他,「走啊,不是你要參拜聖火?」

  二人參拜聖火,心不在焉如余蔓,還用波斯語吟誦了一小段經義,張無忌在聖火前一言不發,很不像他。

  參拜結束,二人折返,楊逍將聖火令雙手奉還給余蔓。

  余蔓接過,敲敲掌心,「既然把聖火令亮出來了,那我就多說兩句。」

  殿內諸人,有如楊逍者靜靜聆聽,也有如韋一笑、殷野王者面露不屑,不以為然。

  「中土明教沒落至此,令人唏噓。」

  恍然片刻,楊逍等人心中千百種滋味翻湧。這個事實,由一個波斯明教弟子講出,對他們的打擊更甚。

  「我看諸位嫌隙頗深......」余蔓輕嘆,有幾分無奈,頓了頓,眼中再次升起溫度,殷殷道:「縱然無法讓中土明教再現輝煌,也請力保聖火不滅。」

  希望你們將這半死不活的狀態保持下去,千萬別破罐子破摔把自己作死了,到時候,中土明教覆滅......聽起來還怪感傷的。

  「慚愧。」楊逍垂首低語。

  其他人面露悲戚,默默嘆氣。

  明教分裂至今,他們這些高層是不是應該再試一試,試著挽救一把。如若繼續放任,等他們一個個老去死去,到那時,明教沒有教主,也沒有了光明使者和護教法王,中土明教必然會化成灰,吹散在昆侖的風裡。

  ....................

  下山後,張無忌忍不住回頭望。

  干癟的包袱滑下肩膀,他往上掛了掛,笑著說:「還是小昭想得周到,這些干糧和水正是咱們需要的。」

  余蔓撇嘴,心道,周到個鬼哦,明明是她問楊逍要干糧和水,小昭依命去准備,准備好了直接拿給了張無忌。

  「小昭姑娘怎麼沒來送你?」

  「小昭忙著服侍楊左使,哪有功夫來送我。」張無忌悶悶地說。

  余蔓笑彎了眸子,正要逗他,問周芷若和小昭誰漂亮,就見張無忌猛地一拍大腿。

  「哎呦,忘了忘了......」

  「忘了什麼?」

  張無忌撓頭,語氣帶有深深的遺憾,「我忘記問楊左使他和我六叔什麼仇了。」

  余蔓一僵,迅速把臉扭到一邊,右眼皮一跳一跳的。

  聽張無忌在嘀咕什麼「下回再問」,她忍不住大聲說:「長輩的事,你就別打聽了。」

  張無忌愣了愣,隨即恍然,以為余蔓怕他吵著回光明頂找楊逍,遂一連說了幾個「是」來安撫。

  首先,他肯定不會向殷六叔開口,其次,他也未必能再見到楊逍,不過這個問題簡單,知道殷六叔和楊逍恩怨的人應該不少,問誰不是問呢。

  ====================

  余蔓和張無忌在昆侖山脈間慢行了兩日,不曾見過明教和六大派的戰場,想來圍攻光明頂的行動接連失利,正道大軍的心散了,人也就散了。

  第三日,張無忌發現戈壁下面躺著一個人,他跑過去把人頭臉上的沙土拍了拍,待看清這人的面容,張無忌頓時大驚失色。

  這人,竟是張無忌的七師叔,莫聲谷。

  莫聲谷不省人事,但氣息不弱,應該只是昏過去了。余蔓忙把自己腰間的水筒摘下來,跪在莫聲谷身側,捏開他的嘴巴往裡灌水。

  「咳,咳咳......」喝了幾口,莫聲谷就嗆了起來,隨即轉醒。

  他睜開眼,看到的就是余蔓的臉,因此,嗆得更厲害了。

  「莫七俠,你好些了?」余蔓低聲問。

  她順手用衣袖抹了抹莫聲谷下巴上的水,眉宇間盡是關切,同時,使勁蹬腿,掙扎著想要坐起來的莫聲谷一個死魚抽搐,重新癱了回去。


第16章 我從波斯來

  那日不歡而散,莫聲谷去追殷梨亭,結果人沒追上,還與大部隊失聯了,後來更是迷失了方向。

  荒野戈壁,黃沙漫漫,他身上無水無糧,迷路後探索了兩個日夜,終於找回方向,卻也因體力耗盡昏了過去。

  聽完經過,余蔓壓抑住不自然的嘴角,暗中笑話莫聲谷生存能力極差。

  拿出一塊干糧給莫聲谷吃,待他恢復得差不多了,張無忌慢慢攙扶他站起來。

  「七叔你也別太擔心,說不定六叔已經跟大師伯他們彙合了,咱們先離開昆侖再說。」

  莫聲谷點點頭,他就是這樣打算的,可緊接著又是一愣,眼中多了幾分疑惑。

  「你們......不留在光明頂?」

  張無忌摸摸鼻子,有些尷尬,「七叔,上次事態緊急,沒來得及細說。」

  「十年前,我求醫到波斯,是波斯明教的一位法師化解了我身上的寒毒。」

  莫聲谷一聽,感觸良多,「這位高人救你性命,來日我定報恩於他。」

  張無忌瞄了余蔓一眼,繼續摸鼻子,只不過動作遲緩了許多,「七叔,這些年我供波斯明教差遣,就是為了報恩。」所以,咱這恩別報重了。

  不過話說回來,報恩一詞不恰當,應該叫還債。

  余蔓在這時開口,把話接了過來,緩緩道:「現在恩還完了,我和無忌哥哥便想回家鄉看看。」

  「中土明教的事我們本不想管,可是撞到眼前也不能當做沒看見。」

  「現在危機解除,我們與中土明教又沒有舊事好敘,自然也就散了。」

  不等她說完,莫聲谷就胡亂擺擺手,率先向前走。留余蔓和張無忌在原地,兩人意味深長地對視一眼,隨後跟了上去。

  三人一行順利出了昆侖,大概是他們落後太多了,路上一個六大派的人都沒遇到。

  因不是原路返回,離開昆侖後很長一段時間,仍不見人煙,終於有一座小鎮,讓他們不用繼續風餐露宿。到達的時候天色已昏,三人商量,不摸黑進去找客棧了,就在外圍找戶人家借宿一晚。

  借宿的過程非常不順,吃了十幾把閉門羹,不知不覺中繞了鎮子大半圈,最後,一個老婆婆開門將他們迎了進去。

  老婆婆家裡就她一個人,土房裡有兩間屋子,一間張無忌和莫聲谷叔侄倆住,余蔓跟她住另一間。

  睡前,余蔓應著「姑娘多大了」「許沒許人家」之類的閑聊,忽然腦海中閃回之前吃的那十幾把閉門羹。

  「婆婆,我看好多人家都閉門謝客,是為什麼?」

  一連十幾家,房門緊閉毫無反應,給錢都沒有,這也太奇怪了。

  「嗨,都是打仗鬧得。」婆婆語氣十分輕巧,滿不在乎的樣子,「我老太婆不怕,老命一條,誰願拿就拿去......」

  有人叫門她就應,跟人說話總比對著這破屋子跟鬼說話強。

  余蔓以為有盜匪為禍此地,或是明教與六大派的衝突殃及此地,便沒有多言,合眼睡去。

  ....................

  第二天,三人進入小鎮,想補充一下行囊,卻無意間聽到了一個壞消息。

  就在昨日,元兵將小鎮一東一南分別在此歇腳的武當派和峨眉派帶走了,幾乎沒有反抗。

  隨後,他們在兩處事發地找到了十來個沒被帶走的小尼姑和小道士。茶館老板嚇得沒了蹤影,這些輩分低的小尼姑和小道士中了迷藥,渾身無力,還被點了穴道,茶館裡僵坐一夜,嚇得魂飛魄散。

  「現在追上去,還來得及。」張無忌來回踱步,像熱鍋上的螞蟻。

  「追上了,然後呢?」余蔓涼涼道。

  張無忌一捶掌心,「然後裡應外合......」

  那邊莫聲谷低聲咒罵,「真邪門。」

  「怎麼了,七叔?」穴道不是解開了麼。

  「他們中得迷藥,到現在還沒消。」莫聲谷眉頭緊皺,「我給他們服了解藥,也沒用。」

  張無忌走過去執起武當弟子的手腕,開始探脈。余蔓張了張嘴,輕輕吐出一口氣,選擇坐下等張無忌說答案。

  「嗯?」張無忌歪頭表示疑惑,經過再三確認,他失聲叫出了一個詞,「十香軟筋散。」

  這種毒藥怎麼會流傳到中土?

  這麼說,大師伯他們中得是十香軟筋散......

  「你知道?能解嗎?」莫聲谷問。

  十香軟筋散?聞所未聞。不過既然普通解藥無效,那麼想必,是獨門秘藥了。

  張無忌二話不說,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紙包,交給莫聲谷。然後看向余蔓,眼神發亮透著喜色,聲調上揚,無比清晰地說出了兩個字。

  「能解。」

  起止能解,毒藥和解藥的配方他能倒背如流。

  這玩意兒放在中土是個奇物,在波斯,可不算稀罕。在波斯明教,那更是爛大街的東西。

  「我馬上配制解藥。」張無忌興奮地搓手,「找機會送到大師伯他們手裡,然後,裡應外合。」

  莫聲谷把解藥分給弟子服下,見弟子運功片刻,果然毒消。他頓時來了精神,「好,就這麼干!」

  「無忌,依計劃行事,快去配解藥。」

  張無忌扭頭問余蔓,「不悔妹妹,你覺得怎樣?」

  余蔓轉筷子消遣,一邊轉一邊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嗯,挺好的。」

  她也提不出更好的建議,就這樣吧,挺好的。

  ====================

  計劃很完美,但只有經歷過,才能認清這句話的本質,其實就是,你想得美。

  半個月以來,余蔓、張無忌和莫聲谷三人追蹤押送武當和峨眉的元兵隊伍,沒有任何進展,因為無從下手。

  和那對挖空心思,想破了腦殼的叔侄相比,余蔓顯得有些消極。她沒有參與,只是默默跟隨,宛如一個事不關己的邊緣人,直到押送的隊伍進了金豐城,入駐官邸。

  官邸空間有限,守衛再森嚴,也不可能讓士兵人挨著人擠在院子裡。所以,守衛人數肯定比之前大大減少了。

  余蔓認為,是時候試一試了。

  酒樓的生意不好,一樓大堂冷冷清清,二樓只有一桌客人坐在窗邊。

  莫聲谷踩完點回來,快步上到酒樓二樓,窗前只有師侄一人。

  他坐下後,端起茶喝了一口,然後抬了抬下巴,問:「人呢?」

  張無忌望著窗外出神,他手捏著一只荷包,這會兒放到桌上,推給莫聲谷,「不悔妹妹叫我申時三刻打開錦囊。」

  這是在玩什麼?離申時三刻還有足足兩個時辰呢,莫聲谷看著桌上的「錦囊」,嘴角直抽。

  「楊姑娘去哪兒?」這回他直截了當地問。

  張無忌無視了莫聲谷的問話,自顧自地說:「七叔,你把錦囊打開,看看不悔妹妹說了什麼。」

  不悔妹妹叫他等到申時三刻再打開錦囊,他聽話,他不動也不看,他讓七叔看。


第17章 我從波斯來

  莫聲谷不情願地拿起荷包打開,抽出裡面的字條,一副被迫陪小孩子過家家的樣子。

  「她說,她去救人了。」隨隨便便往字條上掃了一眼,可緊接著,莫聲谷的眉毛就打了結,「她說她會想辦法把解藥送進去,讓你原地待命,不要輕舉妄動......」

  再往下看,他眯了下眼,嘴巴抿緊。

  「還有嗎?」張無忌追問。

  「哼!」莫聲谷一把將字條攥成團,握拳的手捶在桌子上,忿忿地說:「狂妄自大,不知深淺。」

  姓楊的丫頭竟在字條上留言,讓他回武當將此事稟告師父,簡直可笑。

  他走了,留下兩個年輕的沒輕重,送死麼?

  張無忌趴在桌上雙臂伸直,把荷包張開,不斷用眼神暗示莫聲谷,最終,已經變成一個小疙瘩的字條被莫聲谷塞回荷包。

  「趕緊把她找回來。」莫聲谷板著臉,嚴厲地說。

  荷包閉口,繩子抽緊,揣進懷裡,一氣呵成。張無忌拍著胸脯揣有荷包的地方,對莫聲谷的話恍若未聞,他嘆道:「不悔妹妹出手了,這事就有希望了。」

  早上不悔妹妹對他說,不能再等了,等下一步人進了大都,營救起來就更困難了,所以必須在金豐城有所行動。

  莫聲谷氣笑了,什麼姓楊的丫頭一出手就有希望了,敢情他們折騰這麼長時間,都是在鬧著玩?

  「你就縱著她胡鬧,萬一有個閃失,哭都來不及。」

  張無忌不以為然,只是說「等等看」。

  ....................

  入夜,官邸深處傳來陣陣樂聲。

  華麗的廳堂上,火紅色的面紗,俏麗的眉眼,舞姬伴著樂聲起舞,余蔓就是其中的一員。

  舞姬和樂班是今天臨時被招進官邸獻藝的,她能混進來也是趕巧。至於給誰獻藝,領班只說都是貴人,小心服侍著,其他一概不知。

  宴列五席,上首的黃衫公子體格略顯單薄,手搖一柄白玉骨扇,面如傅粉,俊美異常。

  下首是唯一一張熟面孔,宋青書。

  「宋少俠年少有為,文武兼備,何不入朝為官大展宏圖。」黃衫公子輕揮折扇,悠悠笑道:「我可以舉薦你......」

  「免了。」宋青書冷哼,「想我做元廷走狗?今生絕無可能。」

  黃衫公子也不惱,眼中愉悅不減,「誒,話別說得太滿。」合起折扇往案上一扔,衝宋青書舉杯,意味深長地說:「畢竟,我們來日方長。」

  宋青書厭惡地皺眉,冷冷道:「姓趙的,你我道不同,無來日。」

  「我請貴派十幾口去大都做客,怎麼能說道不同無來日呢。」黃衫公子低頭飲了口酒,也不看宋青書,漫不經心地說:「來日貴派十幾口人,是生是死,還是生不如死,可都看你一人的態度。」

  「你!」

  黃衫公子抬眸一笑,眼波盈盈,低聲嘆道:「榮華富貴美人美酒,你不屑一顧,那是因為,你從來沒擁有過。」

  「當你品嘗過了,才知道其中滋味,讓人欲罷不能。」

  「妖言。」宋青書昂首,對黃衫公子所說的話嗤之以鼻。

  黃衫公子寬容地笑了笑,沒與宋青書爭辯,而是拍拍手對下面起舞的舞姬說:「好了,就跳到這兒吧,過來添酒。」

  樂班反應極快,話音一落樂聲就停了,場中的舞姬隨之分散開,為在座的客人添酒陪笑。

  別看宋青書是個眉清目秀的年輕公子,在舞姬這兒可一點也不吃香。方才那番話她們都聽見了,首座的黃衫公子身份最高,宋青書就是個階下囚,還是個作死的階下囚,誰去給他添酒,指不定什麼時候被濺一身血。

  宋青書冷著臉,一身神聖不可侵犯的氣勢,發覺有舞姬向自己靠近,馬上目露凶光,希望能通過眼神把人斥退。

  見宋青書瞪她,余蔓不僅沒有猶豫,反倒像一只歡快的小鳥,嬌笑著撲到宋青書腳邊,驚得宋青書差點從坐榻上飛出去。

  「你,走開。」宋青書看敵人一樣看著余蔓。

  余蔓提起酒壺將酒杯斟滿,舉給宋青書,同時拋給他一對媚眼。

  宋青書自然不會接,他目不斜視,渾身緊繃,防備隨時都有可能發生的騷擾。余蔓料到會是如此,她慢慢放下手,摘下面紗,然後輕輕撓了一下宋青書的手背。

  宋青書忍無可忍,再次瞪了過來,結果一張美麗的臉入眼,頓時魂飛......宛如驚鵝。

  這張臉薄施粉黛,本就艷麗的五官更添嫵媚,他驚愕萬分,不過還是很快就認出來了。

  為了掩飾宋青書的異常情緒,余蔓先一步將酒杯放到唇邊,淺淺的抿了一口,然後探過身,曖昧地依偎在宋青書膝上,把殘酒遞到他胸前。

  宋青書......在這裡,余蔓不得不暴躁地說一句,宋青書,此人心理素質極差!

  既然已經認出來了,就不能配合演下去?還能應激出一個、一個飛禽二段跳?至於麼?

  大廳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在觀看這場滑稽的鬧劇,兩個當事人一臉呆滯,四目交彙的一瞬後,余蔓低下頭,泫然欲泣。

  宋青書一下子慌了神,又是扶額又是頓足,最終同手同腳磨蹭回來,重新坐下。他囁嚅著,似乎想對余蔓說點什麼,看上去非常愧疚。

  不過用不著他開口,余蔓便破涕為笑,嬌嗔地看了他一眼,再一次遞上酒杯。

  宋青書只得接過,可是拿在手裡,喝也不是並不喝也不是,滿腦子都是方才余蔓垂首淺酌的那一抿。

  「哈哈......」黃衫公子大笑。

  宋青書非常難堪,臉上五顏六色的。

  「你叫什麼名字?」黃衫公子問余蔓。

  余蔓乖乖答,「蔓蔓。」

  盡量簡短,少說句子,她的口音就不會暴露。

  「蔓蔓,嗯,好名字。」黃衫公子用場面話贊了一句,然後衝余蔓招手,「你過來。」

  余蔓一愣,那邊宋青書復雜而又克制的表情,已經把拒絕寫在了臉上。

  黃衫公子一本正經地向宋青書保證,「宋少俠放心,君子不奪人所好。」

  眾人哄笑,宋青書把臉扭到一邊,握杯的手,指節用力到發白,努力不去注意余蔓起身,漸漸走遠。

  被黃衫公子招到身旁坐下,余蔓一眼就看到了斜靠在食案另一端的倚天劍。

  黃衫公子在她耳邊低語片刻,隨後她掩面應了聲「是」,便被人帶下去了。

  看到余蔓被帶走,宋青書的目光忍不住追隨過去,惹得那黃衫公子又是一番的打趣。

  「宋少俠放心,蔓蔓只是去更衣,她,還是你的。」

  ....................

  聽到外面傳來雜亂的腳步聲,余蔓甩甩頭,立刻進入狀態。

  房門被推開,緊接著宋青書跌跌撞撞走進來,一身的酒氣,看來被灌了不少酒。

  侍衛把人送進屋,看見余蔓,粗聲說了一句「伺候好了」,便退了出去。房門關合的那一剎那,不知哪裡吹來一縷陰風,噗一下吹滅了唯一的一盞燈。


第18章 我從波斯來

  突然燈滅,滿室昏黑。

  燈滅前,余蔓和宋青書已經看到了彼此,燈滅後,兩個人誰也沒有動沒有說話,就那樣靜靜地適應突如其來的黑暗。

  半晌,宋青書率先咳嗽了一聲,繼續一步一晃地往裡走,余蔓靠過去戳了戳他的胳膊,不知為何,宋青書抖了一下。

  經過短暫的適應,他們已經能夠看清對方的眼神了。宋青書似乎想開口說點什麼,余蔓趕緊搖頭,指指門外。然後拉起宋青書的手,在手心寫了一個「演」字。

  攤開的手掌僵在半空隱隱發燙,宋青書愣了愣,隨即一甩手背到身後,冷冷吩咐道:「去,把燈點亮。」

  余蔓挽起袖子,露出惡魔般的微笑。伴著嬌俏的一哼,余蔓撲到近在咫尺的宋青書身上扯衣領,那架勢......用宋青書當時腦海中蹦出的話來說,那是「老嚇人了」。

  被扯住衣領的宋青書不得不彎下腰,整個人都懵了。余蔓見他沒反應,滿眼失望的瞪了他一眼。

  「啊!」宋青書後知後覺地驚叫出聲,輕易掙開余蔓往前跑,邊跑邊慌裡慌張地說:「你、你別過來!」

  眼瞅著宋青書自己絆自己摔坐在床沿上,余蔓不禁對他有了一些改觀。心理素質差,也是人之常情嘛,不能過分苛責,現在進入狀態了,演技挺好的嘛。

  接下來,余蔓兩手比劃著,隔空做了一套脫衣服的動作。宋青書見狀,倒吸一口涼氣,猛地捂住鼻子,蹬腿往床裡稍。

  「你干什麼?趕緊把衣服穿上,否則......否則我對你不客氣!」

  余蔓豎起大拇指,對他的表現非常滿意。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宋青書都縮在床尾,以手遮面,萎靡不振。後來見余蔓跳上來翻被子翻得歡,他猶豫了一下,也爬進去幫著扔枕頭。

  兩人挨得極近,也只有這個距離,悄聲說話才是安全的。

  「你來做什麼?」宋青書幾乎是在質問。

  你知不知道這裡很危險。

  余蔓折騰累了,索性不折騰了,她往床頭一靠,語調輕輕巧巧,「來救你。」

  你沒丟下我,我也不會放棄你。

  「怎麼救?」把自己搭進去救?

  萬一她被帶去別的房間,他都不敢想後果。

  余蔓抓過宋青書的手,探了探脈像,確定中得是十香軟筋散之毒,便在他手心放了一方小小的油紙包,然後探頭過去附到他耳邊,「解藥。」

  她帶了足足一個團的解藥量,管夠。

  只不過,想要全拿出來,得費點勁。畢竟當初往身上藏的時候,就花了不少力氣。

  帳下晦暗,宋青書的臉奇怪地抽了幾下,呼吸愈發灼熱,仿佛已經把眼前的一切燎成火海。

  「外面的人走了?」壓著嗓子說話,不自然掩蓋了不自然。

  「沒。」余蔓撇嘴,往上瞄了一眼。

  聽人牆角的變態,窗外聽不夠,還上房頂聽。

  宋青書皺眉,他內力盡失,渾身酸軟,與廢人無異,為何還要受到如此嚴密的監視。也許姓趙的就是要侮辱他打擊他,讓他內心潰敗,意志瓦解。

  可是,這麼讓人聽下去也不是辦法呀,他和楊姑娘根本沒法正常交流。

  余蔓認為監聽者不會存在一整個晚上,甚至熬不過午夜,只要有足夠的耐心和......戲。

  她蹲起來挪到宋青書對面,擺擺手,宋青書的眼神仿佛在問,「還來」?

  宋青書的心有些為難,他的眼神是拒絕的,但是他的行動證明,前面那些都是假的。

  「不行,不能這樣,你別碰我......」

  兩人拉扯得非常激烈,宋青書的反應尤為真實,反倒是余蔓,極不敬業,差點笑出聲來。

  咕咚——

  余蔓一屁股坐到地上,當場「哎呦」一聲,後面跟了一個破了音的「喂」,是宋青書發出來了。

  兩個人受到了深深的震撼,沉重的打擊,雙雙呆住。

  良久,宋青書試探著問了一句,「你,沒事吧。」

  余蔓怔怔的坐在地上,欲哭無淚。她竟然,被宋青書一腳從床上踹下來了。

  完了,她覺得自己要有陰影了,對男人的陰影,如黑洞一般的陰影。

  房頂傳來一聲不易察覺的哼笑,轉瞬,那道氣息消失了。余蔓暗罵一聲「變態」,摔摔打打地爬起來,宋青書趕緊往床裡挪,給她騰地方。

  「人走了。」余蔓盤腿坐下,沒好氣地說。

  然後開始掏解藥,解藥都是經過仔細稱量和包裝過的,一包一人份。

  「摔疼了沒有?」宋青書關切地問。

  「哼。」余蔓把剛掏出來的解藥用力一摔。

  「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麼用。」余蔓噘著嘴把面前的解藥攏成小山,隨口喃喃了一句撒氣的話,「等你出去了,罰你給我當馬騎。」

  宋青書聽見了,沉默須臾,竟鬼使神差地應了一聲「好」,說完自己就愣住了。

  余蔓被逗笑了,只當宋青書是沒辦法了,才認命給她搓摩,自然不會當真。

  「這是十香軟筋散的解藥,你收好。」她把「藥山」往宋青書跟前推。

  宋青書點點頭,打開自己手裡那包,就要服下。

  「等一下。」

  宋青書一頓,抬起頭疑惑地看著余蔓。

  「武當和峨眉的人關在什麼地方?」

  宋青書愣了愣,有些無措,「我、我不知道,進城之後我就被單獨帶到這兒來了。」

  余蔓皺眉,覺得這個「單獨」有點意思,不過她現在並不想推敲這件事。

  「我、無忌哥哥,還有莫七俠,現在外面的救兵就這三個人。」

  「元兵趁六大派圍剿明教之際,血洗各派門庭,目前來看,回程途中遭暗算的只有武當、峨眉,但是其他門派自顧不暇,根本無法支援。」

  宋青書越聽心越涼。

  「所以,你不能走。」余蔓低聲說,「你得把解藥傳遞給其他人。」

  「當然。」他當然不能走。

  「金豐城我們肯定逃不出去的,出城之後才有脫身的希望。」余蔓幽幽道。

  在城裡,有機會送解藥,但沒機會逃。出了城,大軍環繞,但是想跑,還是有幾分把握的。

  「這解藥,你若現在服用,就得保證出城之前不會露出馬腳。」

  宋青書想了想,將解藥重新包好,自顧自地說:「出城前也不知能不能見到父親。」

  「那個趙公子......」余蔓摸到枕頭,打了個哈欠,順勢頭朝裡腳朝外地躺下,「為什麼要單獨招待你呀?」

  宋青書正絞盡腦汁把面前的「解藥堆」往身上藏,「那種人的心思,誰知道。」

  大概是看他年輕,好誘惑吧。

  余蔓閉眼輕笑,「姓趙的,是位公子?」

  「嗯?」宋青書聽得糊塗。

  忽然,余蔓無聲地翻身坐起,伸臂在宋青書額間輕輕點了一下,宋青書也馬上警覺起來。

  余蔓放下半面床帳,緊接著,房門開了。

  監聽不過癮,還正大光明查上房了,變態!余蔓暗罵。她的白眼翻上去就下不來,擰了一把宋青書,示意他吱聲。

  待那人關上房門,向內走了幾步之後。

  「誰讓進來的?」聲音帶著怒意,緊繃的像一根快斷了的弦。

  隨之而來的是余蔓輕輕一聲驚呼,她迅速在自己和宋青書頭上抓了幾下,然後縮到角落裡嚶嚶假哭。

  來人的語氣有幾分不確定,「青......書?」

  「七叔?」


第19章 我從波斯來

  那一刻,余蔓切身體會到了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什麼叫聰明反被聰明誤。

  那一刻,余蔓極度渴望刪檔重來。

  莫聲谷快步上前,脫口而出,「怎麼還有女人?」

  大有興師問罪的架勢。

  隨著莫聲谷的靠近,余蔓假哭變了一個調,多了幾分真心。她緊忙踢踢宋青書的小腿,希望他頂住,無論如何都不要把自己供出去。

  千方百計送解藥是一回事,被莫聲谷撞見她和宋青書不蓋被子「聊天」是另外一回事。

  莫聲谷擔心裡面那個身份不明的女人喊叫,便一腳踏上來,要把人捏暈。

  宋青書看懂了他的心思,遂張開雙臂攔在中間,小聲求道:「七叔,別。」

  莫聲谷頓時火了,「這個女人是誰?」

  他潛入官邸東躲西藏,看到青書進了這間屋子,在外面充了半宿的假山石頭,才摸進來的,不曾想撞見這等醜事。

  「七叔你放心,她、她不會叫嚷的。」宋青書直結巴。

  事實擺在面前,他不想把楊姑娘暴露出來,壞了名聲,那麼面對七叔的誤會,就只有硬著頭皮認了。

  「你還護著她。」莫聲谷氣笑了,緊接著便暴跳如雷,指著宋青書的鼻子大罵,「元廷血洗六大派山門,又將武當、峨眉弟子擄掠至此,你不知恥辱,竟在這裡縱情聲色,你......你太讓我失望了。」

  宋青書有些委屈,可又覺得這份委屈受得值。

  假哭累人,余蔓那邊漸漸沒了動靜。床帳落下半面,她隱藏身形的位置,可以說是伸手不見五指。此刻,她非常想把莫聲谷的嘴巴捂住,因為隨時都有可能把狼招來,不過好在,莫聲谷很快認識到了這一點。

  他放下手臂握緊拳頭,僵在那兒片刻,隨後硬聲問:「大師兄他們被關押在何處?還有峨眉派的人。」

  「我也不知道他們在哪兒,沒把我們關在一起。」宋青書語氣弱弱的,實話實說。

  「我還不知道沒把你們關在一起?」莫聲谷冷嘲。

  宋青書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外面的動靜,奈何沒有內力,聽不到太有用的。他想扯莫聲谷的衣角,結果被莫聲谷閃開,扯了個空。

  「七叔,快走吧。」宋青書小聲求道,這是他早就想勸莫聲谷的話,「萬一被他們發現,就糟了。」

  這官邸不僅兵多,姓趙的手下武功極高,個個心狠手黑。

  「一起走。」莫聲谷捏住宋青書的膀子就要把人提起來。

  余蔓一聽,頓時心裡打鼓,暗道不妙。倘若宋青書被莫聲谷帶走,無論這爺倆能否逃出生天,都功虧一簣了。

  還指望宋青書給其他人發解藥呢,他不能走。

  宋青書慌張掙開,「我不走。」

  「為什麼?」

  「我不能......」

  莫聲谷仿佛明白了什麼似的,指著床裡至今不知是胖是瘦的女人,質問宋青書,「難道是因為她?」

  余蔓現在有點後悔剛才沒讓宋青書吃解藥,萬一一會兒莫聲谷強行把人帶走......她想好了,她就攤,牌。

  喉頭滾動,宋青書咽了咽口水,隨後,他仰起頭,望著師叔模糊的臉,一字一句地說:「沒錯,就是因為她。」

  她不顧危險,扮成舞姬混入官邸,做出這麼大犧牲,他不能讓她失望。

  「你!」莫聲谷怒極,抬手要打,可是半道又生生剎住,有點下不去手,最終一掌落下,打在了宋青書的鬢上。

  宋青書被打得一偏頭,斜斜栽下磕到了床沿上,即便如此,也沒吭一聲。

  「好,就當我白養了你一場。」莫聲谷咬牙切齒地撂下話,扭頭衝了出去。

  人走後,余蔓松了口氣,想到叔侄倆的爭吵和宋青書的狼狽都被她瞧了去,不禁有些尷尬。

  她想說點什麼,安慰一下宋青書,不曾想被宋青書搶了先。

  「讓你受委屈了。」宋青書苦笑,非常慚愧。

  余蔓忙搖頭,「不不,是你受委屈了才對。」

  畢竟,今晚不解釋清楚,以後就解釋不清楚了,這場意外算是宋青書一個人扛下來的。

  「換成別人,我就吱聲了,你是不知道,莫七俠可討厭我了。」

  悻悻的說著,余蔓直腰坐起,想活動一下脖子,突然頭一歪,「啊」的一聲叫出來。

  「怎麼了?」宋青書心驚,以為出了什麼事,伸頭往裡看,可裡面一片漆黑。

  「頭發......」從聲音就可以聽出余蔓在用力,「纏住了。」

  都怪她方才自作聰明把頭發抓得太亂,現在頭發跟床柱垂下來的穗子纏到一起,扯不開。

  宋青書將落下的半面床帳束起,月光透過窗紙照進房間,已極其微弱,散到床裡更是微乎其微,不過對余蔓來說,聊勝於無。

  「別急,別傷到頭發。」宋青書對余蔓粗暴的手段很不贊同,他特別想上去幫忙,但只能按捺著。

  終於,余蔓把自己那撮讓人不省心的頭發分離出來了。她長長出了口氣,趕緊用手指將凌亂的頭發理順。

  宋青書突然說:「七叔性子耿直,不是討厭你。」

  七叔應該只是對你的明教身份心懷芥蒂。想到這兒,宋青書怔住了。

  今晚,他想了很多,雞毛蒜皮千奇百怪,卻唯獨落下了她是明教弟子這一點。

  當日在明教總壇外,她有些不情願,但還是站在了對面。波斯明教,也是明教。

  余蔓翻了一個沒人看得見的白眼,拖著調子,干巴巴地說:「我知道,他是個好人。」

  宋青書也知道她言不由衷,便趕緊換了個話題,「接下來怎麼辦?」

  他這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她要如何脫身,萬萬不可留下繼續當舞姬。

  余蔓踢踢卷成大包的被子,枕著兩只胳膊仰頭躺下,接下來的大致思路她想過。

  「你把我踢下床,絲毫不知憐香惜玉,我扭傷了腳,堅強地爬回去,你怕自己禁不住誘惑,點了我的穴道,讓我挺了一晚上的屍。」

  「明天你只管無視我,我自會應變。」

  宋青書聽得一愣一愣的,不過聽得很仔細,「我沒有內力,點住你穴道一個晚上,可信嗎?」

  「不是點住我,是點住一個不會武功舞女,你說可信不可信?」余蔓反問。

  宋青書想了想,覺得沒毛病。他點點頭,身體不由自主地躺下,屈腿側臥,枕著手肘面朝裡背朝外,眼裡是余蔓模糊的輪廓。

  「解藥收好了?」余蔓的聲音帶著倦意。

  「嗯。」

  「記住,這藥只有中毒的人才可以吃,不能重復吃,否則就是要命的毒藥。」余蔓把該交代的交代完,想在天亮前眯一會兒。

  「記住了。」和余蔓相反,宋青書非常精神,他把要緊的事記下後,神游片刻,忽然想跟余蔓提起什麼事,「你......」

  「哦,你看不出來,那位趙公子是個女人?」已經合上眼的余蔓歪歪頭,呢喃發笑。

  「什麼?」

  「她單獨招待你,該不會是,看上你了吧,哈哈。」


第20章 我從波斯來

  驚詫的心情平復後,宋青書勉強接受了趙敏是女子的事實,現在回想起來,是有點可疑。

  不過余蔓後面笑言趙敏看上他了,對此,他嗤之以鼻。

  「胡說,就算她是個女人,也沾惹不上我。」

  趙敏是個女人,跟他有什麼關系,楊姑娘這樣打趣他,真奇怪。

  「哦......」余蔓意味深長,她翻了個身,衝宋青書咧嘴笑,昏暗中一雙眸子和一排貝齒在發光,「那你離她遠點。」

  「好。」

  宋青書未加思索,便低聲應下,隨即愣了愣,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等事了,你和無忌去武當......」

  「我不去。」余蔓糾正。

  宋青書沉吟,「你要找爹,我幫你找。」

  之前都說好了,難道因明教之故鬧了場不愉快,就反悔了?

  然而宋青書不知道的是,當初余蔓答應去武當,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

  余蔓嘆了口氣,把臉往被子裡埋了埋,悶聲道:「其實......我不是要找我爹,我是有要緊的私事要辦,已經耽誤很久了。」

  宋青書心想,既然是私事,那他不追問就是了。

  「你的口音,正常了許多。」方才他就想說這事。

  「是嗎?」余蔓有點驚訝,她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手指不由自主地點點嘴角,嘀咕道:「我小時候說話不是那個樣子的,都是因為在波斯待久了。」

  「現在耳朵聽的眼睛看的都是你們中土人,口音自然回來得快。」

  「還,你們中土人?」宋青書笑起來。

  余蔓意識到自己說了笑話,頓時羞赧地垂下眼,怔怔道:「是哦,我也是中土人。」

  宋青書咧著嘴角,又無聲地笑了一會兒,才稍有收斂。

  「波斯,還回去嗎?」

  「回去。」也許,用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回波斯復命了。

  「那還回來嗎?」宋青書的追問有些急迫。

  余蔓不說話。

  宋青書的心一沉,心情變得沮喪,他好像已經知道答案了。

  半晌,就在宋青書以為余蔓已經睡去的時候,她輕輕開口,「會的。」

  她會回歸故土,但是與這些故人,怕是很難再見面了。

  ====================

  第二天,小有波折,但余蔓最終還是成功地離開了官邸。

  因為不想馬上見到莫聲谷,她特地在城裡閑逛,看看首飾買買衣服,隔了一天才回去。

  她、張無忌和莫聲谷來到金豐城,入住的客棧在城南,很冷清的一間客棧,冷清到只有他們三個客人。可是今時不同往日,短短兩日,客棧大門外已經掛上「客滿」的牌子了。

  跨過門檻邁進客棧,余蔓看到幾乎坐滿的大堂,以及大堂裡面的人,一度以為自己走錯門了。

  中土明教的中高層齊聚此地,這是在......開會?

  直接無視不太好,關系也不算差,還是隨便說點什麼吧。

  「巧啊。」

  「楊姑娘,又見面了。」楊逍衝余蔓頷首。

  老舊的樓梯開始吱嘎吱嘎響,張無忌跑下樓,興高采烈,「不悔妹妹,你回來啦。」

  「嗯。」余蔓淡淡應了一聲,然後用眼神問張無忌,「這些人是怎麼回事?」

  張無忌瞬間明了,他把余蔓拉到門後的一張空桌坐下。

  「不悔妹妹你不知道,這間客棧竟然是中土明教的產業。」食宿全免,嘿嘿。

  「然後。」余蔓冷漠地催促張無忌講重點。

  是明教的產業又如何,楊逍他們肯定不是來查賬的。不過......是不是可以不用結賬了?

  張無忌的表情一下子變得神神秘秘,他遮著嘴,湊過來對余蔓說:「他們是來找我的,想請我當中土明教的教主。」

  「哈?」

  張無忌低下頭,臉紅紅的像個羞答答的大姑娘,「他們說,我可以帶領他們走向光明。」

  「嘶!」

  猛打了個哆嗦,余蔓把自己抽到一口氣哢噠嗓子眼,哽了半天,眼睛閉上差點睜不開。

  睜開之後第一句話就是,「什麼意思?」

  「不悔妹妹你說,我要不要答應他們?」

  然而,張無忌會意錯了,余蔓不是在問他。

  「張少俠精通教義,心向光明聖火,又是鷹王之孫,獅王之義子,我等認為唯有張少俠可擔當教主大任。」

  楊逍侃侃而談,可在余蔓聽來,全是鬼話。

  這哪裡是選教主,選聖子還差不多。

  精通教義,心屬明教,身份高貴,武功呢?不論武功嗎?

  「無忌哥哥當教主,你們都聽他的?」余蔓看著楊逍,似笑非笑。

  「我等自當以教主為尊。」

  余蔓冷哼,心道,你們幾個誰也不服誰,怕不是想推個傻小子上位粉飾太平。

  她並沒有揪住楊逍的模棱兩可不放,因為她知道,張無忌對這個邀請非常心動。

  「不悔妹妹,行嗎?」張無忌小聲問。

  他並非在請求余蔓應允,而是希望余蔓能給他建議與支持。

  「你鎮得住他們?」余蔓的語氣透著幽怨。

  她覺得在這件事上,張無忌過於天真了。不過,她能理解。

  「我想為中土明教出一份力,讓光明頂不再蒙塵,讓光明聖火普照中土。」

  聽完張無忌真摯的發言,余蔓久久不能回神。

  她忽然覺得沒什麼好擔心的了,張無忌也許武功鎮不住中土明教那些人,但他可以洗腦,征服他們的精神呀。

  「好,有想法,嗯,有抱負。」余蔓拍了拍張無忌的肩膀,神情嚴肅,一臉鄭重,「想做就去做。」

  張無忌長舒一口氣,笑了。

  然後,他豎起手掌擋住臉,用誇張的口型,悄聲對余蔓說:「我可以叫他們幫忙找......」

  「不准。」余蔓迅速冷下臉,瞪了張無忌一眼,涼涼道:「你有這份心,還不如讓他們幫你把武當的那些人救出來。」

  她和張無忌的到來,不管名義上的目的是什麼,都足以讓黛綺絲警覺,但大肆追捕還是使不得。首先中土明教未必會願意配合,畢竟那是紫衫龍王,其次,小昭一直跟在楊逍身邊,消息都漏出去了,能找著人才怪。

  「哎,對了。」她四下看了一圈,皺眉問:「那個呢?」

  「哪個?」張無忌茫然。

  「就,你七叔。」余蔓沒好氣地說。

  張無忌大悟,「嗷,你問七叔啊......你沒碰見他?」

  余蔓眼皮一跳,「真、真好笑,我怎麼會碰見他。」

  張無忌跟她告狀,「那天晚上七叔去官邸尋你,我說不用,他不聽,非得去。」

  為掩飾心虛,余蔓不與張無忌對視,目光專注地去倒茶。她現在擔心,莫聲谷躲在某處沒走,天亮後目睹她從那間房走出來,回過味來。

  張無忌看著她,眼神狐疑,「你到底見沒見過七叔?」

  「沒有啊。」余蔓理直氣壯。

  她就是沒「見」過莫聲谷,有問題?

  「我還指望你見過他,好知道他去哪兒了。」張無忌無奈地說。

  余蔓愣住了,「他沒回來?」

  「沒回來。」張無忌攤攤手,嘆了口氣,輕描淡寫地說:「應該是被抓住了......這下好了,七叔可以和大師伯他們團聚了,省得他總念叨。」


第21章 我從波斯來

  第五日,駐留金鳳成外的元兵終於動了,趙敏率領家奴侍衛從官邸出發,武當和峨眉兩派的武林人士被驅趕著跟在後面。出城後,城外的元兵立刻將他們包圍,隊伍變得更加龐大。

  明教的人遠遠跟在後面,時不時聽探子來報。午時一到,便有雷字門的教眾在東南方向放出信號煙花。不怕元兵戒備,就是要告訴裡面的人質,外面一切准備就緒。

  張無忌四處協調營救行動,張羅了能有小半日,終於得空,滿頭大汗地跑到余蔓身邊。

  余蔓瞥了他一眼,「回來了,張大教主。」

  這聲「張大教主」,可把張無忌叫紅了臉,他伸手撓了撓頭,生怕余蔓繼續調戲他,趕緊挑了個話題說,「不悔妹妹,你知道嗎,明教內部都在傳,你是楊左使遺落在外的女兒。」

  余蔓一滯,眼光陡然變得犀利,「為什麼?」

  難道周顛的鬼話還有人信?

  張無忌遲疑地頓了頓,小聲說:「因為你們都姓楊。」而且,你們好像很熟的樣子。

  大家私下都這樣傳,但是,誰也說不出有力的依據。

  余蔓歪歪頭,試圖倒倒耳朵裡的堵塞物,結果發現,自己的聽力沒問題。

  「他們沒給你找個姓張的爹?」

  「他們知道我有爹。」張無忌很認真的在跟余蔓解釋。

  眾所周知,他爹是武當的張翠山,現成的。

  余蔓氣笑了,反問他,「我沒爹?」

  張無忌張口結舌,一拍大腿,「嗨,這不是......不知道你爹是誰麼,他們瞎猜的。」

  「同姓就是父女?他們怎麼不猜是母子呢?荒謬。」

  張無忌瞄了瞄余蔓的臉色,用試探的語氣問:「我說了沒用,要不,你親自解釋一下?」

  「解釋什麼?」余蔓虎著臉。

  伸手在空氣中狠狠抓了一把,張無忌正色道:「掐斷謠言,告訴大家,楊左使不是你爹。」

  余蔓扶額,痛苦地閉上眼,擺手的動作看起來十分虛弱。

  「不用。」

  不用解釋,不是謠言,都是真的。

  她僅僅是對判定依據表示質疑,沒有別的意思。

  ....................

  第一道信號煙花放出,半個時辰後,元兵隊伍的中心出現騷亂,並不斷向外蔓延。

  明教的探子便知動手的時候到了,按計劃無需向上級稟告,當即發出第二道信號煙花,天地風雷四門眾從四個方向迅速包圍上去,猛烈的攻勢將元兵的隊伍衝得七零八落,使得元兵陣腳大亂。

  稍遲一步,余蔓等人趕到,加入戰場。

  混亂的中心,恢復內力的武當弟子搶了近處元兵的兵器,站成一個圈奮力廝殺,圈裡是以滅絕師太為首的峨眉弟子。

  兩派一直沒有接觸的機會,也就無法傳遞解藥,武當派只能先起事,然後殺過去給峨眉派送解藥。以上實施起來並不難,難的是,想要藥力生效,需要運功片刻,他們必須在這亂軍之中,為峨眉派爭取到藥力生效的時間。

  幸運的是,之前那支煙花,他們沒有會錯意,幫他們的人很快就到了。

  此時,以趙敏為中心的隊首部分,井然有序。事情發生後,侍衛們一聲都沒吭過,鎮定到近乎冷漠。

  趙敏坐在馬上,饒有興致地注視著眼前的紛亂,絕世神兵倚天劍就掛在她的腰間。

  阿大騎馬回來,低聲稟告,「郡主,是明教的天地風雷四門眾。」

  這個消息,趙敏並不意外。

  眼下江湖之中有能力營救武當和峨眉的勢力,唯有明教而已,只不過很多人都覺得,明教最不可能出手。可事實,人家出手了。

  她悠悠開口,「果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明教高手雲集,教徒眾多,不可小覷。

  阿大一聽,咬牙道:「郡主,屬下......」

  趙敏揮手打斷阿大,「叫咱們的人停手,都撤過來。」

  她在昆侖山外設伏,是衝著倚天劍去的,順手把峨眉派的人帶走,敲一敲滅絕師太的硬骨頭,以震懾武林。至於武當派,純屬偶然。只能怨他們倒霉,偏偏跟峨眉派在同一座鎮上歇腳。

  現在倚天劍已經得到了,既然這些「附加品」有人搶,那她就大方一點,扔掉好了。

  元兵聽到號令,陸續朝發令的方向奔去。與此同時,趙敏拍馬,逆流而上,三十人組成的侍衛小隊緊隨左右。

  「來得可是光明左使楊逍?」

  明教的天地風雷四門眾直屬光明左使楊逍,而眾所周知,明教無主,所以趙敏認為幕後主食就是楊逍。

  「楊某在此,有何指教?」楊逍內力深厚,懶洋洋的嘲諷調調,清晰地傳遍全場。

  「指教不敢當,就是好奇......」說到這裡,趙敏頓了頓,不懷好意的味道已經很明顯了,「楊左使為何如此興師動眾,管這等吃力不討好的閑事?」

  楊逍冷哼,正欲開口,趙敏的後一句便已經接上來了。

  「是對武當的殷六俠心懷愧疚,還是對峨眉的紀女俠念念不忘啊,嗯?」

  趙敏裝模作樣地說完,話音落定,便有侍衛放肆大笑,對面正相反,一片沉寂。

  余蔓皺眉,暗罵趙敏心毒嘴賤,同時驚起不已。

  楊逍和娘的那些過往,在江湖上有這麼火?連趙敏這個蒙古丫頭片子都能信手拈來。

  明教、武當、峨眉三派的臉色復雜至極,後兩者還算統一,都是比較難看,而前者,就精彩多了。

  楊逍立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眸低垂,表情淡淡的,看來是不打算回話了。

  周顛起初有些幸災樂禍,緊接著又覺得臉上無光,遂低聲罵了一句「缺德」。

  「紀女俠?什麼紀女俠?」張無忌一臉茫然。

  「既然明教有心,那本公子就做個順水人情。」趙敏調轉馬頭,回眸一笑,「各位,後會有期。」

  「休走!還我倚天劍來!」

  滅絕師太凌空飛出,余蔓眼睜睜看著,覺得不太可......人已經飛回來了。

  趙敏身邊的啞巴頭陀,從馬上躍起,向滅絕師太拍出一掌,然後轉身回去,腳不曾陣地。

  滅絕師太啪嘰一下摔在地上,峨眉弟子擁上去,頓時哭聲一片。

  余蔓以為她會不省人事,繼而安安靜靜地被弟子們抬下去退場。可誰知,滅絕彈起身,狂噴出一口血,眼光含恨,厲聲指使弟子,「還愣著做什麼,快去奪劍,快去。」

  元兵浩浩蕩蕩地離去,峨眉弟子圍在滅絕身邊,個個面露猶豫,直到滅絕眼一翻暈了過去,眾弟子面面相覷,心照不宣地松了口氣。

  讓你帶著倚天劍到處晃,這下好了,保不住搶不回,余蔓嘆了口氣,不想再看峨眉的慘況,可一扭頭,就撞上了張無忌神經兮兮的大眼睛。


第22章 我從波斯來

  「那個人的意思是不是,楊逍跟峨眉......嗯。」張無忌一臉「此處有大瓜」的表情,眼光閃啊閃。

  都說楊左使是個風流人兒,想不到涉獵如此之廣,連峨眉弟子都染指過。

  不過,那人前面提到殷六叔是什麼意思?

  啪——

  余蔓面無表情,一掌糊到張無忌臉上沒商量。張無忌的口鼻被捂得嚴實,差點背過氣去。

  「閑話少說。」她冷冷說。

  張無忌比了個投降的手勢,那眼神仿佛在說「過後再聊」,然後閃身而走,游逛到莫聲谷身邊,親切地拉起莫聲谷的手。

  「七叔,你怎麼這麼不小心,擔心死我了。」

  余蔓清了清喉嚨,抬頭望天,心道,自打回到中土,重新說起漢語,張無忌的鬼話是一天比一天多。

  莫聲谷拍拍張無忌的手背,嘴角僵硬地扯動了幾下,「是,是七叔大意了。」

  那晚他與宋青書不歡而散,之後繼續孤身一人在官邸中探索,想找到囚室,結果囚室找到了,人也被擒住了。

  他身上帶得解藥根本不夠武當分,更別提峨眉了,還是今早出城,宋青書被放回來,事情才出現轉機。

  莫聲谷定定看了余蔓一會兒,眼裡透著疑惑,「你是怎麼進去的?」怎麼跟青書接上頭的?還有,怎麼你就沒被人逮住?

  細想想,每一關都難度極大。

  余蔓挑眉,與其說在微笑,不如說在嘲諷。她用同樣的話反問莫聲谷,「你是怎麼進去的?」怎麼......進到牢房裡去的?

  說完,不等莫聲谷反應,她驕傲地揚起下巴,扭身走開了。

  ....................

  峨眉弟子抬著滅絕悄悄地走了,大師姐靜玄師太躊躇了好一會兒,臨走前匆匆一拱手,未發一言,想來也是滿腔心酸,無話可說。

  此舉未免有過河拆橋的嫌疑,而且少涵養,可其他人也都能明白峨眉弟子此時的難堪,不僅為自身的狼狽而難堪,更為被明教所救和趙敏說得那些話而難堪。所以,大家一致保持沉默,放任她們離去。

  宋遠橋師兄弟胸懷更為寬厚,受人恩惠,怎能不言謝。於是,在處理完幾名弟子的傷勢之後,宋遠橋和俞蓮舟代表武當向楊逍和殷天正道謝。

  自光明頂下狂奔而出,殷梨亭便不見蹤影,此時亦不在列。經殷天正和張無忌一再邀請,宋遠橋終於點頭,武當弟子悉數前往附近明教勢力下的農莊休整。

  農家沒有大廳堂,人多的話,吃飯就得把桌椅板凳搬到院子裡。

  等飯的過程中,武當派所在的那片區域氣氛非常緊張。大致情況就是,宋青書遭到了長輩們的教育批評。除莫聲谷稍顯憤慨之外,其他人都是一副語重心長,望其改邪歸正的模樣。

  「哎呦,宋師兄慘嘍。」張無忌在吃黃瓜,他和余蔓一桌,離風暴中心較遠。

  豎著耳朵聽了半天,他也沒聽出來宋師兄為何事受責備。

  「不悔妹妹,你說......」宋師兄犯得什麼錯?

  張無忌歪歪頭,想找余蔓討論,可話沒說完,卻見余蔓起身往外走。

  「哎,你去哪兒?」

  余蔓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茅房。」

  「哦。」

  余蔓這一去就去了好久,直到飯菜出鍋,也沒見她回來。武當那邊的批評大會暫時告一段落,宋青書拿了碗筷,一臉木然地走過來跟張無忌同桌,宋遠橋等人見他們兄弟友愛,也說不出什麼來。

  感受得到宋青書的消沉,張無忌不知事情原委,無法安慰他,便沒有搭話,只埋頭吃飯。

  半碗飯下去,宋青書主動開口了。

  「楊姑娘......不用一些嗎?」

  說起余蔓,張無忌不禁抻脖向外張望,「她出去了,還沒回來。」

  瞧走前那敷衍的態度,就知道她肯定不是去茅房。

  宋青書低頭撥著碗裡的米飯,輕輕應了一聲。

  張無忌見宋青書主動說話,便也不再板著,眼珠轉了轉,小聲說:「宋師兄,我想問你個問題。」

  他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這個問題問宋師兄最合適。

  宋青書蒼白的笑了笑,溫聲道:「你問。」

  張無忌左右瞅瞅,然後身體前傾,清晰且迅速地問了一句,「殷六叔和楊逍,他們什麼仇?」

  眼神閃爍,宋青書小有猶豫,便輕輕道:「六叔與楊逍,有奪妻之恨。」

  「六叔的未婚妻紀曉芙女俠,被楊逍擄走,至今生死不明。」

  無忌師弟在海外長大,十歲回到武當又遭不幸,這種事自然傳不進他一個病重的小孩子的耳朵裡。

  啪,啷啷——

  是筷子掉到桌上的聲音。

  宋青書見師弟渾身僵硬,有些擔心,「無忌師弟,你......」

  「紀,曉,芙?」張無忌怔怔念道,然後抬起頭,一臉掙扎的向宋青書求證,「莫非,是峨眉的紀曉芙?」

  宋青書奇怪地看著他,「正是。」

  張無忌猛地倒吸一口涼氣,心髒地震。腦海中流淌過這樣幾個字,紀姑姑和楊逍,楊,逍,姓楊。

  「什麼時候的事?」

  「婚約早就有了,出事麼......」宋青書想了想,「好多年了,得有快二十年了。」

  「哦對,是五叔失蹤之後發生的事。」

  余蔓在莊子裡轉了一圈,采了束野花,遠遠的發現楊逍坐在樹下,膝間放著一捧野花,和余蔓手裡的一樣。小昭圍著他熏艾草,把自己嗆得夠嗆,楊逍笑著說了句什麼。

  只是無意掃到一眼,腳下稍有停滯,但是很快,余蔓就走開了。

  飯點算晚了,她回去一看,已經開飯有一段時間了。

  桌上多了個人,宋青書看到余蔓,一時有些局促,「回、回來了。」

  「嗯。」余蔓點頭微笑,用眼神傳遞了一個「你還好嗎」的問候。

  張無忌突然大聲咳嗽。

  余蔓還好,只是有點莫名其妙,宋青書可是被嚇了一跳,心慌了好一陣。

  「不悔妹妹,剛才你不在,宋師兄告訴我一樁陳年舊事。」張無忌注視著余蔓,眼光幽幽。

  直覺告訴余蔓,張無忌在衝她散發怨氣,可是,為什麼?

  宋青書一愣,心想,話題怎麼還停留在這事上。

  「啊,是這樣,無忌師弟問我六叔和楊逍的恩怨,我就給他簡單講了一下。」你,要聽嗎?要聽的話,我可以再講一遍。

  余蔓扶碗的手一顫,目光霍然轉向張無忌,張無忌也在看她,眼神充滿譴責與幽怨。

  宋青書觀察下來,以為張無忌在為六叔和楊逍之仇苦惱,於是出言寬慰,「那都是上一代的事了,跟你沒關系,你在明教,該怎樣就怎樣。」

  「是啊,長輩的恩怨情仇,咱們摻和不明白。」余蔓附和,難得給張無忌夾菜,並按著頭讓他趕緊吃,「別想那麼多,來,吃菜。」

  既然無忌哥哥你已經掌握了證據,並產生了懷疑,那麼,我就大方承認好了。

  對,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


第23章 我從波斯來

  了解到這段時間江湖各派皆遭重創,宋遠橋等人想到家中老少和那至今未有消息的殷梨亭,簡單休整一夜,第二天便啟程回武當。

  原本是要帶張無忌一起走的,可後來,當他們得知張無忌已接任明教教主,張無忌也表示自己有要事要辦,不能一起走的時候,心裡別扭了一下,不過反應還算平靜。畢竟更大的衝擊他們都受過,張無忌搖身一變當個教主什麼的,都是小意思。

  宋遠橋也不知道該叮囑張無忌些什麼話,最後只是叫他盡快回武當團聚。

  目送宋遠橋等人遠去,張無忌用肩膀撞了余蔓一下,他憋了一宿,現在要算賬了。

  「這麼重要的關系竟然瞞著我,過分了啊。」

  就知道躲不過,余蔓嘆氣,滿面愁苦,「沒瞞......」

  「還說沒有!」張無忌叫了一聲,然後向斜前方跨出一大步,轉身和余蔓面對面。他抱起手臂,對余蔓怒目而視,口中不停嘀咕,「你背著我打小算盤,你竟然,背著我有小秘密。」

  余蔓梗著脖子,聲音蓋過張無忌,試圖抵賴,「我娘又沒指名道姓地告訴我,我、我也是自己猜得」

  「這種沒譜的事,我怎麼跟你說啊。」

  紀曉芙從來沒跟她說過她爹是楊逍,連爹這個字都極少提。只不過是給了她一塊令牌,告訴她窮途末路之時,就拿著這塊令牌去昆侖山坐忘峰找楊逍。

  嗯,對,她沒看過原著,一切都是她猜得。

  此時,張無忌的目光變得穿透力極強,眼不眨地盯著余蔓,盯著她每一幀的表情。

  「現在還沒譜?」

  可是你之前的行為告訴我,你很有譜。

  余蔓低頭撩鬢發,臉快埋到胸了,「也許......應該......大概,是吧。」

  「哼。」張無忌用力把臉甩到一邊。

  余蔓一把挽住他的胳膊,纏著他往回走,邊走邊小聲為自己辯解,「我不想公開這件事。」

  「而且,殷六俠到底是你師叔,你瞞著他已經夠為難了,我不想你更為難。」

  其實都是屁話,她就是想保留一個很容易戳破的秘密,為了省心省力。

  「你不說我才更為難。」張無忌還有些忿忿的,但任由余蔓挽著胳膊往前走,「你不說,萬一哪天我跟他起了衝突,那豈不是大水衝了龍王廟。」

  余蔓眨眨眼,表情漸漸空白。

  「你早說,我就對他態度好點了。」

  余蔓艱難地吞了吞口水,心道,殷梨亭可以預備哭暈在茅房裡了。

  「你對他,態度沒有不好呀。」余蔓的語氣很不自然,聲線扭曲,「以後,你就用正常態度對他......」

  「那不行。」張無忌的氣已經退了,自然而然地跟余蔓調換了一下角色,由他挽上余蔓的胳膊,挑眉一笑,「那是你爹,我得敬著他老人家一點。」

  余蔓胡亂擺手,一臉「使不得」的模樣,正要說話,就看到前面路口,楊逍率眾在那裡等候張無忌。

  「你不打算跟他相認?」張無忌小聲問。

  余蔓愣了愣,復雜的情緒在眼底流動。她的確不打算與楊逍相認,可是說起原因,特別是楊逍就在她視野裡的時候說起原因,難免有些傷感。

  「我娘和他,今生大概沒有可能在一起了。」

  「我娘不說,那我便不認。」

  余蔓低聲笑了笑。

  「沒什麼好認得,徒添煩惱,徒惹牽掛罷了。」

  張無忌靜靜聽著,末了說了一聲「好」,幾步之後,又扭頭加了一句,「你放心。」

  楊逍上前,「教主,接下來有何打算?」

  張無忌沉吟,想著自己剛接下教主之位,就丟下教眾不管,不找個有力的借口,有點說不過去。殊不知在教眾眼中,挽著余蔓胳膊的他,頗有幾分嬌嬌樣,找什麼借口都注定說不過去。

  「何不速回光明頂舉行典禮,昭告各地兄弟,重振我教雄風。」楊逍正色道。

  余蔓不動聲色地撥開張無忌的手,讓他端正站好。

  張無忌干笑幾聲,「您,想到真周到哈哈。」

  他一張嘴,余蔓額角的青筋就是一個閃現。楊逍也愣住了,心裡琢磨,這位張教主唱得是哪一出。

  「不過還得請您辛苦一下,我呢,要離開一段時間,您......」

  「張無忌,你給我正常一點。」余蔓硬梆梆擠出一句,額角的青筋已經收不回去了,「你是教主,教主。」

  你要搞清楚,對方是你的下屬,不是你家隔壁的王大爺。

  ====================

  張無忌狠心拒絕了楊逍等人隨行的請求,和余蔓踏上尋人之路,終於撿起了正事。

  余蔓將黛綺絲喬裝成老婦,化名金花婆婆的消息告訴張無忌,張無忌聽後,震驚不已。

  他沒見過黛綺絲,但對這個金花婆婆,他至今記憶猶新。這個人讓蝴蝶谷籠罩在恐怖的陰雲下,這個人殘忍地殺害了胡青牛夫婦。

  此後,二人以極其隱秘的手段,沿途打探金花婆婆的行蹤。

  十來天過去了,張無忌覺得按他們現在的策略找下去,無異於大海撈針,於是提議換個法子,「不悔妹妹,那個金花婆婆的老巢在海上,她本人極少在江湖上露面,我們在陸地上找,還不如去她家裡堵她。」

  余蔓搖搖手指,「一個月前,金花婆婆曾出現在今鳳,她不會那麼快回去的。」

  她還指望六大派圍攻光明頂,明教大亂好分一杯羹,說不定女兒就把乾坤大挪移偷出來了呢,怎會那麼快就回島上去。

  「讓教裡的人幫忙找,豈不簡單。」手眼不能通天,張無忌心裡急,「我們不說,誰知道金花婆婆就是黛綺絲。」

  何況無論是波斯明教還是中土明教,黛綺絲對其而言都是叛徒,誰還會護著她不成。

  余蔓用手指把張無忌的臉蛋戳出坑,笑眯眯地說:「不可以哦,教裡有她的內應。」

  張無忌一驚,趕緊把耳朵湊過去,「誰,誰?」

  余蔓擰住張無忌的耳朵用力往下拽,手法殘酷表情溫柔,「自,己,猜。」

  臭小子,才半個月就耐不住了,還想去靈蛇島等現成的,天底下哪有那麼容易的事。

  「從前天開始你像只熱鍋上的螞蟻,到處亂撞,再有一次我就不理你了。」

  嗷嗷嚎叫幾聲,張無忌一度成了這條街上的焦點,受刑結束後,他歪著頭揉耳朵,短時間內不敢跟余蔓搭話,便一個勁兒地向路旁張望,忽然,視線定在某處不動了。

  「周姑娘。」他失聲道。

  周芷若跪在牆根下,懷裡是面色慘白的丁敏君,另有三個峨眉弟子圍在身邊。聞聲,周芷若抬起頭,看到張無忌,目光轉瞬落到余蔓身上。

  「周姑娘,這是怎麼了?」張無忌跑過去關心,掃了丁敏君一眼,便露出了然的表情,「哦,你師姐中毒了。」


第24章 我從波斯來

  周芷若點點頭,垂眸嘆氣。

  師父傷上加病,行動不便,只能在客棧休養。她隨師姐出門買藥,不曾想丁師姐遭人毒害,更是雪上加霜。

  醫館的大夫說救不了,她們也試過運功逼毒,可是丁師姐毒發得更快了,最後倒在街頭,不省人事。

  張無忌輕輕嗓子,然後挺起胸脯,拿腔拿調地對周芷若說:「實不相瞞,鄙人的醫術,師承蝶谷醫仙胡青牛。」

  余蔓斜眼看他,抿嘴忍笑。

  「周姑娘,可否讓我為你師姐診治?」

  周芷若一聽,頓時有幾分心動。當年漢水分別,張無忌被常遇春帶去蝴蝶谷醫治寒毒,她是知道的。所以張無忌說自己醫術師承胡青牛,她信。

  雖說張無忌是明教的人,可眼下師父又不在,她與張無忌是舊識,和余蔓是同鄉,沒有理由拒絕他們的好意。何況,丁師姐的性命更重要。

  在用眼神與其他三位師姐交流過後,周芷若對張無忌露出一絲感激的微笑,「請。」

  經過短暫的號脈,張無忌建議先把人搬到室內,於是便借用了附近醫館的診室,丁敏君平躺在藤榻上,張無忌行針為她驅毒。

  診室裡靜悄悄的,峨眉弟子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張無忌一針針扎在丁敏君紫黑色的手臂上,只是有一個人沒那麼專心。

  周芷若神游了一會兒,不知在想些什麼,然後微微側首瞥去一眼,余蔓也正往這邊瞄,四目相對,二人俱是一愣,飛快挪開了視線。

  「這毒,挺怪的。」余蔓衝榻上努努嘴,起了一個她原本就要聊的話題。

  「嗯。」周芷若像喉嚨不舒服似的應了一聲。

  「誰害得?」余蔓歪歪腦袋,撓頭。

  周芷若的心緒已經自然了許多,她脫口回道:「一個姑娘。」

  余蔓忍俊不禁,柔聲引導,「還有什麼特征,比如......長相。」

  不知道名字不知道用毒的路數實屬正常,可光說是個姑娘,也太粗糙了,好歹努力描述一下。

  周芷若恍然意識到自己犯傻,頓時兩頰泛起紅暈,可當她聽見余蔓提到長相,眼神一亮,也顧不上臉紅了。

  「她臉上有很大一塊瘡。」

  余蔓挑眉,臉上的表情愈發透著古怪,她沉吟片刻,緩緩問:「當時發生了什麼,這人是從此地路過,還是就住在附近?」

  周芷若忽然有些不自在,余蔓話裡的某一句觸動了她。

  她想了想,輕聲說:「那位姑娘說,她是來給她婆婆買藥的。」

  說來慚愧,這件事的起因是她們不對,確切地說,是丁師姐不對。

  她和師姐去藥鋪給師父買入藥的靜心草,那位姑娘先她們一步,把藥鋪的靜心草給包圓了,丁師姐跋扈,不好好跟人家說話,還一上去就叫人家醜八怪。最後那姑娘分了一份靜心草給她們,可也暗中陰了丁師姐一把。

  丁師姐遭了一場大罪,卻也是報應不爽,周芷若忍不住狠心地想。

  「哦......」余蔓拖著調子,眸子彎彎,笑得意味深長。

  周芷若見她連續追問,以為她知道點什麼,「你認得那人?」

  余蔓沒有正面回答周芷若的問題,只是說:「此毒功,名為千蛛萬毒手。」

  「沒錯,正是千蛛萬毒手。」

  行針完畢,給丁敏君放了一盆血的張無忌,悠然起身,傳給余蔓一對「你學得不錯」的誇獎眼神,繼續給周芷若講解。

  「若練此功,必須忍受劇毒花蛛的啃咬,將毒液吸入體內,那姑娘臉上的瘡,就是練此功所致。」

  聽完,周芷若和其他三個峨眉弟子紛紛吸氣,異常震撼。她們原以為那姑娘臉上生瘡是病了,心裡還可憐她,想不到竟然是她自己練功所致。

  「幸好那姑娘功力尚淺,否則你師姐就沒救了。」張無忌嚴肅地說。

  周芷若忙向他道謝,看他前額上一層薄汗,又迭聲說「辛苦」。

  丁敏君有轉醒的跡像,張無忌知道這人尖酸刻薄,不想看到她露出嘴臉,於是向周芷若告辭。這一點,倒是讓余蔓很意外。

  「周姑娘,我和不悔妹妹走了,你多保重。」

  擠在榻前忙亂的周芷若回頭看他,又看看余蔓,張了張嘴,想要挽留。可是轉念一想,她沒法招待他們,留了又有何用,等丁師姐醒過來,讓他們聽酸話麼。

  「謝謝你們。」周芷若再次道謝,這回把余蔓也帶上了,「你們也多保重。」

  ....................

  出了醫館,余蔓一直在笑,終於,張無忌看不下去了。

  「好了,別笑了,收收吧。」

  余蔓努力一本正經地說:「是我錯了,我還以為你邁不動腿呢,哈哈。」

  沒想到這麼容易就跟人家說了再見。

  張無忌十分無奈,大聲說:「好啦,趕緊辦正事,正事要緊。」

  一說到辦正事,余蔓的笑容變大,嘴角快裂開了。

  她一掌拍上張無忌的肩膀,「多虧了你,一眼在人群中發現了周姑娘......」

  「還說!」

  余蔓搖頭,一副「你不懂,聽我給你細細道來」的模樣。

  她微微探過身去,湊近了用神神秘秘的眼神看著張無忌,低聲說:「那個千蛛萬毒手,是金花兒身邊的小丫鬟。」

  殷離說她給婆婆買藥,那她婆婆是誰?能是誰?

  總結下來就是一句話,他們離他們要找的人,已經很近了。

  ====================

  殷離是一個體貌特征明顯的姑娘,想追查她的行蹤不難,可架不住人家住得偏。

  余蔓和張無忌一路打聽,順利倒是很順利,等他們找到黛綺絲的落腳點,一座小木屋的時候,也已經大半天過去了。

  有人比他們先到,此時就堵在門外。

  大概是丁敏君病怏怏的回去,被滅絕看到了,或是有峨眉弟子咽不下這口氣,這會兒靜玄帶隊找人算賬來了。

  余蔓示意張無忌隱蔽起來,不要驚動裡面的人,他們跳上樹,暫時保持靜默。

  殷離也就是趁人不防備陰一把,動起真格來,根本不是對手,何況,她現在面對的不是一個峨眉弟子。很快,「金花婆婆」現身了。

  金花婆婆出手,頃刻之間,不費吹灰之力,使得峨眉弟子鎩羽而歸......目睹了這一切的余蔓忍不住嘆氣,鎩羽而歸一詞,已經是她貼了好幾層金的形容了。

  峨眉派的人走了,金花婆婆仍站在院子裡,殷離想扶她進屋,卻被她用手杖揮開。

  林間驟然盤旋起一聲少女的呢喃,似嘆似笑。緊接著,利刃出鞘,彎刀在手之時,余蔓已在金花婆婆面前站定,張無忌稍遲,堵住背後。

  剛剛欣賞完峨眉弟子敗走的狼狽樣,殷離看著眼前新冒出來的兩個年輕男女,眼神輕蔑極了。

  「你們又是誰?」

  余蔓歪歪頭,彎刀在空中挽出一個令人炫目的花型,緊接著,她像豹子一樣衝了上去。

  自我介紹?在獵物面前,沒這個必要。


第25章 我從波斯來

  如果說動手之前,黛綺絲不清楚來人的路數,只當是來尋仇的,那麼動手之後,就再清楚不過了。

  她想逃,甚至不惜拿殷離做肉盾。起初,她恐懼另有波斯使者隱在暗處未曾現身,畢竟余蔓和張無忌實在太年輕了,在她看來,只不過是兩個排頭小兵。

  可當逃跑失敗,頃刻之間,被余蔓和張無忌狂風暴雨般的手段壓制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候,她才意識到不需要有其他人,只眼前這兩個就足夠了。

  彎刀抵住脖子,張無忌緊跟上,迅速點了黛綺絲身上的幾處穴道。即便如此,余蔓也沒輕饒了她,一指擊在肩井穴上,內力灌入穴道,黛綺絲當場重傷吐血。

  余蔓用指腹沿黛綺絲頸間摸了一圈,找到□□的連接處,然後一把揭下偽裝。

  「啊!」殷離大吃一驚。

  絕世容顏,百媚千嬌,這是此時張無忌心底冒出的兩句話,驚艷之情縈繞於胸,可想到這樣的女子竟然終年扮成鶴發雞皮的老太示人,又不禁為她感到可惜。

  余蔓捏住黛綺絲的下巴,輕輕抬起,迎著對方的目光露出一抹戲謔的微笑。

  接下來,就聽「哢嚓」一聲,骨頭錯位的聲音一點也不清脆。

  余蔓卸了黛綺絲的下巴,干淨利落,然後掏出早在波斯就准備好的鐐銬,將黛綺絲拷住。

  「別耍花招哦,否則,就地處決。」她一臉和善,用平淡的語氣向黛綺絲提出警告,末了,又深沉地補了一句,「以聖火之名。」

  張無忌皺眉,覺得余蔓過分苛刻了。黛綺絲已無反抗之力,不想讓她說話,點啞穴就好,為什麼非得卸掉她的下巴,這樣做是不是有些不人道。

  雖心有微辭,但還算能接受,張無忌選擇了沉默,扭頭關注起被定身在角落裡的殷離。

  「不悔妹妹,這個人怎麼處理?」

  要他說,就放了吧,一個女子練功練到容貌盡毀,也是夠可憐的。

  聽見張無忌提起自己,殷離流下冷汗,心裡把張無忌罵了個狗血淋頭。照那個什麼妹妹的手段,殺她,易如反掌,就看想不想了。

  「隨便。」

  余蔓很隨意地丟下一句,手牽鎖鏈,與鐐銬相連,押著黛綺絲頭也不回地往出走。

  張無忌點點頭,跟在黛綺絲和余蔓身後,走到柴門外的時候,偏過頭瞥了殷離一眼,忽然抖腕擲出一枚金花,這枚金花是他從黛綺絲的念珠上扯下來的。

  眼瞅著張無忌向自己發出暗器,殷離心裡咯噔一聲,臉色煞白,可是她還沒開始胡思亂想,就覺得身上一輕。她能動了,穴道解開了。

  殷離原地發愣,深深地望了望張無忌的側臉,很快便轉身鑽進屋後的荒草地,不見了蹤影。

  余蔓的眼有光在閃,步子邁得很大,說話的時候目視前方,而說話的對像卻是走在後面的張無忌。

  「立刻准備馬車、干糧。」

  她的心,有烈火在燃燒。

  「陸上走還是海上走?」張無忌問。

  來時,他們走得陸路,因為不悔妹妹有點排斥坐船。

  「當然是從海上走。」

  走海路,是最快的方式。而且只要船一開,黛綺絲插翅難逃。

  她等那一日,等了整整十年,如今終於見到曙光了,越是勝利在望,越是心急如焚。

  ====================

  有些時候,你越急,老天越是與你作對。這回,余蔓算是見識到了。

  馬車各種故障,專挑那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放撂挑子,這個可以賴張無忌買車的時候沒選好,但這鬼天氣,不是刮風就是下雨,也是邪門了。

  一日,雨過天晴。

  余蔓一手牽馬一手牽黛綺絲,張無忌吭哧吭哧喘著粗氣,在後面人力拉一輛瘸腿的馬車。

  他們來到一家規模蠻大的車店投宿,要了兩間位置偏僻,連在一起的屋子。車店不是客棧,一片回字形的平房,非常簡陋,客人需要自己喂馬,馬樁在窗下,其意不言而喻,車和貨物什麼的都得堆放在房前的空地上。

  前面就是他們的房間,余蔓掂了掂手裡的鑰匙,准備開門。張無忌還在拉扯,他想把車停在近處,一會兒方便修理。

  嘩——

  不遠處,拐角邊上的房間敞著門,潑出一盆水來,緊接著從裡面走出一個藍衣姑娘來。

  「張......公子?」

  張無忌抬頭望,看到那藍衣姑娘,頓時喜不自勝,「小昭。」

  與張無忌的方向正相反,余蔓絲毫不為小昭的呼聲所動,直接轉過臉,似笑非笑地看著黛綺絲。

  黛綺絲美目低垂,一臉木然,只沉浸在自己的絕望裡,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老爺,老爺!教主在這裡。」

  小昭去喊人,余蔓就握著鑰匙站在那兒,不動了。

  反正已經撞見了,那大家就敞開了見一見,不遮掩,省得賊惦記。

  小昭喊來的可不止楊逍一人,誰能想到如此簡陋的車店,竟然彙聚了這麼多明教高手。

  看到余蔓身旁的黛綺絲,楊逍等人沒有一個不驚訝的。

  「教主,這是紫衫龍王。」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嗯,我知道。」張無忌拉車拉得一身汗,從車裡找出蒲扇,對著自己扇啊扇,「我和不悔妹妹就是來找她的。」

  聞言,楊逍等人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皆沉吟不語。

  余蔓笑得溫柔,「你們聊。」

  說罷,上前打開房門,牽著黛綺絲走了進去。好像她在外面站了半天,就是為了拉紫衫龍王出來給大家瞧一瞧的。

  「教主,紫衫龍王是我教的護教法王。」韋一笑不吐不快,「她縱然有錯,也該在昆侖山光明頂受審。」

  事到如今,誰看不明白余蔓和張無忌中土之行的目的,就是黛綺絲。

  黛綺絲出身波斯明教,這個他們都知道,可現在的情形,顯然是波斯明教有賬要找她算。

  「她是波斯人,得回波斯去。」張無忌淡淡說。

  韋一笑左看看殷天正,右瞅瞅楊逍,再望一眼五散人,見無人支持自己,氣得拂袖而去。

  對於黛綺絲之事,中土明教的幾位,有人在心裡皺眉頭,有人無所謂,總的來說,以無視為主。

  張無忌在外面修車,周顛吱哇亂叫地幫忙。

  房間裡就一張跟大通鋪似的木板床,其他的什麼都沒有。房門敞開著,小昭送進去一壺熱水。

  「不悔小姐,我給您這屋打掃一下吧。」

  余蔓把干糧掰碎,然後倒進去半碗熱水,用勺子攪,「不用,一會兒我往地上撣點水就行。」

  說著,她舀起一勺色香味都不佳的糊糊,吹了吹,送到黛綺絲嘴邊,「來,別餓壞了。」

  「不悔小姐。」小昭突然叫了一聲。

  「嗯?」余蔓斜過去一眼。

  小昭低下頭,羞澀地說:「怎麼能讓你做這種伺候人的活,還是我來吧。」


第26章 我從波斯來

  「好,那就交給你了。」余蔓把碗推給小昭,非常爽快。

  小昭接過,細致地抿了抿勺底,然後送到黛綺絲嘴邊。黛綺絲依舊雙目無神,萎靡不振,盛著食物的勺子懸空了好一會兒,她才張口吃下,食如嚼蠟。

  余蔓不在乎這娘倆暗地裡有什麼小心思搞什麼小動作,她就坐在一旁,悠然地蕩著雙腿。

  「你娘......」

  小昭的手一顫,剛舀起來的糊糊漏回碗裡半勺,她不動聲色地攪了攪,重新舀起一勺。

  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之後,原本望著牆角的蛛網皺眉的遙襄,緩緩扭過頭,看著黛綺絲的臉,感慨的語氣有一點點憂郁。

  「十二年前去世了。」

  沒錯,她說得是黛綺絲的母親。不過,一語雙關敲打這兩個人也是真。

  黛綺絲終於有了反應,她微微偏過臉,但沒有與余蔓對視。

  「她以為你不回去,是因為已經死在了中土,她很傷心,終日以淚洗面。」

  「你父親的聲譽受到一些影響,不過長老們並沒有虧待他,他身體不錯,精神頭也足,看上去活一百歲不是問題。」

  黛綺絲的表情有幾分恍惚。

  爹娘,多麼遙遠的記憶,遙遠到縱然陰陽兩隔,心裡也不痛不癢的。

  「哦,忘記了。」余蔓盤起腿,把整個身子都轉過去,衝黛綺絲微微一笑,「你是聖女,怎會在意人間的爹娘。」

  拋棄爹娘,拋棄信仰,黛綺絲就是這樣一個極其不負責任的人。

  要知道,聖女一職可不是別人逼她當得,是她自己擠破了頭要當得。

  「聽說當年選聖女,競爭非常激烈。」余蔓搓搓下巴,一臉好奇地問:「有多激烈?」

  黛綺絲抬起眼眸,眼波幽幽,她凝視了余蔓一會兒,嘆道:「你有愛上過一個人嗎?」

  余蔓定定回望,忽然撲哧一笑,看到黛綺絲露出「果然,你不懂」的表情,她用嘲諷的語氣,冷冷回道:「別拿愛情給自己當遮羞布。」

  「搶著當聖女,搶著在聖火前發誓,搶著出使中土,然後跟男人跑了,把爛攤子丟給別人。」

  余蔓冷笑不斷。

  「愛情不是你的擋箭牌,別侮辱愛情了,黛綺絲。」

  你心裡沒有父母,沒有明教,不愛韓千葉,不愛女兒小昭,從始至終,你只愛你自己。

  ....................

  傍晚,明教的幾位散去,房前終於清靜了。

  張無忌跟前堆著幾塊木料,他刨刨釘釘,還在琢磨修車。

  「楊左使說下月二十九,有人在王盤山論武,要排兵器譜,他們此行就是為了這事。」

  余蔓蹲在他身邊,雙手捧臉望夕陽,淡淡應了一句,「哦,這麼熱鬧。」

  張無忌鼓起兩腮,吹掉零件表面的木屑,隨口道:「江湖盛傳,到時屠龍刀和倚天劍也會亮相王盤山。」

  說來也巧,當年天鷹教就曾在王盤山舉行過揚刀大會,主理人是天鷹教大小姐殷素素,也就是他娘。會上出了點意外,因此娘和爹,還有義父,三人才流落到冰火島的。

  聞言,余蔓眉頭蹙起,問:「你是說,你義父......」可能回來了?

  張無忌搖頭,這件事他思考過,可能性極低。一來,義父不會主動離開冰火島,而屠龍刀跟義父是一體。二來,世上知道冰火島方位的人,只剩下他和義父兩人,他連不悔妹妹都沒告訴過,又有誰能找到屠龍刀呢。

  「不會,應該是亂傳的。」

  大家一聽要排兵器譜,自然而然想到屠龍刀和倚天劍。一來二去,就傳出了不實之言。

  「無忌哥哥。」余蔓低頭擺弄發梢。

  「嗯。」

  這件事,余蔓考慮很久了。

  「你把我送上船,就留下來吧,不用跟去波斯。」

  張無忌一愣,脫口道:「那怎麼行。」

  「你還有許多事要做,有人在等著你。」余蔓攤開手,很認真地對張無忌說:「你應該去武當給你太師父磕頭,然後出海,去島上看望你義父,還有中土明教,你不是說要帶領他們走向光明嗎?」

  「不行。」張無忌很堅決,一副沒商量的樣子,他嘟囔道:「我們是一起的。」怎能分開?

  再說了,雖然任務完成了,可後續瑣碎的事肯定少不了。

  「那個......」他不想余蔓繼續這個話題,於是放下手裡的活計,往身後敞開的房門瞅了瞅,語氣猶豫,「我們是不是,對她平和一點。」

  剛冒出來的那點溫情泡泡,瞬間灰飛煙滅,余蔓斜眼看著張無忌,冷冷道:「怎麼平和?把她當聖女供起來?」

  張無忌把視線挪向別處,支支吾吾地說:「她本來就惡疾纏身,又被你打成重傷,根本跑不了,咱們多......多余虐待她。」

  「虐待她?」余蔓怪叫,騰一下站起來,冷笑道:「你倒是會裝好人。」

  說完,她照著張無忌的大腿踢了一腳,隨後轉身進房,砰一聲關上房門。

  ====================

  馬車是修補好了,而此地方圓十裡,只有這一家車店,過路的商旅有車也不會賣給他們。余蔓決定棄車步行,等經過下一個城鎮,再購置一輛。

  臨行的前一天,余蔓起早去洗了個澡,回來時迎面遇到小昭。

  小昭看到余蔓,低頭問好。

  余蔓淡淡應了一聲,兩人就要擦肩而過之時,她突然開口,「小昭,怎麼哭了?」

  「啊?」小昭僵住,趕緊摸臉。

  她確實哭過,但已經整理好了,只是眼有些發紅。

  「有人欺負你?」余蔓問。

  「不、不是。」小昭慌忙搖頭,「我聽張公子說,你們要回波斯了,我......舍不得你們。」

  余蔓眨眼微笑,「舍不得?可以跟我們一起走呀。」

  小昭後仰,大概是被余蔓噎到了。

  「我還得侍候老爺,不能走。」她小聲說。

  「嘶......」余蔓輕輕抽了口氣,撇嘴嘀咕了一句「暴殄天物」,然後衝小昭擺擺手,走了。

  張無忌蹲在牆根下曬太陽,房門半掩,余蔓回來,徑直進房檢查,黛綺絲昏睡在床,並無異樣。

  她偶爾離開一小會兒,由張無忌看管黛綺絲,而她留下的防備只會更嚴格。

  「不悔妹妹。」張無忌探頭探腦。

  余蔓點了黛綺絲的幾處穴道,又掏出一只小瓷瓶,扒開塞子,放到她鼻間。

  「拿上行李,我們走。」

  張無忌有點懵,「不是明天.....」

  「我改主意了,現在就走。」

  「啊?」張無忌苦下臉來,「我跟楊左使他們說......」

  「說什麼?」余蔓在等黛綺絲蘇醒,抽空橫了張無忌一眼,「我幾時離開,還要跟他們交代?」

  「不是這個意思,不悔妹妹。」張無忌忙賠笑解釋,「他們去王盤山,跟咱們順路。」

  余蔓把散開的行李包一包,往肩上一掛,「那你留下來陪他們,我可不順路。」

  張無忌知道這事沒商量了,只好乖乖去拿行李,牽馬離開車店,沒驚動任何人。


第27章 我從波斯來

  荒山野嶺走到頭,終於看到了人煙。一座稍顯蕭索的小鎮,鎮上唯一的一家客棧,余蔓要了客棧後院的兩件屋舍。

  安頓好以後,就該琢磨買馬車一事了,這回余蔓不放心張無忌的眼光,親自上陣了。

  馬車順利買到了,還包送,余蔓邁著輕快的步子,指引賣家把車停到客棧後院的車場裡,想著明天上路肯定沒問題。結果一轉身,就看到了問題。

  中土明教的那幾位,再一次組團出現在她面前。她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這伙人是故意的感覺非常強烈。

  大概是心裡明鏡余蔓不想看到他們,只有楊逍和彭瑩玉禮貌頷首,除此之外,雙方沒有任何交流。

  張無忌搬了條長凳坐在屋舍前,他彎腰低著頭,肘拄膝扶額,身後的房門和余蔓走前一樣,半敞著。

  余蔓回來,挨著他往凳子上一坐,長舒一口氣,然後咕噥了一句,「陰魂不散.....」

  「不悔妹妹。」

  「嗯?」余蔓奇怪地看了張無忌一眼,忽然覺得他的情緒有些低落。

  張無忌依然垂著頭,捏了捏鼻梁,甕聲甕氣地問:「你說黛綺絲在明教有內應,這個人,是小昭?」

  余蔓一聽,笑了。

  「是呀。」她斜眼看著張無忌的後腦勺,用胳膊撞撞他,「怎麼,小昭姑娘來游說你了?」

  上次在車店,小昭就應該有過試探,而試探的對像,肯定是張無忌。畢竟,張無忌看上去比她好說話太多了。

  交纏的手指猛地絞緊,張無忌飛快瞄了余蔓一眼,語氣遲疑,「不悔妹妹你說,黛綺絲會是什麼下場?」

  「當然是......」

  話音到這裡,戛然而止。

  余蔓想到了什麼,臉唰一下變了顏色,她猛地起身,快步走進室內。看著空無一人的房間,那一刻,她的心跳停了。

  後窗大開,窗台和地上散落有土塊,那裡原本是用泥草封住的。栓在床腿上的鎖鏈,完好無損,鎖鏈另一端的手銬,和手銬拷住的人一樣,不翼而飛。

  「人呢?」

  客棧裡裡外外,都能聽見余蔓歇斯底裡的怒吼。

  「黛綺絲人呢?」她大聲問,逼得張無忌連連後退。

  「不悔妹妹,你聽我說。」張無忌手足無措,看著余蔓的眼睛極力解釋,「太殘忍了,她會被活活燒死的。」

  「那我娘呢?我娘怎麼辦!」余蔓嘶聲質問,眼眶已經紅了。

  「紀姑姑不會有事的,她仍然可以生活得很優越......」

  啪!

  余蔓掄起胳膊抽了張無忌一巴掌,

  「我娘,和我,是為了你才去波斯的,是為了還你這條命的債,才在波斯苦熬十年。」

  她一邊說,眼裡的淚一邊簌簌往下流。

  「你年紀小,不懂異鄉為異客的悲涼,你知道這些年,我娘是怎麼過得嗎?」

  她揪住張無忌的衣領,拉到跟前,用痛恨的眼神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張無忌,我娘撫養你,照顧你愛護你,不是因為你六叔,是因為她善良。」

  「張無忌,你不是人。」

  「是,我不是人。」張無忌不住地點頭,流下淚來,他握住余蔓的手,仍舊不放棄勸說,「可是不悔妹妹,你有沒有想過,紀姑姑願意用一個人的生命,換取自己的自由嗎?」

  這邊動靜鬧得太大,別人想聽不見都難,楊逍等人入住客棧的小樓,這會兒整整齊齊地下樓圍觀。不過,他們能如此安靜有序地看熱鬧,還不是因為,沒看見教主大人挨巴掌。

  「放,屁。」余蔓冷笑。

  張無忌一呆,他一貫在余蔓面前比較弱勢,可吵嘴歸吵嘴,從來沒被這樣罵過。

  他不知道的是,更激烈的言辭,還在後頭。

  「張無忌,你說這些鬼話的時候,不覺得羞恥?」

  余蔓在他胸口一推,把他推得一個趔趄,毫不留情地諷刺道:「你覺得受火刑而死太過殘忍,哈,你今天才知道?你第一次抓叛徒?」

  「你竟然還偷換概念,說什麼用一條人命換我娘的自由......」她在笑,笑得很難看,「搞清楚!聖女叛教,她就該死!」

  張無忌啞口無言。

  「從接到任務那一刻起,黛綺絲會是什麼下場,你心知肚明,當時可沒見你有異議,倒是很爽快很積極呢。」余蔓刀刀見血,她早就不流淚了,此時用手背抹了把臉,「後來人抓到了,面具一撕下來,你看是個美人兒,就覺得人家可憐,還說我虐待她。」

  張無忌一聽,急迫地擺手辯白,「沒有,不悔妹妹,你誤會了。」

  「胡青牛夫婦死得那麼慘,可沒見你給你的醫術師父報仇,更沒見你有多痛恨凶手。」余蔓幽幽道。

  張無忌整個人猛地一顫。

  「人家小姑娘叫幾聲公子掉幾滴眼淚,你就心軟得不行,你才見過她幾面?」怒火與憤恨收斂得差不多了,余蔓的眼神,三分苦笑幾分嘲笑,「我,叫了你十年的哥哥。」

  原來,一個人在成長的時候,你要隨時准備重新認識他。原來,他是這樣的人。

  她把張無忌當一條心的自己人,可以交付背後交付性命的那種,誰能想到,這個經歷十年驗證的人,竟然一朝變了。

  她後悔,但是沒有後悔藥。

  張無忌的臉瞬間白了,灰白灰白的。

  余蔓轉身走,正巧瞥見小昭就在不遠處,心裡頓時不痛快了。她疾風一般襲去,眼放寒光,劈手便打。

  一旁的楊逍跨步擋在中間,接了余蔓的招,兩人就這樣交起手來。

  張無忌愣了一會兒,待他回過神來見此情形,大驚失色,「楊左使,別......」

  不過,不等他上去阻止,楊逍便已經收手了。

  「楊姑娘,你跟教主鬧別扭,何至於拿我這丫鬟出氣。」楊逍溫聲說。

  余蔓一個眼神都沒給他,直接繞過去,歪頭打量小昭,嘴角微翹。

  「韓姑娘,你娘跑了,你不一起?」

  小昭神色驚惶,她看看楊逍,又瞅瞅張無忌。

  「還沒放棄?」余蔓皺眉,故作不解,然後一臉真誠地用充滿惡意的語氣說:「沒用的,就算你盜出乾坤大挪移,你娘也難逃一死。」

  就算你獻身當聖女,你娘仍然死罪難逃。

  還聖女之母不可殺?哈,鬼扯。

  說完,余蔓終於分給楊逍一點注意力,斜眼瞥了他一眼。

  「看來,男人無論到了什麼時候,都喜歡年輕貌美的姑娘。」

  「楊左使老當益壯,可喜可賀。」

  余蔓把楊逍揶揄了一頓,隨即抽身而走。

  「不悔妹妹,等等。」張無忌追過去,「我們一起想辦法......」

  余蔓扭掉腕上的寶石珠子,甩手一扔,張無忌耳邊的一縷碎發飄然落地。

  張無忌像是被定身一樣,當場僵住。他的臉,跟死人的顏色差不多了。

  「從今以後,你是你,我是我,不存在我們二字。」

  「別跟著我,否則,就是仇人。」


第28章 我從波斯來

  余蔓並未放棄追捕黛綺絲,可漸漸的,也免不了灰心喪氣。

  她事先已知黛綺絲的偽裝是金花婆婆,所以才能將人一舉抓獲,現在人跑了,自然不會繼續當金花婆婆,肯定換副面孔躲起來。她的優勢僅一次有效,這回真的是大海撈針了。

  一日,余蔓走訪城裡的鎖匠和鐵匠。

  黛綺絲逃跑時戴著手銬,張無忌只解得開那根單獨扣上鎖鏈,而手銬的鑰匙,一直由她貼身保存。

  這副手銬,材質不算稀奇,但出自波斯一流的工匠大師之手,很難用蠻力破開。配鑰匙的話,普通的市井鎖匠根本無法勝任。黛綺絲眼不盲心不瞎,這些,想必她都看得出來。

  可余蔓還是想試一試,否則她都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停下來發呆,心裡就涼颼颼的。

  一圈下來,一無所獲。余蔓走在街上,整個人輕飄飄的,幽靈似的。

  「沒錢你還吃肉喝酒,裝得跟人似的......給我打!狠狠地打!」

  前方不遠有人喧嘩,事發在一家酒館門前,幾個伙計模樣的人將一個青布長衫男子推搡在地,一頓踢打。

  「手裡拿把劍,唬得小爺以為你有點身份呢,想不到竟是個吃白食的死鬼。」

  「呸!晦氣。」

  街面不寬,這邊鬧起來占了大半。余蔓目不斜視,一心繞路通過。

  就在這時,酒館裡跌跌撞撞走出來一個醉鬼。伙計見了他,忙不迭地作揖,笑得諂媚,「劉大爺,下回您來。」

  余蔓從此經過,被醉鬼一眼瞧見,撲上去就要摟。余蔓閃身避開,停下腳步,冷冷看著他。

  那醉鬼無知無覺,渾濁的雙眼黏在余蔓身上,醉得神志不清,「呦,這不是......春香院的鶯翠兒嘛。」

  余蔓微微愣了一下,在思考春香院的鶯翠兒是誰,不過很快她就放棄了。因為,那醉鬼黏膩的手,又伸過來了。

  嘩——

  余蔓拔出彎刀,表情有幾分漫不經心,動作卻如行雲流水。

  半空中有血花揚起,然後落下,醉鬼好像醒了,他感覺手上好像有什麼東西,沒拿住滾下去了。可是,他兩手空空,沒拿任何東西。

  醉鬼看著少了一截,血淋淋的食指,瞪圓了眼睛,直到痛感洶湧襲來,他才發出一聲慘叫,倒地打滾。

  一旁打人的伙計瞬間消停了,看得出來余蔓手裡的刀不是擺設,他們擔心受到殃及,趕緊跑回店裡,連地上那吃白食的客人也不顧了。

  余蔓斷了那姓劉的醉鬼一根手指,後續並未再將他怎樣。懲治完畢,她也沒把此事放在心上,繼續走自己的路。

  彎刀見了血,她不想收入鞘,心不在焉的也沒留意附近是否有水井、水渠,就那樣拎在手上,一路出城。

  終於,路旁的溪流無法忽視,余蔓走過去洗刀。把彎刀上的血跡洗干淨,余蔓站起來,甩了幾下刀身,跺跺腳。突然,眼光凌厲地射向不遠處的草叢,與此同時,彎刀急速旋轉著飛了過去。

  草叢動了動,從裡面跳出來一個人,身法不俗。彎刀所經之處,野草簌簌下落,頃刻間短了一片。

  刀旋繞回來,余蔓輕巧接住。

  「你跟著我做什麼?」

  那人一身灰撲撲的青色布衫,猩紅色的油彩面具把臉遮得嚴實。他垂首面朝余蔓而立,半天一步不挪,也不說話。

  「好。」余蔓點點頭,覺得自己受到了無聲的挑釁。

  她提著刀點足躍起,像一只捕食的鷹,閃電一般衝刺過去。鬼面人從招架到還手,從躲閃到專注,愈發認真起來。余蔓甚至有一種,這人就是專程來找她打架的猜想。

  最終,鬼面人被余蔓一膝蓋頂飛,摔進草叢,隨後刀尖跳開面具,他眼睜睜看著鋒芒離自己毫釐之近,登時驚出一身冷汗。

  余蔓定睛一看,目瞪口呆。

  「宋青書?」怎麼是你?

  宋青書支撐坐起,僵硬地扯扯嘴角。

  余蔓收起刀,抱膝蹲下與他平視,一臉的難以理解,「扮鬼跟著我,還不說話,你圖什麼?」

  萬一她下手沒注意輕重,後果不堪設想。

  「我......我跟你鬧著玩。」宋青書飛快瞄了余蔓一眼,然後把臉微微調轉向另一邊。

  余蔓看他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不禁皺眉,面露不解,喃喃道:「我沒打你臉呀。」

  還有身上,跟土堆裡打過滾似的。

  宋青書不自在地摸摸臉,小聲解釋,「是我自己不小心弄得。」

  「哦。」余蔓托腮,把眼挪向別處,不再往宋青書臉上看。

  宋青書生怕余蔓繼續追問,忙搶過話頭,故作輕松地問:「怎麼就你一個人,無忌師弟呢?」

  提到張無忌,余蔓的臉瞬間轉陰,她帶著氣往地上一坐,面無表情,硬梆梆地回了兩個字。

  「掰了。」

  宋青書愣了愣,「你們,吵架了?」

  「不是。」余蔓撇嘴,語氣干巴巴的,「是劃清界限了。」

  宋青書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些什麼。余蔓不想等他從沉默中醞釀出一句追問,便緊跟著反問,「你呢?」怎麼也一個人?

  宋青書笑了笑,低聲說:「我也掰了。」

  余蔓歪頭怔怔看著他,眨巴幾下眼睛,覺得很不可思議,「你!離家出走?」

  我說宋少俠,您的青春叛逆期是不是,來得有點晚?

  「算是吧。」宋青書點點頭。

  心念一轉,余蔓神情一震,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是因為那個嗎?你爹他們責罰你了?」

  余蔓沒有明說,但宋青書也立刻領會到「那個」是哪個了。

  「不是的,是我自己想明白了。」

  爹認為他為美色所惑,心志不堅,讓他去思過,其實就是去閉關。爹希望他修身養性,將來才好擔起武當大任。他心潮澎湃,情緒前所未有的激烈。

  他不想克制,不想壓抑,他要跟隨自己的心,義無反顧。

  他不該偽裝自己,他該出來見見太陽。

  余蔓笑眼彎彎,「你想做什麼?」迷途的小羊羔?

  其實不然,宋青書並沒有迷失方向。

  「我想做一條野狗。」他無比認真地說。

  「啊?」余蔓一呆,嘴巴半張著,看上去傻乎乎的。

  此時此刻,她滿腦子問號,都是不能理解宋青書為啥想做條野狗。

  難道是,大戶人家的孩子羨慕......吃屎的自由?


第29章 我從波斯來

  「我想喜歡我喜歡的姑娘。」宋青書嘴角翹起,露出羞澀的微笑。

  倜儻不羈,放浪形骸。他不需要受人教誨,他想喜歡誰就喜歡誰。

  余蔓眯了下眼,拍了拍宋青書的手臂,一臉意味深長的表情,「我懂......」

  她太懂了,大戶人家的孩子下山體驗人間疾苦,先從追求不容於世的愛情開始。

  不過,她支持宋青書。

  人這一生,若不為自己活幾分,那也太沒意思了。

  宋青書一滯,隨即被余蔓逗笑了,笑音低沉,肩膀直顫。

  余蔓一本正經地問他,「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宋青書撿起躺在一旁的鬼臉面具,拂去塵土。

  「沒想好。」他含含糊糊地說,頓了頓,又口齒清晰地補上一問,「你呢,你有什麼打算?」

  說到自己,余蔓一怔,有些晃神。

  是啊,她該何去何從?

  黛綺絲死裡逃生,現在肯定躲進深山老林,憋著不敢露頭。她這樣找下去,少說也得一年半載才能見到成效,可是,她等不了這麼久。

  娘一個人在波斯,為她日夜擔驚受怕,她不能在外面耽擱太久。反正十年之期已到,即便這個任務失敗,她回去補上一個就是了,十二寶樹王還能給她們娘倆續幾年不成?不會的,十二寶樹王都是有身份的人,講道理的。

  余蔓下定決心,平靜地開口,「我回波斯。」

  宋青書一愣,雖然早知余蔓終究是要回波斯去的,可他還是很驚訝。

  「這就走?要緊的事辦完了?」

  余蔓搖頭,「辦砸了,所以打道回府。」

  宋青書見她臉色由晴轉陰再轉晴急劇變化了幾個來回,抿抿嘴,沉默下去。

  慢慢做了個深呼吸,余蔓想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於是直起腰左右看,發現自己坐在草叢裡,周圍都是有人高的蒿草。

  這麼一瞅,突然覺得空氣有些悶熱。

  余蔓起身,抖抖後裙擺,分開蒿草走出去。宋青書默默跟著。

  「我聽說這個月二十九,王盤山舉行論武,還要排兵器譜,你去嗎?」余蔓隨口問。

  武林盛事,江湖人人向往,宋青書也早有耳聞。他現在迫切地想與過去分割開,所以,並不打算參加王盤山論武。

  不過,可以根據實際情況,隨時做出改變。

  「你去嗎?」他狀似不經意地反問。

  「我去。」余蔓挑眉。

  她去港口乘船出海,正好路過王盤山,臨退場有這麼個難得的機會,不露兩手,怪遺憾的。

  翻開鬼臉面具摸了摸,宋青書微微垂首,嘴角的笑意十分矜持。

  「巧啊,一起。」

  我,陪你。

  ....................

  宋青書這個人,余蔓相處過幾次,不煩人。跟以前某個嚶嚶怪比起來,簡直順心太多了。

  所以他說一起,那就一起唄,她無所謂。

  起初,宋青書很沉默,整天戴著他那副鬼臉面具,安安靜靜地走在余蔓身邊。猩紅色的油彩鬼臉,在某些場景下偶然一瞥,還怪滲人的。

  余蔓干脆買了副綠色鬼臉,跟宋青書對戴。之後,常能在無人的小路上,聽見他們在面具後面吃吃地笑。

  一日,遇見山賊攔路搶劫商隊,二人就以紅、綠鬼面的形像行俠仗義了一番。

  趕走山賊,商隊千恩萬謝之後,也離開了。余蔓把面具掀到頭頂,一手掐腰,一手放到臉龐扇風,整個人非常有朝氣。

  她煞有介事地說:「宋青書,得給我們這個組合起個名字。」

  宋青書也像余蔓那樣,把面具掀到頭頂,他注視余蔓的眼,明朗如星辰。

  「哦?」他很配合地認真思考起來,「取個什麼名字好呢。」

  眼珠轉了幾圈,余蔓忽然一拍手,得意地揚起下巴。

  「我看,就叫黑風雙煞好了。」

  「威武霸氣,超凶。」

  說著,她一頓比劃,最後擺了個冷酷的表情。

  「黑風雙煞......」宋青書喃喃念道,覺得有些耳熟。沉吟片刻後,他從記憶中找到了答案,「百年前,黑風雙煞為禍江湖。」

  相傳,黑風雙煞是東邪黃藥師之徒,背叛師門,私奔出逃結為夫妻。

  余蔓吞了吞口水,表情有幾分迷幻。

  一百年前的事,要說記住了郭靖、黃蓉,她不稀奇,可黑風雙煞那點事跡還能流傳至今,說實話,各派是不是單獨有一門功課,叫江湖史?由專人編纂記錄?

  不管怎樣,她就是覺得有趣,順口一說,既然宋青書知道那是壞人的名號,那就換一個好了。

  「那換一個,叫凶神惡煞,好不好?」余蔓信手拈來。

  「不,不用換,我看黑風雙煞就挺好。」嘴上冠冕堂皇,暗地裡小心思活躍得很,宋青書用輕飄飄的語氣反對完,又小聲加了一句,「畢竟我們是兩個人,也應景。」

  「那就這麼定了。」余蔓不啰嗦,鄭重宣布,「以後再行俠義之舉,我們就報這個名字。」

  「行。」

  後面的路,樹蔭很多,二人慢慢走。宋青書拉下面具戴好,余蔓的,則一直在頭頂上翻著。

  「你一個人回波斯?」宋青書突然開口。

  「嗯。」

  「你一個人,行嗎?」

  余蔓一咂嘴,斜眼看他,一臉「你看不起我」的表情。

  「我。」她反手用大拇指戳戳自己,極具氣勢,「見過的風浪多了,走夜路也是鬼怕我。」

  少年啊,妹妹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多,擔心妹妹不如擔心自己。反正妹妹是挺擔心你的,做了野狗也不知能不能追到姑娘。

  宋青書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用透著一絲古怪的語氣,輕聲問余蔓,「波斯是個什麼樣的國度,能說說麼。」

  「波斯呀。」余蔓撓撓頭,心情很是無奈,她最不會回答這種觀光游客題了,但也只能硬著頭皮說兩句,「時而奔放時而含蓄,古老的文明迷人的風情......」

  「有機會的話,我想去看看。」

  余蔓眨眨眼,在愣了一拍之後,迅速領略到了什麼訊息,「你!想去波斯?」

  才聽出來,這是想找她當導游啊。

  「嗯,有這個打算。」看不到面具後面的臉,宋青書輕咳一聲,「你家住何處?有機會的話,我也好登門拜訪。」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按理說,余蔓應該馬上熱情地邀請人家去波斯,並拍胸脯保證,會好好招待人家,這才不負交情一場。

  可是,做不到的事情,她無法開口承諾。

  「你不能去我家。」余蔓小聲說,她用真誠的眼神,希望對方能相信自己的解釋,「我有一個秘密,不能讓你知道。」所以,你想去波斯就去吧,不用跟我說,我家真有困難,招待不了你。

  宋青書緩緩轉過頭,面具後的那雙眼睛,很溫柔的在笑,笑中有幾分無奈。

  「我也有一個秘密。」

  不同的是,我想讓你知道。


第30章 我從波斯來

  啥?你也有個秘密?余蔓歪頭看著宋青書, 疑惑。

  「這樣好呀。」她像打蚊子似的拍了下手,咧嘴笑, 「我們扯平了。」

  既然我們都有秘密, 那更要互相理解。

  宋青書也不看路, 落後余蔓半步, 微微側首看著她, 眼含笑。

  余蔓半抱手臂搖著食指, 一副很中肯的樣子,「如果你只是想見識一下異域風情的話,我建議你出關, 在西域游玩一圈就好。」

  「波斯麼,路途太遠, 文化差異大,語言又不通, 適應起來很辛苦的。」

  那些辛苦你都吃過了, 對我來說又算得了什麼,宋青書心想。

  「我看伊犁就挺好, 值得游歷。」余蔓自顧自說得起勁兒, 眼裡閃著光,喃喃道:「我都想好了,等事情解決了,我就帶我娘在那兒安家......」

  遠離中原武林紛爭, 又能眼望故鄉耳聽故鄉, 生活上也不會不習慣。順利的話, 用不了多久就能實現了。

  「你要搬去伊犁?」宋青書一愣,「不住在波斯了?」

  計劃跟不上變化,追根究底,還是他對她了解太少。

  「是啊,異國漂泊寄人籬下,有機會當然得往回遷。」余蔓輕輕嘆了口氣,索性跟宋青書念叨起來,「我們滯留波斯這麼多年,是為了還恩情,明教救張無忌性命的恩情。」

  宋青書心下訝異,「那,還完了嗎?」

  「本來就要還完了,現在......」余蔓閉眼深吸一口氣,還是忍不住磨牙,「差一點點。」

  說著,她忿忿地踢開擋路的石子,瞪眼對著空氣罵了一句,「張無忌真不是個東西。」

  無情無恥倒是次要,重要的是讓她白跑一趟,嚴重耽誤時間。她們娘倆什麼時候才能回歸正常人的生活。

  宋青書猶豫了一下措辭,然後用試探的語氣問:「無忌闖禍了?」

  「我算是看明白了。」余蔓沉浸在感悟人生的情緒裡,不能自拔,根本沒留意宋青書說了什麼。

  她的眼神有些放空,表情十分復雜,憤怒、委屈,還有不解,口中喃喃不止,「張無忌喜歡小昭,周姐姐有你喜歡。」

  「弄了半天,就我一個孤家寡人。」

  別的姑娘都有人護著,無腦護,她沒人護不說,被張無忌擺一道。敢情她千裡迢迢到中土,就是給人當炮灰來了。

  余蔓吸吸鼻子,賭氣地「切」了一聲,哼道:「我找我娘去,我娘肯定向著我。」

  忽然,她發覺身旁一空,宋青書站住了。

  怎麼不走了?余蔓回頭,奇怪地看著他。

  「周姐姐,是周芷若?」

  余蔓皺眉,淺淺點了下頭。面具遮住了宋青書的臉,看不到表情,而他微妙的語氣,朦朧又似晦暗的眼,很容易讓人認為是那張鬼臉面具的加成。

  「誰跟你說我喜歡她?」

  「你不喜歡她嗎?」余蔓脫口而出。

  宋青書是周芷若的舔狗,全世界都知道。

  胸膛的起伏驟然變得非常明顯,宋青書定定看了余蔓一會兒,末了,猛地抬腳大步向前走。

  余蔓感覺得出來宋青書不太痛快,於是蔫下去,不再與他玩笑。日落後投宿農家,直到睡下,兩人也沒說過一句話。

  農戶騰出來一間房,分裡外兩屋,余蔓住裡面,宋青書住外面。第二天天剛亮,主人家就起來勞作了,外面有些動靜,余蔓也沒放在心上。

  醒來之後打坐,內息運轉了幾個周天後,余蔓收功。出去一看,外屋沒人,打開門,院子裡也不見,問了主人家,都說沒看見宋青書。

  余蔓以為宋青書晨練去了,便到附近找了一圈,無果。之後,她從天亮等到天黑,也不見人影,看著放在枕邊的猩紅色鬼臉面具,她覺得宋青書應該沒走。可是,心底還有另一種聲音,早從晌午就開始宣告,宋青書走了,因為昨天出現了一點不愉快。

  又叨擾了主人家一個晚上,這次只有余蔓一個人。第三天,余蔓沒吃早飯,直接啟程。

  她知道,宋青書不會回來了。

  村外蜿蜒的小路上,她一邊走,一邊用宋青書留下的那副面具,撲打路邊低垂的枝條。

  「天天頂著個鬼臉,我怎麼看得出來你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一聲不吭就消失,過分。」

  咕噥著抱怨了幾句,余蔓突然停下來,瞅瞅手上的鬼臉面具,嘆了口氣。

  她踮起腳,把紅鬼臉掛在低垂的樹枝上,然後摘下腰間自己的那副綠鬼臉,垂首遲疑片刻,也掛了上去。

  「走了也好,省得道別。」

  ....................

  離二十九還有兩天,余蔓已到王盤山周邊。

  前面路口支了座茶棚,余蔓進去,想買一份包子餡餅之類的餐食,順便問問路。

  茶鋪老板掀開蒸屜夾包子,余蔓正要詢問後天的演武大會在王盤山什麼位置舉行,就在這時,茶鋪裡走出一行人,到灶台前找老板結賬,余蔓掃過去一眼,發現個個都是熟面孔。

  「楊姑娘。」宋遠橋笑得和善,特地往余蔓身後望了望,「無忌也來了?」

  剛向武當派的幾位欠身行過禮的余蔓忍不住一撇嘴,不過反應還算平靜,只是避開宋遠橋的目光,淡淡回道:「不知道,我沒跟他在一起。」

  狀似不經意地看過武當一行人的臉,然後又環顧四周,不知為何,她心裡有一種某個人會突然出現的想像。

  聞言,宋遠橋等人面面相覷,都領會到了余蔓想要表達的態度,現在她和張無忌的關系不好。這樣一來,他們倒是一時有些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無言中,余蔓要得包子准備好了,她接過包子付過錢,武當也結了自己那兩桌的賬。

  從莫聲谷口中得知,那次從元兵手底下營救武當、峨眉的行動,余蔓出了很多的力,起到關鍵作用。宋遠橋對余蔓是感激又佩服,他覺得現在兩個孩子可能鬧了點矛盾,但這不影響武當釋放友善。

  「你也去演武大會?」

  「嗯。」余蔓點了下頭,抱著熱氣騰騰的包子,衝宋遠橋微笑。

  她剛想順勢問個路,就聽一旁有人咳嗽。

  「楊姑娘,你爹找你。」殷梨亭用很謹慎的語氣對余蔓說。

  他一直在等,等師兄把這件事告知楊姑娘,可是,師兄好像忘記了。

  眨巴幾下眼,余蔓呆呆望著殷梨亭,身軀經過短暫的僵直,然後猛打了個哆嗦,一臉驚悚。此時她的腦海,陷入了「我聾了,還是你瘋了」的激烈風暴中。

  殷梨亭跟她說,她爹找她?

  且不提她爹會不會找她,單論這件事由殷梨亭向她傳達,呵......這是在講鬼故事吧。

  ====================

  今年橫空出世的王盤山演武大會,用得是當年天鷹教舉辦揚刀大會的場地,背倚王盤山,面朝蒼茫雲海。

  珠光寶氣閣的門人正在布置會場,此次大會由珠光寶氣閣承辦。該門派在江湖上的地位很邊緣,閣主瓊花先生,博古通今,但武功只屬二流,讓他來排兵器譜,能否服眾也是未知。

  還沒到開場的日子,但還是有個別提前到達的門派過來看看,比如,峨眉派。

  滅絕師太站在一塊岩石上望海,面色沉沉,弟子靜玄和貝錦儀侍立在側。其他弟子三五成群,這會兒多是偷瞄著不遠處異族男子,交頭接耳。

  並非峨眉弟子不矜持,她們從來沒見過高鼻深目、棕發藍眼的異族人,第一次見,怎能不多瞅幾眼。

  何況那異族男子氣質出眾,俊美非凡,雖說相貌有些讓人不適應,但不能掩蓋他是個美男子的事實。

  丁敏君冷笑一聲,斜眼看那些竊竊私語的師妹們,一臉鄙夷地開罵,「一個個都看直眼了,沒見過男人啊。」

  那異族男子似乎在尋找什麼,逢人便問,轉眼來到峨眉弟子所在之處,他用那雙無情也動人的藍色眼眸,一一看過姑娘們的臉,聚精會神,不摻一絲雜念。

  「喂,你看什麼!」丁敏君大聲呵斥。

  男子微笑,「美麗的姑娘,打擾了。」

  丁敏君的臉唰一下紅了,脖子耳朵也未能幸免。

  「請問你見過我的女兒,安美伊絲嗎?」男子蹙眉,露出幾分憂色,「她十七歲,這麼高......」

  說著,他伸手在肩膀的位置比劃了一下。

  「你、你女兒?」丁敏君的嗓音突然變得尖銳,原來是找女兒啊,女兒都那麼大了。

  她不禁反觀自己,年近四十,至今未嫁,也不知最後師父能不能把掌門之位傳給她。若是掌門沒當上,那她這輩子,算是一場空了。

  「最近沒見過外族人。」丁敏君煩躁地攏了攏頭發,橫過眼去,沒好氣地問其他人,「你們見過嗎?」

  「不。」男子連忙擺手,他說漢語,無論是發音還是連貫,都顯得很吃力,「我的女兒跟你們一樣,黑頭發黑眼睛。」

  「她有漢名,叫,不會。」

  丁敏君嗤笑一聲,心道,哪有給孩子取名叫不會的,那豈不是成了廢物。

  一旁的周芷若聽了皺眉,問:「你是哪國人?」

  「我是波斯人。」

  這下丁敏君也想起點什麼來,她叫了一聲,很沒輕重地推推周芷若,「那個誰,不是說從波斯來的麼。」

  周芷若對丁敏君點點頭,表示理解她的意思,正准備再問那男子幾句,忽然發覺前方有一抹身影緩緩走近。

  「就是她。」丁敏君朝男子身後一指,聲音相當的聒噪,「她說她從波斯來的,你可以問問她。」

  在男子轉身之前,余蔓響亮地吞了吞口水,欲哭無淚的表情,仿佛在控訴這個世界的瘋狂。

  當時武當的人跟她描述的時候,她還不信,以為他們集體做夢,沒想到還真是這麼回事。

  「安美伊絲,我的女兒。」男子發出一聲動情的呼喚,衝上去握住余蔓的肩膀,摸摸他的頭,「聖火保佑,終於讓為父找到你了。」

  余蔓噎住了。

  「妖魔鬼怪。」滅絕師太被擾了清靜,冷哼一聲,帶隊走人。

  臨走,丁敏君使勁往余蔓臉上看,很有興致地跟周芷若嘀咕,「她爹是波斯人,那她就是個混血嘍,看不出來......」

  余蔓聽得一清二楚,臉抽得更厲害了。

  待四下無人,她趕緊後退一大步,斂容屏氣,右手按住心房,對男子躬身。

  「參見常勝王。」


第31章 我從波斯來

  波斯明教寶樹王, 常勝王歐塔涅斯。

  這位長老想當余蔓的後爹,這在波斯明教, 根本不是什麼新鮮事, 可謂人盡皆知。這些年, 余蔓在波斯能過得還算滋潤, 除了她自己能力出眾以外, 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 就是歐塔涅斯的愛屋及烏。

  這位長老愛慕紀曉芙,從含蓄地表達到熱情如火地追求,對余蔓也極好。可是在過去的這些年裡, 從來沒見他自說自話地認女兒,給自己封爹。

  躬身行禮的余蔓反復咬著舌尖, 心想,難道大長老換攻勢了?發現正面難突破, 就改從側面用如山父愛發動她?

  可要知道......她是, 不缺爹的。而且她娘談不談戀愛,跟誰談戀愛, 這種事, 做女兒的怎好插嘴。

  「不必多禮,安美伊絲。」歐塔涅斯親切地扶了余蔓一把。

  二人並肩離開會場。

  「您怎麼來了?」

  她和張無忌走了,常勝王也走了,娘在波斯, 可就一丁點倚仗也沒有了。

  「我來接你回去。」歐塔涅斯神采奕奕, 連日來尋人未果的憂色, 一掃而空,「從今往後,我們一家人再也不分開了。」

  余蔓臉僵,但還是努力拉扯嘴角微笑,她艱難地吐出一句疑問,「一......家人?」

  這就,一家人了?

  雖然她常常偷想,如果歐塔涅斯當她爹,應該挺不錯的。可是她說了不算,歐塔涅斯自己說也不算,得她娘點頭答應才行。

  「嗯。」歐塔涅斯點頭,不覺喜上眉梢,用一種「很榮幸與你分享」,還帶有一絲絲得意的語氣,低聲對余蔓說:「曉芙答應嫁給我了。」

  「嘎?」余蔓一抽,抽出了鳥叫。

  娘答應嫁給他了?真的假的?

  看樣子,是真的。不過,娘是自願的嗎?

  「你走後,曉芙非常不安,我陪伴她安慰她,終於住進她心裡。」

  說這些的時候,歐塔涅斯語調輕柔,喜悅的神態,像個得到月亮的小孩子。當然,如果沒有後面這句的話,余蔓會認為眼前這幅柔情美男子的畫面很美好。

  「早知如此,就該早派你出國。」歐塔涅斯看余蔓的眼神,微微透著遺憾,他嘆道:「你娘啊,就是太關注你了,才看不見我的。」

  余蔓張張嘴,鳥叫已經抽不出來了。

  大長老追愛長跑,終得償所願,然後把他求愛艱辛的鍋,反手扣給了她?聽聽,這是人話?

  這時,遠處跑來一個人,這人跑到近處,停下來使勁揉了揉眼睛,看著余蔓和歐塔涅斯,喃喃一句,「真是......」

  余蔓見到那人,頓時目光一沉,沒了好臉色。

  「參見常勝王。」張無忌拱手長揖。

  他與教眾今早剛到王盤山,閑來無事便在會場附近轉轉,想不到竟遇到了不悔妹妹和常勝王。常勝王駕臨中土,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歐塔涅斯點頭,淡淡應了一聲,理所當然地認為張無忌和余蔓是一起的,便隨口問道:「你去哪兒了?」

  張無忌瞄了余蔓好幾眼,小聲說:「我與中土明教教眾前來參加明日的王盤山演武大會。」

  「中土明教......」歐塔涅斯搓著下巴,露出幾分感興趣的神情,他扭頭問余蔓,「安美伊絲,你們聯系上了中土的明教?」

  余蔓不冷不熱,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我跟張無忌有分歧,在中土,我與他分頭行動。」

  言外之意就是,她跟張無忌鬧掰了,中土明教的事她不清楚。

  「哦。」歐塔涅斯笑了笑,沒有再問。

  張無忌撓頭,十分局促。他很想對余蔓說些什麼,可當著常勝王的面,又不好開口。

  好在中土明教的人跟上來了,張無忌忙著介紹雙方,緩解了尷尬。

  「波斯明教,歐塔涅斯。」右手放在心房,歐塔涅斯介紹自己,向中土明教一干人致意。

  他以為余蔓和這些人不認識,於是指向余蔓,又道:「這是我的女兒,安美伊絲。」

  突然安靜,很安靜。

  張無忌不停地給余蔓使眼色,問她這是怎麼回事,因為余蔓並沒有反駁歐塔涅斯的話。而其他人安靜,則是因為他們看到教主的臉色,非常擔心教主的眼珠脫眶。

  對於大多數人而言,余蔓有個波斯爹,不過是件挑挑眉毛就能過去的新鮮事而已。

  ....................

  明教起源於波斯,中土明教曾是波斯總教的分支,後來獨立。不過,自主意識並不影響他們作為東道主,熱情招待遠到而來的客人。

  同為明教,同拜聖火,怎會無話可說。歐塔涅斯是波斯明教寶樹王,精通教義,而楊逍和殷天正是中土明教鑽研教義的佼佼者,三人討論起來,旁人水平有限,插不上嘴,但聽得津津有味。

  在張無忌、楊逍等人的一致邀請下,余蔓和歐塔涅斯來到王盤山附近的一間民居。

  起初,張無忌心裡惴惴不安,時不時就要去看余蔓的臉色。余蔓被看煩了,冷冷瞪了他一眼,把臉扭到別處。後來見她始終無話,張無忌這才放下心來。

  歐塔涅斯受邀做客,受得是中土明教的好意,余蔓可沒那麼掃興,即便裡面摻了個張無忌,這點風度她還是有的。

  民居的東廂蓋了兩層,平常走商給伙計們用得,下面做飯廳,上面住人。

  眾人入坐後,從後廚走出來一個年輕姑娘,提著一只銅茶壺,抱著一摞碗。

  余蔓沒留意,只當是小昭,直到張無忌把自己面前的那碗茶雙手推給余蔓,又抬手向歐塔涅斯一指,對倒茶的姑娘溫聲說:「珠兒,先給貴客。」

  「是,是,是。」珠兒嬌嗔地白了張無忌一眼,「你不說,我怎麼知道哪位是貴客。」

  余蔓這才抬眼一掠,而後,她臉色仍是淡淡的,心下卻是有些玩味。

  什麼珠兒,這不就是散了千蛛萬毒手的殷離麼,張無忌認不出來也,那他日常眼瞎,其他人也認不出來?

  殷野王不在,余蔓淡淡看了一眼殷天正,心道,女大十八變,殷離自小離家,長大後她自己不說,又有誰能認得出來呢。

  不過話說回來,至今沒看見小昭,許是......不裝丫鬟了。

  歐塔涅斯與人閑談,忽然伸手入懷摩挲,掏出一封信,塞給余蔓。

  「你娘寫給你的。」

  余蔓愣了愣,打開後正要展信,卻猶豫了。她不想把心情露在臉上給人圍觀,於是起身出去,到背陰的山牆下深吸一口氣,才將信展開。

  不悔吾兒,見字如面......

  信上的話不多,一會兒就看完了,可是余蔓手捧信紙,低眉垂目,半晌一動不動。

  「不悔妹妹。」張無忌悄悄跟來,「紀姑姑在信上說了什麼?」

  余蔓倚著山牆,微微仰起臉,望著湛藍的天。她將信紙隨手折了幾折,往懷裡一揣。

  娘說,不想繼續蹉跎下去了,決定正視自己的心,與歐塔涅斯共度余生。娘叫她快些回去,不需要執行什麼任務了,以後一家人過安穩日子。

  余蔓看得出來,娘早有心動,接受歐塔涅斯的愛意不是被迫,也不勉強。可想到接受的契機,她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如果不是她這麼沒用,娘接受愛情的姿態,是不是也能更理直氣壯。

  張無忌囁嚅片刻,「對不起,不悔妹妹。」

  「滾蛋。」余蔓面無表情。

  「小昭走了。」

  被你拆穿身份的第二天,小昭不告而別。

  「你想說什麼?」余蔓冷冷道。

  小昭走不走,關她什麼事。

  「我想她可能會與黛綺絲聯系,便試著追蹤她,但是目前還沒有消息。」張無忌的聲音越說越小。

  「能怎樣?」余蔓嘲弄,她現在覺得張無忌很可笑,「追到了,把人請上光明頂喝茶嗎?」

  「不悔妹妹,我對不起你,我做錯了事,想盡力補救。」

  余蔓靜靜看了他一會兒,陸續收起了許多情緒。她緩緩開口,「人都會做錯事......」

  張無忌眼裡驟然升起希望,「不悔妹妹,你能原諒我嗎?」

  「也許你以後會改正這個錯誤......」

  「我能改,我能。」張無忌奮力點頭。

  「你會改正很多缺點,養成很多優點,你會成為成熟的、優秀的男人。」余蔓的眼神透著一絲奇異,忽而審視張無忌,忽而又變得悠遠,不知在看向何方,「但我不會原諒,我還是討厭你,討厭你那時對我的傷害,對我的偏見,討厭你渾濁的大腦,還有歪掉的屁股,討厭你的不知所謂,無情無恥。」

  我不會原諒你,哪怕,你已經不是那樣的人了。

  「你我就互相無視吧,拜托了。」

  ....................

  余蔓回到飯廳,正好聽見歐塔涅斯對楊逍說:「我的妻子是中土人,安美伊絲像她美麗的母親。」

  楊逍先笑後嘆,「令嬡的波斯血統可真是一點也不顯。」

  這場面,這對話,余蔓猛吸一口氣,心跳,可恥地加快了。

  「不,沒有血統。」歐塔涅斯擺手,拍拍胸口,認真給楊逍解釋,「我,是安美伊絲的現任父親。」


第32章 我從波斯來

  「原來是這樣。」楊逍露出了然之色, 「難怪令嬡還有個漢名。」

  楊姑娘的模樣,說她是混血, 實在牽強。既然是繼父, 那就解釋得通了。

  聞言, 歐塔涅斯若有所思, 喃喃道:「我也該取個漢名。」

  「哦?」楊逍很感興趣的樣子, 「漢名姓在前, 名在後,常勝王打算怎麼取?」

  歐塔涅斯沉吟,忽然腦海中靈光一閃, 他一拍桌子,得意地說:「安美伊絲姓楊, 我是她父親,自然也姓楊。」

  張無忌一進門, 當頭聽見這麼一句, 一下子就被門檻絆了個大趔趄。他才離開這麼一小會兒,話題就聊到這種程度了?太勁爆了。

  余蔓也沒好到哪兒去, 她正要往凳子上坐, 結果大腦突然受到衝擊,腳下一滑,差點沒把自己送進桌底。

  不得不承認,歐塔涅斯的邏輯, 無懈可擊。

  歐塔涅斯信手將余蔓提起, 放她坐好, 興頭很足地問:「安美伊絲,你覺得......」

  「不用。」余蔓大聲反對,一副「別把簡單問題復雜化」的滑稽表情,「您不用姓楊,您想姓什麼姓什麼,到時候我改了跟您的姓。」

  「要我看......」她眼珠滴溜溜一轉,然後煞有介事地搓了個響指,笑眯眯的對歐塔涅斯說:「您就叫潘安好了,我呢,改叫潘不悔。」

  咕咚一聲,張無忌滑步過來,一頭摔趴在桌子上。

  「潘安?」歐塔涅斯歪頭想了想,「有意義嗎?」

  「潘安是有名的美男子,她誇你俊嘞。」周顛大笑。

  歐塔涅斯聽了一怔,瞬間有幾分面紅耳赤的跡像,他佯怒睨了余蔓一眼,後又無可奈何搖了搖頭,嘆道:「你這孩子......」

  張無忌不想繼續這個走鋼絲的話題了,於是開口轉移,「常勝王,您打算在中土待多久?想請您去昆侖山光明頂作客。」

  「是啊,常勝王難得來中土一趟,怎能不去我教總壇游覽一番。」楊逍應和。

  「謝謝你們的好意。」歐塔涅斯語氣透著可惜,「船停在港口,同伴們都在等我。」

  余蔓一聽「同伴」二字,下意識問道:「還有誰來了?」

  「十二寶樹王都來了,還有風雲月三位使者。」

  余蔓一愣,這麼大陣仗,顯然不可能是為她來得。

  歐塔涅斯看著她,似笑非笑,「上岸後不久,我們就抓到了黛綺絲,可謂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你們!抓到黛綺絲了?」余蔓驚呼。

  張無忌趕緊埋頭喝茶,心中忐忑,只怕照這趨勢一會兒說起他犯下的錯誤。

  「我見黛綺絲腕上扣著一副手銬,就知道,安美伊絲你失手了。」

  余蔓睜大眼睛,心念轉得飛快,「她太狡猾了,一不留神就教她跑了,我正到處找她呢。」

  「爹,這怎麼算?我還沒抓住她......」

  噗——

  張無忌一口茶噴了出來,咳嗽不止。

  余蔓分給張無忌一對眼白,充斥著對他的鄙夷。

  識時務者為俊傑,早晚得叫,那她根據自己的需要,提前改口,方便你我快樂大家,有什麼問題?

  「人已經抓到了,任務結束,你不用再管這件事了。」

  余蔓委屈巴巴的,小聲試探,「鎮惡王不會為難我吧。」

  畢竟,任務是她的,但人不是她抓到的。

  歐塔涅斯哼笑,「鎮惡王才沒工夫理你。」

  ....................

  次日,是王盤山演武大會開場的日子,歐塔涅斯答應余蔓,過完這天再走。

  早晨,房後的空地上,余蔓舉著面鏡子,歐塔涅斯手拿一把小刀,對鏡整理須發。

  「什麼?您要帶我娘回中土?」

  「你娘嘴上不答應,但我想,她一定非常思念家鄉。」

  余蔓心潮起伏,難以平靜。她已經在腦海中,給歐塔涅斯發了無數張「好男人」卡了。

  「那,您能適應中土的生活嗎?」

  即使是她和娘,說了十年的波斯話,喝了十年的波斯水,一朝回到故鄉,一時半會兒也難以適應。

  歐塔涅斯把臉緊挨著鏡子,修理自己的鬢角,口齒不清地說:「所以我打算在西域定居,你娘離家近,生活也方便。」

  這不是想到一塊兒去了麼,余蔓激動不已,「好巧哦,我也是這麼想得。」

  鏡子晃動,歐塔涅斯正修理到關鍵部位,不得緊急不隨之調整角度,回應也有些敷衍,「是麼......」

  「我覺得伊犁就很好,塞外江南,風景秀麗。」余蔓積極推薦。

  歐塔涅斯扶了一下鏡子,示意余蔓不要動,「可以考慮。」

  ====================

  王盤山山腳下,武林人士陸續到場。珠光寶氣閣閣主瓊華先生宣布,演武大會開始。

  踩著點最後進場的一行人,以一個錦衣金冠,手揮紙扇的年輕公子為首,此人一出現,立刻引起了武當、峨眉兩派的注意。

  「元賊,敢來這裡撒野!」莫聲谷大罵。

  趙敏莞爾一笑,收起折扇衝全場一抱拳,然後帶領一眾家僕,大搖大擺地走到一處空地站定。

  「這人誰啊?」周顛眯著眼,使勁往趙敏那邊瞅。

  余蔓與他挨得近,便隨口回了一句,「汝陽王的女兒,趙敏。」

  元人摻進來一腳,讓她想起,眼下這個演武大會開得莫名其妙,六大派圍剿光明頂之後不久,珠光寶氣閣突然組織演武大會,幾件事聯系起來,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不過問題應該不大,明教、白蓮教在此地很有勢力,趙敏想一鍋端,簡直做夢。

  「女的?」充滿意外的呼聲此起彼伏。

  余蔓露出「爾等皆需吃藥」的鄙視表情,「你們都是梁山伯?」

  女相,胸那麼大,穿個男裝就是男人了?

  這邊說著,那邊已經有人跳上台子了。

  「楊逍,你上來!」

  殷梨亭拔出長劍,直指楊逍。

  「我要與你決一死戰!」

  楊逍幽幽嘆了口氣,躍到台上。

  江湖聞名的一場情仇恩怨,終於迎來了兩個男人之間的對決,在場的人不禁屏住呼吸,靜待下文。

  「怎麼辦......」張無忌火急火燎地竄過來,「要出事。」

  余蔓本打定主意不理他,可無奈他神經兮兮念個沒完。

  「又鬧不出人命,能出什麼事。」大驚小怪。

  「你怎麼知道鬧不出人命?我六叔是要跟楊左使拼命的。」張無忌急得直跺腳。

  「第一。」余蔓霍然扭頭,一臉冷漠地看著張無忌,豎起一根食指,「楊左使不會殺你六叔。」

  「第二,你六叔殺不了楊左使,還要我繼續往下說嗎?」

  現實是,殷梨亭打不過楊逍,楊逍可能會讓著他,但絕不可能送死。也就是說,不會死人。

  看把張無忌急得,腦子都急沒了。

  「殷六俠,我有愧於你。」楊逍緩緩道。

  「少廢話。」殷梨亭一劍刺過來,直接開打的架勢。

  「我受你三招......」

  說三招,楊逍就真生受了殷梨亭三招,

  到最後,殷梨亭整個人都僵住了,喃喃道:「禽獸,就該讓曉芙親自殺了你。」

  「她不會殺我。」楊逍淌血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你!」殷梨亭怒極,再次舉劍,「曉芙在哪兒?」

  楊逍苦笑,「是啊,她在哪兒?」我也想知道。

  「她逼我發誓,她不來見我,我便不能去找她.....」

  台子大,兩個人挨得近,聲音又小,底下的人根本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

  這時,周顛在眾目睽睽之下小跑過去,扒著邊沿豎起耳朵,背負全村人的希望。


第33章 我從波斯來

  直到最後,台上那兩位也沒打起來。

  楊逍生受殷梨亭三招, 之後兩人低語片刻, 情緒頗為激動。

  末了,殷梨亭滿面悲涼, 丟下一句, 「姓楊的,你既受了我三招,從今以後, 你我的恩怨一筆勾銷。」

  說罷, 轉身歸位。

  楊逍慢慢走下台, 亦是神情凄苦。

  周顛先一步回來,在眾人無聲的催促下, 咂著嘴把手一攤,「一個問, 我女人去哪兒了?另一個說, 我已經十幾年沒見過我女人了。」

  「嗨, 沒意思, 早知道不過去了。」

  這就......完了?眾人面面相覷, 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虎頭蛇尾」四個大字。

  「哈哈......」歐塔涅斯突然撫掌大笑,扭頭對余蔓說:「好美妙的漢話。」

  余蔓啞然失笑, 心道,哪裡是美妙, 這台戲唱得簡直是心跳。

  張無忌看著沒事兒人似的余蔓和歐塔涅斯欲言又止, 不過他什麼也沒說, 轉去關心楊逍去了。

  「楊左使,你還好嗎,要不要回去休息?」

  楊逍身上血淋淋的,面如白紙,看起來十分虛弱。

  「教主,我無礙。」

  余蔓嘆氣,輕輕搖了搖頭。

  「安美伊絲,你也要上去嗎?」歐塔涅斯饒有興致地說。

  他知道,安美伊絲說來看看,絕不是只來看個熱鬧那麼簡單。

  余蔓迅速收斂心神,傲然一笑,「當然。」

  台子都搭好了,那她也別消無聲息地退場了,露一手再走,不枉來這一遭。

  大家似乎還沉浸在本應激烈,卻戛然而止的恩怨中,明裡暗裡地議論著,余蔓借著這段空白,翩翩登場,傲然四顧。

  「波斯明教,楊不悔。」

  會場漸漸安靜下來,大家都很矜持,沒有人主動上去挑戰。

  看來,只能由她點名往上叫了。余蔓的目光緩緩滑行,峨眉?不行,少林?算了,武當?誒......

  她把目光定格在莫聲谷的臉上,莫聲谷愣了愣,茫然與她對視。

  論武功,武當派當屬宋遠橋最為精純,可他要年紀有年紀,要輩分有輩分,又是宋青書的爹,余蔓這點分寸還是有的。

  而三十出頭的莫聲谷就不一樣了,年紀不大的小師叔,拉他上來練練,分寸剛好,還夠排面。更重要的是余蔓覺得他們兩個多說過幾句話,跟別人比起來,還算熟。

  余蔓一挑眉一努嘴,無聲地招呼莫聲谷上來。

  莫聲谷愕然,頓時汗毛都豎起來了。這種情況下,不應戰顯得沒風度,也不是他性格。

  他板起臉清了清喉嚨,硬著頭皮正要上前,忽見對面人影一閃,飛到台上。

  趙敏落在余蔓對面,負手站定,悠悠笑道:「我說怎麼這麼眼熟,原來是金豐城的蔓蔓姑娘。」

  余蔓瞅瞅趙敏手上的倚天劍,不太明白對方越塔送人頭,還附帶極品裝備是什麼毛病。

  「原來是這樣......」趙敏有意看了一眼已經出列又駐足的莫聲谷,自以為發現了什麼秘密,裝模作樣地嘆道:「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撮合你和宋青書。」

  余蔓笑了,一副「隨你大聲嚷嚷」的蔑視態度。

  她拔出彎刀,用指腹戳了戳刀尖尖,漫不經心地招呼了一聲,「來吧,讓我指點你幾招。」

  趙敏自幼受名師教導,本身資質也不差,放在江湖上,同齡人中她足以稱得上高手。所以,她親自挑釁余蔓,並非沒做過考量。

  她以為,她可以把余蔓當作磨刀石,展現一下自己,至少......這是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

  可當交上手之後,她很快就醒悟了。

  被一雙無形的手牽引著,只能隨波逐流,那種卷進漩渦無法自控的感覺,讓一向心智堅強的趙敏臉色微變,一時有些無措。

  余蔓貓戲老鼠似的逗弄了一會兒,然後推著趙敏的手腕,把倚天劍歸鞘,連劍帶鞘奪走。

  趙敏失神地看著空無一物的雙手,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余蔓當即停手,點足躍起落到七八尺外。她收起彎刀,將倚天劍拉出半截,愉快地欣賞起來。

  「你若喜歡,盡管拿去。」趙敏已恢復鎮定,面帶笑意,一派風輕雲淡。

  余蔓一心看劍,沒工夫搭理趙敏,非常隨意地揮了下手,示意她可以下去了。

  「楊姑娘可要拿好了,別一不留神,把好不容易得來的倚天劍拱手送......」

  「趕緊下去吧。」余蔓像趕蚊子似的,衝趙敏扇扇手,「找個沒人的地方,讓你那啞巴師父給你講解一下,怎麼就一不留神把倚天劍拱手送人了。」

  她要是範遙,聽到這話,絕對忍不了。

  趙敏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既然如此,她何不與範遙交鋒一番。那可是光明右使,武功高超,與楊逍不相上下。

  趙敏羞憤離去,余蔓就留在原地,悠閑地掂著倚天劍,等待範遙或阿幾上來替趙敏「教訓」她。

  當滅絕師太鷂子一樣飛進她的視野,以冷酷的姿態降落到她面前的時候,余蔓愣住了。當滅絕師太舉起長劍,指向她的時候,余蔓慌了。

  「師太,您誤會了。」余蔓一邊擺手,一邊朝滅絕師太走去,那副謹小慎微的表情十分生動,「您聽我說,我是用刀的,對劍沒興趣,本來就是要還給您的。」

  這不尋思著用倚天劍好耍威風,給趙敏他們點顏色瞧瞧嘛,反正回到您手裡,您也保不住。

  余蔓雙手捧見,就要往滅絕師太跟前送,滅絕師太眼神一厲,也不言語,舉劍便刺。余蔓嚇了一跳,趕緊縮回手,後翻躲開。

  「還真打呀......」

  余蔓大呼小叫,上竄下跳地跟滅絕師太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戲,身法極為靈敏。

  「師太,有話好好說,別動手成麼。」

  「還給您,您不收,還打人。」

  「您是長輩,您怎麼好意思欺負我?」

  滅絕師太步步緊逼,根本不為余蔓的言語所動,下手毫不留情。

  余蔓說還,滅絕不能接受,她無法容忍自己去承一個明教弟子的情。她要搶回來,以強者的姿態勝者的名義,把倚天劍搶回來。

  「太欺負人了。」余蔓眼中泛起涼意,心裡已然動了氣。

  凌空一躍,拔地而起,余蔓信手施展武當梯雲縱,避開一劍,並借此與滅絕拉開一段距離。

  她幽幽凝視著滅絕,一字一句地說:「我可以恭恭敬敬地把倚天劍還給你,但是你不能動手搶。」

  滅絕冷笑,「那還不快動手,啰嗦什麼。」

  嘩——

  倚天劍出鞘。

  從倚天劍出鞘那一刻起,余蔓和滅絕師太的較量正式開始。

  ....................

  半柱香的時間過去了。

  「哈哈,這丫頭簡直是滅絕老尼肚子裡的蛔蟲。」周顛叉腰大笑。

  在旁人看來,余蔓預判准確,反制得法,滅絕師太一時那她無可奈何,臉黑到能滴墨。

  韋一笑沉吟,「她似乎......對滅絕師太的路數非常熟悉。」

  就算是滅絕師太的仇人,也做不到這種程度。

  「那個人是誰?」歐塔涅斯突然開口。

  張無忌一驚,心像撞了牆似的,咚一聲。

  「是峨眉的滅絕師太。」他小聲說。

  「哦。」

  歐塔涅斯點點頭,繼續專注台上的戰況。

  這讓以為會出現連鎖反應的張無忌十分詫異,常勝王肯定從滅絕師太身上看出了紀姑姑的師承,可他卻沒有往下追問,這就有些出人意料。

  殊不知,歐塔涅斯算盤打得精著呢。

  他看得出來,曉芙曾是峨眉的一員,而能讓安美伊絲如此忍讓,那麼,對方大概是一個需要尊重的長輩。

  這些都是曉芙的過去,他無意探究,也不願曉芙被她的故人想起,他希望曉芙一心一意做他的妻子,守護他們的家。至於前塵往事,十年都割舍了,徹底拋開也不會痛癢。

  幸福來之不易,他非常珍惜。

  「咦?」人群中突然集中發出一陣驚訝的語氣。

  不為別的,就為方才台上的兩位,不約而同地使出了同一招劍法。

  「妖女!膽敢偷學我峨眉劍法。」滅絕師太厲喝。

  峨眉金頂九式中的第三式,余蔓和滅絕同時施展,各有千秋。

  開弓沒有回頭箭,現在滅絕師太在余蔓眼裡,只是對手,一個需要打敗的對手。

  「偷學?哈哈......」余蔓大笑,驕傲地揚起眉梢,心道,我今天就讓你看看,什麼叫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在環境允許的情況下,周顛不會忍耐自己好奇心,他把腦袋湊到張無忌眼皮子底下,睜著兩顆牛一樣的眼珠,「教主,楊不悔會峨眉劍法?她哪兒學得?」

  「什麼峨眉劍法?」張無忌裝傻。

  韋一笑瞥了歐塔涅斯一眼,猶猶豫豫地道出心中的猜測,「乾坤大挪移?」

  「不是。」楊逍搖頭。

  韋一笑一聽,很不服氣,眼瞪楊逍正要說話,那邊已經差不多給出了結果。

  此時,台上簡直就是峨眉武學對練現場,滅絕師太出這招,余蔓緊隨其後,也使這招。一招接一招,神形俱在,顯然不是乾坤大挪移。

  周顛看呆了,喃喃自語,「我次......難不成波斯也有峨眉派?」


第34章 我從波斯來

  第二十三招,倚天劍削斷了滅絕手裡的長劍。

  台下的觀眾見此情形, 都以為這一局到這裡就結束了, 可沒想到,滅絕師太棄掉斷劍, 赤手空拳地朝余蔓撲了過去, 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勢。

  余蔓的心氣已經被完全激發出來了,不可能收斂。滅絕不肯罷休?倒是如了她的意。

  收起倚天劍,余蔓一鞘一手與滅絕較量。

  第三十三招, 余蔓和滅絕同時使出飄雪穿雲掌, 此掌法無論是內力還是走勢都頗為詭秘, 讓人捉摸不定,可以爭鬥的小細節非常之多。

  余蔓眼神透亮, 了無懼色,她接下滅絕一掌, 緊接著, 滅絕的左肩便挨了一劍鞘。

  全場安靜了一瞬, 隨後一片嘩然。

  余蔓身法飄忽, 向後方游走, 站定之後衝滅絕瀟灑一笑,微微轉過臉, 像吐吐沫似的吐掉一口血。

  自從左肩被擊中,滅絕師太就佝僂著背, 好像一下子老了幾十歲。

  她死死盯住余蔓, 臉色陰沉, 「峨眉派的內外功夫是誰教給你的?」

  余蔓嘴唇殷紅,歪著頭斜著眼角,一副「你能把我怎樣」的心機小模樣,與滅絕對視半晌,末了也沒回答這個問題。

  她舉起倚天劍,翻面打量了一下,用嘆惜的口吻說:「師太,倚天劍在您手裡,這是丟了第幾回了?」

  滅絕師太陡然瞪大雙眼,眉心緊皺,神情可怖宛如陰間厲鬼。

  「丟了您自己又拿不回來......」余蔓撇嘴,對滅絕散發出來的煞氣視若無睹,「可憐你那些徒弟跟著墊背。」

  「你不說,我也猜得到。」滅絕師太聲音沙啞,帶著恨意。

  余蔓挑眉,做出幾分訝異的樣子,「那你說呀。」

  之前的那場較量,她小小地留了一手,並沒有使出過滅絕自創的滅劍和絕劍。

  不過,滅絕能猜到,也不是什麼稀奇事。反正今天大家都在,滅絕敢說,她就敢認。

  我娘,我認。你徒弟,你認嗎?

  滅絕師太氣得不輕,卻始終沒吐露一個字,這讓余蔓倒是有幾分相信她真猜到了些什麼。

  「唉......」余蔓嘆了口氣,瞅瞅手裡的倚天劍,咕噥了一句,「誰稀罕。」

  說著,她一揚手,將倚天劍投出,只聽「衝」的一聲,劍沒入木板,立在滅絕面前嗡嗡劍吟。

  余蔓不理後事如何,徑自下台。她一回去,就被圍住,張無忌眉頭緊皺,將她一頓打量,歐塔涅斯十分鎮定,拉起她的手探了探內息,確認無恙。

  「楊不悔,你挺厲害呀,滅絕老尼姑都不是你對手。」

  周顛的那頭鳥窩從斜刺裡進入余蔓的視野,隨之靠近的還有他那對黑眼圈,他搓著手長吁短嘆,一臉痛惜。

  「那倚天劍你不稀罕,給那老尼姑作甚,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給教主多好呀。」

  「就算你跟教主鬧翻了,教裡這麼多兄弟,你給誰......」

  余蔓向周顛投去溫和的,疑惑的眼神,擾人的惋惜聲戛然而止。

  然而,周顛並未就此安分,他雙眼微眯,搖著手指,求知願望濃厚,「奇了,你的峨眉武功從哪兒學得?難道峨眉派在波斯還有分支?」

  他猛地靠近余蔓,露出頗為滑稽的鬼笑,「你師父是誰?說來聽聽。」

  余蔓饒有興致地打量他一下,隨後掩住嘴,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個字。

  「嘿!你怎麼罵人!」周顛大叫。

  余蔓出手,快如閃電,只為摸一摸周顛的腦袋,「沒罵人。」

  「嘿!還動手!」周顛兔子一樣跳開了。

  韋一笑好奇,「她說什麼?」

  「我問她師父是誰,她說是我姥姥。」周顛十分怨念,末了,又忿忿地加了一句,「還說不是罵我。」

  韋一笑沉吟,再看周顛時眼神多了一絲鄙視,「當然是罵你,她師父是你姥姥,指不定你就成她兒子了。」

  一旁的楊逍聽到,禁不住笑了,心想,這韋蝠王比周顛聰明,楊姑娘顯然是占輩分便宜呢。

  ....................

  「安美伊絲,還上去嗎?」歐塔涅斯問。

  余蔓搖了搖頭,笑著對歐塔涅斯說:「我們走吧。」

  張無忌一聽,不淡定了,「這就走?」

  演武大會才剛剛開始,就因為跟滅絕師太打了一架,不悔妹妹連後面的熱鬧都不看了?

  「這就對了。」歐塔涅斯非常贊同余蔓的決定,「中土人的事,我們少參與。」

  拒絕張無忌等人相送,余蔓和歐塔涅斯向外走,這個時候離場,幾乎不會有人注意。偶然間,余蔓對上一雙眼睛,不由得一愣。

  「您稍等,我去說幾句話。」

  歐塔涅斯一揮手,大方放余蔓去了。

  余蔓跑到莫聲谷跟前,引得武當弟子紛紛看過來。莫聲谷額角露出青筋,眼神迷離,一會兒把手放到前面,一會兒背到身後。

  「莫七俠,哈哈,那個......」余蔓也有些緊張,「我要回波斯了。」

  「啊?」莫聲谷突然驚醒,「你、你要走了?」

  「嗯,也許不會再見面了,所以......有一件事想跟你說清楚。」余蔓不自覺地捏住衣角,開始在心裡斟酌接下來的話,怎麼說才恰當。

  這在旁人眼裡,倒成了嬌羞的姿態。

  莫聲谷的臉成漸變色,熔漿一樣的熱血從脖子往臉上湧。再觀附近的武當弟子,沒有一個不是嘴角掛著笑的,就連一向端方持重的大家長宋遠橋,也默默挪近一小步,豎起耳朵。

  余蔓咬了咬下唇,雙手握起拳頭揮了一下,然後開始表述。

  「那天晚上在金豐城,我去送解藥......」

  莫聲谷一怔,不太明白為什麼話題突然跳到金豐城。

  「我剛把解藥交給宋青書,你就進來了。」

  風裡有沙子迷了莫聲谷的眼,他飛快地眨了眨。

  「在你進來之前,一切都很正常,很正經。」

  最後那三個字,咬字極重。

  莫聲谷的臉,裂開了。在余蔓不懈地提醒之下,他已經想起這個故事了。

  「床上那個人是你!」

  「你吼那麼大聲干嘛!」

  其實,莫聲谷的聲音並不大,只不過,附近的武當弟子有都能聽見罷了。

  「就你們......」莫聲谷抖著手指指余蔓,又在頭上胡亂比劃了一下,「還正經?」

  當時的情景,歷歷在目,誰說正經,當他沒長眼睛?

  「我們很正經地在發解藥,是你突然闖進來,我們以為看守進來巡邏,才小小的演了一場戲。」

  片刻之間,莫聲谷的心情經歷大起大落,氣悶得很,「那你當時怎麼不說話?」

  當是把話說開,不就沒有誤會了。

  「我不好意思。」余蔓實話實說。

  現在好意思了,因為要走了,以後大概不會再見。

  莫聲谷眼裡透著一絲幽怨。「你還會不好意思?」你們瞞來瞞去,最後我成了壞人。

  「你本來就討厭我,我怎麼好意思......」

  莫聲谷想都沒想,脫口說了一句,「我沒討厭你。」

  聲音,還蠻大的。

  此後,武當派這片區域,出現了短暫的集體沉默。

  「青書心裡肯定怪我。」莫聲谷喃喃道。

  「不會的。」余蔓擺手,安慰他說:「你是關心他,為他好,他知道的。」

  「他呢,是為我好,而我,是為了給大家送解藥。」

  「我們都沒有錯。」

  莫聲谷還是很委屈,他也覺得自己沒錯,可表面看上去,就是他的錯。

  「宋青書想不受蒙蔭,獨自闖蕩一番,只不過碰巧趕上這樁......」

  宋遠橋非常敏銳地捕捉到了一點信息,「楊姑娘,你見過青書?」

  青書出走一事,武當並未聲張,無忌都不知情,楊姑娘能說出「獨自闖蕩」的話來,想必知道些什麼。

  「嗯,前幾日見過。」

  「他現在何處?」

  說起這個,余蔓有些悻悻的,兩腮鼓了一下,「一言不合就消失,誰知道他去哪兒了。」

  宋遠橋嘆氣,好在孩子大了,功夫不弱,他還算放心。

  「你......就為說這事?」莫聲谷語氣干巴巴的。

  余蔓點點頭,眼神亂晃,主要是往殷梨亭身上晃。

  「沒別的事的話,慢走。」

  殷梨亭仍失魂落魄,但此時還知道皺眉,暗中擰了師弟一把。

  「多保重。」莫聲谷小聲加了一句。

  余蔓最後瞄了殷梨亭一眼,微微低下頭,扯起嘴角笑了笑,「你們也多保重。」

  說罷,轉身離去。

  她想在最後,對殷梨亭說點什麼,可又在猶豫中否定了這一做法。頂著楊不悔的名字,說什麼都是刺激,她還是少包攬為好。

  ....................

  張無忌到底還是追來送行了,跟他一起來得,還有化名為蛛兒的殷離。

  余蔓什麼也沒說,只平淡地點點頭,就上船了。歐塔涅斯留步,勉勵了張無忌幾句。

  船開了,越行越遠,張無忌痴痴地望著,突然追著行船的方向,沿海岸狂奔。船向遠走,在岸上追是追不上的,很快他意識到這一點,漸漸平靜下來。

  遠處的山坡上,有男聲斷斷續續地吟唱。

  「來如流水兮逝如風,不知何處來兮何所終......」

  聽清歌詞曲調,張無忌和殷離不禁一愣。

  這首歌是一位波斯詩人作品,張無忌聽余蔓唱過,而殷離,受黛綺絲熏染,對這首歌耳熟能詳。

  循聲望去,山坡上立著一個奇怪的人。

  那人長身鶴立,赤鬼面具罩臉,綠鬼面具系腰間。他似乎感應到了張無忌和殷離的視線,微微轉頭,似乎看過來一眼,隨後飄然離去,歌聲漸遠。


第35章 我從波斯來

  兩年後,伊犁。

  歐塔涅斯一家過著平常人的生活。余蔓作為家中唯二的壯勞力, 經常隨歐塔涅斯出門走動, 為一家人的衣食奔波。

  一日,二人從集市滿載而歸。歐塔涅斯在前面趕車, 余蔓坐在後面的貨堆上手搖一支撥浪鼓, 火紅色的頭紗隨風輕輕擺動。

  忽然,馬車咯噔一震,左邊的車輪陷進沙坑裡。歐塔涅斯揮鞭猛抽馬兒, 幾番努力都沒能把車輪從看上去並不深的沙坑裡拉出來。

  「安美伊絲, 你趕車。」歐塔涅斯就要把鞭子扔給余蔓, 自己下去推車。

  「還是我來吧。」余蔓先一步跳下車。

  車上裝滿了貨物,抬是抬不動的, 只能試著從各個角度往前推。

  馬兒嘶鳴拼命往前奔,余蔓咬緊牙關, 使勁往前推, 就在當下這口氣馬上散掉之時, 路過的旅人伸出援手, 幫忙把車從沙坑推了出來。

  余蔓拍了拍袖口, 抬起頭正要向那人道謝,看到這張熟悉的面容, 一下子就愣住了。

  人生何處不相逢,這是此時最應景的詩句。

  宋青書風塵僕僕, 失神地望著余蔓, 沉寂的雙眸頃刻間煥發奪目的光彩。

  他只是從此經過, 隨手幫個忙而已,未曾想,緣分從天而降。

  余蔓不知自己為何要對宋青書緩緩張開雙臂,好像......是她的心,告訴她應該這樣做。

  看到余蔓不算明顯的動作,宋青書輕輕倒吸一口氣,心神一陣激蕩,驚喜交集。他急切地向前跨出一步,俯身將余蔓虛虛環抱,然後等了一會兒,確定懷裡的人沒有拒絕,才收緊雙臂,抱得結實。

  沉默中,他們從耳邊聽到了對方的一聲輕笑。

  「喂,年輕人......」歐塔涅斯站在車前叉腰,表情十分不快,眼裡卻滿是笑意,「你是幫了忙沒錯,可也不能抱我的女兒。」

  更不能抱著不撒手。

  余蔓和宋青書一聽,這才想起歐塔涅斯的存在,手忙腳亂地分開。

  「爹,這是我在中土認識的朋友。」余蔓垂著眼,也不去看歐塔涅斯,表情訕訕的。然後扭過頭去,小聲對宋青書說了一句,「這是我爹。」

  已經看清歐塔涅斯相貌的宋青書頗為詫異,不過,他沒表現在臉上,微笑著向歐塔涅斯道了聲問候,彬彬有禮。

  「安美伊絲,該如何招待你的朋友?」歐塔涅斯問余蔓。

  余蔓沉吟,內心掙扎了片刻,最終作出取舍。她抬眼望著宋青書,淺笑道:「請你去我家做客。」

  宋青書喜不自勝,只知道點頭。

  依舊是歐塔涅斯趕車,余蔓和宋青書蹲在車尾,一路無言,兩人之間的氣氛卻很有溫度。

  到家了,車趕進院子,歐塔涅斯去關大門,宋青書跟著余蔓搬東西,忙前忙後。

  「回來了。」紀曉芙裊裊走出,懷裡抱著個胖娃娃。

  她一眼就注意到了宋青書這個陌生人。

  雖然早有准備,可事到臨頭,余蔓還是有點緊張。她拎著一袋米,眼巴巴地看著宋青書,不動了。

  除非她放棄這個人,否則,這一關早晚得過。

  「我娘......」

  宋青書一聽,誤解了余蔓的緊張。只見他迅速整理衣衫,然後上前向紀曉芙行禮,恭敬地叫了一聲「伯母」。

  紀曉芙微愣,眼看著余蔓,等她介紹。

  這時,歐塔涅斯走過來,伸手握了握兒子伊塔米的小腳丫,一臉神秘地對紀曉芙說:「這位是安美伊絲在中土認識的朋友。」

  紀曉芙有些意外,女兒對中土之行的描述非常平淡,問她認識了什麼,有沒有交到朋友,都說沒有。可今天,就帶回家一個。

  「快請進。」紀曉芙引宋青書來到客廳,「都沒准備什麼,讓你見笑了。」

  「伯母客氣,是晚輩打擾了。」

  客廳裡擺著張大方桌,宋青書在指給他的位置上盤腿坐好。紀曉芙心疼女兒在外奔波辛苦,不准她忙碌家務,便把伊塔米塞給她照顧,自己去廚房准備茶點。

  剩下余蔓和宋青書,還有一個只會咿咿呀呀的伊塔米,大眼瞪小眼。

  余蔓率先打破沉默,她戳了一下伊塔米撅起的小屁股,「這是我弟弟,伊塔米。」

  伊塔米一歲了,而他們家是在一年前搬來伊犁的,可見歐塔涅斯和娘的制造速度。

  宋青書點點頭,試著跟伊塔米互動,「我聽伯父叫你安美伊絲......」

  「那是我在波斯的名字。」余蔓頻繁而隱晦地打量宋青書,緩緩道:「我繼父是波斯明教的長老。」

  宋青書靜靜聆聽,隨後露出恍然的表情。原來是繼父,這就說得通了,又是波斯明教的長老,難怪她和無忌都成了明教弟子。

  余蔓皺眉,產生了困惑。宋青書似乎並沒有認出娘,是沒反應過來,還是,根本不記得了?

  「那,我叫你什麼?」宋青書突然問。

  余蔓愣了愣,反問:「你想叫什麼?」

  你要是覺得波斯名新鮮,你要是不嫌麻煩,叫我安美伊絲也沒問題。

  頓了頓,她又小聲補了一句,「你要是非得叫我楊姑娘,我也沒辦法。」

  宋青書的臉瞬間變紅,他的目的本來就是不想再叫她楊姑娘。

  余蔓笑盈盈的,故意問:「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嘴角上揚,宋青書坦然回道:「你說伊犁好,我專程來看看。」

  扶桌托腮,余蔓眉看眼笑,仿佛在說「我就知道是這樣」。自重逢的那一刻,她就猜到會是這樣。

  紀曉芙端著托盤走進來,將茶點布好,歐塔涅斯緊隨其後,往主位上一坐,這場待客茶會,算是正式開始。

  「晚輩宋青書。」

  紀曉芙與歐塔涅斯對視一眼,溫聲問:「宋公子,你是哪裡人?」

  「伯父伯母叫我青書就是了。」

  「他是武當宋遠橋的兒子。」余蔓突然開口。

  宋青書輕輕皺了皺眉,他這兩年都不曾用過武當或是父親的名頭,突然被這樣介紹,一時有些不適應。不過他也意識到了自己的疏忽,家門,應該主動報出的。

  紀曉芙聽到武當二字,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又聽到是宋遠橋的兒子,她默念幾遍「宋青書」,忽然想起她大概是見過這個孩子的,只是記憶模糊了臉,根本無法做任何聯想。

  用過茶,又開始准備晚飯,宋青書被邀請留宿,之後如何招待他,都有余蔓負責。

  晚飯後,哄睡了伊塔米,歐塔涅斯關上房門,拉起卡曼奇,開始了他和紀曉芙的二人世界。

  余蔓帶宋青書爬上倉庫的屋頂,隨後興起,伴著浪漫的琴音,在如火的落日余暉下跳了一支舞。

  「我有時會想起你。」她抱膝坐在屋頂,眼望天盡頭的夕陽,而宋青書則神情專注地看著身邊的她,「想你為什麼突然不理我了。」

  宋青書張了張嘴。

  「後來,我還夢見過你。」

  「夢見我什麼了?」

  余蔓轉過臉,深深凝視著他,似笑非笑,「夢見你對我說,你不告而別,是因為......你有一個秘密。」

  她發現自己在某些方面,真的很遲鈍。竟然時隔一年,才在一次午夜夢回,偶然領悟到了宋青書的情意。

  宋青書不告而別,是因為她當著他的面,給他按了個官配,傷了他的心。

  「對,我有一個秘密。」宋青書注視著余蔓,目光溫柔而堅定,沒有一絲一毫的偏離躲閃,「就是,我喜歡你。」

  現在,不是秘密了。

  兩人挨得很近,又都側身看著對方,鬼使神差下,仿佛彼此吸引一般越靠越近。

  「我記得,你也有個秘密。」宋青書在數余蔓漂亮的睫毛,一邊數一邊低下頭,「和我一樣嗎?」

  余蔓遲緩地眨了眨眼,一下子清醒了。對哦,她還有個秘密。

  「等一下。」她用手掌封住宋青書的嘴唇。

  現在還不能親。

  「以前我沒想過,但現在,我喜歡你不是秘密。」余蔓認真地說。

  掌心的觸感和指縫間穿梭的呼吸急劇升溫,宋青書眼睛閃閃發亮。


第36章 我從波斯來

  「你......認得我娘嗎?」余蔓小心試探, 希望宋青書能自行領悟, 不要讓她把話明明白白地講出來。

  宋青書眼神疑惑,把余蔓的手拉下來, 「伯母是哪位前輩高人?」

  聽她這麼說, 莫非她娘還有什麼大來頭?

  「你沒見過她?」余蔓強烈暗示。

  被這麼一問,宋青書不禁對自己產生了懷疑,「我應該見過她?」

  余蔓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 然後抽回手, 抱住自己。

  「我娘是紀曉芙。」

  宋青書茫然,余蔓說得每一個字他都能聽懂,可連在一起, 卻一時間反應不過來那是什麼意思。

  「誰?」

  「我娘,是峨眉派紀曉芙。」余蔓一字一句地說。

  不用懷疑,就是你想得那個。

  宋青書大吃一驚,失聲道:「是紀姑姑?」

  六叔這個未婚妻,他總共就見過兩面,人倒是沒忘, 也不會忘, 可長什麼樣子,實在沒有印像了。

  「那你爹......」他突然大聲吞了吞口水。

  後爹是波斯明教長老, 那親爹呢?

  「你姓楊,你爹也姓楊?」宋青書已經想到了什麼, 但還抱有一絲幻想。

  楊不悔, 楊不悔, 還能是哪個楊。把這幾條列出來,到江湖上隨便找個人問,都不會得到錯誤答案。

  余蔓替他把話說出來,「嗯,我生父是楊逍。」

  宋青書心靈受到衝擊,他睜大眼睛,整個人後仰,胸口劇烈起伏。

  余蔓等了一會兒,眼巴巴望著宋青書,小聲問:「那你還親我嗎?」

  看起來,宋青書的呼吸困難症好像好不了了,她遺憾地想。

  「哦。」她轉過身子,努力讓自己看上去若無其事,而實際上,她怨念的表情仿佛在說「我就知道會這樣」。

  有點小失意,余蔓剛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突然,一雙手伸過來,緊接著,她被暴力掰頭,脖子發出「哢嚓」一聲脆響。

  余蔓眼前一黑,以為自己受到突襲,就要當場去世了。萬萬沒想到更可怕的還在後面,一團喘著氣兒的,熱乎乎的東西,朝她當頭砸了過來。

  「嗷......」她痛呼一聲,頓時眼淚流下來。

  宋青書慌了神,哪裡還有什麼纏綿心思,顧不上自己挨了余蔓一爪子,頸上火辣辣的,他繼續掰余蔓的頭,這回是急著想查看她的狀況。

  「宋青書!」余蔓捂著嘴巴,惱火得很,「親就親,那麼用力干嘛!」

  撞得她上嘴唇磕到門牙上,差點變兔子。

  宋青書迭聲說「對不起」,他把余蔓的手拿開,緊張地看著她,輕聲問:「還疼麼?」

  余蔓推開他,用力把臉甩到另一邊,氣鼓鼓地說:「上次把我從床上踢下去,這次用『錘子』親我,宋青書,你可太行了。」

  宋青書聽得一愣一愣的,最後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余蔓聽到,剛剛平息下去的怒火瞬間復燃,「你還笑?」

  「我現在快對男人有陰影了,都是因為你,你還笑......」你!以後都別想親我了!

  「對不起。」宋青書認真道歉,溫柔地摸了摸余蔓的頭,「我保證不會有下一次了。」所以,不要有陰影好不好。

  余蔓一哼,仍然用後腦勺對著宋青書。宋青書苦笑,郁悶至極,責怪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就在這時,余蔓霍然轉身,眼神有幾分古怪,「你打算怎麼辦?」

  宋青書一愣,眼神瞬間變了個亮度。

  余蔓眼睜睜地看著宋青書跪起身,慢慢向自己靠近,不禁屏住呼吸。

  她發誓,她不是這個意思......余蔓欲言又止,她只是在問他,關於她娘是紀曉芙這件事,他打算怎麼辦。

  宋青書歪歪頭,似乎打算在余蔓的臉頰輕輕落下一吻。余蔓已經感覺到那炙熱的呼吸,她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淺笑,靜靜等待著。

  「安美伊絲,安美伊絲......」歐塔涅斯在地面呼喊。

  甜美的味道,愛情的泡泡,頃刻間蕩然無存。

  余蔓和宋青書手忙腳亂地分開,然後一前一後爬下屋頂。

  歐塔涅斯提著一只燈籠,表情頗為嚴肅,「你該去睡覺了,安美伊絲。」

  不知不覺夜幕已至,天空上繁星點點。

  「年輕的客人,如果沒記錯的話,我妻子給你安排的房間在那邊。」歐塔涅斯抬手一指,看宋青書的眼神,意味深長。

  「是的,伯父,您也早點休息。」宋青書衝歐塔涅斯乖巧地笑了笑,然後深深看了余蔓一眼,轉身回房去了。

  宋青書走後,歐塔涅斯招招手,對余蔓說:「走,為父送你回房。」

  余蔓嘆了口氣,認命地接下歐塔涅斯手裡的燈籠,不經意間發現歐塔涅斯另一只手上握著一塊鎖。

  她好奇地問:「倉庫沒鎖?」

  才是先鎖上吧,省得一會兒忘了。

  「倉庫鎖了。」歐塔涅斯斜睨著余蔓,悠悠道:「你房間的門,沒鎖。」

  「什麼?」要鎖她的門?余蔓驚呆了,「為什麼?」

  歐塔涅斯微微一笑,那眼神,仿佛已經看穿一切,「我擔心你房間半夜進賊。」

  最後一個字拖得很長,余蔓想不明白都難。

  她跺腳辯解,「爹,他不是那樣的人。」

  「我擔心你半夜夢游。」

  余蔓一滯,頭痛到捂臉,「不會的......」

  她,也不是那樣的人。

  「好孩子,說到做到,不許胡鬧。」歐塔涅斯語重心長。

  說著,把鎖收進懷裡。本來就是倉庫換下來的鎖,他剛才去檢查,隨手拿起來的。

  把余蔓送回房,看著房門關上,歐塔涅斯搖頭笑了笑,正准備回去繼續陪伴妻子,突然,寧靜的夜晚被一聲驚恐的尖叫打破。

  「曉芙!」

  「娘!」

  剛剛閉合的房門應聲而開,余蔓衝出來,只見一道黑影在半空中閃過,她想也沒想,飛身追了上去。

  那人身披黑袍,頭兜黑帽,光從背影,什麼也看不出來。

  「來都來了,怎麼還想走?」余蔓輕笑。

  這人內力深厚,輕功上乘,她能追上來,已屬不易。把人攔截住這個願望,似乎不太現實。

  黑袍人「嘿」地笑了一聲,回過頭一瞥,帽兜的遮蓋下,余蔓只能看到一雙狡詐的眼睛。

  不過沒關系,她要得就是這個機會。

  暴露在空氣中的火折子,被當作暗器投擲出去,半道就擦出了火苗。那人閃身躲避,「暗器」並沒有擊中他,也未能使他放慢腳步。

  對於余蔓來說,唯一的一點收益就是,她借著微弱的火苗,看清了那人的臉。

  至此,她放棄了追趕,跟這場短時間內難有結果的腳力角逐相比,她更擔心母親的安危。

  回去的路上,余蔓遇到出來尋她的宋青書。事發時,宋青書發動晚了一步,追出來只能望到余蔓模糊的背影,沒一會兒就追丟了。

  回到家中,歐塔涅斯和紀曉芙的臥室燈火通明。

  紀曉芙傷得不輕,十分虛弱,她一看見余蔓,便立刻從歐塔涅斯懷裡掙扎出來,焦急地詢問:「伊塔米呢?」

  余蔓一僵,身形晃了晃,整個人都懵了。

  紀曉芙上上下下瞅了幾遍也沒看到余蔓和宋青書誰帶回了伊塔米,最後的希望落空,頓時面如死灰,隨著一聲悲泣,昏死過去。

  余蔓踉蹌撲到搖籃前,果然,搖籃空空,弟弟伊塔米不見了。她腿軟跌倒,撐在地上打了個哆嗦。

  「安美伊絲,你看清那人往哪個方向去了嗎?」歐塔涅斯懷抱昏迷的妻子,又思幼子,心急如焚。

  「我......」余蔓哽咽,眼神有些空洞,「我沒聽見哭聲,那人穿著很寬大的黑袍,我、我追不上他,我沒看到伊塔米......」

  她不知道伊塔米被帶走了,如果知道,她就累死也不會放棄。

  想到那個人的臉,悔恨與恐懼交織,余蔓失聲痛哭起來。

  紀曉芙轉醒,第一句話便是,「謝遜,他說他是謝遜!」

  余蔓一聽,馬上止住哭泣爬到紀曉芙身邊,仔細問:「他親口說,他是謝遜?」

  「沒錯。」紀曉芙流淚不止。

  那惡賊潛進來被她發現,她第一聲問得就是「誰」,那惡賊將她重傷,抱起伊塔米,陰笑著稱「老夫謝遜」。

  「他不是謝遜。」余蔓冷靜下來,她用手背抹抹眼,讓視野變清晰,思緒也變清晰,「這個人我見過。」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好像找到了一點頭緒,也看到了一絲希望。

  「他是,混元霹靂手成昆。」


第37章 我從波斯來

  余蔓拜托歐塔涅斯照顧好母親, 連夜入關尋找弟弟歐塔米的下落, 宋青書和她一起。

  倘若成昆痛下殺手,那麼房間裡只會留下兩具屍體, 而不是一傷一失蹤。他帶走伊塔米, 無論是心血來潮還是蓄謀已久,他的目的已然非常明了,就是將矛頭指向謝遜。

  成昆欲顛覆中土明教, 這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他帶走伊塔米, 十有□□是想借用歐塔涅斯這把波斯明教的刀,至於,他自稱謝遜看似莫名其妙, 可余蔓猜測,遠在冰火島的謝遜,大概是有消息了。

  果然,入關後不久,就聽到了謝遜從海上歸來的傳聞,余蔓和宋青書經過多方打探, 得知謝遜被張無忌接回中土, 因走漏了風聲,未能成功西行回到光明頂, 此時滯留在屬明教義軍勢力下的齊州城內。於是,二人快馬加鞭, 一路奔向齊州城。

  成昆留下的線索, 餌再鹹, 他們也必須上鉤。

  謝遜回歸中土,還意味著屠龍刀重現江湖。一進齊州城,那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余蔓就清晰地感受到了,可比當年六大派圍剿光明的硝煙味兒,重多了。

  余蔓和宋青書步履匆匆,無意中聽見街邊小販的幾句閑談,雙雙腳下一滯,面露驚奇。

  宋青書有些愣神,余蔓直接掉頭,快步走過去問那聊天的小販,「明教教主成親?和誰?」

  小販瞅著突然冒出來的余蔓,懵了一下,然後結結巴巴地說:「周芷若,峨眉派的周芷若。」

  旁邊人小聲補了一句,「突然辦婚事,連請帖都沒發,也不知急得是什麼。」

  在意外和意料之中稍有糾結的余蔓,不禁好奇,這兩年間都發生了什麼,張無忌和周芷若兜兜轉轉,竟然回到了命運的軌道上。

  「婚禮幾時舉行?」余蔓問。

  小販愣了愣,茫然向長街盡頭一指,「就今天。」

  明教教主張無忌迎娶峨眉派周芷若,這是三天前才放出來的消息,剛在齊州城裡傳開,人們還在懷疑消息的真實性,明教那邊已經張燈結彩,准備拜堂了。

  二人離開攤位,繼續前行,依舊步履匆匆,不過各自心裡多了幾分猶疑。

  「滅絕師太......還安好?」余蔓忍不住問。

  這兩年,她兩耳不聞江湖事,莫非在這期間,滅絕師太去世了?

  「據我所知,還健在。」宋青書艱難地說。

  他心中的疑惑和余蔓差不多,周師妹嫁給無忌,那不是武當張無忌,是明教教主張無忌,以滅絕師太對明教的仇視程度,除非命歸西天,否則絕不會容忍此事發生。

  可此事,確實發生了。

  看著裝飾有紅花、紅字、紅燈籠的門庭,宋青書輕輕嘆了口氣,「那年在王盤山,你把倚天劍還給峨眉,之後沒過多久又被搶了。」

  好像還是趙敏那伙人干得。

  「滅絕師太回到峨眉山便閉關不出,想來不問俗事已久。」

  周師妹嫁人,大概是沒有知會師門,不過只要她與無忌是真心相愛,他就支持。不僅支持,還會祝福。

  倒是無忌師弟,這婚成得如此倉促,也不知有沒有告訴武當一聲。

  門外很冷清,不見有賓客,門裡也不見熱鬧,讓人搞不清這婚禮是開始了,還是沒有。

  宋青書拉住余蔓的手,「走吧,進去看看。」

  無忌成親,謝遜是無忌的義父,應該不會缺席,他們不僅能見到謝遜,順便還可以祝賀一下新人。

  守在門房的明教弟子見有人進來,正欲上前詢問,卻聽身後的一道女聲搶先開了口。

  「楊姑娘,宋公子。」一襲淡紫色裙衫的小昭走過來,面帶微笑。

  看門的明教弟子齊齊行禮,「韓門主。」

  余蔓神情平淡,心情也一樣,小昭的出現以及新身份並不能讓她產生多余的情緒。

  小昭似乎僅僅是想打個招呼,然後抬手向余蔓和宋青書道了句「裡面請」,目送二人遠去。直到徹底看不見人影,她放棄拉扯嘴角,瞬間冷下臉,十指暗暗攥緊。

  大門到禮堂的距離不短,余蔓和宋青書進去才知道,這場婚禮一點也不冷清,可謂是賓客雲集。只不過,沒有道喜聲也沒有說笑聲,客人們都不言語,氣氛很奇怪。

  余蔓和宋青書非常低調,不聲不響地在最邊緣找了個地方站下。向禮堂深處望去,高堂只有殷天正一人,再往別處看,也沒找到誰的頭上長著金毛。

  宋青書掃視一圈,沒找到謝遜,也沒看到武當弟子,峨眉弟子倒還看到了靜玄和貝錦儀。

  果然,武當無心謝遜和屠龍刀,亦或是不想讓無忌師弟為難,沒有參與這場「興師問罪」,也就沒趕上這場突如其來的婚禮。

  「我去別的地方看看。」余蔓低聲交代一句,轉身就要出門去。

  宋青書一把將她扯住,「等拜完堂,咱們直接跟無忌明說。」

  余蔓無奈地看了他一眼,衝前努努嘴,「拜不完了。」

  沒看出來麼,婚禮的儀式已經停了,張無忌自己都焦頭爛額,一時半會解脫不出來,還能指望他幫什麼忙。

  「張無忌,你說我是你的妻子......」黑衣女子站在禮堂中央,黑色的面紗遮住了整張臉,「那今天跟你拜堂的這個女人又是你的誰?」

  「珠兒,是你?」張無忌認出聲音,頓時激動不已,「你沒死!」

  殷離凄慘一笑,她扯下面紗,露出傷痕累累的臉,一步步向張無忌和張無忌身邊的新娘逼近,「她是你的新歡,亦是我的仇人,將我毒害至此的仇人。」

  張無忌大驚失色,瞅瞅蓋著蓋頭,一言不發的周芷若,又瞅瞅毀容的殷離,「怎、怎麼會這樣......」

  余蔓嘆氣,聽不下去這場悲劇,她甩甩和宋青書連在一起的手,給他一對「你看,我說什麼來著」的眼神。

  就在這時,窗外突然爆發出一陣嬰兒的啼哭,余蔓臉色一變,幾乎是哭聲響起的同時,從身後那扇半掩的窗飛躍而出。宋青書閃身走門,從另一個方向封堵窗外的窺視者。

  余蔓追出來一看,果然是成昆。成昆的腦袋已續成了寸頭,今天他沒有披黑袍,一眼就能看到他單手抱著哇哇大哭的伊塔米。

  成昆無聲地衝余蔓笑了笑,非常囂張,以伊塔米為盾,衝破余蔓和宋青書的圍堵,向後院跑去。

  余蔓鉚足了勁兒,緊貼著成昆不放,企圖搶回伊塔米。可是,很難找到一個萬無一失的機會。

  「你把孩子放下,條件我們可以談。」余蔓懇求道。

  成昆悠閑地兜著圈子,似乎並不急於擺脫他們,直到在一處牆頭站定。

  「你去把謝遜的人頭割下來。」他不鹹不淡地說,仿佛只是叫余蔓劈塊柴那麼簡單。

  不待余蔓作出反應,門窗緊閉的房子裡便傳來一聲凶狠的嘶吼,「成昆!」

  半隨著這聲吼,頃刻間門窗粉碎,雙目已盲的謝遜掄著拳頭衝了出來。

  「賤人。」余蔓咬牙痛罵。

  她罵得不是謝遜,而是成昆。

  這會兒,伊塔米眨著藍色的大眼睛,已經不哭了。成昆放聲大笑,只等謝遜發狂,當著那丫頭的面將這小兒拍成肉泥,從此波斯、中土兩明教解下血海深仇。

  明教走運,六大派圍剿不死,還立了新教主,實在晦氣。那他就搬來另一個明教,讓明教來對付明教。

  「你把孩子還給我,我現在就殺了他。」余蔓隔在謝遜和成昆之間,艱難應付著。

  成昆不耐煩地催促,「那你殺給我看呀。」

  余蔓果斷拔刀,借著揮刀的動作,袖口揚出少量不易察覺的粉末。她向謝遜搶攻兩刀,勢頭凶猛,很像那麼回事。

  「快!別讓他們跑了。」聽到動靜的明教弟子,終於圍了上來。

  「廢物。」成昆冷笑,也不知是在罵謝遜,還是在罵余蔓。

  他扭頭就走,與他周旋的宋青書急忙跟上。而與謝遜相鬥的余蔓,不是想走就能走的。

  待謝遜意識到成昆溜了,丟下余蔓狂奔而去,余蔓這才脫身,可追出去沒幾步,又被小昭帶著一群明教弟子團團圍住。

  「讓開。」余蔓冷冷道。

  小昭義正言辭,眼裡卻泄露出幾分得意之色,「楊姑娘,你刺殺我教護教法王......」

  「不滾開,就宰了你。」余蔓帶著冰冷的笑意,一字一句地說。

  小昭環視四周,悠悠道:「你就是宰了我,今日也必須給明教的兄弟們一個交代。」

  將余蔓包圍的明教弟子人數眾多,這會兒倒是顯出人手充足了,也不知剛才成昆撒野的時候,人都哪裡去了。

  余蔓笑了,她是急著追人沒錯,但她還是清醒的,殺出一條血路,費時費力不說,還後患無窮,她不選這個法子。

  「認得這個嗎?」余蔓扯斷頸間的紅繩,將鐵焰令拎出來,在小昭面前晃了晃,「就算你無知,四字門、五行旗的兄弟們總該認得。」

  場面瞬間鴉雀無聲,小昭死死盯著余蔓手裡了的那塊鐵焰令,僵在臉上的得色顯得十分可笑。

  「讓路。」余蔓歪歪頭,將目光對准一旁的風字門門主。


第38章 我從波斯來

  中土明教的聖物原是聖火令, 一共六枚,自第三十一代教主手中遺失,後鑄六枚鐵焰令,每一枚刻印不同,以分派、行使權利。第三十三代教主陽頂天, 只將鐵焰令賜給座下的兩位光明使者,而現在余蔓所出示的這枚, 則是光明左使楊逍的令牌。

  陽頂天失蹤後,明教大亂,楊逍就是用這枚鐵焰令,號令教眾, 代行教主之職。中土明教從上到下, 凡是有點資歷的, 對這枚鐵焰令都不陌生。

  小昭是地字門門主,和她一起承擔守衛任務的還有風字門門主姬三才。

  在鐵焰令的威懾下,姬三才皺著眉頭苦著臉,身體卻很誠實地把路讓開。他以為余蔓的身份和小昭類似,可不想摻和進女人爭風吃醋的戰爭裡去。

  余蔓很隨意地把鐵焰令拎在手上,沿著前方明教弟子讓出來的空隙, 如疾風一般離去。經過小昭身旁, 她冷冷瞥去一眼,目光銳利。

  等她騰出手來, 第一個收拾的就是這個賤人。

  耽擱了一小會兒, 余蔓追出來時, 已失去了成昆的蹤影,不過好在宋青書留了記號。

  成昆對自己吸食了余蔓灑出來的十香軟筋散一無所知,直到渾身乏力,丹田沉寂,他才意識到大事不好。眼瞅著宋青書就要追上來了,而面前是一條河,河道很寬,成昆獰笑,試圖掐死伊塔米,可惜沒有力氣,還惹得伊塔米哇哇大哭。

  最後,成昆站在岸邊松開手,任由伊塔米落入河水,隨即轉身,沿河道向南逃。他認為宋青書肯定會去撈孩子,等把孩子撈上來,還得照顧嗆水的孩子,如此一來,他脫身的時間就非常充裕了。

  成昆認為的沒錯,宋青書的確奮不顧身,跳下河去救伊塔米。可是他忘記了,後面還有一個提著刀,遲到但一定會到的余蔓。

  十香軟筋散的藥力全部生效,成昆軟手軟腳的,沒走幾步,就被余蔓擲來的彎刀,穿了個透心涼。

  余蔓隨手擲刀,衝向河岸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剛要縱身一躍,只見岸邊扒上來一只手,緊接著,宋青書懷抱伊塔米翻了上來。

  伊塔米張開小嘴,扯著嗓子嚎,余蔓趕緊脫下外衫,和宋青書一起手忙腳亂地把伊塔米剝光,用干衣包好。

  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之後,伊塔米的哭聲弱了少許,余蔓跪坐在地上,緊緊摟著他,身軀埋下,用臉貼著伊塔米小小的額頭。

  半晌,她抬起頭望著渾身濕漉漉,下巴還在滴水的宋青書,忍不住哽咽,「幸好有你......」

  宋青書見她仍然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想抱抱她安慰一下,可是手臂張開,看到自己那剛在河裡泡過的衣衫,又生生忍下,訕訕的把手縮了回去。

  「起來吧,地上涼。」他輕托余蔓的手肘,溫聲道:「我們趕緊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好好休息。」

  這一路,她因擔心伊塔米,茶飯不思,人瘦了好多。

  余蔓點頭,小心抱著伊塔米,借宋青書的手站起來,她也想趕緊找個地方讓他把濕衣服換下來,以免著涼。

  成昆倒在不遠處,已經死透了,余蔓掃過去一眼,看到立在成昆背上的刀,嘀咕了一句,「我的刀......」

  不等她抬腳,宋青書兩步走過去,拔下成昆背上的彎刀,然後在河裡洗涮干淨,回來還非常體貼地幫余蔓收進刀鞘。

  余蔓眉眼生動,就那樣笑著看他,直把宋青書看到臉紅。

  這時,一身大紅喜服的張無忌匆匆趕到,身後跟著一眾明教弟子,其中不乏方才圍堵余蔓的那些人,小昭和姬三才就在其中。

  「不悔妹妹,我義父呢?」

  禮堂外的那陣啼哭,未能引起張無忌的注意,直到過了一段時間,下屬來報,說謝遜失蹤,他才撇下周芷若和殷離,出來找人。

  張無忌望著兩年未見的余蔓,心中百感交集。當小昭告訴他,不悔妹妹刺殺義父,從而導致義父發狂失蹤,他第一個念頭就是驚喜,而不是懷疑。

  「不知道。」余蔓撇撇嘴,頓了頓,善意地送給張無忌一份並沒有什麼價值的禮物,「喏,成昆死了,你可以給他收屍。」

  張無忌遲緩地扭過脖子,看到不遠處涼了有一會兒的屍體,目瞪口呆。作惡多端的成昆就這麼死了?義父知道的話,不知會作何感想。

  宋青書感覺余蔓往他手裡推了個什麼東西,低頭一看,竟是吐泡泡的伊塔米。

  「這......」他向余蔓投去疑惑的眼神。

  他身上還沒干,不方便抱孩子。

  「照顧好他。」余蔓在伊塔米身上輕輕拍了拍,淡淡道:「我去了結一件小事,馬上就回。」

  說罷,她與宋青書對視一眼,身形隨風而動,迅速遠去。

  余蔓是衝誰來得,小昭心裡最清楚不過了。她本應該呼救,或者逃走,因為她知道自己不是那人的對手,可她卻選擇拔出佩劍,與那人兵戎相見。

  這口氣在她心間憋了太久,到如今,已不再是單純的憤恨,還摻雜了許多別的東西。

  余蔓嗤笑,「不是威脅,說宰了你,就宰了你。」

  她可不在意小昭是什麼心理,她只想,大變死人。

  不知是學乖了,還是性子變了,張無忌這回沒瞎摻和,雖欲言又止,但最終閉嘴保持沉默。不僅如此,他還揮退了隨行的教眾。

  他看得出來,小昭假公濟私為難不悔妹妹,還用義父給人羅列罪名,她種下的因,那結出的苦果就得自己吃。他不是小昭的誰,他不參與。

  不過,看樣子要出人命......那他也不能管,他已經惹過不悔妹妹一次了,萬萬承擔不起第二次。

  張無忌背著手,裝模作樣地湊到宋青書身邊,眼睛一個勁兒地往伊塔米臉上瞄。

  「宋師兄......」

  伊塔米握著兩只小拳頭,已經睡著了。

  所以,看不到眸色。

  宋青書以為他要問謝遜的事,忙開口解釋,「無忌,都是成昆的詭計,我和不悔為找孩子而來,與你義父無關。」

  至於謝遜的去向,他們一門心思撲在孩子身上,怎會留意旁人是上天還是入地。

  「嗯,我知道。」

  張無忌摸摸鼻子,胡亂點了下頭。

  「你和不悔妹妹......」

  宋青書一聽,飛快地眨了眨眼,目光閃爍,微微抿著嘴唇,露出一絲羞意。

  張無忌咳嗽一聲,指指熟睡的伊塔米,小聲問:「多大了?」

  突然的轉折讓宋青書愣了愣,隨後失笑道:「一歲了。」

  說著,他溫柔地將伊塔米往臂彎裡托了托,盡管動作不太熟練,但是,熟不熟練,張無忌也看不懂。

  ....................

  小昭敵不過余蔓,可她不想放棄,試圖將余蔓引入河中水戰。畢竟,她是紫衫龍王的女兒,水性極佳,水下作戰極具優勢。

  余蔓看穿小昭的意圖,皺眉冷哼。她可不想下水,弄得身上濕淋淋的,一會兒怎麼抱孩子。

  沒來得及投身入水,小昭就被摁在......不,不是摁,是釘,小昭被余蔓用刀推著,釘在了河邊的一棵樹上。然後,余蔓的手才掐上了她的脖子。

  喉嚨裡發出垂死的聲音,小昭死死瞪著余蔓,眼中滿是怨毒。

  「嘖,什麼眼神?」余蔓笑了,「恨我?」

  「你是該恨我,畢竟,只有我應你之邀,送你去見閻王。」

  「你們害死我娘。」小昭開口。

  余蔓眨眨眼,看小昭的眼神,第一次出現了好奇,「那你怎麼不去波斯報仇?」

  去趟波斯給你娘上柱香也好呀。

  「哦,我知道了。」她突然挑眉,聲調上揚,稱得上是神采奕奕,「你這叫間歇性仇恨,想起來了,就恨一恨,平時呢,都拋在腦後。」

  小昭抽搐幾下,因為疼痛,因為,怒極氣極。

  「我這個人啊......」余蔓自顧自地感嘆起來,「挺溫和的,一般不會殺人。」

  但對於發出找死信號的人,她也從來不會客氣。

  「老爺不會原諒你的。」小昭虛弱地說。

  余蔓嘲弄,「誰在乎?」

  「老爺會記得,是你殺了我。」

  不管從前老爺對你如何,從今天起,你們之間,橫著我韓昭的一條命。

  「隨他便。」余蔓低笑,神情相當的自信。

  不是對楊逍的自信,而是對自己「隨他便」的自信。

  小昭死了,余蔓拔出刀,看著屍體貼樹滑落,以扭曲的姿勢躺在地上,心裡一陣乏味。她把刀洗干淨,重新收好,回去繞過張無忌,從宋青書手中接過伊塔米。

  「不悔妹妹。」張無忌一臉熱切。

  余蔓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熱地說:「我沒注意謝遜去哪兒了,你再去別的地方找找吧。」

  張無忌點頭,迭聲說「是」,他故意探身,笑眯眯地想捏捏伊塔米的小拳頭,結果被一臉冷漠的余蔓擋開了。

  「哦,對了。」

  余蔓轉身欲走,卻恍然想起一件事,於是,假笑著衝張無忌一揮手。

  「祝新婚愉快。」


第39章 我從波斯來

  伊塔米到底還是著了涼, 一入夜就發起燒來。余蔓不敢給這麼小的孩子用藥,和宋青書兩個人使出渾身解數,喂水又喂湯,當爹又當娘。折騰到半夜,終於情況好轉, 伊塔米安靜睡去。

  余蔓松了口氣,橫托著伊塔米抱在懷裡, 靠在床頭上頭一歪眼一閉,瞬間昏睡過去。這段時間,她心力透支得厲害,再不好好休息一下, 恐怕就要提不動刀了。

  不過, 休息歸休息, 卻也並非毫無防備地睡死過去,余蔓朦朧感覺到外面有人來了,宋青書出去說話。眼皮開合了一下,她動了動,將壓在腰下的彎刀拿出來,和伊塔米一起攏在懷裡。

  來人是誰, 所為何事, 余蔓沒有去聽,她只知道過了一會兒, 宋青書回來了, 他輕手輕腳地走到床前, 伸手探了探伊塔米的額頭,之後,房間重歸寧靜。

  次日清晨,余蔓皺著眉頭醒來,她試了試伊塔米的體溫,確定正常後放伊塔米躺到床上,掖好被子。然後,她輕輕翻了個身,倚在床頭臉朝外。

  宋青書在一張椅子上打坐,雙目輕闔,余蔓靜靜凝視著他,眼神灼灼。半晌,宋青書似乎有所感應,緩緩睜開眼,四目相接。

  余蔓坐起身,「照顧小孩很辛苦,是吧。」

  宋青書愣了愣,隨後猛地回神,搖頭微笑,「不,很幸福。」

  昨夜,他出去一趟再回來,看見余蔓把刀握在手裡,知道她不安,索性就守著她,守在她一睜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幸福?」余蔓微微睜大眼睛,一臉「你話說早了」的表情,嘆道:「是幸福,但也伴隨著痛苦。」

  幼崽使人憔悴,她還只是姐姐,就已經深有體會了。

  「等你有孩子就知道了,吃喝拉撒,單拎出來一個都夠你受的。」

  余蔓穿好鞋側身對著宋青書,站在床頭梳理頭發。

  掌心摩挲膝蓋,宋青書有些拘謹,低著頭訥訥道:「知、知道了。」

  余蔓回眸,不經意衝他一笑,「你躺下休息,我去打水。」

  說著,就要去開門。

  「楊逍......」宋青書驚醒一般,突然叫了一聲,隨即舌頭打結剎住話音,再開口,已然換了一種稱呼,「楊左使昨晚來找你,我說你剛剛睡下,他說等你醒了再來。」

  余蔓手扶在門把手上,頓了頓,臉上多了幾分復雜的情緒。

  「嗯。」她淡淡應了一聲,隨後打開門走了出去。

  洗漱完畢,余蔓又打了一盆水,准備端回房間,就在這時,牆頭升起一片陰影,她抬頭一看,竟是楊逍立在上面。

  楊逍徹夜未眠,一直在這附近徘徊。昨日,他忙於組織教主的婚禮,後來謝遜失蹤,教主聞訊離開,而他,不得不留下善後,震懾不懷好意的賓客,安撫歇斯底裡的珠兒。

  直到小昭的屍體被抬回來,風字門門主姬三才親自向他稟告事情的經過,他才知道,他的鐵焰令出現了。

  鐵焰令的持有者,不是紀曉芙,而是兩年前讓他印像非常深刻的波斯來客,楊不悔。

  看到楊逍從牆頭飄下,余蔓雙手端盆,站姿發生了變化。

  「鐵焰令是誰給你的?」楊逍沉聲問,心思百轉。

  余蔓回頭望了望敞開的房門,丟下一句「你等等」,轉身進屋。宋青書聽到外面的動靜,此時正背著手在床前踱步,余蔓把臉盆放在桌上,對宋青書打了個手勢,示意他不要離開現在的位置,然後走出去,虛掩上房門。

  小院中央,余蔓與楊逍相對,她輕輕開口,「紀曉芙是我娘。」

  楊逍一愣,他昨晚並非沒想過這種可能,畢竟,她把峨眉派的內外功夫練了個遍,還......叫楊不悔。

  「你,是我的女兒?」

  余蔓坦然迎著楊逍的目光,「是。」

  「曉芙給你取名,叫不悔。」楊逍喃喃道。

  曉芙說她不後悔,曉芙還生下了他們的女兒。

  楊逍喜不自勝,仰天大笑,可惜,沒笑幾聲就戛然而止了。一段兩年前的記憶闖進腦海,他忽然想起,他的女兒......已經有繼父了。

  「曉芙嫁人了?」

  余蔓點頭。

  楊逍深深皺眉,曉芙生下他的孩子,卻不肯去坐忘峰與他團聚,最後,嫁給了波斯明教的人?

  心中朱砂痣,嫁為他人婦,任何一個男人都難免明裡或暗裡執拗一下。

  楊逍有些不能接受,可也只是一時的。她的選擇,他尊重,做不到祝福,但他還是由衷地希望她余生平安順遂,這麼多年,他都是這樣希望的。

  「她讓你來找我?」楊逍柔聲問余蔓。

  細想起來,她真的很像他,除了長得像曉芙,其他的,都像他。

  「不。」余蔓擺手,神情有些古怪,她想了想,掏出鐵焰令,用拇指撫摸,「我是來救人的,當是情況緊急,不得已才向你的下屬出示令牌。」

  說著,她把鐵焰令往楊逍面前一遞。

  楊逍見狀,不禁想起小昭之死,還有兩年前的一些事,心道,這孩子肯定怨著他呢。

  「不悔,你怎麼忍心到現在才與爹爹相認。」他折起余蔓的手,讓她握住鐵焰令,眼裡透著滿腔愛惜之情,「你是爹爹的女兒,爹爹的骨頭爹爹的肉,在爹心裡,誰都比不過你。」

  以前他無兒無女,現在,有了親骨肉,他的孩子自然要受到他極致的偏愛。

  余蔓被楊逍說得不好意思,終於扯開嘴角笑了笑。

  ....................

  張無忌的婚禮一塌糊塗,殷離「死而復生」,指控周芷若毀她容貌害她性命,周芷若也不反駁,只問張無忌娶不娶她。後來,張無忌為謝遜之事離場,周芷若竟然扔掉蓋頭脫下喜服,一言不發地走了。

  謝遜一去不回,毫無蹤跡可尋,張無忌心急如焚,再想想殷離和周芷若,更是止不住地嘆氣。

  余蔓只在齊州城住了兩宿,便迫不及待地啟程回家。走得那天,張無忌不知從哪兒得來的消息,非常准時地來送行。

  楊逍也在,不過大多數時間,他只是點頭微笑,少有言語。他在拿捏這段父女緣分,一口吃不成胖子,循序漸進才好加深他們父女之間的牽絆。

  比如宋青書,比如那個孩子,她不說,他便不問。他的角度與教主不同,不會猜錯那孩子的身份。

  「不悔妹妹,你的孩子都這麼大了。」張無忌不怕死地感慨,「哈哈,宋師兄好福氣......」

  余蔓抽了抽嘴角,看張無忌的眼神充滿嫌棄,語氣無比生硬地擠出兩個字。

  「我弟。」

  張無忌什麼腦子,她和宋青書怎麼可能生出伊塔米這種藍眼睛,明顯是混血的小孩?

  宋青書將右拳虛握,放在唇邊輕輕咳嗽一聲,非常矜持地應了一句,「客氣,客氣。」

  ====================

  帶著伊塔米,余蔓和宋青書不可能像來時那樣,無所顧忌地快馬狂奔。於是,余蔓到郵驛寄了一封最快的家書。

  寄完信,從櫃台前一轉身,余蔓正要把伊塔米從宋青書那裡接過來,就聽宋青書一聲低呼。

  「周師妹。」

  余蔓抬頭,望著眼前的青衫佩劍女子,愣了愣。

  周芷若剛剛寄出一封信,是寫給她師父滅絕師太的,不曾想一轉身就遇到兩位故人。

  「你們這是去哪兒?」周芷若在余蔓和宋青書的臉上掃了掃,又好奇地打量伊塔米一眼,原本陰郁的神情,開朗了許多。

  余蔓瞅瞅宋青書,宋青書不自在地躲閃,她只得親自回道:「我們回家,周姐姐呢?」

  「我......」周芷若沉吟,「我隨便走走。」

  此後,三人之間陷入沉默。

  齊州城婚禮上的變故,江湖人盡皆知,在旁人看來,張無忌沒嫁成,師門也鬧僵了,周芷若的境遇可謂是眾叛親離。


第40章 我從波斯來

  宋青書提議一起吃頓飯, 有些話也好慢慢說。周芷若搖頭拒絕,吃飯就不必了,但可以一起走走。

  河堤綠柳,暖風習習。周芷若望著潺潺河水出身,眉頭始終不曾舒展。

  宋青書離水遠遠的,自打從齊州城出來, 他就抱著伊塔米不撒手,余蔓覺得他父性大發, 索性不與他爭,也樂得清閑。

  半晌,周芷若轉身,看看乖巧立在一旁的余蔓,又瞅瞅離得老遠的抱孩宋青書, 不禁莞爾一笑。

  「這是誰家的孩子?」周芷若意有所指,眼神非常明顯, 不過,人家懂得婉轉的表達。

  余蔓趕緊證明清白,「我弟弟。」

  周芷若挑眉, 露出意外的表情, 「唔,原來是紀師姐的孩子。」

  余蔓一愣, 神色有幾分猶疑。

  周芷若笑了笑, 「這在峨眉早已不是什麼秘密。」

  兩年前, 余蔓在王盤山大顯身手, 過後滅絕師太保持沉默,可門下弟子耐不住好奇,閑話傳幾日,也就差不多猜出答案了。這還要追溯到十多年前,紀曉芙失蹤之後,峨眉曾尋找過她,江湖上有人看到她獨自一人帶著個小女孩,消息傳回峨眉,峨眉也只能裝聾作啞。

  「那......」余蔓吐吐舌頭,「要我叫你周師叔嗎?」

  周芷若啞然失笑,搖頭道:「你叫我師叔,這要是被師父她老人家聽了去,少不了一場血雨腥風。」

  余蔓撇嘴,就她那位太師父,還想制造血雨腥風?刮得起來嗎?

  「我入門晚,不曾見過紀師姐。」周芷若目光散漫,變得沒有焦點,她幽幽嘆道:「現在想起她,真教我佩服,教我羨慕。」

  「要是能見她一面,就好了......」

  她們境遇相似,也有不同,無法比較誰更不幸,但她認為,一定是紀曉芙更勇敢。

  現在紀曉芙苦盡甘來,有丈夫疼愛有兒女繞膝。那麼,她周芷若呢?她的歸宿在何方?她連前路都看不清,又何談歸宿。

  余蔓淡淡一笑,沒有接話。

  她可以和周芷若面對面聊一聊,但不會引見給家人。從前會,現在不會。

  一旦惡從心頭起,並付諸行動,你就不能想當然地認為,這個人還有下限。

  一個在愛情與忠孝之間苦苦掙扎的女人,令人同情,可面對一個殺情敵並辱屍的故人,余蔓只會保持警惕,而不是硬著頭皮假義氣。

  只是警惕,本能而已,她對周芷若從來沒有惡意,她非常希望周芷若能夠好起來,無需回到初心,只要能走出泥沼,找回自己的心就好。

  「周姐姐要回峨眉嗎?」

  周芷若神情木然,「不。」

  不出意外的話,她此生都不會回峨眉了。

  兩年前王盤山演武大會,倚天劍重歸峨眉,可惜還沒捂熱,就再次被奪走了。師父羞憤難當,舊疾復發一下子就病倒了,病中將她秘密叫到床前,傳她掌門之位,她堅決不受。

  她向師父保證,就是拼了命也要拿回倚天劍,然後,師父講述了倚天劍和屠龍刀的秘密,並叮囑她,想要光大峨眉,只拿回倚天劍是不夠的,還要有屠龍刀在手。

  她立志為峨眉為師父取得兩樣神兵,於是悄悄下山,幾經周折混上了趙敏出海的船。後來發生海難,她和趙敏離奇地與另一條船上的張無忌和珠兒流落冰火島,在那裡,她愛上了張無忌。

  「那你,以後有什麼打算?」余蔓輕聲問。

  周芷若沉吟,末了掏出一張布滿字跡的白絹,她將白絹折了折,走到宋青書面前,遞給他。

  「還有幾日,就是張真人的壽辰,我不能親自問安,勞煩宋師兄將此物奉與張真人,也算全了我的一點孝心。」

  這張白絹是藏在屠龍刀裡的武穆遺書。

  她在冰火島得手後,就地斷開刀劍,取出裡面的九陰真經和武穆遺書。九陰真經已被她在婚禮前交給了前來接應的靜玄師姐,而武穆遺書,她出於私心留下,想著這兵書放在峨眉手裡發揮不了作用,倒是對明教義軍大有益處。

  事到如今,她是不可能將此書交給張無忌了,可她還是想做點什麼。張真人德高望重,心系蒼生,一定能物善其用。

  「周師妹,武當離這兒不遠,你既然掛念太師父......」

  眼底埋藏著苦澀,周芷若把白絹塞到宋青書手裡,然後扭頭看著余蔓,輕聲告別,「我要走了,你們多保重。」

  嫉妒滋生怨毒,她因一時惡念,在冰火島對珠兒痛下殺手,並毀之容貌。這不是愛情的錯,這是她的錯。

  原來,伴隨不擇手段而來的還有心狠手辣,如果不是婚禮上,珠兒的出現,給她迎頭痛擊,她恐怕只會就此在罪惡中沉淪。

  她怎會變成這副模樣,可怕到自己都覺得心驚肉跳。九泉之下的爹娘看見了,該如何自處。

  周家的女兒周芷若,峨眉弟子周芷若,應該清清白白地做人,清清白白地愛人。

  午後晴空,萬裡無雲。余蔓和宋青書目送周芷若緩緩離去,那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聚。

  此後數年,江湖上再沒見過周芷若的身影,峨眉派對其人緘口不言。有人稱,在玉門關外看見過她,也有人稱,她出沒於寒冷的遼東。最後一次出現有關她的消息,是十年之後,周芷若這個名字幾乎被江湖淡忘,有武當弟子看見一個跟她很像的女子,坐船渡過漢水,身邊伴著一個肩膀很寬,面相顯凶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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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寄過了,人也送走了,余蔓和宋青書繼續趕路。

  發現宋青書頻頻看過來,一副心裡有鬼的模樣,余蔓不禁眯起眸子,斜眼把他打量,「你臉抽筋?」

  宋青書老實了,但顯然肚裡有話。

  余蔓邊走邊看了他一會兒,冷笑道:「你若舍不得周姐姐,那就跟她去呀。」

  說著,伸手就要把伊塔米抱過來。

  宋青書趕緊側身把伊塔米藏起來,急道:「誰、誰跟你說我喜歡周師妹的?」

  「你敢說你不喜歡?」

  宋青書身形一滯,隨後梗著脖子小聲嘀咕,很不服氣的樣子,「是,我小時候偷偷喜歡周師妹......」

  此時,余蔓的唇形很奇怪,想笑又忍住。

  「可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你不要胡思亂想。」

  「長大後我變心了,你看不出來?」

  余蔓終於撐不住了,撲哧一下笑出聲來,「那你賊溜溜的眼珠是什麼意思?」

  「我是想問你,太師父過壽,我們要不要順路去趟武當。」

  聞言,余蔓恍然,正色道:「你當然要去,又不是來不及......」

  這兩年,宋青書沒回過武當,這次她在,怎好讓他過家門而不入,何況還是給張真人過壽。

  宋青書眼不眨地看著余蔓,認真道:「你也去。」

  這才是他想說的,也是最重要的。

  余蔓表情一僵,隨即重重一捶掌心,「我也想去,可是......」說著,她指指伊塔米,一臉痛心,「帶著他,是不是太過分了?」

  「不過分的。」宋青書連忙擺手,看得出來他非常用心地在解決余蔓的擔憂,「我們搶在前頭,告訴我爹和師叔他們,伊塔米是你弟弟。」

  「這樣就不會有人誤會他是我們的孩子了。」

  說完,宋青書相當有自信地挺了挺胸脯。

  余蔓哭笑不得,她哪裡是這個意思,她是覺得她和伊塔米同時上武當,很不人道,扎殷梨亭一箭都夠不忍心了,還上趕著兩箭一起扎,也太過分了。

  「去吧,反正你早晚得去。」宋青書小聲勸道。

  余蔓皺眉,正猶豫不決,忽然像感應到了什麼一般回頭望。

  「怎麼了?」宋青書好奇,也跟著回頭。

  「你......」起初,余蔓有些不確定,於是睜大眼睛確認了一下,「你七叔叫你呢。」

  莫聲谷在離得很遠的地方,看到一點點背影覺得像自己那離家出走的師侄,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追上來再說,想不到竟真的是青書。

  余蔓搶在叔侄激動相擁的前一刻,把伊塔米從宋青書懷裡薅了出來,也因此把莫聲谷的注意勾了過來。

  「我弟。」余蔓摸著伊塔米的後腦勺,大聲說。

  莫聲谷古裡古怪地白了余蔓一眼,仿佛在說「誰問你了」。

  「你們回來給師父祝壽?」

  宋青書支支吾吾,不住地往余蔓這邊瞄,余蔓瞪他也沒用,情急之下只能自己開口把話說了。

  「是,我們來給張真人祝壽。」

  再沒人吱聲,她懷疑莫聲谷的小暴脾氣就要發作了。

  莫聲谷迭聲說「好」,緊緊挽著師侄的手,夾在余蔓和宋青書中間,想著邊走邊說,不過,現實中留給他說話的余地不多。

  宋青書抿嘴笑,用眼神向余蔓傳遞自己的喜悅,在莫聲谷看來,這就是瞎人眼的眉目傳情。

  「准備什麼好呀。」余蔓的語氣有些小抱怨。

  宋青書微微後仰,視線繞過師叔,像將悄悄話一樣,對余蔓說:「在山下買些壽包壽面就好。」

  「那可不行。」

  「行的,你人去了就好。」

  莫聲谷渾身僵硬,感覺自己好像誤入了屠宰場。


第41章 我背後有人

  樂山一帶, 人跡罕至。余蔓尋過來時, 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路。

  大佛腳下,有兩個小男孩在水邊玩耍。

  余蔓走過去, 試著喚了一聲,「風兒?」

  男孩們雙雙回頭,其中一個蹦起來,歡呼著撲進余蔓懷裡, 「娘你來了!風兒還以為娘不要爹和風兒了。」

  余蔓干笑, 對自己一出場就成了少婦, 還要拖孩的現實表示一言難盡。

  對, 沒錯,她是顏盈, 聶風的母親, 武林第一美人顏盈。她穿過來的時候, 顏盈剛跟聶人王大吵完一架, 處於離家出走狀態。

  她依著模糊的記憶,幾經周折回到聶家村, 聶人王父子已經不在了,她在一貧如洗的家中住了兩日,仍不見聶人王父子回來, 於是,動身來樂山碰碰運氣。果然, 在樂山大佛腳下尋到了聶風。

  余蔓見聶風手裡拖著一把與他極不相稱的大刀, 覺得奇怪, 便問:「這刀......」

  聶風馬上挺起小胸脯,「爹的雪飲刀掉在外面了,風兒替他保管。」

  這就是十二驚惶中位列第二的雪飲刀?余蔓不由得多打量幾眼。

  「你爹呢?」她隨口問。

  聶風小臉一皺,憂郁道:「爹被火麒麟抓進凌雲窟了。」

  說著,抬起短細胳膊,往不遠處一個烏漆墨黑的洞口一指。

  余蔓望著幽邃而神秘的凌雲窟洞口,輕輕嘆了口氣,心道,聶人王與人決鬥,還要帶孩子當啦啦隊,真不知他是怎麼想的。

  「風兒,刀口鋒利,還是娘來拿吧。」

  刀鞘不知丟哪兒去了,聶風拖著雪飲刀,刀刃朝上,余蔓真怕他絆一腳或摔一跤,把自己切了。

  聶風乖乖把刀交給余蔓,余蔓一接手,就感受到了一股寒意,透進骨頭流入心頭。

  她蹲下,打開包袱撕了些布條,纏在刀身上。

  和聶風一起玩耍的那個男孩默默挪蹭過來,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地上的某一塊石頭,小嘴抿成一條線。余蔓手裡忙活著,不經意瞥了男孩一眼。

  「娘,這是斷浪。」聶風小聲說。

  男孩像是被按下了開關,圓潤但露了個尖尖的小下巴猛地一抬,無比自豪地說:「我是斷浪,我爹是南麟劍首斷帥。」

  余蔓笑了笑,衝凌雲窟一努嘴,自以為和藹可親,實際上非常扎心地問了斷浪一句,「你爹也進去了?」

  斷浪哽住,眼神漸漸呆滯,他囁嚅了一會兒,微弱地應了一聲,「嗯。」

  余蔓起身,把纏好的雪飲刀掛在腰側,然後搓搓手,放在嘴邊呵氣,「走吧,風兒。」

  「走?」聶風愣住,他拉住余蔓冰涼的指尖,失聲問:「娘,我們不等爹了?」

  余蔓一僵,表情有些尷尬,「你爹進去多久了?」

  風兒啊,人要現實。

  聶風攥著余蔓的手,用眼神懇求。

  一旁的斷浪開口,「十天。」

  余蔓一副「你看吧」的模樣,她握起拳頭向聶風比了個「十」,語重心長地說:「風兒,你爹被火麒麟叼進洞,已經十天了,那可是凶獸火麒麟。」

  聶風眼眶一紅,啪嗒啪嗒掉下淚來。斷浪扭頭就走,撿了石子用力往水裡扔。

  余蔓望著斷浪倔強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終,摸摸聶風的頭,牽著他離開。

  聶風隱約意識到父親大概是死了,他很傷心,但有母親在,自然得聽母親的話。

  娘倆走出百丈遠,聶風忽然回頭望,並捏了一下余蔓的手指,「娘......」

  余蔓淡淡應了一聲,只當是聶風不舍父親。

  「斷浪。」聶風招手。

  余蔓腳下一頓,轉身向後看,隨即怔了怔。不知何時,斷浪追了上來,就在稍遠一點的地方氣喘吁吁地跟著他們。

  見余蔓停步回頭,斷浪拔足就跑,一口氣奔到余蔓跟前,他咽了咽口水,極力不讓緊張外露,然後一把拉住余蔓的另一只手。

  他不想一個人,他害怕。

  斷浪的手有些黏膩,不知上面沾了多少眼淚......余蔓沒說什麼,一手拖一孩直奔聶家村。

  回到家,聶風邀請小伙伴去自己的小床上躺一躺,斷浪終於不再緊繃,露出輕快的笑容。

  余蔓動作迅速,已經在角落裡撅著翻箱子,「風兒,快收拾細軟......」

  聶風小小的臉上,露出了大大的疑惑,「娘,收拾東西做什麼?」

  「咱們得趕緊走。」余蔓扶腰站起來,一腳把箱子踢開。

  什麼值錢的東西都沒找到不說,腐木頭味差點把她熏暈過去。

  「為、為什麼?」聶風不懂,離了家,他們還能去哪兒?

  「你爹......」余蔓一張嘴就不得不卡主話音,把那句「死了」吞下,重新把舌頭捋指,耐心給聶風解釋,「你爹不在,他那些仇家隨時都有可能找上門來。」

  「娘武功低微,誰也打不過,所以咱們得趕緊離開這兒。」

  這個時候,泥菩薩應該已經做出預言,雄霸正在尋找助自己成就大業的風雲,指不定什麼時候,天下會的人就來敲門了。

  她可不想讓聶風拜入雄霸門下,做一枚棋子。就是從自身安全考慮,她也巴不得離反派遠遠的。

  聶風與斷浪對視,互相從對方眼裡讀出了「有道理」的認同之意。

  「風兒乖,娘去廚房做點干糧,你把咱們家的細軟收拾出來,再撿幾件換洗衣服。」余蔓非常心機地把找錢這項工作交給聶風,自己貓腰進了廚房。

  然而,廚房的煙囪裡,始終沒有冒出炊煙。余蔓看著空蕩見底的米缸、面缸、鍋碗瓢盆,沉默不語。

  這廚房,老鼠都不會光臨。

  聶人王退隱江湖,甘願做一個山野村夫,不為世事所擾。可在余蔓看來,他好像理解錯了,把山野村夫過成了山村野人。

  當余蔓退出廚房返回臥室,看到聶風找出來的幾件舊衣,再無其他的時候,她的臉徹底綠了。

  細軟呢?她要得細軟呢?

  「風兒,咱們家的錢,都在這兒了?」余蔓拿起一只小木盒晃了晃。

  聶風猶豫,「我看娘和爹從這裡取過錢......」所以才把這只盒子拿過來,他就知道這些。

  余蔓打開盒子,裡面有一塊小小的,坑坑窪窪的銀子,她取出來捏在指尖,死死盯了一會兒,末了發出一聲嘆息。

  按照顏盈的記憶,家裡確實就這麼一點錢。

  她不死心,還想掙扎一下,於是低聲問聶風,「你爹......有沒有小金庫呀?」

  聶風仔細想了想,隨後搖頭,「沒見過咱們家有金子。」

  余蔓嘆氣,並不意外這個答案。聶人王的家底,他妻子顏盈都不知道,年幼的兒子就更不知道了。

  把那塊小小一疙瘩銀子貼身收好,余蔓開始打包衣物,值錢的沒有,那就多帶些不值錢的吧。

  「斷浪,你家裡還有什麼人?」

  半天沒等到回音,余蔓抬頭看過去一眼,就見斷浪衝她搖頭。

  三只包裹打好了,一大兩小,余蔓把聶風撈過來,給他系上小號包裹,同時,繼續問斷浪,「你爹娘的親戚朋友呢?」

  斷浪依舊搖頭,他從余蔓說要離家避風頭開始,就有些擔心,現在見問到他頭上,更是加重了忐忑的情緒。

  「哦。」余蔓淡淡應了一聲,像對待聶風那樣把斷浪也撈過來,麻利地系上包裹。

  斷浪感受到背上鼓鼓囊囊的,又低頭瞅瞅胸前的結扣,頓時咧嘴笑起來。

  ====================

  聶風和斷浪年紀小,把風餐露宿當作郊游,不曾叫過苦喊過累,甚至還挺開心的。

  路上,余蔓會帶他們采草藥,一邊走一邊湊盤纏。可是,藥不是那麼好采,錢也不是那麼好賺,余蔓帶著兩個孩子選擇受限,回報微薄。

  一日,從城裡的藥鋪出來,余蔓掂了掂荷包裡的銅板,想嘆氣,但當著孩子的面,還是咽了回去。

  她買了兩個燒餅,正要分給聶風和斷浪,忽然瞥見前面有人在招攬洗衣服的活計,想著趁兩個孩子吃餅,洗盆衣服賺點錢也挺好的。

  招工的大姐見余蔓嬌滴滴的模樣,當下露出不信任的表情,在余蔓極力保證下,才勉強給了她一小盆髒衣服。

  幾步遠就是一條河,余蔓找了一處相對冷清的區域,挽起袖子准備開始干活。

  「娘,我幫你洗。」聶風懂事地說。

  斷浪眼神躲躲閃閃,「我也幫你洗。」

  「洗壞了是要賠錢的。」余蔓把燒餅分給他們,還不忘叮囑,「兩手拿著,別掉了。」

  斷浪雙手拿餅,舉到余蔓嘴邊,眼巴巴地看著她。

  聶風見狀,連忙效仿,「娘,你吃。」

  余蔓愣了愣,覺得鼻子酸酸的,她就著兩雙小手,挨個咬了一點點餅邊。然後在身邊的位置畫了個無痕的圈,告誡聶風和斷浪坐在這裡,不要亂跑。

  河道不寬,偶爾有木筏、小船經過。

  聶風和斷浪乖乖地坐在圈裡吃餅,余蔓埋頭洗衣,突然眼前光影一閃,什麼東西落進了木盆裡,可把她嚇了一跳。

  抬頭看,只見一艘小船慢悠悠漂在河面上,離她有半個河道那麼寬,一個錦衣男人坐在船頭打量她,似笑非笑。

  余蔓抽了抽嘴角,不為別的,就為這男人身上的錦衣,竟然......是金錢豹紋的。


第42章 我背後有人

  視覺受到衝擊的同時, 余蔓發現木盆裡多了一塊金錠子,是船上那豹紋男扔過來的。

  余蔓的臉色瞬間變得冷漠, 豹紋男微微一笑,眼神輕佻。

  咚——

  河面濺起水花,余蔓面無表情地像丟垃圾一樣把那塊金錠子丟了出去,眼都不眨一下。

  船上另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 孔雀似的男人,揮扇指著余蔓, 尖聲罵道:「嘿,你這個蠢女人, 幫主給你的可是金子。」

  余蔓冷著臉, 只顧埋頭洗衣服,誰也不理會。過了一會兒,罵聲遠了,船也遠了,

  衣服洗好了,交還給招工的大姐,大姐挑剔地檢查了一遍, 給工錢時,咂著嘴多看了余蔓幾眼,那眼神仿佛在說「嗯, 還行, 沒看起來那麼弱」。

  荷包增重, 讓余蔓臉上的笑真實了許多。

  她牽著聶風和斷浪走過石橋, 「一會兒多買些干糧,你們說買饅頭好還是餅好?」

  聶風瞅瞅斷浪,沒什麼主意。斷浪敏感,有主意也不說。

  「娘,風兒都可以。」

  「嗯。」斷浪附和一聲。

  余蔓點點頭,「就買餅吧,不占空間。」說著,自顧自地笑起來,「再買上滿滿一罐醬菜......」

  就在這時,掛於腰間的雪飲刀嗡嗡低吟,余蔓不得不按住刀把,眉頭輕蹙,心下詫異。

  這刀,在興奮什麼?

  突然,一陣強勁的真氣席卷而來,余蔓眼疾手快,一把揪住聶風和斷浪的背心往路旁的巷子裡一撲,這才避免了被掀翻在地的下場。

  街上的商販、行人尖叫奔逃,轉眼間散得干干淨淨。

  「雄霸,你這招三分天下不過爾爾。」

  余蔓聽到「雄霸」二字,頓時身軀一顫,抬頭望去,只見兩個男人在遍地狼藉的石板路上對峙,,一個狂妄大笑,另一個,竟然是之前扔金子調戲她的豹紋男。

  「劍魔,話別說得太滿,且看笑到最後的是誰。」

  「好啊,雄幫主盡管放馬過來。」

  這人......真是雄霸。余蔓大吃一驚,不禁多瞅了幾眼雄霸身上的豹紋,心底一陣疑惑。

  她怎麼記得,雄霸常年穿一身張牙舞爪的龍紋錦袍,難道,豹紋是他青年時期的愛好?

  這個時候,雄霸應該還沒一統江湖,離權勢滔天有一段距離,想來也是配不上龍紋。

  雄霸和劍魔交手,余蔓貼著牆根悄悄離開,原本已經走遠了,奈何霉運纏身,戰場隨她轉移,不一會兒就攔住了她的去路。

  「誰!」劍魔拋下對手,扭頭望向余蔓所在,目光如炬。

  余蔓心裡咯噔一聲,欲哭無淚,怎麼想都覺得冤。

  劍魔伸臂張開手,余蔓頓時感覺到一陣巨大的吸力,只不過,不是衝她來得。劍魔要得是余蔓手裡的那把刀,方才那聲「誰」,喊得也是那把刀。

  雪飲刀感受到強者的氣魄,叫囂著與之一戰。余蔓現在的身體武功低微,又非聶氏血脈,鎮不住雪飲刀,它才敢如此放肆。

  掙扎了幾下,余蔓不想連人帶刀一起吸過去,於是果斷放手。雪飲刀嗖一下落入劍魔手中,刀身一震,纏刀的布條粉碎,片片落下。

  「謔......」劍魔緩緩撫過刀背,發出一聲驚嘆。

  「我的刀!」聶風稚嫩的嗓音尖叫著,不過,轉瞬又消聲了。

  余蔓一把捂住聶風的嘴,無意中對上雄霸若有所思的目光,她愣了一下,緊忙將視線對准劍魔。

  「大俠,喜歡就拿去用,我、我們不要了。」

  說完,也不理對方是什麼反應,拖著聶風和斷浪扭頭就跑。

  跑出很遠,又快步走了好一會兒,都不見有人追上來,他們似乎已經安全了。

  聶風帶著哭音,「娘,爹的刀......」

  「娘沒辦法,娘打不過他們。」余蔓也很委屈。

  都怪雪飲刀不安分,到處勾搭人。

  「風兒,雪飲刀是驚世神兵,咱們帶著它,卻沒有足夠的能力保住它,這叫懷璧其罪。」

  被人搶了也是命,認這個命,總比搭上自己的命運要好。

  余蔓一下下撫摸聶風的頭,很有信心地說:「等風兒長大,有出息了,把刀奪回來就是了。」

  聶風情緒低落了一會兒,「娘,走了這麼久,到底去哪兒啊?」

  他們總不能一直這樣流浪下去吧。

  說起這個,余蔓可是早有主意,「娘要拜訪一位隱世高人,求這位高人收你們為徒。」

  「也求他收我為徒嗎?」斷浪忽然開口。

  也會為他前途考慮嗎?哪怕只是捎帶。

  余蔓愣了愣,看著斷浪,語氣多了幾分猶豫,「你自願,不強求。」

  斷浪揚起小臉,露出矜持的表情,「哪位高人?有我爹厲害嗎?你覺得......」夠格當我師父嗎?

  「站住。」斜刺裡有人捏著嗓子叫了一聲,語氣不善。

  余蔓聞聲望去,只見一頭戴高帽,打扮得跟花骨朵似的男人正斜眼看她。這人之前與雄霸同船而行,又是這身打扮這副腔調,想必就是天下會大總管,文醜醜。

  「貴人心氣兒真高,幫主好心賞你,你倒好,給幫主甩臉色。」文醜醜掐著腰,陰陽怪氣地念叨。

  話被打斷,斷浪很不高興,「醜妖怪,閉嘴。」

  文醜醜一滯,險些把臉氣歪了,「小崽子,你是什麼東西!」

  斷浪冷哼,小身板挺得筆直,對文醜醜很是不屑,「我是斷浪,我爹是南麟劍首斷帥。」

  「問別人之前,先看看自己是什麼妖怪。」

  文醜醜怪叫一聲,擼起胳膊就要上來教訓斷浪。

  余蔓沒能及時制止這場糾紛,是因為,她看到文醜醜身後出現一個人,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這是聶家的雪飲刀,怎會跟南麟劍首扯上關系?」雄霸緩緩走過來。

  文醜醜一聽是雄霸,也不找斷浪麻煩了,忙退到一邊,滿臉堆笑。

  「我家的刀,我爹是北飲狂刀聶人王。」聶風舉手,非常自豪地說。

  余蔓眼望天上看,眼白占比增多,輕輕吐出一口氣。她嚴重懷疑,聶風這套詞是跟斷浪學得,表情和語氣都如出一轍。

  「哦?」一邊的眉梢抬起,目光狀似不經意地一次次掃過余蔓的臉,雄霸笑得意味不明,「聽聞北飲狂刀娶得武林第一美人,想來就是你了。」

  余蔓得體一笑,衝雄霸拱手,「雄幫主,久仰。」

  雄霸將雪飲刀橫舉,垂眸欣賞,悠悠嘆道:「不知聶兄和斷兄一戰,誰勝誰負?」

  余蔓未加思索,「不分勝負。」

  雄霸笑了,笑聲低沉,他看了余蔓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事到如今,你還嘴硬」。然後,手一推,把雪飲刀送到余蔓眼前。

  這是......要把刀還給她?余蔓愣了一下,猶豫接還是不接。

  最終,她接過刀,面帶淺笑點頭致意,然後轉身離去,一鼓作氣。

  余蔓和兩個孩子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前面的路口,而雄霸始終沒有任何表示。

  文醜醜嘀嘀咕咕地湊上來,「幫主,屬下願為您分憂,您看,是只要大的,還是大的小的一並帶走。」

  雄霸緩緩轉過頭,眼裡沒有溫度,「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想要這個女人?」

  文醜醜翹著蘭花指,「武林第一美人,當然得配您這個第一英雄呀。」

  雄霸沉吟,文醜醜的這句話,他還是比較贊同的。

  緊接著,他冷哼一聲,「女人,只有她們對我投懷送抱,不值得我為她們浪費心思手段。」

  文醜醜點頭如搗蒜,連聲稱贊幫主英明神武,然後在心裡默默問了一句,那您用金子勾引人家,算怎麼回事?


第43章 我背後有人

  悶熱的午後, 中華閣只剩兩三個客人,掌櫃支著頭,一邊打著瞌睡一邊信手撥算盤。

  「你好。」余蔓站在櫃台前,手裡攏著聶風和斷浪的兩只小腦袋。

  掌櫃醒了醒神,抬頭看到一個戴著素色頭巾,蒙了半張臉的女人,以為是進店吃飯的客人, 張嘴就要把偷懶的伙計喊出來。

  「請問老板在嗎?」余蔓問。

  為了少生事端,她遮住半張臉,只露出光潔如玉的額頭和一雙嫵媚的眉眼。

  掌櫃一怔, 「娘子有什麼事?」

  余蔓微笑,委婉地把話點明,「久仰中華閣閣主大名, 妾身今日特來拜訪。」

  她不辭辛苦,千裡迢迢找來這裡,就是為了抱武林神話大腿,讓聶風擺脫被雄霸那個變態收集的命運。

  掌櫃表情疑惑, 「什麼閣主?娘子進錯門找錯人了。」

  「這是見面禮。」余蔓把包了好幾層, 已經看不出刀形的雪飲刀往櫃台上一擺, 「勞駕代為通傳。」

  掌櫃搖頭嘆氣, 翻賬本撥算盤,將余蔓晾在一邊。余蔓安靜等了一會兒, 不急不躁, 最後干脆領著聶風和斷浪, 就近找了張桌子坐下,雪飲刀就留在櫃台上。

  沒過多久,店裡的伙計走過來,笑容可掬,聲音也未有刻意壓低,和他平時招待用餐的客人沒什麼兩樣。

  「娘子隨我來。」

  余蔓起身,向櫃台的台面上掃去一眼,雪飲刀已經不見了,掌櫃懶洋洋地翻著賬冊,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般。

  余蔓攜二子跟在伙計身後,從飯店主樓的後門出去,進入後院,便隱隱聽到一陣樂聲。繼續往宅院深處走,蕭瑟悲涼的弦音漸漸清晰,她聽出這是有人在拉二胡。

  行至某處,伙計指指前方,然後對余蔓欠了欠身便退下了。

  房前一桌一椅,露出真身的雪飲刀橫在桌上,拉二胡的男人閉著眼,雙眉微擰,一副深深沉浸在意境中的模樣。十來歲的白衣少年,身姿挺拔,執劍侍立。

  半晌,樂聲停,男人緩緩掙開滄桑的眼,收弓。

  少年接過二胡,男人騰出手來端起桌上的茶盞,喝了口茶,然後才抬眼正視余蔓。

  「你是誰?」

  余蔓在風中聽了半天二胡,聽得淚眼汪汪。

  「外子聶人王。」話裡還帶著一絲哽咽。

  她想著,說顏盈的名字,無名未必認識,還是抬出聶人王的招牌,簡單明了。

  「你找我何事?」無名注視著余蔓,目光平靜。

  余蔓抽抽嗒嗒地把聶人王和斷帥打架鬥毆,結果被擾了好夢的火麒麟叼進洞的小故事簡單敘述了一遍。

  「外子突遭橫禍,我們孤兒寡母走投無路,求先生庇護。」

  說著,已有演練經驗在身的聶風和斷浪,撲通一聲跪在無名面前。

  「這是我兒聶風,這是斷帥之子斷浪,求先生收他們為徒,讓他們學習先生的品格,做正氣之人。」

  無名沉默良久,余蔓正准備再接再厲說點什麼,就聽他發出一聲嘆息。

  「聶人王與斷帥齊名江湖,都是當今武林響當當的人物。」

  「我雖未曾與他二人謀面,可你既然求到我頭上,我也不會坐視不理。」

  余蔓一聽,知道這是有戲,頓時雙眸盈笑,正要催促聶風和斷浪趕緊磕頭叫師父,就聽無名那邊沉聲續了兩個字。

  「不過......」

  由於無名關子賣得太長,余蔓不得不開口追問,「不過什麼?」

  無名淡淡一笑,「師徒講究緣法,這兩個孩子未必適合做我的徒弟。」

  主要是,未必合他的心意。

  「那也得試試才知道合不合適呀。」余蔓一拍大腿,拎起聶風和斷浪的小胳膊,熱情地向無名推薦道:「你來摸摸骨,他們資質很好的,是學武的料子。」

  無名失笑,揮手示意余蔓夠了,點頭道:「我先留他們在身邊一段時間,看看他們心性如何。」

  「好,麻煩您了。」余蔓給無名作揖,然後敲了敲還在發愣的聶風和斷浪的腦殼,低聲道:「還不快謝謝師父。」

  「謝師父。」聶風和斷浪異口同聲。

  「以後要聽師父的話,孝敬師父,還有那邊那位小哥哥,也要聽哥哥的話......」

  「聶夫人。」無名從桌上拿起雪飲刀,喚了余蔓一聲沒反應,只得稍稍提高一點聲調,又喚了一聲。

  「啊?」余蔓茫然抬頭,才意識到這聲什麼夫人是在叫誰,她指指自己,糾正無名,「我姓顏。」

  無名不太明顯地愣了一下,隨即改口,「顏夫人,這刀,你拿回去。」

  余蔓知道他不會收,便又客氣了一句,「都說了,是送給您的見面禮。」

  「這是聶家的刀,我要來何用。」無名起身,緩步走到余蔓面前,「顏夫人一出手就是送刀,可有問過聶家的列祖列宗?」

  看著無名一步步走進,余蔓撇撇嘴,覺得他不是來還刀的,更像是來替天行道的。

  「放我手裡是會被搶走的,那些人搶刀的時候,也會問一問聶家的列祖列宗?」她攤手辯解,其實心裡也承認,自己對聶家的傳家寶雪飲刀並不看重,屬於隨用隨棄的態度。

  「如果先生用不到,那可否替風兒保管幾年?待他能舞得動刀了,再交給他使用。」

  無名沉吟,覺得余蔓說得在理,雖然雪飲刀與自己的藏室格格不入,但還是勉為其難答應了。

  ====================

  無名俠義心腸,曾提議給余蔓安排一個容身之處,即便他與聶風、斷浪做不成師徒,給聶、斷兩家的遺孀遺孤一點庇護,對他來說只是舉手之勞而已。而且他看得出來,余蔓是個拎得清的女人。

  不過,余蔓謝絕了這番好意,她獨自離開中華閣,向無名和兩個孩子承諾,兩個月後回來。

  顏盈的武功是跟聶人王學著玩的,非常粗淺,好在她並沒有將聶人王教她的冰心訣和傲寒六訣全部忘到腦後。現在余蔓不用帶娃,騰出手來可以一邊搞生活一邊把武功練起來。

  兩個月後,余蔓買了一大盒糖果子,去中華閣看聶風和斷浪。兩個孩子依偎在余蔓膝邊,高興極了。

  「娘,你去哪兒了?風兒好想你。」

  余蔓拆開紙盒,分果子給他們吃,「娘去賺錢了。」

  「賺錢?」聶風和斷浪面面相覷,腦海中不約而同回放起余蔓野地裡刨草藥,河邊洗衣服的畫面,不禁雙雙皺起笑臉,露出憂色。

  「你們呢,在這裡跟著師父專心練功,娘呢,在外面專心賺錢。」余蔓一手戳一只小臉蛋,神情那叫一個眉飛色舞,「等你們長大成了武林高手,娘賺夠了錢成了富婆,到時候,我們就再也不用分開了。」

  一聽再也不用分開,聶風和斷浪頓時心生向往。

  「那要多久?」斷浪問。

  「我這邊用不了多久。」余蔓歪頭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樣,「就看你們......」

  話說到一半,余蔓忽然眼神閃爍了一下,她抬起斷浪的下巴,仔細看了一下斷浪遠離自己那側的臉。

  「練功傷到了?」

  斷浪的額角和眉梢有褪得差不多的青紫,細看的話,下巴底下也有淤青。

  「才不是,他跟霍師兄打架打得。」聶風小聲說。

  「霍師兄是誰?」余蔓好奇。

  無名不是只有劍晨一個徒弟麼,怎麼又多出來個霍師兄。

  斷浪被拆穿,對聶風怒目而視,很不服氣,「什麼霍師兄,他比咱們來得晚。」

  「他比咱們大,叫聲師兄怎麼了。」又沒正式拜師。

  余蔓輕輕咳嗽一聲,說了半天,還是沒說霍師兄是誰。

  這時,出具少年模樣的劍晨走過來,聶風和斷浪趕緊站好行禮,口稱師兄。

  「顏夫人,師父有請。」

  余蔓心想,十有□□是要跟她說兩個孩子的去留問題。

  「斷浪,你也一起去。」劍晨又道。

  余蔓一愣,瞅瞅聶風,心情頓時復雜起來。

  無名在書房,這一次余蔓沒有戴頭巾遮臉,敲門進去後,明顯感覺到無名的視線在她兩眼之間短暫徘徊,似乎想在開口前,確認是不是同一個人。

  簡短的,幾乎是余蔓單方面的寒暄過後,無名向她表示,不會收斷浪為徒。

  「多謝先生教導,斷浪會想念先生的。」斷浪嚴肅地說。

  苦笑僵在臉上,余蔓生生哽住。這下好了,斷浪一句話全堵死,她也不用磨嘴皮子試著挽回了,輕松得不知該哭還是笑。

  ....................

  第二次中華閣之行,拎著盒點心進去,領了個斷浪出來,余蔓以為斷浪嘴上不在乎,心裡還滿失落的,直到夜裡......熄了燈。

  余蔓在城邊租了一間房,很小的一間房,廚房在露天,即便如此,斷浪也興奮地到處摸到處看。

  夜裡,熄燈躺下,斷浪大著膽子伸手摸了摸余蔓的臉和耳朵,余蔓輕笑,在他身上拍了拍。

  「霍驚覺那小子來得比我晚,走得比我早,他才最不招人待見呢。」

  斷浪抓起余蔓的一縷頭發,放在眼皮上,自顧自地說:「我不喜歡那裡......」

  「無名先生經常半夜拉二胡,一拉就是一宿,我都睡不好覺。」


第44章 我背後有人

  斷浪天真地以為就此能擺脫無名的夜半二胡,可沒想到的是, 半年之後, 余蔓鹹魚翻身, 租下中華閣隔壁的鋪面, 還連著一個兩進院子。一進作倉儲, 大廚房也設在那裡, 二進用作起居。

  鋪子規模不大, 面積是中華閣的一半, 而且只有一層。大門上懸掛著余蔓親筆書寫的牌匾, 叫光明小館, 門框兩側各釘著一條木牌,上面寫著「酒菜小吃」和「簡食快餐」。這家店定向營業給那些單純想喝頓小酒,吃頓便飯的客人。

  搬進「豪宅」的第七天,余蔓一言不發地去街上買了支嗩吶。入夜後, 她躺在床上,眼睛睜得老大,直到......隔壁傳來悠揚的二胡聲。

  余蔓身軀一震,詐屍一般坐起, 拎著白天新買的嗩吶, 蹬蹬出了房門,翻上兩家之間的院牆。她坐在牆頭, 隨便起了個調子, 鼓著腮幫開始吹嗩吶。

  對面的二胡弦音一滑, 之後與余蔓的嗩吶隔空糾纏了一盞茶的工夫, 最終還是放棄了。

  二胡聲停,無名人也到了牆下,余蔓肺活量消耗過快,正抱著嗩吶呼哧呼哧大口呼吸。

  「顏夫人雅興。」

  無名不太明白余蔓這一出是何意,開口先客氣了一句,可此時的余蔓卻是不會跟他客氣的。

  「無名先生,您晚上不睡可以白天補覺,我們這些勞苦大眾,晚上睡不好白天也得照常干活。」

  她得賺錢改善生活,還要教養孩子,武功這種保命技能,立身之本更不能丟下,她這麼辛苦,也逃不過做夢聽無名的二胡。

  無名詫異一愣,「我......打擾到你了?」

  許是她剛搬過來不適應,還沒有靜下心去體會曲中的那份寧靜與淡泊,無名心想。

  「起止打擾我,你看看店裡的伙計,還有附近的鄰居,哪個不是眼圈發黑直冒青光。」余蔓舉起嗩吶,指著無名控訴,「大家敬重你,可你天天拉,整宿整宿地拉,誰受得了。」

  無名有些失神,他一直以為身邊的那些人長期精神不振,是因生活艱辛,可現在聽風兒他娘這麼一說......

  「很難聽?」

  「不難聽,很好聽。」余蔓實事求是,給予無名肯定。然後頓了頓,苦口婆心地說:「但是也要正常休息,給耳朵放松的機會嘛。」

  無名的二胡技藝不差,問題是他拉得並非什麼舒緩樂曲,不助眠不說,還反復環繞易讓人心情悲涼。

  無名沉吟,末了,衝余蔓微微點了下頭,「抱歉,打擾了。」

  說罷,轉身離去。

  余蔓以為此事告終,不禁露出釋然的微笑,就在這時,無名頭也不回地幽幽傳來一句,「嗩吶收起來,以後別吹了。」

  ....................

  次日一早,光明小館門前,掛著露水的鮮花丟了一地。正值初夏,百花盛開,因余蔓昨夜的壯舉,鄰裡們紛紛采來鮮花放在店門外,以示支持和感謝。

  開店做生意,是余蔓生活的一部分,她不可能一直遮遮掩掩的,自然是大方示人。

  光明小館的老板娘是個絕色美人,很快就流傳開了,而往光明小館門前扔花的習慣也陰錯陽差地保留了下來。起初,大家都不知道老板娘姓什麼,不知誰先起得頭,叫了聲「花夫人」代指,索性就一股腦地都這麼叫了。

  那年,中華閣的老板無名,還是個面有棱角,線條分明,自帶憂郁氣質的男人。

  =====================

  一晃,三年過去了。

  光明小館的生意非常好,招牌菜是百吃不膩的燒鴨和炸雞,余蔓把雞鴨庖得易於食用,腌鹵入味後,經過精心燒制和煎炸,最後淋上她的獨家秘制醬汁,無論是堂食還是外帶,都極受歡迎。

  「姨,頭發扎得有點緊。」斷浪站在院子裡,被梳子抿得腦袋東倒西歪。

  三年間,他身條抽長,雖稚氣未脫,卻已是小小少年的模樣了。

  「扎緊點好,利索。」余蔓嘴裡叼著根發帶,口齒倒還清晰,「你看風兒,整天披頭散發的,跟個小瘋子似的。」

  斷浪一聽,對比起聶風,有人管梳頭的他更幸福,頓時忘了要拔起的頭皮,咧嘴笑起來。

  給斷浪扎好馬尾,余蔓摘著梳子上的斷發,隨口打聽斷浪的功課,「劍法練得怎麼樣了?」

  她問得是斷家的蝕日劍法。

  斷浪手裡有斷家的家傳劍譜,她將前世所學教給他,基礎打了三年,最近開始敦促他自學蝕日劍法。

  「不怎麼樣,好多地方不明白。」斷浪撇嘴。

  「好多不明白?」余蔓失聲,覺得這個問題很嚴重,「我帶你去問無名......」

  「不去。」斷浪果斷決絕,並且小臉一板,沒有一絲商量的余地。

  余蔓啞然,無聲地嘆了口氣,然後俯下身,攬著斷浪的肩膀,柔聲說:「那你告訴我,我幫你解一解。」

  這個世界的武學體系不同於前世,對余蔓來說有些陌生,不過,她修煉冰心訣和傲寒六訣還算順利,輔導一下斷浪蝕日劍法,應該不成問題。

  斷浪輕輕點了下頭,正要開口,忽然皺眉,扭頭向前院望去。余蔓的感應比他早到,反應也快一步,此時已施展輕功往前院去了。

  光明小館有人鬧事,桌椅砸爛了一地,客人跑得一個不剩,余蔓進去時,眼看著店裡的大伙計像皮球一樣朝自己飛來。

  「叫無名出來。」男聲狂妄。

  她接住伙計,卸了力往後一放,就看到店裡站著一個身穿紫衫,肩套皮甲的男人。

  「你找無名,砸我的店打我的人做什麼?」余蔓怒斥。

  那男人挑眉打量余蔓,一邊的嘴角緩緩上斜,就是笑,也透著一股狠辣。

  余蔓不甘示弱地與他對視,下巴抬起,冷冷吐出兩個字,「賠,錢。」

  動不動手另說,錢必須得賠。

  「哈......」紫衫男人低笑,輕輕一勾手。

  堆放在櫃台旁的酒壇,最上面那一壇破封射出一道酒柱,男人仰頭張嘴,美酒入喉。

  余蔓一呆,覺得自己做不到這種程度,不僅做不到,而且相差甚遠。於是內心權衡了一下,干巴巴地說:「你找無名的話,出門左轉。」

  錢就不提了,趕緊走人。

  男人喝下半壇酒,末了瞥了余蔓一眼,大笑著出門,臨走前,往櫃台上飛了一道金閃閃。

  人一走,余蔓便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這幫專業打架鬥毆的怎麼這麼有錢,一出手就是金子。她把嵌在台面上的金元寶摳出來,用力捏了幾個坑。

  ....................

  那人留了錢,可店裡的桌椅擺設,有錢也無法一夜恢復。

  第二天,余蔓看著空蕩蕩的店面,兩張歪歪扭扭的瘸腿桌椅,根本無法招待客人,很多客人都是來了又走。她突然改變主意,覺得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

  中華閣內院,聶風見到母親和斷浪很開心,縱然只有一牆之隔,他們各忙各的,也不是天天都能見面的。

  「風兒,去把頭發扎上。」余蔓一臉憐愛,拍了拍聶風的肩膀,

  聶風感受到了危機,立刻擠到好兄弟斷浪身邊,心不在焉地攏頭發。

  余蔓徑直去找無名,見面第一句話就是,「風兒他師父,昨天你仇家進錯了門,把我的店給砸了。」

  這事你得管,人家是因為你才遭無妄之災的。

  現在是白天,無名難得沒有拉二胡,而是拿著一卷書在看。

  他坐在桌後,頭也不抬,淡淡開口,「不是賠你錢了麼。」


第45章 我背後有人

  余蔓聞言一滯,心道, 你這麼清楚, 怎地從昨天到現在一點表示也沒有。

  「光賠錢有什麼用,把店裡的客人嚇跑了, 這兩天都沒生意......」

  「他再來, 你就讓他到隔壁找我。」無名放下書卷, 抬起頭露出圓潤的臉盤。

  這三年, 無名脹氣似的, 富態了不少。身材走形還不明顯,就是下巴和兩側臉頰已經完全看不到棱角了, 想當初,他也是個線條分明的憂郁青年,而現在,就......稍顯喜慶。

  「再來?」余蔓睜大眼睛, 失聲道:「你沒把他打服?」還是,你也打不過他。

  無名歪了下頭,「他根本沒來找我。」

  余蔓一聽,愣住了。也就是說,那人打砸完她的店,出門左轉沒進中華閣, 而是繼續直行?這也太欺負人了。

  「跟你當鄰居, 還要替你挨打。」余蔓幽幽道。

  「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 你言重了。」無名微笑著起身, 隨手將書冊放到靠牆的櫃子上。

  「吼......」余蔓一手掐腰一手扶額, 打算翻完這個白眼再與他理論。

  「風兒想你,總是念叨。」無名冷不丁冒出一句。

  余蔓歪頭撥了撥耳朵,好像裡面進了什麼髒東西。風兒想她?趴牆上伸伸脖子,不就不想了。

  「正好你來了,留下陪風兒吃頓飯吧。」

  余蔓把臉轉到一邊,嘟囔道:「氣都氣飽了,淨欺負我。」

  無名背著手,一副高深模樣,慢悠悠走到門前,向外張望了一下,隨後清了清喉嚨,低聲對余蔓說:「等我見到他,一定好好教訓他。」

  想起那個人的眼神,余蔓心有余悸,悻悻道:「他是誰啊?凶得跟好幾天沒吃過東西的狼似的。」

  無名沉吟,「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我師弟,破軍。」

  余蔓的表情,好像無名說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腦子裡已經有畫面了。她倒吸一口涼氣,猛搓手臂。

  無名看著她,目光平靜,「走吧,叫上風兒他們。」

  余蔓點頭,蔫蔫地說了聲「好」。

  中華閣後院的飯廳,專為組織內人員開放,七八張桌子,今天只坐了余蔓和無名他們一桌。

  聶風和斷浪並肩走進來,行過禮,兩人擠在一條長凳坐下。

  「娘,吃什麼?」聶風托臉笑。

  「這得問你師父。」余蔓敲敲無名那邊的桌面。

  無名的視線偏了偏,表情很認真,「要不要喝一杯?」

  「可以呀。」余蔓未加思索,應得相當爽快。

  無名點點頭,瞄了余蔓一眼,似乎別有深意。

  這時,無名的大徒弟劍晨回來了。

  「師父。」他向無名行禮,最後並未起身,而是轉向了余蔓,「顏姨。」

  余蔓莞爾,對「姨」這個稱呼坦然面對已久,誰讓她穿過來就已婚有娃呢,。

  「晨兒,常去家裡玩。」

  「是,顏姨。」

  劍晨正要坐下,就見無名招了下手。

  「晨兒,風兒,宰兩只雞送到廚房。」

  劍晨和聶風立刻領命去辦,斷浪撓撓頭,也要跟去,卻被無名制止。

  「兩只雞......」余蔓感嘆,「您破費了。」

  無名做東,一向這麼大方。

  「喝什麼酒?」無名問。

  余蔓思忖,忽然眼神一亮,興奮地趴到桌上對無名說:「我那兒正准備開封一批去年釀得玉液酒,拿來一壇嘗嘗,怎麼樣?」

  「甚好。」無名矜持地點了點頭,嘴角泄出一絲滿意的微笑。

  余蔓打了個手勢,斷浪立即跑回家拿酒,飯廳只剩余蔓和無名二人。余蔓百無聊賴,便對無名念叨起兩個孩子的學習情況。

  「風兒最近怎麼樣,練功練到哪兒了?」

  「我正傳他一套輕功步法,他領悟得不錯。」無名平淡地陳述,「我已將雪飲刀交給他,讓他自行鑽研聶家刀法。」

  余蔓皺眉,憂心道:「風兒還小,受得住雪飲刀嗎?」

  「練刀用刀,雪飲刀只是一把刀。」

  余蔓趴在桌上,半張臉埋進臂彎,嘆了口氣,「好吧,你是他師父,聽你的。」

  她也不是反對,就是有點小糾結。

  「晨兒他們應該已經准備好了。」無名暗中掐指一算。

  「嗯。」余蔓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廚房在對面。」

  「嗯?」余蔓支起腦袋,茫然地看著無名,仿佛在問他「你在說什麼」。

  無名一臉真誠,還特地指明了方向,「廚房,出門直走。」

  余蔓眯起眸子,喉頭幾次滾動,最終沒將滿腔芬芳吐向無名,已經是看孩子的面上了。

  這三年發生了什麼,無名為何變得面如滿月?還不是因為吃光明小館的酒肉吃多了。

  夜裡不拉二胡,寂寞怎麼辦?隔壁後廚剩的炸雞燒鴨,再配上一壺酒,煩惱全忘掉。

  ....................

  滿滿一桌子菜,葷菜是余蔓做得,素菜則是無名的手藝,非常豐盛。

  劍晨為無名和余蔓斟酒,之後將自己的杯子也倒滿。

  聶風和斷浪見狀,不禁露出渴望的表情。劍晨比他們大不少,已經可以像大人一樣喝酒了。

  「動筷吧。」無名沉聲發令。

  默默吃了幾口菜,劍晨舉杯,欲向無名敬酒,這時,飯廳裡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我來得還真是時候。」破軍怪聲笑道。

  余蔓看到他,頓時沒了胃口,不好妄動,只能暗中戒備。無名瞥了破軍一眼,繼續照常吃菜。

  破軍的目光在其他人身上掃了一圈,重點打量余蔓,不懷好意,「不介紹一下?」

  「你出去等著,我一會兒便來會你。」無名語氣冷淡。

  破軍大笑。

  余蔓實在堅持不下去,一手一個把背對破軍的聶風和斷浪揪到身邊。她如此動作,一下子成為焦點,破軍不笑了,無名放下筷子,不吃了。

  與無名短暫對視,傳遞了自己的歉意,余蔓知道,她沒沉住氣,可她不是為了自己。她實在擔心破軍發起狂來,兩個孩子的安危。

  「你們進去。」無名對余蔓說。

  余蔓起身就走,破軍哪肯讓他們如願,輕飄飄一掌劈向余蔓,被無名攔下。緊接著,桌子被踢翻,酒菜撒了一地,碗碟碎了一地,一片狼藉。

  「娘,我不走,我要看師父打壞人。」

  「你不走,大家都看娘打你屁股,就顧不上打壞人了。」余蔓冷漠無情,由牽著聶風的手改為拎著他的耳朵走。

  斷浪很沒有兄弟情地笑了。

  「姨,你說誰會贏?」

  「廢話,風兒他師父穩贏。」

  =========================

  那天那頓飯,被破軍一攪和,大家都有點掃興,事情平息後也沒繼續,各回各家了。

  因聽無名說,聶風已經開始拿雪飲刀練刀了,余蔓對斷浪修習蝕日劍法的進度更加上心。

  一日,討論結束,留斷浪一人練劍,余蔓經過前院,准備去店裡看看。

  院子角落傳來動靜,余蔓望過去,只見堆得高高的酒壇上面,臥著一個男人。

  「喂,大白天偷酒喝,找打吧你。」

  余蔓正要上去教訓人,沒成想那人翻了個身,她看清真容,一下子就愣住了。

  破軍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又進錯門了?

  「無名在隔壁,你找他......」從中華閣進去,或者輕功空降也沒問題。

  從她家走是繞道不是近道,最重要的是,她極不歡迎。

  「我不是來找無名的。」破軍眯眼打量余蔓,咧開嘴,悠悠笑道:「我,是來找你的。」

  余蔓一言不發,扭頭就走。破軍找她,她找無名,武林神話的大腿,不是白抱得。


第46章 我背後有人

  在顛簸中醒來,余蔓緩緩睜開眼。

  她反抗過, 用盡所學, 但還是被破軍打暈帶走。

  也不知,家裡現在怎麼樣了?風兒和斷浪還好麼, 有沒有哭鬧?最重要的,無名是不是已經在趕來救她的路上了?

  余蔓是在破軍懷裡醒來的, 兩人共乘一匹快馬。

  她沒有動, 因為穴道還為解開, 也沒有大喊大叫, 而是幽幽嘆了口氣, 「大爺,你我無冤無仇......」

  單身媽媽不容易,放過顏盈吧,她這輩子不想跟您吃葡萄。

  「要怪就怪你自己, 天底下這麼多男人,偏偏跟了天煞孤星的無名。」

  哪有什麼天煞孤星, 明明就是世間像你這樣的壞種造孽太多,余蔓閉了閉眼, 心中鄙夷,遲了好幾拍才想起來解釋, 「你誤會了, 無名不是我男人, 我和他就是普通的鄰裡關系。」還有, 師父和家長的關系。

  破軍哼笑, 一副「隨你怎麼狡辯」的意味。

  「大爺,你和無名的恩怨,你找無名解決,別為難我一個弱女子。」

  說完,余蔓還應景地吸了吸鼻子。

  「你放心......」破軍一手握韁繩,一手抬起余蔓的下巴,「無名來救你之前,我是不會殺你的。」

  余蔓渾身僵硬,眼裡閃著一絲錯愕。破軍心狠手辣,他認為她是無名的女人,而上一個無名的女人,就是被他殺害的。

  他殺不殺她,只是憑心情而已。

  「倘若無名不來救你,那我,就更舍不得殺你了。」破軍刮了刮余蔓的鼻子,放聲大笑。

  腦袋耷拉歪到一邊,余蔓眼一閉裝昏,實在是又驚又俱又惡心。

  此後,一路向東。

  余蔓試過逃跑,均以失敗告終,後來破軍臉色陰沉下去,眼看就要失去耐心,她馬上老實了,再無異動。

  直到腥鹹的海風撲面,一望無際的大海出現在眼前,余蔓也沒等到來救她的人。

  置身港口,看著來來往往的旅人和搬運貨物的伙計,還有,遠處時不時升起的道道船帆,余蔓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破軍故意回頭望了望,「無名怎麼還不來?別教我白等一場。」

  「都說了,我跟他不是那種關系。」余蔓語氣冷淡。

  破軍對余蔓的話置若罔聞,自顧自地說:「他大概是以為你死了。」說著,他嗤笑一聲,神情語氣很是不屑,「無名向來如此,人死了,就放棄了。」

  余蔓沉默不語,破軍拖著她上了一艘船。

  甲板上,去船艙的路上,余蔓冷不丁開口,「這是去哪兒?」

  破軍斜眼看她,悠悠吐出兩個字,「東瀛。」

  余蔓猛吸一口涼氣,開始掙扎,「東瀛做什麼,人生地不熟的,我才不要去。」

  她看到幾步外的船欄,心想,上輩子水性極佳,這輩子......總不至於淹死,說不定可以在水裡把破軍甩開。於是一咬牙,撲向船欄,就要鋌而走險,

  「去不去由不得你。」破軍隨手一抓,抓住余蔓的後襟,把人往船艙裡一扔,然後砰一聲關上門。

  「東瀛那個小島有什麼好去的,中土混不下去了?我建議你去西域,去波斯呀。」余蔓揮著拳頭。

  破軍俯視余蔓,眼神戲謔,他進一步,她退一步,「我去東瀛尋劍道,順便閉關一段時間。」

  余蔓愣了愣,沒想到破軍會正經給出理由,只是,這個理由聽上去,有點好笑。

  尋劍道?在中土你都尋不到,去東瀛又能管什麼用。

  「我會給你添麻煩的。」余蔓一臉真誠,「練劍這麼重要的事,可不能分心。」

  破軍很干脆地告訴余蔓後果,「搗亂就殺了你。」

  余蔓瞬間閉嘴,並遠離破軍遠遠的。

  「一想到今後,有無名的女人服侍我,就很愉悅。」破軍自言自語,語調蕩漾。

  余蔓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回了一句,「我可不會伺候人。」

  「那由不得你。」破軍哼笑,接著,他偏偏頭往艙門的方向看去,語氣故作遺憾,「唔,船開了。」

  余蔓轉身就走,不用他說,她也知道。

  「無名沒來。」破軍一臉得意,不遺余力地打擊余蔓。

  船艙的隔斷處有一張榻,余蔓盤膝坐在上面,就要開始運功調息。事已至此,沉下心練功才是正理。

  破軍見狀,忽然另起了興致,「看你出手,練得也是上乘武學,師出哪一門?」

  「實不相瞞,先夫聶人王。」余蔓眼皮一翻,冷冷瞥了他一眼。

  破軍聞言一怔,著實有些意外,「北飲狂刀?難怪......」

  她的身法,的確有幾分聶家的模子。

  「這麼說,你就是武林第一美人,顏盈?」

  關於名字,路上他問過一次,她不肯說,也就沒再問過。

  余蔓自嘲地笑笑,「我這麼有名?」

  「當然,你占了第一,又是美人,自然名聲遍天下。」破軍撫掌,想到武林第一美人為他所有,一時間虛榮心得到滿足,春風得意,話也跟著多起來,「你這功夫可練得不怎麼樣,不過沒關系,以後我教你。」

  余蔓輕輕合上眼,喃喃低語,「是啊,你教我,我服侍你......」服侍你入土。

  ====================

  海浪擊打岩礁,擁抱沙灘,碧海藍天一線相接。余蔓坐在一塊大石頭上,隔著大半個沙灘,遠遠地看海。

  這是她到東瀛的第三個月,每天練完功,不出意外的話,她都會來海邊坐坐,不是為看海,就是想躲個清靜。

  到達這裡之後,破軍就放松了對她的管制,因為,回中土的船不是天天有。破軍閉關忙,也沒把她怎樣,只是命她料理洗衣服做飯之類的家務,再者就是心情好時,會像逗貓狗似的把她招來,說什麼也要把自己的絕學萬劍朝皇交給她。

  衣衫柳綠的少年走近,余蔓抱膝,單手托腮目光悠遠,恍若為察覺到少年的到來。

  少年說了幾句話,神情倨傲。

  余蔓聽到聲音,這才緩緩轉過臉,輕蹙著眉頭說了三個字,「聽不懂。」

  少年愣了愣,再開口已換成了生硬的漢話,「父親邀你上轎同游。」

  遠處停著一支隊伍,眾僕人扛起一座裝飾華麗的輿轎,輿轎四面垂簾,微風的吹動下隱隱能感覺到裡面有一雙眼睛。

  余蔓冷笑一聲,跳下石頭,轉身就走。

  少年身形一晃,攔在余蔓面前,他垂著眼眸,輕聲道:「這是父親的命令,你最好......不要反抗。」

  余蔓耐心等他把話說完,話音未落,便已洶洶拍出一掌。她就「反抗」了,能怎樣。

  還上轎同游?送你下海跟王八一起游,你看好不好。

  少年倉惶接下一掌,隨後冷下臉,認真與余蔓交起手來。

  找不著人做飯的破軍出來尋余蔓,見到這一幕,當即切進去將少年一腳踢飛。

  「他是誰?」破軍語氣不善。

  余蔓一臉無辜,「他說他老子請我同游,不去不行。」

  少年挨了破軍一腳,面色發白,顯然受了傷,卻並未退縮,他冷冷看著破軍,「你是誰?」

  破軍露出殘忍的表情,對這種毛都沒長齊的小子,他可沒有耐心廢話。

  少年感受到破軍的殺意,不禁攥緊拳頭。余蔓看得出來,他有畏懼,可是好像還有來自另一個方向的壓力頂著他,不容許他退卻。

  破軍出手的剎那,遠處輿轎裡閃電般飛出一道人影,在空中與破軍撞擊到一起,兩人戰得不可開交。

  少年悄悄松了口氣,下意識想要抬手擦拭額間的冷汗,不知怎麼就對上了余蔓的眼。

  余蔓挑眉,「這就是你爹?」

  「沒錯。」少年挺起胸,上前一步,「父親是無神絕宮的宮主,威震東瀛。」


第47章 我背後有人

  余蔓淡笑,「我是中土人。」你光威震一個東瀛, 嚇唬誰呢。

  無神絕宮的宮主, 那就是絕無神嘍。亂八七糟的緣分來了,想躲都躲不掉, 在東瀛撞上無神絕宮,遇到絕無神, 余蔓一點都不驚訝。

  少年被她定定看著, 一時間有些晃神。

  「你叫什麼名字?」余蔓悠悠問, 對另一邊激烈的交鋒視若無睹。

  少年的鼻翼不自然地動了動, 「絕心。」

  余蔓倒是不意外, 卻也帶著好奇將絕心重新打量,隨口一問,「你多大了?」

  絕心一愣,眼神頓時變得有些渙散, 片刻後,才輕聲回道:「十六。」

  「唔......」余蔓抱起手臂, 點點頭。

  十六歲,和劍晨一樣大。

  忽然, 她像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眸子一彎, 笑得狡黠。

  「你都這麼大了, 你爹還到處拈花惹草, 好不正經。」

  「你爹不正經, 你小小年紀也跟著他胡鬧。」

  絕心臉色突變, 不知是難堪,還是心裡藏了什麼鬼,眉眼間出現短暫的慌亂。

  披上大人皮,裝成狠角色,可幾句話下來,還是免不了漏了陷,十六歲的絕心到底有些稚嫩。余蔓哼笑一聲,轉過臉去,不再理會絕心。

  很快,絕心恢復冷靜,深沉道:「我看你每天這個時候,都坐在這裡......」

  最近他常在道場和無神絕宮之間往返,每天都是現在這個時段從遠處經過,這是他第十次看見她。

  今天父親出行,竟然一眼望到她,命他上前相邀,才有了後面這「不正經」的一出。

  余蔓聽到「每天」二字,頓時皺起眉頭,視線轉移,用看變態的嚴肅眼神重新看向絕心。

  這一次,絕心神色淡淡的,表現得十分鎮定。

  就在這時,破軍和絕無神那邊互相發出了終極一招,電閃雷鳴之後,塵埃落定。

  「父親贏了。」絕心深深看了余蔓一眼,心情更復雜了。

  她就要被父親帶回宮了,他如是心想。

  余蔓睜大眼睛,緊盯破軍和絕無神的口型,看完這邊看那邊,忙得眼珠差點甩飛出去。

  「他們在說什麼?」小聲嘀咕。

  如果不是怕被誤傷拍成餅,她就走過去聽了。

  破軍這廝,不會沒種到打架輸一場,就把她當籌碼送人吧。

  絕心眼神微暗,無聲地吐出一口氣。他受訓過唇語,這個問題他可以回答她。

  可是,不待他開口,就見父親瀟灑轉身,頭也不回地進了輿轎。

  絕心一愣,心下十分詫異,不過還是迅速跟了上去。

  無神絕宮的人離開後,余蔓小跑到破軍跟前,以假亂真地關心道:「還好吧。」

  沒有明顯外傷的破軍看了余蔓一眼,一言不發地回到住所。

  晚飯後,余蔓收了院子裡晾干的衣服,坐在檐廊的地板上,一邊疊衣服一邊等待日落。破軍消失了一會兒,回來時手裡托著一串葡萄。

  他在余蔓身旁坐下,把葡萄送到余蔓面前,「吃。」

  余蔓飛快瞄了面前的葡萄一眼,搖頭道:「不用。」

  說著,她借疊放衣服的機會一轉朝向,避開了那串葡萄。

  「不愛吃?」破軍收回手。

  「嗯。」余蔓含糊地應了一聲,緊接著就被破軍抓住肩膀,扳回原來的面向。

  破軍滿意了,往後一仰,側身而臥,摘下一顆葡萄扔進嘴裡。

  「你說......我待你如何?」

  余蔓動作一滯,一時間陷入了破軍的臉皮是有多厚的計算中。

  僅憑余蔓細微的反應,破軍便已心領神會,他吐了一口葡萄籽,佯怒道:「你這不識好歹的女人,我待你還不夠好?我都沒殺你。」

  噴出一口鼻息,余蔓用力展開一件衣服,鋪在地板上開始折疊。她已經把「我很想罵你,但只能忍著」清晰地寫在臉上了。

  之後兩人之間陷入沉默,破軍忙著吃葡萄,籽也不吐了,嚼了直接咽進肚。

  半晌,他坐起身,審視著手裡那串沒剩幾顆的葡萄,認可地點了點頭,「味道不錯,酸甜可口。」

  說著,摘下飽滿的一顆,不管余蔓的僵硬,送到她唇邊。

  ....................

  被迫吞下破軍喂給她的一顆葡萄,當晚,余蔓做了一場差點醒不來的噩夢。她夢見,破軍說想吃葡萄,然後夢裡的她摘下一顆葡萄含在嘴裡,要嘴對嘴地喂給他。

  就在她離夢中梗死只差最後一步的時候,夢醒了,她解脫出來。

  醒來時天已大亮,余蔓匆匆洗漱完,便衝進廚房做早飯。破軍的房間關著門,也不知人在沒在裡面。

  過了一會兒,早飯盛好,可以上桌了,忽然,院子裡多了一道陌生的氣息。

  余蔓走出去一看,是絕心。

  「父親邀你入宮。」

  又來這套......余蔓撇嘴,徑直走到破軍的房間外,正要舉手敲門。

  絕心見狀,輕輕咳嗽一聲,「父親用一招絕技,向他換了你。」

  余蔓舉起的右手僵在半空,隨即一腳踹開房門,室內空無一人。

  「王八蛋。」

  絕心垂眸,側身一抬手,「請吧。」

  請?誰要乖乖跟你走,余蔓轉身,在絕心面前站定,神情頗為無辜。絕無神本人又沒來,一個絕心而已,又不是打不過。

  就算跑不出東瀛,在東瀛島內,也得跑呀。她可不想遵循原著,親自生個二胎出來。

  絕心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拍拍手,頃刻間冒出好多武士將此地包圍。

  經過一場不太愉快的溝通,最終,余蔓被請進了無神絕宮。

  進宮後,眾武士退下,剩絕心一人引余蔓前行。

  穿廊過道,越往裡走越是寂靜無人,絕心在一個分叉路口停下,「我勸你把兵器拿出來。」

  余蔓的袖管裡有一把尖刀,方才,她一度握住了刀柄。不過不要誤會,她只是無意間動動手,並沒有想要做什麼。

  「都威震東瀛了,害怕這個?」

  絕心不做爭論,只是嚴厲警告余蔓,「那就收好,別妄動。」

  說完,他慢慢抬手,指著穿廊盡頭,「父親在裡面等你。」

  余蔓望著前方大門敞開的房間,有幾分失神,忽然,她回頭望向來時的路,眼底暗流激蕩。

  「破軍不會來得。」絕心古怪的語氣裡,唯一能聽得出來的情緒,叫作嘲笑。

  「破軍算什麼東西。」余蔓把鄙夷毫不掩飾地表現在臉上。

  她最後向來路看了一眼,然後轉向絕心,嘴角微翹,「你去過中土嗎?」

  絕心愣了一下,並沒有與她對視,淡淡回道:「沒有。」

  「在中土,有一個人被稱作武林神話。」

  絕心敏感地眯起眼眸,「你在等他。」

  余蔓的臉龐有一瞬間失去血色,眨眼間又恢復如常,她粲然一笑,匆匆說了聲「沒有」,轉身大步而去。

  既然等不來武林神話,那就專心,成為自己的神話。

  絕心半張嘴,還有話未說出口,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越走越遠。

  功能大概是書房的房間,余蔓並沒有這裡見到絕無神,她隨手從書架上拿起一本書,翻開打發時間,看進去之後才發現,這上面竟記錄著上乘武學。

  余蔓聚精會神地研讀,不知過去多久,一道男聲從斜刺裡冒出來。

  「知道你看得是什麼嗎?」

  余蔓怔怔抬頭,「知道啊,秘籍......」

  絕無神注視著她,輕笑道:「你喜歡?」

  余蔓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誠實地回答,「當然,我也是習武之人。」

  「這一冊你就拿去看好了。」

  如果不是深刻解析過聶家的傲寒六訣,斷家的蝕日劍法,還有破軍的萬劍朝皇,余蔓一定以為絕無神在拿不痛不癢的東西博她歡心。正因為她知道,這是一套放在中土也在頂尖之列的功法,才震驚於絕無神的大方,半天回不過神來。

  絕無神走到窗前,蹲下摘了幾根盆景裡的葉子,然後隨手一指,頭也不抬地說:「過來坐。」

  余蔓垂首上前,秘籍卷成筒拿在手裡,暗暗咬牙。都被搶進來壓寨了,學他點武功怎麼了。


第48章 我背後有人

  余蔓主動開口, 「我聽說, 你用一招絕技與破軍做交換?」

  「沒錯。」絕無神坐在窗前, 很端正的樣子, 「那招叫殺破狼, 你喜歡的話, 我可以親手交給你。」

  他的表情有些曖昧, 但並不會讓人覺得放蕩。

  沒想到絕無神這麼會聊天,余蔓趕緊低下頭,用秘籍扇了扇風。突然被贈巨資, 感覺有點不好意思。

  她沒有接絕無神的話,而是自顧自地說:「我不是破軍什麼人,我是被他擄走的。」

  「你想我來你家做客, 打跑他就是了,何必白白便宜他一招絕技。」

  所以, 趕緊把破軍那廝追回來, 打斷他的腿, 挽回損失。

  絕無神渾不在意, 悠悠笑道:「便宜了他又如何, 至少他長了張嘴,告訴我, 你叫顏盈, 是中土第一美人。」

  余蔓聞言一滯, 雙頰湧起血色, 又是擺手又是嘆氣, 「中土第一不敢當,承蒙武林同道厚愛,我只是在江湖上小有名氣。」

  「中土第一美人肯定在皇宮大內,怎麼會......」

  「沒關系。」絕無神沉聲打斷她,眼裡充斥著野心,「用不了多久,你就是了。」

  余蔓微微睜大眼睛,露出懵懂的神情,而實際上,她已心算過一輪了。

  用不了多久是多久?風雲還沒長大,絕無神若提前染指中土,誰來拯救世界?

  靠無名?時至今日,她可不覺得無名這個狗男人靠得住。

  「美人,我們現在去用膳,看看宮裡的廚子,合不合你口味。」絕無神半跪,自然而然地拉起余蔓的手,隨後起身。

  余蔓隨之站起來,渾身緊繃,她低頭瞅瞅手裡的秘籍,用力往懷裡一塞,才慢慢放松下來。

  絕無神牽著余蔓的手,很強勢地闊步走在前面,出門不遠,一直在外等候的絕心迎了上來。

  「父親,都准備好了。」

  絕無神徑直從絕心面前經過,一個眼神也沒留下。絕心習以為常,默默跟在後面,目光偶爾掃過兩人交握的手。

  無神絕宮的宮主用餐,不存在家常便飯,菜肴豐盛不說,還有歌有舞,奢侈得很。

  余蔓坐在絕無神下首,對面是絕心,席間就他們三個人,幸好沒有邊吃邊聊的習慣,否則心事重重的余蔓絕對能把菜送鼻子裡。

  飯吃到一半,有人來報,跪在門外嘰裡呱啦說了幾句余蔓聽不懂的話,接著,那人入室,呈上兩個盒子。

  打開盒子,裡面裝著兩顆面目猙獰,死不瞑目的人頭。

  見到反抗者的首級,絕無神得意大笑,待他欣賞夠了,這才後知後覺地看向余蔓,覺得有些不妥。

  「美人?」他耐心喚了一聲,語調溫柔。

  余蔓的狀態很不好,面如白紙,嘴唇也變了顏色。她抬起頭,怔怔地望著絕無神,手一抖,筷子從指間滑落。

  絕無神憐惜地笑了,「還說是習武之人......」這點小場面都受不住。

  沒等他把話說完,余蔓身子一軟,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

  余蔓病了,一度不省人事。宮裡宮外都在傳,死不瞑目的仇敵化成惡鬼來尋仇,奈何不了絕無神,便轉頭盯上了新來的中土美人,鑽進美麗的皮囊,吃掉心肝肚腸。

  絕無神這樣的人,斷不會做噓寒問暖這種事,病了?那就好生養著。

  宮中美女如雲,每天都有新人入宮,余蔓雖艷冠群芳,屬當世絕色,可一個病秧子,絕無神沒耐心伺候,時間一長,也就暫把余蔓放到了腦後。

  夏去秋來,安置余蔓的院子愈發冷清,連下人都很少出現了,有時候一整天,只能聽到風聲,沒有人說話。

  不知不覺,余蔓的病好了,只是人看上去還有些虛弱。

  一日,她坐在檐廊下,望著滿院如烈火一般絢爛的紅楓放空。

  絕心進來,看到的便是這醉生夢死般的一幕。他深深凝視著她,一步步走過去,堅實地踏在地板上,心無旁騖。

  選在恰到好處的距離坐下,與她一起望著滿院的紅楓,度過了一段寧靜的時光。

  「在想什麼?」絕心輕聲問。

  余蔓始終目不斜視,眼神放空,對來人一絲反應也沒有。

  良久,久到絕心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她才緩緩開口,「在想我的孩子。」

  絕心詫異,「你有孩子?」

  余蔓終於動了,扭過頭來衝他淺淺一笑。

  「當然。」

  絕心愣了愣,視線下落,定格在地板的紋路上。

  「孩子多、多大了?」

  余蔓的臉上泛起溫柔的光暈,「一個十一,一個十歲。」

  別看斷浪身高趕不上風兒,年紀卻大上一歲。

  絕心沉吟片刻,低聲說:「你......保重自己,才有機會與他們團聚。」

  余蔓點點頭,很樂觀的樣子,她問絕心,「我可以出去嗎?」

  天天對著這巴掌大的院子,悶得慌,可外面的守衛不允許她出這間院子。

  絕心眼神閃爍了一下,「我可以替你向父親請求......」這樣,父親就想起你了。

  「這也要他同意?」余蔓皺眉,「我只是覺得悶,想到開闊的地方走一走。」

  絕心的表情隱隱透著古怪,他語氣生硬地說:「你只有兩條路可以走。」

  「一條,悶在這裡無人問津,另一條,重新回到父親面前。」

  爭得父親歡心,成為無神絕宮最得寵的女人,這樣才能要什麼就有什麼。

  余蔓冷哼,丟下一句,「用你教我?」

  起身回屋,拉過憑幾倚著,拿起案上的一本書,翻開書簽做標記的那一頁。

  小小一方院落重歸沉寂,直到余蔓手裡的那本書停滯到某一頁,遲遲翻不過去,眉頭越擰越緊。

  「絕心,你還在嗎?」

  很快,腳步聲傳來。

  「問你個問題。」余蔓頭也不抬地招招手。

  絕心走近,余蔓把書翻過來,指著上面的兩行字,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絕心坐下,探過身去掃了一眼,只一眼,目光瞬間凝滯,眼底一陣激蕩。

  他收回視線,漠然道:「你可以向父親請教。」

  「你爹那麼忙,我不想打擾他,問你不是一樣?」

  這本秘籍名為殺神道,絕無神大方允許余蔓研習,可裡面參雜了一些東瀛改造過的漢字,有的連猜帶蒙就順過去了,而有的,怎麼也領悟不通。

  絕心是絕無神的兒子,肯定比她知道的多,況且,又不是外傳,沒什麼好避諱的。

  沉默片刻,絕心懷著更復雜的心情,對余蔓伸出手,「好,我看看。」

  ....................

  大概是絕心在絕無神面前說了什麼,沒過幾日,余蔓就收到了隨絕無神出宮赴會的通知。

  絕無神對盛裝打扮的余蔓非常滿意,而余蔓,對插在頭上的六根首飾很無語。

  這是一場東瀛武林的交流會,在宮本家的道場舉行。

  絕無神攜余蔓出場,賺足了面子,可也有需要余蔓適時地「消失」的時候。他命絕心把余蔓帶下去,安頓好。

  宮本家有准備供客人休息的房間,在道場較為僻靜的區域,只不過很少有客人用到。

  一到沒人的地方,余蔓就吐出一口氣,肩膀一垮腳步拖沓。

  「不習慣穿木屐?」絕心側目看她。

  她掩飾得非常好,可他知道,這一路她走得很辛苦。

  「這雙太高了,而且......好像齒不平。」余蔓抱怨。

  她坐在休息區的檐廊下,馬上嫌棄地蹬掉腳上的木屐,蕩著小腿,長長松了口氣。

  絕心盯著地上的木屐看了一會兒,俯下身撿起一只,舉到眼前,眯眼目測了一下兩節木齒。

  好像是有少許不平齊......絕心活動了一下脖子,從懷裡抽出短刀,細細刮削木齒。

  余蔓歪頭看著他,擔心自己一會兒光腳走路,正要說點什麼,視野中出現了第二個人。

  一個容貌清秀的紫衣女人走過來,余蔓不認識,還在遲疑要不要打招呼,絕心已放下手,向那女人致意。

  「宮本小姐。」

  余蔓一聽是主人家的小姐,就要起身行禮感謝招待,卻被宮本小姐用手勢制止。

  「不必多禮。」宮本小姐漢話流利,在余蔓身旁坐下,「你是中土人。」

  「嗯,我是。」余蔓點頭。

  絕心收回注意,繼續用刀刃調整木齒的厚度。

  宮本小姐微笑,「我丈夫也是中土人。」

  余蔓禮貌地表現出好奇,「你丈夫是?」

  「獨孤劍。」

  獨孤劍?沒聽過,余蔓眨眨眼,這就尷尬了。

  「中土有個無雙城,城主家姓獨孤。」她把記憶中唯一姓獨孤的無雙城拉出來,希望能跟宮本小姐有共鳴。

  「正是夫家。」宮本小姐露出感慨的表情。

  余蔓一怔,抱拳嘆道:「原來是獨孤夫人。」

  宮本小姐溫和地看著余蔓,「我叫靈靈。」

  「我叫顏盈,你可以叫我蔓蔓。」你叫靈靈,我叫蔓蔓,大家都是疊字。

  「蔓蔓.....」宮本小姐念了一遍,「這是你的乳名?」

  否則,也該叫盈盈。

  余蔓遲疑了一下,隨後點頭說「是」,還把字寫給宮本小姐看。

  「是這個蔓,枝蔓的蔓。」

  話音未落,一塊碎木從視野邊緣飛過。


第49章 我背後有人

  余蔓轉過頭去, 先是幽幽盯住絕心的眼睛, 然後掃了掃自己那只不知還能不能正常使用的鞋。

  他一定是覺得她的行走難度還不夠大, 幫她把難度拉滿, 余蔓如是怨念。

  絕心修鞋修得心不在焉, 手裡的短刀操作著, 視線卻是飄來飄去,事故發生時,就是不知在張望什麼, 被余蔓逮住還心虛的地躲閃了一下。

  余蔓收起譴責的目光, 回過頭來若無其事地對宮本小姐微笑。絕心飛快低下頭, 嘴唇抿緊, 著手補救殘缺的木齒。

  宮本小姐目不轉睛地看著余蔓,表情非常誠懇,「很久不見像蔓蔓這般有鋒芒的女武者了, 我希望能與你較量一番。」

  余蔓聞言一愣,心道, 不愧是劍術名門宮本家的小姐,向武之心濃厚,日常尋找對手一較高下。

  不等她說話, 絕心便開口回絕道:「蔓蔓夫人大病初愈, 恐怕無力與宮本小姐一戰。」

  「是啊, 我好久沒活動過了, 手生得很......」余蔓嘆氣, 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懶散態度, 不想接宮本小姐的邀約。

  宮本小姐不肯放棄,語氣多了幾分挑釁,「手生?那就更該練練。」

  余蔓莫名垂眸,短暫的沉默過後微微一笑,揚眉與宮本小姐對視,「好。」

  絕心一聽,眉心擠出一道皺痕,隨即舒展開,默默俯身把手裡的那只木屐放在地上,順便把另一只也擺整齊。余蔓穿上後,只覺得一只腳高一只腳低,不由得瞪了他一眼。

  宮本小姐已走到空地中央,拔出佩劍,揚著下巴問余蔓,「你用什麼兵器?我叫人取來。」

  「我用刀......」不要太重。

  不等余蔓說完,絕心已拔出插在腰間的打刀,遞到余蔓面前,面無表情地說:「用我的。」

  余蔓坦然接過,提刀向宮本小姐走去。

  這場較量,越往後動靜越大,引來不少人圍觀。

  獨孤劍作為宮本小姐的丈夫,自然更關注妻子的對手,他觀看了一會兒,不禁露出詫異的表情,失聲念道:「青銅刀氣......傲寒六訣!這......」

  至此,他向絕無神投去探究的目光,似乎在等對方介紹一下余蔓的出身。

  絕無神一臉高深莫測,實際上和獨孤劍一樣心有不解,而且,他不明白獨孤劍所說的青銅刀氣和傲寒六訣是什麼,正想著回去派人查一查。

  宮本小姐爭強好勝,余蔓也不是輕言放棄的人,雙方都想贏,氣氛非常緊張,但結果並不難預料。

  最終,余蔓用一招還有些稚嫩的萬劍朝皇,破了宮本小姐的劍氣。

  她執刀而立,受眾人矚目,刀氣未散不怒自威,只可惜這份英姿沒撐多久,在她轉身邁出一步非常難堪的崴了腳那一刻起,散得干干淨淨,並在得到贊賞與喝彩之後,又收獲了沒有惡意的嘲笑。就連罪魁禍首絕心,看到她狼狽的樣子,也身軀一顫,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

  絕無神派人去中土探查余蔓的來歷,在詳細結果出來之前,並不打算召見她。

  從宮本家回來的第二天,天上下起了雨。

  余蔓伏在憑幾上,合著眼靜靜地聽外面的雨聲,不知過了多久,雨停了。

  烏雲散去,熱烈的日光灑進室內。余蔓眉頭輕蹙,舉起一只手遮了下眼睛,走廊裡有腳步響起,還伴著滴答的水聲。

  來人停在門外,門是開著的,卻不見他進來。余蔓輕嘆一聲,不情願地睜開眼,坐起身爬了兩步,伸頭往外看。

  絕心淋了雨,身上都濕透了。

  余蔓走近,奇怪地看著他,「你怎麼不打傘?」

  絕心微微眯了下眼,生硬地說:「你的武林神話,終於來了。」

  余蔓當場愣住,失神了好一會兒,隨後激動地撲到絕心面前,歡呼一般接連問道:「你說無名?他來了?人在哪裡?」

  絕心眼神很冷,「父親叫你過去。」

  「好。」余蔓猛點頭。

  說著,也不等絕心,提起裙擺轉身就跑,臉上是掩不住的雀躍。

  雨後地面濕滑,余蔓出門匆忙,好巧不巧穿得是那雙經絕心之手改造過的木屐,深一腳淺一腳的,她跑得又急,雖有輕功應變,卻免不了忙中出錯。

  腳下一滑,缺了一角的高齒沒能保持平衡,木屐傾翻,余蔓整個人也跟著一斜,就要往地上栽。這時,身後出現一條手臂,握著她的腰把她扶正。

  「我勸你別得意的太早。」絕心漠然收回相扶的手,冷冷道:「中土的武林神話,到了東瀛,未必還是神話。」

  余蔓哼笑,笑得寬容。她覺得絕心對中土武林一無所知,才會說出這種話。

  「那就試試。」也好讓你們這些東瀛人看看,什麼叫武林神話。

  余蔓趕到的時候,無名和絕無神已經交上手了,而且看起來,交手已有一段時間。

  情況沒想像中的那麼樂觀,余蔓觀戰半晌,神情逐漸凝重。

  絕心立在余蔓身旁,幽幽問:「你說,誰會贏?」

  余蔓關注無名與絕無神之戰,目不轉睛,對絕心的話毫無反應,也不知聽見沒有。

  烏雲聚集又散開,終於雙方停手,戰鬥到此為止,只是結果......讓人有些失望。

  余蔓咬著嘴唇,喜憂參半,喜的是有無名在,她不是一個人,憂的是情況不妙。

  她欲向無名走去,卻被絕心一把抓住。

  「平手。」絕心低笑,陰郁的內心迸發出一絲病態的喜悅,「這裡是東瀛,只是平手的話,他帶不走你。」

  他打心底不希望她成為父親的女人,但他更不希望她離開。

  就乖乖留在東瀛吧,這世間天天都有人死於非命,父親狂妄自大欲與天皇爭權,說不定哪天就輪到他了。

  余蔓臉色一暗,絕心手勁很大,抓得她很疼,可是,她卻忘記了掙扎。

  無名和絕無神戰了個平手,兩人都有負傷。正如絕心所言,只是平手的話,無名很難帶她離開東瀛。

  「他一定有辦法的。」余蔓在絕心面前賭這口氣,而實際上並沒有什麼底氣。

  只見無名和絕無神說了幾句話,無名交給絕無神一本黃皮小冊子,之後,二人雙雙看向余蔓。

  無名招手,余蔓二話不說,推開絕心跑過去。

  「把我給你的東西交出來。」事到如今,絕無神對待余蔓還是留有幾分風度。

  余蔓愣了愣,馬上反應過來,從懷裡掏出秘籍,雙手奉還。

  絕無神接過,漫不經心地打量一眼封面,丟下一句「不送」,轉身大步離去,無神絕宮的宮眾隨之退散。

  無名把手背在身後,淡淡道:「走吧。」

  余蔓呆呆的,不敢相信自由來得這麼快,她突然掩面發出一聲啜泣,「你怎麼才來......」

  說起這個,無名很無奈,「我一直在中土找你,沒想到破軍把你擄到東瀛。」

  「都是因為你,我才倒這麼大霉,你還不來救我。」余蔓一邊抹眼淚,一邊凶無名。

  「對不起,我來晚了。」無名誠懇道歉,然後輕咳一聲,用兩個手指從袖中夾出一條灰手絹,以非常謹慎的姿態送到余蔓面前。

  余蔓翻了翻紅眼睛,不客氣地一把扯下手絹,用力擰了把鼻涕。

  「風兒和斷浪現在在哪兒?」

  「在家,我讓晨兒看著他們。」無名向西抬了抬手,低聲道:「走吧,回家。」

  余蔓哭得氣不順,時不時就得抽噎一下,她緊跟著無名,邊走邊歪頭打量他,小聲嘀咕,「你瘦了。」

  無名瘦出形了,下巴重新出現,很接近她第一次見他時的模樣。

  「是......」無名認同地點點頭。

  余蔓一臉感動,正要對他道聲辛苦,就聽耳邊傳來幽幽嘆息。

  「家裡的雞鴨都滿園了。」

  再不吃,就老了。


第50章 我背後有人

  商船啟航, 船客們聚在甲板上向岸邊的親朋告別, 余蔓無意間發現下面的人群中有一張熟悉的面孔。

  不知是不是出於絕無神的指示,絕心帶著兩名僕從跟來港口,目送余蔓和無名所在的船只離去。

  左手扶著刀柄,右手攏在袖中, 絕心渾身散發出冷硬的氣息, 他盯上余蔓已經有一會兒了, 此時四目相對, 也未曾回避,只是眼神空洞, 仿佛在凝視著一團空氣。

  余蔓想裝作沒看到來著, 可是稍作沉吟, 還是衝岸上的絕心輕輕揮了下手。

  船越開越遠,陸地化成了一個小點, 余蔓回到船艙, 湊到無名身邊坐下, 托腮看著他。

  「光明小館停業這麼久,伙計、廚子肯定都走沒了......」

  看來,回去得緩一緩才能復工。

  「沒停業, 我讓管家幫你代管,店裡的賬也幫你記著呢。」無名在吃肉干,余蔓進來時, 他把最後兩塊放進嘴裡, 細嚼慢咽。

  「真貼心。」余蔓眨眨眼, 表情多了幾分曖昧的暗示,柔聲問無名,「我該怎麼謝你?」

  無名拿出一根削尖的竹簽剔牙,邊剔邊奇怪地瞅了余蔓一眼,非常干脆地回道:「不用謝。」

  余蔓一僵,隨後閉了閉眼,緩緩吐出一口悶氣,盡量保持和顏悅色,「給我免一年房租。」

  光明小館的鋪面和後面的院子都是中華閣的產業,她也是突然心情不爽,突然想起來訛無名一把,反正理由充分。

  無名猶豫了一下,似乎覺得余蔓的要求有些不合理,不過最終還是寬厚地點點頭,「好。」

  他產業多,租金麼,少她一份不算少,免一年還是沒問題的。

  余蔓撇撇嘴,並沒有多高興的樣子,她趴在桌上,好氣又好笑。感情這個東西,在某些人身上好像沒辦法發展,看來她和無名只適合維持特殊的鄰居關系。

  忽然,腦海中莫名閃過一幅畫面。

  「你把什麼給絕無神了?」余蔓從臂彎間支起腦袋,像一只好奇的鵝。

  她記得,無名給了絕無神一本黃皮冊子。

  「萬劍歸宗。」

  無名淡淡回了四個字,就是這四個字,在余蔓耳邊回蕩,許久不散。

  余蔓懵了,失聲質問無名,「萬劍歸宗?你把萬劍歸宗給他,憑什麼?」

  「憑你跟我回家。」

  余蔓瞬間後仰,臉唰一下紅了。若不是無名這個狗男人每次撩撥完,都等她自己上去動,她現在一定會用小拳拳捶他一下,然後抱住他的頭,給他一個吻。

  不過話說回來,她要是真那麼做了,難保無名不會送她一招萬劍歸西。

  「那、那你怎麼辦?」余蔓小聲問,看無名的眼神都透著憐惜。

  「我已經練成此功,不用擔心。」

  余蔓一愣,心累地抽了抽嘴角。

  練沒練成不是重點,重點是本來就難分勝負,你還把看家本領拱手送給絕無神,現在好了,更打不過了。

  余蔓拍桌,氣憤不已,「絕無神用殺破狼向破軍換我,你用萬劍歸宗向絕無神換我,便宜他們占,虧都讓我們吃了。」

  「都是身外之物。」無名輕聲安撫,希望她不要在意。

  突然心念一轉,靈光乍現,想起自己手裡有可以彌補無名損失的東西,余蔓眼神發亮。

  從貼身的裡衣下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條素絹,拍到無名面前,「這個給你。」

  無名展開素絹,細看上面的字跡,隨口問道:「這是什麼?」

  「殺神道。」余蔓笑眯眯的,很神氣,「就是絕無神要我歸還的那本秘籍,我已經抄下來了。」

  無名一聽,挑眉瞥了余蔓一眼,他把手裡的素絹一合,看都沒看就推還給了余蔓。

  「那你好好修習,爭取早日更上一層境界。」他如是勉勵。

  「我們一起練。」余蔓用手指捏住素絹的兩個角抖了抖,恨不得抖到無名臉上去,「絕無神收了你的萬劍歸宗,你練他的殺神道,這才公平。」

  「不需要。」無名淡淡回了句,像變戲法一樣,從身後摸出一把二胡。

  余蔓看著那把二胡,半天沒回過神,等她醒來,悠揚的二胡聲已然在船艙中回蕩。

  「不練就不練......」余蔓氣鼓鼓地收起素絹,其實她也明白,無名不屑與此,「我自己練,等練成了,第一個宰了破軍那個王八蛋。」

  無名拉著二胡,閉眼陶醉。

  「支持。」

  =====================

  少了美若天仙的老板娘,燒鴨和炸雞這兩道招牌菜又斷供,光明小館的生意冷清了不少。

  余蔓回來後,事業心沒那麼重了,生意能維持,有得賺就好。她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練功習武上面,力求突破,與當世絕頂高手比肩。

  聶風改住在家裡,白天去隔壁上課,上完課翻牆回來。斷浪練功愈發刻苦了,守余蔓守得比聶風這個親兒子還緊。

  一日,劍晨送來一筐桃子,余蔓把廚房新出鍋的燒鴨子和雞米花,還有其他小菜,裝了兩食盒,招來聶風和斷浪,叫他們隨劍晨去隔壁,把食盒交給無名。

  這一去就去了很久,聶風和斷浪回來第一件事,就是眼巴巴地湊到余蔓跟前。

  「娘,我想去樂山祭拜一下爹和斷伯伯。」

  如今他們生活無憂,沒理由不去祭拜,爹和斷伯伯沒有墳塚,正好一並解決了。

  余蔓在算賬,聞言懸腕一頓。

  「等你們大一些再去吧。」她溫聲勸道。

  「無名先生說,可以讓劍晨大哥陪我們一起去。」斷浪眼神充滿期盼。

  余蔓皺眉,「晨兒......他照顧不過來你們兩個,路上不安全。」

  劍晨初出茅廬,是江湖新人,哪裡罩得住聶風和斷浪這兩個還未學成的半大小子。

  「娘,我和斷浪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們能照顧自己。」聶風身板聽得筆直,一臉嚴肅認真,「再說了,還有娘照顧我們呀,娘那麼厲害......」

  余蔓一聽,趕緊放下筆,清了清喉嚨,一副跟孩子們講道理的模樣,語重心長地說:「娘不能離開,娘得看店。」

  「娘,你不想爹嗎?」聶風眼圈紅紅的,無意中對余蔓發出致命一問。

  余蔓嘆氣,她當然不會想念聶人王,可讓她慌亂的不止是這個不能回答的問題,還有聶風的兔子眼。

  「娘得賺錢,不賺錢咱們吃什麼喝什麼。」余蔓仍盡力找理由,不過語氣已沒那麼堅定。

  「無名先生說,他可以幫忙看店。」斷浪第二次開啟了這個句式。

  在這件事上,他的心態與聶風不同,他想去樂山祭掃,是為讓父親看看樂觀的自己。

  余蔓嘴角一抽,干笑道:「無名還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他幫忙看店?幫忙去庫存還差不多。

  「之前不懂事,也沒給爹壘個墳,不知他在凌雲窟裡時冷時熱。」聶風低頭抹眼淚。

  余蔓見狀,立刻繳械投降。

  「店裡有你師父照應,娘就沒什麼好顧慮了,快去收拾行李,咱們馬上啟程去樂山。」

  孩子們的要求合情合理,她既然放心不下,那就只好一起去了。

  ..................

  此次樂山祭掃之行,無名派出大弟子劍晨,隨余蔓攜聶風和斷浪一同前往。

  四人乘馬車順利到達樂山腳下,凌雲窟外。挑了塊平坦的空地,取出事先准備好的墓碑,立了兩座樸素的墳。

  聶風跪在聶人王的墳前哀悼,余蔓陪著他,一抬頭竟發現斷浪不知什麼時候跑到凌雲窟洞口探頭探腦。

  余蔓飛掠過去,一把揪住躍躍欲試的斷浪,「不要命了?」

  斷浪吐吐舌頭,指著洞口,笑著說:「我爹和火麟劍都在裡面,我早晚得進去。」聶風也一樣。

  余蔓冷下臉,正要發狠讓斷浪長長記性,就聽一聲大喝從天而降。

  「三分歸元氣!」


第51章 我背後有人

  從山頂飛下來兩個人, 對余蔓來說並不陌生, 一個是雄霸,一個是破軍。

  雄霸一身豹紋錦衣,余蔓嚴重懷疑還是當年那件。

  當然了,最令人岔氣的當屬那聲「三分歸元氣」, 余蔓暗下決心, 回頭管教聶風和斷浪, 一定不可以養成這種打架用嘴的壞習慣。

  雄霸和破軍約在樂山一戰, 從大佛頭頂打到大佛腳下。

  從余蔓聽見那聲「三分歸元氣」仰起頭,到雄霸和破軍墜入水中纏鬥, 又飛上岸,不過是眨眼間的工夫。

  兩道身影像閃電一般襲至凌雲窟外, 眼看著聶人王和斷帥的墳墓就要受到波及, 聶風果斷地拔出雪飲刀, 護在父親的墓前。

  「風兒!」余蔓失聲驚呼。

  她衝上去想把聶風拖走, 按理說完全來得及,可前提條件是, 聶風待在那兒不。

  初生牛犢不怕虎, 聶風揮刀, 以一招驚寒一瞥切進兩大高手之間,欲將兩股破壞力驅離, 還父親一個清靜。

  聶風突然介入, 奇跡般打了雄霸和破軍一個措手不及, 二人一看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 心中有些驚訝,再看看聶風手裡的雪飲刀,若有所思。

  此時,余蔓和劍晨已趕到聶風身後,只差一步就能抓到聶風的後襟了。

  破軍見是余蔓,出言調戲,「我說怎麼這麼眼熟,原來是你家的孩子。」

  聶風認出這是去年擄走母親的惡人,頓時臉色一沉,凶猛地追過去,找破軍報仇。

  余蔓再次撲了個空,也是心累。

  「風兒,快回來。」語氣透著嚴厲。

  她想好了,等這件事過去,聶風和斷浪兩個臭小子,誰也逃不過一頓胖揍的懲罰。

  破軍躍開一步,把聶風引過來,逗弄他使了兩招,之後便大笑著奪下雪飲刀。

  雪飲刀被奪,聶風大驚失色,更加不肯與破軍罷休,可惜不等他發狠,就被余蔓拎起衣領,雙腳離地向後起飛了。

  「你看著他們。」余蔓囑咐劍晨,話音未落,一拳往破軍臉上掃去。

  新仇加舊恨,她今天非得給破軍點顏色瞧瞧不可。

  「幾時回來的?」破軍一手貪狼劍,一手雪飲刀,左躲右閃就是不與余蔓正面交鋒,「無名為換回你,怕是下了血本。」

  說著,將雪飲刀一拋,裝模作樣地嘆道:「要說我,你還是不要拋頭露面的好。」

  「覬覦你的男人多了,你累,無名也累。」

  余蔓接住雪飲刀,斜睨著破軍,冷冷嘲弄,「聽說你死皮賴臉從絕無神那兒乞來一招殺破狼,練得怎麼樣?」

  聞言,破軍面色一冷,以前余蔓很識趣,再惱怒也會注意分寸,可今天就不一樣了。

  「你想試試?」

  「沒錯。」余蔓挑眉,信手起式。

  差距存在與否,只有試過才知道,她對自己有信心。

  ....................

  聶風扯了扯劍晨的衣袖,「大師兄,我們一起上,幫娘把那個惡賊趕走。」

  「不能便宜他,得讓他把命留下。」斷浪磨著牙,眼放凶光。因為不老實,總是鑽空子想上去助余蔓一臂之力,他現在被劍晨摁著,享受特殊照顧。

  劍晨感覺到兩人又在蠢蠢欲動,忍不住嘆了口氣,只得再次警告,「你們兩個老老實實的,別添亂,顏姨現在不需要幫忙。」

  就目前看來,情況還是很樂觀的。

  被對手晾在一邊,雄霸也不氣惱,而是悠然地打量起面前的三個少年。

  「英雄劍......」目光在劍晨的佩劍上面流連,「你是無名的傳人。」

  劍晨扭過頭去,微微頷首道:「正是。」

  想到前不久從天而降的一聲吶喊,他猜測對方的身份大概是天下會的幫主,雄霸。

  雄霸又轉向聶風和斷浪,露出感慨的表情,「一晃你們都這麼大了。」

  劍晨一愣,頗感意外,「你們......認識?」

  說著,低頭向師弟求證。

  聶風和斷浪對視一眼,雙雙懵懂地點了點頭。

  「見過。」聶風小聲說。

  就衝這身豹紋,他們覺得應該是見過。

  「數年前曾有一面之緣。」雄霸笑容溫厚,憶起往昔,悠悠嘆道:「那時聶夫人帶著他們兄弟倆為生計奔波,讓我印像深刻。」

  雄霸的話,劍晨略聽了聽,點頭回以一笑,便不再作聲,還是遠處那場戰局更值得他關注。

  「你是聶人王的兒子,叫什麼名字?」雄霸問丟了雪飲刀,只剩個空刀鞘的聶風。

  「我叫聶風。」

  眼底飛快流過一抹異色,雄霸俯下身與聶風對視,「聶風?哪個風?」

  聶風未加思索,爽快答道:「疾風勁草的風。」

  雄霸凝視聶風片刻,隨即笑出聲來。

  「好名字。」他由衷地贊道,然後直起身,又問過斷浪,目光在二人之間徘徊,不掩飾喜愛之情,「虎父無犬子,好靈秀的孩子。」

  聶風和斷浪面面相覷,害羞之余,還覺得背後涼涼的。

  「你們這是投到了無名門下?」雄霸問。

  斷浪坦然回道:「聶風拜了無名先生為師,我沒有。」

  他一向把這件事分得很清楚,誰把他認成無名的弟子,他還不樂意呢。

  雄霸聞言,眼底一度結冰,他扭頭看了看一旁的兩座新墳,正要開口說點什麼,突然地動山搖。

  一頭燃燒的猛獸從凌雲窟飛奔而出,不知聶風和斷浪誰喊了聲「火麒麟」,緊接著便被劍晨捂住了嘴。

  余蔓和破軍激戰正酣,聽到動靜,便陷入了分心還是不分,給不給對方喘息機會的抉擇中,可是,火麒麟不會等待。

  火麒麟咆哮著奔出凌雲窟,眨眼的工夫,就奔至余蔓和破軍跟前,經過時目的非常明確地叼走破軍,看都沒看余蔓一眼。

  目送火麒麟甩著尾巴遠去,頃刻間消失在視野中,余蔓整個人呆呆的,耳邊還回蕩著破軍驚恐的慘叫。

  「噗......」她忽然拍手笑起來,把幸災樂禍表現得淋漓盡致。

  第一次希望凶獸吃人的時候,能多嚼兩下。

  回到墓前,聶風自覺送上刀鞘,余蔓將雪飲刀歸入鞘,然後才調轉目光,對雄霸淡淡致意。

  「雄幫主。」

  「一別多年,夫人傾城之色依舊。」雄霸表現得很斯文,不似第一次相見時那般輕浮孟浪。

  余蔓也沒跟他客氣,「過獎。」

  說完,攏著二子准備離開。

  雄霸目光灼灼,朗聲道:「我與這兩個孩子投緣,想收他們為義子。」

  聶風和斷浪愣住了,劍晨也露出驚異之色。

  余蔓腳下一頓,回過頭來迎上雄霸的目光,似笑非笑,「不必了,我們只求安穩度日,雄幫主這根高枝兒還是留給別人吧。」

  臉上仍在笑,雄霸垂眸,沒有多言,任由余蔓等人離去。

  ====================

  余蔓知道,雄霸大概是盯上聶風了。雄霸不會放棄,但她萬萬沒想到,雄霸會以這種方式不放棄。

  從樂山回來,就在聶風和斷浪被揍得屁股開花的第二天,晴天降下霹靂。

  余蔓穿著粗布圍裙,在院子裡用大木盆調醬,准備腌肉。

  伙計慌裡慌張地跑進來,「老,老板......」

  「哎呦喂,我的第一美人兒。」人未到,聲先至。

  余蔓皺眉,歪頭想認識下能發出這種叫聲的是什麼品種。

  只見一個塗了脂粉,頭戴高帽打扮得跟野雞有異曲同工之妙的人,搖著扇子扭著腰臀一陣風兒似的走進來。

  這人一看到余蔓便露出驚恐的表情,「哎呦,您怎麼能干這種粗活。」

  余蔓吞了吞口水,這不是......天下會的文醜醜麼。

  「醜醜給您到喜啦。」文醜醜笑得跟朵花似的,把扇子伸到余蔓眼前揮啊揮,「幫主要明媒正娶,用八抬大轎娶您進天下會。」

  「這聘禮啊,從外面這條街一直排到城門口,您真是好福氣。」


第52章 我背後有人

  「什麼八抬大轎, 什麼聘禮?」余蔓挪開一步,用木盆隔在她和文醜醜之間,生怕瘋病會傳染。

  「我的美人兒, 都說了......」文醜醜一臉嬌羞, 用扇子掩嘴笑,「幫主要娶你, 你以後呀,就是天下會的女主人了。」

  雄霸要娶她?余蔓一邊的眉梢挑得高高的, 鄙夷之情溢於言表。

  為達目的, 雄霸連賣身的招數都用上,可真是毫無下限。

  「幫主還說, 把你那兩個孩子也帶進門, 他保證視若親子。」

  「哈哈......」余蔓瞬間變臉,變得笑容可掬, 用沾了醬汁的手指著文醜醜,「你們想得美, 雄幫主想賣, 哦不, 雄幫主有意,我無心,也無情。」

  甚至背地裡還要大聲呸你們一句厚顏無恥。

  文醜醜的臉色又晴轉陰, 露出了幾分他天下會大總管的鋒芒, 「你不從?」

  按頭喝泔水, 誰會願意?余蔓對文醜醜的驕橫, 很不以為意,淡淡道:「雄幫主不是我喜歡的類型,轉告他另覓良緣吧。」

  文醜醜權衡之下,終究還是沒有發作,他擠出笑臉試圖勸說余蔓。

  這時,聶風和斷浪從外面跑進來。

  「娘,外面好多人,一眼望不到頭,把路都堵住了。」聶風氣喘吁吁地比劃著。

  慢慢移動視線,余蔓歪歪頭,注視著聶風和斷浪,危險地眯了下眸子,幽幽道:「我記得,我安排你們在後院罰站......」

  聶風和斷浪恍然,瞪圓了眼睛倒吸一口涼氣。他們見自家店門外被一群抬著箱籠的人堵住了,這些人一直蔓延到長街盡頭,附近看熱鬧的鄰居也越聚越多,他們沒多想,拔腿跑回來報信,卻把自己是偷溜出來的事實忘在了腦後。

  看來,還是打得輕。余蔓嘆了口氣,一邊把衣袖挽到更高的位置,一邊向聶風和斷浪走去。

  走前瞥了文醜醜一眼,沉聲丟下一句,「讓外面的人趕緊散了,別耽誤我家生意。」

  聶風絞著手指,欲言又囁嚅。斷浪退到聶風身後,察言觀色。

  余蔓把手伸向聶風,教育,自然得從親兒子抓起。

  「怎麼回事?」無名的聲音傳來。

  趁余蔓分神的間隙,聶風抱頭竄出去,躲到與無名同來的劍晨身後,斷浪倒是沒跑,可憐巴巴地望著余蔓。

  「呦,這是哪位?」文醜醜斜眼打量無名,一臉「你是個什麼野男人」的疑惑。

  不等余蔓開口,無名便淡淡回了兩個字,「鄰居。」

  他和劍晨聽管家來報,知道外面的動靜是衝余蔓來得,便翻牆過來看看。

  「鄰!」文醜醜剛要嘲諷,突然想到什麼,就半張著嘴卡住了。

  他進來之前看過左右,隔壁是中華閣,這個鄰居莫非就是......

  「幫主派我來,還有一件事。」文醜醜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面朝余蔓,眼卻瞄著無名,「就是讓我把這封信,交給無名。」

  聶風母子顯然受無名庇護,追尋他們的下落,再順藤摸瓜找出無名,對於天下會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

  「拿來。」無名豎起兩個手指,輕輕一勾。

  文醜醜不敢在武林神話面前造次,碎步上前,低眉順眼地把信遞給無名。

  無名接過信,並沒有馬上打開,「你可以走了。」

  文醜醜依言,一轉身便梗著脖子翻了個白眼,他對余蔓說:「幫主對你痴心一片,是不會放棄的,你好好考慮一下,我明日再來。」

  目光掃了掃無名手裡的信,余蔓沒有言語,放任文醜醜離開。

  入夜,余蔓教訓過聶風和斷浪,又盯著他們睡下,出門正要回房,就聽一聲咳嗽。

  無名盤腿坐在牆頭,看上去等待有一會兒了。余蔓招手,示意無名下來說話。無名指指身旁,示意余蔓上來。

  「裝什麼正經。」

  余蔓沒好氣地嘀咕了一句,不過還是躍上牆頭,在無名身邊坐下。

  「雄霸是衝風兒來得。」她直截了當地說。

  無名一愣,「為什麼?」

  晨兒從樂山回來,便向他說起過她和雄霸曾有過一面之緣。對於今日之事,他認為雄霸以垂涎美色為主,針對他而產生的爭奪欲為輔。

  有的人,就是看別人碗裡的飯香。風兒他娘不是他碗裡的飯,可在雄霸眼裡,她就是。

  「泥菩薩給他算過命,得到風雲,便能一統江湖。」

  「他認為,風兒是風雲之風。」

  無名又是一愣,對此將信將疑。

  「實在不行,我把店關了,帶風兒和斷浪去鄉下住一段時間,避避風頭。」余蔓嘆道,語氣透著無奈。

  天下會人多勢眾,心狠手黑,若動起真格來,少不了一場腥風血雨,到時候滿城的百姓都跟著遭殃。

  「不用關店,並入中華閣經營即可。」無名已有成算,緩緩向余蔓交代,「你收拾一下,明天,最遲後天,我派人把你們還有晨兒送走。」

  余蔓一聽劍晨也走,不由得問道:「你呢?」

  與其讓無名一個人留下來承受雄霸的騷擾,不如大家一起走,就當度假了。

  「我去趟天下會。」

  「你要去天下會?」夜色下,余蔓興奮得雙眼發亮,滿臉放光,她悄聲問無名,「去教雄霸如何謙虛做人?」

  千萬不要手下留情,一定要狠狠地打,讓雄霸這個痴心妄想男把三分歸元氣吞回肚子裡去。

  無名輕笑,眼裡透著一絲無奈,「雄霸扣下了我的摯友,不虛和尚。」

  白天,文醜醜轉交給他的那封信,就是雄霸在威脅他,要他親赴天下會一敘。

  余蔓聞言,輕輕吸了口氣,臉色微沉。看來,雄霸是把無名當作收藏聶風的絆腳石了。

  「我跟你一起去。」

  無名對她的幫助非常大,可以說是她的後盾,是在她背後支撐她的大佬。出了事,不能總讓大佬出人又出力,她也有責任。

  無名搖頭,沉聲對余蔓說:「你留下照看孩子們,我知道,風兒、浪兒你管得住,就是晨兒還需要你多費心安撫。」

  余蔓皺眉,露出不悅之色,卻轉瞬就忘記了反駁,她抽了抽嘴角,只覺得無名給她的定位好像哪裡怪怪的。

  ....................

  次日一早,余蔓簡單收拾出兩包行李,想著無論如何,先把聶風和斷浪送走。

  見劍晨獨自前來,余蔓愣住了,失聲問:「你師父呢?」

  「師父昨夜便啟程去天下會了。」經過一夜的調整,劍晨還是有些失落。

  余蔓氣笑了,暗罵無名過分,搞得好像生怕甩不掉她似的。

  劍晨把聶風和斷□□出來,「顏姨,師父都安排好了,我們也走吧。」

  無名走了,城中以文醜醜為首的天下會爪牙也隨之消失不見,余蔓等人順利離開,輾轉安頓在一座小村莊裡。

  余蔓以為用不了多久無名就會派人,會親自來接他們回去,可現實卻是,兩個月後中華閣傳來消息,閣主被困天下會,多方營救無果。

  按住劍晨,指出他劍法未成,與其把自己搭進去,不如留下奮發圖強。劍晨答應過無名,不會輕舉妄動,所以余蔓一勸,他很快冷靜下來。

  聶風和斷浪比預想中要克制得多,沒用余蔓鎮壓,就知道安分練功不添亂。余蔓命兩個小男子漢發誓,無論發生什麼,功法不成不入江湖。

  把三個後輩安撫好之後,余蔓便踏上了去往天下會的路。

  為避人耳目,余蔓一路專挑荒山野嶺行走。到達天下會,從後山摸上去,休整一日,趁夜色潛入天下會。

  文醜醜留了一箱聘禮在光明小館,箱上壓著一封雄霸給她的聘書。現在這封聘書就在她身上,她都打算好了,如果遇險,且無法逃脫,那就亮這封聘書,大不了先應下再說。

  余蔓謹慎地摸索,天下會能人不少,被發現的風險如影隨形。當一個人攔住她的去路,而這人還長了一張破軍的臉的時候,可把她嚇了一跳。

  「你是人是鬼?」

  這人就是破軍沒錯,只不過,更像一個剛從地獄裡爬出來的,充滿死氣和怨毒的惡鬼。

  有風吹過,破軍的左袖隨風輕飄,左臂的袖管竟然是空的。

  他死死盯住余蔓,眼裡泛起血腥的紅光,他咧開嘴露出一絲獰笑,使出十成功力拍出一掌,不止要將余蔓斃命,還要讓她灰飛煙滅。

  從火麒麟口下死裡逃生,卻失去左臂成了殘疾,他恨,恨他被那畜生選中,很她被那畜生無視,當時他們站在一起,憑什麼她完好無損。

  余蔓劈手招架,想虛晃一招然後避開破軍的瘋狂,誰知機緣巧合之下產生了奇跡般的效果,她和破軍之間被動地建立起一種聯系。

  感覺到真氣洶湧灌入,余蔓大驚,怕自己承受不住,經脈寸斷而死,於是拼命運功抵抗。

  破軍目眥盡裂,發出一聲怒吼,片刻後,委頓在地,只剩一攤皮囊。

  余蔓看著破軍的死狀,反胃干嘔,她身上很痛,可她不敢倒下,跌跌撞撞走了幾步,終究還是沒撐住,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

  不知在混沌中掙扎了多久,痛感消退,體內的真氣不再橫衝直撞,余蔓漸漸平靜,對外界的感知也逐漸清晰起來。

  右手不斷傳來深刻的濕濡感,余蔓緩緩睜開眼,就看到一個陌生的男人捧著她的手,俯身一寸寸親吻。


第53章 我背後有人

  余蔓想打人, 奈何身上沒什麼力氣,她試著掙了一下,軟綿綿的, 倒是把那人從沉醉中驚醒。

  那人飛快看過來, 對上余蔓的眼睛,身形微微一滯, 有一瞬間散發出心虛的味道。

  他若無其事地松開余蔓的手,「你醒了。」

  「你是誰?」余蔓坐起身, 整個過程十分吃力。

  她暗暗運功, 感覺到體內真氣前所未有的充盈,功力平添數倍,眼下的虛弱應該是昏迷太久造成的。

  那人注視著余蔓的一舉一動,眼神莫測,

  「我是武威將軍。」

  余蔓正在用被面擦拭自己那受到污染的右手, 聞言一愣, 歪頭往窗外看,「這裡是什麼地方?」

  她被動吸干了破軍的內力,然後昏倒在天下會的一隅,按理說, 她現在應該還在天下會。

  「天下會。」那人如是答道。

  余蔓挑眉,感到好笑,「天下會的將軍, 你們幫主封得?」

  那人昂首, 露出倨傲之色, 「是皇上親封得,雄霸那個老匹夫,倉皇而逃如喪家之犬。」

  這段話的信息量有點大,以至於余蔓忘記了擦手。

  雄霸跑了,天下會易主,是這個意思嗎?

  「所以,你代表官府接管了天下會?」

  「沒錯。」武威將軍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沉聲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接下來我將一統武林。」

  余蔓撇撇嘴,覺得這屆官府很不識趣。

  「雄霸跑了,其他人呢?」

  說著,低頭整理衣衫。

  「有的留有的散......」

  看著身上潔白的裡衣,余蔓愣住了,表情仿佛見了鬼。

  這件裡衣不是她的,她的是淡淡的藕色。

  武威將軍看穿余蔓的心思,干巴巴地說:「你放心,衣服是侍女換的。」頓了頓,又用深沉的語氣加了一句,「我救了你。」

  余蔓把懷疑寫在臉上,並且毫無感激之心。

  救人還是撿屍,她的眼睛告訴她,後者的可能性極大。

  「餓了吧。」武威將軍轉了話鋒,也不等余蔓回應,徑自吩咐候在門外的僕人,盡快送些清粥小菜過來。

  之後,他起身走開,在八仙桌前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

  床尾的小幾上放了一套衣裙,等余蔓穿戴整齊,從屏風後走出來,粥菜已上桌。

  她慢悠悠的,邊吃邊恢復體力,對面的武威將軍默默喝茶,很少把目光落到她身上,直到她放下碗筷,緩緩舒了口氣。

  「你來晚了。」武威將軍拿出一物,推到余蔓面前。

  一張對折的信箋,余蔓打量一眼,便知是那張聘書。

  將聘書隨手一揣,她看著武威將軍的眼睛,直截了當地問:「無名在這裡嗎?」

  武威將軍冷笑,「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余蔓給自己倒了杯茶,滿不在乎的樣子,悠悠道:「你可以不告訴我。」

  武威將軍一怔,氣話脫口而出,「那你就掘地三尺去找好了。」

  余蔓一笑置之,審視武威將軍半晌,冷不丁冒出一句,「你我可曾謀面?」

  這個武威將軍的眼神和說話時的語境,給她的感覺很奇怪。

  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絲詭譎之色,武威將軍的反應在余蔓看來,是肯定。

  「在哪裡見過?」余蔓追問。

  「你仔細想想。」武威將軍的眼愈發深邃,好像在作法勾魂。

  余蔓沉吟,舉杯送到唇邊,說時遲那時快,連茶帶杯飛向對面。武威將軍閃身躲開,頭臉無礙,只被澆濕了衣擺,第二波筷子緊跟而至。

  「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你,還是從身手上認認看吧。」

  余蔓有意教訓,武威將軍不還手都不行,房間裡很快就施展不開了,兩人出門一路打到天下會的廣場上,侍衛聞訊趕來,圍成一個圈。

  「屬下原為將軍分憂。」

  開口之人聲音稚嫩,余蔓望過去,竟是一小童。小童身後有幾人外型稀奇古怪,也令她印像深刻。

  「不必。」武威將軍一揮手,命令道:「都散了。」

  余蔓的目光在那些普通侍衛身上打轉,若有所思。待四面人群散去,廣場上空蕩蕩的,只剩下她和武威將軍。

  「東瀛人。」那些侍衛是東瀛人。

  說著,她微微向前傾,裝模作樣吸了口氣,「嗯,無神絕宮的味道。」

  這一點是她的猜測,不過,應該□□不離十。

  什麼奉皇命接管天下會,假的,什麼武威將軍,騙子。現實大概是,無神絕宮入侵中土。

  武威將軍輕笑,深深凝視著余蔓,帶著鼓勵的意味問:「可有想起我是誰?」

  「絕心?」余蔓試探,語氣猶猶豫豫。

  說起無神絕宮,她也想不出別的名字,絕心跟她還算說得上話。

  「我還以為你把我忘了。」武威將軍聲線變換,語調幽幽。

  「真的是你!」余蔓大吃一驚。

  臉色紅白交替了一陣,她轉身就走,絕心清楚她在難堪什麼,默默追在她身後。

  天下會後山,絕心揭下易容,一鼓作氣攔住余蔓的去路。

  「世道越來越亂,你最好不要下山。」他輕聲提出忠告。

  余蔓沒好氣地說:「我不走,留在這裡等你爹?」

  「父親現在東瀛,暫時不會駕臨中土。」

  余蔓想嘲諷絕無神巴蛇妄想吞像,話到嘴邊終究還是咽了下去,繞開絕心,繼續下山。

  「無名的下落,你不想知道了?」

  見余蔓腳步一頓,絕心松了口氣,同時後牙咬得咯吱咯吱響,對無名又妒又恨。

  「他在哪兒?」

  絕心冷著臉,伸臂指向山頂,「回去,我慢慢跟你說。」

  余蔓看了他一會兒,搖頭道:「無名不在你手裡。」如果在,你早就拿出來威脅我了,而不會等到現在。

  雙眼暗如深淵,絕心的臉有一瞬間非常扭曲。不是沒有心機,他完全可以從她醒來的那一刻起,把謊言編織得□□無縫。不是沒有手段,他完全可以把她禁錮在一隅,無法離開半步。

  在她面前,他總是失誤,總是處於劣勢,可他明明不是這樣的人。

  「他被雄霸的小徒弟放走了。」絕心索性道出實情。

  當時他率眾奇襲天下會,專心對付雄霸之際,那個叫步驚雲的小子趁亂放走無名,兩個人一起不見了。

  知道真相的余蔓差點掉下眼淚,早知道無名光環這麼大,她就不出這份力費這份心了,也用不著面對絕心。

  「我救了你。」絕心很強硬,一字一句地說:「我希望你跟我回去。」留在我身邊。

  「你那是救我?」余蔓涼涼反問,對於絕心救了她這個論調,她是不會承認的。

  「我只是情不自禁吻了吻你的手,其他什麼都沒有做,我發誓。」

  絕心自己也覺得很不可思議,他竟如此克制,明明不止一次產生過瘋狂的念頭,明明在親吻手指的時候幻想要是能親吻她的嘴唇該多好。

  「你還說!」余蔓瞪大眼睛,聲調都變了。

  她原本是要教訓武威將軍的,鞋底抽嘴的那種教訓,可當武威將軍和絕心畫上等號,她就下不去手了,這是什麼道理?

  絕心發覺余蔓隱藏的無措,借機逼近一步,將她徹底籠罩在自己的陰影下,「我親你的手都舍不得用力,我渴望你愛慕你,我當然要說。」

  「你比我小十歲......還多。」余蔓喃喃道。

  眉頭一皺,絕心的眼裡多了幾分凌厲,他用誘哄的語氣柔聲說:「那不是問題。」

  余蔓猛搖頭,握拳捶空氣,「我被小我十歲的男孩輕薄了,你懂嗎?」我還對他心軟,你懂那種震撼嗎?

  又不是沒見過男人,她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不是男孩。」絕心眯了下眸子,「是男,人。」

  說著,捉住余蔓無所適從的拳頭,低下頭在指節輕輕落下一吻。


第54章 我背後有人

  余蔓掰開絕心的手, 冷靜下來,抱臂思考了一會兒。

  「看在你我相識一場的份上,這次我不追究你的過錯。」

  「我有什麼過錯?」絕心挑眉問。

  余蔓用譴責的眼神上下打量他。

  絕心笑了, 「你覺得我有錯, 你盡管追究,我不反抗。」

  「不過倒是提醒了我, 我救了你,可不是不圖回報, 我也得追究你......」

  余蔓仿佛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麼, 板起臉冷冷打斷他,「你勸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年紀輕輕做點該做的事。」

  「絕不死心。」絕心一字一句地說,最後得意地眨了下眼睛,「還有, 同樣的話奉還給你。」

  趁早死了拒絕他的這條心。

  這時, 遠處傳來哨聲,長長短短很有節奏。絕心側耳,知道這是下屬有十萬火急的事找他。

  「你先跟我回去,有很多事我晚上細細說給你聽。」

  余蔓躲開絕心的手, 嘆息一般丟下一句「你好自為之」,施展輕功飄遠。絕心望著她的背影,咬咬牙, 不顧哨聲追了上去。

  「無名自顧不暇, 現在最安全的地方就是這裡, 我可以派人把你的孩子接過來。」

  中土朝野內外,既將迎來一場血洗。像無名的中華閣,定然在劫難逃。

  余蔓停下腳步,卻不是因為絕心的話。

  附近突然冒出幾個人來,朝余蔓慢慢逼近,為首的是之前在廣場自稱屬下,向絕心請示的小童。

  「天池殺手?」童皇、戲寶的外型特點過於鮮明,余蔓想猜不到都難,她側首看著絕心,嘲弄道:「好大的手筆。」

  絕心沉下臉,「這裡沒你們的事。」

  人不是他召來得,天池殺手不請自來,實屬僭越。

  「我等有要事稟告將軍。」童皇坐在食為仙的肩膀上,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

  「回去再說,你們先退下。」絕心冷冷道。

  無神絕宮聘請這些殺手,花了大價錢,就是看在他們認錢不認人,才放心驅使。

  「那可不行。」童皇笑嘻嘻,與一旁的鐵帚仙對視一眼,十足的不懷好意,「東瀛傳來好消息,我等向將軍道喜,還要討彩頭呢。」

  這下余蔓也看出來了,天池殺手根本就是衝絕心來得,他們要反噬雇主。那她是不是可以靜靜離場?畢竟,不關她的事。

  哐啷——

  一只盒子被扔到余蔓腳下,盒子散開滾出一顆人頭。余蔓失聲驚呼,緊接著就被絕心拽離。

  那顆人頭,長著絕無神的臉。

  「無神絕宮的宮主遭天皇斬首,幸有忠僕拼死奪回首級。」童皇歡快拍手,活脫脫把喪事當喜事辦。

  地上的人頭沾滿泥污,絕心掃了一眼,便專心撫上余蔓的肩頭,意欲安撫。余蔓愣了一下,揮手拍開。

  「此事真偽,有待查證。」他淡淡道。

  即便是真的,也不稀奇,父親和天皇互相容不下對方,早晚得死一個。而他,希望是前者。

  「你們無需在意此事,一切照舊......」

  童皇扮鬼臉,故作無奈之態,「絕無神死了,之前的約定就不作數了。」

  「作數。」絕心聲音鏗鏘,昂首道:「只要我在,你們的賞金一文都不會少。」

  無神絕宮在中土的布局,已初見成效,不會輕易放棄。

  撲哧一下,扛著童皇的食為仙大笑出聲,「小子,你爹死了,我們不打算陪你玩了。」

  絕心愣住,「你們不要錢了?」

  「要的,這不是正要著嘛。」童皇衝絕心伸出手,搓搓手指,「勸你識相,趕緊把錢交出來。」

  天下會裡的無神絕宮宮眾,他們來之前已經清理得差不多了,現在就差絕心這個「金主」。

  絕心面色一沉,按住腰側的打刀,散發出凜冽的殺氣。

  「無名都廢了,多虧了雄霸,雄霸廢了,多虧了你們無神絕宮。」童皇陰笑,好不得意,「前日破軍那個殘廢也死了,可真是天助......」

  「你們說夠了沒有。」余蔓冷冷開口,表情透著厭煩。

  她旁聽了一會兒,好奇心是滿足了,可覺得很乏味。

  此言一出,數道目光齊刷刷落到余蔓身上。

  「把路讓開,我要下山。」她衝童皇扇了扇手。

  天池殺手把她和絕心圍在一個圈裡,想出去,得先清路。

  「女人。」童皇眯眼盯住余蔓,嫌惡地齜牙,「我最討厭漂亮女人了。」

  余蔓用深沉的語氣說了聲「謝謝」,隨後用憐憫的眼神看著童皇,幽幽嘆道:「有人愛我,沒人愛你,你討厭誰都沒用。」

  絕心輕咳一聲,難掩笑意,同時也將佩刀拔出半截,防備童皇報復。

  怒極的童皇摘下掛在腰間的鈴鼓,搖響鈴鼓,天池殺手應聲出動。

  ....................

  天池殺手圍攻余蔓,自然也不會放過絕心,從未時到日落,鐵帚仙死在余蔓手下,兵器鐵帚被余蔓奪走,余蔓從鐵帚折下一根枝,射瞎了童皇的一只眼,至此,天池殺手四散,倉皇逃命去了。

  遮手眺望夕陽,余蔓半眯著眸子,露出享受的表情。她對自己現在的實力非常滿意,滿意到想大發慈悲給破軍買口棺材。

  絕心蹲下,撿起絕無神的首級端詳。

  「是真的嗎?」余蔓問。

  「應該是。」

  絕心把首級裝盒,聽到余蔓嘆氣,不禁抬頭,「為什麼嘆氣?」

  「你爹武功那麼高,死得倒是蠻......突然的。」余蔓攤攤手,其實她想用「荒謬」這個詞來著。

  絕心起身,直視著余蔓,「說不定有一天,我也會突然死去。」

  余蔓愣了愣,憂色隱隱,她真心實意地勸道:「絕心,快回東瀛去吧。」

  中土朝野人才濟濟,等大家反應過來,沒了絕無神的無神絕宮肯定抵擋不住各方勢力的反撲,不如趁現在趕緊打道回府,也算給自己留一條活路。

  「不。」絕心低笑。

  東瀛的無神絕宮已經廢了,天皇一定會趕盡殺絕,他回不去了。

  聞言,余蔓抿唇淡淡一笑,轉身離開。

  這一次,絕心沒有窮追不舍,他靜靜地立在那兒,垂眸等待余蔓走遠,直至不見。

  ====================

  隨著絕無神的死亡,無神絕宮在中土的勢力一夜時間分崩離析,作鳥獸散。江湖依然暗流湧動,不過至少表面上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因為順路,余蔓想著先回家看看,然後再去鄉下接聶風他們。

  她沒從光明小館的店面進去,而是走得巷子裡的後門。院子裡晾著還在滴水的衣裳,看來已經有人回來了。

  封門的鎖頭都不見了,余蔓房間的也不例外。她在門外便察覺裡面有人,推門走進去,只見斷浪睡在床上。

  她有些不悅,正要把人叫醒,突然發現斷浪眼角的淚痕,和枕頭上洇濕的一小片。余蔓怔了怔,慢慢坐下,床褥下陷,斷浪猛然驚醒。

  余蔓摩挲他的臉,用拇指抹掉他眼角的淚,柔聲問:「怎麼哭了?」

  斷浪呆呆地盯著余蔓看了一會兒,劇烈抽噎一下,撲進余蔓懷裡大哭起來。

  任余蔓怎麼問,斷浪就是不說話。余蔓只能拍著背安撫著,忽然發現枕頭上橫著一把劍,卻不是斷浪平時佩戴的那把。

  終於斷浪哭夠了,余蔓出去打水給他擦臉,端著臉盆往回走的時候,聶風從外面回來了。

  「娘!」

  聶風不是一個人,余蔓把臉盆放在處理雜物的破木桌上,掃了一眼聶風身後那個滄桑感極重的男人,沒多在意。她抱了抱聶風,正想打聽一下斷浪的狀況,就看到地上,一團陰影急速靠近。

  「盈兒。」男人聲音嘶啞,情緒非常激動。他張開雙臂,就要把余蔓箍進懷裡。

  余蔓勃然大怒,一腿掃過去,將那男人逼退兩步。

  「狂徒找打!」

  敢對她動手動腳,絕不能輕饒。


第55章 我背後有人

  「娘......」聶風趕緊組織,歡天喜地地說:「你看仔細了, 這是爹呀!」

  余蔓只得先停手, 把掛在身上的聶風撕下來,皺眉道:「風兒, 娘知道你想爹。」

  「娘, 真是爹。」

  余蔓瞅瞅面前這個一頭亂發,一嘴胡子的男人,摁住聶風探了探額頭的溫度,語重心長地說:「傻孩子, 爹只有一個,不能亂認。」

  這人是聶人王?別說笑了, 插隊投胎也不至於這麼超前。何況, 怎麼看出這是聶人王?

  「盈兒,是我。」男人飽經風霜的臉上悲喜交加。

  余蔓愣住了,表情有些驚恐,她盯著男人看了一會兒, 「聶人王?」

  記憶中聶人王的面容,已模糊的不成樣子, 但要說這人就是,好像也有相似之處,那就是吧。

  「你、你......沒死?」

  「娘, 這些年, 爹一直在凌雲窟閉關。」聶風興致勃勃地給余蔓解釋。

  「閉關?」余蔓好不容易接受了聶人王還活著的事實, 臉上的木然很快便被惱怒代替, 「把孩子扔在外面,死活你都不管。」

  「盈兒,我有不得已的苦衷。」聶人王一身悲壯。

  他何嘗想與妻兒離散,但為守護中華龍脈,成就大義,犧牲小我也在所難免。不久前,火麒麟跑出去殘害生靈,他見龍脈已固,才決心重回俗世。

  余蔓冷哼,她沒有義務理解聶人王的苦衷,她接替顏盈,盡心撫養聶風已是仁至義盡,絕對不會接鍋顏盈的情感關系。更何況在她看來,顏盈與聶人王的婚姻早已破裂,沒直接把人轟出去,還是看在聶風的面上。

  「我跟你早完了,風兒歸你,馬上給我走人。」余蔓冷冷撂下一句,重新端起臉盆,扭身就走。

  孩子是顏盈和聶人王兩個人的,應該輪流撫養才對,既然聶人王沒死,也該輪到他盡父親的責任了。

  撫養權她不爭,倘若聶人王放棄,她接著養也無妨,但是,這個前夫必須遠離她的生活。

  聶風跟在後面扯扯余蔓的衣袖,小聲央求,「娘,別這樣......」

  余蔓沉吟,衝敞開的房門使了個眼色,悄悄問聶風,「斷帥呢?」

  當年,斷浪的父親斷帥和聶人王一起被火麒麟叼進洞,現在聶人王活著出來了,那斷帥呢?

  「斷伯伯當時就重傷身亡了。」聶風情緒哀痛,很為好兄弟難過,「屍骨就葬在凌雲窟內,應他臨終的要求,爹把火麟劍帶出來交給斷浪。」

  一樣的遭遇,不一樣的運氣,聶人王活著,斷帥卻死了。有對照,使得斷浪的痛苦加倍。

  余蔓回房,擰了手巾給斷浪擦臉。斷浪抱膝坐在床上,恢復平靜依舊,任由余蔓用抹桌子的手法給他擦臉。

  「這把就是你們斷家的火麟劍?」余蔓試著引斷浪說話。

  別看斷浪表面木然,實際上反應可不慢。

  「嗯。」他很認真地應了一聲,拿起火麟劍塞給余蔓。

  將火麟劍拔出一半,余蔓一邊欣賞一邊贊嘆,「我正愁去哪兒求一把寶劍給你成年後用,這下好了,省錢了。」

  斷浪不禁眯起腫眼泡,跟著笑起來。

  這時,聶風躡手躡腳地進來,「娘......」

  斷浪想到自己現在的模樣,唰一下把臉扭向床裡。聶風沒往裡走,只局促地搓著手,在門口徘徊。

  余蔓放下火麟劍,起身來到外屋,「你爹走了嗎?」

  「娘,別生爹的氣好不好。」

  余蔓坐下,提起桌上的茶壺想倒杯茶,卻提了個空。她無奈地看著聶風,「娘沒生氣。」

  「風兒想咱們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再也不分開。」聶風滿懷期待地說。

  余蔓心情復雜,她皺眉沉吟片刻,幽幽嘆了口氣,輕聲道:「我是你娘,但這個身份不是我的全部,我還是我自己。」

  「風兒,我不會為了你心中的美滿而活。」

  即使是顏盈本人,也不需要這樣做。

  「當初我離開你爹已是事實,這麼多年過去了,破鏡難圓,我和他絕無復合的可能。」

  聶風臉色發白,想到自己於父於母皆不孝,滿心慚愧。他怔怔聽到此處,掩面而泣。

  「風兒,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也該體量體量為娘。」余蔓揉著太陽穴,衝聶風隨意揮擺了下手,懨懨道:「好了,你下去吧。」

  她知道不該跟孩子計較,可仍是忍不住心涼。勞心勞力養了好幾年,聶風這個親生的竟還不如斷浪合她的意。

  聶風離開後,斷浪慢慢走出來,他把手巾扔到臉盆裡,出門端了碗水回來。

  余蔓一口氣喝干,然後把碗重重往桌上一撂,「隔壁有人嗎?」

  「在。」斷浪輕聲說。

  余蔓點點頭,蘸水理了理鬢邊的碎發,便往隔壁去了。

  無名在修剪盆景,見到余蔓也不驚訝,反應近乎冷淡,他扭頭對身後侍立的冷酷小子說:「驚雲,你先退下。」

  冷酷小子看起來和聶風、斷浪差不多大,他應無名吩咐,徑直離開,一個眼神都沒給余蔓。

  無名手拿剪刀,繼續埋頭修剪盆景。

  余蔓走過去,揚眉笑道:「破軍死了,我殺的。」

  「哦。」無名依舊沒有抬頭,語氣淡淡的,「謝謝你。」

  余蔓眼珠轉了轉,「為什麼謝我?」

  「破軍殺我愛妻,我卻礙於恩師的請求,無法取他性命。」

  「他死在你手裡,我便謝謝你。」

  余蔓露出了然之色,邊聽邊點頭,「原來是這樣......不用謝,不用客氣。」

  之後,兩人之間陷入沉默。無名修剪盆景非常投入,把余蔓晾在一邊,完全沒有主動交談的意思。

  「聶人王回來了。」余蔓語氣生硬。

  「嗯。」無名修剪動作流暢,對余蔓所言無動於衷。

  余蔓賭氣,直接上手把無名的盆景掰殘,「你還要不要吃我做的菜?」

  半晌,無名終於抬頭直視余蔓,目光平靜而又冷清。

  「恭喜。」

  余蔓愣住,「你說什麼?」

  遲了一會兒,無名輕聲說:「恭喜你,夫妻團聚一家團圓。」

  余蔓睜大眼睛,聲音不知不覺染上一絲顫抖,「你再說一遍?」見無名張嘴,她又帶著哭腔喊了一句,「你想好了再說!」

  剪刀交錯,哢嚓哢嚓兩下,盆景剩余完好的樹冠應聲而落,無名放下剪刀,垂目看著盆中泛青的泥土。

  「恭喜。」你名正言順的丈夫回來了,除了一聲恭喜,我還能說什麼。

  余蔓的眼睛有點酸,心更酸。她沒想過要無名公開表達什麼,只要私下裡表個態就好,一句模模糊糊的話就好,這都做不到,這就放棄了。

  「誰稀罕你這個老男人。」余蔓狠狠罵了一句,憤然離去。

  ..................

  余蔓沒回家,一通亂走,行至僻靜無人的湖岸,有樹貼水面生長,她坐在樹干上,望著水天相接的那條線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一艘小船進去視野,反復穿梭,終於,余蔓注意到了這艘小船。

  船夫一身柳綠衣衫,見余蔓看過來,便摘下頭上的鬥笠扔到一邊,赫然是絕心。

  「上船。」絕心笑著招手。

  余蔓煩悶地嘆了口氣,把臉扭到一邊,不想理他。

  「蔓蔓......」

  余蔓一怔,眉宇稍有舒展。

  「你是主人我是客,你招待我游一游這醉眠湖吧。」

  眼神發散,余蔓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麼。

  「蔓蔓,我親自撐船。」

  余蔓看了看那艘越靠越近的小船,鬼使神差地邁了上去。

  絕心見余蔓肯上船,非常高興,哪怕她坐在離他最遠的船頭,還背對著他。


第56章 我背後有人

  小船搖曳, 向湖心漂去。上船後,余蔓心中的郁氣消了不少。

  被無名推下車又怎樣, 她照樣有年輕弟弟的船可以坐。可現在面臨一個問題,以後她該如何面對無名這個鄰居,說實話, 她不想面對。

  在無名心裡, 顏盈是聶人王的妻子,也許有很多遺憾,但他不會奪人之妻。這個理由在余蔓看來是狗屁, 可不得不承認,有些人的道德感就是這麼嚴苛。

  早知今日,當初就該保持禮貌疏離。若不是她太貪心, 把兒子塞過去不滿足, 自己巴巴地湊上去傍大神,她和無名的關系也不會發展到今天這地步。

  天公的臉說變就變, 前一刻還艷陽高照, 轉瞬就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絕心撿起鬥笠戴上, 衝余蔓的背影喊了一句,「你進去避一避。」

  余蔓自然不會放任自己被雨澆著,她轉身掀開草簾,鑽進船篷。

  沒過多久,綿綿細雨就變成了瓢潑大雨。行船的速度一下子快了許多, 船篷另一端的草簾卷在篷頂沒有放下來, 余蔓可以看到外面烏蒙蒙的雨幕, 還有絕心濕透的下擺。

  游湖失敗,絕心撐船迅速靠岸,他放下竹篙,貓腰跨進船篷。

  船身隨湖波蕩漾,一下接一下。余蔓和絕心中間橫著一方小幾,小幾上有一盤蜜餞,余蔓嘗了一塊。

  「你來這裡做什麼?」她淡淡開口。

  絕心找出一條帕子擦了擦手,很干脆地說:「找你。」

  余蔓笑了,「你在江湖上人人喊打......」找我也沒用。

  「人人喊打的是武威將軍,不是我。」絕心神情得意。

  計劃失敗是不假,可也把水攪渾了,他現在只是有些落魄,麻煩倒是不大。

  余蔓冷哼,「少得意,早晚追究到你頭上。」

  「我等著。」絕心不假思索地說。他挪開小幾,爬到余蔓跟前,兩人的膝蓋挨得極近,「我將立足中土,重振無神絕宮。」

  余蔓眨眨眼,奇怪地看著他。「不回東瀛?」

  在中土白手起家,豈不是難度更大。

  「東瀛太小了......」絕心嘆道,眼神閃爍了一下,微笑著低語,「更何況,沒有你,我回去有什麼意思。」

  余蔓的表情變得有些詭秘,她定定看著絕心片刻,末了,眼睫一撲扇,目光落到別處。

  「你多大了?」語氣透著一絲絲玩味。

  絕心故作不快,「我告訴過你。」

  這個問題她問過,他也回答過。

  余蔓想了想,很快便從記憶中找到了結果,「嗯,十七。」

  他們第一次見面,絕心說他十六歲,過了一年,就是十七。

  絕心一聽,忍不住勾了下嘴角。

  「我有一個後輩,和你一樣大。」余蔓嘆道。

  十七歲的劍晨管二十七歲的她,叫阿姨。

  十七歲的絕心向她求愛,對於這樣一個感覺很微妙的人,她還是有壓力的,畢竟,年長的一方有一種無形的責任。

  「他也喜歡你?」絕心笑得不懷好意,並將余蔓口中的後輩默認成男人。

  「當然不。」余蔓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絕心斂了笑,正色道:「我不是你的後輩,你別想用這種理由打發我。」

  「沒打發你。」

  絕心一呆。

  「就是有一點......不忍心。」余蔓眼神漸漸迷蒙,似醉非醉。

  「你答應了。」絕心喃喃低語,眼裡閃著喜悅。

  余蔓沒說話,內心還有些搖擺不定,可奇怪的念頭愈演愈烈。

  「你知道麼,那時你每天傍晚出現在河邊,我遠遠看著你,以為是潮水把你送到陸地上來的。」

  余蔓怔怔聽著,心有觸動。

  「我喜歡你看著我的眼睛說話,我喜歡走在你身邊。」

  一番情不自禁的自述,讓絕心的臉頰一陣陣發熱,這是他平生鮮有的狀況。

  他傾身靠近,抓住余蔓疊放的雙手,十分強勢,「你是我的,我是你的,就這麼定了。」

  余蔓失神至此,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還記得,院子裡的那棵紅楓嗎?」

  腦海中馬上有了畫面,絕心點頭道:「記得。」

  余蔓垂眸,眼角泄出一絲柔光,似有萬種風情。她扶著絕心的肩膀慢慢換了個坐姿,絕心仰頭看著她,忍不住順勢將她攬住。

  她也不躲,任由自己跌進絕心懷中,輕聲說:「我一直覺得那種鋪天蓋地的顏色很壓抑很可怕,但有你在的時候就不一樣。」

  那段灰暗的時光裡,亦敵亦友的絕心是她的慰藉,那種感覺誕生在心底,異常隱秘。

  絕心著迷地凝視著余蔓,欣喜若狂。炙熱的鼻息吐在頸上,余蔓蹙眉哼了一聲。

  就在這時,一陣風雨卷進來,感受到突如其來的涼意,余蔓驚呼一般倒吸一口氣。

  絕心扭過身,一手攬著余蔓一手伸臂去放草簾,船篷下變得異常昏暗。

  余蔓依偎著他,側臉靠在他胸膛,望著草簾四角星星點點的光線,幽幽問:「你說......這雨還得下多久?」

  「隨便它下多久。」絕心哼笑,捉起余蔓的手,低頭印上一吻。

  余蔓摟住他的脖子,攀到耳邊低語,「最好別停。」

  ====================

  風雨之下,湖波一浪高過一浪,停靠在岸邊的小船搖晃得厲害。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烏雲散去,雨過天晴。波光粼粼的湖面閃著金色,小船靜靜停在岸邊。

  余蔓合眼小憩,待心跳平復,把氣喘勻了,懶洋洋地撐起身整理衣衫。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絕心覆在她背上膩歪著,負氣道:「就是拿我當個消遣。」

  系衣帶的手一頓,余蔓挑眉,斜睨著絕心,「說得好像我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你未婚我單身,你有情我有意,消遣一下又何妨。

  「那你以後別來找我,我消遣不起。」她冷哼一聲,把臉扭到一邊。

  「不行,我得纏著你。」絕心從後面環住余蔓,收緊手臂,下巴磨蹭著她的肩窩,語氣十分不滿,「你不消遣我,我就死纏著你。」

  方才她背對著他整理衣衫,讓他生出一種她會翻臉不認人的錯覺。

  余蔓無奈嘆了口氣,推推他,「別鬧了,天都晴了。」

  萬一有人路過,聽到他們在裡面膩歪,多不好意思。

  絕心見她轉好,倒是膽子大起來,出其不意將她撲倒,船身猛地傾斜。

  余蔓嚇了一跳,緊緊抱住他,待恢復了平衡,瞪眼斥道:「船翻了怎麼辦?」

  「船翻了,我就綁著你沉到湖底。」

  絕心在余蔓臉上輕輕啃了一口,余蔓覺得癢,吃吃笑起來。

  「我們繼續打架,好不好。」絕心忙碌著,口齒不清地說。

  這時,空氣中突然漫起一股強烈的殺意。

  余蔓和絕心雙雙一滯,緊接著,騰騰殺氣襲來。對方不客氣,余蔓和絕心也不是吃素的,各自出手還擊。

  三方真氣交鋒,船篷頃刻間四分五裂,余蔓剛從船底撿起自己的刀,一抬頭,看清岸上的男人,頓時怒火更盛。

  「聶人王,你存心找不痛快!」

  絕心一愣,驚詫不已,「聶人王?他不是死了嗎?」

  聶人王微微低著頭,手裡提著雪飲刀,凌亂的發絲遮住了他的眼。他遠遠地看著她坐在湖邊,看著她上了這條船,雨停後他找到這裡,清清楚楚地聽到她和那個男人在裡面廝混。

  「他是誰?」聶人王嘶聲問。

  絕心揚起下巴,嘴角掛著冷笑,正要說話,卻被余蔓用手肘撞了一下。

  「你快走。」

  絕心一聽,霍然扭頭,表情變得很可怕,「為什麼?」

  余蔓無暇留意絕心的乖張,她一臉凝重,暗暗調整站姿和雙手的位置。有風吹過,翻起聶人王額前的亂發,露出一雙血紅的眼睛。

  「是聶家祖傳的瘋血症,聶人王犯病了。」


第57章 我背後有人

  聶人王雙目赤紅, 舉刀殺過來。雖然知道他的目標是絕心,余蔓也免不了心驚肉跳, 更無法置身事外。

  她搶在絕心出手前迎上去,這麼做的原因,絕心抵擋不住是一方面, 更多是為自己爭口氣。

  為了以後能有一個正常的生活環境, 聶人王這種看她跟誰好,就紅眼發狂的毛病,不應該被放任。

  絕心不甘示弱,拔刀上前, 與余蔓並肩迎戰聶人王。他看得出來,自己和聶人王在武力上存在差距, 可當著情人的面, 怎能對情敵不戰而逃。

  沒過多久, 絕心身上便掛了彩。聶人王時不時就要發出一聲山崩地裂般的咆哮,眼底的清明所剩無幾。所有行為都在執行一個字, 殺。

  聶人王發起的每一招攻擊都強勁至極, 絕心漸漸力不從心, 幾次落入險境,便萌生了退意。可他見余蔓一身凌厲愈戰愈勇,而且局勢並未失控, 他咬咬牙, 繼續堅持。

  終於, 機會來了。余蔓隔空點出一指, 將冰心訣的真氣打在聶人王的眉心上。

  聶人王身軀一震,眼中的血色劇烈翻湧,緊接著慢慢淡去。余蔓並未馬上斷開真氣,聶人王僵立在原地,神智有蘇醒的跡像。

  絕心見狀,心生毒計,一刀直刺聶人王的心窩。這麼好的機會擺在眼前,他當然要加以利用,永絕後患。

  余蔓大驚,她厭煩聶人王是不假,可遠沒到要他死的地步,何況,他在她面前以這種方式死去,日後,她該如何跟聶風交代。

  可是,不等她挑開絕心的刀,便有一道劍氣從天而降,把絕心掀了個跟頭。

  絕心狼狽地倒退幾步才勉強穩住身形,定睛一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無名。

  無名在中華閣感受到來自城西的殺氣,擔心傷及無辜百姓,便親赴此地一探究竟。

  余蔓沒好氣地瞪著他,低聲道:「還不快走。」

  絕心受了傷,也怕自己在無名和聶人王手下難有活路,他臉色陰沉,最後看了余蔓一眼,帶著滿心憤恨離去。

  絕心走後,余蔓猶豫了一下,才將視線轉向無名。

  無名砍暈聶人王,慢吞吞把人架在肩上,施展輕功頭也不回地走了,一個眼神都沒留給余蔓。

  湖邊只剩余蔓一個人,還有一艘殘破的小船。

  她靜立良久,霍然歸刀入鞘,攏了攏松散的衣領,勾起唇角發出一聲冷笑。

  ....................

  入夜,斷浪端著碗筷,敲響正房的門。

  「姨,是我。」

  「進。」隔著門,余蔓的聲音從房間深處傳來。

  輕輕一推,門就開了。

  斷浪走進去,「我把飯給你端來了。」

  自打她從外面回來,就一直待在房裡沒出來過,晚飯也吃。

  余蔓在書房,隨口回了句,「放桌上。」

  斷浪把碗筷放在桌上,碗裡一半米飯一半菜,菜一鹹口的炒菜為主,都是余蔓愛吃的。

  「快吃吧,飯菜該涼了。」他輕聲催促,同時微微偏了偏頭往余蔓所在的書房看。

  書案上堆了不少紙張、書冊,余蔓站在書案前俯身翻找,時不時就要抽出幾頁或私下幾頁扔進腳邊的銅盆,已經積攢了小半盆。

  「風兒去哪兒了?」

  「去隔壁了,一直沒回來。」

  「正好......」余蔓咕噥一句,抬起頭對斷浪說:「把門關上。」

  斷浪依言關上房門,忽聞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回頭一看,書房地上的銅盆火舌起舞。

  余蔓盯著火光看了一會兒,走遠幾步繞到書案的另一邊,向斷浪招招手,「你過來。」

  斷浪大步走過去。

  余蔓從書案上拿起一只荷包,遞給斷浪,「這個給你。」

  斷浪接過荷包捏了捏,不禁問:「裡面是什麼?」

  「錢。」余蔓看著斷浪,眼裡是淡淡的笑意,「姨姨把一半的積蓄留給你。」

  斷浪愣住,不明白余蔓為什麼突然給他錢,還跟他說這樣的話。

  「姨姨再給無......」說到這裡,余蔓突然一滯,硬生生把那個名字咽了回去,「給劍晨寫封信,讓他作證,把光明小館也留給你。」

  斷浪從小跟著她,進得了廚房做得了賬房,把店留給他,他知道怎麼經營。

  斷浪愕然,「那、那聶風呢?」

  目光飄忽了一下,余蔓不自然地扯扯嘴角,「風兒有他爹。」還有師父、師兄,沒什麼好擔心的。

  唯有斷浪這個沒有依靠的孩子,需要她安頓。

  斷浪猛地一甩頭,恍然發現自己關注的重點偏了。

  「為什麼突然說這個,你做干什麼?」不好的預感愈發強烈,一個念頭躍上心頭,「你要走?」

  余蔓笑著點頭,輕聲道:「嗯,我要走了。」

  說著,她拍拍斷浪的肩膀,替他撫平衣衫上的褶皺,「你要照顧好自己,踏踏實實地生活......」

  「我跟你一起走。」斷浪的聲音有些尖銳。

  余蔓動作一頓,對斷浪的反應倒也不是很意外。

  「聶風有爹有師父有師兄,而我,只有你。」斷浪越說越激動,激動到眼眶發紅,他把荷包放書案上一丟,大聲道:「你都不要我了,這錢這店對我又有什麼用。」

  余蔓捧住他的臉,柔聲勸慰,「這錢這店是我給你安身立命用得......」

  「我不要,我要跟你一起走。」斷浪斬釘截鐵地說。他看著余蔓,眼裡閃著堅定的光,「我已經長大了,不會再像從前那樣拖你後腿,我能干很多活,挑水砍柴洗衣做飯,都不用你伸手。」

  他知道,她在為聶人王的回歸而煩惱,也在為無名的回避而傷心。

  「我們去一個沒人知道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

  把過往全忘掉,重新建立起一個家。

  余蔓緩緩放下手,垂眸思量片刻,末了展顏一笑,愉悅地應了聲「好」。

  ====================

  三年後。

  鄉間小道上,余蔓牽馬而行,路遇一老一少。滿頭白發的老者挑著擔,少女挎著筐。

  「娘子,買梨嗎?又脆又甜。」少女向余蔓推銷。

  余蔓掃了一眼筐裡的梨,覺得吃口梨子也不錯,便挑了兩個。

  她抱著梨,正要付錢,不曾想一抬頭對上那白發老者的眼,先是微微愣了一下,隨後驚呆了。

  這人是......染了頭的雄霸!

  「送你了,不要錢。」白發老者笑得溫和。

  這一開口,讓余蔓更加肯定,這人就是雄霸。

  她瞅瞅雄霸,再看看手上的梨,「能、能吃嗎?」

  自從被無神絕宮聯手天池殺手和破軍趕出天下會之後,雄霸就從江湖上銷聲匿跡了,想不到會在這裡遇到他,還是個農夫模樣的他。

  經過一番察言觀色,少女小聲接了一句,「沒毒,我們自己也吃。」

  此言一出,余蔓和雄霸同時出現了嘴角輕微抽搐的症狀。

  余蔓干笑,指著這少女問雄霸,「你女兒?」

  雄霸點點頭,「幽若。」

  余蔓笑了笑,也沒說什麼告辭之類的話,徑直離去。

  還真就,沒有付梨錢。

  幽若望著余蔓的背影,好奇地問:「爹,她是誰?」

  雄霸嘆了口氣。

  「她真漂亮,第一美人顏盈比她還漂亮嗎?」

  「她就是。」雄霸憐愛地看著女兒。

  幽若一愣,喃喃道:「難怪......」

  武林第一美人果然不是隨便叫得。

  她隨即露出壞笑,「爹,你是不是對人家念念不忘?」

  雄霸挑眉,沉吟過後的語氣有幾分模棱兩可,「談不上念念不忘。」

  他對她,不過是男人對漂亮女人的興趣,可有可無。

  他遺憾的是,當初沒趁她落魄,將他們母子帶回天下會,因此與風雲之風失之交臂。

  泥菩薩給他的批命是一遇風雲變化龍,他沒來得及在厄運降臨之前,將兩者集齊,以至於落得個武功盡廢的下場,從雲端跌落,變成了蟲。

  ....................

  無雙城。

  今日,城主獨孤一方宴請無神絕宮的宮主,無神絕宮是近年來崛起的一門勢力,宮主絕心不可小覷。

  宴席設在院子裡,角落立著一根旗杆,旗杆頂端吊著一個五花大綁的少年。

  絕心握著酒杯,眯眼朝上一瞥,「獨孤城主,這小子犯了什麼事?」

  獨孤一方冷哼,「這小子膽大包天,竟敢在我無雙城作亂。」

  少城主獨孤鳴就坐在絕心對面,絕心的目光若無其事地掃過獨孤鳴,和獨孤鳴手裡的那把劍。

  「是該好好懲治一番。」絕心點頭應和,內心也十分認同這樣的做法。

  就在這時,空中光影一閃。

  余蔓躍上高牆攀上旗杆,削斷斷浪身上繩索,二人一同落地。

  獨孤鳴拍案而起,大叫道:「來人,給我活捉這兩個刺客!」

  余蔓打量斷浪,「你還好嗎?」

  這人離家前自己定下歸期,結果到時間不見人影。幸好她尋過來,否則不知還要遭多少罪。

  斷浪抿抿干裂的嘴唇,「很好。」

  余蔓聽出來他底氣很足,頓時冷下臉,「那還不快把你的東西搶回來!」

  斷浪二話不說,衝著獨孤鳴就去了。

  「哎呀,原來是大外甥,誤會誤會。」絕心猛拍大腿,一副懊惱的模樣。

  之前為制服斷浪費了不小的力氣,獨孤一方知道斷浪的能耐,看瞅著愛子既將被吊打,便要上前助陣,沒想到被余蔓先一步找上門,挨打挨到放棄抵抗。

  這時想起絕心說斷浪是他外甥,獨孤一方也不做考究,匆匆丟下一句「既然是宮主的親眷,那就請便吧」,拂袖而去。

  獨孤鳴走得比他爹早多了,火麟劍已回到斷浪手中。

  「怎麼回事?」余蔓皺眉,對斷浪的遭遇非常不滿。

  絕心走過來,悠悠道:「他在無雙城跟獨孤鳴爭搶寶物,把人給打了。」

  余蔓瞪著斷浪,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反駁,不禁深深吸了口氣。

  「什麼寶物?」

  「好像是......」絕心仰頭想了想,「金鐲子還是銀鐲子之類的東西。」

  斷浪狠狠橫了絕心一眼,沒有說話。

  可把余蔓給氣笑了,為了個金銀物件在人家的老巢把人家給打了,這孩子是不是傻?

  「蔓蔓,是你?」斜刺裡的女聲透著驚喜。

  余蔓扭頭望過去,同樣倍感意外。

  「宮本小姐......」她上前與故人寒暄。

  宮本小姐的丈夫獨孤劍,是獨孤一方的兄長,他們夫妻倆也有在無雙城居住的時候。

  余蔓一走,留絕心和斷浪在原地,互相散發著對彼此的惡意。

  「野男人。」斷浪冷笑。

  絕心挑挑一邊的眉梢,優越地抬起下巴,轉身向交談中的余蔓和宮本小姐走去。宮本小姐他也認識,說得上話,才不跟姓斷的臭小子大眼瞪小眼浪費時間呢。

  斷浪鄙夷地撇嘴,「呸,騷東西......」


第58章 做人難洗白難

  興雲莊, 梅花星星點點地開,月色下, 暗香浮動。

  冷香小築的二樓亮著燈, 余蔓坐在桌前, 望著燈台上搖曳的火苗出神。她的唇色很淺, 精神氣不是很足, 看上去有些虛弱。

  噠——噠——

  有人在窗外輕輕敲打窗欞。

  余蔓一把扶住額頭,露出痛苦的表情,遲了一會兒, 才咬咬牙,閉著眼問了一聲, 「誰?」

  「是我。」

  這聲音聽起來是個年輕的男人, 還帶著幾分羞澀。

  無聲地嘆了口氣, 余蔓慢吞吞起身, 走過去把窗打開半扇, 只見外窗台上蹲著一個白衣玉簪的少年, 他手握一束梅花, 看余蔓的眼神脈脈含情。

  開了窗,余蔓沒多看那少年一眼, 轉身便往回走。她是三天前穿越過來得, 原主正在病中, 而這個半夜敲窗的少年, 是原主的情人......之一, 藏劍山莊少主游龍生。

  游龍生跳進來, 摟住余蔓的肩膀,將手裡的梅花送到她面前。余蔓滿身不自在,接過梅花放在鼻間輕嗅,游龍生低下頭,順勢就要吻她的臉,被她扭身躲開了。

  遭到拒絕的游龍生愈發溫柔體貼,並不覺得余蔓冷淡,只當是大病初愈,身體還未復原的情人在跟他使性子鬧脾氣。

  他把余蔓扶到桌前坐下,自己另搬來一張凳子,緊挨著額余蔓坐下。

  「仙兒,我白天差人送來的燕窩,你吃了嗎?」

  余蔓仍在擺弄那幾支梅花,心不在焉地回道:「應該......吃了吧。」

  游龍生忍俊不禁,「什麼叫應該吃了,吃沒吃你自己還不知道?」

  余蔓瞥了他一眼,一副「你少見多怪」的表情。

  她嘆了口氣,懨懨道:「腦子昏得很,哪記得住白天吃過什麼。」

  「小笨蛋。」游龍生寵溺一笑。

  表情出現了短暫的凝固,余蔓抿抿嘴,努力平復身上的雞皮疙瘩。她雙眼放空回想了一下,發現原主不是簡單的雙面人,而是復雜的多面人,一個情人一副面孔,扮演難度極大。

  「哦對了......」游龍生突然想起什麼,從懷裡掏出一物放在余蔓手裡,「上次你說想要魚腸劍,我給你帶來了。」

  余蔓看著精致小巧的魚腸劍,愣了愣。

  「我就是隨便說說,你不用當真。」

  說著,就要把魚腸劍還給游龍生。

  魚腸劍是藏劍山莊至寶,拿了人家這麼貴重的東西,還怎麼好意思跟人家說分手。

  游龍生按下余蔓的手,深情地眨著眼,「你的每一句話,我都當真。」

  余蔓感到一陣窒息,結結巴巴地說:「可、可我也、也用不上......」

  就原主那點三腳貓的功夫,用魚腸劍也不會有太大增益。

  「誰說用不上,你拿來防身就很好。」游龍生輕輕拍著她的手,嘆了口氣,面有憂色,「梅花盜重出江湖,作案無數,你又放出那樣的話,我擔心他會對你下手。」

  梅花盜對她下手,怎麼下手?我殺我自己?余蔓打了個哆嗦,覺得這個笑話有點冷。

  游龍生誤以為她在害怕,不禁心疼地皺起眉頭,認真道:「仙兒,我一定找出梅花盜,殺了他為民除害。」

  也了你一樁心願,還你一份安穩清靜。

  「到時候,你履行諾言,嫁給我。」

  余蔓低著頭不說話,她現在覺得自己可能沒有能力收拾原主留下的爛攤子,並失去了洗白的信心。

  游龍生又安慰了幾句,並叮囑她早點休息,便原路離開了。

  手指靈巧地轉著魚腸劍,余蔓一臉嚴肅地思考了一會兒,然後把魚腸劍揣進袖管,起身躡手躡腳地在房間翻找,收集細軟。

  她穿成了林仙兒,天下第一美人,也是天下第一蛇蠍毒婦。

  指揮情人做下一系列梅花盜案,用自己的身體當誘餌,將男人玩弄於鼓掌之中,把自己的身體當小費,心情好了,誰都可以消費。余蔓接收這些記憶的時候,當場就吐了。

  燈油見了底,火光愈發微弱,余蔓打了個呵欠,准備吹燈睡下。

  就在這時,方才游龍生行走的那扇窗被一股邪風頂開,眨眼的工夫,房間裡多了一個灰衣人。

  余蔓張張嘴,剛要說話,就雙腳離地被人抱了起來。

  灰衣人往床上一坐,把余蔓橫放在腿上,喉嚨裡發出謔謔陰笑,「小□□,想哥哥沒?」

  這是林仙兒的另一個情人,丘獨。也是最近兩次梅花盜案的執行人。

  ======================

  關外,大雪紛飛。

  余蔓走在野外,穿得跟球似的,艱難趕路。

  她殺了丘獨,連夜離開興雲莊,想著到關外躲幾年,順便把武功練起來。可是,像她這樣的弱女子,想安頓下來並不那麼容易。

  雪越下越大,余蔓已經走不動了,也冷得厲害。一座破破爛爛的小房子進入視野,可算找到了救星。

  房子不大門卻挺大,看殘損的外觀,應該是土地廟或山神廟之類的地方。余蔓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大門推開一道能容納她鑽進去的縫隙。

  看著攔路的石頭,她就猜測裡面可能有人,但還是把心一橫邁了進去。

  廟裡燃著火堆,光亮和溫度讓斑駁的牆壁和黑乎乎的屋頂看上去沒那麼陰森恐怖。衣衫單薄的少年抱膝坐在火堆旁,對余蔓的出現漠不關心。

  余蔓有些躊躇,期間門就保持著開一道縫的狀態,冷風呼呼往裡灌。終於,那少年冷冷瞥過來一眼。余蔓趕緊用後背頂住門板,把門關上。

  雙手互揣袖管,她順著門板慢慢蹲下,用腳使勁把擋門的那塊大石頭挪開。這裡離火堆有些距離,門縫鑽進來的風很冷,門板透著寒氣,可是跟外面比起來,好太多了。

  她身上衣服套衣服襖子套襖子,鞋厚的像熊掌,頭戴帽子臉裹圍巾,看不出脖子只露一雙眼睛。不說話,沒人知道她是男是女。

  如果遭遇劫財或劫色,她只要把門發放開,就可以逃走。

  余蔓想得很美,可惜好景不長,一陣狂風呼嘯襲來,絲毫不給她抵抗的機會。爆發出尖叫的同時,她被風力用門板挑飛,落地後像皮球一樣滾到少年跟前。

  還好穿得多,沒傷筋動骨,幸好不是臉著地,否則非破相不可。

  少年不緊不慢地起身,繞過余蔓,走過去把門關上,一邊用手推著門,一邊回頭冷清地看著余蔓。余蔓趕緊擠掉眼裡的淚水,目測少年的眼神好像在問她「滾還是不滾」。

  余蔓麻利地爬起來,挪到角落裡蹲好,用行動表示自己沒有出去的想法。天馬上就要黑了,她可不想在外面挨凍。

  少年搬起石頭重新堵上門,回到原位,換了個姿勢坐下。

  重歸平靜,余蔓半闔著眼暗暗調息,手揣在袖子裡,動一動就能碰到魚腸劍。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躺到一層厚實的草席上,余蔓暗中觀察了一會兒,覺得他應該是睡著了,這才輕手輕腳地靠近火堆。

  ....................

  第二天。

  余蔓醒來時,天已經亮了,外面靜悄悄的,聽不見風聲。

  少年出去了,她隱約有點印像,門用石頭抵著,開了一條縫。她啃了幾口干糧,走到門前往外一看,頓時驚呆了。

  大雪封門,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

  余蔓在破廟附近走了走,猶豫要不要繼續趕路。忽然余光掃到一點異樣,雪地的凹陷裡,一塊皮毛若隱若現。

  起初,余蔓以為是狐狸或者野狗之類的動物,便調轉方向朝另一邊去了。沒走幾步,直覺讓她回頭,看到跟在身後的東西,余蔓的心咯噔一下。

  跟在她身後的,是一頭露出凶相的狼。


第59章 做人難洗白難

  惡狼咬住余蔓的小臂, 魚腸劍刺入腹部也沒松口, 到死都沒松口。

  少年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惡狼的背後, 一劍將其結果。余蔓跌坐在地,驚出一身冷汗, 緊接著手臂一輕, 只見少年掰開狼牙,拖著狼腿走了。

  余蔓看看魚腸劍上凝固的狼血, 又瞅瞅自己那受到重創,已經失去知覺的小臂,猛地吸了吸鼻子發出一聲哽咽。她掙扎著爬起來,朝少年離開的方向追了兩步, 便腿軟摔倒, 緊接著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她身上的風寒還沒好利索,殺丘獨也不是毫發未損,逃到關外,一路上更是吃了不少苦頭。沒想到在關外遲遲安頓不下來, 又正值嚴冬, 精神再樂觀,也擋不住身體倒下。

  沒凍死在雪地裡,她還是醒過來了, 在那間破廟, 身下是柔軟的干草。只有一種可能, 是那少年把她撿回來的。

  病來如山, 余蔓一度認為自己離投胎不遠了。

  她甚至覺得, 就這樣離開也挺好,爭取下次投個好胎。不過,她不好意思放棄,少年把她撿回來,有供她吃喝,她怎能好意思死在人家家裡。

  一日,余蔓身上忽然輕快了一些,可以自己坐起來了。

  「小兄弟,謝謝你。」

  這是幾天來,余蔓第一次開口向少年道謝,也是她第一次仔細打量這少年。

  濃眉大眼,是個十足的美男子。她還沒聽他開口說過話,但直覺告訴她,這人肯定不是啞巴。

  果然,少年冷冷開口,「不用。」

  他一般不會管這種閑事,不過是看她一個女子,敢與狼搏鬥,不忍看她逃出狼口後凍死在雪地裡。

  余蔓虛弱地笑了笑,並不在意對方的冷淡,「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冷淡,卻不會不理人。

  「阿飛。」

  余蔓一愣,心底湧現出一股不可思議的情緒,「阿飛?姓什麼?」

  不會......就是她想得那個吧。

  「沈。」少年應得干脆。

  他把火上熱好的面餅取下來,分給余蔓一塊。

  余蔓呆呆的,滿腦子都是「這個世界真奇妙」的感慨。俊美的少年,姓沈的阿飛,簡陋到幾乎就是一條鐵片的劍,無疑就是她知道得那個阿飛。

  再三確認過,他們才剛認識,她沒渣過他等現狀,余蔓這才放下心,拿起面餅倒著手吹了吹。

  「我叫蔓蔓。」她沒有看少年的眼睛,而是對著手裡的面餅非常認真地說:「姓余,余音繞梁的余。」

  林仙兒的過去與她無關,她是余蔓,她要甩鍋。

  阿飛一口口吃著面餅,用手接在下面,一點餅渣都不放過。

  余蔓發現面餅上燒焦了一塊,便把那塊餅皮撕下來扔掉,自顧自地說:「謝謝你收留我,我本來想住在鎮上的,可是總有壞人欺負我......」

  阿飛是個好人,她覺得可以跟阿飛商量一下,借他這塊寶地幫她緩過這口氣度過這道難關。為了避免阿飛拒絕,干脆不商量,直接賴在這兒也行。

  說話聲戛然而止,因為,阿飛突然挪到她身旁。

  阿飛在地上捏了一下,然後把手伸到余蔓面前,一臉嚴肅地看著她。

  與阿飛對視片刻,余蔓愣了愣,才低頭去看阿飛手裡的東西,阿飛捏著的是她剛丟掉的那塊餅皮。

  余蔓唰一下紅了臉,羞愧不已。她當時沒多想,下意識就那麼做了。阿飛把食物分給她,她卻當著人家的面浪費,實在不該。

  阿飛面無表情地把餅皮往前送了送,像是在催促。

  余蔓抿抿嘴,低下頭飛快吃掉餅皮,直到她吞咽結束,阿飛才遲鈍地收回手臂。

  冷清的臉上多了幾分奇異的神色,阿飛沉思半晌,輕輕皺了皺眉,從自己的面餅上撕下一片餅皮,放進口中。

  ....................

  寒冬已去,早春時節。

  一日,阿飛在河邊撈魚,余蔓在他下游不遠的地方,敲開一塊浮冰洗衣服。

  洗了兩件衣服,她便將魚腸劍放入水中搓了搓,經過短暫的思量便下定決心,在水下松開手,放任魚腸劍下沉一段距離後,被水流衝往下游。

  當日她用魚腸劍殺掉丘獨,之後在冷香小築放了把火,為了防身,也為了不牽連游龍生,便帶走了這把劍。

  魚腸劍是她身上唯一能證明她是林仙兒的物件,現在她把這東西扔掉,就與林仙兒再無瓜葛了。

  抬頭剛好對上阿飛平靜的目光,余蔓莞爾一笑,大聲道:「我在廣林鎮找到了住處,阿飛,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她的病已經好了,身體恢復健康,也該找個地方安頓下來了。

  阿飛搖頭,並回過臉去不再看她。

  余蔓並不意外阿飛的反應,但語氣還是有些遺憾,「我把地址留給你,你記得去串門哦。」

  「我也會回來看你的......」

  這輩子,你是遇不到渣女林仙兒了,補償給你一個知心大姐姐豈不更好。

  阿飛留給余蔓一個後腦勺,對她的話毫無反應。

  ====================

  余蔓現在最不缺的就是錢,但她只租下一間小小的普通民居,在廣林鎮的北邊。

  原以為像她這樣的異鄉女子,一個人住又不工作,會惹來不少麻煩和非議,她都做好應對的准備了,沒想到鄰居們非常文靜,就連她的門前都很少有人經過。

  一住就是一年。

  一日清晨,霧氣很重,幾步之外看不清人的那種程度。

  余蔓在院子裡練劍,忽然聽到一聲贊嘆。

  「好劍法。」男聲低沉,還帶著一絲沙啞。

  余蔓被他這一聲攪得掃興,當即收招,語氣不善地喝道:「出來。」

  那人輕嘆,道了聲「打擾」,然後從濃霧深處走出來,在余蔓面前站定。

  是個四十左右歲的男人,氣質憂郁,面容有些憔悴。

  「敢問姑娘師從何處?」

  余蔓打量著他,冷冷道:「你從哪兒冒出來的?」

  如果她沒聽錯的話,這人剛才就站在牆上。

  「我住隔壁。」那人淺笑,溫文爾雅,「近日發覺你劍氣已成,忍不住過來瞧瞧,沒想到劍招如此精妙......」

  他這位鄰居搬來有一年了,在這一年中劍術突飛猛進,可見悟性極高,近日又萌發出劍氣,他也是習武之人,如何能不好奇。

  「原來是鄰居呀。」拖著調子,慢悠悠寒暄了一句,隨後余蔓語調一轉,挑眉問:「你說我劍氣已成劍招精妙,那跟你比起來,如何?」

  那人笑了笑,正要說話,突然神情一緊,弓著背掩嘴咳嗽起來。

  余蔓見狀,急忙後退,同時也在猶豫要不要勸他回家吃藥。畢竟從他咳嗽的這幾聲來看,有傷又有病。

  「你再練上三五載,方能與我一戰。」

  那人說得坦誠,毫無輕視嘲諷之意。

  余蔓撇撇嘴,心下很是不以為然。不過她也沒有做出反駁,只是歪頭擺出好奇的樣子,問:「你是哪位?」

  那人稍作沉吟,輕聲道:「我姓李。」

  這是跟她猜上迷了?余蔓一臉疑惑。

  「李尋歡?」她做了幾個扔飛刀的手勢,語氣戲謔。

  「正是。」那人點頭微笑。

  余蔓遲鈍地眨眨眼,愣住了。她就是隨口挑了個姓李的一說,對方竟然真是李尋歡。

  小李飛刀是她的鄰居......她應該把握這個機會介紹自己,做個身份出來。

  「我是劍宗弟子。」

  她方才練習的那招萬劍朝皇,就是劍宗武學。

  「哦?」李尋歡皺眉,並未聽說過江湖上有劍宗這個門派,「你師父......」

  「我師父是劍慧。」余蔓脫口而出。

  她有的,林仙兒沒有。她會的,林仙兒不會。她就是余蔓,也只是余蔓。


第60章 做人難洗白難

  有飛劍客做朋友, 有小李飛刀做鄰居, 余蔓忽然發現, 這開局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糟糕,甚至還有些舒爽。

  那天早上李尋歡被劍氣所吸引, 主動問候, 從那以後,余蔓和李尋歡算是認識了。不過, 也就是互相知道對方存在的普通鄰居,鮮有交集。

  阿飛從不找余蔓串門,她親自去請也沒用,後來只好每隔一段時間去看望一次。她在這世上無親無故,阿飛不計回報地幫助過她,拋去心理加成,她也該珍惜他們之間的緣分。

  廣林鎮民風淳樸, 加之余蔓隨身佩劍,日常走路帶風,所以沒有哪個不長眼睛的敢來惹她,日子過得清靜。

  一日, 余蔓紅燒了一大塊肉,舀出一海碗,帶去看望阿飛。

  提著食盒步行出了小鎮, 這時, 身後駛來一輛馬車, 車鈴叮當。

  趕車的大漢見是余蔓, 便一咧嘴,笑著招呼了一聲,「余姑娘。」

  余蔓亦是笑眼彎彎,擺手喚道:「鐵叔叔。」

  這人是李家的家僕,鐵傳甲。

  鐵傳甲要照顧李尋歡的起居,張羅柴米油鹽,進進出出的時候多。時間一長,跟余蔓撞見的次數多了,二人不知不覺熟絡起來。

  李尋歡掀開車窗的布簾,在車廂裡衝余蔓點頭致意,「余姑娘去哪兒?可以送你一程。」

  他此次出門訪友,不趕時間,繞路也無妨。

  鐵傳甲正有此意,等到自家公子發話,便立刻停下馬車。

  余蔓也沒跟他們客氣,大大方方道了謝,跳上車在鐵傳甲身邊的位置坐下。

  馬車繼續行駛,車廂裡偶爾傳來一聲咳嗽,再無其他動靜。

  鐵傳甲向余蔓問明了方向,之後瞥了一眼余蔓放在身後的食盒,用力吸了口氣。

  「真香......」他咕噥一句,抓了抓胡子,隨口問道:「余姑娘這是要去看誰?」

  「去看一個朋友。」

  「朋友?」鐵傳甲笑沒了眼睛,低聲打趣余蔓,「莫不是小情人兒?」

  「不是。」余蔓拖著調子搖頭否認,為了以示真實,還發出一聲嘆息,感慨道:「這年頭,情人哪有朋友靠得住。」

  鐵傳甲聽得一愣,十分詫異。他一臉不贊同地衝余蔓擺擺手,語重心長,「不能那麼說......」

  迎面一隊人馬疾馳而過,卷起一股塵土,余蔓趕緊掩住口鼻,鐵傳甲也屏住呼吸,閉上了嘴巴。

  原以為不過是一群過客,可沒想到片刻之後,雜亂的馬蹄聲再次接近,那群人掉頭折返回來,將馬車攔下。

  為首的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少年,皺著稚氣未脫的臉蛋打量余蔓,其他人已經七嘴八舌地叫出了「林姑娘」。

  余蔓不動聲色地與鐵傳甲對視一眼,將警惕和疑惑表達得恰到好處。該來的總會來,躲不掉......她暗自感慨。

  那個男孩是龍嘯雲和林詩音的兒子,龍小雲。

  鐵傳甲沉下臉,「你們要干什麼?」

  龍小雲看著余蔓,用釋懷的語氣嘆道:「仙姨,總算找到你了。」

  余蔓一愣,似乎很意外,「你......認錯人了吧。」

  眼神閃了閃,龍小雲的表情有些復雜。他方才就覺得這個女人古怪,可是,世上會有第二副這樣的骨架和皮囊嗎?

  「你不是林姑娘?」有人驚呼。

  「我不姓林。」余蔓搖頭,衝他們往一邊揮揮手,不耐煩地催促道:「你們認錯人了,快把路讓開,放我們過去。」

  「不管你是不是,都得隨我走一趟。」龍小雲漫不經心地說。

  余蔓冷下臉,語氣也變了,「小鬼,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說著,摘下佩劍,重重往車板上一頓。

  鐵傳甲見對方這架勢是要強搶,不禁捏緊拳頭,沉聲威脅道:「你們別欺人太甚。」

  龍小雲打了個手勢,手下齊刷刷下馬。余蔓可不會等著他們圍上來,當即一躍而起,拔出長劍飛掠至龍小雲面前,一劍掃過去驚了他座下的馬。

  其他人見狀,不顧上憐香惜玉,一擁而上救護龍小雲。這些人中,少數是興雲莊的家丁,大部分則是龍嘯雲結交得「朋友」,身手都不弱。

  余蔓被十幾號人圍攻,很快鐵傳甲也加入戰場,和她站在一起。倒是龍小雲被受驚的馬送到外圍,獨享安穩,不過他不安分,對始終悄無聲息的車廂產生了興趣。

  從那個大胡子的視線和眼神來看,車廂裡,應該有人。

  驅馬走近,龍小雲用劍鞘挑起門簾,果然,裡面有人,一個病秧子。

  突然,眼前銀光一閃,像流星一樣的東西從腋下飛過。

  龍小雲保持著挑簾的姿勢,回頭看。

  「卑鄙。」李尋歡冷冷吐出兩個字。

  一陣死寂過後,只聽有人用過驚慌的語氣,喃喃自語,「小、小李飛刀......」

  地上躺著一個人,一柄飛刀沒入咽喉,眼睛都來不及閉上。此人精於暗器,死前正要發射暗器,欲置鐵傳甲於死地。

  余蔓看著執劍立在屍體旁的少年,眼中充滿驚喜,歡呼一聲,「阿飛。」

  阿飛從附近經過,發現衝突中有余蔓,便趕來幫忙。結果,他的劍慢了一步。

  龍小雲默默放下門簾,他知道裡面那個人是李尋歡,父親的結義兄弟,母親的舊情人。

  龍小雲一聲不吭地帶著人走了,他方才近距離見識到了小李飛刀的威力,現在只想離開,找個地方冷靜一下,再作打算。

  感謝過鐵傳甲,余蔓又走到車廂外向李尋歡道謝。

  「余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李尋歡從車窗探出頭,淡淡回了余蔓一句,便看向遠處的阿飛,提高聲調,「小兄弟,你的劍很快。」

  「比你慢。」阿飛平靜地陳述事實。

  李尋歡笑了笑,「你叫什麼名字?」

  「阿飛。」

  「阿飛,我喜歡你的劍,更喜歡你的人,想與你交個朋友。」

  余蔓睜大眼睛,思緒開始向奇奇怪怪的方向發展。

  等了一會兒,沒聽到阿飛有回應,余蔓扭頭望過去,才發現阿飛已經走遠了。

  鐵傳甲瞪著阿飛的背影,忿忿不平。李尋歡嘆了口氣,有些遺憾,但接受得很坦然,也沒有不愉快。

  「哈哈......」為了不讓自己真笑,余蔓努力干笑,她拎起食盒慢慢後退,一邊退一邊解釋,「我到了,先走了哈......」

  「余姑娘。」李尋歡叫住她,「剛才那伙人恐怕不會善罷甘休,你要多加防範。」

  余蔓腳下一頓,瞬間收斂笑意,正色起來,看李尋歡的眼神多了幾分復雜。

  她嘆息一般留下一句,「你也是。」

  ....................

  阿飛回到棲身的破廟,沒過多久,余蔓邁著夢游似的步伐提著食盒走進來。

  「發生了什麼?」阿飛問。

  「啊?」余蔓正想心事想得入神。

  阿飛看著她,換了種問法,「為什麼打架?」

  余蔓打開食盒,拿出上層的饅頭和下層的菜,垂著眼說:「他們認錯人了,還非得讓我跟他們走一趟。」

  裝傻充楞的日子既將開始,也不知會持續多久。李尋歡算不算是被她連累了?感覺龍小雲會搞事情,搞李尋歡的同時捎帶搞她。

  「車裡那個男人是誰?」

  手上的動作一滯,余蔓眨眨眼,抿嘴笑到嘴角直顫,「你不是聽到了麼,小李飛刀。」

  「你們認識。」

  「嗯,我和他是鄰居。」

  阿飛沉默片刻,皺眉問道:「他也想跟你交朋友?」

  「不不不。」余蔓連連擺手,非常認真地強調,「他只想跟你交朋友。」


第61章 做人難洗白難

  阿飛覺得余蔓今天很奇怪, 而他,更奇怪,心裡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作怪。

  「吃吧......」余蔓把筷子遞給阿飛, 微笑道:「等吃完,你帶我去打獵好不好?」

  阿飛不愛說話,但在她眼中, 是個相處起來很舒服的朋友。他們一起在原野上打獵、賽跑,十分快活。

  「今天不打獵。」阿飛接過余蔓遞給他的筷子, 卻沒有用, 而是放回食盒。

  「嗯,也好。」余蔓不甚在意,沒有猶豫便點頭應下。她看到阿飛把饅頭和菜也裝回食盒,隨口問道:「晚上熱一熱再吃?」

  蓋上食盒的頂蓋,阿飛轉身又將自己的鋪蓋打成卷, 做完這些之後, 他挺腰站直看著余蔓。

  「走, 去你家。」

  「啊?」余蔓愣住。

  不是死活不去麼, 怎麼突然又要去了?

  阿飛一手鋪蓋卷一手食盒,率先走到門前,回頭望著余蔓, 沉默而堅定。

  余蔓輕輕吸了口氣, 被阿飛的眼神打動, 她噌一下跳起來, 奔過去帶路。

  阿飛帶了鋪蓋, 應該不是只去吃頓飯那麼簡單。

  「早說讓你過去,這破廟有什麼好住的。」余蔓板著臉假意埋怨,卻掩蓋不了上揚的嘴角。

  她那兒雖不是什麼豪宅大院,但有門有窗有家具,爐灶俱全。當初,阿飛分享棲身之地給她養病還照顧她,後來她的生活走上正軌,他們又這麼投緣,他就應該跟她一起住。

  ====================

  家裡多了個人,而這個人,是阿飛,這讓余蔓安心了不少。

  因為林仙兒不堪入目的記憶和犯下的罪孽,哪怕她決心重新開始,風輕雲淡的背後也免不了深藏著幾分不安。

  心底存著能有個人支撐她一把,不會說出口更不會承認的期盼,而阿飛,就是這個人。

  日落時分,殘陽似火。

  一整天,余蔓都悶在屋子裡練功,這會兒收了勢,開窗透氣。

  阿飛正在劈柴,脫了一條袖子,光著半個膀子揮汗如雨。

  「唔!」余蔓嘟嘴發出一聲驚嘆。

  揮斧的動作放慢,阿飛看過來。

  余蔓笑眯眯地衝他豎起大拇指,「弟弟,真棒。」身材真棒。

  阿飛的眼神出現一陣波動,他干脆停止劈柴,轉過身正面面對余蔓。

  「不要叫我弟弟。」

  余蔓歪歪頭,有些苦惱,「那我叫你什麼?」

  阿飛皺眉,「你不是一直叫我名字?怎麼突然變了?」

  「哦......」余蔓當然不能說是心血來潮,目光游移地說:「我這不是想著叫弟弟更親切嘛。」

  「一點也不親切。」阿飛無情地否定。

  他現在有點搞清楚那種感覺了,不是稱呼本身的問題,而是她的問題。

  她壞壞的,在他心裡怪怪的。

  這時,巷子裡有人敲門。

  「余姑娘在嗎?」

  是鐵傳甲的聲音,余蔓面色一沉,復雜的思緒湧上心頭。

  「在,等一下。」說著,她示意阿飛去開門,自己身形一晃,消失在窗前。

  阿飛放下斧子,草草穿上那半條袖子,攏好衣襟去開門。

  「余......」鐵傳甲表情凝滯,沒料到開門的會是個男人。

  「鐵叔叔,你們回來啦。」余蔓從房間走出,笑著迎上去,「快請進。」

  大半個月了,隔壁一直沒回來人,以至於她一度懷疑李尋歡走劇情去了。

  鐵傳甲跨進來,只邁了一步便站住沒繼續往裡走,「余姑娘,這段時間你可還好?」

  「挺好的。」余蔓輕聲說。

  「上次那些人可有來騷擾過你?」

  「沒有。」余蔓搖頭的幅度很小,若有所思。

  沒人找過她,但廣林鎮的氛圍跟半個月前相比,有不尋常。

  鐵傳甲嘆了口氣,「最近江湖上風向不太好。」

  余蔓對此並不意外,淡淡道:「怎麼說?」

  鐵傳甲欲言又止,最終,只朝著自家所在的方向一拱手,「公子請你過府一敘。」

  余蔓沉吟,忽然一笑,「好,我馬上到。」

  鐵傳甲走後,余蔓虛掩了院門,准備回房整理一下自己的儀容。

  「你最近心神不寧,就是因為這個?」阿飛冷冷道。

  「我哪有心神不寧。」余蔓嘴硬,白了阿飛一眼。

  她最近的確心事重了不少,阿飛的入住愉悅了她的身心,卻無法抵消她的煩惱。

  現在問題是,麻煩來了不能躲,躲就是心虛,躲就再也撕不掉林仙兒的名牌了。可她又不是那麼的信心十足,如果故人們一股腦地來找她對峙,她無法保證自己的反應毫無破綻。

  要是能往臉上鑲鐵板就好了。

  對鏡整理過衣冠,余蔓再一次走出房門,看見阿飛又在掄斧砍柴。

  她有些無奈,「別忙了,先去隔壁。」

  「他請得是你,不關我的事。」阿飛語氣漠然。

  「人家又不知道你在這兒,怎麼請你。」余蔓哭笑不得,誘哄似的招招手,「快來,李探花那麼喜歡你,肯定歡迎你去做客。」

  阿飛閉了閉眼,噴出一口氣,腮幫子突起一塊肌肉,似乎在咬牙。

  「不去。」

  余蔓見他堅決,便不再勸說,來到兩家的隔牆前,摩拳擦掌一番,最後拔地躍起,兩手撐著牆頭翻了過去。

  別看她翻牆翻得熟練,如行雲流水,實際上從她搬進來到現在,第一次受邀做客,也是第一次做這種事。畢竟,走門的話太繞遠。

  「早點回來。」阿飛的叮囑從另一面傳來。

  ....................

  李尋歡在泡茶,請余蔓入座後,當著余蔓的面搗鼓茶具搗鼓了半天。

  余蔓忍不住咳嗽一聲,希望能引起對方的注意,「李大俠......」

  「我聽傳甲說,飛少俠也在,怎麼不見他?」

  余蔓抽了抽嘴角,經過一番思量,異常艱難地給出解釋,「他......忙。」

  茶泡好了,李尋歡倒出一杯推給余蔓。

  余蔓心不在焉地轉動茶杯,嘆道:「李大俠,你還沒說你把我叫來的用意。」

  江湖上到底刮起什麼妖風,快說吧。

  李尋歡笑了笑,溫和的眼神仿佛在告訴余蔓「稍安勿躁」。

  「江湖傳言,天下第一美人林仙兒......」說到這裡,他稍作停頓,注視著余蔓似在感慨,幽幽道:「和你長得很像。」

  「那,天下第一美人怎麼是她不是我?」余蔓一臉疑惑。

  聞言一愣,李尋歡啞然失笑。

  「你知道她?」

  余蔓搖頭,「她怎麼了?」

  「她失蹤了。」李尋歡聲音低沉,「現在,江湖上都說林仙兒在廣林鎮,把你當成了她。」

  余蔓撇嘴,渾身散發出一種被勉強了的怨念。

  「而我,不幸地被認作劫匪。」李尋歡嘆道。

  余蔓一愣,好笑多於吃驚,「你風評有這麼差?」

  小李飛刀的名聲不至於此,大概是龍小雲那個小鬼謊話連篇,在後面推波助瀾。

  「說我攝了你的魂魄,迷了你的心智,讓你忘了自己是誰......」

  余蔓看李尋歡的眼神充滿同情,心道,這只是前奏,以後怕是還要把梅花盜的黑鍋往你頭上扣。

  李尋歡自嘲了幾句,突然話鋒一轉,語氣充滿疑惑,「你說,世上真的會有兩個不相干的人長得一模一樣?」

  余蔓垂目沉吟,心裡清楚李尋歡始終沒放松對她的探究,不過嘴上還是認真做出討論,「除非後天的修飾,否則雙生子也會有差別。」

  末了,她抬頭看著李尋歡,眉眼間又添幾分好奇,「你見過那個林仙兒?我和她真的很像?有多像?」

  你見都沒見過林仙兒,到底在試探個啥?


第62章 做人難洗白難

  冷香小築失火, 二樓留下一具男屍,而住在那裡的天下第一美人林仙兒不知所蹤。

  死者的致命傷是劍傷,還有分布在身體各處, 細如發絲的銀針。半焦半熟的屍身下壓著一雙鐵手,經辨認,竟是兵器譜排名第九的青魔手。一開始, 所有人都以為死者是青魔手伊哭,可後來多方傳出消息, 伊哭活得好好的,他溺愛首徒丘獨, 允許丘獨使用青魔手。

  也就是說,冷香小築二樓的那具男屍,極有可能是丘獨。

  此事轟動武林, 大家都在議論,說是梅花盜對天下第一美人下手了。可令人不解的是, 現場沒有找到林仙兒的屍體,無法確定她是否已遭不幸, 這不符合梅花盜的特點,而丘獨和青魔手出現在那裡, 更添詭異。

  伊哭聞訊而至,闖進興雲莊搶走屍體和青魔手, 龍嘯雲等人想請伊哭留步, 詢問關於丘獨之事, 誰知阻止不成, 還落了個人仰馬翻的下場,顏面盡失。

  林仙兒失蹤後,她的傾慕者全都炸開了鍋,到處尋找她,許多俠義之士也參與進來。直到,興雲莊的少莊主龍小雲在關外某地,偶遇其人。

  據龍小雲描述,林仙兒心性大變,和她在一起的是銷聲匿跡十余年的小李飛刀李尋歡。李尋歡為阻止他們相認,出刀殺害一名家丁,有飛刀為證。

  李尋歡去拜訪老友「妙郎中」梅二先生,入關後漸漸了解事情的始末,也聽到對他充滿誤解的流言。

  「余姑娘,你要小心了。」李尋歡好心提醒。

  余蔓眼珠轉動,一臉莫名其妙,「小什麼心?敢來騷擾,就讓他們嘗嘗我的厲害。」

  李尋歡搖頭,「若只是認錯人,倒還好說,只怕......把禍事也招來了。」

  「哪有禍事?」余蔓疑惑地看著他,心道,林仙兒招來得是揮之不去的陰影,是麻煩,你招來得才叫禍事。

  「梅花盜。」李尋歡低聲說出這三個字。

  余蔓聞言一愣,忍不住笑了,「你是怕梅花盜把我當成林仙兒,跑來作案?」

  不需要有這種擔心,「林仙兒」已經消失了,不會再有梅花盜作案......

  「近半年來,梅花盜作案十余起,最近一次,在上月月初。」

  梅花盜重現江湖已有兩年,前八個月,幾乎是以兩三天一起的速度作案,後來消失了一段時間。近半年,梅花盜再度活躍,作案頻率雖大不如前,可帶給人們的恐慌卻未有減弱。

  巧的是,梅花盜消失的那段時間,起始在林仙兒失蹤前後。所以世人對梅花盜擄走林仙兒一事深信不疑,才有了現在的李尋歡是梅花盜的猜測,而且呼聲極大。

  李尋歡陳述得比較委婉,只說自己被當做劫匪,並未提及流言蜚語差不多已經認定他就是梅花盜一事。

  梅花盜還在作案?余蔓呆住,十分詫異。

  這是鬼魂作祟,還是哪位對殺戮上癮,心思歹毒的情人在繼續執行「偉大」的事業?

  李尋歡誠心給這位年輕的鄰居發出預警,給出建議,「接下來的日子,鎮上恐怕不會太平,為防止梅花盜趁亂行凶,你還是減少外出為好。」

  她若能安分待在家裡,他這個鄰居說不定還能幫襯一二。

  「我才不怕呢。」余蔓抱起手臂微微後仰,眼皮向上翻,「我可不是吃素的,梅花盜敢來,他就死定了。」

  不知為何,總覺得自己的反應有些底氣不足,她頓了頓,神氣地抬起下巴,大聲說:「我還有阿飛。」

  聽到這個名字,李尋歡頓時收斂起剛從眼底發散開的疲倦,「你和阿飛......」

  他留了一個尾音,便沒往下說,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余蔓。

  余蔓一臉不自在地看向別處,清了清喉嚨,飛快說了兩個字,「朋友。」

  李尋歡挑眉,「只是朋友?」

  余蔓「嘶」地吸了口氣,瞪著李尋歡,很不客氣,「你嫉妒?」

  挑起的眉梢一僵,李尋歡愣了愣,搖頭笑道:「不,不嫉妒,也嫉妒不來。」

  余蔓抿緊嘴巴,盯著李尋歡看了一會兒,一本正經地說:「別開這種玩笑,被阿飛聽到了,他會不好意思的。」

  萬一阿飛感到困擾,住回破廟,那她豈不是很孤單。

  .....................

  夜幕降臨,明月皎皎繁星點點。

  和李尋歡的交流結束了,余蔓告辭離開,從牆頭翻過時,一眼便發現自家漆黑一片。

  阿飛沒有點燈,也沒有進屋。他仍站在余蔓走前,他劈柴的位置,只不過改磨斧子了。

  余蔓走過去,邊走邊按了按肚子,「阿飛,晚飯吃了嗎?」

  「沒有。」

  原本,余蔓是要邁進廚房,聞言腳下一頓,轉過臉奇怪地看著阿飛,「怎麼不吃?」

  她空著肚子,是因為沒機會吃,阿飛又是為什麼?

  謔謔的打磨聲停了,阿飛放下斧頭,在昏沉的夜色下抬起頭,對上余蔓的眼睛。

  「你去了很久。」

  余蔓點點頭,正要把從李尋歡那兒得到的消息,跟阿飛簡單說一下。忽然,心上亮起一個念頭,讓她神情一滯,陷入不確定中。

  「你......在等我?」她小聲試探。

  一陣沉默過後,阿飛開口,「我以為你很快就能回來。」

  心跳瞬間被打亂,余蔓撫上胸口輕輕拍打,嘴角勾起,雙眼含羞帶笑。

  「今天晚上吃面。」伸手捏住阿飛的衣袖,牽著他往廚房裡走,「來,你幫我把水燒上。」

  阿飛低著頭跟在余蔓身後,十分乖巧。他默默調整手臂角度,手腕蹭到余蔓的指節,臉紅了一下。

  余蔓和面擀面,等差不多了,阿飛把水燒開,鍋裡煮面,他添柴看火。

  面煮熟了,從鍋裡撈出來浸涼水,然後再撈出來,一人盛一碗,配上一直爐子上溫著雞湯和水煮青菜。

  期間,余蔓把最近可能要被找麻煩的事情斷斷續續念了一遍。

  阿飛靜靜聽著,末了,沉聲說:「你放心。」

  「我不會讓人傷害你。」

  余蔓抿嘴笑著,和他一起離開廚房,把面端上桌,「那你可得打起精神來,別一不留神,我少了根頭發少了塊肉。」

  「誰傷害你,誰死。」阿飛斬釘截鐵地說,說完,臉頰像火燒起來一樣,紅透了。

  這段時間,他清醒了許多,恍然間明白了以前總是在心底盼著她出現的情緒叫什麼。

  他想保護她,不想她有煩惱憂愁,他甚至渴望著,在她面前挫敗一個強大的對手。

  余蔓怔了怔,忙轉身去點蠟燭,回來坐下只顧低頭吃面,像是為掩飾什麼似的,眼神都藏起來。阿飛靦腆地笑了笑,端起碗。

  兩人默默吃面,半晌,碗裡只剩一點湯底。余蔓抱著碗瞄了瞄阿飛的膝蓋,一不留神就會露出甜甜的笑臉。

  阿飛也很開心,他挪了板凳往余蔓跟前湊,探過身瞅瞅余蔓的碗,只見碗底漂有幾根青菜。

  他抽走余蔓的筷子,夾起碗底的青菜,用手接著送到余蔓嘴邊。

  「別浪費。」

  余蔓後仰,死死盯住近在咫尺的一筷子青菜,如臨大敵。

  「太鹹了。」她如是抱怨。

  這幾根青菜好像被一塊沒化開的鹽腌了,齁鹹。

  阿飛也不勉強,慢慢放下筷子,余蔓以為他會就此放棄,卻見他微微一笑,表情十分認真。

  「我幫你。」


第63章 做人難洗白難

  客廳的空氣彌漫著一股蜜糖的味道, 漸漸濃郁, 余蔓看阿飛的眼神, 從一開始的四處飄散,到現在的明目張膽。

  阿飛吃東西的時候, 臉頰一鼓一鼓的, 再配上他那副「我很樂意幫你」的表情,異常鮮嫩可......愛。

  倘若能上手捏一捏,該多好。余蔓的想法急速向奇怪的方向發展, 最後,決心放肆一把。

  就在她准備付諸行動的前一刻, 頭頂上方突然傳來細微的響動。

  「誰?」余蔓騰一下站起來, 火氣很大。

  她衝出去,掐腰站在院子裡,斜睨著屋頂上的人。

  那人慢慢挺胸昂首,在夜色中掩飾自己的僵硬與尷尬。他剛飛上來,腳都沒踩實,就被房間裡的人發現了。如若發現他的人是李尋歡那樣的人物也就罷了,偏偏是個雙十年紀的年輕姑娘家,這讓他的老臉往哪兒擱。

  「林姑娘, 你還認得老夫我嗎?」他拿著腔調問, 負手立在屋頂, 並沒有要下去的意思。

  夜色昏暗, 余蔓模模糊糊地覺得那人有幾分眼熟, 再一聽聲音, 略作思索也就想起來了。

  這人名叫趙正義,江湖人稱「鐵面無私」,是興雲莊的常客,與龍嘯雲稱兄道弟,很能作裝腔作勢。

  「我不是林姑娘,我是余姑娘。」余蔓冷冷開口,她揚手往大門的方向一指,「立刻離開我家,否則把你當賊打。」

  不速之客不止趙正義一人,陸續有人影從牆頭、樹梢冒出來。沒猜錯的話,大門外的巷子裡,也有人。

  趙正義嘆了口氣,「傳言不假,你果然迷了心智。」

  「我專程趕來,是受我那兄弟和弟媳所托,接你回興雲莊養病,你......」

  不等他說完,余蔓已冷笑出聲。

  「老東西,你罵誰有病?」

  趙正義頓時沉下臉,想發作又猶豫,就在這時,腳下湧起一股氣浪,頃刻間震碎瓦片。

  屋頂露出一個大洞,阿飛跳上來,衝趙正義唰唰兩劍,劍影繚亂,速度驚人。

  趙正義倉促應戰,面對阿飛的快劍,一時無還手之力,只得接連後退。最後索性放棄,掠上另一邊的廂房房頂,不欲與阿飛糾纏。

  阿飛並未追擊,與趙正義隔空對視,整個人散發出凜冽的殺意。

  「你是誰?」他上上下下打量阿飛,很快又移開眼,完全不等對方回應,高傲地說:「叫李尋歡出來見我。」

  余蔓回房取兵器,出來時正好聽到這句,原本氣勢洶洶,結果瞬間破功,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裝相。」語氣嘲諷。

  這兩個字傳入趙正義耳中,異常清晰,無半點模糊,想來在場的其他人也一樣。

  趙正義霍然轉頭,瞪著地上的余蔓,疾言厲色,「我不是來哄你玩得,給我放尊重。」

  余蔓交叉手臂,把劍抱在懷裡,滿不在乎地笑了笑,一副「你有能耐下來打我呀」的挑釁模樣。

  「找我何事?」李尋歡的聲音出現。

  他原已睡下,聽見隔壁的動靜,又點了他的名,便披衣出來看看。

  趙正義一愣,心中訝異。他站在高處,左右瞅瞅獨門獨院的兩戶人家。

  「你是李尋歡?」

  劫匪和人質分開住?

  「沒錯。」李尋歡淡淡道。

  他之所以對真假林仙兒一事這麼積極,與余蔓的近鄰之誼所占甚少,更多是因為這件事牽扯到一個地方。

  興雲莊的前身是他的家李園,裡面住著他的義兄,還有......表妹。

  「龍嘯雲托我把這份信交給你。」趙正義掏出一封信,夾在兩指之間,一步不挪只等著李尋歡親自來取。

  李尋歡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鐵傳甲出現在他身後,給他加披了一件大衣。

  鐵傳甲來取信,趙正義見李尋歡一副孱弱之態,不禁露出輕蔑的表情。

  當前光線不足,李尋歡拿到信,並沒有馬上拆開。

  咳嗽總算平復下來,他還有些喘,斷斷續續地說:「余姑娘是我的鄰居,你們有話好好說。」

  趙正義冷笑,「我那兄弟義薄雲天,從來只念別人的好,卻忘了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句老話。」

  「他信你,我可不信你。」

  鐵傳甲雙目瞪圓,怒斥道:「你少污蔑人。」

  趙正義直視李尋歡,目光如炬,義正言辭地說:「李尋歡,林姑娘為什麼會在你手裡,為什麼會性情大變記憶全失,你必須給大家一個交代。」

  話音落定,四下響起零星的附和聲。

  「你說這些話的時候,自己不覺得牽強,不覺得可笑嗎?」余蔓忍無可忍。

  如果說,這些人一廂情願地把她當作被洗過腦的林仙兒,是蠢是自大。那麼生搬硬套地把李尋歡定義為加害者,就是又蠢又自大又壞。

  她無法理解,正常人怎麼會形成這種腦回路。

  「你們非得說我是林仙兒,理由是我跟她長得像,可這又跟李尋歡有什麼關系?他又不認識林仙兒!」

  「你怎知跟他沒關系?」趙正義刻薄地反問,並為自己的獨到感到沾沾自喜。

  「我還說林仙兒在你手裡,被你害了呢。」余蔓涼涼道,內心漸漸喪失了對趙正義嘲諷的樂趣。

  趙正義瞪眼斥道:「一派胡言。」

  「學你呢,一派胡言。」余蔓冷哼。

  趙正義行走江湖數十年,「鐵面無私」的他從來都是給別人羅列罪狀,反思這種事早已消失在他的字典裡,而且他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既然說不通道理,那就不要說了。

  余蔓將目光從趙正義臉上移開,環視四周,朗聲道:「外面的,都別藏著掖著了,進來亮個相。」

  此言一出,馬上就有幾個人從門外、牆後就跳進來,用探秘的奇怪眼神打量余蔓。還有一部分人猶豫之後,選擇繼續留在暗處。

  「我把醜話給你們撂在這兒。」余蔓一寸寸拔出長劍。

  早已回到余蔓身邊的阿飛見狀,暗自調動真氣,蓄勢待發。同時,眼不眨地注視著余蔓。

  「誰再在我面前林啊鳥的仙啊鬼的,叫個沒完,我一定打爛他的嘴。」余蔓面帶微笑,嘴裡吐出冰冷的威脅,「誰再擅闖我家,腳邁進來剁腿,手伸進來剁胳膊......」

  語速越來越慢,說到這裡,余蔓頓住,仰起臉再一次看向屋頂的趙正義,舉劍指著他。

  「從明天天亮開始算,但今天晚上,第一個拿你試刀。」

  看到余蔓輕盈躍起,向他疾速飛掠,趙正義呆呆站在那兒,茫然地睜大雙眼。

  從來沒聽說過林仙兒會武功,而且據他觀察,林仙兒根本就不會武功。

  不會可以學,可是,她雖內力薄弱,手法卻極為老練,短時間怎麼可能做到這種程度。

  .....................

  趙正義跑了,鞋底被阿飛一劍削光,光著流血的腳底板跑的,跟他一起來的人也都散了。

  小院恢復平靜,余蔓扁扁嘴,有些怨念。

  仗是她第一個打響的,可出力最多的卻不是她,快樂都被阿飛搶走了。

  隔壁李家漆黑一片,這邊開打後不久,李尋歡便回房了,覺得小事一樁無需過問。

  客廳裡的那根蠟燭快燒到底了,火光越來越弱,身在室外的余蔓和阿飛幾乎感受不到。

  黑夜中,四目相接,阿飛一把挽住余蔓的手,送她回房。

  「你安心休息,不要胡思亂想。」他對她說。

  余蔓仰頭瞅瞅客廳上的通天大洞,嘴角抽了抽。

  臥室在最裡面,和客廳之間還隔著一個屋子,可也無法讓她安心,更不能讓她不胡思亂想。

  阿飛試探著碰了碰她的肩膀,表情非常認真,「外面一切有我。」


第64章 做人難洗白難

  那天晚上, 余蔓睡得很熟, 因為她有感覺,阿飛悄悄在院子裡徘徊,最後,好像還跳上了房頂。

  第二天,余蔓醒得早,想喝水但是床頭的水壺空了,她又來到客廳,看著桌上地上一片狼藉,愣了愣, 昨夜發生的事慢慢在腦海中回放。

  頭頂吹來一陣微風, 帶著清晨的涼意,余蔓仰起臉,望著屋頂直通藍天白雲的洞,嘆了口氣。

  眨眼的工夫,洞口上方出現一張臉。

  余蔓一驚, 待將那張臉看仔細,失聲道:「阿飛你......」

  阿飛看了她一眼, 便消失了。余蔓愣在那兒, 疑惑不解。

  不一會兒,門外腳步聲漸近, 余蔓轉身去開門, 見阿飛端著一盆水走過來。

  阿飛從余蔓面前經過, 目不斜視, 輕聲留下一句,「你洗臉,這裡我來收拾。」

  余蔓發現他的眉毛和發際上結著白霜,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追著他問:「你一晚上都在外面,沒回房?」

  眼下雖是暮春時節,氣溫轉暖,可夜裡,特別是後半夜,天冷露重還是很難熬的。

  「嗯。」

  阿飛大步走到裡間的牆角,把水盆放在高幾上,輕描淡寫地應了一聲。

  「天吶。」余蔓掩住嘴發出驚呼,眼裡滿是心疼,「你怎麼吃得消,快讓我看看......」

  說著踮起腳,撫上阿飛的臉,用手掌的溫度化開他眉間的霜花。

  阿飛有些僵硬,他遲疑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俯下身。

  薄霜頃刻消失,那雙柔軟的手卻還在面龐上流連,不知離去。阿飛的體溫很低,余蔓的血很熱,她的手撫摸他的臉,也不知誰的溫度占了上風。

  不過看起來,兩個人都在享受。

  余蔓慢悠悠刮著阿飛挺拔的鼻子,唉聲嘆氣,「那豈不是,我打呼嚕你也聽到了。」

  阿飛想了想,很認真地說:「你不打呼嚕。」

  余蔓撲哧一笑,在阿飛英俊的臉上捏了捏,故意為難他,「我要是打呼嚕,你是不是就不管我了?」

  阿飛原本低著頭,臉紅撲撲的,這下猛地抬眼,沉聲道:「不會。」

  余蔓笑盈盈的,撫平阿飛的眉毛,柔聲說:「以後別這樣了,別仗著自己年富力強,就任性作踐自己的身體。」

  「我沒有,我......」阿飛想解釋。

  他沒那麼脆弱,無論是軀體還是心性,都非常堅韌。

  可是,余蔓不想聽他解釋,干脆豎起食指抵住他的嘴唇。

  「不許頂嘴。」

  阿飛半張著嘴呼出一股股熱氣,像一頭受到驚嚇的小動物,微微睜大眼睛。看到他這副模樣,余蔓可恥地吞了吞口水。

  這場對話以阿飛扭頭逃跑告終。

  吃過早飯,阿飛恢復如常,兩人開始動手修補房頂的窟窿。

  李尋歡正要出門,一抬頭便看到了此行的目標。

  「余姑娘,現在方便嗎?」

  余蔓和阿飛蹲在房頂守著那窟窿,一籌莫展,如此情形已持續有一段時間了。

  「什麼事?」余蔓衝隔壁喊了一句,然後扭過頭來,跟阿飛嘀咕,「不如先簡單糊一糊,等明天請個泥瓦匠過來。」

  「有要事相商。」李尋歡應道。

  余蔓終於暫時放下手裡的工作,正視李尋歡,一臉「你怎麼又有事」的疑惑。

  「我過去?」她指指自己。

  李尋歡微笑搖頭,「不,我過去。」

  在得到余蔓的首肯後,李尋歡輕功直線降落,省去了繞路的時間。

  鐵傳甲也跟來了,他熱心詢問余蔓是否需要幫忙,這種活兒他在行。余蔓一聽,趕緊把鐵傳甲請上來,留阿飛和鐵傳甲在房頂修補,自己則回到地面,搬了兩把凳子出來。

  她家小,現在客廳不能用了,天也不冷,就湊合在院子裡會面吧。

  「余姑娘是否願意,往興雲莊走一趟?」李尋歡開門見山。

  余蔓眉頭一皺,用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他。

  「不願意。」

  李尋歡笑了笑,對余蔓的反應並不意外。

  「實不相瞞,興雲莊莊主龍嘯雲是我的義兄,而林仙兒的義姐......」說到這裡,他心裡百味雜陳,很不是滋味,頓了頓,才放輕了聲音繼續道:「是我的表妹。」

  對義兄和表妹的關系,他並沒有多做解釋。

  「他們都非常關心林仙兒,為她憂心著急。」

  「即使你不是她,他們也希望能通過我,邀請你去興雲莊做客。」

  大哥在寫給他的信上說,為照顧生病的愛子,不能親自來看他,命他盡快回來團聚。大哥還說,讓他把「林仙兒」一並帶回去。

  「不去。」余蔓抱起手臂,上半身微微後仰,態度非常堅決,冷冷道:「他們是你的親戚,又不是我的親戚,關我什麼事?」

  「我知道這麼做難為你了,但是......」李尋歡嘆了口氣,神情苦澀,「我那表妹,為此事郁郁寡歡人漸憔悴,能否請你去看看她。」

  詩音與林仙兒感情深厚,林仙兒失蹤後,詩音牽掛姐妹,茶飯不思憔悴不已。大哥的意思是,不論真假,把人帶回來讓他們見一見,也好死心。

  余蔓聽得一愣,目光傳遞出嘲諷的意味,心道,你確定林詩音郁郁寡歡是因為林仙兒不見了,而不是因為你?還有,叫什麼表妹,難道不應該叫大嫂?

  「這是我個人的請求,與外界那些流言無由。」李尋歡懇切地說。

  余蔓定定看了他一會兒,撇撇嘴,「你讓我很難辦。」

  李尋歡在她這裡,是有面子牌可打的。畢竟,鄰居相處得不錯,最近舊事找上門,她還受到了一點他的照顧。

  「你不是林仙兒這件事,到興雲莊澄清,廣而告之天下,方能一勞永逸。」李尋歡再接再厲,緩緩道。

  余蔓沒接話,仰起頭看了看房頂上忙碌著給鐵傳甲打下手的阿飛,思緒漸漸發散開。

  最終,余蔓回了一句「我想想」,沒直接答應,但明顯有松動的意思。

  ....................

  才過兩日,余蔓就忍不住了。

  這段時間,鎮上來了不少外地人,余蔓出一趟門,最多能遇到八個江湖客跟她打招呼,叫她「林姑娘」。要知道就算橫穿廣林鎮,路程也沒多遠。

  在問過阿飛的意見後,余蔓應下李尋歡的邀請,一起入關,前往興雲莊。

  阿飛的傳奇還未開始書寫,不遠的將來,亦或就是現在,她免不了踏足江湖。她不去就江湖,江湖也會來就她。

  與其留在廣林鎮,從一遍遍糾正,到暴躁趕人,等待梅花盜等待老情人大駕光臨,不如主動走上舞台。

  ====================

  到達興雲莊。

  不等余蔓等人交涉,門房伸頭往外瞅了一眼,便撒丫子跑去報信了。余蔓覺得門房認出她的概率,比李尋歡要大得多。

  李尋歡負手而立,望著興雲莊氣派的大門,不知不覺,心酸和凄楚湧上心頭。

  這裡曾是他的家,馬上就要見到......他的親人了。

  很快,聽到不遠處有人呼喚著李尋歡的名字,人未到聲先至。

  龍嘯雲大步趕來,一見面就給了李尋歡一個擁抱,兩人十余年未見,一朝團聚自是十分激動,雙雙眼含熱淚。

  他緊緊挽著李尋歡的手,對余蔓和阿飛迭聲說「請」,進入興雲莊,把人帶往他正在宴客的廳堂。期間,並未多看余蔓一眼。

  面對龍嘯雲,余蔓的內心毫無波瀾。前姐夫罷了,那些存在□□記憶的前情人,才是挑戰。

  「仙兒。」遠處傳來的男聲激動不已。

  余蔓錯愕地眨眨眼,不等她望過去,那人已奔至跟前,赫然是藏劍山莊少主游龍生。


第65章 做人難洗白難

  李尋歡聞聲望過來, 似是有些好奇, 龍嘯雲卻是漠不關心,挽著李尋歡揚長而去,未有片刻停留。

  余蔓一臉不快, 不過她倒沒說什麼,緊挨著阿飛, 繞過游龍生繼續前行。

  游龍生自然不會就這樣放棄,他緊跟余蔓, 與之同行。

  「仙兒,你不認得我了?」游龍生暗暗打量余蔓,從頭到腳。

  一眼看過去, 是他家仙兒, 再多看幾眼,還是他家仙兒。

  「這句話我已經說厭了。」余蔓幽幽開口,一字一句地說:「我不是林仙兒,更不認識你。」

  厭煩的態度,換來的卻是一聲嘆息。

  「你把我忘了。」游龍生眼裡散發著淡淡憂郁, 寬容多過失落。

  他也剛從關外回來, 去了很遠的地方尋人。關外消息閉塞,等他聽到消息,趕到廣林鎮的時候,仙兒和李尋歡已離開多日。

  這段時間, 江湖上議論最多的就是, 失蹤的天下第一美人找到了。仙兒失憶一事, 他在路上便有耳聞,到訪興雲莊後,則有了更詳細的了解。

  不知仙兒這一年多都經歷了什麼,到底是誰把她害成這個樣子的。

  思及此處,游龍生將目光轉向與余蔓並肩同行的阿飛,兩人走路挨得極近,胳膊碰胳膊的那種近,十分親密。

  「你是誰?」他不客氣地問。

  阿飛緩緩側首,面無表情地與游龍生對視,一時間火星四濺。這人突然冒出來,黏著蔓蔓自說自話,他心裡很不爽。

  「阿飛。」

  游龍生冷冷哼笑,正要嘲諷一句「無名小卒」。

  「別理他。」余蔓翻了個白眼,一扭身抱住阿飛的手臂,拖著人加快腳步向前走。

  再不走,她夾在兩個人中間就快要穿成篩子了。

  游龍生見狀,整個人僵住,一時氣竭。

  阿飛低頭注視著余蔓,冷臉回溫,露出淡淡的笑意。在他看來,余蔓不受誘惑,一心向著自己,他還理會旁人作甚,專心和蔓蔓纏著胳膊挽著手就是了。

  幾步路的工夫,會客廳敞開的大門就出現在眼前,游龍生來不及說什麼,只得暫時作罷,默默跟了進去。

  今日,各路江湖俠客齊聚興雲莊,商討如何拯救林仙兒、緝拿梅花盜,剛開始論證李尋歡到底是不是梅花盜之時,李尋歡就來了。

  余蔓和阿飛聯袂而至,瞬間引爆全場,可比方才李尋歡的出現要熱鬧多了。一屋子江湖俠客紛紛投來含蓄或不含蓄的目光,表情各異。見過林仙兒的想把人看仔細了,沒見過的更要看仔細了。

  如此一來,余蔓依靠的對像阿飛,也受到了大量的關注,只不過駐留在阿飛身上的目光,參雜了太多嫉妒、不忿的情緒。

  龍小雲跪地向李尋歡見禮,順帶為自己在廣林鎮外的冒犯請罪,一副乖巧認錯的模樣。李尋歡忙將他扶起,面對這個既是外甥又是侄兒,但印像不佳的孩子,想親近也親近不起來,便含笑問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年紀、武功、讀書之類的。

  龍嘯雲引導叔侄相認之後,扭過頭來安排余蔓和阿飛入座。

  「你母親......近來可好?」李尋歡內心猶豫再三,最終還是輕聲問出了個這個問題。

  龍嘯雲眼底劃過一絲異樣,背在身後的左手微微捏緊,不動聲色地繼續招呼下人給余蔓和阿飛上茶。

  他希望這位義弟隱居得徹底,永遠不要出現在他的生活裡,可是事與願違,李尋歡的名字與失蹤的林仙兒捆綁出現,他想無視都不能。而且,他還得在妻兒面前在眾多好友面前裝出重情義的樣子,主動請李尋歡回來團聚。

  如果李尋歡識相一點該多好,可他,偏偏不識相......龍嘯雲心中怨恨。

  「母親還好,就是掛念仙兒阿姨,終日難見笑顏。」龍小雲憂心忡忡,說著,便抬眼看向余蔓。

  「是啊,尋歡。」龍嘯雲順勢接口,回頭看著李尋歡,眼神殷切,一副愛護兄弟,急於為兄弟洗脫嫌疑的模樣,「到底怎麼回事,你給大家說說。」

  李尋歡笑得溫和,他非常敬重這位義兄,換成旁人問這種話,不論善意與否,都少不了受他一頓冷言冷語。

  「這位姑娘姓余,名叫蔓蔓,是我在關外的鄰居。」

  「哦?」龍嘯雲皺眉,表情透著些許疑惑,「你們做鄰居多久了?」

  「一年......多一點。」李尋歡淡淡道,對驟然升高放大的議論聲絲毫不覺意外。

  這個時間點,比林仙兒失蹤晚了幾個月,乍一聽,他也覺得很巧。

  龍嘯雲又去問余蔓,像是找出了破綻,「姑娘,是誰告訴你你叫這個名字的?」

  余蔓看著他愣了愣,半天說不出話來,末了,喃喃道:「我爹娘告訴我的。」

  恕她直言,這間屋子裡的正常人,一只手數都嫌多。怎麼能問出這麼愚蠢的問題?

  氣氛迅速安靜下來,並陷入死寂,片刻後,角落裡先後有人噴笑出聲。

  龍嘯雲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握拳掩在嘴邊咳嗽一聲,「姑娘是哪裡人?」

  余蔓故作沉思,語氣有幾分不確定,「應該......是漢中人。」

  「應該?」龍嘯雲意味深長。

  余蔓無奈嘆了口氣,「我出生在漢中,但很小的時候就去波斯了,我繼父是波斯人。」

  說完,無辜地眨巴眨巴眼睛,一副「我也搞不懂我算哪裡人」的模樣。

  「阿姨,你去過波斯,會說波斯話嗎?」龍小雲一臉好奇。

  八歲的年齡差,又非親非故,叫聲姐姐很難?余蔓冷眼看著龍小雲。不過,她並沒有糾正這個稱呼,甚至旋即付之一笑。

  越表現出反感,熊孩子就越來勁,所以,隨他叫好了。

  「會呀,而且說得還不錯呢。」

  「那你能說兩句嗎?」

  就知道龍小雲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余蔓環顧,目光緩緩移動,笑問:「在座的有誰會說波斯話?」

  眾人面面相覷,紛紛搖頭,就在余蔓打算放棄,退而求其次獨自表演一段之時,上首方向傳來一陣低沉的男聲。

  余蔓扭頭望去,只見客席第二位,書生打扮的中年男人輕搖紙扇,衝余蔓微笑致意。

  百曉生,排兵器譜的百曉生,也是林仙兒的情人之一。

  說實話,這一屋子人,余蔓都不敢看仔細了,生怕面對前情人量超標的現實。

  「你說什麼?」她看著百曉生,神色如常。

  百曉生放慢語速,將方才說得那句異邦之語重復了一遍。

  余蔓沉吟,「你說得......是龜茲那一帶的語言吧。」

  「正是。」百曉生悠然點頭,「我曾游歷龜茲,會簡單說幾句那邊的話。」

  余蔓覺得他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百曉生博學多智,即便沒見識過,也不至於拿龜茲話往波斯話上湊。

  「兩碼事,波斯話是這樣的......」

  接下來,余蔓流利地吟誦了一首四行小詩,結束後切換回漢語,簡單解釋了一下詩意。

  趁眾人還在新鮮感中回味,余蔓眼珠一轉,暗地裡生出幾分惡意,瞅瞅李尋歡再瞅瞅龍嘯雲,用波斯話感慨了幾句。

  李尋歡知道跟自己有關,便主動詢問,「這又是什麼意思?」

  「我說,二位感情真好,情同手足。」

  不知為何,龍嘯雲隱隱有一種被陰陽怪氣到了的感覺,可是沒有證據,還得搭上笑臉表示認同。

  「這樣你們總該相信,我不是林仙兒了吧。」余蔓攤手,「拜托各位,不要再打擾我......」

  「我不信。」有人大聲反對。

  余蔓一看是游龍生,沒好氣地說:「你愛信不信。」

  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貪戀美色,才掉進林仙兒的爛坑裡,不知回頭。

  「一年前,你突然出現在廣林鎮,這怎麼解釋?」

  游龍生邊說邊起身,眼盯著余蔓一步步走來,約莫在路程過半的位置,阿飛緩緩起立,一身肅殺之氣與游龍生對峙。

  余蔓把臉扭到一邊,懶得理他,「莫名其妙。」

  「你和他是什麼關系?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幾時認識的?」游龍生接連質問。

  余蔓火了,奮然而起,冷笑道:「這是要審我?你又是什麼東西?」

  眼見事態激化,龍嘯雲趕緊出來打圓場,「游公子......」

  他覺得游龍生過分冒進,需要冷靜。

  游龍生打斷龍嘯雲的話,朗聲道:「諸位,我並非捕風捉影。」

  「仙兒失蹤無跡可尋,初時我和大家一樣到處亂闖亂撞,直到陰差陽錯出了關,尋覓數月未果後,偶然經過漓水,發現一物。」

  余蔓皺了皺眉,漓水?有點陌生,不過是有這麼一條河,流域還挺廣的。

  只見游龍生從懷裡掏出一把小劍,舉給眾人看,「我曾將祖傳的魚腸劍贈與仙兒,作定情信物。」

  「此劍隨仙兒一起失蹤,數月後出現在關外漓水水底的石縫裡。」

  「我便沿著漓水向上游尋找,上個月聽說仙兒出現在廣林鎮,我去了一趟才知道,廣林鎮離我發現魚腸劍的水域不遠,被我大意漏掉了。」

  此言一出,眾人心思各異臉上顏色各異,天下第一美人收了藏劍山莊少主的定情信物,知道真相的傾慕者,誰心裡不是酸溜溜的。

  從游龍生亮出魚腸劍的那一刻起,余蔓就處於半失聰狀態,後面的話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她現在有一種深刻的「這輩子被老天惡意針對了」的感覺。穿成爛賬一堆的林仙兒,堅強地試圖洗白試圖改命,本來進行得還算順利,眼瞅就要成功披上新馬甲,結果告訴她,那麼寬那麼長一條河,魚腸劍扔進去聽不著響,卻能被游龍生隔空撿到,這不是惡意針對是什麼。

  一時間,余蔓心情復雜至極,她甚至不敢直接去看阿飛的臉,只能用余光模糊地觀察。阿飛很平靜,但是這樣粗略地觀察,有什麼細微的表情變化就不得而知了。

  她在阿飛面前使用過魚腸劍的次數屈指可數,也許他當時根本沒留意,或者現在已經忘記了也說不定。

  「這就是刺死吳王的魚腸劍?」余蔓走到游龍生面前,饒有興致地看著他手裡的魚腸劍。

  「沒錯。」游龍生深深凝視著余蔓,把劍送到她面前,懷著期待問:「你有印像嗎?」

  仙兒變成今天這個樣子,跟這一年裡她身邊出現的人脫不了干系,不是李尋歡就是那個叫阿飛的小子,或者是他們兩個合謀。

  余蔓爽快接過,拔出魚腸劍翻著手腕端詳,只聽,她哼笑一聲,緊接著便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劍刺向游龍生肩膀上方的空氣。


第66章 做人難洗白難

  雖是偷襲,可並不是衝著奪命去的, 余蔓來勢洶洶, 游龍生只得被動與之交手。

  游龍生出身名門,師從名師, 年紀輕輕便已躋身當今武林一流高手之列, 內外功夫精湛純熟。練功不到兩年的余蔓, 縱然修得是上乘武學,但目前為止內力薄弱, 遜於游龍生, 若動起真格來, 想要以巧取勝, 很難一蹴而就。

  不過, 游龍生沒想跟她動真格,而余蔓也沒想過取勝。

  近乎游戲一般,在並不寬敞的空間裡, 試了一套近戰招式, 令人眼花繚亂,精彩絕倫。

  最後, 余蔓甩手一擲, 魚腸劍「噔」一聲釘入門框。她停手,游龍生也不再閃避,呆呆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據我所知, 林仙兒一不習武, 二無師從, 大家都看到了,我跟她不一樣。」

  余蔓言笑晏晏,盈盈立在空地中央,一派悠然。

  「至於,你問我為什麼偏偏出現在廣林鎮?」她斜睨著游龍生,嘲弄道:「漂泊久了心累了,隨便找個地方落腳,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游龍生失魂落魄,在他看來,記憶可以灌輸,性格可以重塑,武功也可以先學,但是,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手無縛雞之力的仙兒怎麼可能達到這種威力,絕對不可能。

  他無法接受現實,又無法解釋自己的猜測,愣了一會兒,默默拔下釘在門框上的魚腸劍,頭也不敢回地走了。

  余蔓暗地裡松了口氣,不管怎樣,魚腸劍從眼前消失了。終於,她正經瞥了阿飛一眼,阿飛垂眸,在她看過來的前一個瞬間,彎腰坐回椅子上。

  余蔓的心慌了一拍,不知是不是精神作用,總覺得阿飛和之前不一樣。

  有人好奇余蔓的師承,余蔓神情怏怏,卻也爽快答了。還有人當是說笑一般猜測,余蔓和林仙兒可能是雙生姐妹。

  「從沒聽我娘說起過,想來沒這種可能。」余蔓搖頭,語氣不鹹不淡,「你們都說我和林仙兒相像,可即便是雙生姐妹,長大後只要不特意裝扮,分辨起來就不是難事。」

  「若還有機會見到她,我一定和她站在一起,讓大家仔細找找看,哪裡不一樣。」

  至此,余蔓坐回座位低頭擺弄裙子上的絲帶,神情冷淡,一臉厭煩,旁人見狀,漸漸的也就不接話了。

  龍嘯雲父子不動聲色地對視一眼,由龍小雲開口,「余阿姨,能否請你去見一見我母親。」

  余蔓嘴角一抽,表情有些生硬,「現在?」

  她人都來了,這點小事,還是李尋歡早就提過的小事,自然不在話下。

  「可以嗎?」龍小雲小聲問。

  「可以。」余蔓嘴上應著,眼睛卻看向阿飛。

  她去見林詩音,那阿飛呢?他一個人留在這裡,會不會很不自在?

  這一次,四目相接,阿飛注視著余蔓,神采有些暗淡。

  「我陪你?」他輕聲問。

  趙正義大聲斥責,「龍夫人在內宅,你小子湊什麼熱鬧。」

  余蔓莞爾,只要阿飛還正常待她,她就放心了。

  「不用,我與龍夫人說幾句話就回來。」

  阿飛點點頭,任由余蔓去了。

  李尋歡看著余蔓和龍小雲消失的背影,默然無聲。大哥已經見過了,接下來,也該去看看詩音了。

  「尋歡,等這場散了,我們單擺一桌家宴,把詩音也叫出來,好好聚一聚。」龍嘯雲偏過頭去,低聲與李尋歡說話,似有無限感慨。

  李尋歡笑了笑,「全聽大哥的。」

  ....................

  興雲莊內宅。

  龍小雲在前面引路,時不時就要瞄過來衝余蔓微微一笑,余蔓知道他是個難纏的小鬼,一個眼神都不給他,只管目不斜視地往前走。

  沒過多久,龍小雲就忍不住了,「蔓蔓阿姨,你這名字真好聽。」

  「你的名字也很好聽。」余蔓說得輕巧,字裡行間透著敷衍。

  後面有一會兒沒聽龍小雲吭聲,大概是噎到了。

  「蔓蔓阿姨,你怎麼不看我,難不成是怕我?」龍小雲陰聲怪氣。

  余蔓笑起來,微微側首用眼角給了龍小雲一絲絲關注,「小鬼,阿姨看你還得低頭,多麻煩。」

  龍小雲腳下一頓,身形有些不穩。

  「等過幾年你長高了,阿姨天天看你。」

  說完,余蔓笑得更大聲了。

  龍小雲頓時黑了臉,咬著牙繼續引路,暫時放棄搭話。

  穿過庭院,龍小雲引著余蔓七拐八拐,路越走越遠,周圍環境越走越偏,余蔓不動聲色,只等著看龍小雲要耍什麼花招。

  一座清理過但清理得並不徹底,明顯能看到焦黑的廢墟出現在眼前。

  余蔓停下腳步,悠然打量著不遠處的幾株梅樹,故意用吃驚的語氣問龍小雲,「龍夫人就住這裡?」

  龍小雲一拍額頭,哎呦一聲懊惱不已,「我心裡想事,一走神竟跑這兒來了。」

  眼望廢墟後面隨風搖擺的荒草,余蔓撇撇嘴,絲毫不掩飾內心的嘲諷。

  「這裡原是仙姨的居所,冷香小築。」龍小雲嘆道。

  「唔......她現在回來,也沒地方住。」余蔓非常遺憾。

  龍小雲冷眼看了余蔓半晌,余蔓始終像她之前說得那樣,嫌低頭麻煩,看花看草就是不理會龍小雲,最終,龍小雲調轉方向,帶余蔓去了真正的目的地。

  林詩音是個非常美麗的女人,和天下第一美人林仙兒相比也不遑多讓,她的美清清淡淡,像月夜下散發著幽香的蘭花,和濃烈的玫瑰一樣,美得動人心魄。

  她眼底深藏著一抹化不去的憂郁,靜靜聽完兒子的敘述,抬起頭衝余蔓淺淺一笑。

  「你不是仙兒。」

  林詩音很輕易就接受了這件事,她認定一個人,遠不像前院那些男人只執著於一副皮囊。

  「也不知仙兒現在怎麼樣了,是吉還是凶。」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龍夫人放寬心才是。」余蔓溫聲安慰。

  林詩音苦笑,「我除了寬心還能做什麼......」

  自從仙兒遭遇禍事,她便常常在想,自己尚命如浮萍身不由己,為何還要與仙兒結為姐妹,妄想能庇護這個身世可憐的姑娘。

  眼神閃爍,龍小雲開口接道:「娘,爹和孩兒一直盡心尋找仙姨的下落。」

  林詩音愣了愣,輕輕拍著兒子的手背,柔聲贊道:「你們父子辛苦了。」

  如果細品的話,可以從林詩音的神情裡品到一絲絲強顏歡笑的真實。

  「小雲,你爹是不是還在前面等你,回去......」

  「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裡陪娘。」龍小雲搖著母親的手撒嬌。

  林詩音自然疼愛自己的孩子,臉上的表情頓時真實了許多。

  「讓你見笑了。」林詩音不好意思地對余蔓笑著點了下頭,見她不喝茶,便把點心碟子往她面前推了推,之後,低垂的眼眸裡猶豫的情緒翻湧片刻,隨口閑聊,「關外的天氣還好嗎?風沙大嗎?」

  ====================

  興雲莊,後院馬廄。

  余蔓和李尋歡此行各乘一輛馬車,現在,她在馬廄外喂食洗刷自己那匹。明天一早,她就打道回府了,李尋歡大概還會停留幾日,或許更久。

  受龍嘯雲邀請,林詩音挽留,余蔓決定在興雲莊住一晚。今天出城已經來不及了,住哪兒都是住,反正,如果注定要被針對的話,躲哪兒都沒用。

  遠處有一雙眼睛看過來很久了,初時余蔓沒在意,以為是某位林仙兒的傾慕者,或純粹就是好事者,直到發現那人似乎沒有自覺走開的意思,余蔓轉身,定睛一看,那人竟是阿飛。

  她僵在那兒,一時間心亂如麻,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心虛使然,還是阿飛真有古怪。

  阿飛的表情很復雜,似乎在壓抑地思考著什麼。


第67章 做人難洗白難

  「阿飛, 傻站在那兒做什麼。」余蔓笑著招手。

  阿飛走過來, 在她身邊站定,伸手一下下捋順馬頸上的鬃毛。

  「今晚早點休息, 明天天一亮我們就離開。」余蔓語氣輕快, 眼睛緊盯著阿飛打量,「回去之後, 我打算搬家。」

  她來過興雲莊, 身份也澄清了,做足「坦蕩」姿態,搬家是為了日後的清靜著想, 說她心虛可不成立。

  撫摸馬鬃的手略有停頓, 阿飛皺了皺眉。

  「你......跟我一起走嗎?」余蔓小聲問。

  阿飛沉默良久, 久到余蔓的心漸漸向谷底跌落。

  他一定是知道了什麼,魚腸劍......他一定是認出了游龍生手裡的魚腸劍,余蔓心想。

  「你的親人呢?」阿飛終於開口。

  余蔓愣了愣,幽幽嘆道:「我在這世上,已經沒有親人了。」

  終於,阿飛轉過頭來, 兩片嘴唇微微開啟, 注視余蔓的目光裡有關心也有疑惑。

  他遲疑了一小會兒, 試探著問:「那朋友呢?你和過去的朋友還來往嗎?」

  「我沒有朋友。」余蔓不假思索地回道。

  她沒有過去, 自然不會有過去的朋友。

  「我沒有親人, 沒有朋友......」我只有你。

  如果阿飛想知道她的過去, 她可以把自己在另一個世界的身世告訴他, 不算謊言。如果阿飛問她,魚腸劍是怎麼回事,她不會費心編織出一個合理解釋,她只會堅決否認,無所謂謊言。

  她不是林仙兒,這是她的底線,她不會對任何人承認自己是林仙兒,哪怕,這個人是阿飛也不行。

  倘若阿飛無法理解她的苦衷,非要探究到底......余蔓平靜的移開視線,繼續為馬梳背,心裡已然有了打算。

  沒有誰和誰非得在一起,誰離了誰都能活,世界那麼大,她可以去另一片土地重新開始。

  阿飛溫柔地扳過余蔓的肩膀,「你還有我。」

  余蔓發愣,剛穿上鎧甲的心開始融化。

  「你有什麼煩惱,都可以跟我說。」阿飛深深凝視著余蔓的眼睛,真摯至極,柔聲低語,「你不想說的,我也不會問。」

  與蔓蔓相識之初,她手裡那把匕首一樣的小劍,鋒芒奪目絕非俗物,他作為練劍之人,怎會沒有印像。

  魚腸劍乃傳世名劍,僅此一把。游龍生把魚腸劍送給林仙兒作定情信物,那麼,一直被錯認成林仙兒的蔓蔓,極有可能就是林仙兒。

  他當然想要一個解釋,胡思亂想的滋味並不好受,但他更在乎蔓蔓,蔓蔓不想說,他就無條件放下。

  余蔓冷哼一聲,把臉轉向一邊,賭氣的意味十足,嘴角卻抑制不住地上揚。

  阿飛把她按進懷裡,輕聲道:「最重要的是你開心。」

  半張臉埋進寬厚的胸膛,余蔓感覺眼眶有些發熱,便飛快眨了幾下眼,帶著鼻音說:「我要搬家。」

  「好,搬家。」阿飛非常贊成,還認真打算起來,「這回我們挑一個山清水秀,沒有人煙的地方......」

  這樣,就不會有人來打擾他們了。

  「我們?」余蔓挑眉,故意慢悠悠發問,「是指我和你?」

  「當然。」

  ====================

  林詩音給余蔓安排了內宅的客房,入夜,余蔓趴在桌上,眸子彎成月牙,時不時就會傻笑一聲。

  阿飛的胸膛軟硬適中,枕起來一定非常舒服......就在她想入非非之際,忽然聽見外面有人敲門。

  「蔓蔓阿姨,我可以進來嗎?」是龍小雲的聲音。

  余蔓撇撇嘴,有些掃興,「什麼事?」

  「廚房熬了蓮子羹,娘讓我給你送一碗。」

  余蔓一聽是林詩音的好意,只得去開門。

  為了避免余蔓在門前收了東西把人勸退,龍小雲一步跨進來,從余蔓扶門的胳膊下鑽進去,幾乎沒怎麼彎腰。

  龍小雲把盛放蓮子羹的托盤放在桌上,隨後,余蔓回到桌前重新坐下。

  「阿姨快嘗嘗,看味道合不合口,要不要加糖。」

  余蔓覺得好笑,一碗蓮子羹而已,什麼合不合口加不加糖。

  「不用,先放在這兒吧,我晚一點再吃。」她淡淡地說,頓了頓,又展顏一笑,「替我謝謝你娘。」

  龍小雲把碗推到余蔓面前,捏起勺子在蓮子羹裡攪了攪,「阿姨客氣。」

  余蔓默默注視著他攪拌的動作,忽然鼻腔不適,偏過頭去掩唇咳嗽一聲,頭腦也隨之一晃神,龍小雲就是借這個機會,出手點住了她的穴道。

  余蔓一愣,緊緊有幾分訝異,未現驚慌。

  龍小雲轉身關上房門,然後慢悠悠踱步回來,端起桌上的蓮子羹津津有味地吃了兩勺。他在衣袖上抹了迷藥的粉末,故意伸到余蔓面前,多折騰幾下,只要對方出現一絲絲走神的跡像,目的就達到了。

  「你想干什麼?」余蔓皺眉問。

  龍小雲放下碗舔舔嘴唇,很是得意,「驗身。」

  余蔓又是一愣,哭笑不得。

  「你那套說辭,哄得了那群傻子,可哄不了小爺我。」

  「嗯,你比傻子強。」余蔓涼涼道。

  龍小雲不悅地眯起眼睛。

  余蔓上下打量他,眼神帶著好奇,「你想怎麼驗?」

  龍小雲低笑一聲,笑得不懷好意,一字一句地說:「林仙兒的左胸上,有一塊豆子大小的紅記。」

  五年前,林仙兒欲舍身跳崖,為病重的老父以命祈福,被上山進香的林詩音救下,二人結拜為姐妹,不久林父病逝,林仙兒受林詩音照顧,住進興雲莊。

  在龍小雲看來,身世過往是可以編造的,只要有張嘴就能編造。林仙兒出現在五年前,在那兒之前無人知曉她是誰,也許,她真的在波斯生活過,也許,她一直會武,只不過平日裡深藏不露。

  但是,身上這幅皮就不同了,身體比嘴誠實,有篡改也免不了留下痕跡。

  余蔓驟然瞪大眼睛,一下子懵了。

  「你、你......怎麼知道,她、她有......」

  龍小雲所雲無誤,林仙兒身上確有一塊印記在那個位置。

  「因為......」龍小雲壓低聲音,邪惡的火苗在眼底搖曳,故意用森然的語氣慢慢說:「我看過她洗澡。」

  余蔓倒吸一口涼氣,震驚到靈魂出竅。還有這種事?也太,刺激了吧。

  眼看著龍小雲的手伸過來,余蔓忍無可忍,突然間活動自如,原來,她從始至終未曾中計,早在龍小雲偷襲之前就移開了穴道。

  只聽啪啪兩聲脆響,余蔓擒住龍小雲,正手反手甩了他兩巴掌,重肯定是不重,否則早把牙打出來了,但響是真響。

  龍小雲懵了,突遭還擊令他震驚,兩巴掌打在臉上令他羞恥,弄了半天,他成了被看笑話的那個。

  余蔓點住龍小雲的穴道,從腰間摘下佩劍拿在手裡掂了掂,罵罵咧咧,「小王八蛋,偷看人家洗澡姑娘是吧。」

  說著,揮起劍鞘照龍小雲的屁股猛揍。

  「好!我也來看看你的,幫你找找身上有幾塊記,都在長哪兒。」

  龍小雲挨了幾下打,就被提起來按在桌上,感覺腰帶猛地勒緊小腹,隨後那股力量有向下的跡像。

  他渾身一顫,發瘋一般大喊,「你敢!我殺了你!」

  「你叫啊,再大聲。」余蔓懶洋洋地嘲笑,「最好把你爹娘,你那個探花舅舅,還有留宿你家的那些客人都招來。」

  「讓他們看看你光屁股挨打的可憐樣,順便幫你數數幾個痦子幾顆痣。」

  她想揍這小兔崽子很久了,以前只是覺得他需要挨最毒的打,可現在看來,重新投胎更適合他。


第68章 做人難洗白難

  大概是聽進余蔓的話, 龍小雲不想丟人範圍擴大, 於是咬緊牙關不吭聲。心想,反正這女人不敢在他家把他怎樣, 他會記住這份恥辱, 來日必百倍奉還,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喂, 小鬼。」余蔓下手輕一下重一下的, 正琢磨怎樣處置龍小雲更有威懾力,「等會兒你死了,我把你埋在哪裡比較好?」

  龍小雲悶哼一聲,冷冷嘲弄, 「少嚇唬人, 你不敢。」

  「我有什麼不敢?」余蔓被逗笑了, 煞有介事地說:「你恨不得食我血肉,我自然要以絕後患。」

  是不會,而不是不敢。

  皮下住著惡魔的孩子, 也是孩子, 不到忍無可忍, 她不會對這麼小的孩子行虐殺之事。

  龍小雲恨得牙癢癢,仗著臉朝下余蔓看不到,憋了一會兒壞水, 竟然嗚嗚哭起來。

  「蔓蔓阿姨我錯了, 饒了我吧。」龍小雲帶著哭腔哀求, 聲情並茂。

  而余蔓聽到「阿姨」二字, 微微一笑,加大擊打力度。

  龍小雲忍著痛,又開始諄諄善誘,「娘不見我回去,會派人來找我的,到時候大家都沒法收場......」

  余蔓輕笑,正准備打趣他幾句,突然,哐啷一聲,一股狂風般的氣勁衝破房門。

  方才龍小雲關門時有上閂,現在門開了,門板完好無損,真氣鑽入兩門之間的縫隙,精准削斷門閂。眨眼的工夫,門閂斷得整整齊齊,可見來人非等閑之輩。

  余蔓薅著龍小雲的後襟讓他起身站到地上,還順手幫他把褲子提上。做這幾個簡單動作時,余蔓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門外。

  青袍男人走進來,一雙眼睛陰氣森森不像活人,盯住余蔓咧嘴笑。他長相可怕,一笑就更可怕了。

  龍小雲打了個哆嗦,小臉發白。他恐懼的不是這人的外形,而是,這個人是伊哭。

  余蔓默默嘆氣,覺得這日子沒法過了。

  青魔手伊哭,兵器譜排名第九,林仙兒的情人之一,丘獨的師父,對......沒錯,林仙兒把師徒一起搞了。

  伊哭開門見山,冷冷問:「丘獨是怎麼死的?」

  愛徒慘死,唯一線索就是林仙兒,一個泄欲的玩意兒,倘若推三阻四,那就別怪他不客氣。

  「你是哪位?」余蔓裝傻。

  說著,不等伊哭發作,便搶先拍開龍小雲的穴道,把他往窗外一扔。緊接著,余蔓用劍鞘卷了桌布,連著桌上的碗碟茶具一並砸向伊哭。

  伊哭大怒,揮開襲來的物件,飛身朝余蔓撲去。余蔓拔出長劍虛晃一招,轉身以衝刺的速度從龍小雲撞開的窗洞逃走。

  「來人啊,有強盜!」余蔓扯著脖子大喊。

  伊哭一次失手,不會次次失手,他把余蔓堵在院子裡,露出殘忍的表情。

  「你這般心虛,莫非......丘獨是你殺的?」

  余蔓背上冷汗淋漓,她渾身緊繃,也不理會伊哭說什麼,只顧著大聲呼救,不知從哪一句開始,就變成了大聲呼喊阿飛的名字。

  伊哭始終像看掉進陷阱裡的獵物一樣看著余蔓,在他眼裡,興雲莊是二流三流聚集地,即便把人都叫來,也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妨礙。

  「不回答,我就當你認下了。」伊哭歪歪脖子,發出一聲令人反胃的脆響。

  阿飛就是在這個時候從天而降,落地後大步朝余蔓走來。

  「呦,這是誰?新找得姘頭?」伊哭譏笑。

  阿飛面染寒霜,「閉嘴。」

  伊哭撫掌,笑得更歡了,「我可沒說錯,你就是個姘頭,也不知在她床底下排幾號,哈哈......」

  「你死定了。」阿飛雙眼冰封,一字一句地說。

  話音未落,一劍刺向伊哭。

  余蔓站在原地,冷冷盯著伊哭,攥緊十指,在心底陰暗地叫囂,殺了他,一定要殺了他。

  .....................

  伊哭倒下,倒在阿飛劍下,帶著滿臉的震驚滿眼的不可思議。不過,他還是想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盡情揮灑自己的惡毒。

  「你們都被她騙了,她就是個□□,千人枕萬人......」扭曲的笑聲垂死的低語,戛然而止。

  余蔓補了一劍,伊哭旋即咽氣。

  鏘——

  一聲鈍響,阿飛突然身體前傾,鐵劍猛地拄地。

  「阿飛!」余蔓驚呼,連忙把人扶住,讓他慢慢坐下

  一股不正常的青灰之氣湧上阿飛的臉,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發黑的左手,長吁一聲。

  伊哭在後期戴上了青魔手,蹭破了他的一點油皮,是他大意了。

  毒性一波接一波襲擊阿飛的神智,他覺得自己快要堅持不下去了,虛弱地留下一句「照顧好自己」,便一頭倒進余蔓懷裡,雙眼緊閉不省人事。

  ====================

  雞飛狗跳的興雲莊之夜。

  各種方法都試過了,知道後半夜天快亮了,阿飛的狀態才趨於穩定,余蔓守著他睡下,但是毒還沒解。

  青魔手是伊哭以引為豪的成名武器,上面淬有奇毒,既是奇毒,自然不能輕易解開。

  李尋歡推薦了自己的老友「妙郎中」梅二先生,余蔓欣然接受,欲攜阿飛向梅二先生求醫。梅二先生脾氣古怪,不是誰都救,李尋歡為避免余蔓和阿飛被梅二先生拒之門外,手書一封交給余蔓作為敲門磚。

  擔心二人對路徑不熟悉,走冤枉路耽誤醫治,李尋歡又派出鐵傳甲,送二人直達目的地。

  興雲莊後門,馬車既將開拔,李尋歡前來相送。

  「謝謝你,李尋歡。」余蔓坐在馬車上對李尋歡鄭重作揖。

  李尋歡微微搖了搖頭,笑著說:「不必放在心上......」

  「當然得放在心上。」余蔓認真反駁,她回頭掀開門簾一角,看了一眼安靜昏睡的阿飛。

  「一路順風。」李尋歡輕聲祝願。

  余蔓神情復雜地看著他,猶豫了一會兒,再開口她的語氣變得很嚴肅,「一起走吧。」

  李尋歡聞言愣了愣,耐心地說:「你們先走,我隨後就到。」

  余蔓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艱難地說出了心裡話,「這裡沒有人歡迎你。」

  哪怕是龍嘯雲寫信請你回來,他的真實想法也不是希望你回來,更不歡迎你。

  「我知道,這麼說很討人厭,但我還是要說。」

  余蔓深吸一口氣,心念愈發堅定,她也想為李尋歡做點什麼。

  「馬上離開對大家都好,不要互相打擾了。」

  書中龍嘯雲家破人亡,是他自己一步步走錯路,怨不得別人。可那一定不是李尋歡想看到的。

  事到如今,李尋歡和龍嘯雲造下的孽,不可逆轉,雙方互不打擾,才有寧日。

  李尋歡有些失神,余蔓的勸告似乎對他觸動極大,不過,他還是沒有選擇馬上離開。

  ....................

  余蔓一行三人,一路快馬加鞭。非常幸運,梅二先生就在家中。

  梅二先生隨意掃了一眼李尋歡的親筆信,便丟棄到一邊,而後對阿飛進行救治,十來天就痊愈了。

  阿飛還有些虛弱,余蔓堅持讓他多調養幾天,至少恢復到往日的七八成再動身回關外。

  這一日,藥廬迎來了一群奇怪的客人。

  為首的那個女人說是怪物也不為過,整個人就是肥肉堆積成的一座山,她衣著艷麗,身邊圍繞著各式美男。

  余蔓正在院子裡幫梅二先生翻曬藥材,阿飛被她勒令禁制勞作,只好在一旁看著。

  那女人前呼後擁地走進藥廬,扭轉疊了好幾層的脖子,朝余蔓所在的方向望去。起初,余蔓以為那女人關注的是她,直到,那女人疾走而來,無視余蔓徑直在阿飛面前站定。

  「我喜歡你。」女人咯咯笑,渾身的肉在顫,腳下的土地在震。

  說著,就要摸阿飛的臉。

  余蔓挑眉,眼光閃爍了一下,她挺起胸脯,一個箭步衝上去把阿飛拽走,塞到自己身後。

  「他喜歡我。」余蔓抬高下巴,高傲地宣示。

  搶男人?呵......來呀,來撕。


第69章 做人難洗白難

  仿佛才發現余蔓的存在一般, 那女人看過來,不悅地眯起眼睛。

  「他喜歡你, 跟我有什麼關系。」

  余蔓假笑, 一字一句地說:「跟你沒關系,不准你碰他。」

  說完,微微側身,瞥了身後的阿飛一眼。

  這是一場三個人的戰爭,男人不能置身事外, 阿飛必須有所表示。

  阿飛的視線就沒離開過她,這會兒四目相接,他輕輕噴出一口鼻息,英俊的臉上綻放出笑意, 眼裡滿滿都是疼愛。

  與阿飛的笑眼撞了個正著, 余蔓飛快垂眸,抿抿嘴, 心裡又羞又甜。

  那女人哼了一聲, 狂妄地說:「我就碰,我還要讓他當......」

  梅二先生聽到外面的動靜,走出來一看, 頓時一拂袖,無奈嘆道:「你怎麼又來了。」

  那女人一見梅二先生, 話也不說了, 馬上堆起笑臉迎上去。

  「我身上不舒服得很, 老東西你快給我瞧瞧。」

  那腰扭得, 活像個嬌俏的小姑娘,都把余蔓看愣了。

  「大歡喜女菩薩,我已經跟你說過很多次了。」梅二先生揪著自己的胡須,一副想發作又隱忍的模樣,「我,梅二,不善婦科,你還是另請高明吧。」

  余蔓瞪大眼睛,呆住了。她慢慢舉起手,掩去嘴邊不斷溢出的詭笑,心想,這個女菩薩是不是對梅二先生有意思?

  可是很快,余蔓就回過味來,心裡咯噔一下。這女人全稱叫什麼?大歡喜女菩薩......這名號,這形像,她想起這女人是誰了。

  此女武功奇高,異常凶悍,李尋歡在她面前也占不到上風。最讓人印像深刻的一點是,她有養男寵的愛好,而且是會強搶,然後威逼馴服的那種。

  余蔓扯扯阿飛的衣襟,憂心忡忡地說:「阿飛,她看上你了。」

  怎麼辦,李尋歡都打不過的女人,她和阿飛加起來,恐怕也沒戲。

  「要不......我們出去避避風頭吧。」

  大歡喜女菩薩垂涎阿飛美色,阿飛危險。

  等了半天不見阿飛回應,余蔓仰頭才發現,阿飛靜靜望著遠處那群花枝招展的男寵,似乎並沒有聽她說話。

  余蔓不禁皺眉,順著阿飛的目光望過去,語氣疑惑,「你在看什麼?」

  一群男人,有什麼好看的。

  「沒。」輕輕一個字將此事揭過,阿飛拉起余蔓的手,朝另一個方向大步離開。

  可是,沒走兩步就聽見大歡喜女菩薩的聲音響起。

  「站住。」

  余蔓暗暗吞了吞口水,加快腳步,卻被阿飛突然駐足拖了個趔趄。阿飛站住,緩緩扭過頭,冷清的眼光仿佛在問大歡喜女菩薩「你想怎樣」。

  大歡喜女菩薩和梅二先生是純潔的醫患關系,她這個人窮凶極惡,但對治好過自己病的名醫還是很給面子的,近幾次梅二堅稱不善婦科,她也不惱,只是有些遺憾。

  這邊大歡喜女菩薩找余蔓和阿飛的麻煩,那邊梅二先生眼觀鼻鼻觀心,回房關門。他拒絕為大歡喜女菩薩診治,能夠做到面不改色,那是因為他所言非虛。大歡喜女菩薩是個非常可怕的人,能不招惹自然是不招惹。

  「你跟我走,我就放過她。」大歡喜女菩薩衝阿飛勾勾手指。

  否則就做掉女人,搶男人?余蔓飛快眨眼,很意外自己會遇到這種身份互換的,強取豪奪戲碼。

  阿飛面色冷冷的,對大歡喜女菩薩的威脅十分不屑。

  「小東西,看你能野到幾時。」大歡喜女菩薩笑嘻嘻地念叨了一句,隨後給自己的男寵群遞了個眼神,也不知是對誰說的,「你,殺了那個女人。」

  男寵群裡走出來一個男人,衣衫顏色俗艷,臉上還塗了脂粉,神情木訥。

  這人竟然是游龍生!余蔓差點驚掉了眼珠。自那日在興雲莊他失意而去,已過去大半個月了,想不到他竟落到如此凄慘的地步。

  游龍生拔出長劍,很遲鈍的樣子,他似乎已經不認識余蔓和阿飛了,也許,是不想認吧。

  余蔓捏了下阿飛的手,悄聲說出一個「走」字,結果被大歡喜女菩薩看穿意圖。

  別看大歡喜女菩薩身材笨重,實際上她輕功極佳,隨隨便便就閃到余蔓和阿飛面前,攔住他們的去路。

  「別讓那女人礙事,趕緊殺掉。」大歡喜女菩薩對游龍生吩咐。

  話音未落,整個人從地上彈起來,撲向阿飛。

  ...................

  游龍生按照吩咐來殺余蔓,在余蔓、阿飛對陣大歡喜女菩薩的混戰中穿梭,仿佛一具沒有靈魂的行屍。

  終於,大歡喜女菩薩不耐煩了。

  「廢物。」她罵了一句,嫌游龍生半天殺不死余蔓,還礙手礙腳的,便伸手抓住游龍生,粗魯地往身後一扔。

  然後,暫時放下阿飛,親自對付余蔓,欲置其於死地。

  余蔓和阿飛受大歡喜女菩薩壓制,處於下風,始終找不到突破。阿飛的劍剛被大歡喜女菩薩咬斷嚼碎,現在又調轉矛頭衝著余蔓來了,可以說是讓二人的處境雪上加霜。

  就在余蔓一邊辛苦抵抗,一邊尋找逃跑路徑之時,忽聞一聲細微的皮肉破開的悶響,緊接著眼前青光一閃,只見大歡喜女菩薩胸前透出一節劍身,而此時,游龍生就站在她身後。

  游龍生一劍將大歡喜女菩薩刺得對穿,臉上有憤恨,不過更多的是快意,哪怕他得手後,馬上便被大歡喜女菩薩一掌拍飛,像一只斷了線的風箏,飛出老遠,軟泥一樣摔在地上,也不忘咧嘴大笑。

  隨後,大歡喜女菩薩轟然倒下,經過阿飛的補刀,很快咽下最後一口氣,帶著不甘與惱怒死去。

  那群男寵驚慌失措,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頃刻間,作鳥獸散。

  游龍生躺在地上,滿身塵土,他受了極重的內傷,口鼻不停地流血,時不時還要形狀恐怖地痙攣一下。

  那日他失魂落魄地離開興雲莊,不久,被路過的大歡喜女菩薩看中,被擄走後受盡屈辱。至此,噩夢終於醒了,他也要死了。

  他原本是想活的,奈何機會難得,他舍不得放棄,奈何今天他見到一個人,又想死了。

  余蔓來到他身邊,僵立在那兒,猶豫了一會兒才慢慢蹲下,懷著復雜的心情,試圖給游龍生檢查傷勢。

  游龍生用力睜大眼睛死死盯著余蔓,一開口就把余蔓嚇了一跳。

  「你......扔掉了我給你的劍。」

  「林仙兒,你負我。」

  說完,脖子梗了一下,再無聲息。

  游龍生死了,眼中神采泯滅,但雙眼還圓睜著,沒有合上。余蔓幾次伸手,都沒能覆上去,最後還是阿飛,一把抹平讓死者瞑目。

  腦海中回蕩著游龍生臨死前的那兩句話,余蔓心裡很不是滋味,喃喃道:「是我的錯?」

  向游龍生索要魚腸劍的是林仙兒,但收下魚腸劍的人是她,丟棄的也是她。

  「不是。」阿飛將她打橫抱起,大步離開。

  「那些壞事不是我做的。」余蔓對著一團空氣,認真地說。

  那些壞事不是她做的,但是做壞事的記憶都在她腦子裡,她能切割掉林仙兒的名字,切割不掉林仙兒的記憶。

  她會為林仙兒的所作所為作嘔反胃,也會為游龍生的死悲痛難過。那麼,她該如何洗白這顆心?

  ====================

  轉眼,兩年過去了。

  余蔓沒回廣林鎮,也沒搬家,她和阿飛游走江湖行俠仗義,其中最有名也是最轟動的義舉就是,剿滅了以百曉生為首的梅花盜團伙。

  已經很久沒有人把余蔓和林仙兒放在一起比較了,眾所周知余蔓余姑娘是武林高手,江湖女俠。

  在這過程中,余蔓逐步擺脫陰影,林仙兒的記憶正在離她遠去。

  一日,天空突然下起小雨。

  余蔓和阿飛走在街上,隨便挑了一家小酒館進去避雨,沒想到竟遇見一位故人。

  李尋歡看上去比兩年前更加憔悴病弱,兩鬢花白的不成樣子。見到余蔓和阿飛,他凄苦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微笑,邀請二人同桌。

  余蔓和阿飛入座,問老板要了兩份鹵面。

  李尋歡看著余蔓,想起他們上次分別時,她對他的勸告,不禁苦笑。

  「早知今日,當初......唉。」

  余蔓輕輕嘆了口氣,沒有接話。

  去年上半年,龍嘯雲失蹤,聽說是因為構陷李尋歡失敗,還牽扯了不少陰私,興雲莊一夜沒落。

  鹵面蒸在籠屜裡,很快就盛盤上桌了。

  余蔓接過阿飛遞給她的筷子,隨口問道:「鐵叔叔呢?」

  「傳甲回關外看家去了。」

  余蔓點點頭,開始吃面。她把大半鹵面撥給阿飛,自己剩下的幾口就吃掉了。

  「余姑娘,你可有......去過興雲莊?」李尋歡的語氣有些猶豫。

  此地距興雲莊只有一條街的距離,他這麼問,其實是想麻煩余姑娘走一趟,進去看看裡面缺什麼,詩音母子的吃穿用度是否有困難。

  大哥走得匆忙,什麼都沒安排,詩音把莊子裡的下人遣散得七七八八,時不時還要賣家具周轉。

  「沒有。」余蔓放下筷子,「不過我前陣子見過龍夫人,她去千福寺上香,還有龍小雲。」

  李尋歡眼紋加深,「小雲考上秀才了。」

  余蔓一愣,這件事倒是第一次聽說。上次見龍小雲,他和以前判若兩人,跟個小老頭似的,沉得比他娘還像一潭死水。不過她對這小鬼有偏見,覺得他百分百是裝得。

  這時,一根青菜送到嘴邊,余蔓想也沒想就吃掉了。

  「他要走仕途?」

  龍小雲這妖孽考科舉,考不上的概率很小。他入朝為官,十年後還不得攪得天下大亂。

  李尋歡欲言又止,因為......的第二根青菜出現了。

  余蔓眯眼盯住面前的這根青菜,一臉嚴肅地搖了搖頭。她承認,她是剩了幾根青菜幾條鹵面,但她真的不想吃了。

  阿飛有些無奈,把青菜放入口中,一下下吃得很仔細。整個過程,余蔓就托臉,笑眯眯地看著他。

  李尋歡深吸一口氣,起身去結賬,每一步走得很沉重。

  他原本還有話要說,可現在,他什麼都不想說了。


第70章 我吃盤花生米

  大漠苦寒, 黃沙漫漫。

  余蔓一人一馬跋涉在初秋的原野上,她來蒙古尋人, 漠南漠北尋了一年有余, 仍無所獲,也是愁人。

  行了數日,腳下土地潮濕,草木漸多,余蔓見前面有一間茅屋,茅屋外羊群攢動, 便想過去討口熱食。

  約莫五六歲年紀的小男孩, 濃眉大眼虎頭虎腦,拿著一副小弓箭在茅屋前玩耍, 牧羊犬跟在一旁蹦蹦跳跳。他發現有生人靠近,停下拉弓的動作, 呆呆地看著余蔓。

  余蔓對他笑笑,「孩子, 你家大人在嗎?」

  男孩只是點頭, 並未言語,模樣憨厚得很。

  余蔓朝茅屋看了一眼, 向男孩說明來意。男孩轉身跑進屋,過了一會兒,拿出一根帶骨的熟羊肉交給余蔓。

  道了謝, 余蔓接過羊肉, 席地坐下吃起來。這羊肉烹煮的時候大概只放了鹽, 腥膻味很重,不過對於余蔓來說,沒什麼好挑剔的,有口熱食吃就很好了。

  男孩也不玩耍了,在余蔓身邊坐下,托著臉看她。

  余蔓笑了笑,引他說話,「你叫什麼名字?」

  大人在家卻不露面,有些奇怪,但沒什麼好好奇的。她就這孩子說說話,教他傳達一下自己的謝意吧。

  「郭靖。」

  聞言,余蔓臉色一變,愣了愣,肉也顧不上吃了,爬起來急問那男孩,「你娘可是李萍?」

  男孩反應稍顯遲鈍,呆呆片刻才露出驚訝的表情,點了下頭。

  余蔓大喜,拉起郭靖快步走向茅屋,「你娘在裡面?我去見她。」

  她北上尋人,輾轉蒙古各地,尋得就是李萍和郭靖母子。

  郭靖扯住她,認真地說:「娘病了,別去打擾她。」

  余蔓一聽,頓時斂了面上的喜色,神情變得凝重。方才郭靖進屋,應該是跟大人稟告了一下,她隱約聽見說話的是個女人,話說得斷斷續續的,好像很虛弱。

  她衝進茅屋,看到床上一臉病容的女人,不禁失聲喚道:「郭大嫂。」

  上一次被人稱作「郭大嫂」,還是五年前,李萍緩緩睜開眼,艱難地打量來人。

  她大吃一驚,一度以為自己病昏了頭,眼也花了,「惜、惜弱妹子?」

  來人竟是故鄉秀才家的女兒,也是與她素來親厚的同村妹妹,包惜弱。

  李萍一把抓住余蔓的手,激動地叨念,「你可來了,你可來了......」

  激動之下,表述有誤,李萍從未奢望過哪位同鄉故人會尋到這裡救助他們母子,她想表達的其實是,可算有個能托負的人來了。

  李萍心性堅強,丈夫慘死,自己流落苦寒之地,生下兒子獨自撫養,經歷如此悲慘,卻極少見她哭泣。今日與余蔓重聚,竟痛哭不止。

  她與兒子相依為命,熬了兩三年,日子才稍稍好過一些。可是好景不長,身子骨一向強健的她,不爭氣地病倒了。

  近來,她病得更重了,又時常夢見死去的郭嘯天,愈發覺得自己時日無多。她擔心自己死後,年幼的兒子生計無著活不大,終日惶惶不安。

  余蔓心酸,也跟著落下淚來。她投胎到牛家村的私塾先生家,名為包惜弱,幼年喪母,少年喪父,同村的郭嘯天夫婦和楊鐵心憐她孤苦,對她多有照拂。

  因楊鐵心對她有意,李萍前來說合,余蔓覺得不好意思,便躲出去了。說是出門游歷,實則是找了個山旮旯閉關練功,三年後,余蔓返回牛家村,才知道郭楊兩家在她離開後不久就出事了。

  楊鐵心還未娶妻,而余蔓作為包惜弱,連兔子都沒救過,更別說人了,所以她也無法推斷現實是否像書中所寫的那樣,悲劇背後有隱情。

  明面上,郭楊兩家房後挖出數具屍體,官府下令緝殺反賊,就地處死郭楊二人,將郭嘯天之妻李萍流放。

  余蔓循著流放的路徑,一路北上尋找,到了河北境內線索斷了。無奈之下,她只得把原著的劇情當頭緒,硬著頭皮進入蒙古尋覓。

  「靖兒。」李萍把兒子招至跟前,「這是包家姨母,爹娘的朋友。」

  異鄉遇同鄉,就像見到親人一樣,何況她們原本就非常要好。

  郭靖叫了聲「姨母」,就要跪下磕頭,余蔓連忙將他扶起,感慨幾句「都長這麼大了」雲雲。

  李萍支開郭靖,緊握著余蔓的手,央求余蔓在她死後帶郭靖回鄉,隨便給條活路就行。

  「惜弱妹子,只求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給郭家留......」

  「郭大嫂。」余蔓加重語氣打斷李萍,一臉不贊同地看著她,「別說喪氣話,等你病好了,我們一起回臨安。」

  她為李萍把脈,得出的結論很不樂觀。

  李萍服下余蔓給她的養心補氣的藥丸,再次請求余蔓照顧郭靖,然後合眼睡去。

  第二天,郭靖醒得早,一咕嚕爬起來自己穿好衣服,出去侍弄牛羊。

  余蔓見狀,也躺不住了,起來生火熬食。布袋裡的糧食見底了,她便想著等一會兒吃完早飯,去附近的集市買些糧食。

  「惜弱妹子......」李萍在臥室裡咳嗽。

  余蔓跑進去看她,李萍指著腳下的櫃子,說:「你有空的話,去集市幫我把那幾條毛氈換成糧食。」

  編織織物也是生活來源之一,這段時間她只要有一點精神,就在病榻上織毛氈。

  余蔓想說毛氈留著,糧食她拿錢買就是了,可轉念一想,這裡實物實用,買糧食的話,她手裡那點錢未必比這幾條毛氈好用,於是點頭應下。

  數了數一共五條毛氈,余蔓疊整齊打好包裹。

  「靖兒去放羊,你不用管他。」李萍又道。

  余蔓一愣,由衷贊道:「咱們靖兒真厲害。」

  吃過早飯,余蔓見李萍半合著眼昏昏沉沉,便沒去打擾她,提了裝有毛氈的包裹和郭靖一道出門。

  郭靖打開羊圈,等羊出門的空檔,給余蔓指了集市的方向,描述大致位置。

  「三十裡?」余蔓失聲驚呼。

  離這兒最近的集市竟有三十裡那麼遠,往返就是六十裡,騎馬也得大半天的時間,不早點走,恐怕回來時天都黑了。

  郭靖送了余蔓一段路,然後兩人分開,一個去往肥美的草地,一個奔向遙遠的集市。

  ....................

  午後,余蔓順利換到糧食,快馬加鞭往回趕。

  茅屋外聚集了大隊人馬,旗幡當空舞動,也不知是哪一部族的兵眾。羊群在圈裡,郭靖應該已經回來了。

  余蔓將腰側的刀摘下拿在手中,放慢速度驅馬小跑,從另一個方向靠近茅屋。

  那隊人馬似乎整裝准備離開,有人注意到余蔓,不過沒有任何動作。

  余蔓收緊韁繩,打算一步步駐馬,突然,一人縱馬從斜刺裡衝出來,疾風一般掠過。

  這下可不妙,余蔓的馬受驚,前蹄騰空扯著脖子發出一聲嘶鳴,隨後瘋跑起來。余蔓控制不住,只得任由馬兒橫衝直撞,不一會兒就被顛得七葷八素,驚呼不斷。

  怎麼辦?跳馬吧,雖說可能有些丟人,但總比吐在馬背上強,余蔓如是心想。

  就在這時,一個黑衣漢子從後面追上來,拉住馬籠頭,把全身的重量壓上去,使勁向左轉。

  馬兒奮力掙扎了幾下,而後慢慢平靜下來,被制服了。余蔓等到馬背平穩,第一件事就是下馬,她以滑的方式向下馬,像喝醉了似的走了兩步,一抬頭,發現馬兒瘋了半天,最後把她送回來了。

  地上有塊石頭絆了余蔓一跤,她就這樣輕易地跌坐在地,扶著頭等眼前的金星散去,引得旁人哄笑。


第71章 我吃盤花生米

  黑衣漢子拴了馬, 轉過身來,走上前捏著余蔓的膀子將她提溜起來。余蔓抬頭,見這黑衣漢子滿臉血污,頭纏破布還在滲血,可把她嚇了一跳。

  「你是郭靖什麼人?」黑衣漢子松開余蔓, 溫聲問。

  余蔓聽這人提到郭靖,不禁四下張望,「靖兒, 靖兒?」

  郭靖蹬蹬從茅屋裡奔出來,額上明晃晃幾道血痕, 像是鞭子抽出來的。

  余蔓臉色一沉,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郭靖笨嘴拙舌, 結結巴巴半天也交代不清楚,最後還是那黑衣漢子道出了事情的經過。

  余蔓聽完, 默默去馬背的褡褳上取糧食, 期間輕嘆一聲。原來,她不在的大半天時間裡,郭靖救助負傷逃亡的哲別, 在鐵木真部下的威嚇下堅持不肯出賣哲別, 自己挨了一頓打。幸好小孩子皮實, 沒有大礙。

  如今,哲別歸順鐵木真, 危機解除。

  「我想帶你們一家遷往大汗帳下, 日後方便照顧, 你可願意?」哲別在余蔓身後問。

  他感念郭靖對自己的恩義,又憐這一家孤兒寡母,自然希望將他們妥善安置。

  余蔓奇怪地看了哲別一眼,心想,這話問她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把她認作了郭靖的娘?

  一扭頭,郭靖已經不見了,余蔓沒理會哲別,徑直進屋。

  哲別與郭靖有過交談,知道郭靖還有個外出未歸的姨母,他詢問余蔓也是無奈之舉。

  方才,鐵木真率兵追殺哲別至此,部下捉住郭靖逼問哲別的下落,李萍在茅屋中聽見兒子的哭聲,心急如焚,掙扎著起身想出去看看,結果體力不支,跌下床昏了過去。

  發現李萍已經失去意識,余蔓大驚失色,扔下糧食袋子衝到床前,陸續按壓幾處穴道仍不能使李萍轉醒。

  「你們隨我移居軍中,我也好為她請醫尋藥。」哲別說道。

  余蔓愣了愣,這才正視哲別的提議,有些心動。請醫就不必了,但藥材這方面,哲別若能幫上忙,那是再好不過了。

  茅屋簡陋,多個人轉身都困難,不利於李萍靜養。如果他們住進鐵木真的部落,有哲別的照拂,生活條件只會比現在好,不會更差。

  余蔓希望李萍能盡快調養好身體,早日啟程回鄉。於是做出決定,招呼郭靖收拾家當,隨哲別遷往鐵木真的部落。

  板車載著余蔓和昏迷的李萍,郭靖騎馬跟在後面管理牛羊。

  到達營地時,夜已深,他們被安排住進營地邊緣的一座蒙古包。後半夜天快亮的時候,李萍醒來要水喝,揪心了一夜的余蔓和郭靖終於松了口氣。

  ....................

  哲別請來大夫為李萍醫治病體,盡心盡力,余蔓自己開了方子,去南邊找藥鋪抓藥,往返數日。可惜,都收效甚微。

  李萍也看開了,勸余蔓少操心她,聽天由命就是了。

  一日,余蔓出門打水,回來時被鄰居家的小女兒纏住,央余蔓給她編辮子。

  天氣暖和,陽光明媚,余蔓就站在帳外的空地上給小姑娘編辮子。

  嘈雜聲由遠及近,余蔓抬頭,一眼便看到鐵木真和他那幾個兒子,她朝鐵木真的方向欠了欠身,牽著小姑娘的手就要退下。

  「站住。」說話的青年身著錦袍,一雙眼睛放肆地在余蔓身上打量。

  余蔓沒見過這人,但看到他站在鐵木真身邊,鐵木真和幾位王子將他擁在中間,想必是位身份尊貴的客人。

  見余蔓聽話站住,錦袍青年滿意地眯了下眼睛,悠然抬手一招,「你,過來。」

  余蔓皺眉。

  「這是金國的三王子,還不快過來。」鐵木真的長子術赤對余蔓大聲呵斥。

  余蔓一愣,金國王子?難道是完顏洪烈?這人一副輕浮紈绔相,竟會是完顏洪烈?

  這錦袍青年當然不是完顏洪烈,完顏洪烈行六,行三的是完顏洪熙。

  術赤發話,余蔓只得上前。完顏洪熙大笑,從懷裡掏出一粒金花生,扔到她腳下。

  「這個賞你,一會兒開宴,你來給本王斟酒。」

  有那麼一瞬間,余蔓想翻臉來著,不過還是深呼吸,保持木然。

  鐵木真第三子,也是哲別的上級,窩闊台沉聲開口,「三王子殿下,這是我軍勇士的家眷。」

  「那又何如,本王喜歡。」完顏洪熙滿不在乎地說,眼睛只管盯著余蔓,津津有味。

  窩闊台瞄了父親一眼,又瞅瞅余蔓,沒再說話。

  「不行。」余蔓直白拒絕。

  「嗯?」完顏洪熙挑眉,疑惑余蔓在說什麼。

  「我只給勇士斟酒。」余蔓微笑。

  「難道本王不是勇士?」

  「對我來說,只有打得過我的人是勇士。」

  完顏洪熙一怔,待回過味來,指著余蔓大笑,「你這是激本王親手捆了你?」

  「本王憐香惜玉,你非得自討苦吃。」

  「貴客有意切磋?」余蔓微微睜大眼睛,露出驚喜的表情。

  完顏洪熙一滯,茫然地看著余蔓。包括鐵木真在內的蒙古將領,紛紛向余蔓投去詫異的目光。一時間,誰也沒搞清楚余蔓葫蘆裡賣得是什麼藥。

  余蔓低頭瞅瞅兩側腰間,彎刀放在帳子裡了,身上只掛了一根馬鞭。

  她取下馬鞭,拿在手裡衝完顏洪熙揮了揮,笑著說:「小女子奉陪。」

  完顏洪熙臉色陡然變冷,他非常不喜歡被挑釁,特別是被女人挑釁。

  「好呀。」他大步上前。

  「且慢!」從儀仗後方奔出一人,聲音洪亮,正是哲別,「讓我來。」

  啪!

  馬鞭揚起,在空中抽了個響。

  「我來。」余蔓冷冷道。

  哲別已奔至近處,卻因余蔓一個眼神,急剎住腳步。雖然心裡沒底,但見她這麼堅定,他還是不打擾了。

  完顏洪熙冷哼,虎口張開,伸手欲扼住余蔓的脖子。他要給這女人點顏色瞧瞧。

  完顏洪熙自幼習武,是金國王室數一數二的好手,但在余蔓這種江湖老手面前完全不夠看。

  一招認清差距,他恍惚以為是夢。余蔓又出第二招,閃身到完顏洪熙身後,逼得他慌忙前折腰前翻,然後揮鞭故意劈歪,一鞭隔空劈裂了遠處的木樁。

  沉靜片刻,蒙古將士後知後覺地發出驚呼,喝彩聲陣陣。

  余蔓剛搬來不久,認識她的人不多。自從與李萍母子團聚,她就沒在人前露過身手,一是沒機會,二是低調。連郭靖也只是從李萍口中得知這位姨母是練家子,並未親眼見過,哲別和其他人就更不得而知了。

  完顏洪熙驚出一身冷汗,他瞅瞅劈成丫形的木樁,最終目光轉移,定格在余蔓似笑非笑的臉上。


第72章 我吃盤花生米

  鐵木真和術赤等人交流了一下眼色, 突然大聲說笑掩飾氣氛中的尷尬,一起擁上去把渾身僵硬的完顏洪熙夾走了。哲別溫聲安慰余蔓幾句,緊隨隊伍離開。此後倒也相安無事。

  晚飯時,郭靖興奮地說起和小伙伴們玩耍的趣事,不知李萍哪裡聽得逆耳, 突然大怒,將郭靖責罵一通。

  母教子,旁人不便干涉, 余蔓充了一晚上空氣。夜裡,郭靖躲在被窩裡自以為很小聲地抽噎。

  沒過多久, 郭靖呼吸變得悠長,大概是睡去了。余蔓輕輕翻了個身, 靜下心來准備盡快入睡。

  「惜弱妹子......」

  余蔓機敏地支起頭,為了不打擾李萍休養,帳幕裡安置了兩張床,她和郭靖睡一張,李萍自己睡一張。

  不等余蔓開口詢問,一旁的郭靖猛地驚醒,迅速爬起來, 汲鞋下地奔至母親床前。

  「娘,你怎麼了?」

  余蔓披衣跟過去, 將燈台點亮放在李萍床頭的小桌上。

  「惜弱妹子, 嫂嫂對不住你。」李萍聲音沙啞。

  余蔓試了試李萍額頭的溫度, 有層薄汗, 倒是不燒。

  「郭大嫂,你這說得是什麼話。」余蔓板起臉,佯裝氣惱。

  「你還沒嫁人,嫂嫂就厚著臉皮把靖兒塞給你,嫂嫂對不住你。」李萍拉著余蔓的手,簌簌流下淚來。

  在她看來,包惜弱雙親早逝,無人為她操心終身大事,今後帶著個非親非故的孩子,恐怕會誤了她的婚姻。

  「惜弱,嫂嫂也是沒辦法......」

  「別說了。」余蔓把臉扭到一邊,不忍聽下去,哽咽道:「我答應你,無論將來發生什麼,只要我有命,就會盡心撫養靖兒。」

  這樣,你總該放心了吧。

  李萍悲喜交加,迭聲說「好」。

  余蔓看了看趴在李萍懷裡的郭靖,又道:「只要他聽話,好好為人,我還會把一身武藝傾囊傳授給他。」

  李萍用力點頭,「靖兒好福氣......」

  嘯天說過,包家妹子的身手在他和楊兄弟之上,靖兒得她教導,可保郭家武運不斷,將來有一番作為,是大好的機遇。

  「你這孩子,怎麼還賴在娘身上,快起來給姨母磕頭。」李萍在兒子頭上輕輕拍了一下,氣喘吁吁地說:「以後,你要像孝敬為娘一樣孝敬姨母,聽姨母的話。」

  郭靖一臉懵懂,跳到地上給余蔓叩首。這一次,余蔓沒有阻攔,等他咚咚磕完,才伸手將他扶起。

  期間,李萍冷聲強調,「記住了嗎?」

  郭靖笨拙地咽了咽口水,訥訥道:「記住了。」

  娘親和姨母的對話,他聽見了也記住了,就是,不太懂她們為什麼非要大晚上聊家常。

  余蔓與李萍深深對視,「郭大嫂,你放心。」

  語調很輕很淡,可雙方都知道,這句話中,每一個字都有千斤重。

  李萍虛弱地笑了笑,「我放心。」

  ....................

  次日卯時,月亮還掛在天上,李萍溘然長逝。

  余蔓快速賣掉牛羊,然後把剩下一些不值錢,易攜帶的家當包一包裝車,准備啟程,攜郭靖扶棺回鄉。

  從李萍離世,到買棺收殮,再到整裝待發,不到兩天的時間就完成了。哲別見余蔓這般急著走,以為是前日完顏洪熙的無禮令她不快。

  「包姑娘,那金國使者昨日去北邊冊封王罕,不會回來了。」

  「與他無關。」余蔓扶著郭靖的肩膀,站在板車旁與哲別說話,「我是希望靖兒他娘能早日回到家鄉,入土為安。」

  她留在這裡,是因為李萍病重無法遠行,現在李萍已逝,再無理由支撐她留下。

  哲別一聽原因,心中仍有不舍,但還是點頭表示理解。

  經他這麼一說,余蔓才記起還有金國王子這茬事,出於好奇,隨口問道:「金國來了幾個使者?」

  事後她偶然想起,完顏洪烈是金國六王,那個三王,誰知道叫完顏洪什麼。不過她還記得,這次出使蒙古,金國派出兩位王子,完顏洪烈也在其中。可是余蔓回憶,那天並沒有發現疑似完顏洪烈的人物。

  「就一個,三王子完顏洪熙。」

  余蔓眨眨眼,有詫異之感,但並不強烈。畢竟,楊鐵心成了光棍漢,包惜弱仗劍走天涯,楊康干脆蝴蝶沒了,在這個故事裡什麼意外都有可能發生。

  哦對,她還增加了一點無用的知識。原來那個弱雞王子,叫完顏洪熙呀。

  ====================

  馬兒拉車向南,車上載著余蔓、郭靖,和一口薄棺。還有一匹馬在近側跟行,郭靖偶爾會騎一騎。

  郭靖很老實,母親不在了也極少哭鬧,年僅五歲的他,還不能理解死亡。他只知道母親在身後的木盒子裡沉睡。

  母親睡著了,但姨母醒著,母親讓他聽姨母的話。

  一日,經過一片荒漠。余蔓怕迷了路,非常仔細地辨別方向,郭靖從車上站起來抻著脖子眺望,余蔓注意到了,卻沒有放在心上。

  突然,郭靖一拍大腿,竟心急到跳車。幸好這段路車跑得慢,他人又小,跳車後踉蹌幾步就站穩了。

  余蔓嚇了一跳,「靖兒,你做什麼?」

  郭靖也不答,徑直朝他方才眺望的方向飛奔,余蔓只得調轉車頭跟上。

  很快,余蔓發現了郭靖的目標,沙丘下躺著個人,身子埋了半截。

  這種地方......該不會是個死人吧。

  「靖兒!」余蔓想要制止,可是已經晚了。

  郭靖把那人翻過來,然後開挖那人埋在沙土裡的兩條腿。

  大概是被翻動的原因,那人張張嘴,發出一聲微弱的□□。雙眼依舊緊閉,不過好歹證明了,他還活著。

  余蔓下車查看,此人滿面塵土,又不睜眼,只能推斷是二三十歲的年紀,不會太大。左肩有一處箭傷,除此之外,身上繡有暗紋的黑色錦衣還是很完整的,髒污也掩不住衣飾的富麗。

  她取來水囊,懸空往這人血跡斑斑的唇間傾倒。

  「咳咳......」黑衣男子嗆了水,劇烈咳嗽起來。

  余蔓料到會如此,已先一步扶正水囊。

  黑衣男子唰一下睜開雙眼,仿佛剛從噩夢中驚醒。和藍天白雲一道入眼的,還有一張秀顏。

  余蔓跪地,捧著水囊俯身觀察他,「你還好嗎?」

  黑衣男子怔怔望著藍天白雲背景下的余蔓,半晌也不知開口說話。

  余蔓只當他剛轉醒,還沒緩過來,於是,慢慢給他喂水。為防止他嗆到,托起他的後腦。

  水囊裡大半的水都給他喝了,余蔓用剩下那一小部分,衝洗了他左肩上的傷口,然後上藥包扎。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黑衣男子倚著郭靖半臥,感激地看著余蔓。

  「不用報。」余蔓搖頭笑笑,輕聲問:「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她並未對他落難的原因表示好奇,黑衣男子卻主動道出。

  「我姓陸,單名一個洪字,行商至此遭了強盜,九死一生,萬幸得姑娘相助。」

  余蔓點頭應付,神情淡淡的興致不高,又問:「我們往南走,你呢?」

  同路的話,可以幫一把,不同路的話,還是趁早散了吧,她還想盡快走出這片荒漠。

  「我也往南去,回家。」

  「你家在哪兒?」

  「中都。」

  乍一聽這地名,余蔓愣了愣,末了恍然。就是燕京呀......做了金國的都城改叫中都了。

  「我們是扶靈回鄉的。」她扭身指著車上的棺材,語氣充滿遺憾,「否則就捎你一段路了。」

  介意的話,就算了。

  「沒、沒關系。」


第73章 我吃盤花生米

  上車後, 余蔓掰了一塊干糧給陸洪, 陸洪吃下後,很快就在顛簸中陷入昏睡。

  一覺醒來, 星月當空, 夜色已經開始消退了, 周圍一片寂靜,陸洪慢慢起身, 動作放得很輕。他凝目四顧, 發現置身之地已不是遇險的那片荒漠,野草遍地。

  馬兒臥地安靜休息,余蔓摟著郭靖,兩人裹著厚厚的毯子躺在毛氈上, 依靠馬腹而眠。

  陸洪也不聲張, 默默凝視著余蔓的側臉,直至天明。

  ....................

  吃過早飯, 郭靖騎馬在附近玩耍。

  陸洪眼睜睜看著余蔓走近,不禁眉目帶笑。

  余蔓也是一團和氣,指指他的左肩,「讓我看看你的傷口。」

  陸洪愣了愣, 趕緊側身把左肩挪到余蔓面前。余蔓解開布條, 清理了一下傷口, 然後重新上藥。

  「姑娘貴姓?」陸洪輕聲問。

  他聽那個叫靖兒的男孩稱她作姨母, 既然不是母子, 想來她應該是位姑娘。

  余蔓在給纏傷口的布條打結, 隨口回道:「我姓包。」

  「包姑娘啊......」陸洪點點頭,又問:「包姑娘是哪裡人?」

  「浙西。」

  陸洪微微一笑,心下了然,和余蔓聊了幾句風土人情,便不再多言。

  途徑河流,余蔓提著一串水囊去打水。裝滿第三只水囊的時候,一個風塵僕僕的道士出現在對岸。

  余蔓抬頭,那道士也望過來,兩人對視一眼,便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

  費了一番工夫,將水囊全部裝滿,返回時,提著一串沉甸甸的水囊,余蔓的腳步慢了許多。

  郭靖緊挨陸洪而坐,揚著小臉眼睛睜得大大的,兩人不知說了什麼,哈哈大笑。

  余蔓走近,就聽郭靖迭聲追問陸洪,「海東青張開翅膀有多大?羽毛真是金色的?」

  陸洪笑著搖頭,正要開口,忽然眸子微眯,舉目向余蔓身後望去,面露猶疑。

  余蔓亦是皺眉,轉身打量尾隨而來的道士。

  「這孩子幾歲了?」道士直勾勾地看著車上郭靖。

  余蔓把水囊重重撂下,語氣不善,「你要干什麼?」

  「可是叫郭靖?」

  余蔓臉色微變。

  郭靖一臉驚奇地看著那道士,「你怎麼知道我叫郭靖?」

  道士一聽,大喜過望。

  「你爹是郭嘯天,家住臨安郊外的牛家村,對嗎?」

  「對。」郭靖用力點頭。

  李萍擔心兒子生長在蒙古,日久忘了祖宗,便時常念叨這些舊事。

  道士心潮起伏,悲喜交集,他長嘆一聲,欲上前抱起郭靖。

  余蔓橫跨一步將他攔住,明知故問,「你是哪位?」

  還能是哪位,大名鼎鼎的丘處機唄。

  「我是這孩子父母的好友。」丘處機匆匆對余蔓說了一句,又回過頭去問郭靖,「孩子,你娘呢?」

  郭靖拍拍身後的棺材,很認真地說:「娘在裡面。」

  丘處機愕然。

  「你是郭大哥郭大嫂的好友?我怎麼沒見過你?」余蔓像看賊一樣,斜睨著丘處機打量。

  她當然沒見過丘處機,她也知道他說得是真的,只是,不能讓他這麼容易就攀上關系。

  靖兒的撫養權在她手裡,丘處機別妄想反客為主。

  終於,丘處機失去耐心,對余蔓瞪眼,語氣很衝,「我也沒見過你,你又是誰?」

  余蔓微笑,頗有幾分自得,「我是靖兒的家長。」

  她和郭嘯天是十幾年的鄰居,和李萍也有數年的情誼,受李萍托孤的人是她,丘處機還不趕緊退下。

  丘處機沉吟,以為余蔓是郭、李二人誰家的親戚,「我曾送給郭嘯天一把匕首,上面刻有『郭靖』二字,是傳給他未出世的孩兒。」

  楊鐵心那裡還有一把「楊康」,可惜連個後人都沒留下。

  郭靖眼睛一亮,趕緊掏出匕首,把刻字的那面翻過來。

  「姨,他說得對。」

  丘處機看著余蔓,背起手,眼神仿佛在說「這下你總該信了吧」。

  「你是靖兒的姨母?」他倨傲地抬起下巴,「我是全真教丘處機......」

  頓了頓,見對方毫無反應,便繼續說道:「我打算收靖兒為徒,將他帶在身邊照料。」

  「那我呢?」余蔓幽幽道。

  丘處機一僵,萬萬沒想到余蔓這麼問。

  陸洪失聲驚呼,「包姑娘......」

  她該不會,也想被這道士帶在身邊照料吧。

  丘處機覺得有些不適,垂下頭干咳一聲,「你若生計困難,我可以......」找個地方安置你,委托朋友照顧你。

  「我可以!」

  余蔓和丘處機俱是眉頭一皺,目光掃向半路殺出來的陸洪,傳遞出的意思差不多,都是「關你什麼事」的疑惑。

  陸洪一臉凝重,沉聲道:「包姑娘,你有任何困難,我都會鼎力相助。」

  錢不是問題,權更不是問題。

  「千萬不要......」委屈自己。

  余蔓揮手打斷他,收回目光。

  她重新對上丘處機的眼睛,冷冷道:「我在嘲諷你,聽不懂嗎?」

  「靖兒有我,不需要你照料,更不需要你收他為徒。」

  「你若掛念故人之子,可以來牛家村看望,我,歡迎。」

  丘處機聞言,憤然變色,指著余蔓斥道:「你這女人,目光短淺。」

  靖兒是個男孩,他作為師父可以一定程度上填補父職的缺失,肯定比跟著姨母要有益於成長。最重要的是,他可以教靖兒武功,郭嘯天之子,怎能不習武。靖兒跟著姨母能學什麼,學繡花麼。

  余蔓冷笑一聲,眼含譏誚,「你這男人,臉厚如牆。」

  說罷,跳上車,揚起馬鞭嘩嘩甩了兩鞭,駕車離開。

  丘處機留在原地,臉色鐵青,氣得七竅生煙。

  ....................

  丘處機沒有放棄,余蔓也不認為他會輕易放棄,但她萬萬沒想到,他會用這麼不體面這麼無恥的方式達到目的。

  他趁余蔓在稍遠一點的地方采食取水,抱起郭靖搶了馬,絕塵而去。

  聽到郭靖的尖叫和陸洪的怒吼,余蔓反應極快,立即從遠處追趕,可已經來不及了。

  「都怪我。」陸洪捶胸頓足,惱恨不已。

  並非他大意,而是他跟本無能為力。

  「不怪你。」余蔓懨懨道。

  「你隨我回中都,我馬上召......」陸洪突然舌頭一短,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頓了頓,繼續說道:「我馬上托人情,花重金請江湖高人出山,把靖兒奪回來。」

  「不用。」余蔓搖頭,淡淡道:「隨他去好了。」

  她心裡有氣,但並不著急。畢竟,丘處機對靖兒充滿善意,而且是有責任心的,所以她還是先照顧死者,送李萍回鄉下葬為好。

  就讓丘處機先得意幾天,等她騰出手來,教他重陽宮雞犬不寧!


第74章 我吃盤花生米

  陸洪肩上的傷還沒完全好, 但已行動無礙,後面幾日和余蔓相處, 體貼入微。

  距離中都大概有十裡路, 余蔓停下車, 抬手向東指, 對陸洪說:「往前走就是中都。」

  言下之意, 你可以下車了。

  事發突然, 陸洪愣了愣, 才慢吞吞地下車。

  「包姑娘, 何不到中都歇歇腳?我也想請你來家中做客。」

  出蒙古入金境, 長時間的車馬勞頓, 風餐露宿, 加上郭靖被搶一事, 她身上的疲態十分明顯。陸洪心想,雖然不是特別順路, 但是多走幾裡地,哪怕到中都只休整一日也好。

  「謝你美意,我還是想繼續趕路。」余蔓不鹹不淡地說, 她最後看了陸洪一眼,微微點頭,「你保重。」

  說罷, 目視前方, 揮鞭在馬屁股上輕輕一掃, 車輪滾動。

  「後會有期。」陸洪聲音低沉, 筆直地立在原地,沒有挽留,也沒有追趕。

  他痴痴凝視著遠去的倩影,久久不舍離去。

  ....................

  牛家村的老房子空置多年,十分簡陋,余蔓想著以後撫養郭靖,必然要在這裡常住,於是請來泥瓦匠,兩日的工夫便將老屋修繕一新。

  與此同時,她在村外選了塊地,葬下李萍,還給郭嘯天立了個衣冠塚,夫妻倆的墳挨在一起。

  墓碑落成那一天,余蔓在墳前祭拜了小半日,回去的路上心裡計劃著明日去東村鐵匠那裡,鍛一鍛自己卷刃的彎刀,然後啟程去終南山。

  一抬頭,發現遠處有人在自家門外徘徊,還時不時探頭探腦向院子裡窺視,鬼鬼祟祟。

  余蔓走近一瞧,是個穿著花衣裳,兩鬢各簪一朵粉紅絹花的老太。

  花衣老太轉身,眯著眼使勁往余蔓臉上瞅,她認出了余蔓,余蔓也認出了她。

  「哎呦,我的包大姑娘......」她小跑到余蔓跟前,揮著手絹,「你可回來了,老婆子我想死你了。」

  余蔓推門進院,漫不經心地笑道:「什麼風兒把田婆婆您給吹來了。」

  姓田的婆子是村裡的媒婆,偶爾還兼職神婆,十裡八村都有名。

  田婆跟在余蔓身後,「大姑娘這次回來,還走嗎?」

  余蔓請田婆進屋坐,倒了兩碗水端上桌。

  田婆見她不說話,於是心念一轉露出愁容,語重心長地說:「沒記錯的話,你今年二十二歲。」

  「也老大不小了,聽婆婆一句勸,趕緊成家。」

  余蔓淡笑,「成家這種事,要看緣分,強求不得。」

  媒婆登門,她猜也猜得出來是什麼事,只不過鄉裡鄉親的,還是需要耐心應承。

  田婆敲桌,一副恨不能敲醒余蔓的模樣,「你不睜眼看,怎知沒緣分?你不求,怎知求不來?」

  余蔓聞言一愣,驚奇地發現田婆這話有幾分深度。只是,不適用於她。

  她沒有成家的需求,這句話對她而言,是無效的。

  「婆婆有話直說。」

  田婆一臉神秘地看著余蔓,低聲道:「有個做玉石生意的,比你大兩歲,婆婆一下子就想到你了。」

  說著,掏出一張對折的紅紙,殷勤地放到余蔓面前。

  「這是生辰八字,你先看看。」

  余蔓笑了笑,用一根手指將面前那張紅紙推還給田婆。

  「我的終身大事,我自己都不急,婆婆就不要為我操心了。」

  「再有這等好事,婆婆可千萬別想起我。」

  ....................

  第二天,余蔓鍛打佩刀,從村東邊的鐵匠鋪回來,路過郭、楊兩家故居,觸景生情,不禁駐足追思。

  良久,她幽幽嘆了口氣,正准備離開,忽然發現一人從遠處疾行而來,定睛一看,竟是丘處機。

  丘處機直奔郭、楊兩家故居,在認出余蔓後,脫口而出,「靖兒回來了沒有?」

  余蔓有點懵,她在丘處機身後找了一圈,郭靖的影兒都沒找到。

  「靖兒呢?」靖兒是被你帶走的,現在他人呢?怎麼你倒問起我來了?

  最後的希望破滅,丘處機倒吸一口涼氣,喃喃道:「靖兒沒回來......」

  余蔓睜大眼睛,衝過去一把扯住丘處機的前襟,大聲質問:「靖兒呢?」

  郭靖不見了,丘處機說他可能是自己逃走的。

  「可能?」余蔓歇斯底裡,「你對靖兒根本不上心,你這個混蛋。」

  丘處機眉頭緊鎖陷入深深的自責,任余蔓捶打,一聲不吭。

  這時,田婆從這條路經過,她此行是為了去余蔓家,對余蔓進行第二次勸說。沒想到的半路就把人遇到了,更沒想到,是在這樣一幅情景下把人遇到。

  「呀,包大姑娘你在這兒呀,教婆婆我好找。」田婆嘴上對余蔓說話,眼睛卻一直在丘處機身上,十足的好奇,「這位道爺是......」

  「沒你的事!」

  「一邊兒呆著去!」

  余蔓和丘處機異口同聲,齊齊扭頭怒視田婆。

  ====================

  嘉興,齊芳齋。

  余蔓和丘處機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飯菜早就上齊了,可是二人誰也沒有動筷,飯桌上彌漫著一股壓抑的氣息。

  郭靖是在嘉興街頭走失的,所以余蔓和丘處機就在嘉興城內及周邊努力尋找,令人絕望的是,至今一點線索也沒找到。

  余蔓閉上眼,肩膀顫抖幾下,掩面嗚咽。她這一哭,引得店內零散的幾桌客人陸續看過來,頓時,她和丘處機成為了焦點。

  「他才五歲......」

  「我說我來帶他,你不讓,非得跟我搶。」

  「一個五歲的孩子你都能看丟,你是有多不上心。」

  丘處機長嘆一聲,心情十分煩躁。

  「如果靖兒找不回來,丘處機,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說完,余蔓哭得更傷心了。

  萬一靖兒被人販子抓住,跨省賣去哪座深山老林,等過幾年他張開了變了模樣,她怎麼找?豈不是這輩子都找不到了。

  丘處機起身往出走,每一步都走得非常沉重。

  余蔓唰一下睜開眼,冷冷道:「站住。」

  丘處機站住,與其說是站住,不如說是僵住。不過很快,他結束猶豫,繼續往前走。

  「說你幾句你就走?不想聽也得給我忍著,不准走。」

  余蔓所說得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露出尖牙利齒。

  「只要你今天出了這個門,來日我上重陽宮,找馬鈺馬道長如實告你一狀,看你在同門面前有臉沒臉。」

  丘處機又是一滯,大概是那番話起了作用,他竟然調轉方向,回到原位坐好。

  「這位姑娘,你遇到了什麼困難,說出來,興許大家能幫上忙。」說話的藍衣女子在另一桌,與余蔓年紀相仿,容顏秀麗。

  余蔓見那藍衣女子神態可親,咬咬牙走過去,展開一張皮紙,上面是她手繪得郭靖的頭像。

  「妹妹,你見過這個孩子嗎?」

  「他叫郭靖,五歲,有這麼高......」余蔓在腰下的位置比劃了一下。

  藍衣女子端詳片刻,露出遺憾的表情,她扭過頭去問同桌之人,「二哥,五哥,你們見過嗎?」

  白胖漢子只管搖頭,倒是那個手搖鐵扇,書生打扮的青年看著余蔓,意味深長。

  「這孩子是你什麼人?」書生問。

  余蔓一愣,遲了好幾拍,才回道:「我、我外甥。」

  書生咂咂嘴,「我們兄弟幾個混跡江南,可以幫你留意。」

  余蔓連連道謝,藍衣女子柔聲安慰她。

  「哎......」書生嘩一下合上鐵扇,突然想到了什麼,挑眉看著余蔓,「萬一找到了,人給你送哪兒去?」

  余蔓沉吟片刻,一字一句說了三個字,「終南山。」

  她在外面,牛家村沒人,不像全真教家大業大,二十四小時營業。

  「如果你們找到了靖兒,麻煩你們把他送到終南山重陽宮去,我......」余蔓忽然一頓,微微側首橫了後方端坐的丘處機一眼,硬梆梆擠出一句,「長春子定有重謝。」


第75章 我吃盤花生米

  「終南山長春子?」眉梢挑高, 書生故作驚訝, 「莫非是那位聲名顯赫的丘處機丘道長?」

  「沒錯。」余蔓點頭應下。

  藍衣姑娘和白胖漢子隱晦地朝對面瞄去一眼,隨即收回視線面面相覷, 十分納罕。

  丘處機雙目低垂, 只管默默喝茶, 那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不聞不問。

  書生等不到丘處機上鉤, 無趣地撇撇嘴, 溫聲對余蔓說:「好,我們兄弟幫你留意著。」

  余蔓再次道謝, 不禁將面前的書生、藍衣姑娘和白胖漢子仔細端詳,末了, 彎了彎淚痕未干的眸子,「我觀三位義士也是武林中人,不知如何稱呼?」

  「我叫韓小瑩。」藍衣姑娘言笑晏晏,指著身旁二人介紹道:「這是我二哥和五哥,我們兄弟一共七人, 在江南有個諢號......」

  丘處機忽然開口, 「可是江南七俠?」

  余蔓一扭身, 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心道, 臭道士總算不裝死, 記起自己長嘴了。

  書生大笑, 「江湖上把我們兄弟幾個叫作江南七怪, 這個『怪』字,我們喜歡得很,道長不必客氣。」

  丘處機起身,頂著余蔓「你可算做個人了」的眼光走過去,不自然地扯扯嘴角,問那書生,「你就是妙手書生,朱聰?」

  江南七怪這七個人,論武功也就飛天蝙蝠柯鎮惡和妙手書生朱聰勉強值得一提,他只耳聞過這兩人。看打扮,這鐵扇書生是朱聰無疑了。

  「正是鄙人。」書生悠悠吟道。

  「久仰。」丘處機向三人畫圈拱手,「靖兒之事還要勞煩幾位。」

  他一向遇事不求人,打落了牙齒和血吞,可這次不一樣,靖兒必須找到。只要能找到靖兒,他開口求幾個人又何妨。

  江南七怪是本地人,對江南這一帶非常熟悉,拜托他們幫忙尋找靖兒,百利而無一害。

  「好說好說.」朱聰擺了下手,然後若無其事地將話鋒一轉,仿佛不經意間發出一問,「那個叫郭靖的孩子是丘道長什麼人?」

  丘處機沉吟,目光向余蔓所在游移,聲音不由自主地放輕,「我......徒弟。」

  余蔓悻悻然斜眼盯著看他一會兒,考慮到眼下情況特殊,不想把事情搞復雜,便沒有進行駁斥。

  期間,旁人視角看不到的地方,韓小瑩和張阿生的頭越埋越低,眼神瞥來瞥去,不知在交流什麼。

  朱聰摸摸鼻子,表情有幾分高深莫測,「丘道長放心,我等定盡力而為。」

  ....................

  郭靖走失半月有余,人未必還在嘉興,余蔓和丘處機多日苦尋無果,於是決定去周邊的村鎮碰碰運氣。

  出城途中,經過一個十字路口,街上熱鬧小販的吆喝聲不絕於耳。

  「姐姐!這裡!」遠處有女子大叫。

  起初,余蔓以為是誰家姐妹走散了,行色匆匆的她並沒有分出注意力予以關注,直到......

  「姐姐!郭靖在這裡!」

  聽到「郭靖」二字,余蔓和丘處機俱是身軀一震,霍然扭頭循聲望去。只見七八個攤位外,郭靖赫然出現在人群頭頂,座下是一匹皮毛油亮的駿馬。

  韓小瑩踮著腳急歡快地向余蔓招手,方才她眼尖瞧見余蔓從路口經過,想把人叫住,話到嘴邊才想起她還不知道這位姐姐的姓名。

  余蔓疾風一般衝上去,輕功把還沒來得及反應的丘處機看呆了。她張臂把郭靖抱下馬,眼裡不摻旁人。

  「靖兒,你跑到哪裡去了?」

  倘若這孩子有個三長兩短,她沒法向他死去的娘親交代,更是余生都難走出自責的陰影。

  郭靖身上的衣服是新的,頭臉干干淨淨,手裡拿著把非常適合他這個身高的小孩子,而且是真刀的短刀,整個人看上去精神得不得了。

  「包姑娘。」斜刺裡出現一道男聲。

  余蔓放下郭靖,抬頭一看,愣了愣,「是你?」

  陸洪微笑頷首,「我看靖兒一個人在官道上行走,問他怎麼回事他也說不清,我就想,帶他去臨安尋你。」

  「你們,認識?」韓小瑩小聲問。

  今天,他們兄弟七人都在,遇到小男孩便上前詢問,沒想到還真把郭靖問出來了。

  他們看和郭靖在一起的陸洪不像拐子,於是只把人客氣攔下,還沒來得及溝通,余蔓和丘處機就出現了。

  「認識。」余蔓用力點頭,非常積極地介紹道:「這是陸公子。」

  說完,她用充滿感激的眼神看著陸洪,斂衽而拜。

  「陸公子,萬幸有你。」

  陸洪神思蕩漾,他忙傾身將人扶起。

  「都是天注定的緣分,包姑娘不必客氣。」

  余蔓笑了笑,認真問:「陸公子,你是在什麼地方見到靖兒的?」

  「離嘉興不遠,大概三四裡路的樣子。」陸洪往城門的方向一指。

  視線掃過陸洪的左肩,余蔓的語氣多了幾分關切,「這趟遠門,你的傷吃得消嗎?」

  「還、還好。」陸洪摸摸受過傷的左肩,舌尖莫名嘗到一種奇異的甜味,令他心生歡喜,「我在臨安有事要辦,不得不來。」

  「你要去臨安?」余蔓怔怔低呼,隨後眼神一亮,露出驚喜的表情,「我們同路呀......」

  陸洪微微一笑,點頭道:「是,同路。」

  ....................

  余蔓一一見過江南七怪,感謝他們仗義相助,江南七怪堅決不允許余蔓提「報答」二字,余蔓只得作罷。最後,她與韓小瑩依依惜別。

  「姐姐姓包,我還是從這位陸公子口中知道的。」韓小瑩酸溜溜地說。

  余蔓一愣,這才意識到她竟然遺漏了介紹姓名這一步驟,不禁啞然失笑,繼而拱手向韓小瑩作揖告饒,「是我疏忽。」

  「我叫包惜弱,妹妹可要記住了。」

  最後,兩人互贈釵環,揮手別過。

  余蔓牽著郭靖,與陸洪一道離開。丘處機默默跟上,可是沒走幾步,就被余蔓回過頭來瞪住。

  「你跟著我做什麼?」

  「我......」丘處機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別跟著我,我現在沒工夫搭理你。」余蔓冷冷道。

  「我......靖兒......」丘處機指著余蔓,氣到手抖。

  沒找到靖兒的時候,死乞白賴地纏著他不放,現在靖兒找到了,就把他一腳踢開,把他丘處機當什麼?

  「丘,處,機。」余蔓一字一句咬牙念道,隨後聲調明顯升高,「你給我死了這條心,靖兒絕不可能交給你養。」

  「你搶孩子的舊賬,我還沒跟你算,敢有下次,就新賬舊賬一起算,看我怎麼收拾你。」

  說完,揚長而去。

  丘處機僵立在原地,臉青得像河底的石頭,胸膛起伏十分劇烈。

  當晚,他與剛結識的江南七怪約酒,喝到半夜,大家都醉得不輕。

  朱聰歪歪扭扭地撐在桌上,拍拍身邊已經趴倒的丘處機,大著舌頭說:「聽我的,這孩子......你得爭取。」

  「我知道。」丘處機臉枕在胳膊上,悶聲嘆道:「可我沒辦法,小的不跟我,大的不放手。」

  朱聰用力一拍桌,然後攤手,「大的小的都帶走,不就完了。」

  「她不同意。」丘處機握緊拳頭,哼出幾個字。

  之後,他嘴裡含糊不清地咕噥了幾句,隱約能聽到「女人」「煩」之類的字眼。

  朱聰打了個酒嗝,語重心長,「你好好跟她說,順著她說,她還能不同意?」

  半晌,丘處機趴在那兒一動不動,一聲不吭,就在旁人都以為他睡過去的時候,他突然詐屍,舉起拳頭軟綿綿揮了一下。

  「行,我試試......」

  ====================

  陸洪堅持先送余蔓和郭靖回家,余蔓便邀請他到家中做客,吃頓飯在走,陸洪欣然接受。

  回去那天,正巧是趕集的日子,余蔓正愁找不齊食材招待客人,這下可算有了著落。

  買了一條魚一塊豬肉,挑選青菜時,買菜的婦人一個勁兒地往余蔓臉上瞧,直到余蔓付錢給她,她才擠眉弄眼地開口,「我看著,像是包先生家的......」

  余蔓含笑,喚了一聲「嬸嬸」。這人跟她不是一個村的,有印像,但記不起姓什麼了。

  「哎呦,真是包大姑娘。」婦人一拍大腿,趕緊招呼相鄰攤位的熟人,「梁興家的,快看這是誰。」

  隔壁那位是牛家村的,湊過來和那婦人一起打量余蔓,「早聽說大姑娘回來了,人我還是頭一次見。」

  「梁嬸嬸......」余蔓叫了人,正要寒暄,就被對面兩個女人興奮的呼聲堵了回去。

  「這是姑爺?」

  「嘖嘖,真是一表人才。」

  陸洪竊喜,微微垂首作靦腆姿態,絲毫沒有要澄清的意思。

  余蔓咳嗽一聲,在那兩個女人將目光對准郭靖之前,生硬地說:「這是遠房表哥,來走親戚的。」

  如果說是朋友,只會加深對方浮想聯翩的深度,所以,還是用遠房表哥擋一下吧。

  兩婦人訕訕地住了口,幫余蔓把青菜裝進布袋。

  【姨,我餓了。】郭靖坐在馬上,用蒙語說話。

  余蔓裝好青菜,剛站起身便聽到這一句,不禁皺眉。

  陸洪抬起頭,笑著對郭靖說:【前面有賣年糕的。】

  兩婦人蹲在地上,整理青菜的動作一頓,兩顆腦袋慢慢湊到一起,竊竊私語。


第76章 我吃盤花生米

  【吃了年糕, 還要走多遠?】郭靖認真問。

  陸洪正要開口,卻被余蔓搶了先。

  「走吧。」余蔓走在前面, 邊走邊回頭示意他們跟上。

  陸洪不再言語, 牽馬跟上余蔓的腳步。

  待集市落在身後, 四下沒有外人的時候, 余蔓走到馬腹一側,「靖兒。」

  郭靖一聽,矮下身趴在馬背上看著余蔓,乖乖應道:「姨。」

  余蔓抬頭對郭靖淡淡一笑, 溫聲道:「這裡是宋地, 大家都說漢話,你也要說漢話。」

  李萍生前, 母子在家裡都是用漢話交流,郭靖的漢話說得非常流利。自踏上扶靈回鄉之路的那一刻開始,余蔓就引導郭靖只說漢話, 效果不錯。

  丘處機搶人之前, 郭靖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說過蒙語了。這會兒又突然冒出來幾句, 大概是小孩子無意使然吧。

  郭靖捂了一下嘴巴, 然後把手拿開,誠懇地說:「靖兒知道了。」

  余蔓欣慰地點點頭。

  ....................

  牛家村, 包家。

  飯菜上桌,余蔓分了碗筷。

  郭靖皺著小臉, 突然發問:「姨, 我們什麼時候回蒙古?」

  余蔓一愣, 心情既復雜又好笑,「我們不回蒙古,以後就住在這兒了。」

  郭靖聽後,失望地低下頭。

  余蔓輕輕嘆了口氣,耐心勸道:「這裡是你爹娘的家鄉,你本應該生長的地方。」時間久了,你會喜歡這裡的。

  小孩子的憂愁來得快去得也快,這不,余蔓話音未落,郭靖已笑眯眯地仰起臉

  「姨,陸叔叔說送我一只海東青。」

  余蔓茫然地眨眨眼,「海東青?」

  那是什麼東西?

  陸洪輕笑,開口給余蔓解釋,「是一種神俊不凡的鷹,長在東北方,江南這邊見不到。」

  余蔓一聽,面露難色,「這種鷹應該很難抓吧......」

  說著,看向郭靖的眼神充滿責備,就要教訓這孩子幾句。

  當初哲別送他黃金,他拒收,眼都不眨一下,現在陸洪送他一只鷹,就開心到滿面紅光?余蔓覺得有必要加深一下郭靖對價值的概念,鷹不是尋常山雀,人家說送你你也不該應下。

  「不難。」陸洪搖頭,一副稀松平常的樣子,「有專門的捕鷹人。」

  「姨,我們去中都吧。」郭靖小聲說。

  他想看海東青,更想陸叔叔帶他去打獵。

  「可以呀。」余蔓一把捏住郭靖的小臉,用力擰了擰,「等你長大了就可以去了。」

  心情大起大落,郭靖蔫頭耷腦,喪氣地想,等他長大,陸叔叔送他的海東青豈不是早就死了?

  「包姑娘,不如就帶靖兒到中都小住一段時日,我也好一盡地主之誼。」陸洪勸道。

  余蔓搖頭,「謝你好意,只是......靖兒還小,我們好不容易安頓下來,暫時不考慮帶他出遠門。」

  接下來要提上日程的事有很多,安排郭靖讀書習武,就能占據她的大半精力。

  陸洪嘆了口氣,「我擔心那位丘道長再來找你們麻煩。」

  提起丘處機,余蔓就忍不住撇嘴,語含譏誚,「他敢來,也是自找麻煩。」

  ....................

  飯後,陸洪在包家略坐了坐,喝下兩杯茶水,便起身告辭。

  余蔓送陸洪出門,不經意問道:「陸公子是做什麼的?」

  陸洪垂眸,微微一笑,「我是商人,做玉石生意。」

  「哦......」余蔓露出了然的表情,煞有介事地搖著食指,「遼東產玉。」

  「沒錯。」

  陸洪以為接下來余蔓會同他把遼東玉展開聊一聊,他腹稿都打好了,卻見余蔓顛顛跑去開院門,絲毫沒有繼續這一話題的意思。

  「包姑娘,你有沒有考慮過移居中都?」陸洪牽馬跟在余蔓身後,冷不丁冒出一句。

  余蔓疑惑地看著他,「沒有,沒這個想法。」

  「我不放心你和靖兒,想把你們接到中都照顧。」

  余蔓連連搖頭,「不,不用......」

  她和靖兒有手有腳,有房子有地,不要人照顧。

  「救命之恩,沒齒難忘。」陸洪向余蔓拱手,鄭重一禮。

  「你也救了靖兒。」余蔓搶著說。

  她不需要陸洪報恩,也希望陸洪不要太把救命之恩放在心上。

  「那是應該的。」陸洪定定看著余蔓,嘴角含笑,低聲道:「我真心希望能給你和靖兒更好的生活。」

  余蔓頓時臉一熱,「陸公子,我和靖兒在家鄉也能生活得很好,你不用擔心。」

  「可是你一個人帶著靖兒,鄉裡肯定會有閑言碎語。」

  余蔓笑了笑,滿不在乎的樣子,「我一個人帶著靖兒,走到哪兒都會被人說閑話。」

  她要是怕被人說,大可以把靖兒交給丘處機撫養,或者不去尋找李萍就是了。

  「不如安穩留在家鄉,鄉親們背地裡說幾句閑話,可到底是幾十年的鄉親。」

  默然片刻,陸洪長嘆一聲,垂首道:「你當真......不隨我去中都?」

  「陸公子,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是我們各有各的生活,不必強行捏合到一起。」

  陸洪苦笑,「是我痴妄了。」

  眉梢動了動,余蔓雙眼微微睜大,眼光無措地震蕩幾下。話說到這份上,她要是還品不出怪異在何處,那就是裝相了。

  想不到,她從北國帶回了一朵桃花。

  陸洪帶著期盼,小心試探,「等過兩天,城裡的事辦完,我可以再回來看看你們嗎?」

  余蔓抿抿嘴,舉目向天邊張望了一下,隨後積極地指著通往村口的路,「天色不早了,快走吧,別耽誤了進城住店。」

  ====================

  郭靖回來了,第一件事自然是帶他到郭嘯天和李萍墓前祭掃。

  余蔓剪了一籃紙錢,又備了幾樣貢品,攜著郭靖出家門往村外走。

  一群孩子在村口玩耍,見余蔓和郭靖經過,推推搡搡地擠過來,指著郭靖大叫,「金人崽子!金人崽子!」

  郭靖氣憤地握緊拳頭,他雖不明白這些人為什麼要叫他金人崽子,可也聽得出來其中的侮辱之意。

  余蔓臉色一變,扭頭看向不遠處的土坡,土坡上坐著幾個婦人,她們一邊熟練地料理雜活,一邊交頭接耳,這會兒見余蔓看過來,不約而同地閉嘴。

  余蔓冷著臉,帶郭靖大步過去。那幾個婦人面面相覷,一個村住著,她們都知道包先生家的女兒是個練家子,萬一動起手來,可不是鬧著玩的。

  前日在集市上說過話,梁興家的女人就在其中,她陪笑著招呼余蔓,「大姑娘......」

  「幾位嬸嬸,還沒給你們見過,這是郭靖。」說著,余蔓扶著郭靖的肩膀把人往前推了一小步,淡淡笑道:「郭嘯天郭大哥家的孩子。」

  那天在集市上,郭靖說得是蒙語,小地方的人大概沒聽過,想當然地以為是女真話,閑話口口相傳,就成了余蔓帶回來的男孩是在外面她和金人生得。

  「郭家那個,不是早死了?」長臉婦人小聲嘀咕。

  另一個白胖婦人恍然想起一事來,啪地拍了下腦袋,「小萍當時已經懷孕了。」

  「真的假的?」

  「我也記得有這麼回事,當時小萍被押走的時候,我還為這事掉了眼淚。」

  「他難道是......小萍的兒子?」

  幾個腦袋探過來,盯著郭靖使勁地瞅。

  余蔓點頭,緩緩嘆道:「郭大嫂不久前病逝了,我帶她回來葬在村西邊向陽的坡地上,你們誰家放牛經過,可要幫忙照看一下。」

  婦人們一聽,迭聲說「應該的」,又誇余蔓人美心善,李萍沒白與她交好一場。

  「靖兒......」余蔓摸著郭靖的後頸,沉吟道:「生在北方,那邊常見蒙古人,日常免不了要說幾句蒙古話。」

  那些小孩都沒跟靖兒說過話,就叫靖兒金人崽子,還不是跟大人有樣學樣。

  「靖兒的爹娘都是宋人,他也是宋人,咱們牛家村的人,可不是什麼金人崽子。」笑意微冷,話裡藏著刀子。

  狗的錯找主人,小孩的錯找大人,今天把話都說明白了,再讓她聽見什麼金人不金人崽子不崽子,拆家毀院是輕的,打人放火也不是不可能。


第77章 我吃盤花生米

  祭掃過郭嘯天夫婦的墳墓, 生活歸於平靜,一切漸入正規。

  一日,余蔓在給郭靖量體, 打算著給他從裡到外做幾套新衣。忽然想起, 還有個說要回來看看的中都桃花。

  如果陸洪下次來,把話挑明了, 她該如何應對?思及此處, 余蔓不禁心生煩惱, 暗暗期盼陸洪忘了這茬,最好不要再來了。

  這時,只聽外面哐啷一聲, 一群人破門而入。

  余蔓從窗往外望,看到闖進來一隊官兵, 手持刀槍, 前面幾個舉著火把,密密麻麻占了半個院子。

  「裡面的人, 給我出來!」

  余蔓轉身, 取了刀拿在手上,叮囑郭靖留在裡屋不要出聲,自己走房門。

  「官爺, 來寒舍作甚?」

  為首的武官額上有疤,拿著腔調問余蔓, 「罪人郭嘯天之子可在此處?」

  余蔓心思一沉, 淡淡道:「聽不懂官爺在說什麼。」

  郭嘯天死了快六年了, 靖兒才回牛家村幾日,這些人就聞著味過來了,可見衙門有多清閑。

  疤頭武官冷笑,「少在老爺跟前裝相,依律,罪人之子收沒為奴,你私藏罪奴,老爺我也要問你的罪。」

  余蔓不以為意,甚至有點想笑。這人的說法也太牽強了,看著倒像專程來找麻煩的,可是,她和靖兒何德何能被一群官兵針對?

  「官爺是哪個衙門的,不知高姓大名?」

  疤頭武官豎起大拇指反手一指自己,氣焰十分囂張,「老爺我在臨安府當差,老爺的大號你記好了,姓段名天德,一會兒磕頭求饒可別叫錯了。」

  余蔓慢慢瞪圓雙眼,歪頭摸了摸耳朵。她沒聽錯吧,段,天,德?

  段天德怎麼出場了?沒道理呀。

  「把人交出來。」段天德威脅。

  「一個小孩子罷了,也值得你們興師動眾。」余蔓嘲笑。

  「少廢話。」段天德呵斥,愈發不耐煩。

  「有公文嗎?」余蔓也是好奇,是誰這麼有閑情逸致,時隔六年,也要趕盡殺絕。

  「想看公文?等到了衙門,挨了板子,你自然就看到了。」段天德獰笑,凶相畢露,他揮手下令,「給我搜!」

  官兵們一擁而上,就要將攔在主屋門前的余蔓拖開,被余蔓拔刀震懾,躊躇不敢上前,一個勁兒地瞄段天德的臉色。

  兩方對峙,最先耐不住的是余蔓,她眼睜睜看著官兵點燃茅草,柴房、廚房冒出滾滾濃煙。

  「欺人太甚。」她咬牙罵了一句,三下兩下砍倒堵在面前的第一排官兵,隨後飛身撲到窗下,一刀砍在欲翻窗入內的小卒的腿上。

  她踢開小卒,翻窗衝進室內,拎起郭靖殺出層層包圍,從屋裡到屋外,再到家門前的村路上。期間,不忘重點「關照」段天德,段天德被削掉一片頭皮,腰上挨了一腳摔了個狗啃食,嚇得屁滾尿流,跑得比誰都快。

  可惜好景不長,余蔓以為輕易就能撤到村外,不曾料到,村內各條路上都有大隊人馬待命,很快發動起來,對她圍追堵截。

  敵人太多了,選擇埋頭殺出一條血路的話,很容易被拖住,那就更難脫身了。余蔓拎著郭靖飛奔,試圖找機會逃出去,可是,敵人的包圍圈越縮越小,眼看脫身無望。

  「給我捉活的!」段天德灰頭土臉地坐在馬上,置身人群之後,恢復了剛進村時的氣焰。

  危急時刻,余蔓拉開架勢准備放手一搏,突然,一人從天而降,落到她面前。

  此人一身破舊道袍,長劍在手。

  「你只管往前走,我來斷後。」

  他背對著余蔓,不曾回頭,但余蔓知道這句話只能是對她說得。

  臭道士總算做回好事,她如是心想。

  仿佛一場及時雨,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現,不是別人,而是丘處機。

  怎麼說呢,希望丘道長這場雨,能滅火......

  有丘處機斷後,余蔓只管向前猛衝,兩人配合著殺出重圍,但持續你追我逃,離脫身還有些距離。

  余蔓搶到一匹馬,回頭瞅瞅落在後面,正和敵人糾纏不休的丘處機。

  「喂!」她驅馬折返幾步。

  丘處機以為余蔓那邊遇到危難,忙循聲望去。看到余蔓略帶嫌棄地指指身後的位置,丘處機眉頭一皺,心情窘迫面露難色,不過,思想上的掙扎並不能影響誠實的身體。

  丘處機飛掠上馬,三人同騎,疾馳而去。

  ....................

  徹底甩開追兵後,馬兒也累了。

  放任馬兒在林子裡吃草,三人在一棵樹下休整。

  「那些官兵捉你做什麼?」丘處機問。

  「不是捉我,是捉靖兒。」余蔓抱著郭靖,坐在大樹裸露的樹根上,小孩子心大,眨眼的工夫已經睡著了,「他們點名要郭嘯天之子。」

  丘處機皺眉,氣憤之余也十分不解。

  「你認識段天德嗎?」余蔓問。

  丘處機將這名字默念幾遍,毫無印像。

  「不認識,他是誰?」

  「領頭的武官,自稱在臨安府當差。」

  丘處機一聽「臨安府」,不禁露出猶疑之色,喃喃道:「不至於......」

  那些人不至於長情到,還要追究當年的事吧。

  余蔓打量他,輕聲問:「那年郭家和楊家突然被問罪,是不是有什麼隱情?」

  郭、楊兩家到底因何獲罪,單單一句謀反太過籠統。

  段天德的出現,讓她忍不住憑經驗懷疑,這一切的背後還是有完顏洪烈的影子。

  丘處機想起往事,悵然長嘆,郁郁道:「當時,我刺殺王道乾失敗,離開臨安路過牛家村,結識了二位兄弟。」

  「不曾想,那狗官派人追過來,欲拿我歸案,二位兄弟助我殺敵,因此埋下禍根。」

  余蔓沉吟,「追殺你的人都是王道乾的手下,朝廷的官差?」

  沒有金國使者嗎?

  「沒錯,郭、楊兩家家破人亡就是那狗官的手筆,我已取其心肝首級,為郭兄弟和楊兄弟報仇雪恨。」

  余蔓自嘲地笑了笑,看來,不關完顏洪烈的事。

  之後無言半晌,末了,丘處機輕咳打破了這陣沉默。

  「現在牛家村是回不去了,你和靖兒......」話到這裡,他忽然沉吟一頓,隨後聲音發緊,放輕了許多,「隨我去終南山吧。」

  余蔓撇嘴看他。

  丘處機學她撇嘴,無奈道:「你們能去哪兒?」

  「我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余蔓悠悠笑道。

  也虧她還笑得出來,丘處機搖頭。

  「我會把你安置在山下,靖兒在重陽宮學藝,你們可以經常見面。」

  余蔓定定看了丘處機一會兒,忽然撲哧一下笑出聲來。今天的丘處機是不是誤服蒙汗藥了,說話溫和有耐心,至今沒瞪過一次眼,也沒露過凶相,甚至還有點弱勢,簡直不像他。

  「你還笑?」霎時間,丘處機雙目瞪圓,眉頭擰緊,指著余蔓咬牙切齒,「將來靖兒一無所成,目不識丁,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

  余蔓「呦吼」一聲,用冷漠的眼神上下打量他。

  「看不起誰呢,姐姐我比你有文化,身手比你好。」

  要不要試一試?


第78章 我吃盤花生米

  丘處機盯著余蔓愣住, 有一點大小眼,眼神仿佛在看妖怪。

  「你多大?」他用懷疑的語氣問。

  「二十二。」余蔓坦白地說。

  丘處機深吸一口氣,緊接著, 七竅噴出火星子來, 「我比你大十幾歲,你竟然在我面前自稱姐姐?不成體統!」

  睡夢中的郭靖不舒服地動了動, 丘處機眼尖注意到, 不等余蔓挑刺, 自覺將聲調壓低。

  「我跟你說正經事,你好歹莊重些。」

  「你先嘲諷我,我才嘲諷回去的。」余蔓梗著脖子, 理直氣壯。

  靖兒跟他,前途一片光明,跟她就是前途無望?臭道士可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你誤會了。」丘處機舉起雙手, 好似在投降,可也看得出來,他吞□□吞得很辛苦,「我沒有嘲諷,我是希望你能認清現實, 不要任性, 給自己和靖兒一個好歸宿。」

  余蔓斜眼看他,哼道:「跟你回終南山就是好歸宿?」

  「受全真教蒙蔭受我庇護, 有什麼不好?」丘處機反問, 「這次, 若不是我及時趕到,後果不堪設想。」

  「下次遇到這種事,我遠在天邊,你和靖兒該怎麼辦?」

  余蔓的表情漸漸凝重,這番話說到她心坎裡了。此前,她堅決拒絕丘處機參與郭靖的成長,可今天發生的事,讓她的想法發生了改變。

  「全真教是名門正派,譽滿天下,我何嘗不希望靖兒成為全真弟子。」余蔓嘆道。

  她想給靖兒上份保險,有個龐大的師門做後盾,好像也不錯。

  「既然你同意,那還等什麼。」丘處機好氣又好笑。

  「我沒同意,我在猶豫。」余蔓不情不願地說。

  「猶豫什麼?」

  「一想到靖兒要拜你為師,就......很困擾。」

  丘處機呼吸一滯,尖聲質問:「你看不上我?」你知道當今有多少人哭著喊著,擠破了頭要拜我為師嗎?到你這兒,竟然還嫌棄上了。

  余蔓無視了這個問題,表情十分嚴肅,「你脾氣那麼差,會給小孩子留下陰影的。」

  她和靖兒可以搬到終南山腳下,在丘處機的眼皮子底下生活,不過,她希望丘處機能夠做一名家庭教師,而不是讓郭靖住校學習。

  丘處機臉色有些難看,氣憤的同時,也陷入了自我懷疑之中。他有那麼可怕嗎?他是為人嚴厲了一些,可對待徒弟,嚴厲歸嚴厲,不至於不慈。

  「聽說馬鈺馬道長性情寬厚,靖兒若能拜他為師,該多好。」余蔓自顧自地說,絲毫不掩飾向往之意,「清靜散人孫不二是位女道長,女子柔和,靖兒若能拜她為師,也很不錯。」

  全真教開山祖師王重陽,乃是天下五絕之首,全真內功玄門正宗,全真武學不輸於東海桃花島、西域白駝山,只看後人修煉到什麼程度,能發揮多少威力了。

  余蔓愈發覺得,郭靖拜入全真教優點多多,會是一個明智的決定。當然了,是在丘處機受她監督的前提下。

  丘處機冷笑,出言譏諷,「你當全真七子是集市上的菜頭,任你挑選?」

  「我知道,任我挑選的只有你一個。」余蔓平靜地看著丘處機,語重心長地說:「可是......生活需要幻想,生活需要希望。」

  對著空氣過過癮的快樂,不應被剝奪。

  丘處機臉色漲紅,離頭發上指,目眥盡裂不遠了。

  余蔓見他如此,也有些不好意思,抿抿嘴低下頭。萬一丘處機牛性上來,到時候大家一拍兩散......她不希望這種事發生,所以還是見好就收為上。

  沉吟片刻,余蔓正要說話把事態挽回一下,忽見丘處機回頭,一臉惱火地對她說:「我求馬師兄收靖兒為徒,這樣總行了吧。」

  余蔓大吃一驚,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當真?」

  丘處機閉眼嘆氣,「當真。」

  余蔓愣了好一會兒,拍手大笑,郭靖被她吵醒,揉著眼睛坐起來。

  余蔓把他放在地上站穩,喜氣洋洋地說:「靖兒,咱們去終南山。」

  郭靖仰頭望著她,一臉懵懂,「終南山有什麼?」有家嗎?為什麼要去終南山?

  「有師父呀。」余蔓用兩根食指點點郭靖的小臉蛋,笑得眼睛眯成月牙,像只偷到鮮魚的貓,「全真教的馬道長,德高望重武藝高強,你能拜他為師,姨母也就放心了。」

  她以前養孩子養歪過,且至今未能找到失敗的原因,所以,內心不是沒有隱憂,萬一憨厚老實的郭靖經過她手,變成了混世魔星,到時候她該如何自處?

  這下好了,請到馬鈺這樣的正派人物和她一起教導靖兒,壓力一下子小了很多。不求靖兒將來有多大的建樹,只希望他品行端正,好好做人。

  「姨,你說過要傳我武功的,為什麼還要我拜馬道長做師父?」

  「姨母教你是家傳,師父教你是師傳,兩者不衝突。」余蔓笑得合不攏嘴,愈發覺得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

  等過幾年,靖兒在全真教打好基礎,內功練扎實了,她再將所學一一傳授給他,省心省力。

  「靖兒,你發達了。」余蔓對郭靖豎起手掌。

  郭靖覺得有趣,興奮地舉手與余蔓擊掌,咯咯笑個不停。

  丘處機振衣而起,摔摔打打地去牽馬。

  馬師兄為長,可武藝上較他稍遜一籌,論名望,也是他丘處機風頭更盛,真不知這女人是怎麼想得,虎毒尚不食子,他脾氣再差,難道還能虐待徒弟不成。

  這個姓包的女人,就是見識短,還說他脾氣差,她的脾氣也沒見有多好,笑的時候笑裡藏針,不笑的時候,跟條山狸子似的,說咬人就咬人......

  ====================

  終南山,重陽宮丹陽殿。

  全真七子都在,馬鈺聽完丘處機的請求,捻須沉吟。

  「丘師弟為何不親自教導那孩子?」

  丘處機嘆了口氣,眼神躲閃,低聲道:「師兄,我......不太方便。」

  他也想親自教導郭靖,可人家看不上他,確切地說,是郭靖的姨母,那個姓包的女人看不上他。

  馬鈺挑眉,眼裡露出笑意。丘師弟一向快人快語,鮮少見他這般扭捏。

  「靖兒是故友之子,我怕自己對他管教不嚴,反倒害了他,還是交給師兄教導,才放心。」丘處機一本正經地解釋,結果欲蓋彌彰。

  「丘師兄。」孫不二弱弱開口,「郭靖就是前段時間你在嘉興府大肆尋找的那個男孩?」

  丘處機扭頭看向孫不二,一臉驚奇,「你怎麼知道?」

  他在江南找孩子找得雞飛狗跳,是不太體面,可嘉興和秦嶺相隔千裡,消息怎會這麼快就傳到重陽宮裡來。

  丘師兄,你應該問還有誰不知道嗎?孫不二幽幽嘆了一聲,默默低下頭。

  「我曾一時大意弄丟了靖兒,萬幸的是很快就找回來了。」

  丘處機起身,向首座的馬鈺作揖,懇切至極。

  「請師兄看在我的份上,收靖兒為徒。」

  馬鈺笑了笑,溫聲道:「你把人帶進來。」

  丘師弟難得開口求人,他這個師兄怎能不應。至於外面那些傳得天花亂墜的流言蜚語,他是不會信的,而且他認為,全真教上下也不會有人信的。


第79章 我吃盤花生米

  余蔓和郭靖像罰站一樣立在重陽宮外等了很久, 終於,丘處機回來了。

  丘處機一言不發,扯著郭靖就走。

  「喂。」余蔓弱弱叫了一聲。

  丘處機腳下一頓,回過頭一臉不耐煩地看著她。

  「我呢?」余蔓指指自己。

  「你也過來。」丘處機丟下一句。

  余蔓吐舌頭笑了笑,小跑著跨過高高的門檻,她還以為道長們不會允許她進重陽宮的門呢。

  丘處機領著郭靖走在前面,余蔓沒有湊上去, 而是保持兩步的距離跟在後面。郭靖皺著小臉頻頻回頭看她,還向她伸出小手, 余蔓這才大步追平, 牽住郭靖的手。

  「怎麼樣, 還順利嗎?」余蔓問。

  拿人手短, 吃人嘴軟, 又是在全真假的地盤上,她自然不能繼續用往常的態度對待丘處機, 要客氣,加倍客氣。

  至於丘處機能不能感覺得到,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馬師兄要見靖兒。」丘處機非常冷淡。

  余蔓一聽, 神情頓時變得凝重。她邊走邊俯下身,在郭靖耳邊反復叮囑。

  「靖兒,一會兒姨母一掐你, 你就跪下給道長們行禮, 姨母叫誰馬道長, 誰就是你未來的師父......」

  丘處機默默聆聽余蔓耳提面命, 傳授給郭靖種種小妙招,末了,不屑地噴出一口鼻息。

  丹陽殿內,馬鈺將郭靖招至跟前,摸骨檢查資質。

  氣氛很安靜,丘處機等六子分坐堂下兩側,余蔓站在中間稍顯拘謹,有一種參加入學考試的緊張感。

  終於,馬鈺重新落座,摸了摸郭靖的發頂,對丘處機淡淡說了幾個「好」字。

  這孩子天資一般,筋骨和經脈沒有硬傷,後天可塑,收下也無妨。

  丘處機趕緊催促郭靖,「靖兒,還不快給師父磕頭。」

  說著,從椅子上站起來,向馬鈺躬身一禮。

  「謝師兄成全。」

  收徒非小事,馬師兄能這麼快就答應他貿然提出的請求,想必也是看在他們的兄弟情分上。

  郭靖給馬鈺磕頭敬茶,又在丘處機的指引下,一一拜過其他人,口稱師叔。

  余蔓心中大石落地,歡歡喜喜地給馬鈺道謝。馬鈺與她寒暄,又勉勵了郭靖幾句,便叫人帶他下去安頓,至此,其他全真六子也散了。

  「丘師弟,你留下。」馬鈺叫住正往出走的丘處機。

  ....................

  丹陽殿外。

  郭靖忍著淚,緊緊攥住余蔓的衣角,「姨,我看這裡有好多房子,你別走,就住在這兒嘛。」

  余蔓在他面前蹲下,與他平視,柔聲道:「家裡來壞人了,姨母回去打壞人。」

  「我也去。」郭靖大聲說。

  「你打不過他們,姨母還要分心照顧你。」余蔓做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給郭靖看。

  郭靖一聽,急得眼珠直轉,臉皺成小老頭。這個問題對於現在的他來說,無解。

  「乖,跟著師父好好練功,等你長大了,既能保護自己,也能懲治壞人。」余蔓把他摟進懷裡,親親臉,「過些時候,姨母就來看你。」

  郭靖扁著嘴應了一聲,接過余蔓給他准備的巨大包裹,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余蔓把郭靖交給負責安置的小道士,目送他一步三回頭地走遠。待小小的身影徹底消失見,她肩膀一垮,開始唉聲嘆氣,一轉身,恍然發現有個人安靜地站在一旁,用審視的目光看著她。

  「孫道長。」余蔓點頭致意,笑得勉強。

  孫不二走近,「娘子貴姓?」

  「我姓包。」

  孫不二表情古怪,「在嘉興街頭把丘師兄罵到狗血淋頭的那個人,就是你?」

  余蔓眼底劇震,整個人一呆,隨後低下頭心虛地摸了摸鼻子,口中義憤填膺,「什麼?罵丘道長?誰敢罵丘道長?」

  「不是你嗎?」孫不二幽幽問,仿佛已經看透了一切。

  「怎麼可能是我。」余蔓撫著胸口,一副萬分惶恐的嬌弱樣,「丘道長那麼凶,老虎似的,我哪有膽子罵他。」

  「沒關系。」

  孫不二冷不丁冒出一句,余蔓一下子愣住,睜大眼睛不解地望著她。

  孫不二扯起嘴角衝余蔓淡淡一笑,輕點了下頭算是告辭,擰身離開。

  這時,被馬鈺留下談話的丘處機從丹陽殿大步走出,他朝余蔓所在的方向瞄了一眼,腳下一頓似有遲疑,不過,轉瞬恢復如常,直接無視了余蔓,追著孫不二去了。

  余蔓冷眼看著丘處機裝模作樣,面露不屑,「切」了一聲,拂袖而去。

  「孫師妹。」他背著手,若無其事地跟孫不二打了聲招呼。

  「丘師兄不去送客?」

  丘處機身形一滯,冷冷道:「送什麼送?又不是沒長腳,讓她自己走。」

  孫不二聳聳肩,沒有多言,同行片刻後,便與丘處機分開了。

  經過月洞門,孫不二飛快閃到一邊,緊貼石牆只露出一只眼睛,透過花窗往後看。只見......濃眉大眼的丘師兄硬生生走出鬼鬼祟祟的步伐,重返來時路,潛出重陽宮。

  ....................

  踏出宮門後不久,就聽到後面有人喂喂地叫喚,余蔓也不理,只管下山。

  丘處機抄近道追上來,「我認識一戶人家,就在附近,我帶你去......」

  方才,馬師兄特地把他留下,提醒他最近江湖上有很多不好的流言。他愕然之余,一方面堅信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懼謠言,另一方面也忍不住反思,畢竟回想起來,他的確有言語、行為不妥當之處,所以,暗中告誡自己今後要盡量避嫌。

  不過,做人要有擔當,說出去的話不能反悔,他答應過要妥善安頓她,在做到妥善安頓之前,就不能不管她。

  「不用你管。」余蔓氣鼓鼓地打斷他。

  丘處機一下子脾氣也上來了,眼瞪著余蔓,憤然道:「我稀罕管你?好心當成驢肝肺。」

  「對,你稀罕管我。」余蔓白了他一眼。

  說完,忽然覺得很好笑,又撲哧一下笑起來。

  丘處機猛吸氣,余蔓挑眉看著他那條不自然抖動,其實更像是抽搐的手臂,在他舉手指著她鼻子的前一刻,收斂了笑意。

  「我不是靖兒,我能照顧好自己,你不用管我。」她態度端正地說。

  丘處機冷哼,用力甩了甩衣袖,雙手背在身後。

  「靖兒還小,要是課業上不開竅,你輕點凶他。」

  「如你所願,靖兒拜了馬師兄為師,我這個師叔,可凶不著他。」丘處機陰聲怪氣。

  「那就好。」余蔓放心地點點頭,隨後揚起笑臉,對丘處機說:「之前家事纏身,還沒機會問候丘道長......」

  丘處機對突如其來的溫和有禮的一聲「丘道長」,感到不適,於是打斷余蔓,皺眉問道:「你有什麼打算?」

  余蔓眨眨眼,痛快改口,「我回臨安找段天德報仇。」

  「就你一個人?」丘處機語氣充滿懷疑。

  余蔓挑眉,勾著嘴角笑意變涼。

  丘處機想起牛家村突圍時,她身手不弱,輕功尤為巧妙。於是干咳一聲,將話鋒轉向別處。

  「記得來看靖兒。」

  「當然。」余蔓倨傲地揚下巴,「下次再來重陽宮,我邀丘道長論劍。」

  丘處機一怔,將余蔓上下打量一遍,末了撇撇嘴。

  「好,我等著。」

  ....................

  譚處端發現孫不二翻牆,眨眼的工夫,人已從牆頭消失。

  他對孫不二的行為很不解,於是翻牆追上去,「孫師妹,你......」

  「噓!」孫不二回過頭,用非常嚴肅的眼神,制止譚處端出聲。

  她施展輕功步伐,悄無聲息地穿過雜草繞過樹叢,在一棵大樹身後向遠處窺視了片刻,隨後輕手輕腳地爬上樹。

  譚處端一路跟隨,也上了樹。他順著孫不二的視線望過去,看到丘師兄和郭靖的姨母站在山道上說話,

  「孫師妹,這樣不好吧。」譚處端不安地說。

  「噓!」

  譚處端無奈嘆氣,這裡離得太遠了,豎起耳朵聽也聽不到那兩人在說什麼,不過兩人的神情看上去......倒是挺嬌俏的。

  余光不經意掃過另一根樹枝,譚處端愣了愣,霍然抬頭望去,只見那樹枝間赫然多了三顆腦袋,分別是師弟王處一、郝大通和劉處玄的。

  三人盤腿懸空而坐,腋下撐著樹干,六只眼睛直勾勾的。

  譚處端承受不住這份打擊,捂住胸口痛心疾首,正要對師弟師妹們說點什麼,就聽上空傳來一聲嘆息。

  一抬頭,在更高的地方看到了一雙鞋底。

  那天,重陽宮外有棵樹,樹上長了六個娃。


第80章 我吃盤花生米

  余蔓回到牛家村, 發現自家宅地已成一片焦土,什麼都不剩。

  她心中憤恨,去找段天德尋仇,誰知天意弄人,當時段天德帶兵到牛家村捉拿郭靖,遭余蔓抵抗,混亂中墜馬, 摔癱了,抬回家沒幾日就死了。

  段天德當上小官這幾年, 整日胡天胡地, 到手的銀子留不住, 從未經營過家業,現在人死了,老婆不等他下葬就跑了, 剩下一個老娘和一個光棍兄弟守著破舊祖屋度日, 余蔓也不好那他們怎樣。

  可事情不能就這麼算了, 段天德雖死, 他上頭的人還在。余蔓繼續追查,第一站就是找到臨安知府。

  早年宋室南渡,定都臨安,天子腳下非尋常之地。余蔓潛入官邸, 把臨安知府堵在書房, 臨安知府嚇得跟鵪鶉似的, 一問三不知。余蔓只是把刀舉起來, 還沒碰到他,他就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先是驚動了官邸裡的侍衛,侍衛驚動了巡城的駐京禁軍,繼而,發動起來滿城抓刺客。

  南宋式微,可權利的中心仍臥虎藏龍,禁軍從各方趕來,訓練有素,其中不乏武藝高強之人。余蔓飛檐走壁,穿梭於城中的大街小巷,幾次進退維谷,都驚險脫身。

  月明星稀,夜深人靜。余蔓為甩掉追兵,在巷子裡翻進了誰家後院。

  院中有一男子臨風對月,余蔓二話不說,衝上去用刀背抵在他胸前,便要扼住喉嚨押著他隱蔽起來,期間四目相對,二人雙雙愣住。

  是陸洪......余蔓眼光閃了閃,心下有一絲絲訝異。

  陸洪輕輕捏住余蔓的手腕,把抵在胸前的刀放下來,這時,牆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緊接著又聽到官兵呼喝。陸洪不動聲色,牽著余蔓的小臂,快步走到外山牆一側安靜隱匿,直到巷子裡的官兵走遠。

  「他們在找你?」陸洪問。

  「嗯。」余蔓輕輕應了一聲,掙開陸洪的手。

  陸洪感覺掌心滑膩膩的,低頭一看,頓時一驚,失聲道:「你受傷了。」

  余蔓的小臂被流矢割破,血染了半只袖子,若非陸洪提醒,她到現在也不會有感覺。

  她「嘶」地吸了口氣,皺著眉搖了搖頭,「小傷......」

  「跟我去上藥。」陸洪嚴肅地說。

  「陸公子,我該走了。」余蔓衝陸洪笑笑,將彎刀收進腰側的刀鞘,「一會兒他們找不到我,恐怕要回過頭來挨家挨戶地搜。」

  留在這裡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而且她不想給陸洪招來禍事。

  「不會的,他們不敢。」陸洪胸有成竹。

  余蔓奇怪地看著他,「為什麼?」

  臨安城多王孫貴族,可你一個中都來得外鄉人,官府會給你面子?

  陸洪微笑,「我是中都來客,他們不敢搜查我的住所。」

  「中都......」怎麼了?有什麼特別嗎?余蔓迷惑,忽然腦海中靈光一閃。

  中都是金國的國都,他這麼有底氣,莫非......

  「你是金人?」語氣遲疑。

  「我是。」陸洪凝視余蔓的雙眼,神色透著一絲絲復雜,還有緊張。

  余蔓了然地點了點頭,心道,即便是金人,也得是有一定身份地位的金人,想不到這個陸洪來頭還挺大。

  「你們金人,也有『陸』這個姓氏?」

  陸洪一愣,原以為她會有一些異樣的情緒,沒想到開口第一句會是這麼輕松的問題。

  他微笑沉吟,心念千回百轉,「我本姓紇石烈。」

  「赫舍裡?」余蔓驚呼,眼裡滿是稀奇。

  陸洪臉色微變,莫可名狀,嘴角笑意加深。如果從前,她是夢中神女,那麼現在,她就像下凡的小鹿一樣可愛。

  「也......可以這麼叫。」

  「那,有姓愛新覺羅、伊爾根覺羅的嗎?」余蔓興致勃勃。

  陸洪仔細想了想,「薩哈連烏拉附近似乎有一個姓愛新的小部。」

  這句說完,不等余蔓反應,便抬手做出「請」的動作。

  「快隨我去上藥。」緊張地催促。

  余蔓正在興頭上,痛痛快快地跟著陸洪,沿山牆繞到前院,進了一間亮著燈的屋子。

  屋裡暖洋洋的,廳中央的火爐燒得正旺,余蔓靠近火爐,俯身把凍得發青的雙手伸到熱源上方,長長吐出一口氣,享受地眯了眯眼睛。

  陸洪取水回來,見余蔓如此,忙放下水盆,拿了手爐給她。余蔓擺手拒絕,徑直走到桌前坐下。

  「你在這裡安心養傷,外面的事一概不用放在心上」陸洪找出金瘡藥和干淨的布條放在桌上。

  「這點小傷,一晚上就好了。」余蔓挽起袖子,撩水清洗傷口。

  陸洪似乎想幫忙,不過猶豫了一下,還是背過身,裝作整理東西。

  「最近臨安戒嚴,你要出城的話,我用馬車送你,正好......我也該回中都了。」

  「明天天亮,我就走。」余蔓給傷口上藥,眉毛皺成一團。

  「好。」陸洪應得爽快,「明天一早,我們出城。」

  布條纏裹傷口,然後,余蔓手口並用,給布條的首末端打了個結。

  她起身活動肩膀,隨口發問:「你一直在臨安?」

  她送郭靖到終南山拜師,一去一回,歷時月余,想不到陸洪還在臨安。

  「嗯,有事耽擱了。」陸洪輕描淡寫,一語帶過。隨後話鋒一轉,聲音變得低沉,「上個月,我去過牛家村。」

  火爐邊,余蔓俯身伸手取暖的動作一滯。

  「聽鄉親們說,官府出動了很多人馬......」

  「都是一些舊事。」余蔓打斷他,一副不願提及的態度。

  陸洪默了默,便不提牛家村,「靖兒呢?」

  「在全真教。」

  陸洪一愣,「怎麼......」到底是送到全真教去了。

  說起這個,余蔓臉色稍緩,語調輕快帶著一絲雀躍,「靖兒拜了丹陽子馬鈺為師。」

  陸洪默然片刻,遺憾地嘆了口氣,苦笑道:「我還想帶靖兒回中都,放在身邊教養。」

  「請最好的文、武先生授課,我可以親自教他騎射教他馴鷹,」

  雖然心知即使沒有這場禍事,陸洪的期望也無法實現,可她靜靜傾聽到最後,仍忍不住動容。

  非親非故的,陸洪能對靖兒這麼好,真是難得。只可惜,他是個金人。

  她倒是不在乎這些,可郭大哥郭大嫂在乎,他們在天之靈,定然不願看到靖兒與金人親厚,所以,她一向不主動引到靖兒和陸洪接觸。

  話音落定,隨之而來的是一陣沉默。

  陸洪大概也知道木已成舟,余蔓不好接話,於是,他笑著擺擺手,在牆邊的櫃子前徘徊,取出一盒點心,放到桌上,又倒了兩杯茶。

  「你餓了吧,來吃點東西。」柔聲道。

  余蔓看著精巧的點心,懨懨地搖頭,「不餓。」

  她不是不餓,她是沒胃口。

  「不合口味?你喜歡吃什麼,我叫......」陸洪頓了頓,旋即微微一笑,自然接上,「我去廚房給你做。」

  差點忘記,方才他出去打水,已經把親隨遣到別處了。

  「你會做飯?」余蔓失聲,眼珠轉了轉,「會做紅燒肉嗎?」

  陸洪一怔,面部緊繃了一瞬,立刻改口,「我出去買。」

  余蔓覺得好笑,忍不住打趣道:「三更半夜的,你去哪兒買?」

  「我......」陸洪語塞。

  「好啦。」余蔓坐下,拿起茶杯衝陸洪舉了舉,「我不餓,真的。」


第81章 我吃盤花生米

  後半夜天降大雪, 第二天打開房門, 外面白雪皚皚, 銀裝素裹。

  陸洪套了馬車,載著余蔓,車輪壓過白雪,緩緩向城門駛去。

  城下設有關卡, 盤查出城的行人。剛下過雪,時辰還早, 又剛下過大雪,出城的人不多, 馬車走一步一停,很快就輪到他們了。

  昏暗的車廂, 余蔓倚著車壁,聽外面陸洪在外面接受官差的盤問。

  「車上什麼人?」官差問。

  陸洪笑了笑, 「我家小妹。」

  「女的?」官差咕噥一句, 隨即用不耐煩的語氣斥道:「讓她下來。」

  「將軍, 小妹染了風寒,見不得風......」陸洪好似愁腸百結, 他咳嗽一聲,頓了頓, 末了嘆道:「還望將軍通融。」

  那官差輕聲哼笑,透著絲絲古怪, 細著嗓子說:「行了, 走吧。」

  余蔓猜測, 陸洪大概是給那官差塞了好處。

  陸洪道過謝,不卑不亢恰到好處,驅動馬車駛出臨安城。

  過了一會兒,陸洪隔著厚厚的擋風車簾對余蔓說:「包姑娘,沒事了。」

  余蔓挪到車外坐下,回頭望著漸漸縮小的城池,眉頭輕蹙。段天德已死,此去臨安又無功而返,想不到她的毀家之仇竟成了懸案,教人好生郁悶。

  忽然,肩上一沉,緊接著,一團暖意將她包裹,余蔓低頭一看,身上多了一件鬥篷。

  陸洪把暖熱的鬥篷披給余蔓,自己只著棉衣皮襖。

  「別著涼。」他關心道。

  余蔓怔了怔,忙把鬥篷脫下來重新披在陸洪肩上,隨後,轉身從車廂裡取出一件暗紅色的鬥篷。

  她為行事方便,身上只穿了普通的御寒衣物,略顯單薄,這件暗紅色的鬥篷是今天早上,陸洪非要她穿上的。

  「你也不能著涼。」她喃喃道。

  陸洪眼尾疊出笑紋。

  余蔓裹在鬥篷裡,只有小半張臉露在外面,她半闔著眼,失神地在想自己今後該何去何從,半天不吭一聲。

  陸洪很快發現這一點,頻頻扭頭打量她,「傷口還疼嗎?」

  余蔓遲了好一會兒,才怔怔回道:「沒、沒問題。」

  說完,還掄了一下手臂。

  陸洪見她心情無恙,也就放心了,「那就好。」

  「陸公子,你到前面停一下。」

  陸洪一愣,頓時警覺起來,「你要做什麼?」

  「回家。」

  「你......」牛家村的房子已被燒為平地,你哪裡還有家?

  余蔓舉目向東望,語氣十分認真,「我得回去。」

  她不能就這麼走了,她得回去看看,找不到仇人,也要有個交代。

  陸洪一聽,不再猶豫,非常干脆地說:「我和你一起。」

  說著,也不管余蔓答不答應,直接調整行車的方向。

  余蔓任他行事,並不排斥,忍著笑打趣,「和我一起?你不回中都了?」

  從南到北,跨越萬裡,她和他......似乎總能聚到一起。

  現在靖兒去了全真教,「自由之身」只剩下她一個,他,還是舍不得走嗎?

  陸洪勾勾嘴角,在旁人察覺不到的角度,眼底閃過一抹志在必得的神色。

  中都,當然要回,但是,他不能一個人返程,他必須帶走她。

  余蔓微微仰起臉,望著遠方的樹梢,還有樹梢上灰蒙蒙的天空,一掃之前的煩悶,眼神輕快,跳躍著星芒。

  她用好奇的語氣,輕輕問:「你會說女真話嗎?」

  陸洪溫柔地看著她,「會,我說給你聽。」

  「撒呼倫吐窩裡多......巴巴德散沿......」

  他很高興她對他感興趣,也很願意滿足她的好奇。

  「......筆細布海拉太......」

  他還可以借此機會對她說一些時機成熟時才能說得話。

  「你在說什麼?」余蔓皺眉,看陸洪的眼神多了幾分懷疑。

  陸洪微笑沉吟,柔聲解釋給她聽,「我在說,冬天下雪,白雪皚皚......」

  「是這個意思嗎?」余蔓小聲嘀咕,懷疑不減。

  「就是這個意思。」陸洪認真強調。

  他沒說謊,開頭那兩句就是這個意思。

  「剛才那句呢?也是講下雪?」

  陸洪一怔,頓時心跳漏掉一拍,「你聽得懂?」

  看到陸洪臉上的驚詫表情,余蔓眯起眸子,一副「果然有貓膩」的模樣。

  「聽不......太懂。」她拖著調子,意味深長。

  前面的都聽不懂,只有最後那一句,似懂非懂。

  兩頰染上紅暈,陸洪避開余蔓的目光,喃喃道:「你會說女真話。」

  「不會。」余蔓搖頭,一臉無辜。

  聽不太懂,說,又不會,陸洪心中的疑惑加深,覺得自己好像離真相越來越遠。

  余蔓仔細想了想,又鄭重改口,「不能說不會,也不能說會。」

  她豎起食指,伸到陸洪面前,「我會唱一支歌。」

  陸洪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能唱給我聽嗎?」

  余蔓羞澀地笑了笑,一邊回憶一邊開口清唱。歌詞只有幾句,在她生疏的唱腔很快就結束了。

  陸洪拍著胸脯贊嘆不已。

  「是講......進山打獵的勇士?」語氣有些不確定。

  她唱這支歌謠的時候,自帶很重的口音,他只能聽懂零星幾個詞。

  「進山挖人參的勇士。」余蔓認真糾正。

  陸洪愣了愣,扶額大笑,「你從哪兒學來的?」

  「夢裡。」余蔓得意地說。

  陸洪沉吟,「你去過東京,還是上京?」

  他了解過她的身世經歷,牛家村私塾先生的女兒,父母雙亡,未婚,會舞刀弄劍,離家五六年。而他遇見她,是在蒙古境內,說不定......她也曾游歷過東方。

  余蔓搖頭,「沒去過。」

  「那一定是有人教你。」陸洪篤定地說。

  教她這首歌謠的人,會是個男人嗎?

  余蔓笑了笑,思緒起伏,目光慢慢飄向天邊外,語氣讓人捉摸不透,「也許我上輩子,喝過混同江的水。」

  前面就是牛家村,陸洪剛甩出一鞭,驅馬進村,聽到這句,動作一滯,第二鞭沒揮出去,舉著手愣在那兒。

  「不用進村,繼續往東走。」余蔓從他手裡抽出鞭子,把馬兒趕回正途。

  陸洪放下手,靜靜地注視著余蔓的側臉,從心底發出至眼底翻湧的愛惜之意,好似不盡不竭。

  她這輩子,也可以喝上混同江的水,他如是心想。

  牛家村東邊的一處山崗,馬車停在山下,不遠處有兩座墳,是包惜弱父母的墳。

  墓碑上的字被風雪填滿,余蔓跪在墓前,用指尖一遍遍描繪,化開刻痕裡的積雪,讓字跡重現。

  她說回家看看,就是回父母的墳前看看。

  靖兒暫時不需要她照顧,家沒了段天德也死了,她決定遠走,不知下次回鄉是何年何月。

  陸洪見墓碑上寫著「慈父」「慈母」等字樣,便知這是余蔓父母的墳塋,忙整理衣冠,恭敬地拜了三拜。

  而後,他在余蔓身邊單膝跪下,低聲勸道:「地上涼......」

  墓碑的落款上還有最後一小片積雪,余蔓趴在地上專心清理。

  陸洪不再打擾她,安靜地陪著她。

  終於,刻痕裡的積雪全部清理干淨,余蔓起身跪直,低頭瞅瞅泛死灰色,已經不聽使喚的右手,正要長出一口氣,就在這時,面前出現一雙大手,帶著熱烈的溫度以一種非常柔和的方式,包裹住她凍僵的右手。

  「惜弱,我求你,跟我回中都。」

  「我今天,對天對地對令尊令堂發誓,我會一生一世對你好,絕不負你。」

  「我帶你去鹹平挖人參,帶你去喝混同江的水。」


第82章 我吃盤花生米

  「以後有我在, 不會讓人傷害你, 欺負你。」

  余蔓怔怔聽著突如其來的告白, 失神的雙眼映著陸洪深情的模樣,感動,也心動。

  她現在無家可歸,無處可去, 與其孤身一人四處漂泊,發展一段感情談場戀愛, 似乎是不錯的選擇。

  而且,陸洪的告白中, 有一句讓她特別心動。

  「你可以帶我去鹹平挖人參?」

  陸洪將余蔓地手攥緊按在自己的胸膛上,一字一句地說:「明年秋天,我就帶你去。」

  「那混同江的水......」

  「挖完人參就去。」陸洪邊說邊樂,他覺得余蔓在認真考慮以後的生活,有他的生活。

  眼眸低垂, 余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輕聲問:「我能喝, 不鹹山下的那一段嗎?」

  「你想喝哪段就哪段。」陸洪笑眯眯的。

  「不會有麻煩嗎?」

  「不會。」陸洪搖頭, 「我在那邊有親戚。」

  「你還想去哪兒,我都帶你去。」

  只要,你跟我回中都, 做我的妻子。

  一陣風吹過, 揚起地上的雪粒, 陸洪一只手把余蔓的手捂在胸膛, 另一手連忙拉起余蔓鬥篷上的帽兜,為她遮擋風雪。

  「筆細布海拉太,是什麼意思?」余蔓突然問。

  陸洪愣住,怎麼突然回過頭來說起這個?難怪方才......她果然聽懂了。

  不過,也是時候把這句話坦坦蕩蕩地說出來了。

  「我愛慕你。」

  余蔓點點頭,一本正經,絲毫不見窘迫,「我就說嘛,聽起來很像。」

  陸洪眼光微沉,暗自生疑,不動聲色地問:「這句話,以前有人對你說過?」

  「我學過一點點,這是其中一句,發音有些差異。」余蔓自顧自地說,還捏起手指形像地比劃出「一點點」。

  陸洪無奈一笑,放棄追根溯源,定定看著余蔓,柔聲問:「換做是你,怎麼說?」

  余蔓歪歪頭,眯起眼睛一臉神秘地賣了會兒關子,末了,嘴唇微微開啟,緩緩說出一句——

  「筆新撥哈藍筆。」

  我也喜歡你,帶我去中都,開始一段新的生活吧。

  ....................

  陸洪年輕俊美,溫柔體貼,有他相伴時光浪漫。

  到達中都已是腊月,年關將至,街上的買賣十分熱鬧。陸洪牽著馬,和余蔓並肩走在繁華的街道上。

  「六哥,你家在哪兒,東邊還是西邊?」余蔓問。

  他們這樣的關系,繼續叫「陸公子」肯定不合適,你呀我呀的不方便也太過生疏。所以陸洪提議,余蔓可以叫他「六哥」,原因是他在家行六。為此,余蔓還打趣他「你們家兄弟的漢姓,該不會都是按排行取得吧」。

  「咱們家在北邊。」

  余蔓輕輕吸了口氣,扭過頭用吃驚的語氣,一臉認真地悄聲問陸洪,「你住在皇宮裡?」

  話沒說完,就忍不住笑起來。

  「當然不是。」陸洪搖頭,抬起手指著前方,笑道:「沿著這條街一直往下走,到了地方,往東一轉就是了。」

  「還有多遠?」

  「咱們才剛進城,還有七八條街那麼遠。」

  陸洪帶余蔓走路,也是看這段路熱鬧,想帶她見識一下中都的風土人情。

  「你若是走乏了......」

  「六哥。」余蔓突然出聲打斷他。

  「嗯?」

  余蔓眉頭輕蹙,幽幽嘆了口氣,眼裡透著真誠,「我們事先說好哦,如果你爹娘不喜歡我,我們......」就好聚好散。

  你別為了我頂撞父母,我也別為了你受盡委屈。

  「怎麼又說這種傻話。」陸洪一把挽住她的手,不准她往下說。

  她不是第一次提出這種假設,回來的路上她就曾跟他商量過,如果現實艱難,不必強求。

  他能理解她的憂慮,畢竟他給她的未來,是陌生的是不確定的。可同時,她表達出的那種「豁達」也讓他感到不安。

  「家裡只有你和我,爹娘不跟我們住在一起。」就算他們不喜歡你,一年也見不上幾次。再說了,你有我就夠了。

  陸洪底氣不足,因為他心裡清楚,他的支持和保護,不足以讓家族接納余蔓,而且雙方相處不會愉快,除了盡量避免見面,沒有更好的辦法。

  他強笑著岔開話題,「惜弱,你答應過,把你使得那套叫作淨世的刀法教給我,可不許反悔。」

  你答應過,和我在一起,可不能因為一點不順心就反悔。

  「不反悔。」余蔓摸了摸鬥篷下的刀柄,得意地抬起下巴,悠悠道:「只要我還跟你好,只要你想學,你再笨我也教你,手把手地教。」

  陸洪暗暗皺眉,他不喜她那句「只要我還跟你好」的前提。

  這時,余蔓吸了吸鼻子,停住腳步,以一種「大事不妙」的表情慢慢轉身,望著不遠處新出鍋的一大盤熱氣騰騰,散發著甜香的蒸糕,兩眼放光。

  陸洪啞然失笑,他一手牽馬,一手半拖半抱,將走不動路的余蔓帶到幾步外的偏僻巷口。

  「這裡清靜,你在這裡等著,我去買。」

  說完,把韁繩往余蔓手裡一塞,轉身鑽進人群。

  余蔓翹首等了一會兒,覺得這樣等時間過得太慢,於是,又低頭用腳尖撥弄地上的石子。

  馬兒不老實,時不時噠噠踏步,時不時噴出一口鼻息,扯扯余蔓手裡的韁繩。三天前,余蔓和陸洪棄了馬車,換成這匹年輕的馬,兩人一騎,一路快馬加鞭,只為盡早到達中都。

  巷子深處傳來奔跑的馬蹄聲,余蔓往牆角的方向後退,給來人讓路。她收緊韁繩,撫摸馬腦袋,防止自家馬兒受驚。

  來人勒馬減速,余蔓只當他看見街上人多,按常理慢行通過。誰知一人一馬在她面前停下來,隨之飛來一枚「暗器」。

  余蔓也不躲閃,直接用掌風將那枚「暗器」掃開,同時也看清了「暗器」的真容,是一粒金花生。

  「是你?」來人很是意外。

  余蔓面色冷冷的,對此人的無理行徑非常不滿,抬起頭定睛一看,不禁詫異地挑起眉梢。

  不愧是中都,王孫公子滿街跑。進來第一天,就把這個跟她有過節的完顏洪熙,送到她面前。

  「你怎麼來中都了?」完顏洪熙坐在馬上,饒有興致地打量余蔓。

  這廝記得她,還有臉跟她說話,余蔓捏響指節。

  完顏洪熙歪嘴笑,一副輕佻相,「你叫什麼名字?」上次忘記問了。

  「三哥。」陸洪低沉的聲音出現。

  他單手托著剛買到的蒸糕,一步步走到余蔓和完顏洪熙之間。

  完顏洪熙臉色一變,怪聲笑道:「原來是六弟呀,哈哈......」

  之後,也不與陸洪寒暄,陰著臉一踢馬腹。

  完顏洪熙一走,陸洪立刻轉過身,將余蔓從頭到尾仔細打量一遍,「惜弱,你沒事吧。」

  余蔓很安靜,盯著對面牆上的某一塊磚發呆,眼神發散。

  陸洪伸手碰碰她,又喚了一聲,「惜弱?」

  余蔓猛地一震,輕輕開口,「你叫完顏洪熙三哥,完顏洪熙叫你六弟。」

  陸洪一驚,「你們認識?」

  她怎麼會認識完顏洪熙?

  「你是誰?」余蔓對上陸洪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

  「惜弱,你聽我......」

  不用聽,余蔓已經替他說了。

  「你是趙王完顏洪烈。」


第83章 我吃盤花生米

  「你騙我。」

  余蔓的語氣很重,眼圈紅了一下, 又馬上恢復深沉的水色。

  「惜弱, 你聽我解釋, 我怕嚇到你......」我怕你不願意跟我回來。

  「怕嚇到我?」余蔓笑起來, 「你整個人都是假的,還怕嚇到我?」

  「不是假的,除了名字,都是真的。」完顏洪烈試圖觸碰她的肩膀, 被她一把揮開。

  「你騙我, 害我。」余蔓一字一句, 充滿憤恨。

  完顏洪烈大驚, 「惜弱,你我相識至今, 我何曾害過你。」

  余蔓一把抓住完顏洪烈胸前的衣襟, 冷冷質問, 「完顏洪烈, 你買通段天德,威嚇我和靖兒,放火燒了我家,還說沒害過我?」

  完顏洪烈勃然變色,怒道:「段天德是誰?我幾時買通他害你和靖兒?」

  「是誰挑撥生事,叫他出來與本王對峙!」

  完顏洪烈一怒之下, 在余蔓面前連「本王」都用上了。可是, 他的話, 余蔓一個字也不信。

  余蔓扯著完顏洪烈的衣襟把他拉近,眼裡帶著恨意,「死人不會說話,但死人生前會說話。」

  她就無中生有,詐他一詐,且看看完顏洪烈這個騙子是什麼反應。

  完顏洪烈後仰,眼底激烈震蕩,「什麼活人死人,惜弱,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怕你不接受我,才對你隱瞞身份,我對你的心絕無半點虛假。」

  「你惱我怨我,我認,可你不能給我安莫須有的罪名。」

  余蔓定定看著他,從神情冷漠到眉目染上憂傷,「我不信你。」

  說完,她用力推開完顏洪烈,鬥篷翻飛,大步離開。

  她沒有證據,無法證明段天德受他指使,也許,真的與他無關。

  可是,從她知道他是完顏洪烈的那一刻起,她已不能相信他。

  「你要去哪兒?」完顏洪烈追上去,一邊跟著余蔓,一邊軟語央求,「惜弱,我們回王府,有什麼事靜下來慢慢說。」

  余蔓把臉扭到另一邊,不讓完顏洪烈看到她雙眼含淚的樣子。

  兩人這樣競相賽跑終究不是辦法,完顏洪烈欲伸出手臂將余蔓攔住,余蔓咬咬牙,狠下心一把提起完顏洪烈的肩膀,把人往後一扔。

  完顏洪烈飛了很遠,跌進人群,待他站起來重新追出去,放眼一看,早沒了余蔓的影子。完顏洪烈雙手握緊,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心想,她正在氣頭上,恐怕不會在中都停留。

  於是,馬上找來附近巡邏的官差,用自己的印信向城門駐兵傳令,嚴禁孤身一人的年輕女子出城。緊接著,他快馬回到趙王府,召集親信,調遣兵力滿城尋人。

  整整找了三天,把宮裡的皇帝都驚動了,完顏洪烈也沒見到余蔓一根頭發。

  ===================

  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

  嘉興湖畔,余蔓站在一棵桂樹下,仰頭輕嗅花香。

  她離開中都,一路走走停停,回到江南時,冬天已經過去了。心情稍有恢復,她便去臨安重新找到段天德的老娘和弟弟,得到的答案和從前沒什麼兩樣,她又大量走訪段天德的手下,最終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段天德收錢替人辦事。

  以罪人之子的名義捉拿郭靖,純屬借口,上頭根本沒人在意,更不會特地安排這種行動。聽說那段時間,段天德突然接了個私活,錢給得夠多,他請兄弟們喝了頓酒,酒桌上叮囑大家千萬要抓活的,手腳放干淨些。喝完酒第二天,就帶隊去郊外牛家村拿人。

  至於「雇主」是誰,只有段天德知道了。

  了解到這裡,余蔓幾乎可以肯定,那個和段天德進行權錢交易的神秘人就是完顏洪烈。

  時間重合,甚至剛好卡在她拒絕了他,他離開牛家村之後。

  包惜弱在牛家村救了完顏洪烈,落得家毀人亡,她在蒙古大漠救了「陸洪」,受人追殺失去家園。先伸出剪刀,迫害你,讓你無家可歸無處可去,然後張開網,溫柔地靠近、包裹傷痕累累的你,多麼熟悉的操作,這就是完顏洪烈的常規操作呀。

  老天可真會開玩笑,寧可安排完顏洪烈跑到大漠「死」一回,也要讓他們相遇。

  桂樹下,余蔓淺淺合上眼,輕嘆一聲。

  早知如此,當初在中都,就應該一把火燒了趙王府。可事到如今,再讓她回過頭去找完顏洪烈算賬,她是做不到的。

  這筆爛賬,先放著吧,她不想面對完顏洪烈那個騙子,希望余生都不要再遇見他。

  「包姐姐!」遠處傳來女子的呼喚。

  眉頭輕蹙,余蔓睜開眼,循聲望去,只見韓小瑩站在岸邊,兩只手滿滿當當,正墊腳衝她笑。

  「小瑩。」余蔓走過去。

  她漫無目的,游蕩到嘉興散心,剛落下腳就遇到了熟人。

  「包姐姐,我買了酒菜,要不要來喝一杯?」

  一只小舟停靠在韓小瑩跟前,舟底放著幾大壇酒。

  余蔓有些驚訝,「你一個人?」喝這麼多酒吃這麼多菜?

  「當然不是。」韓小瑩搖頭,表情有幾分不忿,「大哥他們喝酒不帶我,就知道使喚我。」

  這不,列了單子,派她出來買酒買菜。

  「包姐姐,你來得正好,我們單開一桌。」

  余蔓覺得跟朋友把酒言歡一番也不錯,於是揚眉笑道:「好,看在有酒有菜的份上,我就與你喝一杯。」

  「姐姐爽快,今天我們不醉不歸。」

  二人相繼跳上小舟,小舟緩緩駛離岸邊。

  韓小瑩和余蔓相對而坐,一人一只槳,慢慢地搖,隨口閑話,「包姐姐,自去年嘉興一別,你和丘道長還見過面嗎?」

  記得當時,丘處機在二哥的勸慰下,說過要「試試」的。

  「見過。」余蔓一邊搖槳,一邊環顧四面的瀲灩湖光。

  「哦?」

  「經他引薦,靖兒已於去年秋拜入全真教。」余蔓干巴巴地說。

  原著中,包惜弱認識丘處機在先,沒有丘處機,完顏洪烈也不會出現在牛家村,所以,丘處機是個掃把星。現在輪到她,變成完顏洪烈先出場,霉氣是她自己招來得,怨不得丘處機。

  明明上次在終南山,她和丘處機的關系已經趨於正常了,可如今,聽韓小瑩提起這個人,她還是忍不住想翻白眼,也許這就是,無能遷怒吧。

  「靖兒到底是做了全真弟子。」韓小瑩感嘆,又問:「靖兒在全真教,姐姐怎麼來嘉興了?」

  「嘉興風光好,我來散散心。」

  「我聽說,終南山的風光也很好呀。」韓小瑩意味深長地說。

  余蔓哼了一聲,撇嘴道:「滿山的道士,好什麼好。」

  話說回來,是時候在終南山附近置間房子了,以後靖兒放假,也好有個團聚的地方。

  韓小瑩聽她說得有趣,咯咯笑起來。

  小舟靠近一艘游船,韓小瑩站起來,兩只手掌立在嘴邊,大喊道:「大哥、二哥,你們看誰來了?」

  船艙裡傳來朱聰悠然的笑聲,「七妹,你看誰來了?」

  江南七怪的老五張阿生聽到韓小瑩的聲音,馬上迎出來,老四南希仁、老六全金發慢了幾步,跟在後面。

  「包姑娘?」三人認出余蔓,點頭致意後,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撓頭傻笑,「包姑娘也來了,真......巧。」

  余蔓眨眨眼,不懂他們兄弟三個在打什麼啞謎。

  「四哥、五哥、六哥,東西我已經買回來了,你們看著辦。」韓小瑩拍拍衣袖,一把拉住正彎下腰,准備搬酒壇的余蔓,對她說:「包姐姐,不用管,咱們上船去。」

  話音未落,挽著余蔓輕盈躍起,落到游船的甲板上。

  韓小瑩低下頭往船艙裡進,「二哥,誰來了?」

  余蔓走在後面,目光穿過韓小瑩肩膀上方的空間,對上了一雙眼睛。

  「你怎麼在這兒?」她詫異挑眉。

  那雙眼睛的主人與她異口同聲,語氣極為震驚,「怎麼是你?」

  韓小瑩走進去,把艙門的位置給余蔓讓出來,然後才扭過頭去,對多出來的那個人定睛細看。

  「原來是丘道長。」她忍不住拍手,邊拍手邊搖頭發出驚嘆,「緣,玄之又玄......」

  韓小瑩在岸邊「撿」到了細嗅桂花的余蔓,柯鎮惡和朱聰等人在岸邊「撿」到了悠閑散步的丘處機,兩方彙合,一台戲,齊了。

  余蔓先是對柯鎮惡等人一一拱手,末了,才將目光重新對准丘處機,假笑道:「丘道長,來江南尋仙問道呀。」

  也不知丘處機修得是什麼道,重陽宮呆不住,總能看見他在外面浪。

  丘處機冷哼,梗著脖子往窗外看,一副不屑與余蔓一般見識的模樣。

  余蔓是女子,自然不能和一幫男人擠在船艙裡喝酒,更何況,這幫男人中間有個叫丘處機的道士。韓小瑩本意也是帶她進來打聲招呼,兩人在艙外的甲板上支了張小桌,擺上酒菜。

  一裡一外,互不打擾,游船上的氣氛良好,直到......余蔓和韓小瑩這邊的酒喝得快見底,兩個姑娘徹底放開了。

  「姐姐我跟你說。」韓小瑩拄著桌,歪歪扭扭地坐不直,「東街有個說書的小郎君,哎呦,長得那叫一個俊俏。」

  說著,她大聲吞了吞口水,拍拍胸脯,非常義氣地對余蔓說:「姐姐,改天我帶你去瞧。」

  船上的交談聲突然弱了幾分,船艙裡的七個人或挑眉或轉動酒杯,紛紛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有多俊?」余蔓撐著頭,雙眼朦朧。

  韓小瑩吃力地用手比劃了一下,「很......俊。」

  余蔓皺眉,對韓小瑩蒼白的形容表示不滿,「有你二哥俊嗎?」

  頃刻間,船艙內悄然無聲,掉根針都能聽見。除柯鎮惡外,另五個人齊刷刷看向一臉怔忪的朱聰。

  「二哥,嗯......」韓小瑩撓頭,看上去有些苦惱,語氣也透著勉強,「二哥也俊,但是,二哥天天見。」

  「說書的小郎君可不是天天都出來說書。」

  余蔓掩嘴,吃吃地笑。余蔓只是笑,什麼也沒說,韓小瑩也知道她在笑自己。

  韓小瑩不好意思地把臉埋進掌心,蹭了一會兒,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抬起頭衝余蔓傻笑。

  「你家丘道長,也是相貌堂堂呢。」

  余蔓恍惚,漏掉了韓小瑩話中的「你家」二字,只重點聽到一句「相貌堂堂」。

  「你也這麼覺得?我以為只有我一個人這麼覺得,嘿嘿......」

  余蔓伸出手,與韓小瑩對了對手指,兩人相視,笑個不停,笑到直不起腰,兩顆腦袋雞啄米似地一點一點的。

  船艙裡,丘處機擰腰側坐,端起酒杯喝了口酒。

  他清了清喉嚨,撇嘴露出嫌棄的表情,「跟個鳥似的,嘰嘰喳喳,不像話......」

  「小瑩你是沒見過他師弟。」

  「他師弟怎麼了?」

  「他師弟王處一,俊朗不凡,貌比潘安。」


第84章 我吃盤花生米

  船艙裡,丘處機臉色鐵青, 橫眉怒目。

  「哈......」他低聲怪叫。

  外面那個胡言亂語的女人, 竟敢覬覦王師弟, 她就是個賊, 膽大包天的賊!

  他重重撂下酒杯,就要發作,被朱聰和韓寶駒一左一右按住。

  「來!喝!干了......」朱聰和韓寶駒大笑,試圖將此事揭過。

  丘處機梗著脖子僵了一會兒, 終究還是把火氣咽回肚子裡。

  幸好她今日酒後吐真言, 被他聽見了, 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丘處機暗下決心, 以後一定要看緊這個女人, 不能讓她對王師弟有機可乘。

  艙外, 歡笑漸悄, 余蔓伏在桌上,臉埋進臂彎, 半天不見動一下,韓小瑩倒是坐直了,她直勾勾地望著水天相接的地方, 口中不知在嘟囔些什麼。

  突然, 余蔓捶桌而起, 發出一聲抽噎, 把韓小瑩嚇得一激靈。

  「包姐姐你怎麼了?」

  余蔓眼眶紅紅的, 淚珠簌簌往下掉,她大聲抽噎了幾下,隨後掩面痛哭,情緒十分激動。

  「我被男人騙了,狗男人......」

  「哪個狗男人?包姐姐,你把他的名字告訴我,我教他好看!」韓小瑩柳眉倒豎,疾聲厲色,斜眼往艙門的方向看,一副只要余蔓發話,她就進去撕人的架勢。

  「我活了幾百年,這輩子竟然被男人騙了感情,我......好丟臉哦。」余蔓邊哭邊甩頭,不願面對情感失利的事實。

  回想起來,她過去的情感之路可謂是順風順水,遇到的都是真心愛她的好男人,就拿最壞的絕心來說,他那個人心思陰沉,愛耍心機手段,可從未傷害過她。

  韓小瑩半張著嘴,呆愣片刻,嘴角抽了抽,想笑又硬憋回去。她伸手過去,輕拍余蔓的肩膀,表情有些尷尬,小聲說:「包姐姐,你喝醉了。」

  活了幾百年?豈不是成精了?呵,害人精,女妖精......船艙裡的丘處機嗤笑一聲,搖著頭就要去摸面前的酒杯,偶然一抬眼,發現其他人都在默默地注視著他。

  眉梢輕輕一抖,丘處機縮回手,改為摸了摸鼻子,鬼使神差地弱弱說了句,「不是我。」

  女妖精口中的狗男人,不是我,我沒騙過她。

  我和她,就像秦嶺的雪,清清白白,為什麼沒有人信?

  ....................

  借著酒勁大哭一場,之後,余蔓感覺好多了。

  韓小瑩為了讓余蔓開心,也為了兌現承諾,帶余蔓去東街,蹲點蹲了兩日,終於把說書的小郎君蹲來了。

  余蔓跟風贊嘆了幾句小郎君的美貌,其實心裡不以為然,覺得這個說書的小郎君不過是中人之姿,略清秀了些罷了。

  用她的心裡話說,那就是,還不如丘處機那個臭道士呢,小瑩妹妹對於男人的品味跟她不一樣,她們兩個果然適合做朋友。

  這兩天,丘處機也在嘉興,不知跟柯鎮惡等人談論起什麼,幾個人像打了雞血似的,情緒亢奮,慷慨激昂。

  不過,自那日從江南七怪的游船上下來,余蔓就沒與丘處機見過面,只是偶爾能從韓小瑩口中聽到他的名字。

  一日,韓小瑩來找余蔓,一開口就非常嚴肅。

  「包姐姐,我要走了。」

  余蔓剛剛洗了澡,正在院子裡晾頭發,聞言愣了愣,「去哪兒?」

  「去蒙古。」韓小瑩鄭重地說,顯然心意已決。

  余蔓微微睜大眼睛,挑眉看著韓小瑩,困惑不已,「為什麼?」

  江南七怪不待在江南,非要跑去蒙古,是為什麼?他們跟丘處機不存在誤會,更沒有打賭,況且,郭靖人已經在全真教了,他們為什麼還要去蒙古?

  「為了鏟除黑風雙煞。」

  余蔓抿抿嘴,嘖了一聲。這個理由,嗯......很正當。

  「黑風雙煞,手段陰毒,殺人如麻。」

  「當年他們在江南作惡,被江湖義士聯手追殺,可惜還是教他們逃了。」

  「大哥的兄長就是被他們害死的,大哥的眼睛也是被他們打瞎的。」

  韓小瑩咬牙切齒,對黑風雙煞深惡痛絕。

  余蔓沉吟,「有消息說,黑風雙煞現在蒙古?」


第85章 我吃盤花生米

  韓小瑩點頭, 「道上的消息, 那兩個惡賊如今躲在蒙古, 偷練邪功。」

  余蔓籠著頭發, 用手巾擦拭聚集在發梢的水滴, 微微垂著眼,神情有些凝重。

  即便黑風雙煞真的在蒙古,她也不希望韓小瑩去。書中,江南七怪在大漠夜戰黑風雙煞,可是折了人手的,銅屍陳玄風斃命也不是一換一的結果, 而是, 陳玄風一時大意, 被郭靖這個小孩子一刀捅了死穴。

  如今劇情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江南七怪此去蒙古,誰知道會經歷什麼。

  不過,余蔓知道, 勸他們放棄是不現實的。

  「我跟你一起去。」余蔓淡淡道。

  韓小瑩怔怔看著她, 有些感動,「包姐姐......」

  「我在蒙古生活過, 對那裡還算熟悉。」余蔓對韓小瑩笑了笑, 一副義不容辭的模樣,「黑風雙煞作惡多端, 鏟除他們也算我一份。」

  少了郭靖那一刀, 江南七怪對戰黑風雙煞, 搞不好要團滅。小瑩功夫最弱,也最危險。

  「太好了。」韓小瑩拍手歡呼,撲上去抱住余蔓。

  她陪余蔓擦干頭發,給余蔓梳了江南當下最時興的發髻,然後帶余蔓去見柯鎮惡等人。

  丘處機也在,他聽到韓小瑩說,余蔓要跟他們一起去蒙古,不禁冷笑出聲。

  「你湊什麼熱鬧?」

  他已與柯鎮惡、朱聰等人商議妥當,八人同行前往蒙古,聯手誅殺黑風雙煞。一來,懲凶除惡,此等快意之事怎能少得了他,二來,他與江南七怪切磋過,七人合力尚不敵他一人,又如何能對付得了黑風雙煞,所以,他才要積極加入。

  現在,姓包的女人橫插一腳,實在礙眼。倘若她跟去,他這一路可怎麼受。

  「你湊什麼熱鬧?」余蔓反唇相譏,斜眼看著丘處機,學他冷笑,「你才在蒙古待過幾天,你跟牧民接觸過嗎?你會說蒙古話嗎?」

  臭道士去了也是添亂,還不趕緊回重陽宮念經修道。

  「你會嗎?你會說蒙古話?」丘處機奮袂而起,一手掐腰一手指著余蔓。

  余蔓昂首挺胸,神情倨傲,大步走到丘處機面前,她把兩只手掌立在嘴角邊,運氣大喊——

  【丘處機是個大傻蛋!】

  丘處機反應極快,脫口質問,「你罵誰?」

  余蔓愣住,豎在嘴角邊的手也不用放下,直接去擋臉上的笑,「你......怎麼知道我在罵你?」

  「哼!」丘處機一拂袖,不用旁人來勸,自行走到一邊,遠離余蔓。

  他不懂蒙古話,可「丘處機」三個字還是聽得懂的,綜上所述,她肯定是在罵他。

  朱聰歪頭與柯鎮惡私語片刻,而後撫掌笑道:「包姑娘既通蒙語,又熟悉當地情況,有她鼎力相助,甚好。」

  說著,話鋒一轉,對余蔓正色道:「我等明日啟程,包姑娘方便嗎?」

  不方便的話,只能算了。

  「方便。」余蔓很干脆地應道。

  「丘道長......」朱聰扭頭看向丘處機。

  丘處機閉著眼,惡聲惡氣地回道:「還來問我作甚。」

  余蔓笑了笑,給大家一個「我們不要理他」的表情。

  「我們走哪條路?」她問。

  朱聰沉吟,「通常是走濟南經,過中都進入蒙古,或者,包姑娘有什麼高見?」

  余蔓皺眉嘆了口氣,表情多了幾分苦悶,「可不可以,走洛陽直接北上?」

  「可以。」這回是柯鎮惡直接發話。

  他們沒有黑風雙煞的詳細位置,只是去蒙古,走那條路都無所謂。

  「謝柯大俠。」余蔓笑著衝柯鎮惡拱拱手。

  丘處機神色動了動,以為她路上有事要辦,睜眼問道:「你要去終南山看靖兒?」

  余蔓一愣,「靖兒?從蒙古回來再看他嘛。」還可以靜下心多陪他一段時間。

  那你為什麼非要從洛陽去蒙古?丘處機用懷疑的眼神審視余蔓。

  余蔓頂著他的目光,忍了一會兒,沒忍住。

  她聳聳肩,沒好氣地說:「我不想經過中都。」

  ====================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有些人有些事,你回避開了,也會主動送上門來。

  一行人行至洛陽,走在街上,突然有人從後面追上來,攔在丘處機面前。

  「丘道長,可還記得我?」灰衣漢子滿面滄桑。

  丘處機稍有遲疑,便笑著頷首,「富春幫的於大海。」

  「丘道長記得我就好。」於大海小小的松了口氣,神情依舊沉重,他壓低聲音對丘處機說:「前幾日,駐扎在京兆府附近的金兵,突然發動,聚集在終南山下。」


第86章 我吃盤花生米

  金兵圍在終南山下, 堵住了全真教的山門,兵力有數千人之多, 而此時, 全真七子還未廣收門徒,重陽宮上下不過百八十人, 相差懸殊。

  「他們要干什麼?」丘處機急問。

  「據說, 是請馬鈺馬道長去中都傳道。」

  於大海剛到洛陽, 之前他經過秦嶺, 終南山山上山下的氣氛非常緊張。

  丘處機聞言冷笑, 心道,金國皇帝老兒賊心不死, 還妄想招攬全真教給自己臉上貼光。

  余蔓的臉色不太好,懷著忐忑的心情問:「於大俠, 那麼多金兵, 領頭的是誰?」

  「是金國皇子, 趙王。」

  余蔓一聽,心裡咯噔一聲,臉色迅速蒼白下去。完顏洪烈, 他怎麼敢......

  洛陽與京兆府比鄰, 鬧出這麼大動靜,風聲很快就傳過來了。丘處機又在坊間打探, 得到的消息和於大海所言一致。

  丘處機面對江南七怪, 沉聲道:「諸位, 丘某要失言了。」

  師門有難, 他必須馬上回去,蒙古之行只能先放一放了。

  江南七怪紛紛點頭,表示理解。

  柯鎮惡一頓手杖,正氣凜然地說:「丘道長若不嫌棄,我們兄弟幾個願助全真教退敵。」

  朱聰等人相繼出言應和。

  「不必。」丘處機拒絕得干脆利落,語氣十分生硬。

  緊接著,他丟下一句「後會有期」,轉身絕塵而去。

  余蔓迅速跟上,反應極為敏捷。頃刻間,二人消失在長街盡頭。

  「大哥,要不要追?」韓小瑩問。

  她望著余蔓和丘處機消失的方向,眼神充滿擔憂。

  柯鎮惡的反應很冷淡,「追什麼追,人家用不著咱們。」

  「大哥,丘處機是不是看不起我們。」韓寶駒很是不忿。

  柯鎮惡怪笑一聲,搖頭嘆道:「不至於,各有各的傲氣罷了。」

  眼下全真教之困,絕不是多幾個人多幾份力能解決得。

  韓小瑩有些茫然,「大哥,那接下來......」

  「繼續北上,去蒙古。」

  和拯救全真教相比,還是找到黑風雙煞,為武林除害更現實。

  ....................

  丘處機滿頭大汗,一邊趕路一邊扭頭呵斥余蔓,「你別跟著我。」

  余蔓雙手疊放在身前,小跑著跟上丘處機的速度,面對暴躁的丘處機,竟然奇跡般的一聲不吭,而且表現得相當乖巧。

  丘處機見她如此,語氣不禁放軟了幾分,「你就別去添亂了。」

  余蔓微笑,涼涼道:「收起你的優越感。」

  她去就是添亂?丘處機到底從哪裡獲得的優越感?難道沒有自知之明,他自己才是拖後腿的那個?

  丘處機一滯,用力閉了閉眼,耐著性子說:「你先回嘉興,或者在洛陽等我。」

  「重陽宮不會有事的,等風頭過去......」

  「丘道長。」余蔓突然鄭重地喚了一聲。

  丘處機渾身繃緊,挑著眉梢用奇怪的眼神斜眼看她。

  余蔓抿抿嘴唇,深呼吸一口氣,緩緩道:「有一件事,我覺得有必要提前告訴你。」別到時候大呼小叫的。

  「什麼事?」

  「你還記得,靖兒走丟那次,送靖兒回來的那個,姓陸......」

  不等余蔓描述完,丘處機就將她打斷。

  「記得,他怎麼了?」

  余蔓吞吞口水,「他就是金國趙王,完顏洪烈。」

  丘處機急剎住腳步,愣了好一會兒,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你與完顏洪烈有來往?」

  余蔓攤手,為自己辯白,「我當時不知道他是完顏洪烈。」

  「所以......」丘處機皺眉,「完顏洪烈帶兵圍困終南山,和你有關?」

  「誰說和我有關!」余蔓一驚一乍。

  雖然,有可能跟她有那麼一點點關系,但是沒證據,不能亂認。

  「那你心虛什麼?」丘處機冷冷道。

  余蔓脖子一梗,小聲反駁,「我......哪有心虛?」

  丘處機上下打量她,目光犀利,仿佛已經看透了一切。

  「你去照照鏡子。」心虛就寫在臉上。

  余蔓僵了一會兒,耷拉下腦袋,小聲咕噥,「我被男人騙了,可能遺留下一點小問題。」

  比如,完顏洪烈找不到她,於是決定對全真教,或者身在全真教的郭靖下手。

  丘處機愣了愣,一下子想起那天,余蔓在船上借酒哭訴。

  「那個男人是完顏洪烈?」他震驚不已,指著余蔓斥道:「你!跟一個金人談情說愛?」

  「我......」余蔓一時語塞,眼神亂閃了幾下,「當時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他騙我他叫陸洪。」

  她知道他是金人,她不能接受的是,他是完顏洪烈。

  ====================

  終南山。

  余蔓和丘處機選了一處偏僻的山腳,輕松衝破金兵的封鎖,上山。

  馬鈺、譚處端等人率一眾全真弟子仍堅守在重陽宮。憑借終南山的地形優勢,下山遠遁對他們來說不成問題,可是如果他們走了,全真教的門庭就會被金兵占領,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不能撤退。

  全真七子齊聚丹陽殿,余蔓在那裡見到了郭靖。

  姨甥倆來不及說話,就聽馬鈺沉聲開口,「山下點名,要我帶靖兒去中都。」

  「他們怎麼知道靖兒?」

  數道帶著探究的目光落到丘處機臉上,頓了頓,又掃向余蔓。他們認為,余蔓和丘處機有所隱瞞,牽扯到金國權貴,郭靖的來歷絕不簡單。

  余蔓坐在殿上末尾的椅子上,剛把郭靖摟著懷裡的她,聽到馬鈺的話,一下子就僵住了。

  果然,完顏洪烈不打算放過她。

  丘處機眉頭緊皺,表情十分復雜。

  余蔓推開郭靖,輕聲說:「我去試試。」

  「你想做什麼?」丘處機冷冷道。

  余蔓起身,語氣平淡,「找完顏洪烈溝通一下。」

  「與他費什麼話,一刀宰了就是了。」

  余蔓沒理會丘處機,扭頭對馬鈺歉然一笑,「我與完顏洪烈有些舊怨未了,連累大家了。」

  說著,躬身致歉。

  馬鈺捻須沉吟,「包姑娘,量力而行。」

  「我跟你一起去。」丘處機奮袂而起,也不等人,徑直往外走。

  下山的路上,余蔓和丘處機兩個人都很沉默。

  「別做傻事。」丘處機目視腳下的路,忽然冒出來這麼一句。

  余蔓打了個哆嗦,感覺雞皮疙瘩起來了。

  「我就算把你賣了,也不會對自己做傻事。」她沒好氣地說。

  舍身退敵這種事,她是不會做的,大不了......把丘處機賣了,讓他想辦法。

  「那就好。」丘處機欣慰地點點頭,「你若委身於金人,我就只能讓靖兒與你斷絕關系了。」

  「什麼屁話?」余蔓捂住鼻子。

  丘處機慢悠悠看了她一眼,輕飄飄回了兩個字,「粗鄙。」

  「我委身於誰是我的自由,再讓我聽見你對我放這種臭話,我就......」

  丘處機等了半天,見余蔓說不出來,忍不住笑道:「你就怎樣?」

  余蔓終於想出一計,「我就到處編你壞話。」

  「怎麼編,說來聽聽。」丘處機很感興趣的樣子。

  「江湖上不是正在傳,你隱婚,育有一子嘛。」余蔓眨眨眼,壞笑,「我幫你把情節豐富一下。」

  「你!都知道。」

  「知道呀。」余蔓興奮地搓了個響指。

  江湖上在傳她和丘處機的緋聞,她早就知道了。

  她覺得非常榮幸,並希望永遠不要被辟謠。

  試問哪位穿越者和丘處機談過戀愛?沒有人。

  試問哪位穿越者和丘處機傳過緋聞?只有她。

  這牛,她可以吹一百輩子。


第87章 我吃盤花生米

  山下, 余蔓向金兵表明來意, 過了一會兒, 使者前來, 請她借一步說話。

  丘處機不在邀請之列, 他冷笑一聲, 就要開口嘲諷完顏洪烈異想天開, 卻被余蔓搶了先。

  「帶路吧。」

  「你......」丘處機有些惱火,覺得余蔓故意拆台。

  余蔓豎起食指搖了搖, 用一種非常深沉的語氣教育他,「放下情緒,解決問題。」

  丘處機一口老血憋在喉嚨裡,眼睜睜看著余蔓跟隨使者離去。

  金兵讓出一條路, 待余蔓和使者通過之後,迅速恢復隊形。軍陣後方有一片營帳, 余蔓被帶到其中一座門外。

  使者笑著對余蔓拱拱手, 非常客氣地說:「貴人,請卸下兵刃。」

  話音未落,帳簾掀開, 完顏洪烈身著金國貴族服飾, 大步走出來。

  他臉上難掩笑意,對使者吩咐, 「你退下吧。」

  使者猶豫了一下, 遵命退下。

  完顏洪烈凝視著余蔓, 雙目含情, 末了,他輕輕吐出一口氣,「總算找到你了,惜弱。」

  「找我什麼事?」余蔓語氣淡淡的,近乎冷漠的平靜。

  余蔓的冷淡在完顏洪烈意料之中,他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側過身,親自為余蔓掀開營帳的門簾。

  「我們進去說。」

  余蔓沒有異議,低頭從露出的門洞走進去。

  她踩在厚實的地毯上,環顧帳內的擺設,不等跟在身後進來的完顏洪烈站定,突然開口發問:「調兵圍困終南山,是你父皇的意思,還是你自己的意思?」

  完顏洪烈走到櫃子前倒了杯果酒,「為什麼這麼問?」

  「若是你自己的主意,那就太沒出息了。」余蔓無視完顏洪烈遞到面前的酒杯。

  「我欲收服全真教,怎能說沒有出息?」

  「你想收服全真教?」余蔓笑了,「是嫌命長,還是不怕死?」

  難道丘處機半夜爬上床頭,送你一劍透心涼?

  完顏洪烈放下酒杯,搖頭笑了笑,溫聲道:「不說他們,說我們。」

  「好。」

  完顏洪烈微微一怔,沒想到余蔓會應得這麼痛快。

  余蔓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就說說,你搞得那些小動作吧。」

  完顏洪烈沉吟,一臉苦澀,「惜弱,你走後,我一邊找你一邊派人到臨安調查。」

  「可惜段天德已經死了,否則我一定把他押到你面前,證明我的清白。」

  「所以你是清白的?」余蔓反問。

  「我當然是清白的,惜弱,我不明白你為什麼突然......」

  余蔓打斷他,輕聲問:「你敢發誓嗎?」

  完顏洪烈半張著嘴,有些哭笑不得,「怎麼發?」

  「用你大金的國運發誓。」余蔓直視完顏洪烈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你不曾利誘段天德,不曾指使他追殺我和靖兒,不曾指使他把我家燒得一干二淨。」

  完顏洪烈皺眉,沉聲道:「大金國運,不是你我可以妄議的。」

  為了安撫惜弱,他不介意說謊,但他不能拿大金的國運說謊。

  「你不敢。」余蔓嘆氣。

  她沒有直接的證據,所以認罪與否,全憑完顏洪烈自覺。

  不過,已經不重要了,她並不是想追究什麼。

  完顏洪烈有些消沉,「我沒有害過你,我對你的心日月可鑒。」

  「第一次見面,你說你叫陸洪,是個商人。」余蔓背著手,沿地毯上的花紋慢慢踱步,忽然,她「嘶」地吸了口氣,扭頭問完顏洪烈,「靖兒在嘉興走失,跟你有關系嗎?」

  完顏洪烈一愣,眼裡的情緒非常強烈,「絕對沒有。」

  「明明是丘處機敷衍塞責,弄丟了靖兒,怎地這也能怪到我頭上。」

  當時他專程南下,是為了去牛家村找她,順便到臨安游說宋國官員,嘉興城外遇到郭靖,純屬意外。

  「哦。」余蔓干巴巴地應了一聲,極其敷衍。

  沒有就沒有吧,她只是慣性懷疑此人罷了。

  「後來在臨安,你跟我說,你是金人,姓紇石烈。」

  「第一次,你騙我情有可原,第二次,你還在騙我。」

  「你這個大騙子,用假名字假身份與我相處,在我爹娘墳前發誓,滿嘴謊話把我騙到中都......」我還是從完顏洪熙身上了解到,原來,你叫完顏洪烈。

  余蔓忍不住笑起來,眼裡幾乎看不到悲傷。

  帶著面具接近你,等真相大白的時候,帶上純金的王冠,痴情王子的浪漫身份就能免責?不能。

  對余蔓來說,面具下是王子,不會讓她驚喜,是乞丐,也不會讓她失望,她的感受,只有被愚弄的憤怒。

  完顏洪烈痴情,這份痴情誰想承受?上來就搞你全家的那種。為了愛你,對你不擇手段,很帶感嗎?先割傷你,然後再幫你舔傷口。

  完顏洪烈完全可以用一種善意的方式,來追求未婚的她,可是他沒有,因為他根本不是為愛不擇手段,他是習慣了,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

  余蔓說話期間,完顏洪烈愁眉不展,心事頗重的模樣,幾番欲言又止,最終還是等到余蔓恢復平靜,才緩緩開口,「我沒有向你坦誠身份,是我的錯。」

  「我這次來,就是為了接你和靖兒回中都。」

  「我會向你證明,名字是假的,但我對你的心,絕不摻假。」

  余蔓一笑置之,「感情的事已經沒什麼好說得了。」

  「我這次來,是為勸你退兵。」

  完顏洪烈眼光微暗,仰脖一口喝掉他給余蔓倒的酒,淡淡回道:「接走你和靖兒,我自會退兵。」

  只帶走一個她,還不行,必須連著靖兒一起帶走。把她的軟肋捏在手裡,她就不會跑了,他們才能坐下來,好好說話。

  「你看看你。」余蔓搖頭,一臉的不贊同,「王子皇孫,不操心國家大事,為個女人東奔西走,還大動干戈......」

  完顏洪烈傲氣地揚起下巴,「江山美人我都要。」

  「江山?」余蔓挑眉,用嘲弄的語氣感慨,「倘若你眼裡還有江山,就該去蒙古看看。」

  「金兵壯而不精,行事懶散貪圖享樂,待鐵木真統一蒙古各部,哪還有你金國的江山?」

  完顏洪烈臉色一變,凝神思索。蒙古全民皆兵,人強馬壯,不像金兵養尊處優慣了,雄風不再。

  過去,蒙古各部征伐不斷,但眼下已經有統一的趨勢了,將來一旦漠南漠北統一,蒙古一定是金國的心腹大患。

  完顏洪烈溫情脈脈地看著余蔓,「我知道了。」

  你的關心,我收到了。

  余蔓無奈地翻了一下眼白,有些哭笑不得。她只是單純地嘲諷他,沒別的意思。

  「完顏洪烈,你退兵好不好?」

  「不好。」完顏洪烈溫柔地說。

  余蔓嘆了口氣,表情很認真,「不管怎樣,你我相識一場,別鬧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你要與我不死不休?」完顏洪烈笑著反問,似是在縱容余蔓的胡鬧。

  余蔓定定看著他一會兒,眼神變冷,涼涼道:「你威脅不到我,你盡管攻上終南山,一把火燒了重陽宮。」

  她對全真教沒有責任,作惡的人是完顏洪烈,而她,已經盡力了。

  「你和全真教的仇結下了,我亦與你不死不休。」

  該說的話,都說完了,余蔓轉身就走,完顏洪烈怔怔立在原地,心情復雜地回味那句「不死不休」。

  「你知道麼,我向你提過親。」

  腳下一頓,余蔓回過頭,一臉莫名地看著完顏洪烈,「什麼時候的事?上輩子?」

  「那時候,我人還在中都,托媒人向臨安郊外,牛家村的包姑娘提親。」

  如果那個時候,你答應了那樁婚事,該多好。

  余蔓想了想,她剛到家那幾天,的確有媒婆上門。現在看來,妥妥的「騙婚」。

  完顏洪烈咬咬牙,用非常沉重的語氣說:「我可以退兵,但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余蔓打量他,半信半疑。

  「今生今世,非我不嫁。」


第88章 我吃盤花生米

  余蔓的表情仿佛在指責完顏洪烈浪費她的時間。

  「上山。」她伸手往上指, 看完顏洪烈的眼神充滿鄙夷, 「趕緊上山, 別磨蹭。」

  是男人, 就上山, 不上山, 就少廢話。

  你想讓我, 今生今世非你不嫁,我還想讓你下半輩子不婚不育呢,你願意嗎?

  完顏洪烈目瞪口呆。

  「哦對了......」余蔓一拍腦門, 一副突然恢復記憶的模樣, 又往身後一指, 「丘處機就在外面, 你有什麼條件, 跟他提。」

  讓小鞭炮丘道長治一治你的不服, 也讓小煙花丘道長理解一下我的苦。

  話說完,余蔓轉身走出營帳,這一次, 完顏洪烈陷在驚愕的情緒中無法自拔,沒有出言挽留。不過即使他開口, 余蔓也不會再次停留。

  余蔓躲在金兵最前面的那道陣線後面,迎風站了一會兒,直到把眼淚吹出來, 然後用力吸了幾下鼻子, 讓鼻尖看上去紅紅的。她提起一口氣, 施展輕功從金兵頭頂飛掠而過,落到陣地外。

  等候多時的丘處機忙迎上來,「怎麼樣?他說什麼?」

  余蔓仰起頭,飛快地眨了眨眼,翹著蘭花指,用指尖蘸了蘸濕潤的眼角,然後一言不發地登上山道的石階。

  丘處機見余蔓如此,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得默默跟在後面,長吁短嘆。

  他從一開始就不認為余蔓的嘗試能夠成功,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屈服是不可能屈服的,那就只有舉教遷徙一條路,試想一下,還是很苦悶的。

  山上,重陽宮大門外。

  走到這裡,丘處機終於忍不住,幽幽道:「你倒是說句話呀。」

  余蔓眼眸低垂,神情憂傷,「完顏洪烈退兵的條件,是必須交出我和靖兒。」

  丘處機絲毫不覺得意外,他冷哼一聲,「這件事你不要管了,今晚我去會會他。」

  .....................

  不知是白天余蔓的談話,還是晚上丘處機的威脅,哪個起了作用,總之,次日晌午,山下的金兵退了。

  一場轟轟烈烈的鬧劇落幕,完顏洪烈留下兩封信和一只錦盒,一封信是給馬鈺的,大概是示好的意思,那只錦盒和另一封信是給余蔓的。

  完顏洪烈在給余蔓的信上說,他不想她恨他,錦盒裡的玉佩是他給她的信物,要她收好,後會有期雲雲。

  余蔓看完信,打開錦盒隨手拿出裡面的玉佩把玩,玉佩一面雕龍一面刻鷹。

  丘處機斜眼瞄著余蔓手裡的那塊玉佩,嘴唇微卷,露出厭棄的表情,被余蔓看個正著。

  「喏。」余蔓一伸胳膊,把玉佩遞給丘處機。

  丘處機拂袖負手,冷哼道:「這是人家贈與你的定情信物,你給我作甚。」

  殿上,馬鈺等人的交談聲忽然一滯。

  余蔓撇著嘴收回手,小聲嘀咕,「我看你很稀罕的樣子。」

  「丘師弟,包姑娘。」馬鈺走過來,「眼下金兵是退了,可我擔心,他們暗地裡對靖兒下手。」

  「馬道長所言極是。」余蔓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不如,她帶靖兒下山,去別處避一避,正好讓她和靖兒團聚一段時日。

  「我打算把靖兒帶到南山的芝陽觀修行,為期一到兩年。」

  余蔓沉吟,「也好。」

  「山上還有不少事需要善後,我暫時走不開,未免夜長夢多,就麻煩王師弟跑一趟了,我晚幾日過去。」

  王師弟?余蔓耳朵動了動,沿著馬鈺的目光,看到了俊朗不凡、貌比潘......有人跨出一步,擋住了她的全部視線。

  丘處機瞥了余蔓一眼,眼神裡充滿了警告的意味,仿佛余蔓是一個隨時都有可能作案的賊。

  「師兄,王師弟還要勤修武藝,這種麻煩事,還是我來了吧。」

  王處一聞言,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心道,跟丘師兄相比,他的確需要勤修武藝,但論悟道煉心,丘師兄似乎沒有長進,反倒是退步了。

  ====================

  余蔓和丘處機把郭靖送到南山芝陽觀,馬鈺是這裡的觀主,平常交給門人打理。二人帶著郭靖,沿路觀光,走得很慢,等他們到達芝陽觀時,後出發的馬鈺已經到了。

  郭靖要習武,還要完成馬鈺布置給他的各種作業,余蔓不想因為自己在附近,惹得他分心,把他交給馬鈺便離開了。

  和她一起離開的還有丘處機。

  和江南七怪一起離開嘉興的時候,正值初春,如今,衰草連天落葉滿地,已是深秋。

  轉眼間,一年過了大半,這日子可真不扛過,余蔓在心裡感嘆。

  「不知小瑩怎麼樣了。」她喃喃道。

  希望小瑩和她那幾個義兄一切安好吧。

  從南山上下來之後,余蔓和丘處機一直以一種非常冷漠的關系同路,但就是沒人說分手。

  這會兒,丘處機聽見余蔓自言自語,開口道:「前面就是嘉興,順路看一看也無妨,說不定他們已經回來了。」

  如果人沒回來,接下來,他就去蒙古。

  「蒙古的冬天,可不好過。」余蔓輕嘆,顯然跟丘處機想到一塊兒去了。

  「那你別去。」丘處機冷冷道。

  余蔓眼一眯,表情不善地盯著丘處機看了一會兒,慢慢咧開嘴角,露齒一笑,「我,偏,要,去。」

  「等你在大漠迷了路,被狼群追著跑的時候,可不要哭喊我的名字哦。」

  丘處機嗤之以鼻,回給余蔓兩個字,「做夢。」

  饒是如此,也沒能讓兩人散伙,就這樣「聊著天」行至嘉興郊外。

  「進城買幾件冬衣,要最厚的那種......」余蔓自顧自地籌劃,「買輛馬車吧,路上能舒服許多。」

  「你當是去郊游?還挑舒服不舒服?」丘處機出言嘲諷。

  余蔓嘆了口氣,一臉「你沒經驗,你不懂」的表情。

  這時,一個身著青色長衫的中年文士迎面走近,這段路上就三個人,分成兩伙各走一邊,按理說,不會有任何交集。

  「你是哪家的道士?」男聲輕慢。

  丘處機停下腳步,皺眉看向路對面的青衫人,余蔓也隨之駐足。

  「可是全真教的道士?」青衫人神情冷漠。

  「你是誰?」丘處機語氣不善。

  青衫人只當他是默認了,「周伯通在哪兒?」

  丘處機立刻警覺起來,「你找我師叔做什麼?」

  師父臨終前,把九陰真經交給師叔保管,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外面知道這件事的人可不少。

  青衫人的表情出現一絲變化,「你是王重陽的弟子。」

  「沒錯。」丘處機傲然昂首。

  青衫人似乎笑了一下,很難捕捉得到,「我來看看,重陽真人的本事傳到你身上,還剩幾成。」

  說話間,優雅出手,指如蘭花。

  丘處機第一招接得還算游刃有余,之後第二招、第三招......很快感受到壓力。

  「你是什麼人?」他失聲道。

  青衫人不說話,輕輕一彈指,發出一道破空之聲,指力強勁。

  丘處機倒吸一口涼氣,「你是東邪,黃藥師。」

  余蔓在一旁扳了兩下手指,黃蓉比郭靖小幾歲,今年也該會走路了,黃藥師不在島上帶孩子,一個人跑出來是鬧哪出?

  不過,她很快就無暇在意這些了。

  丘處機漸漸失去還手之力,像皮球一樣被推來推去踢來踢去,苦苦支撐,狼狽不堪。余蔓越看眼裡的火苗越旺,拳頭握得越近,內心充滿了對丘處機的憐愛,以及對黃藥師的憤怒。

  當著她的面,欺負......欺負她外甥的師叔,太過分了!


第89章 我吃盤花生米

  丘處機被黃藥師一掌拍飛, 摔到地上, 他痛哼一聲, 緊咬著牙關把喉嚨裡的血往回咽。

  黃藥師手下留情, 丘處機受得只是輕傷, 但形像看上去有些凄慘。

  從始至終,余蔓都沒有介入這場「切磋」, 哪怕這是一場單方面碾壓的「切磋」。而此時, 丘處機支撐艱難, 半天爬不起來,她也沒有上前攙扶。

  她認為, 丘處機不會希望她那麼做。

  「可惜了, 王重陽後繼無人。」黃藥師不鹹不淡地說,表情還帶著一絲遺憾。

  「打不過師父, 就來欺負徒弟, 你倒是會找自信。」余蔓語調悠悠, 聲音清亮, 明目張膽地嘲諷黃藥師。

  黃藥師淡淡瞥過來一眼。

  「別光盯著別人家的徒弟, 把你徒弟也叫出來,讓我們見識見識。」

  「女人不要多話。」黃藥師冷冷道。

  他雖然外號「東邪」,可也不會輕易跟女人一般見識。

  「你有徒弟嗎?」余蔓用疑惑的語氣問,隨後眼神一亮, 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 差點忘了, 陳玄風和梅超風那兩個不人不鬼,下三濫的貨就是你徒弟。」

  全真七子隨便拉出來一個,都是品學兼優的三好學生,再看你那徒弟,江湖上人人喊打,臭名遠揚,你也好意思大言不慚王重陽後繼無人?

  「西......」丘處機大驚失色,想要阻止余蔓,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黃藥師勃然大怒,他「嘿」地冷笑一聲,身形移動快如鬼魅。

  陳、梅二人是叛徒,他也早已將二人逐出師門,可如果聽到有人說他們是下三濫,他還是會很不高興。

  而這件事本質,還是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在拐著彎地罵他。

  「呦,這是要撕我的嘴呀?」余蔓繞著圈子跟黃藥師玩捉迷藏,一邊慢條斯理地拔刀,一邊嬉笑,「高手寂寞,我懂,可也不能總拿我們這些江湖後輩逞威風。」

  「萬一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被後浪掀翻在沙灘上,我怕前輩你這張臉皮掛不住。」

  她沒把握打得過五絕之一的黃藥師,但是,現在她很生氣,覺得可以一試,也非常有信心做出挑戰。

  黃藥師沒打著余蔓的嘴巴,怒氣並未加重,反倒被逗笑了。這般口出狂言,無知無畏之人,他已有多年未曾見過。

  「想罵就罵,無需遮遮掩掩。」黃藥師大笑,陰陽怪氣他喜歡,嬉笑怒罵也對他胃口,「等你罵累了,罵不出來了,我就拔了你的舌頭,縫死你的嘴,哈哈......」

  不是威脅,而是一種自然進行中的告知。在黃藥師心裡,讓一個冒犯他的人付出代價,是最正常不過的一件事了。

  彎刀出鞘,余蔓擰身跳起來,反手揮刀,像箭一樣撞過去。

  「那我說大聲一點,你聽好了。」

  「王重陽的徒弟,是當世俊傑,人中龍虎,再瞧瞧你,教出黑風雙煞那種壞胚子。」

  「論武功,你比不過王重陽,論做人,你差得更遠,也配對全真弟子說三道四?」

  丘處機狠狠咽了口血,提劍衝上來,為余蔓助陣。黃藥師性情乖張,就衝她這張嘴,不弄死她就怪了。

  黃藥師嗤之以鼻,譏笑道:「什麼當世俊傑,人中龍虎,我看你是情人眼裡出西施,硬把狗熊當英雄。」

  余蔓憤然變色,也不講章法了,直接亂罵,「你這個活烏龜,縮在海裡不敢露頭,看誰都是狗熊。」

  黃藥師神情轉陰,不再言語,下手愈發凌厲,如狂風暴雨一般,每一招都異常凶險。

  雙方鏖戰許久,期間,余蔓幾次想叫丘處機走開,最終還是忍住,沒有開口。

  兩個人打配合,很溫馨,配合得也很好,但她還是覺得,讓她一個人面對,發揮全部實力,效果會更好。

  氣勁如潮,黃藥師輕輕向余蔓遞出一掌。余蔓左手捏了個劍訣,就要迎上去,直擊黃藥師掌心。

  電光火石之間,丘處機用力推開余蔓,接下黃藥師一掌,仰頭吐出一口血,血花濺了三尺高。

  余蔓懵了,「你......」你推我干啥?沒到生死關頭,一命換一命的地步呢,你扒拉我干啥?

  黃藥師嗤笑一聲,停下手來暫時沒有動作,似乎想說點什麼。

  丘處機重傷,余蔓欲哭無淚,哪裡還顧得上什麼架沒打完,撈起丘處機就跑。

  一口氣跑出幾裡地,余蔓發現前面有一間破廟,便扶著丘處機進去安頓。

  地上鋪了干草,丘處機盤膝坐下,余蔓松開他臂彎的時候,看到他嘴角下巴上都凝著血,便麻利地抻長衣袖,用給郭靖擦屁股的手法,幫丘處機擦了兩下嘴。

  「你是不是傻。」她小聲抱怨。

  丘處機打開她的手,怒視著她,「若不是你犯蠢,我會傻到硬接黃藥師這一掌?」

  「黃藥師是什麼人,你接二連三辱罵他,簡直找死。」

  余蔓一聽,抱起胳膊把頭一梗,回瞪著丘處機,怒氣衝衝地說:「我就罵他了,能怎樣?下次我還罵他,他憑什麼看不起你。」

  丘處機愣了愣,心裡說不出地古怪,半晌,他干脆把眼一閉,硬梆梆丟出一句,「我的事不用你管。」

  余蔓眼神一變,騰一下站起來,指著丘處機大聲說:「好,我不管,我、我走。」

  她走到一邊,摔摔打打,身後始終靜悄悄的,她越想越氣,摔門而出。

  余蔓走後,丘處機緩緩睜開眼,用指背慢慢擦過嘴唇,輕嘆一聲。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破廟外傳來輕盈的腳步聲,很快,余蔓的身影出現在門外。

  她手裡提著一桶水,裙擺裡兜著沉甸甸的果子,背上還背著一大捆干柴。她蹦蹦跳跳地走進來,像沒事人一樣,把丘處機面前的空地收拾出來,把東西一一放下。

  「嗯哼。」丘處機清了清喉嚨。

  余蔓哢嚓一聲,咬了口果子,「沒想到吧,我又回來了。」

  她怎麼能把靖兒他受了重傷的師叔丟下不管呢,於心不忍。

  所以她根本就沒往遠走,等氣消了就回來了。

  「你不會走的,我知道。」

  余蔓白了他一眼,吃完手裡的果子,便在狹窄的空間裡來回走動,想盡量把此地整理得舒適一點。丘處機要運功療傷,不宜移動,再看外面的天色,今晚定是要在這間破廟過夜了。

  從角落裡翻出前人留下的鍋碗瓢盆,還有一大捆草繩。余蔓洗淨鍋碗,支起鍋燒上水,打算等一會兒水燒開了,把干糧和野果捏碎扔進去,煮一鍋酸酸甜甜的糊糊。

  等待燒水熬食的過程中,她拆開那一捆草繩,編了一張吊床吊在房梁上。廟裡原有一點柔軟的干稻草,都照顧丘處機了,幸好有這些草繩,也幸好她心靈手巧,否則今晚,她就只能睡那張瘸了腿的供桌了。

  吃過飯,天也黑透了,荒郊野外的夜晚並不平靜,余蔓關上門。

  丘處機一下子緊張起來,「你關門做什麼?」

  「冷啊。」余蔓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一眼,「不關門,半夜進來狼怎麼辦?先吃你還是先吃我?」

  丘處機長出一口鼻息,低下頭,繼續吃他的餐後小水果。

  余蔓搬了塊石頭抵住門,回來蹲在地上,往火堆裡添柴。

  「喂,你一個人行不行啊?」

  丘處機一滯,語氣很衝地回問:「什麼行不行?」

  「我可以貢獻我的內力,幫你療傷,這樣你能好得快一點。」余蔓語重心長。

  恕她直言,丘處機的效率太低了,療傷至今,也不見有什麼起色。

  「不用。」丘處機沒好氣地說,「你離我遠一點,我才能好得快一點。」

  某個人,在他眼前晃來晃去,時不時還要跟他說幾句廢話,氣一氣他,連靜養都做不到,哪有心思療傷。

  余蔓「切」了一聲,怏怏走開,坐到吊床上蕩秋千。

  「你看到了吧,我身手很不錯的,黃藥師也不能拿我怎樣。」

  「你說將來,靖兒學了全真教的武功,又學了我的武功,他豈不是天下第一了?」

  丘處機哭笑不得。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笑聲。

  「天下第一,出來受死。」

  是黃藥師。

  自娛自樂的玩笑話,被外人聽了去,余蔓有些惱羞成怒,「大晚上不睡覺,也不讓別人睡覺,你煩不煩啊!」

  外面一陣沉默,不知黃藥師在做什麼,末了,輕飄飄冒出一句,「哦,打擾了。」

  余蔓不認為黃藥師會這麼好說話,她從吊床上跳下來,整理袖口,准備隨時拔刀。

  丘處機看著她,欲言又止。

  「我奏一曲,為二位助興。」黃藥師悠悠道。

  簫聲響起,如潮水一般湧來。

  余蔓正要出門,遇到簫聲,不得不穩下來運功抵抗。她馬上想到丘處機,回身衝過去在丘處機跟前坐下,拉起他的手,將二人內息相連。

  簫聲時而暗潮洶湧,時而巨浪滔天,經過幾次震蕩,地上本來就燒得不夠旺的火堆,噗一下子熄滅了。

  失去光源,室內暗了下來,不過好在,外面的月光很明,漏進四面殘缺的破廟,裡面的人足以視物。

  余蔓忍無可忍,「黃藥師,你不要臉!」


第90章 我吃盤花生米

  這曲子聽久了, 余蔓恍然發現, 她和丘處機現在的狀態, 叫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還是......暗室。

  這曲子, 不正經,吹這曲子的人, 更不正經。

  余蔓不知道黃藥師給這曲子取了什麼名字, 反正她就叫它,小黃曲兒。

  丘處機坐在暗處,看不清面容, 不像余蔓, 整個人籠罩在月光下, 一顰一笑都真真切切。丘處機內息紛亂,攪得與他傳功的余蔓也心神不寧。

  當然了, 即使丘處機不亂, 她也免不了想入非非。

  萬一某人獸性大發......余蔓輕輕倒吸一口氣,忍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你笑什麼?」丘處機炸毛。

  雖然看不清他的臉,但余蔓想像得到此時他直眉瞪眼的模樣。

  「道士可以近女色嗎?」余蔓盡量讓自己保持嚴肅。

  「不可以。」丘處機冷冰冰地飛快回道,頓了頓, 又生硬地補了一句,「我全真教的道士不可以。」

  「唔......」余蔓撇撇嘴,「那是不是也不可以娶妻生子?」

  「廢話。」丘處機咬牙痛斥。

  余蔓像是松了口氣一般, 嘆道:「那我就放心了。」

  「你放心什麼?」丘處機惡狠狠擠出一句, 那架勢, 仿佛要吞人。

  他發現,他們這樣你來我往地說著話,簫聲的作用似乎減弱了許多。

  余蔓攤攤手,「萬一出了意外,我可不會對你負責。」

  她都想好了,萬一丘道長神志不清撲過來,她就......勉為其難地抱抱他好了,誰讓他是為她才身受重傷的呢。

  當然,她有底線,絕不會趁冰清玉潔的丘道長不能反抗,對他做出無法挽回的壞事。

  「誰要你負責!」丘處機急了眼,不過很快他便蔫下去,小聲說了句,「不會有意外。」

  最近,余蔓愈發覺得,丘處機沒有那麼討厭了,也許,是心態變了。

  他不可愛的時候還是很多,但他偶爾也會冒出一星星閃光點,可愛那麼一下下。

  「好啦,不說笑了。」余蔓輕輕推了推二人合在一起的手掌,語氣很溫柔,「我念冰心訣給你聽。」

  「心若冰清,天塌不驚,萬變猶定,神怡氣靜......」

  黃藥師大概是聽見裡面的人「打情罵俏」聊閑天,沒達到他的期望,於是,攻擊力加倍。

  余蔓念冰心訣,念到清心寡欲,丘處機那邊時不時有些風吹草動,不過,總得來說還算穩定。

  她本可以用笑聲或歌聲,與黃藥師的簫聲抗衡,也可以衝出去打斷他,但她暫時不能那麼做,原因在於,這裡有個傷號,內息不能斷。

  不知過了多久,簫聲漸漸意興闌珊。

  黃藥師大概是吹膩了,堅持不了多久了,余蔓如是心想。她靜靜等待著,簫聲一停,她就會破門而出,找黃藥師算賬。

  可她未曾料到,狀態一直不好不賴的丘處機,會在最後關頭潰敗。

  簫聲流連,似有不甘,就在這時,丘處機猛地推開余蔓,「哇」一聲吐出一口血,栽倒在地。

  余蔓大驚失色,不解丘處機為何會突然發作,忙爬過去查看,卻再次被他推開。

  「你走!」

  余蔓愣住。

  簫聲戛然而止,黃藥師冷哼,「無趣......」

  咣啷——

  余蔓冷著臉摔門而出,一陣風似的席卷到黃藥師面前,彎刀也出鞘了。

  黃藥師與余蔓交手,十余招過後,訝異不已。這女子的身手,他白天見識過,當時的印像是「還不錯」,可現在看來,是非常出色。

  他甚至,不認為她會輸。

  「十年之後,華山論劍,希望你能到場。」

  黃藥師感慨一般留下這樣一句,抽身離去,迅速消失在夜色中。他此次離島,是為了尋找周伯通,謀得九陰真經上卷,可如今看來,是他迷了心和眼。江湖人才輩出,新秀熠熠生輝,他如果繼續執著九陰真經,荒度光陰,下一次華山論劍,恐怕就要一代新人換舊人了。所以他決定,馬上回桃花島閉關練功。

  「一定。」余蔓不甘示弱地回道。

  十年之後,華山之巔,我到場你離場。

  ....................

  余蔓在門外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走進去。

  丘處機伏在地上,一動不動,臉埋在黑暗中,余蔓只能接著月光看到他的一小片額角。

  余蔓躡手躡腳地走到熄滅的火堆旁,有些不知所措,僵立片刻,她摸出火石火鐮,慢慢蹲下准備重新引火。

  「丘、丘道長?」余蔓一邊用火鐮敲打火石,一邊試探著喚道。

  丘處機毫無反應。

  火星飛濺,「呲」一聲引燃干草,轉瞬又熄滅。

  余蔓失去耐心,索性把火石火鐮一扔,挪到丘處機跟前,把他翻過來。

  「昏過去了?」她嘴裡咕噥著,用手輕輕拍打丘處機的臉。

  丘處機不省人事。

  余蔓松了口氣,「太好了......」省得尷尬。

  她大著膽子,另一只手也伸過去,把丘處機的臉揉成各種形狀,捏捏他的鼻子,還幫他提拉嘴角,做成微笑臉。

  也不知方才丘處機心裡在想什麼,一下子神思大亂,釀成如此後果,余蔓執起他的手腕,試探脈息,而後輕輕嘆了口氣。

  丘處機真給黃藥師面子,竟然走火入魔了。幸好他昏得夠快,否則不知這會兒要耍什麼瘋。

  余蔓緊挨著丘處機盤膝坐下,把他的手按在膝上,掌心相扣,慢慢合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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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媚的日光照在丘處機臉上,他覺得刺眼,皺起眉頭,雙目依舊緊閉。

  眉頭皺了很久,才艱難地睜開眼。一抹身影入眼,他定定看了好一會兒,才把人看清。

  余蔓盤膝端坐,微微垂著頭,眼眸輕闔,面色蒼白的她看上去了無生氣。

  丘處機盯著余蔓,一副見了鬼的模樣,半晌,他想支撐自己坐起來,一動才發現,兩人的手是握在一起的。

  眼神劇震,丘處機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他直挺挺地躺在那兒僵了許久,而後,一寸寸小心翼翼地把手抽出來。

  余蔓始終如魂魄出竅一般,紋絲不動。

  丘處機活動著酸麻的脖子,撐坐起來,他躲躲閃閃地瞄了余蔓幾眼,鬼使神差一般伸手,用指尖試探了一下余蔓的鼻息。

  還好,還有氣......丘處機像做賊怕被人逮到似的,飛快縮回手,松了口氣的同時又覺得自己的行為很可笑。

  他沉吟再三,也沒想好該如何開口,於是連續咳嗽幾聲,試圖喚醒余蔓。可惜,失敗了。

  他甚至懷疑,余蔓是故意不理他。

  「你也累了,躺下好好休息吧。」丘處機壓著嗓音,鄭重其事地說。

  如今他內傷好得七七八八,經脈也都理順了,這一夜是在誰助他,他心如明鏡。

  她勞心耗力,才會如此疲倦。反觀他,舒舒服服睡了一覺,醒來坐享其成,神清氣爽精力充沛。

  是他拖累了她,他自然要拿好聲氣對她,嗯......沒別的原因。

  「喂!」丘處機見余蔓還是沒反應,不由得加重語氣叫了一聲,還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這一拍,可壞了事。

  身子軟塌塌一歪,余蔓整個人倒了下去。

  丘處機下意識把人接住,慌亂之中,他將自己和余蔓的位置調換,讓出那片平鋪在地的稻草給余蔓休息。

  凌亂的稻草干爽而又舒適,丘處機躺過的地方,體溫焐了一宿,現在暖烘烘的。余蔓眉頭舒展,翻了個身把自己蜷成一團。

  深秋的夜,陰冷得很,她在地上坐了一夜,難怪身上那麼涼,丘處機如是心想。

  余蔓躺下後,整個人放松了許多,能看到明顯的呼吸起伏了。

  丘處機抱膝蹲在一旁發呆,沒過多久,余蔓一個哆嗦把他驚醒,內心經過一番掙扎,他咬咬牙,脫下外衫道袍,輕輕蓋在余蔓身上。


第91章 我吃盤花生米

  其實丘處機醒來後的一舉一動, 余蔓都有感知, 只不過她實在太累了, 睜不開眼,一根手指都不想動。

  她知道, 丘處機往她身上鋪了一層什麼東西,那種被帶著溫度的氣息籠罩得感覺, 讓她一度安心陷入昏睡。

  丘處機出去時, 動作放得極輕,幾乎可以說是腳不沾地,但是在房門重新閉合的那一刻, 余蔓一下子就醒了。

  她睜開眼, 一動不動地發了會兒呆,也不知觸動到那根弦,恍然想起自己制作過一張吊床還沒有用, 於是裹著「被子」爬起來, 找到吊床, 笨拙地翻上去躺下,在蕩漾中半醒半睡。

  丘處機回來, 進門一眼沒看到人,心還跳了一下,不過很快, 目光一轉, 便在另一邊的吊床上把人找到了。

  他放下水桶, 桶裡的水面上飄著一層棗子, 他緩步走到吊床前,看著用道袍蒙著頭臉,只露出一點亂糟糟的腦瓜尖的余蔓,表情哭笑不得。

  倘若他回來得再晚一些,她是不是要睡到房梁上去了?

  「唉......」丘處機搖頭嘆氣,就要轉身走開。

  誰知,吊床上也傳來一聲悶悶的嘆息。余蔓一把掀開「被子」,皺著眉頭。

  突然對上那雙眼睛,丘處機忘記轉身,僵在當場。

  「你去哪兒了?」余蔓晃晃悠悠地坐起來,一臉不高興。

  把她一個人丟在這四面漏風的破廟裡,過分......

  說話間,吊床咯噔噔下沉,余蔓和丘處機雙雙抬頭,疑惑地往上看,眼睜睜看著掛在房梁上,連接吊床的草繩斷裂。

  余蔓驚呼一聲,失去支撐的她猛地從半空墜落。事發突然,余蔓原以為這次在劫難逃,沒想到,斜刺裡伸出一雙手,及時托住了她。

  萬幸,裡子面子都保住了,余蔓捂著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樣。

  丘處機保持著出手接人的前傾姿勢,一臉驚恐,好像手裡橫抱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千斤□□。

  他在做什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該不會是昨晚夢做多了,以為夢成真了吧?丘處機的腦海中,瘋狂回蕩著對自己的質問。

  余蔓笑眯眯地看著近在咫尺的丘處機,眼神充滿感激,剛出口一個「謝」字,就感覺到身下的手一抖,緊接著,她被丘處機毫無人性地扔了出去。

  ....................

  嘉興城外。

  余蔓拄著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走在路上,她斜眼看向路對面,丘處機正以一種非常謹慎的姿態行走,昂著頭目視前方,仿佛與她只是素不相識的路人。

  「你躲那麼遠是什麼意思?敢做不認?」余蔓凶巴巴地質問。

  丘處機身形一滯,把臉扭向道外干咳幾聲,隨後緩緩開口,語氣頗為無奈,「你打也打過罵也罵過了,還想怎樣。」

  余蔓挑眉,十足的盛氣凌人,「過來。」

  「不去。」丘處機脖子一梗,堅決不從,振振有詞道:「有話說話,沒話就專心走路。」

  余蔓眯了下眸子,倒也爽快,「好,我過去。」

  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快步衝到丘處機身旁,拐棍往地上一跺,「我腰疼腿也疼,走不動了,你背我。」

  丘處機大駭,結巴得差點說不出話來,「憑、憑、憑什麼?」

  「就憑我現在這副模樣,是你害得。」

  丘處機扶額,頭痛不已,這件事的確是他理虧,但是有些話,他不吐不快。

  「我都把你安置好了,你自己瞎胡鬧,非得吊起來睡......」

  「你讓我睡地上,萬一有老鼠,啃了我的臉怎麼辦?」

  丘處機愣了愣,忍不住笑道:「我躺了大半宿,也沒缺鼻子少眼睛,哪裡有老鼠。」

  余蔓丟給丘處機一對白眼,冷哼道:「你煞氣重,皮還厚,老鼠才懶得啃你呢。」

  丘處機深吸一口氣,用力抿了抿嘴唇。她這般奚落他,換做從前,他定然要與她理論一二,可是這一次,他一點也不生氣,甚至還覺得很好笑。

  二人進入嘉興城垣,從昨日到現在,他們還沒正經吃過飯,於是,余蔓帶頭走進醉陽樓,說要點八菜一湯,把昨天的補回來。

  今天是唱曲兒的小娘子登台,雖然飯點已過,但醉陽樓一樓大堂仍人滿為患。

  「二位一起?」小二迎上來點頭哈腰,笑容可掬,吆喝道:「樓上請。」

  丘處機環顧大堂,沒找到空桌,他面露猶豫,低聲對余蔓說:「要不......換一家吧。」

  小二生怕客人走了,忙接口道:「道爺,樓上有位置,樓上靠窗靠天井都有位置。」

  余蔓看著丘處機,衝樓梯的方向努努嘴,「上樓嘛。」

  這家的蟹粉獅子頭、魚頭豆腐湯非常好吃,她不想換別家。

  丘處機沉吟,眼神帶著一絲挑剔,瞅瞅余蔓的腿腳和她那根燒火棍似的「拐杖」,表情仿佛在問「你行嗎」。

  四下都是人,他不可能背她,最好也別妄想他會扶她。所以,還是換一家吧,吃頓飯而已......

  余蔓挑眉冷哼,一副「讓你失望了」的模樣,她把木棍往丘處機懷裡一丟,大搖大擺地上樓了,身姿婀娜,步伐穩健,絲毫看不出筋骨受創的痕跡。

  二樓空蕩蕩的,余蔓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流利地報出一串菜名,小二重復了一遍,又請丘處機示下,丘處機望著窗外,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余蔓扒著窗台,往樓下看,「喂,你說那個老不正經會不會也在城裡?」

  丘處機皺眉,「哪個老不正經?」

  「就是昨天半夜,跑來吹小曲兒的那個。」

  丘處機愣了愣,敏感地追問:「他怎麼不正經了?」

  其實他關心的是她後來的遭遇,東邪是否有對她不利。

  余蔓以為丘處機向著壞人說話,拍桌忿忿道:「他都把你吹暈了,還不是不正經?」

  丘處機神色一震,心嘭嘭直跳。他狼狽地閉上眼,低頭揉捏眉心。

  如果可以,他希望永遠不要提起這件事。奈何,不止他一人長了嘴。

  飯菜陸續上桌,丘處機下筷前,猶豫片刻,末了,淡淡開口道:「蒙古你就不要去了。」

  余蔓把長得最好看的肉丸夾到自己碗裡,「為什麼?你也不去了?」

  「我去,你就不要去了。」

  余蔓一怔,筷子戳爛了肉丸。

  這一頓,莫不是散伙飯?他們以後還會見面嗎?再見面,他會不會裝作不認識?

  丘處機以為余蔓會說點什麼,沒想到她一言不發,只顧埋頭吃飯。丘處機心裡空落落的,卻又說不清到底在失落什麼。

  一頓飯吃得冷冷清清,氣氛壓抑。餐後,二人走出醉陽樓,面對車水馬龍的街道,二人皆有些躊躇不決。

  余蔓心想,這回別讓他搶了先,就由她來開口告別吧。

  突然,街上一陣異動,行人爭相往路兩旁擁擠,個個一副避而遠之的模樣。

  一輛載著棺木的馬車緩緩經過,跟車的六個人,傷的傷殘的殘,形容枯槁衣衫襤褸。

  「小瑩......」余蔓失聲驚呼。

  韓小瑩扶棺而行,聽到街邊有人喚她,恍惚抬起頭,看著余蔓愣了愣,掩面痛哭起來。

  ....................

  江南七怪到達蒙古,很快便找到了黑風雙煞的巢穴。一場惡戰,梅超風斃命,江南七怪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張阿生為護韓小瑩而死,全金發被陳玄風扯斷一臂,韓寶駒瞎了一只眼。兄妹幾人自知無力再戰陳玄風,果斷離開蒙古。

  回江南的路上,陳玄風尾隨其後,像貓戲老鼠一樣,帶著恨意騷擾不斷。

  張阿生的後事,余蔓和丘處機自然也要參與。

  下葬那天,韓小瑩悄悄拉住余蔓,「包姐姐,銅屍肯定會來,你和丘道長小心。」

  鐵屍梅超風大概是練功練出了岔子,雙腿不良於行,又一時疏忽大意,才被二哥的鐵扇割了喉嚨。銅屍陳玄風武功極高,縱然他們兄弟齊全,也不是對手。

  「除惡務盡,他能來,倒是省了我的心。」


第92章 我吃盤花生米

  墳塋落成, 丘處機在墓前誦經, 為張阿生超度。

  陳玄風出現了,他膚色焦黃,鬼氣森森,上來拍出一掌轟向張阿生的墓碑。

  「時辰到了,你們也該上路了。」他陰聲笑道。

  余蔓、柯鎮惡和朱聰三人最先發動,飛身圍了上去。丘處機正對著墓碑,需要避開陳玄風的掌力,所以晚了一步。

  陳玄風修習摧心掌和九陰白骨爪已有小成,出手陰毒無比,他自認為虐殺江南七怪這幾個老弱病殘易如反掌, 比碾死一只螞蟻還容易,從蒙古到江南,路上他一直以折磨他們為樂。

  今日,陳玄風決定下手復仇,沒想到殺出來個余蔓,讓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陳玄風發狠吐了口唾沫, 轉身便走。老賊柯鎮惡請來高手坐鎮,這高手是個難啃的硬茬,早知如此, 當初在河內追上這幾個廢物的時候,就該直接殺掉。

  不過沒關系, 讓他們多活幾日也無妨, 殺他們的機會和後面的日子一樣多。

  追逐中, 柯鎮惡和朱聰先後掉隊,陳玄風看到前面有片密林,暗道好運氣,發力飛奔,一躍投入密林,企圖借此間擺脫余蔓和丘處機。

  「呵......」

  陳玄風聽到身後襲來一聲輕笑,緊接著,眼前虛影一閃,年輕的女子憑空出現一般,攔住了他的去路。

  余蔓舉起彎刀,從容地檢查刀刃,又望了一眼天色,幽幽嘆道:「說遺言吧。」

  這個季節天短,丘處機為張阿生算得下葬時辰又是申時,現在,日頭已經落山了。

  余光一瞥,瞥見丘處機執劍立在身後不遠的地方。這女人有幾分能耐,他不想與之糾纏,不如試試這道士......

  他咧開嘴,衝余蔓猙獰一笑,撒出一把銀針,緊接著便向西側的密林深處飛掠。果然,那道士追上來了。

  余蔓舞刀擋掉急雨一般的銀針,抬頭便看到丘處機在十余丈外,一劍削得陳玄風披頭散發。

  「道長威武!」余蔓大聲叫好。

  丘處機耳朵動了動,臉突地一紅,十分表情三分得意七分不自在。可是,丘處機的這份優勢沒能維持多久,陳玄風指若拂弦掃過他的手肘,他頓覺半個身子酸麻,踉蹌著後退一步。

  至此,陳玄風認清現實,自知無法逃脫,索性不跑了,絕心放手一搏。

  「你們是全真教的。」這道士的武功路數他認得,陳玄風轉動死灰色的眼珠,看向正在趕來的余蔓,「馬鈺和孫不二?」

  余蔓翩然落下,聞言一撇嘴,「我可不是道士。」

  「少跟他廢話!」丘處機大喝。

  余蔓一怔,睜大眼睛,扭過頭氣呼呼地瞪著丘處機,喃喃道:「又凶我。」

  丘處機愣住,「我......」什麼時候凶你了?老君在上,我只是提醒你不要中了那廝拖延時間的奸計。

  「狗男女。」陳玄風咬牙切齒,寒聲罵道。

  自師妹死後,他最見不得成雙入對的狗男女。

  ....................

  對付師父不易,對付徒弟不難,桃花島棄徒陳玄風根本不是余蔓的對手。最後,接連負傷的他精疲力盡,被余蔓一掌震斷心脈,臨死前,瘋了一般將胸口抓得血肉模糊,才閉眼。

  丘處機上前,在屍體旁蹲下,皺眉端詳那片抓爛的胸膛。

  余蔓踱步到他身後,悠悠問:「你猜,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丘處機起身,抖了抖衣擺,平靜地回了四個字,「九陰真經。」

  現在看,陳玄風胸前依稀有紋刺小字的痕跡,能讓他這麼做得,只有他從師門盜得的九陰真經下卷。

  余蔓挑眉,一副看熱鬧的表情,低聲問:「可惜嗎?」

  丘處機嘆了口氣,流露出幾分遺憾之色。他並非未九陰真經而來,可當發現自己與九陰真經失之交臂,免不了心生遺憾。

  「走吧,我們回去。」丘處機一擺手。

  余蔓抬起腳尖,踢了踢陳玄風的小腿,正要問丘處機屍體怎麼處理,用不用帶回去?就在這時,驚悚的事情發生了。

  陳玄風突然詐屍暴起,口吐長釘,腕下射出數枚梅花針。

  丘處機離得最近,暗器襲來,他首當其衝,眼看就要中招,電光火石之間,斜刺裡伸出一只手,用力將他推開。

  余蔓火速調動內力,周身勁風獵獵,右手在空氣中一揉,於身前十寸聚起一道無形的屏障,硬逼暗器改道。

  陳玄風完成最後一擊,便咚一聲倒了回去,丘處機也不管他死沒死,直接提劍上去割了他的腦袋。

  丘處機回頭看了余蔓一眼,欲言又止。

  余蔓若無其事地把臉轉向別處,裝作看風景的樣子。丘處機見她無事,便放心去打包陳玄風的首級。

  扯了陳玄風的衣衫做包袱皮,正包裹著,忽然聽到撲通一聲悶響,丘處機手一抖,慌忙抬頭望去。

  余蔓跌坐在地,神情委頓。

  丘處機快步走過來,在余蔓單膝跪下,一臉凝重,眼不眨地查看了半天,也沒找出余蔓傷到哪兒了。

  余蔓身形晃了晃,飛快出手在左肩連點數下,隨後,肩頭銀光一閃,射出一枚長釘,血色瞬間在衣肩綻放。

  「有毒嗎?」丘處機問。

  「有。」余蔓懨懨的。

  「嚴重嗎?」

  「還......好。」

  余蔓的回答模棱兩可,丘處機很不滿意,他扳過余蔓的肩膀,看不見傷口,又粗魯地搭上余蔓的手腕,探了探內息脈像。

  這毒不致命,但使人虛弱,至於會產生多少痛楚,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丟人吶。」余蔓哀嘆。

  陳玄風詐屍反殺,殺得他們措手不及,丟人吶。

  丘處機臉上閃過好笑的表情,他抱起余蔓,朝嘉興城的方向奔跑。

  余蔓發覺自己騰空而起,周圍的景像不斷變換,唯一不變的是頭頂的夜幕和眼前的人。她怔怔半晌,露出驚恐的表情,一把環住丘處機的脖子。

  丘處機嚇了一跳,同樣一臉驚恐地看著余蔓,語氣十分緊張,「你想干什麼?」

  「我怕你把我丟出去。」余蔓弱弱回道。

  丘處機額角青筋抽了抽,移開視線,僵硬地目視前方,擠出兩個字,「不會。」

  余蔓勾著他的脖子,把頭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定定看著他的側臉,感受徐徐秋風。

  「你要是把我丟出去,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你心眼裡,巴不得我離你遠遠的吧。

  余蔓的呢喃,丘處機都聽到了,他心潮洶湧,卻始終不曾發一言。

  趕回借住的小院,丘處機撞開余蔓的房間,摸黑把她放在床上,然後點了根蠟燭,找來剪刀、布條和傷藥。

  「你試著運功,看能不能把余毒逼出來。」

  「已經沒事了。」余蔓拿起剪刀,剪開肩頭染血的衣衫。

  暗器上的毒毫無威力可言,她吹了一會兒風,毒就散了。

  丘處機坐在床沿上,舉著蠟燭給余蔓照明,聞言順手捏了一下余蔓的手腕。除了脈像有些虛弱,其他一切正常,原來是虛驚一場。

  長釘的傷口很小,余蔓單手上藥上不准,包扎也十分吃力,丘處機看不下去她的笨拙,放下燭台,幫她一氣呵成。

  「明天,你還在嗎?」余蔓突然問。

  張阿生已入土為安,陳玄風也死了,過了今晚,他會走嗎?

  丘處機在給余蔓纏傷的布條打結,兩人挨得極近。放任曖昧,也是在潛移默化中互相占有。

  搖曳的燭火助長迷亂,他輕聲反問:「我......應該在嗎?」

  回不了頭了,至少在今晚的夢裡,他不想抵抗,不想清醒。

  余蔓眼中漸漸盈滿笑意,她大著膽子摸上丘處機的額頭,想試試看他發沒發燒。丘處機愣了一下,旋即很不溫順地躲開了。

  不知是誰,碰倒了床沿上的燭台,燭台落地,撲滅了唯一的光源,周遭陷入黑暗。

  「那天晚上,你在想什麼?」余蔓的聲音問。

  「哪天?」

  「就是......」

  「哦,想你。」


第93章 我吃盤花生米

  余蔓和丘處機追逐陳玄風, 三人很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張阿生死後, 江南七怪余六人,弱的弱殘的殘,不易分頭行動,於是朱聰提議,由他前去尋找,柯鎮惡坐鎮墓地,繼續料理張阿生的後事。

  朱聰去了很久,柯鎮惡等人留在原地,總有些心神不寧,終於,朱聰回來了。他一手拖著屍體一手拎著人頭,映著幽深夜色, 血腥的場面甚是可怖。

  嘭——

  朱聰兩手一丟,屍首正正好好摔在張阿生墓前。

  「什麼東西?」柯鎮惡問。

  斷了一條胳膊的全金發用兵器秤杆撥開人頭上的亂發, 借著皎潔月光, 辨認污穢的面目。

  韓小瑩驚呼,「陳玄風!」

  「銅屍陳玄風已死。」朱聰負手而立, 沉聲嘆道:「五弟可以安息了。」

  韓小瑩愣了愣, 「包姐姐和丘道長呢?」

  包姐姐和丘道長怎麼沒一起回來?

  「他們......呃......」朱聰支支吾吾, 他局促地繁復舔了舔嘴唇, 表情透著古怪, 「他們先回去了。」

  韓小瑩嘆息一般應了一聲, 她怔怔望著地上肮髒的屍首, 憂郁染上眉眼。

  「包姐姐和丘道長原打算和咱們一道去蒙古,如果不是金兵在終南山鬧事......」

  「五哥就不會死。」三哥、六哥也不會變成殘廢。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她絕不會貿然踏入蒙古,一定要等到包姐姐和丘道長前去助拳。

  柯鎮惡重重一跺降魔杖,心中悔恨不已。他提議遠赴蒙古追殺黑風雙煞,什麼替天行道只是順帶,主要是為兄長柯辟邪報仇。說到底,是他連累了兄弟。他

  寧願殘的死的是他。

  「七妹,別這麼想。」朱聰沉痛地看著韓小瑩,柔聲勸道:「再跟五弟說幾句話,咱們也回吧。」

  ....................

  一夜過去了,第二天日上三竿,韓小瑩尋到余蔓的住處,朗聲叫門。

  「有人嗎?包姐姐在嗎?」

  早上聽二哥說,昨晚誅殺陳玄風並不順利,包姐姐好像受傷了。她心中掛念,便趕來看望。

  小小一方院落,韓小瑩的呼喚透過門牆,可以清晰地傳進主屋。

  主屋深處,光線朦朧。

  余蔓側臥在床,臉枕一片堅實的胸膛。她雙目緊閉,似乎被外面的聲音擾了好夢,不適地皺起眉頭,喃喃囈語,「誰啊......」

  另一邊,韓小瑩叫了幾聲,無人回應,沒想到把院門敲開了。

  院門沒閂,韓小瑩透過縫隙向內張望,猶豫要不要進去,「丘道長?在裡面嗎?」

  包姐姐和丘道長同住,至於怎麼住,就不得而知了。門沒閂是是事實,但如果貿然走進去,撞見什麼不該看的,她該如何是好。

  丘處機嘆了口氣,不情願地睜開眼,「我去看看。」

  他把懷裡的人挪到枕頭上,起身穿衣。穿衣穿到一半,人也清醒得差不多了,他老臉一紅,慌忙下床汲鞋,逃也似的衝了出去。

  房前,丘處機手忙腳亂地整理衣冠,啞聲問道:「誰?」

  韓小瑩聽出是丘處機,忙應道:「丘道長,姐姐在嗎?」

  丘處機走過去把門打開,卻沒有請韓小瑩進來,只是扯扯嘴角,對韓小瑩禮貌地頷首,「韓姑娘。」

  「姐姐怎麼樣了?」韓小瑩問。

  丘處機眼神躲閃,頗有些不自在,「她,挺、挺好的。」

  「我能進去看看她嗎?」

  「不行!」丘處機脫口而出。他反應很激烈,說是如臨大敵也不為過,「她、她還沒醒。」

  韓小瑩望了眼天上的太陽,語氣充滿擔憂,「她還好嗎?」

  這都快晌午了,包姐姐竟然還沒醒。

  「她挺好的,就......就是有點累。」

  畢竟,她昨晚中了陳玄風的暗器,有傷在身。

  韓小瑩眉頭一皺,狐疑地看著丘處機,心生古怪。

  她一直很好奇包姐姐和丘道長的關系,不清白是肯定的,但他們之間那種若明若暗似親似疏的絲絲縷縷,就很讓人迷惑。

  「那我改天再來看她。」

  她在門外賴了這麼長時間,都不見包姐姐現身,大概是真的沒醒吧。

  韓小瑩走後,丘處機關門落閂,轉身長舒一口氣,扶牆提上鞋跟,原路返回。可是只走出兩步,丘處機望著房門半掩的主屋,突然身形一滯,犯起愁來。

  他背著手在狹小的庭院中來回踱步,腦海中堆滿了「怎麼辦」三個大字。

  屋內,余蔓已經醒了,她倚著床頭,懶洋洋地系著衣帶,聽見丘處機在房前徘徊,思緒漸漸發散。

  一會兒見面,第一句話應該說什麼,該羞還是該笑?要不......她躺下裝睡,等他開口好了。

  余蔓躺下,把被子往上拉遮住下巴,閉眼深呼吸幾次,隨後翻了個身,面朝床裡。

  丘處機徘徊許久,最後竟躍上牆頭,跑了。待余蔓察覺,出門去看,人已不見蹤影。

  余蔓僵立在門前,呆呆望著空無一人的院子,一臉難以置信,半晌,咬牙罵出一句,「渣男!」

  罵完,她憤然轉身,摔門回屋往床上一坐,咚咚捶床板,捶了幾下倒把自己氣笑了。

  一夕之歡罷了,她就沒想過來日,也沒想過與他定下什麼名分,更不需要他負責。但是沒想到臭道士竟然不告而別,就太過分了。

  隨手一拄,感覺掌下按到一根堅硬的物件,余蔓扒開被褥,把東西拿出來一看,是一把劍。

  劍柄系著灰藍色的劍穗,是丘處機的佩劍。

  「渣男。」余蔓咕噥。

  揚起手就要把劍往地上扔,不過,最後關頭還是猶豫了一下,改道拋向床裡。

  ====================

  丘處機沒有回來,余蔓在嘉興郊外一處人煙稀疏的村落安家,沒有等他,也從未打聽過他身在何方。

  轉眼年關將至,余蔓去芝陽觀給馬鈺送年禮,順便接郭靖回新家過年。

  馬鈺欣然應允,並關照他們說,今年雪大,路上小心,過了正月十五,晚幾日回來也無妨。

  下山的路上,郭靖興奮地小臉通紅,拉著余蔓說個不停。

  「姨母,你換兵器了。」郭靖發現,姨母從前一直佩在腰側的彎刀不見了,換成了一把長劍。

  「嗯,姨母以後用劍。」余蔓勉強笑道。

  郭靖終於察覺到她的異樣,「姨母,你不舒服?」

  余蔓有些氣短,臉色蒼白,整個人看上去十分虛弱。方才在觀裡,還沒有這麼明顯。

  「還好。」她擺擺手,自嘲地笑了笑,「就是來得時候,有點暈馬。」

  她騎馬代步,萬萬沒想半路開始暈馬,也是奇聞一樁。

  「姨母,我們休息一會兒再下山。」郭靖嚴肅地說。

  「不用,慢慢走就好。」余蔓用手背抹了抹額頭上的虛汗,「等下了山,靖兒騎馬,姨母走路。」

  「不,靖兒跟姨母一起走路。」

  余蔓不想騎馬,郭靖堅持陪她,不過為了趕時間住店,余蔓還是忍著不適,帶郭靖快馬飛奔了一段路。

  到達客棧,余蔓一下馬,就奔到一邊狂吐,寒風中眼淚直流。

  客棧門前,一男子拄雙拐,領著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正要進店,余蔓一番動靜引得他們駐足。

  男子拄杖走近,眼睛打量著余蔓,試探開口,「包......大妹妹?」

  終於吐完了,余蔓上氣不接下氣,吃力地直起腰掏出手帕擦嘴。她定睛看向來人,旋即愣住了。

  「曲三哥?」


第94章 我吃盤花生米

  雙腿有疾的男子叫曲三, 是牛家村小酒館的老板,他非牛家村坐地戶,郭楊兩家出事前,他那小酒館才開了不到三年。

  去年, 余蔓從蒙古回來, 小酒館已荒廢多時,曲三不知所蹤。

  舊鄰重逢, 二人不約而同想起過去平淡的時光,余蔓的家園,曲三的家業,如今都回不去了。

  二人悵然相對, 一時無言。

  半晌, 曲三扯扯嘴角, 溫聲道:「妹子, 外面風大,我們進去再敘。」

  「好。」

  曲三拄拐走在前面, 余蔓扶著郭靖的肩膀, 慢慢跟在後面。和曲三一起的小姑娘, 跑去開門掀簾子,十分乖巧懂事。

  年關將至,商旅稀少,客棧的生意比余蔓來時還要冷清, 余蔓和曲三帶著兩個孩子, 是客棧今天第一份生意, 也是店裡僅有的客人。

  曲三隨意找了張桌子坐下,卸下雙拐,他看了郭靖一眼,「你兒子?」

  余蔓搖頭,「靖兒是郭嘯天大哥的兒子。」

  曲三一愣。

  早年,他曾多次潛入臨安皇宮盜寶,後被大內高手發現,他為避禍,帶著年幼的女兒連夜離開牛家村,再沒有回去過。

  郭楊兩家出事時,他還在牛家村,沒想到郭嘯天這漢子還留有後人在世。

  余蔓看著眼前的小女孩,笑了笑。

  曲三見狀,介紹道:「小女落英。」

  「落英?好名字。」余蔓點頭贊嘆,柔聲問小落英,「你多大了?」

  曲落英害羞地低下頭,「八歲。」

  「落英八歲,靖兒六歲。」余蔓喃喃自語,末了,撫掌對郭靖笑道:「這是曲家姐姐。」

  「曲姐姐。」郭靖乖乖叫人。

  曲落英靦腆一笑,「弟弟。」

  見兩個孩子這般客氣,余蔓和曲三不約而同露出好笑的表情。

  客棧伙計把客人點得包子和鹵味小菜從廚房端出來,上桌的那一剎那,雜的腥鹹的濃郁味道衝進鼻腔,余蔓頓時變了臉色。

  她從沒聞過這麼惡心的味道,胃裡翻江倒海。來不及接下曲落英遞過來的筷子,余蔓捂著嘴衝了出去。

  外面新來的客人正要進門,迎面撞上奪門而出的余蔓。

  余蔓嘔了幾下,嘔不出什麼東西,整個人搖搖欲墜,就在這時,斜刺裡伸出一只手,將她牢牢架住。

  「你......吃壞東西了?」熟悉的男聲,語氣別別扭扭。

  余蔓霍然抬頭,眼神充滿震驚,「你怎麼在這兒?」

  丘處機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老天為什麼要安排她和他偶遇?還是在她這麼狼狽的狀況下。

  丘處機輕咳一聲,表情頗為不自在,他遮遮掩掩地說:「這不是,快過年了麼......」

  「鬼話。」余蔓冷哼。

  她一把推開丘處機,轉身回客棧。丘處機垂頭嘆氣,跟在後面,也進了客棧。

  事發後,郭靖呆愣了一會兒,才想到應該追出去照看姨母。他起身追了幾步,還沒到門後,要找的人就自己回來了。

  郭靖看著憑空多出來的丘處機,目瞪口呆。待回過神,他忙向丘處機行禮,十分恭敬。

  「丘師叔。」

  丘處機隨意點頭,算是回應。慢步跟隨余蔓往裡走,他見余蔓從曲三父女那桌倒茶漱口,不禁皺眉。

  「他是誰?」

  這男人他沒見過,他們什麼時候認識的?是什麼關系?

  余蔓漱過口,回到桌前懨懨坐下,看都不看丘處機一眼,沒好氣地回道:「以前的鄰居。」

  「鄰居?哈!」丘處機怪笑,怫然不悅,「你鄰居倒是多。」

  說罷,大步走到與余蔓等人相隔半張店面那麼遠的地方坐下。

  余蔓咬牙忍耐了一會兒,對郭靖冷冷說:「靖兒,去伺候你師叔用飯。」

  她不想搭理這人,但郭靖是全真弟子,沒道理把師叔晾在一邊。

  郭靖小跑過去,在丘處機身側侍立。

  「不用,回去伺候你姨母。」丘處機冷淡地說。

  郭靖回頭望向余蔓,十分可憐。

  余蔓吐出一口悶氣,招手叫郭靖回來。

  余蔓和丘處機這般來往,看得曲三父女一愣一愣的,郭靖也不敢多言,桌上靜悄悄的。

  半晌,余蔓夾起一只包子,吃了點包子皮,若無其事地開口,輕聲問曲三,「嫂子在家?」

  「落英娘去得早。」

  「啊?」余蔓自覺失言,露出歉然的表情,她頓了頓,訕訕地說起別的話題,「三哥這是去哪兒?」

  「回嘉興,你呢?」

  曲三如今安居嘉興,與住在太湖邊上的師弟互有照應。

  余蔓愣了愣,沒想到曲三此行與她目的一致。

  「我......也去嘉興。」

  「你搬到嘉興了?」曲三問。

  余蔓猶豫了一下,「沒,是去訪友。」

  她可不想讓丘處機以為,她留在嘉興是為了等他。

  曲三笑了笑,原想問一問余蔓是不是胃不舒服,卻沒再做聲。她帶著個孩子在外行走,並無落魄之態,還有幾日就是新元,說去走親戚也比訪友合乎情理。

  鄉鄰異地重逢,縱然親切,可也不是交談無忌,她不願多說,那就不說了。

  ....................

  次日一早,吃過早餐,余蔓給曲落英梳了漂亮的垂鬟,小姑娘又喜又羞,臉紅得像櫻桃。

  結賬離店,余蔓帶著兩個孩子去馬廄牽馬,曲三已套好馬車。另一邊,丘處機剛剛喂了馬,看樣子也要動身了。

  「妹子,你和孩子上車,我送你們一程。」曲三對余蔓說。

  「靖兒,過來。」丘處機背著身,擺弄馬籠頭。

  郭靖身板一挺,忙跑過去聽命。

  「芝陽觀住得還習慣嗎?功課怎麼樣......」

  曲三看了丘處機一眼,又瞅瞅余蔓,啞然不語。心裡嘀咕,這兩個人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非得來回使喚孩子打啞謎。

  余蔓臉色微沉,訕笑道:「不用了,我還有別的事,謝三哥。」

  曲三點點頭,毫不意外,他將女兒抱上車,很干脆地與余蔓告別,駕車離去。

  馬廄外剩下余蔓和丘處機,及工具童子郭靖。

  半晌,丘處機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上馬吧,我帶靖兒。」

  郭靖扯了一下師叔的衣角,小聲說:「姨母暈馬。」

  丘處機一怔,「嘶」地吸了口氣,面露疑惑。暈馬?印像中,她不暈呀。

  余蔓冷著臉,徑直上路。

  丘處機趕緊跟上,「那就......慢慢走一會兒吧。」

  二人牽馬步行,郭靖舉著根馬鞭子,蹦蹦跳跳走在前面。

  終於,余蔓氣鼓鼓地開口,「你去哪兒?」

  「嘉興。」丘處機摸著鼻子。

  余蔓斜眼看他,冷冷道:「你去嘉興做什麼?」

  「這不.....過年......」

  「你應該回終南山過年,來嘉興做什麼?」余蔓嘲弄道。

  還能做什麼,當然是來找你呀,丘處機心想。

  「我把化意山上的宮觀修繕了一下,現在能住人了。」

  這個冬天,他都在修房子,原以為只需小修,沒想到長春觀那幾間屋宇,廢棄太久沉痾過多,必須大修。

  余蔓朝天飛了個白眼,化意山是什麼地方?上面的宮觀能不能住人跟她有什麼關系。

  丘處機湊近了一些,小聲說:「我來接你。」

  余蔓一怔,心跳漏了幾拍,她用力抿了抿嘴,抿平翹起的唇角,氣惱地把臉扭到一邊,「你想干什麼?把我一個人丟在山上,你那破道觀裡,想起來就去看一眼,想不起來就當沒我這個人。」

  「兩個人。」丘處機豎起兩根手指,一臉認真地對余蔓解釋,「我跟你一起。」

  你想不想,都得有我這個人。

  余蔓左腳拌右腳,一個踉蹌,被丘處機眼疾手快架住,她傻乎乎地眨巴幾下眼睛,「你不回重陽宮?不當道士了?」

  「師父仙逝後,師兄弟各有門戶,像馬師兄的芝陽觀,譚師弟的靈虛觀......」

  他還是道士,只不過,他長春觀這一脈,清規戒律略有改動。

  「掌教七年一輪,輪到我的時候,我再回去。」

  余蔓吸吸鼻子,眼眶有些發熱,小聲說:「我可沒逼你。」

  丘處機低下頭摸摸鼻子,飛快地說了一句,「我情願的。」

  ....................

  余蔓安家的村子叫楊門村,行至村口,遇見一個熟人。是江南七怪的老四,南希仁。

  南希仁背著一捆柴,手裡提著一大塊生肉,見到余蔓和丘處機,憨厚一笑。

  他把肉拎起來,晃了晃,「包姑娘,前天家裡殺豬,七妹留了只肘子給你,我......」

  不等南希仁把話說完,余蔓委頓倒地,暈了過去。

  感覺南希仁手裡拿得不是一塊肉,而是勾魂符。

  一陣慌亂後,在南希仁帶領下,丘處機終於找到家門,把余蔓安置在床榻上。

  丘處機給余蔓把脈,南希仁在一旁看他的表情,以為余蔓得了什麼不治之症。

  終於,丘處機放開余蔓的手腕。

  「怎麼樣?」南希仁沉聲問。

  丘處機發呆,半天才回話,還大喘氣。

  「還......行。」

  南希仁見他如此,也不好多說什麼,摸摸郭靖的頭,便告辭了。

  不知過了多久,余蔓轉醒,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屋子裡黑漆漆的,有人在她頭頂長吁短嘆。

  余蔓咳嗽一聲。

  「你醒了?」是丘處機的聲音。

  「嗯。」余蔓坐起來,按揉眉心,喃喃抱怨,「這次去接靖兒,感覺特別累。」

  丘處機下地點燈,回來倚坐床頭,語氣怪怪的,「你不知道?」

  余蔓看了他一眼,往後蹭蹭靠住床頭,「知道什麼?」

  丘處機抱起手臂,一臉深沉,「你有了。」

  「有了?」余蔓覺得很莫名其妙,直到她反應過來,去探自己的脈像,結果讓她目瞪口呆,「一次,就有了?」

  丘處機皺眉,欲言又止。具體幾次他記不太清了,但肯定不是一次。

  「真厲害。」余蔓捏了捏小肚子,如是感嘆。

  丘處機一下子燒起來,從臉紅到脖子,他閉上眼,把頭歪向另一側。

  「你說......康,這個名字怎麼樣?」

  余蔓一聽,警覺地眯起眸子。

  「不怎麼樣。」


第95章 我吃盤花生米

  不知在混沌中過了多久,楊康感覺到溫熱的氣息一收一放撲到臉上, 上方響起一陣女聲。

  「他怎麼沒頭發?」女聲憂心忡忡。

  「小孩子有什麼頭發。」一旁的男聲佯裝嗔怒。

  「我看別人家的小孩, 生下來就有頭發。」

  男聲嘆了口氣, 似乎很無奈,不過還是溫言勸慰道:「人和人不一樣, 頭發這東西,有的長得快,在娘胎裡就開始長,有的長得慢,咱們又不急,以後慢慢長就是了。」

  楊康感覺腦門頂端, 被一根粗糙的手指溫柔地摩擦。

  男聲咂咂嘴, 又道:「你仔細看, 還是有幾根小軟毛的,哎, 你干什麼......」

  「你不謝頂吧?」女聲的方位偏移的幾分,語氣充滿懷疑。

  「現在想這些是不是晚了?」男聲嘲弄。

  「是晚了。」女聲憂郁。

  「天天騎我頭上作威作福......」男聲忿忿, 「我謝不謝頂你還不知道?」

  女聲笑了一下。

  楊康慢慢睜開眼,適應對他來說很強烈的光線。這裡不是陰曹地府, 也不是陽間鬼界,他好像變成了一個小嬰兒。

  一張熟悉,永世難忘的秀顏映入眼簾, 楊康驚呆了。

  是娘, 活生生的娘, 沒有憂愁沒有絕望,雙瞳盈笑面若春桃的娘。他從沒見過,有這般神采的娘親。

  余蔓發現搖籃裡的嬰兒醒了,趕緊叫另一邊的丘處機看,「睜眼了,睜眼了。」

  「你小點聲。」丘處機皺眉,很是不滿。

  余蔓扒著搖籃,把頭伸進去端詳片刻,喃喃道:「眼睛好小哦。」

  「還沒完全睜開,你看,兩邊有道縫。」丘處機疾言辯解,一副「你不懂就不要瞎說」的氣憤模樣。

  師......父!看到丘處機的臉,楊康驚恐萬狀,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

  與搖籃中的幼崽對視,丘處機愣住了。這孩子怎麼這幅表情,他有那麼可怕嗎?

  「喂,你把我兒子嚇到了。」余蔓一臉嫌棄,伸手去推丘處機的臉。

  「也是我兒子。」丘處機不服氣地哼道。

  楊康看著師父的臉慢慢放大,黏合的眼縫一下子全睜開了,豆豆眼變成了大眼睛。

  師父和娘在說什麼?他是師父的兒子?他怎麼......又換爹了。

  丘處機指頭勾勾兒子的小手,嘿嘿笑道:「康兒,來給爹笑一個。」

  「跟你說多少遍了,不准叫這個名字。」

  丘處機玩著兒子的小手,振振有詞地應付余蔓,「這名字多好啊,安康康健。」

  「好什麼好?」余蔓橫了丘處機一眼,沒好氣地說:「包康,難聽死了。」

  「你覺得包康難聽,那就叫丘康嘛。」

  「丘康更難聽。」余蔓涼涼道。

  「你說叫什麼?咱兒子總得有個名字,你翻了五個月的書,也沒翻出個結果。」

  說起此事,丘處機哭笑不得,余蔓面上也多了幾分不自在。

  她是讀過書的人,幾輩子積攢起來,還算有點文化,可在給孩子起名這件事上,優柔寡斷,始終拿不定主意。

  「反正不能叫康。」余蔓倔強地擰著眉頭。

  楊康的康,多不吉利,憑什麼她兒子要叫這個名字,丘處機就是懶,不肯用心。

  「大名你慢慢想,反正乳名就叫康兒。」丘處機悠悠道。

  孩子是他們兩個人的,他是孩子的爹,倘若連取個乳名都不依他,可就過分了。

  余蔓撅嘴,心裡很不樂意,不過,終究還是咬牙認了。乳名就乳名吧,叫不了幾天。

  楊康大受打擊,「哇」地一聲嚎了出來,干嚎沒有眼淚,與此同時,身下出現一股熱流,迅速散開。

  丘處機機敏地挑起眉梢,吸吸鼻子,掀開小被子,單手捏住兩只小腳丫,提起兩條小腿,就看到下面「河水泛濫」。

  他露出幸福的微笑,喃喃道:「尿了。」

  備用的尿布都晾在外面,還沒有拿進來,丘處機一躍而起,轉身......用余蔓的話來說,就像一匹脫韁的野馬,閃電一般衝了出去。

  沒想到,你竟然是這樣的丘處機,余蔓扶額,啼笑皆非。

  原以為丘處機會是一個嚴厲的沒有耐心的黑臉父親,後來發現,她錯了。丘處機只是對別人家的孩子嚴厲,對待親骨肉......呵,雙標的男人。

  =====================

  華山之巔,爭雄論劍。

  開場前,馬鈺等人向周伯通行禮問安。

  周伯通蹲在一塊大石頭上,敷衍地擺擺手,「怎麼少了一個,小丘呢?」

  馬鈺沉吟,其他人面面相覷,他們誰也不知道丘處機會不會來,所以不好回答這個問題。

  這幾年,丘處機極少回重陽宮,師兄弟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而馬鈺等人也不主動與他來往,他居住的化意山,仿佛成了全真教的一處禁地,過門而不入,無人踏足,亦無人提及。

  這幾年,丘處機在江湖的名聲愈發強勁,強到說起全真教,世人只知丘處機的地步。手刃銅屍陳玄風,為武林除害,只是一樁小事,丘處機最為人稱道的事跡,當屬惡戰歐陽鋒。

  西毒歐陽鋒的侄兒歐陽克為禍江南,那段時間,江南一帶的大姑娘小媳婦人人自危,直到丘處機聞訊殺過來,歐陽克不敵丘處機,灰溜溜地逃了。

  歐陽克回到西域,向叔父告狀。歐陽鋒大怒,當即親赴江南,要教訓丘處機給侄兒出氣,結果鎩羽而還。

  丘處機武功高強,行俠仗義,不過,世人還是對男女情愛,恩怨秘聞更感興趣。有關丘處機隱婚生子諸多傳言,已是老生常談,而今人們最愛談論那年,轟轟烈烈的金兵圍困終南山一事,據說,當時是因為丘處機和金國皇子搶女人,金國皇子沒搶過,一怒之下發兵攻打全真教。

  周伯通歪頭用小指掏耳朵,齜牙咧嘴,「聽說小丘有大出息,你們呢,落下沒有?」

  丘師弟另辟蹊徑,修行有道,我等自然不及,馬鈺心道。

  說曹操曹操就到。

  丘處機從遠處走到,向周伯通和馬鈺一一行禮,「師叔,師兄。」

  黃藥師看過來,冷冷道:「你就是丘處機。」

  丘處機側首,漠然與黃藥師對視,「沒錯。」

  「人呢?」黃藥師挑眉,特地往丘處機身後看了一眼,揶揄道:「當年,她可是說,一定會來。」

  丘處機春風滿面,將佩劍放到身前,「她來不了了,我替她。」

  真是不巧,他家那位,剛生完二胎。

  ....................

  化意山,長春觀。

  入夜,丘處機臥在被窩裡,靠著床頭看書。他剛從華山回來,此次華山論劍,他未能承師父天下第一之威名,不過還是取得了不錯的成績,在五絕之中占得一席。

  余蔓披散著頭發,趴在他身邊玩九連環,忽然發出一聲嘆息,「一晃十年,我竟然跟你過了十年。」

  「委屈了?」

  余蔓扔掉九連環,托腮看著他,認真道:「剛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以為用不了多久你就得反悔,回重陽宮繼續當道士。」

  丘處機放下書冊,隨意敞開手臂,「我沒反悔,我現在也是道士。」

  余蔓眨眨眼,鑽到他懷裡躺下,「那......道長成仙的時候,可不可以帶上我?」

  「你說反了。」

  余蔓迷惑,「哪裡反了?」

  丘處機定定看著她,似笑非笑。

  「是你帶上我,你讓我成仙。」


第96章 我沒偷

  洛陽城外,白世鏡讓丐幫的弟兄們先回去, 自己繞路去東郊。

  丐幫在太原的行動還沒有結束, 大部隊仍留在太原。白世鏡回總舵處理積壓的幫務, 另受副幫主馬大元所托,去馬家給馬大元生病的妻子送藥。

  馬大元離開洛陽時, 愛妻就在病中,一走月余,難免掛心,這次在太原尋得良藥,便托好友捎回家。

  白世鏡按照馬大元告訴他的地址,尋到一處柴門緊閉的農家小院。

  「請問,是馬大元馬幫主家嗎?」他在門外高聲叫門。

  半晌, 裡面傳來女子弱弱的回應,「大元不在。」

  這聲音, 聽上去很年輕......鋒利的眉梢微微挑了一下, 白世鏡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表情。

  想不到, 馬幫主打了半輩子光棍,最後竟娶了個小媳婦。

  「嫂夫人, 馬幫主在太原覓得良藥, 派我給你送過來。」

  腳步漸近, 女子來到門後, 「你是誰?」

  「鄙人是幫中執法長老, 白世鏡。」

  女子遲遲沒有動作, 隔著門, 白世鏡感覺到她在猶豫。

  她一個年輕婦人,孤身在家這麼長時間,外面突然來了個陌生男人,難免會害怕,白世鏡心想。

  「嫂夫人,馬幫主叫你收拾幾件換季衣裳,交給我帶過去。」

  女子咳嗽起來,似乎還有些虛弱,「現在嗎?」

  「不,三天後我來取。」

  「好。」女子的聲音輕快了許多。

  「嫂夫人,這裡還有一封馬幫主給你的信,我把藥和信放在門下,你記得拿。」

  白世鏡將書信塞在兩副藥中間,彎腰放到地上,往門下的空隙裡推了推。

  門內,女子迭聲稱謝。

  白世鏡沉聲道了句「告辭」,轉身離開。

  ....................

  待外面的人走遠,余蔓蹲下,從門縫裡把油紙包拽進來,拎在手裡,慢悠悠回房。

  桌前坐定,余蔓打開馬大元的來信。

  滿滿一頁紙,多是關心問候,最後提了句,收拾幾件他的單衣夏裝,交給白兄弟帶來太原。

  末了,余蔓松手,任由信紙飄落桌面,幽幽嘆了口氣。前不久,康敏病重,然後她就穿過來了。

  幸好馬大元不在家,幸好康敏至今還是規規矩矩的「良家婦女」,沒搞過什麼騷操作。否則,她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三天後,白世鏡動身返回太原,出城後順路到馬家。

  「嫂夫人,我來拿馬幫主的衣裳。」他在門外喚道。

  余蔓早把東西准備好了,就放在門後。這會兒聽到動靜,人很快便從屋裡走出來。

  她把手放在門閂上,謹慎求證,「是白長老嗎?」

  「不敢當。」白世鏡謙虛地說。

  余蔓開門,飛快看了白世鏡一眼,便底下眉頭,交給他一只小包裹和一封信。

  「勞煩你把這封信帶給大元。」

  康敏是段正淳比較晚期的情人,他們在一起時,康敏十六七歲,如今八年過去了,康敏不過二十五歲。她生得美艷,眉如遠山眼含情,膚若凝脂面似桃花,加之余蔓刻意打扮得極為素淨,端得是一副冰清玉潔的仙人之姿,宛如洛神。

  白世鏡愣了愣,五官像凍住了一般,本就古板的面容愈發嚴苛。他接過東西,鄭重道:「嫂夫人放心,我一定帶到。」

  「還有這個......也勞煩你捎給大元。」余蔓拎出來一只巨大的包裹,很不好意思的模樣,自顧自地說:「有點重,我送到前面去。」

  白世鏡看著余蔓手裡這只巨大的包裹,愣住了。余蔓吃力地提著包裹,就要繞過他往前走,他猛地回神,一把搶過包裹挎在胳膊上。

  「嫂夫人請回,東西我會帶到。」

  余蔓也不與他掙,再三道謝,待白世鏡轉身,她便退回院內。關上大門的那一刻,余蔓拍拍胸口,無聲地長舒一口氣。

  康敏不會武功,一點也不會,所以,她還是安分當一陣子馬夫人吧。

  ....................

  太原,丐幫分舵。

  白世鏡手裡大包小裹,滿滿當當,所經之處,無不引人注目。不過,他身為執法長老,素來嚴厲,在幫眾心中是修羅一樣的人物,大家雖然好奇,卻沒人敢上前與他玩笑。

  議事廳,幫主和長老們,還有幾個八代弟子,三兩湊在一起交談。

  白世鏡走進去,把東西放在馬大元腳下,又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交給馬大元。

  「嫂子給你的。」他低聲說。

  四下安靜了一瞬,眾人紛紛看過來,目光都落在馬大元腳下那只巨大的包裹上面,眼裡透著好奇。

  臉上有塊肉抽了抽,馬大元捻須訕笑,「辛、辛苦你了,兄弟。」

  包裹裡,幾只竹盒疊在一起。馬大元不知道裡面裝得是什麼,不好當眾打開,便抽出信紙,看起了家書。

  信很短,一掃就看完了。馬大元扶額直搖頭,哭笑不得。

  他解開包裹,將竹盒擺上桌,招呼道:「兄弟們,來吃點心。」

  竹盒裡,是余蔓做得酥皮月餅,有甜有鹹。她在信上分配,讓馬大元自己吃一盒,剩下的分給丐幫的兄弟們。到了馬大元這裡,變成自己不留,全部和兄弟們一起分了。

  眾人圍過來,七嘴八舌地問:「這是誰做得?」

  「內子。」馬大元很有面子,滿面紅光。

  幫主喬峰拿起一塊月餅,咬了一口,「還沒見過嫂子......」

  「她膽子小,不愛出門。」馬大元笑呵呵的,大手一揮,「等回去,我帶她出來給你們見見。」

  一旁的白世鏡點點頭,心下認同。確實,她膽子小。

  等到幾乎人手一塊月餅,白世鏡才從離自己最近的竹盒裡,默默撿起一塊。他見喬峰剛剛吃得是腊肉餡的,輪到自己,入口卻是甜的,低頭一瞅,原來是鮮花餡。

  ====================

  馬大元是被人抬回來的,吐血不止。

  當時余蔓正在院子裡曬藥材,眼睜睜看著一群人破門闖進來,一陣風似的直奔臥室,若不是唯一的「熟人」白世鏡走過來跟她解釋,她還以為家裡遭強盜了。

  「怎麼會這樣?」余蔓急匆匆地往屋裡走。

  白世鏡臉色陰沉,「回來的路上,中了西夏刺客埋伏。」

  余蔓前腳正要進門,突然,旁邊的窗子裡探出一只腦袋。

  「是嫂子吧,快去拿干淨的布片,再打盆水來。」

  話音未落,腦袋已經縮了回去。

  余蔓懸著一只腳僵在那兒,哽了口氣咽不下去。

  你也知道我是嫂子,這種時候,就別拿這種誰都能做的小事煩嫂子了,讓嫂子進去跟合法丈夫見一面行不行?

  「這位是喬幫主。」白世鏡低聲道。

  余蔓一聽,飛快地眨了眨眼,耷拉下腦袋,認命去打水、找布片了。

  喬峰等人為馬大元療傷,折騰了很久才離開。他們走後,余蔓終於可以靠近床榻。

  「小康,你受累了。」馬大元虛弱地說。

  「別這麼說。」余蔓端著一碗黑糊糊的藥湯在床沿坐下。

  勺子翻攪藥湯,輕輕吹氣,耐心十足。

  她很樂意伺候受傷的馬大元,當護工總比當老婆強,當老婆的話,她還得裝病。

  「大元,來,喝藥。」


第97章 我沒偷

  喝完藥, 馬大元睡去, 夢中很不安穩,哼哼唧唧個不停。叫他他也不應, 余蔓不知道他是疼得厲害還是怎樣,唯恐他傷勢轉危有性命之憂,只得一遍遍到床前探視。

  臥室裡, 燈火長明,余蔓歇在窗前的藤榻上,一宿沒得閑。

  後半夜, 天邊微微擦亮。馬大元醒過來,見房間裡的燈亮著,以為還是昨日, 便喚了一聲「小康」。

  余蔓正睜著眼呢, 鞋都沒脫, 聽到動靜忙翻身坐起,前去問候。

  馬大元喝了幾口水,說他餓了。

  「我這就去做。」

  余蔓欲起身,卻被馬大元拉住。

  「上次送到太原的月餅還有嗎?」馬大元睡了一覺, 精神比之前稍強一些。

  「沒有了。」余蔓搖頭, 「你想吃的話,改天我再做。」

  「兄弟們都誇你手藝好。」馬大元笑道。

  「真的嗎?」余蔓故作吃驚。

  「當然。」馬大元輕輕點了下頭, 由衷地肯定, 「喬幫主愛吃腊肉的, 白長老愛吃鮮花的......」

  「你呢, 你愛吃哪種?」

  「我......」馬大元沉吟片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聲音微弱,「我愛吃五仁的。」

  送去太原的月餅中,有甜有鹹,甜有鮮花、芝麻,鹹有腊肉、蔥油,但就是沒有馬大元愛吃的五仁。

  余蔓低下頭,有些尷尬。這、這不能怪她,康敏對馬大元的口味都沒有記憶,她就更不知道了。

  「下次只做五仁的。」余蔓皺著眉頭,一副痛下決心的模樣。

  說完,掙開馬大元的手,去廚房了。

  借著灶膛裡的火光和外面灰蒙蒙的天色,余蔓熬煮稀粥,又切了一小塊鹹菜。做好後,裝碟盛碗正要端出去,忽然聽到,院子裡刮起一陣邪風,緊接著,哐啷一聲,門窗碎裂。

  余蔓一驚,腳下也隨之一滯。這風中,絕對摻了奇怪的東西。

  臥室傳出一聲慘叫,很快便沒了動靜。余蔓悄悄跨出一步,隱身在門後的陰影下,一抬頭,透過半掩的窗,看到一道人影經過。

  黑衣男人,身材精壯,乍一看,赫然是丐幫幫主喬峰的面容。

  蕭,遠,山!他想干什麼?余蔓屏住呼吸,冷汗淋漓。

  僵立許久,直到確定蕭遠山走遠,她才慢慢松弛下來,顫抖地呼出一口氣。

  臥室的床前多了一大灘血,馬大元半拉身子掉在外面,雙目瞪圓,大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

  余蔓奔過去,推推他「大、大元?」

  馬大元咳出一口血沫,聲音微弱,「喬峰害我。」

  余蔓愕然,「不......」

  那人長得跟喬峰很像,但不是喬峰。只要靜下心來想一想,光是年紀,就對不上。

  「喬峰害我!」馬大元激動地發出一聲嘶吼,帶著不甘與憤恨,轉眼便咽了氣。

  ....................

  余蔓進城時,天已經亮了,勤勞的人早起勞作,街市上並不冷清。

  余蔓一路奔跑,上氣不接下氣,慌亂中,與一個書生打扮的青年相撞。

  青年手裡提著一串精致的紙包禮盒,頭頂的帽子有點歪斜。

  他退開一步,一臉關心地詢問:「娘子,何事這般驚慌?」

  余蔓正愁找不到路,便問那青年,「公子,你知道丐幫總舵在哪條街上嗎?」

  青年一愣,眼底透著一絲怪異,「你去丐幫總舵做什麼?」

  「我找喬峰喬幫主。」

  「你找喬幫主做什麼?」青年見余蔓皺眉,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在抬杠,忙道:「在下全冠清,是丐幫弟子。」

  「幫主事務纏身,不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娘子把事情說清楚,我才好想辦法。」

  余蔓一聽這青年是丐幫弟子,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不過,還是沒有說明來意,只是垂淚道:「你把總舵方位告訴我,就是幫忙了,喬幫主認得我,白長老也認得我。」

  全冠清沉吟片刻,最終點了點頭,「好,你跟我來。」

  丐幫總舵,「天下第一幫」的匾額下,白世鏡停在那兒吩咐下屬。

  他只是正常說話,沒有問罪誰,下屬亦是心驚膽戰,附近當風景的看門弟子,大氣都不敢多喘。

  這時,余蔓和全冠清趕到。

  全冠清快步上前,低聲道:「白長老,這裡有......」

  白世鏡揮手打斷全冠清的話,直接問余蔓,「你怎麼來了?」

  余蔓失聲痛哭,「白長老,大元死了,大元被人害死了。」

  其實,她並不傷心,感受多是疲憊和驚恐,但名義上,她是馬大元的妻子,丈夫慘死,她來報信,悲痛才是正常反應。

  就當,是為自己悲苦的命運哭一場吧。

  馬大元沒死在「康敏」和奸夫手裡,老天也要變著花樣,讓他死在別人手裡。卷進馬大元之死的疑案,她的命,還不夠苦嗎?

  白世鏡臉色大變,「誰害得?」

  余蔓搖頭嗚咽,「不知道。」

  幫主喬峰和其他長老聞訊而至,問了幾句,余蔓哭哭啼啼的也說不清楚。於是,眾人疾行,前往馬家。

  到了馬家,馬大元咽氣多時,身體已經涼透了。喬峰等人強忍悲痛,圍在床前檢查遺體,哀聲不斷。

  余蔓呆呆坐在地上,一時無人在意。

  那個在城裡給余蔓帶路的青年全冠清也跟來了,他在余蔓面前自稱丐幫弟子,可他並不是普通的幫眾,而是丐幫五大分舵之一的大智分舵舵主。

  全冠清接近余蔓,低聲道:「嫂夫人,地上涼,我扶你起來。」

  說著,俯下身,對余蔓伸出手。

  余蔓扭身躲開,依舊望著空氣出神。

  全冠清長嘆一聲,神情悲愴,在余蔓跟前蹲下,自顧自地說:「今天起了個大早,原是為了探望馬幫主,沒想到......唉,嫂夫人,節哀。」

  突然,床前爆發出一陣驚呼,「般若掌!」

  馬大元身上只有一處新傷,也是致命傷。印在胸口的掌印,竟然是少林七十二絕技之一的般若掌。

  「嫂......」喬峰回頭找人,發現余蔓坐在地上,話不多說,長臂一伸大手一撈,把余蔓提起來放到凳子上。

  他響亮地擰了把鼻涕,雙眼含淚,「嫂子,你把經過與我們細說說。」

  余蔓丟了魂兒似的,半天才有反應,訥訥道:「寅時的時候,大元醒了,說想吃東西,我去廚房煮粥,粥煮好了,那人就闖進來了。」

  「那人蒙臉了沒有?出過聲嗎?」喬峰問。

  「沒蒙臉,也沒出聲。」

  喬峰與身邊的傳功長老對視一眼,沒蒙臉?那就好辦了。

  「他長什麼樣?」

  余蔓垂首拭淚,「當時我在廚房裡,天還沒亮......那人很快就不見了,我沒看清。」

  喬峰一聽,心情一下跌落谷底,「高矮胖瘦呢?嫂子,你仔細想想。」

  「他是個男人,非常魁梧,像鐵塔一樣。」

  像你一樣。余蔓瞅瞅喬峰,在心裡加了一句。

  「頭發花白,再看他的側臉,年紀應該不小了。」

  「正臉呢?」全冠清突然開口,「嫂夫人,你可有看到他的正臉?」

  余蔓神情恍惚,搖了搖頭。

  事實上,她看到了。蕭遠山走前,曾在院內停留,左顧右盼,十分得意。

  她甚至懷疑,蕭遠山是故意讓她看到的。

  「嫂夫人......」

  「等等。」白世鏡沉聲打斷全冠清的話,皺眉看著余蔓,「他有頭發?」

  「有。」余蔓懨懨應了一聲。

  其他人很快反應過來,般若掌乃少林七十二絕技之精髓,不會傳授給俗家弟子。

  氣氛突然安靜,半晌,全冠清輕咳一聲,繼續方才沒問完的問題。

  「嫂夫人,馬幫主可有遺言?」

  聽全冠清如此一問,喬峰等人愣了愣,不知道為什麼,他們一直默認馬大元死得突然,沒有留下遺言。

  余蔓沉吟,有點意外,「大元他......讓我找喬幫主。」

  她以為遺言這碼事,她不提,就過去了,沒想到最後還是被人翻出來了。

  她發現,全冠清的目的和其他人不太一樣,有一種狐狸尾巴露出來的感覺,不知道這種感覺對不對。

  喬峰抽氣,難道馬大哥給他留了話?

  白世鏡搖頭,現在問起,她才說,想來是些無關緊要的話。

  「找喬幫主什麼事?」全冠清的語調忽然慢下來。

  「他就讓我找喬幫主。」

  「馬幫主沒說?」

  余蔓心生厭煩,冷冷回道:「要不你問問他?」

  喬峰見余蔓不高興了,便要出言平息。

  「全舵主。」白世鏡的目光落在全冠清臉上。

  執法長老的冷酷凝視,讓全冠清猛然頓悟,意識到自己言行不妥。

  他露出悔恨的表情,給余蔓作揖,迭聲告罪,「嫂夫人息怒。」


第98章 我沒偷

  丐幫請來江湖上德高望重的人物,給馬大元的遺體驗傷, 得出的結論都是少林般若掌一擊致命。

  馬大元之死直指少林, 一時間, 江湖風雲變幻, 丐幫、少林兩大門派反目成仇的傳言甚囂塵上。

  出席過馬大元的葬禮, 後續就沒余蔓什麼事了, 她把自己關在家裡,足不出戶,做足了悲痛欲絕,黯然神傷的姿態。

  不過, 有人見不得她清靜。

  一天夜裡,余蔓正要熄燈就寢,忽然聽到有人咳嗽,是個男人。

  「誰?」

  人影從窗前移動到門外, 輕輕叩門。

  「嫂夫人,全冠清求見。」

  余蔓捏了捏腕下的峨眉刺,冷冷回道:「不見。」

  「冠清有要事相商,請嫂夫人開門一見。」

  「不見, 你趕緊走。」

  沉寂片刻,全冠清幽幽嘆了口氣, 「事關馬幫主......」

  「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全冠清笑了一下,意味深長, 「嫂夫人, 這件事, 只能這個時候說。」

  房間裡,余蔓咬牙不語。

  「害死馬幫主的凶手,嫂夫人你不認得,馬幫主未必也不認得。」

  「馬幫主臨終前到底說了什麼,你好好想一想。」

  全冠清說這些話的時候,似乎把嘴唇貼在了門縫上,故意放慢調子,加重喘息,聽得余蔓渾身起雞皮疙瘩。

  「我讓你有話明天說,我讓你走,你聽不懂嗎?」余蔓怒道。

  哢噠——

  全冠清在門縫中腰的位置一按,掌力隔空震碎了門閂,堂而皇之推門而入。

  余蔓冷冷看著他,「出去!」

  「嫂夫人,請看此物。」全冠清不慌不忙,掏出一封信,欲上前交給余蔓。

  「別過來。」余蔓快步退到桌子後面,與全冠清對峙。

  全冠清馬上舉起手,不在靠近,把信放在桌子上推給余蔓。

  「這是老幫主汪劍通生前,寫給馬幫主的信。」

  余蔓看著躺在桌上的那封信,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把信拿起來,打開看了一遍,看完往桌上一丟。

  汪劍通死前,曾修書給馬大元,把喬峰是契丹人的真相告訴他。之前,余蔓根本沒把這封信放在心上,因為她不認為馬大元會死。既然馬大元不死,喬峰的身世是否公開,自有馬大元衡量,用不著她操心。可是沒想到,馬大元牽強地死了。

  馬大元死後,她整理書房歸攏雜物,試圖尋找這封信,至今沒有找到。

  難怪全冠清底氣十足,原來如此......可是這封信是怎麼落到他手裡的呢?

  「什麼意思?」余蔓冷冷問。

  「喬峰是契丹人。」全冠清眼放精光,「你不用怕他,我和長老們會為你主持公道的。」

  余蔓皺眉,「我為什麼要怕他?」

  全冠清面色一沉,盯著余蔓看了一會兒,冷聲道:「那你告訴我,為什麼要說謊?」

  余蔓愣住。

  他怎麼知道她說了謊?難不成他會讀心?

  「你既然不怕喬峰,為何要篡改馬幫主的遺言,替喬峰遮掩?」全冠清的語氣愈發嚴厲。

  余蔓呼吸一滯,「你在說什麼?」

  她漏掉了一種可能,馬大元遇害時,還有其他人在場。她耳目不靈,自然察覺不到。

  「馬幫主明明說得是,喬峰害我,怎地一到你口中,就變了?」

  果然......余蔓心裡發苦,切身體會到了什麼叫做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她說謊,並不是為了給喬峰開脫,而是為了她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圖個清靜。畢竟,事實是馬大元誤會了,她不希望丐幫動亂的苗頭由她而始。

  現在她後悔了,早知今日,當初她就該實話實說,管他丐幫亂不亂。

  「你胡說。」余蔓駁斥。

  事到如今,除了嘴硬到底,她也沒別的路可走了。

  「沒胡說,那天我也在,都聽到了。」全冠清撿起桌上的信,揚了揚,「你走後,我進來救治馬幫主,馬幫主還魂片刻。」

  「他把什麼都告訴我了,最後命我到隔壁書房取出這封信。」

  余蔓聽完,心中冷笑。那天她進城求救,這廝揣著明白,想等她打響第一槍,結果希望落空,自己又沒能耐跟喬峰叫板。

  全冠清趁余蔓不備,突然逼近,俯身低語,「嫂夫人,你該不會.....跟契丹人喬峰有私情吧,我看,倒像是你們兩個合謀,害死了馬幫主。」

  「少血口噴人。」□□威脅,在她這裡無效。余蔓一臉嫌惡,打開欲落在肩頭的髒手,卻被全冠清一把扣住手腕,掙脫不開。

  全冠清抓著余蔓的手腕,強拉到鼻尖細嗅,露出陶醉的表情,令人作嘔,「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說完,不等余蔓跟他拼命,便識相地松開手。

  他大度地笑了笑,語重心長,「現在最重要的是,為馬幫主報仇。」

  「你想報仇,該去找凶手,難為我是何意!」余蔓瞪著全冠清,一臉憤恨。

  馬大元死的時候,這廝在場,卻東躲西藏,他哪裡是想為馬大元報仇,分明是心懷鬼胎,另有目的。

  她說了謊,她理虧,全冠清也說了謊,各走各的路,誰也別笑誰黑。

  「嫂夫人,你可不能置身事外,殺夫之仇不報,馬幫主的遺言也不說,你對得起馬幫主在天之靈?」全冠清昂首挺胸,一下變得正氣凜然,「九袋長老、八袋舵主皆已知曉,幫裡的弟兄們也都安排好了,只等嫂夫人尊口一開,將真相公之於眾,我等師出有名,便可一舉將喬峰拿下。」

  余蔓垂眸揉著手腕,看上去心事重重。她冷冷回道:「你們爭權謀位,不關我的事。」

  她只想安安靜靜過日子,能借上丐幫的光,就享享福,借不上,也不要給她找麻煩。

  「這由不得你,緘默就是幫凶。」全冠清聲音低沉,「你一個弱女子,走不出丐幫這一畝三分地,也逃不出......」

  說著,他攤開手掌,在余蔓面前的空氣抓了一下,見余蔓像只受驚的兔子,渾身緊繃,他咧開嘴,無聲大笑。

  「喬峰就到倒了,你還不趕緊換棵大樹乘涼。」

  全冠清詭笑著一步步逼近,余蔓連連後退,全冠清突然撲上去,一把抱住余蔓,埋首在她發頂輕嗅,露出陶醉的表情。

  康氏美艷,嬌媚動人,馬大元好福氣......可惜,他沒命享,就只能便宜別人了。

  「考慮一下吧,我明晚再來。」

  留下一句黏膩的低語,他放開余蔓,轉身出門,消失在夜色中。

  全冠清走後,余蔓松開牙關,扶桌站了一會兒,忽然抖出袖中的峨眉刺,使出全力往桌上一貫。

  匆——

  峨眉刺沒入桌板,發出一陣嗡鳴。

  =====================

  第二天天一亮,一夜未合眼的余蔓拿上馬大元生前珍藏的寶劍,殺進城,直奔丐幫總舵。

  經過一系列後事葬禮,丐幫上下基本都見過余蔓,她出入總舵,無人阻攔。

  余蔓來到聚義堂外,守衛弟子上前行禮,「夫人,請留步。」

  余蔓不理,徑直推門入內。

  裡面的人正在議事,見余蔓走進來,俱是一愣。

  喬峰忙起身相迎,拱手拜了拜,向余蔓問好,又請余蔓坐自己的椅子。

  余蔓沒跟他客氣,走到最前面,坦然坐上主位,「大智分舵舵主全冠清,讓他出來。」

  喬峰詫異,「嫂子找全舵主做什麼?」

  余蔓看了看手中的寶劍,目露決絕之色。

  「昨天夜裡,他闖到家裡來,威脅我欺辱我。」

  「我什麼都豁出去了,你們丐幫必須給我一個公道。」

  狗雜種,當她是嚇大的?

  那封信能不能把喬峰拉下馬,她不知道,丐幫內部會不會撕破臉,她不在乎。

  反正,全冠清必死。


第99章 我沒偷

  喬峰等人一聽, 勃然變色。執法長老白世鏡黑著臉, 派人去拿全冠清。

  不多時,執法弟子把全冠清押到聚義堂。

  執法弟子在白世鏡手底下做事, 不敢多嘴。直到在聚義堂看見余蔓, 全冠清才恍然明白過來如此陣仗對他是為何事。

  他自以為抓到康氏的把柄, 再威逼恫嚇,康氏一個無依無靠的寡婦, 不敢反抗,礙於聲譽更不敢鬧到明面上來。

  可沒想到, 她還真敢。

  全冠清索性把心一橫,先聲奪人, 跳起來大罵余蔓, 又拿出汪劍通的親筆信, 指認喬峰是契丹人。

  滿室嘩然,那封信在眾人之中傳遞, 老幫主的筆跡有目共睹,喬峰還激動地撕開衣襟, 給大家看胸脯上的狼頭刺青。

  余蔓冷眼看了一會兒喬峰壯碩的胸肌和腹肌, 末了, 幽幽開口,「喬幫主是契丹人, 所以, 你就卑鄙無恥, 做下流事?」

  眾人聞言一怔, 思緒暫時回歸「正題」。

  像是突然想起還有余蔓這號人似的,全冠清霍然轉身指著余蔓大罵,罵她和喬峰勾結,害死馬大元,隨後,向眾人講述他是如何聽到馬大元的遺言,如何在余蔓走後救醒馬大元,馬大元又是如何囑托他的。

  「你說當時你也在,那我問你......」余蔓起身踱步,神態自若,「凶手行凶的時候,你為什麼不阻攔?」

  「我趕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全冠清如是分辯。

  「大元奄奄一息,你為什麼不救治他?我絕望無助,你為什麼不幫幫我?」

  「我去追凶手,奈何武功低微,把人跟丟了。」全冠清懊惱不已,一臉自責,不過很快,自責便被氣憤取代了,「回去剛好聽到馬幫主吐露,喬峰害我。」

  最後四個字一出,聚義堂陷入死寂,須臾,抽氣聲四起,此起彼伏。

  「馬幫主.....真的那麼說?」陳長老失聲道。

  「馬幫主眼花了吧。」項長老難以置信。

  「千真萬確。」全冠清言之鑿鑿,「待康氏離開,我入室查看,馬幫主轉醒又交代於我。」

  說完,他定定看著余蔓,一副「看你還有何話可說」的模樣。

  「那天,我進城求救,在街上遇見你,你跟個沒事人似的。」余蔓冷冷嘲弄,「當時你不說,葬禮上你也不說,現在想起來講故事了。」

  全冠清早料到會有此一問,當即回道:「我人微言輕,只能忍辱負重。」

  「事到如今,康氏,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余蔓冷笑,「你做了見不得人的事,反倒給我安罪名。」

  「你我到底誰見不得人?」全冠清反唇相譏。

  信紙最後傳到白世鏡手裡,余蔓移目過去,淡淡掃了一眼,「這封信......你說是大元交給你的,姑且,就算是吧。」

  說著,抬眸再次看向全冠清,輕嘆一聲,「喬幫主是契丹人,你不服他,陰謀也好陽謀也罷,你只管和他鬥,不該打我的主意。」

  全冠清面露不屑,嗤笑道:「現在想把自己摘出去?哈,晚了!」

  「你替喬峰隱瞞罪行,還反咬我一口,你這個毒婦。」

  余蔓抿抿嘴唇,胸脯劇烈起伏了幾下,面色更冷了,「你懷疑我,為何不能像今天這樣,當著大家的面堂堂正正地把你的懷疑說出來?為何非要半夜闖到我家裡去?」

  「原來你也知道,你那點心思見不得光。」

  「二位......」喬峰提高調門,站出來想要說點什麼。

  哪知,余蔓的聲調比他還高。

  「我不是來跟這個下流胚子耍嘴皮子的,誰是契丹人誰當幫主誰想造反,我不關心。」

  「大元才走了幾日,全舵主就這樣欺辱我,你們別推三阻四,今天必須給我一個交代。」

  余蔓的意思是,先解決她的事,再討論喬峰。

  在場的丐幫大佬也照做了,可是實施起來有困難,最終還是繞回喬峰身上,召集幫眾以作評判。

  幫主突變契丹人,有老幫主的信作證,還有少林高僧可以驗證,丐幫弟子一時難以接受,但大多不相信喬峰是殺害馬大元的凶手,仍認喬峰為幫主。

  加之全冠清對馬大元的遺孀不敬,他的話就更不可信了。大家普遍認為,全冠清是想趁機造反,陷害喬峰。

  最後,喬峰發話,處刑不義奸人全冠清,大杖八十,逐出丐幫。

  余蔓等了半天不見下文,不禁愣住,「這......就完了?」

  「嫂子,大杖八十教人生不如死,已是極刑。」喬峰低聲解釋。

  「不殺了他?」

  喬峰面露難色,

  余蔓四顧,目光掃過一張張面孔,「你們覺得......」

  白世鏡忽然開口,面沉如墨,厲聲道:「此人乃丐幫之恥,當大杖八十而後殺之,以儆效尤。」

  這話由旁人來說,定有人附和,可從白世鏡嘴裡說出來,全場鴉雀無聲。

  余蔓愣了愣,心知白世鏡為人正直,身為執法長老,行事嚴厲鐵面無私,此舉定不是幫她說話,而是就事論事,但她還是很感激。

  此時此刻,凡是能說句公道話,對她就如雪中送炭。

  「也許你們覺得輕薄一個女人,罪不至死。」余蔓微微仰頭,用力睜大眼睛,收了一下並不存在的眼淚,雖然她心裡的委屈和酸楚不是假的,「全冠清不死,只要他動動手指,就能碾死我,你們是讓我等死嘍?」

  「嫂子放心,倘若姓全的敢對你不利,我定將他碎屍萬段。」喬峰沉聲道。

  余蔓好氣又好笑,「他已經對我不利了,等下一次,你再把他碎屍萬段,就晚了。」

  說著,眼淚撲簌簌落下,余蔓掩面哭起來。

  「你們要是嫌我活著礙眼,急著給馬家立牌坊,給我個痛快就是了,怎能任人這般折辱我。」

  不齒全冠清行徑,認為全冠清該死和無所謂他死不死的人占大多數,余蔓把話說到這份上,處死全冠清的呼聲高漲。

  全冠清揭露喬峰是契丹人,又行陰謀詭計,喬峰厭惡他,又覺得他是為丐幫是為公義,雖私德有虧,但罪不至死。如今,嫂嫂康氏異常強硬,不肯罷休,幫內也贊成處死全冠清,喬峰便順勢點了頭。

  杖刑八十,而後斬首示眾。全冠清人頭落地,消息很快傳到聚義堂。

  「嫂子,你受委屈了。」喬峰對余蔓說。

  因全冠清是在自己「撒潑打滾」的努力下才死透的,余蔓很是不樂,直視面前的空氣,擠出一絲假笑,抬腿便走。

  馬大元留給她的政治遺產,屬於消耗品,用一次就失效了。以後,還得靠自己。

  ======================

  余蔓回到家中,過了幾天,便開始著手將大件家具和一些值錢的物品變賣,換成現錢備用。

  全冠清死了,但她還是很不安,特別是在夜裡。她打聽到一間清白女觀,有意搬過去居住。

  這一日,余蔓去祭拜馬大元。

  路上經過一片小樹林,突然,一張鬼臉從天而降。


第100章 我沒偷

  余蔓來不及尖叫, 就被來人一把掐住脖子,摁在樹上。

  來人身裹黑袍, 臉戴面具,渾身上下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只手和一對眼珠。

  余蔓頭暈目眩, 死死扒著脖子上的那只大手,咳嗽得嗆出眼淚, 才喘過氣來。她畏懼地看著那人,那人也注視著她。

  「你......」

  不是劫財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她不是有錢的主,穿成這個樣子, 也不像劫色的。不為財色, 難道是要害命?

  余蔓覺得這輩子好難,命太苦了。

  「殺馬大元的人是喬峰?」男聲嘶啞, 語調慢得跟僵屍似的。

  余蔓愣住, 脫口回了兩個字,「不是。」

  怎麼又是馬大元,怎麼又是喬峰, 這篇就翻不過去了?

  「那是誰?」

  「我不知道。」余蔓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 哇地一下大哭起來, 「我真的不知道, 你們別再找我了。」

  那人有一瞬間僵硬, 扼住余蔓脖子的五指松懈了幾分, 很快又重新收緊,這一次,他發了狠。

  「我不信,你肯定知道點什麼。」

  余蔓張開嘴,艱難地喘息,眼前陣陣發黑。

  「我知道什麼?」她低聲絮語,表情似哭似笑,「你需要我知道什麼?」

  那人遲疑地豎起拇指,抵住余蔓的下巴。如此一來,便是松了一半的力氣,余蔓好受多了,眼光重現清明。

  「你會殺了我嗎?」余蔓訥訥問。

  「你想死嗎?」

  余蔓趕緊搖頭,「我不想死。」

  說完便是一愣,余蔓眨眨眼,心思百轉,末了,握住脖子上的那只手,一臉認真,用商量的語氣說:「要不......你還是殺了我吧,給我個痛快。」

  她受夠了,早點投胎從頭再來也不錯。

  那人眼裡閃過一絲錯愕,由正視轉為斜視看著余蔓,過了一會兒,他哼笑一聲,「好。」

  余蔓深呼吸,鼓起勇氣慢慢閉上眼睛,調整好心情准備平靜地迎接死亡。

  頸上的桎梏消失了,余蔓聽到出掌的風聲,微風拂面而過。過了很久,仍無事發生,余蔓忍不住睜開眼,只見......目之所及,空無一人。

  那一刻,余蔓反殺的心都有了。

  她撿起裝貢品的籃子,忿忿地掏出峨眉刺握在手裡。後面再有人攔路,她就拼了。

  喉嚨火辣辣的,余蔓小心翼翼地去抹脖子,不曾想,在衣領上摸到了一根草。摘下來一看,竟是一枝林間隨處可見的茉莉花。

  ....................

  馬大元墓前,灰衣男人負手而立。

  余蔓停在遠處,猶豫著該進還是該退,直到那人轉頭望過來。

  「白、白長老。」余蔓愣了愣,小步上前。

  白世鏡點點頭,目光落在她手裡那根鋒芒朝外的峨眉刺。

  余蔓低頭一瞅,猛然意識到不妥,「啊!這個......防身用得。」

  說著,趕緊把凶器收回袖子裡。

  「白長老,你也來看大元呀。」

  「我來跟他說幾句話。」白世鏡淡淡道。

  余蔓從籃子裡拿出貢品,就兩樣,點心和醬肉,裝盤擺到墓前,然後又拿出幾件衣服和一摞紙錢。

  白世鏡看她有生火的意思,便拾來一些干草,幫她引火。

  衣服有新有舊,新的是余蔓比著馬大元的舊衣親手做得。余蔓一邊往火力添衣添紙錢,一邊默默訴說。

  大元,別怨我違背你的遺命,我也很後悔。你在天有靈,一定看得到害你的人是誰,真的是你冤枉喬峰了。所以,千萬別生我的氣。

  「馬幫主愛吃月餅?」白世鏡看了一眼墓前堆成塔狀的月餅,隨意發問。

  「嗯,他愛吃五仁月餅。」

  馬大元生前想吃但沒吃上,余蔓自然要圓上他這一小小的願望。

  無言半晌,待火勢減弱,白世鏡再次開口,「上次......讓你受委屈了。」

  「以後再遇到這種事,無需忍著,只管來找我。」

  「嗯。」余蔓應了一聲,心裡卻沒怎麼當回事。

  她就要搬去別處了,會慢慢和丐幫斷掉聯系。

  祭掃結束,余蔓和白世鏡不可避免地同路一程。

  「那峨眉刺,你還是不要帶在身上了。」

  「我用它防身。」

  白世鏡隨手從路邊折下一朵茉莉花,放在鼻前輕嗅,「你拿著它,根本防不了身。」

  余蔓臉色一僵,她明白白世鏡的意思。像她這種弱雞,用兵刃防身,跟給壞人遞刀差不多。

  「這個給你。」白世鏡挽起衣袖,摘下暗器手環,給余蔓講解了一遍用法,「不到危機關頭,不要輕易亮出來,一定要找准時機。」

  余蔓眼不眨地看著白世鏡送到她面前的暗器手環,十分心動,沒多做掙扎便接受了。

  「謝白長老。」

  馬大元留給她的人情,當然得收,反正......她要走了。

  ====================

  通理觀。

  余蔓已在觀中生活半月有余,平日裡在後院打雜,偶爾還會旁聽觀主授課。她試著修練內功,但是,真氣很難在她體內凝聚。

  如果能得內力雄厚之人梳理經脈「引個火」,興許還有變數,可是,上哪兒去找願意為她這麼做的人?強求不來,只能隨緣了。

  一日,余蔓在廚房外舀水洗菜,只聽不遠處傳來一聲高喊。

  「小康,觀主叫你!」

  「這就來。」余蔓忙方下手裡的瓢。

  「小康!」廚房裡伸出一個腦袋,叫住余蔓,「你順路把這壺茶送到前面去。」

  余蔓乖巧應下,擦干手,提上茶壺去前院了。

  觀裡來了客人,余蔓也是路上才知道的,但沒想到,客人是衝她來得。

  走進坤德殿,看到丐幫幫主和傳功、執法兩大長老齊聚一堂,余蔓一下愣住了。說他們「陰魂不散」,太嚴重了,但此時此刻,余蔓腦海中浮現得就是這四個大字。

  喬峰、白世鏡等人看著女冠打扮的余蔓,難掩驚愕之色。

  「嫂子,你......」喬峰皺眉打量余蔓,嘆了口氣,「怎麼走了也不跟我們說一聲。」

  余蔓向觀主欠了欠身,將茶壺放在觀主手邊的茶幾上,回過頭來對喬峰說:「我一個人在家,怕得很,搬到這兒來和道長們一起住,才安心。」

  傳功長老項可法捻須笑道:「馬夫人,老夫看你這身打扮,還以為你出家了。」

  「快了。」余蔓回以一笑。

  丐幫三人聞言一滯。

  雖說寡婦出家實屬平常,可喬峰認為,主要原因在於之前沒處理好全冠清,讓嫂嫂寒了心。

  「我接嫂子到總舵居住。」

  余蔓搖頭,「我不去。」

  住進丐幫總舵?別,她可不想當一輩子馬夫人。

  喬峰還想再勸,卻被白世鏡截住了話頭。

  白世鏡始終冷著臉,緩緩開口道:「我等將赴少林,追究馬幫主身中般若掌一事,需要你一同前往。」

  這才是他們來通理觀的目的。

  余蔓一愣,「我也要去?我能做什麼?」

  感覺又要被拖下水了。

  「你能指認凶手。」

  余蔓干笑,「我說過,我沒看......」

  「正臉沒看清,側臉可是看清了。」

  余蔓嘆了口氣,不用白世鏡堵她,她自己也無力繼續推諉。在挖掘殺害馬大元的凶手,也就是蕭遠山這件事上,她沒理由拒絕。

  「好吧,我試試。」


第101章 我沒偷

  三日後,喬峰率眾來到通理觀。余蔓依舊一身青衣道袍, 坐上隊伍中唯一的一輛馬車, 啟程去五台山。

  進入山西境內, 隊伍停下休整, 余蔓在車裡磨蹭了好一會兒才下車。

  附近的小乞丐湊上來,「夫人, 前面有水。」

  余蔓點點頭,聽到遠處的熱鬧, 下意識望過去一眼, 「那邊是什麼人?」

  喬峰和幾位長老在與人寒暄, 對方最引人矚目的是幾個女子, 有青春少女也有貌□□,俏生生站在那兒, 不需言語不需要有什麼表情便是一道風景, 賞心悅目。

  這可把小乞丐難住了, 他苦惱地撓著頭, 忽然靈機一動,「我這就去打聽。」

  余蔓笑了笑,「不用, 我只是隨便問問。」

  說著, 拿上水囊和手巾, 向僻靜的小溪邊走去。

  溪水清澈, 余蔓喝了幾口, 便聽到身後有人咚咚跑過來。

  小乞丐跑到余蔓面前單膝跪下, 氣喘吁吁地說:「夫人,打聽清楚了。」

  余蔓一愣,哭笑不得,「傻孩子,你還真去了。」

  小乞丐髒兮兮的小臉紅撲撲的,昂首挺胸,十分自豪。

  「來人是大理鎮南王,他知道咱們幫主是當世豪傑,特地上前說話。」

  手巾「啪」一聲掉進水裡,余蔓驚呆了。

  「大理鎮南王?你是說段正淳?」

  她這輩子投胎的時候,肯定沒注意腳下,不小心踩上了狗屎。

  把老情人往她臉上送,硬送......余蔓想像了一下,段正淳將她認出,在眾目睽睽之下深情喚她「小康」的情景,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段正淳?」小乞丐眉頭一皺,「不知道叫什麼,我再去打聽。」

  余蔓趕緊把人按住,「他愛叫什麼叫什麼,不關咱們的事。」

  她撿起水裡的手巾,擰干多余的水,遞給小乞丐,「眼下,把你這張泥臉擦干淨才是正經。」

  小乞丐不好意思地縮了縮脖子,看著余蔓遞給他的手巾,想接又不敢接。

  余蔓不由分說,拉起小乞丐的手,把手巾塞給他。

  就在這時,近處突然響起一陣嬰兒的哭聲。

  余蔓一驚,循聲望去,只見一女子懷抱嬰兒立在斜對岸。余蔓和小乞丐對視一眼,各自低下頭,一個弄水一個擦臉。

  女子剝開襁褓,托著嬰兒腋下,把嬰兒放到水裡。

  嬰兒的哭聲驟然升高,愈發凄慘,宛如哀嚎。

  女子不僅不收手,還慢條斯理地掬水往嬰兒頭上淋。

  余蔓看不下去了,「姐姐,這水涼得很。」

  雖說育兒方法各有不同,看露天給這麼小的孩子洗涼水澡,肯定是不對的。再者,孩子哭成這樣,她一個外人都萬般不忍,當娘的竟然無動於衷,也是世上罕有。

  「涼?」女子秀麗的柳眉輕蹙,似乎不能理解,隨後又勾唇一笑,滿不在乎,「涼就涼唄。」

  余蔓愣了愣,覺得這女人簡直不可理喻,「孩子會生病的。」

  「生病?」女子再次露出迷惑的表情,「會死嗎?」

  余蔓目瞪口呆,她發現這個女人不是無知,而是存心裝糊塗,等等!那是什麼......余蔓心頭一緊,眼光微暗。

  女子塗了脂粉,遮蓋得很好,但多看幾眼,還是可以看出她臉上有三道疤,像是被什麼東西抓得。

  「死就死唄。」女子咯咯嬌笑,「這個死了,才有下一個,我還怕他不死呢,哈哈。」

  小乞丐憤然而起,蹚進水裡就要過去與那女子理論。

  余蔓眼疾手快,揪住小乞丐後襟,故意低聲說:「人家的家事,咱們別管。」

  話音未落,已揪著小乞丐調轉方向,提步往回走。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瘦得跟竹竿似的男人,腰挎一根雙頭鐵爪,眉眼耷拉。他抱臂倚在一棵樹上,攔住余蔓的去路。

  「二姐疼我,知道弟弟好這口。」

  「呸,誰疼你。」女子笑罵,「我聽說段正淳的正妃出家做了道姑......」

  余蔓埋頭繞道,健步如飛。現在看來,她猜得沒錯,那個虐待嬰兒,臉上有疤的女人是四大惡人的老二,無惡不作葉二娘。

  眼前這個叫葉二娘二姐,竹竿似的男人,恐怕就是窮凶極惡雲中鶴了。

  雲中鶴是色中餓鬼,而且已經盯上她了,余蔓在心底哀嘆。

  「你的意思是,這小妞是大理鎮南王正妃?」雲中鶴行如輕煙,欺身上前,一把將余蔓攬進懷裡。

  最後關頭,余蔓用盡全力踢了小乞丐一腳,大叫一聲,「跑!」

  小乞丐撒丫子跑了,余蔓放開嗓子喊救命,剛開始發音還沒吐字,就被雲中鶴捏住下巴。

  余蔓疼得眼淚汪汪,小聲哼哼,「你們認錯人了,我不是......」

  「我還沒問她。」葉二娘走過來。

  余蔓發現她空著手,嬰兒赤身躺在水裡,已經聽不到哭聲了。

  「你......讓他活......」

  我可以告訴你你兒子的下落,只要你給這個孩子一條活路。

  雲中鶴抬高余蔓的下巴,「我來問,如何?」

  葉二娘擺弄發梢,一副「你隨意」的模樣,悠悠道:「即便不是正妃,也有可能是段正淳在外面的姘頭。」

  畢竟,段正淳就在附近,嬌娘環繞。

  余蔓用力掰雲中鶴的手,口中解釋道:「我就是一路人,你們誤會了。」

  段正淳的鍋都能精准飛到她頭上,冤啊。

  「放開她!」喬峰火速趕到。

  丐幫幫眾緊隨其後,圍了上來。

  余蔓突然死命反抗,想給喬峰創造救她的機會,無奈雲中鶴輕功了得,躲開喬峰一掌,把余蔓拽到身前,一把掐住喉嚨。

  雲中鶴嘖了一聲,有恃無恐,「怎麼來的是丐幫的人?」

  「喬幫主,我身後有一個嬰兒浸在水裡,你們快救他!」余蔓大喊。

  喬峰眉頭緊鎖,對下屬使了個眼色。下屬馬上行動,悄悄繞去溪裡找孩子。

  「雲中鶴,把她放了,我喬峰保證你們離去無憂。」

  雲中鶴低頭對著余蔓的耳朵吹氣,「呦,你是丐幫的人呀。」

  「瞧這架勢,不是幫主夫人,也得是長老夫人。」

  「你這樣的美人,竟然委身一個臭要飯的,大爺我看不下去,今天定救你脫離苦海。」

  說著,欲在余蔓鬢間落下一吻。

  「小康!」有人失聲驚叫,是個男人。

  雲中鶴的嘴唇只是貼近,沒來得及落實,余蔓還沒意識到他要干什麼,突然騰空而起,一陣天旋地轉。

  一個濃眉大眼的中年美男襲擊雲中鶴,喬峰趁亂加入,雲中鶴帶著掛件余蔓飛來飛去,最後還「忍痛」用余蔓擋著了一下。

  余蔓呆呆看著中年美男在十余尺外,對她伸出的中指。

  段正淳你個傻......憨......我吃......余蔓在腦海中把會罵得髒話全罵了一遍。

  噗!

  余蔓吐出一口血。

  「小康!」段正淳肝腸寸斷。

  噗!

  余蔓又吐出一口血,這回眼白翻得比較厲害。

  「呦,你還真是段正淳的姘頭。」雲中鶴笑嘻嘻的,改為用臂彎纏著余蔓的脖子。

  他不這麼做,余蔓早躺地上了。

  「不、不是。」余蔓不客氣地用雲中鶴的衣袖擦擦嘴,聲音微弱,「我是......丐幫的人。」

  她是丐幫的幫主夫人,雖然馬大元這個副幫主已經死了,但是,段正淳這個渣渣有多遠給她死多遠,別髒了她頭上的光環,更別髒了她的心情。


第102章 我沒偷

  「人只有一個, 你們兩家怎麼分呀?」雲中鶴很熱心的樣子, 給丐幫和段正淳兩家出主意, 「不如這樣, 我把她攔腰切斷, 你們一人一半。」

  「不可。」段正淳緊張大叫。

  丐幫的人對段正淳誤傷余蔓一事非常憤怒,但眼下不是理論的時候。

  雲中鶴哼笑,松開余蔓的脖子,改為撫上她的肩頭, 「當然不可, 我還舍不得呢。」

  他漫不經心垂眸,用愛憐的表情看了余蔓一眼,「人我帶走, 沒商量。」

  「不過,我可以留下一點東西, 供你們睹物思人。」

  余蔓眼前一陣陣飄雪花,世界變成灰白色, 她的右手隱在袖中,捏住了一樣東西。

  「我不喜歡穿衣服的女人。」雲中鶴抬頭,目光緩緩掃過眾人,將不懷好意表達得淋漓盡致。

  他伸出兩根手指, 看也不看便精准地夾住余蔓的衣領。

  四大惡人投身西夏一品堂, 與丐幫結怨已久, 而段延慶與段正淳兄弟有奪位之仇, 水火不容。今日, 雲中鶴捏住兩家的軟肋,自然要好好羞辱他們一番。

  「這身衣服留給你們,光溜溜的女人,我帶......」

  眾人聞言色變,不用聽雲中鶴把話說完,他們已經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了。

  可是雲中鶴的話,說不完了。

  話音戛然而止,雲中鶴的臉色也變了,半張著嘴,整個人僵住。

  余蔓反手將峨眉刺刺入雲中鶴的神闕穴,雲中鶴只顧張狂,未曾防備余蔓。

  「賤人!」雲中鶴狂吼,對余蔓揮出一掌。

  余蔓感覺自己像一支離弦的箭,被急速發射了出去。千鈞一發之際,她憑感覺抬起手,發動手環上的暗器。

  雲中鶴是否中招,余蔓已無力關注。她沒頭扎土裡摔在地上,有人接住了她。

  周圍亂哄哄的,有叫「小康」的有人叫「嫂子」的還有叫「夫人」的,余蔓挨了段正淳一記中指中衝劍,又受雲中鶴全力一掌,此時再支撐不下去,頭一歪,昏死過去。

  不過很快,她就被晃醒了。段正淳的臉出現在眼前,余蔓發怔出了會兒神,才意識到自己正被段正淳抱在懷裡。

  「小康,不能睡。」段正淳像哄孩子一樣,溫柔地對余蔓說話。

  這話,余蔓沒法接,也沒打算接,她往別處看,一眼便認出一張熟悉的面孔。

  白世鏡蹲在余蔓跟前,欲言又止,神情極其復雜。不曾想,余蔓掙扎著翻身,撲上來抓住他的手,把他嚇了一跳,心裡咯噔一聲。

  「白長老,這人我不認識,你別讓他碰我。」

  白世鏡愣了愣,一把將余蔓奪過,丐幫弟子立刻湧上來,殺氣騰騰,像對待仇敵一樣將段正淳驅離。

  「你靜靜心,別多想。」白世鏡低聲說。

  「你說峨眉刺防不了身,可是你給我的暗器,也防不了身。」

  「都是同歸於盡,哈哈......」

  余蔓虛弱地笑了笑,眼光暗淡,幾乎看不得神采,她喃喃道:「我要死了,再也不會有人欺負我了。」

  白世鏡閉上眼,壓抑地嘆了口氣。

  余蔓緩緩掃視一圈,未在附近發現幫主喬峰的身影,「白長老,我在這世上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你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你說。」

  「我死後,別把我跟大元葬在一起。」

  白世鏡霍然睜開眼,詫異地看著她。

  「火葬,骨灰隨便找個地方揚了。」

  余蔓語氣淡淡的,已有些神志不清。

  「等雲中鶴和葉二娘死了,你們記得告訴我一聲。」

  白世鏡苦笑,「骨灰都揚了,去哪兒告訴你。」

  「對天說,我會聽到......」說到這裡,余蔓忽然一頓,露出迷茫的神色,末了,幽幽嘆道:「算了,你們還是把我忘了吧,我現在一定醜死了。」

  「不醜。」白世鏡脫口而出,否認得很堅決。他扭過頭去,對幫眾吩咐,「去,折枝花來。」

  幫眾非常積極,很快便把花采回來了。一簇簇鮮花呈到面前,白世鏡毫不猶豫,取下一朵盛開的茉莉。

  「你什麼時候都很美。」就像這茉莉花一樣。

  說著,將花輕輕簪在余蔓鬢間。

  ====================

  這一覺睡得很長,余蔓醒來時,外面陽光正好。

  她躺在一間簡陋,但很整潔的房間裡,房間裡只有她一個人。房門緊閉,窗卻是開著的,余蔓走到窗前,正要向外張望,這時,一個人從窗前經過。

  「你......」余蔓愕然。

  白世鏡也很驚訝,但跟余蔓比起來,就淡定了許多。

  他打量著余蔓,眼神透著欣慰,「你醒了。」

  余蔓指指白世鏡,又指指自己,喃喃道:「我沒死?」

  她還以為已經下輩子了。

  「喬幫主救了你。」

  喬峰救了她,喬峰還是隱藏的杏林妙手?沒看出來呀。轉念想到自己交代過的遺言,余蔓扶額嘆氣。

  早知道死不成,就不說那麼多奇奇怪怪的話了,徒添笑話。

  遠處有人喧嘩,「小康是死是活,你們總該讓我看一眼!」

  余蔓扶窗望去,只見段正淳帶著家臣和丐幫的人爭吵,雙方都很激動。

  「他怎麼還在這兒?」

  「他不肯走。」白世鏡冷冷道。

  「我去打發他。」余蔓轉身出門。

  白世鏡沉吟,「你和段正淳......認識?」

  余蔓腳下一滯,垂眸掩去神色,若無其事地說:「年輕的時候,見識短,被男人騙過。」

  默然片刻,白世鏡把手背在身後,目光拉遠,「你現在也很年輕。」

  余蔓愣了愣,旋即展顏一笑。

  「你回去安心休養,那邊自有人料理。」

  余蔓搖頭,「趕緊把他打發走,大家都清靜。」

  她和段正淳終要有個了斷,趕早不趕晚。

  余蔓的出現,讓爭執雙方安靜下來,她揮退丐幫弟子,段正淳見狀,也吩咐家臣退下。

  「太好了。」段正淳急切地打量余蔓,好像眼睛不夠用似的,「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托你的福。」余蔓涼涼道。

  段正淳發給她的中指,她畢生難忘。

  段正淳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表情訕訕的,「小康,多年不見,我很想你。」

  余蔓無意廢話,直入正題,「以後再相遇,你我就當不認識,別打擾我的生活,別叫我小康。」

  「你......」段正淳如遭當頭一棒,一時間無法接受如此絕情的小康。

  余蔓搶先堵住他的話,又道:「段正淳,你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別死纏爛打。」

  「小康,你好狠的心。」

  余蔓後退,躲開段正淳伸過來的手,並下意識抬臂護在身前,就是這樣一個動作,讓她察覺到體內的異樣。

  她愣在那兒出神,忘了對付段正淳,直到白世鏡率幫眾上來趕人,段正淳也死了心,不再糾纏。

  白世鏡見余蔓呆呆的,仔細觀察了片刻,溫聲詢問,「哪裡不舒服?」

  余蔓雙手比劃著描述,「感覺怪怪的,好像......身體裡多了點什麼。」

  白世鏡皺眉思索,隨後露出了然之色,「喬幫主曾傳功於你,供你護住心脈。」

  「你感受到的,應該是喬幫主傳給你的內力。」

  余蔓吞了吞口水,震驚之下忘了歡喜,「內、內力?」

  她體內有喬峰傳給她的內力,也就是說,喬峰幫她把「火」引著了,也就是說,她能練功了。


第103章 我沒偷

  那日, 余蔓反擊得手, 刺傷雲中鶴,並放出腕下的暗器。暗器射中雲中鶴一只眼, 他幾乎瞎了一只眼, 肚臍上還有一處大傷, 饒是輕功絕頂,逃跑途中還是被喬峰追上, 丟了性命。

  喬峰殺了雲中鶴,便往回返, 沒緊追葉二娘不放。他回到原地的時候, 余蔓已閉眼「與世長辭」,眾人圍成一圈,唉聲嘆氣神情沮喪。喬峰不死心, 親自查看, 發現余蔓沒死透, 而且還有救。雖然希望渺茫, 但人命關天,值得一試。

  就這樣,喬峰憑借深厚的功力, 硬是把余蔓從鬼門關拉了回來。余蔓也因禍得福, 不僅白得了內力, 還撬開了一扇已對她關閉的大門。

  余蔓堅持馬上去見喬峰, 當面致謝, 白世鏡拗不過她, 只得帶路。

  為救治余蔓,丐幫匆忙在一座村莊落腳,借宿的農家其實就是一片圍場,山一樣的草垛將場地分割開,余蔓住得是獨棟小木屋,離大部分丐幫弟子安身的排屋有一段距離。

  正值飯點,炊煙裊裊,室內坐不開,幫中弟子便將長桌板凳搬到外面。大家看到余蔓,紛紛起立,驚喜交集慨嘆不已。

  余蔓含笑,向丐幫的兄弟們致意。喬峰迎上來,很是激動,不等他開口,余蔓已衝他盈盈拜下。

  「謝喬幫主救命之恩。」

  「什麼恩不恩的,嫂子淨說這見外的話。」喬峰撓頭笑,「只盼嫂子別再生我的氣了。」

  嫂嫂康氏覺得他處置全冠清不夠嚴格,一直記著「仇」呢,與他有嫌隙,別別扭扭的。

  余蔓有些不自在,眼睛看向別處,小聲嘀咕,「我幾時生過你的氣?」

  喬峰大笑,招呼余蔓坐下,和大家一起用飯。

  余蔓欣然接受,剛一坐下,就看到小乞丐抱著個穿紅肚兜包紅襁褓的小娃娃湊過來。

  「夫人看,這是誰?」小乞丐眯著笑眼。

  余蔓一怔,失聲道:「那個孩子......」

  她蘇醒後忘記過問這事了,想不到孩子還活著。

  「這孩子命大,是個有福之人。」喬峰笑道。

  當時從水裡撈出來已經沒生息了,誰知拍了幾下屁股,又扯開嗓門嚎啕大哭,力氣足得很。

  余蔓捏捏娃娃的小手,嘖聲嘆道:「真壯實。」

  「夫人,是個男娃。」

  說著,小乞丐就要掀開襁褓給余蔓看,被余蔓手快制止。

  「這孩子尋不到父母,他既與嫂子有緣,不如嫂子收養......」

  不等喬峰把話說完,便被余蔓斜眼瞪住,當即收聲。

  「你可饒了我吧。」余蔓涼涼道。

  若是個女孩,她可能會心動,男孩......呵,往後生生世世她都不想再養臭小子,養夠了養煩了。

  喬峰訕訕地閉上嘴巴,他以為嫂嫂心善,又孤身一人,想來會很願意撫養孩子。

  項長老笑著打圓場,「馬夫人重傷初愈,哪有心力養孩子,她自己還需要人照顧呢。」

  喬峰聞言,恍然想起一事,正色對余蔓道:「嫂子,經此一劫,往後你需日常修些內功,方能保持身體康健。」

  「等你精神好些,我傳你幾句內功口訣。」

  余蔓搖頭,「不用麻煩你。」

  喬峰以為余蔓是不願聽他傳授,大度地笑了笑,便想說換別人也行。

  余蔓翻開手掌,看著掌心的紋路,悠悠道:「修練之法,我自己就會。」不用麻煩你們這些大忙人。

  喬峰詫異,「馬幫主教過你?」

  余蔓豎起食指搖了搖,自覺挺直身板,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吐出四個字,「家傳武藝。」

  桌上喬峰、白世鏡、項可法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你們有所不知,其實......」余蔓微微一笑,手往胸脯上輕輕一按,「我出身武林世家。」

  桌上沉默片刻,白世鏡咳嗽一聲,喝茶掩飾,項可法直接扶額,哭笑不得。

  康氏雖然說得一本正經,可聽在他們耳朵裡,怎麼聽都不像是真的。

  「你會武功?」喬峰的語氣充滿懷疑。

  他可以肯定康氏不會武功,一點也不會。所以,嫂嫂在與他玩笑?

  「不會不代表不懂。」余蔓攤開手,「我以前不想學,現在想學了,功法都是現成的,不用人教。」

  「你出身武林世家,這倒是頭一次聽說。」白世鏡沉吟,康姓少見,他想出當今幾個姓康的人物,都對不上號,也有可能早已沒落,「你家在江湖上是哪一號?」

  余蔓張張嘴,欲言又止,半天才出聲,氣勢一落千丈。

  她低下頭,蔫蔫道:「我、我們家是修道的,隱居世外,說了你們也不知道。」

  白世鏡愣了愣,只得笑笑,不再深究此事。

  「嫂子,不可兒戲。」喬峰沉聲道。

  「沒兒戲,是真的。」余蔓忿忿捶桌,「不信你看......」

  說著,一掌劈向喬峰,像模像樣。

  掌刃劈至眼前,喬峰眼都沒眨一下。

  余蔓尷尬地收回手,敗興吐出一口氣。許久沒活動,行功難免有些生疏,氣勁卡住了以至於這一掌軟綿綿的,毫無威力可言。

  不過她沒有放棄,轉頭攻向左手邊的白世鏡。

  白世鏡也沒眨眼,但他出手一點也不含糊,用指背抵住了余蔓的手腕。拳頭停在距白世鏡下顎寸許的位置,這一次,帶出些拳風,體內真氣運轉生澀,好在並無凝滯,余蔓很滿意。

  白世鏡笑了一下,無奈的表情背後似有寬縱,他撥開余蔓的拳頭,看著喬峰和項可法微微點了下頭。

  「真的。」

  他作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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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丐幫一行人到達五台山,少林知悉丐幫來意,自然不會請他們上山。兩派在山下對峙,少林方丈玄慈也露面了。

  玄慈表示,如果丐幫有懷疑的人選,他可以把這名弟子叫出來,是真是假對證便知,如果連懷疑的人都沒有,少林無法為莫須有的罪名自證。

  「寺中使得出般若掌的僧人都在這裡,你們認一認吧。」

  喬峰等人齊刷刷看向余蔓,希望余蔓能認出凶手。余蔓明知此事行不通,可也只能硬著頭皮上前,眉頭緊鎖裝作努力回憶的樣子,在和尚堆裡找人,磨蹭了好一會兒,失望而返。

  之後,話題免不了過渡到喬峰的身世上。

  喬峰是契丹人一事,在江湖上雖未瘋傳,卻也不是什麼秘密。汪劍通信上提到「帶頭大哥」,喬峰等不及向恩師玄苦求證,直接詢問玄慈。

  玄慈半晌不言,靜靜望著喬峰,冷不丁開口,「我見過你父親。」

  喬峰一聽,想到慘死的親生父母,心酸不已。

  玄慈依舊是淡漠的語氣,「你們父子長得很像,很像。」

  眾人議論紛紛,余蔓眼觀鼻鼻觀心,假裝發呆,不讓情緒外露。

  突然,一道目光掃過來,定格在余蔓身上,讓人難以忽視。余蔓茫然抬起頭,余光認出那人是白世鏡。

  待她回望,白世鏡已經把臉轉回去了,好似無事發生,但是方才眼神裡的那種復雜意味,余蔓感受得到,很真實也很清晰。


第104章 我沒偷

  入夜, 露宿山間。

  營地漸漸安靜下來, 項可法非得命人給余蔓搭個帳篷,余蔓拒絕無效,只得等在一旁, 看著項可法指揮幾個笨手笨腳的小乞丐搭帳篷。

  終於, 帳篷初見雛形,余蔓站起身,抖抖裙擺的草屑, 准備入住。可就在這時, 安靜的營地突然生變,西北方向發出慘叫,緊接著,兩名巡邏弟子騰空起飛,眨眼的工夫便跨過大半個營地, 摔在余蔓面前燃燒的火堆上。

  余蔓慌忙掩面,踉蹌後退,聽到遠處有好些人在用驚疑的語氣喊「喬幫主」。

  喬峰極有可能趁夜潛入少林去見恩師玄苦, 丐幫內部一切如常,沒露出半點風聲,但余蔓早有此猜測。

  聽這架勢, 莫非喬峰把追兵帶回來了?

  「馬夫人,你留在此地見機行事, 切莫輕舉妄動。」項可法留下一句囑咐, 便急匆匆地去了。

  余蔓所在, 雖是營地中心,但因她是女子,為防止有個別幫眾手眼不干淨,白、項兩位長老特地規劃出一圈真空。也就是說,以余蔓為中心,三丈之內無人安睡。

  而現在,營地裡的人都被西北角的騷亂吸引過去。余蔓瞅瞅身邊幾個來幫她搭帳篷的半大小子,再瞅瞅那兩個剛從火堆裡拖出來的傷員,感覺自己好像被放生了。

  「布陣!」

  白世鏡一聲令下,丐幫弟子迅速列隊結陣。

  「你不是喬幫主,你是何人?」白世鏡厲喝。

  來人橫衝直撞,戰線一路推進,戰團不斷遷移,余蔓為免受殃及,已經躲到帳篷後面了。

  她聽見白世鏡的話,不禁想起一個人,移步出去看,果然,蕭遠山傲然立在棍陣中央。

  丐幫弟子陸續反應過來,這人不是喬峰,因白天玄慈的話,便有了如下議論。

  「長得這麼像,莫不是喬幫主的爹?」

  「你說那個契丹人?他、他不是早死了嗎......」

  白、項兩位長老聞言黑了臉,正要喝止,便聽蕭遠山放聲大笑。

  「不錯,我就是契丹人。」

  白世鏡與項可法對視一眼,心下復雜至極。

  「你夜闖我丐幫營地,所謂何事?」

  倘若這人是來尋幫主的,可就難辦了。

  「殺人。」蕭遠山悠悠回道。

  「殺誰?」

  「你,們。」

  白世鏡冷笑一聲,與項可法同時出手,向蕭遠山發難,丐幫棍陣隨之而動,緊跟著壓了上去。

  蕭遠山不以為意,像魚擺尾一樣掃出一掌,輕輕松松將四面的人震飛。

  這時,幫眾終於發覺少了點什麼,紛紛問起幫主去向。

  喬幫主武功蓋世,怎地不出來懲治這惡賊?難道因為這惡賊是親生父親,就坐視不理?

  這下可讓白世鏡和項可法犯了難,不知該如何解釋喬峰去向,解釋的話,對外影響不好,不解釋的話,對內影響不好。

  忽然,一道人影從天而降,赫然是外出探親的喬峰。

  「你......」喬峰欲開口震懾,卻看著蕭遠山的面容愣住了。

  喬峰和蕭遠山對視片刻,一驚一靜。

  「孩子,你都這麼大了。」蕭遠山感嘆。

  「你是誰?」喬峰沉聲問。

  「我姓蕭,是契丹人,你也姓蕭......」

  喬峰倒吸一口氣,他已經知道這人是誰了。

  「你來做什麼?」喬峰喉嚨發緊。

  「幫主,他說要殺了我們。」有人氣憤大喊。

  喬峰眼神劇震。

  「沒錯。」不等喬峰開口質問,蕭遠山已搶先作了回答。

  他抬起下巴,露出冷酷的笑,寒聲道:「我不光要殺盡丐幫,我還要血洗少林。」

  「孩子,跟為父一起干,為你娘報仇。」

  喬峰身形不穩,垂著頭微微搖晃,「玄苦師父是你殺得?」

  他潛入少林,偷偷與恩師相見,未曾想到這一見竟成了最後一面。

  「是。」

  喬峰如困獸一般的低吼,滿腔悲憤無處發泄,「師父以為是我殺了他。」

  「那又怎樣?」蕭遠山輕描淡寫,「丐幫那個姓馬的,也是我......」

  話音未落,喬峰雙掌平推,使出一招震驚百裡,威力全出。

  蕭遠山見兒子對他出手,勃然大怒,發狠要教訓這個逆子。喬峰不是蕭遠山的對手,數招之後,便被一掌拍到了地上。

  巧的是,喬峰剛好落在帳篷後面,也就是余蔓眼前。

  蕭遠山追上去,舉起手幾欲落下,最終還是不忍心,放棄了。

  一處藏身的小乞丐都僵在當場,想去扶喬峰,卻畏懼蕭遠山之威,不敢妄動。只有余蔓,低眉順眼的,悄悄往後退。

  蕭遠山這條瘋狗,一會兒肯定要拿旁人撒氣,可千萬別撒到她身上來,余蔓心想。

  越怕什麼越來什麼,蕭遠山一眼便看到了步伐鬼祟的余蔓。這也不能全怪運氣,誰讓滿場的男人,就余蔓一個女人呢。

  蕭遠山閃身過去,將余蔓捏住手裡,余蔓那點三腳貓,還未融會貫通的小能耐,根本沒機會反抗。

  「我記得你。」蕭遠山意味深長。

  他看這女人眼熟,並非隨手抓人。

  「救我!」余蔓衝喬峰大喊。

  喬大俠,快管管你親爹,別讓他濫傷無辜。

  目光在余蔓和喬峰之間流轉,蕭遠山玩味地笑了笑,「你不聽話,我就殺了她。」

  說完,提起余蔓往肩上一抗,消失在夜色中。

  .....................

  蕭遠山沒走多遠,翻過一個山頭,便將余蔓放下,警告了一句「跑就是死」,然後兩人瞪眼干坐到天亮。

  余蔓抱膝倚在一塊石頭上,昏昏欲睡,蕭遠山起身抻了個懶腰,瞥了她一眼。

  「你與我兒是什麼關系?」

  「啊?」余蔓猛然清醒,困意一掃而光。

  「我跟、跟......」她咬了一下舌頭,差點當著蕭遠山的面喊他那倒霉兒子作「喬幫主」。

  經仔細斟酌,余蔓正色回道:「我與幫主是正常的前後輩關系。」

  論地位,肯定是喬峰高,她低。但論輩分,她是前輩,喬峰是後輩,誰讓......她是大哥的女人呢。

  這樣陳述,比較讓人沒有想像空間,余蔓希望蕭遠山正視現實,不要多想。

  「沒關系呀。」蕭遠山嘖了一聲,語氣透著一絲遺憾,「我以為你和他有點什麼,還想著饒你一命。」

  他見過這女人,在丐幫副幫主馬大元家裡。馬大元的遺言他聽到了,另一個小子他也看到了,後來丐幫發生的事,誰在為峰兒遮掩,顯而易見。

  余蔓哽住,欲哭無淚。她現在聯系喬峰,套套近乎還來得及嗎?

  喬峰那樣的人,她就算想跟他有點什麼,也不可能成事實呀。

  蕭遠山活動脖子,發出「哢嚓哢嚓」滲人的脆響。余蔓哭喪著臉,鵪鶉似的縮成一團,心想,如果蕭遠山過來殺她,她就大聲「承認」自己是喬峰的女人。

  蕭遠山轉身走開,越走越遠。

  余蔓愣了愣,跳起來大聲問:「你去哪兒?」

  蕭遠山去解手,懶得回話。

  余蔓眼睜睜看著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中,心裡七上八下,一時間是去是留難以抉擇。

  這時,余光掃到另一個方向有一叢冬青詭異地搖擺了幾下,余蔓望過去,冬青冠便倒下一半,露出一個人來。

  白世鏡蹲在樹叢後,對余蔓招手。

  余蔓看了一眼蕭遠山離去的方向,咬咬牙,飛奔到白世鏡跟前,白世鏡二話不說,拉起她的手,施展輕功向山下疾行。


第105章 我沒偷

  「你一個人?」余蔓問。

  「嗯。」

  丐幫分成三路尋找余蔓, 白世鏡原本是帶了手下的,因他心急走得快, 手下沒能跟上,等他發現的時候, 身後已經看不見人影了。

  他不想浪費時間等待彙合,便孤身一人, 憑直覺在山林間穿梭, 苦苦尋覓半宿, 終於在天亮時, 在一處開闊的半山腰上,找到了余蔓和蕭遠山。

  余蔓一聽,頓時緊張起來,心道,萬一蕭遠山追上來, 豈不是兩個人都得玩完。

  正要開口詢問白世鏡,前面有無接應, 一抬頭,便看到蕭遠山從正前方的一棵樹後走出來, 步伐悠然。

  他斜睨著余蔓和白世鏡,眼神輕蔑,「敢跑就是死,多一個死一雙。」

  余蔓蒼白的嘴唇動了動, 想要說點什麼緩和一下, 可是不等她開口, 白世鏡已拉著她,朝另一個方向飛掠。

  在蕭遠山眼裡,任何掙扎都是徒勞的,他兩步追上余蔓和白世鏡,將兩人撕開。余蔓飛出十余尺,重重摔在地上,蕭遠山將火力對准白世鏡,白世鏡很快便挨了一掌,臉色唰一下變得灰敗。

  「別這樣!有什麼話,我們到幫主面前好好說。」余蔓爬起來又跌倒,試圖勸蕭遠山手下留情,「你們父子這麼僵著也不是辦法,我幫你勸他,我幫你。」

  可惜並沒有喚起蕭遠山惻隱之心,反倒下手更狠了。

  余蔓見白世鏡被打得吐血,跪在地上腦袋耷拉到胸前,慌忙對蕭遠山求饒,「我不跑了,你放他走好不好。」

  要殺,就殺她吧。白世鏡為救她而來,怎好連累他一起喪命。

  余蔓爬到蕭遠山腳下,抱拳哀求,蕭遠山不為所動,一掌拍向白世鏡頭頂。

  眼看白世鏡將命喪掌下,危機關頭,余蔓腦海中靈光一閃,她把心一橫,咬牙躍起,手做道指,點住蕭遠山頸後風門穴。

  蕭遠山猛地一振,渾身僵硬,手掌凝滯在半空未能落下。感覺到體內真氣亂竄,最後歸入頸後風門穴迅速流失,蕭遠山大驚之下,迫切地想要斷開這一可怕的聯系。

  他仰頭長嘯,青筋從發際一直爆到脖子,可使盡招數,就是阻止不了身後之人掠奪他的內力。

  內力流失,生命也在流失。

  余蔓眼角緋紅,頭不自然地向一側歪,時不時還要微微抽搐一下,似乎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她於前世,機緣巧合之下悟得吸功之法,無名的師兄破軍,就是被她誤打誤撞吸干功力而死的。這套功法她暗地梳理過,理論上非常成熟,卻從未實踐過。

  吸人功力這等邪術,不在她道德接受範圍內,但是今天,她必須破例一次。

  蕭遠山死了,被生生吸走全部功力,健壯的身軀轟然倒下,死不瞑目。

  余蔓也不好過,她虛弱地跌坐在地,哆哆嗦嗦,妖異的緋色染進眼白,臉上被一層陰森的紫氣籠罩。

  白世鏡目瞪口呆,他伸手過去,謹慎地探了探蕭遠山的鼻息,繼而翻動屍體,沒發現外傷。

  「你是怎麼做到的?」白世鏡驚奇不已。

  余蔓的異狀漸漸褪去,她長出一口氣,擦了擦額上的汗。

  白世鏡檢查到蕭遠山經脈受損,氣海空虛功力化盡,不禁臉色大變,脫口而出,「化功大法......你和丁春秋什麼關系?」

  余蔓的手臂還有些輕微痙攣,她聞言一怔,忙搖頭,「不是化功大法。」

  轉念一想,丁春秋的化功大法化人功力,聽上去比吸人功力,觀感要好得多。不如,她就讓白世鏡以為,蕭遠山的功力是被她化去的好了。

  「我家傳......」

  「你家怎會傳下這等毒功。」白世鏡一步逼到余蔓跟前,疾聲厲色。

  余蔓嚇得後仰,神色凄愴,模樣甚是可憐,「我是為了救你啊。」

  白世鏡愣住。

  「如果不是為了救你,我生生世世都不會用這法子殺人,我不想你死......」余蔓掩面,聲淚俱下,「難道你要我眼睜睜看著你死嗎?」

  白世鏡低下頭,沉默起身,負手踱步。

  這時,遠處林間傳來呼喊,隱約聽上去是在叫「白長老」。

  余蔓和白世鏡凝神聽了一會兒,聲音漸近也愈發清晰,白世鏡抬腳,欲把人引過來,不曾想腿上忽地一沉。

  余蔓撲上去抱住白世鏡的腿,抱住後自己也愣了一下,著實驚住了。

  白世鏡渾身僵硬不敢動彈,低頭瞪著余蔓,「你干什麼?」

  「白長老,我殺得是喬幫主的生身父親。」余蔓小聲說。

  白世鏡皺眉,「幫主是明事理講道理的人,不會責怪你......我。」

  何況,你殺得不是別人,而是殺夫仇人,為夫報仇天經地義。

  「會的!」余蔓緊張地收緊十指,聲調都變了,「我該怎麼解釋,他們會把我當作練邪功的壞女人。」

  倘若喬峰親自驗屍,難保不會看出端倪,到那時,她就是吸人內力據為己有的妖女。即便喬峰沒有察覺,她的日子也不會好過,畢竟,化功大法名聲狼藉,化人功力亦是妖邪。

  「白長老,你知道的,我不是那樣的人我不想那麼做,我那麼做都是為了你。」你不能一轉身就把我賣了呀。

  只要白世鏡肯點頭,肯裝聾作啞,後面的事余蔓可以自己解決。

  白世鏡寒著一張臉,沉吟良久,末了,他冷冷瞥了余蔓一眼,瞥得余蔓心發涼。

  白世鏡把腿掙脫出來,俯身撈起蕭遠山的屍身扛在肩上,抬腳便走,並頭也不回地丟下兩個字,「跟上。」

  余蔓呆呆的,直到反應過來白世鏡的方向與遠處的呼聲正相反,才眉頭舒展,露出欣慰的淺笑。

  白世鏡尋到一處隱秘的山洞,走進去把蕭遠山的屍體往地上一扔,余蔓跟在後面,絞著手指想要說點什麼,就見白世鏡霍然轉身,冷厲的目光對上她的眼睛。

  「現在,該說說馬幫主的事了。」

  「什麼?」余蔓心頭一顫。

  說出去的謊,終有圓不下去的一天

  「蕭遠山說,他殺了馬幫主,你覺得是嗎?」

  「可能是吧,看身材和側影,是、是挺像的。」

  說話間,白世鏡近一步,余蔓退一步,直到余蔓撞上石壁,退無可退。

  「我覺得他沒撒謊。」白世鏡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余蔓,冷冷問道:「你呢?你撒謊了嗎?」

  余蔓垂眸,小聲道:「我,沒看清......」

  「馬幫主臨終前對你說了什麼?」

  余蔓呼吸一滯,眼神慌亂,心跳如鼓。不單單是因為白世鏡對她的質問,還有,丐幫的人好像尋過來了。

  「馬夫人,夫人!」

  呼聲就在附近,是來找她的。

  余蔓緊張地望向洞口,呼吸輕到能聽見心跳。如果外面的人找到這裡,如果白世鏡出聲把人叫進來,她該怎麼辦。

  但是,沒有如果。外面的人沒有發現這個山洞,很快便走遠了,而白世鏡在這期間,保持了絕對的安靜。

  白世鏡再次開口,輕聲問:「全冠清說得是真的,馬幫主留給你的話,是『喬峰害我』,對嗎?」

  蕭遠山和喬幫主這對父子長相極為相似,足可以假亂真。全冠清那種人,沒有十足的底氣,不會貿然造反,所以,極有可能是馬幫主認錯人了。

  這一次,余蔓沒有否認,也沒有掩飾,她徹底平靜下來,依舊側首望著洞口的方向。

  「沒錯。」


第106章 我沒偷

  「為什麼要說謊?」白世鏡凝視著余蔓的側臉,聲音低沉, 眼中沒有太多情緒。

  「我看到了凶手的正臉, 雖然很像,但絕對不是喬幫主, 大元認錯人了。」

  「為什麼不實話實說,為什麼要說謊?」白世鏡一字一句,語氣加重。

  余蔓輕輕嘆了口氣, 眼光微暗,幽幽道:「實話實說, 丐幫必然大亂, 到時候我也無法置身事外,我只想撇清自己,安生度日。」

  「那全冠清呢?為什麼一定要置他於死地?」

  余蔓渾身一振,霍然扭頭,瞪大眼睛看著白世鏡,激動地質問:「他非禮我, 不該死嗎?他不死, 我怎麼辦?誰能保護我, 你嗎?」

  白世鏡愣了愣,臉上一片空白,他懊惱地閉上眼,自悔失言。

  此後, 二人僵持著, 無言良久。余蔓重新把頭扭到一邊, 冷著臉皺著眉頭,心思深重。忽然想起腕上的暗器手環是白世鏡送給她的,便打算把手環摘下來還回去。

  余蔓正要挽袖子,就聽白世鏡輕聲開口,「你現在,是不是特別後悔救了我?」

  余蔓欲言又止,面露譏誚。她心裡有氣,煩得很,但遠沒到希望白世鏡死的地步,所以,還是不說假話了。

  白世鏡見她連氣話都不願對自己說,不禁苦笑,鬼使神差般地伸出手,想摸摸她的頭,安撫她一下。

  她不是幫中弟子,他不該那樣要求她。他不該那樣對她,是他的錯。

  余蔓躲開白世鏡伸過來的手,神情戒備。

  白世鏡恍然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不妥,心底生出一股失落之感,慢慢放下手臂後退,以示無害。

  他深深望著余蔓,溫和地笑了笑,「別後悔。」

  說完,白世鏡走開,忙碌起來。先是在蕭遠山身上搗鼓了一會兒,然後找來干草木枝蓋住屍體,繼而堆積成小山。

  點著火,火勢漸旺,白世鏡似乎還要等邊邊角角都燒起來。

  「咳,咳......」余蔓咳嗽連連,眼淚直流。

  因為煙不是很大,白世鏡自己感覺還好,回頭一看,見余蔓這般難受,也不等火勢蔓延開了,忙招呼余蔓離開山洞。

  外面天已大亮,白世鏡繼續搜□□草樹枝,余蔓跟著一起,二人合力將洞口填滿。

  「我們須得盡快離開此地。」白世鏡沉聲道。

  「嗯。」余蔓眼看著別處,淡淡應了一聲。

  白世鏡對她伸出手,喉嚨有些發緊,「我帶你下山,這樣能快一點。」

  余蔓猶豫了一下,把手交給白世鏡。

  .....................

  白世鏡沒有往回走尋求與幫眾「偶遇」,而是帶著余蔓往外走,離五台山越來越遠。

  接近晌午的時候,路遇一座荒宅,二人進去歇腳。

  宅子廢棄已久,裡面空蕩蕩的,二人只能席地而坐,不過總歸是個能遮風蔽陽的地方。房後有棵果樹,掛滿果實的枝條從破了洞的牆角伸進去。

  余蔓吃了幾口果子,便開始打瞌睡。從昨晚到現在,她還沒合過眼。

  「你是趁蕭遠山不備,逃出來的,路上遇見了我。」白世鏡突然開口。

  余蔓一下子清醒過來。

  「如果將來事情敗露,也與你無關,蕭遠山是我殺得。」白世鏡沉聲說。

  事已至此,他們在同一條船上。他為了她,毀屍滅跡的事都做了,回不了頭也不想回頭了。

  余蔓愣了好一會兒,驚訝於白世鏡的魄力,肯將一切攬到自己身上。不過,他不需要這麼做。

  「不用。」余蔓搖頭。

  白世鏡看了她一眼,「別把這件事想得太復雜,會過去的。」

  蕭遠山的身份倒是其次,蕭遠山的死因才是□□煩。他會替她隱瞞,不教第三個人知道,只要她今後不再化人功力。

  他會盯著她的。

  「我不回丐幫了,白長老就當沒見過我吧。」

  白世鏡臉色微變,「為什麼?」你不回丐幫,能去哪兒?

  「喬幫主救我性命,我卻殺了他父親,我......無顏見他。」余蔓垂首嘆道。

  她不後悔殺蕭遠山,同樣,也無法面對喬峰。

  是時候離開丐幫,徹底斷開聯系了。白世鏡抓著她的小辮子,終究是個擾人的麻煩,她可不想活在異樣的目光下,活得束手束腳。

  她要走,因為無顏見喬峰,那他呢?也不見他了?白世鏡心情陰郁,臉色不太好看,他勉強擠出一絲微笑,淡淡回道:「再說吧。」

  緊接著,又在頭上比劃了一下,溫聲提醒余蔓「頭發亂了」,把話岔開。

  余蔓摸了摸發髻,在山裡折騰了一宿,被風吹被樹刮,又挨打,想到她現在一頭亂發跟瘋子差不多,忙掏出木梳梳理。

  白世鏡坐在一旁,隨手捏著一枚果子,看似出神入定,實際上心思紛亂得很。

  他有些見不得光的情意,不敢承認不能表露,但是,讓他放她走,他做不到。

  不如這樣,折中一下,她可以不回丐幫,他也可以對外當作沒找到她,把她安置在一個他知道的地方,以後,他可以去看她。

  畢竟,她是馬幫主的......看在她救了他的份上,隔三差五送些衣食總是應該的。

  白世鏡再三斟酌,正要開口跟余蔓商量,忽然眉頭一皺。

  外面來人了,約莫有十個,余蔓也有所察覺,二人雙雙抬頭向窗外望,可是因為坐在地上,只能望到一片天。

  外面的人大多腳步沉重,不會武功,應該不成問題,余蔓心想。

  白世鏡倒是有些別樣心思,倘若被人看到他們在一起,相當於走漏了風聲,那就更有理由不讓她走了。

  二人安坐不動,直到大門被人一腳踹開,走進來一個提大剪刀,一臉暴躁的精壯漢子。

  「南海鱷神。」白世鏡大驚失色。

  凶神惡煞岳老三在此,那段延慶和葉二娘還會遠嗎?

  白世鏡瞬間躍起,長臂一撈,抓過余蔓便要破窗而出,不曾想中途失了力氣,軟趴趴地跌在地上。

  「悲酥清風。」余蔓失聲道。

  南海鱷神不禁多看了余蔓一眼,「呦,你還知道悲酥清風。」

  「老三,嘀咕什麼呢?」葉二娘嬌笑。

  「別叫我老三。」南海鱷神板起臉,面相愈發凶惡,「我不叫你老三,你也別這樣叫我。」

  紅裙葉二娘走進來,手裡牽著根繩子,她看到余蔓和白世鏡,拍著胸口笑得更歡了,「這不是丐幫的執法長老嘛,怎地,帶著幫主夫人私奔了?」

  葉二娘手裡的繩子,帶進來一串人,段正淳、段譽、阮秦甘三女,還有木婉清、鐘靈兩姐妹,他們雙手捆在繩上,踉踉蹌蹌,有氣無力,顯然也中了悲酥清風。

  「小康,你......」段正淳震驚不已,怔怔看著余蔓,露出苦笑。

  余蔓閉了閉眼,艱難地呼出一口氣,無話可說。她反復確認過,這裡面沒有刀白鳳。

  葉二娘一腳一個把段正淳等人放倒,回頭問:「老大,這兒有兩個丐幫的,怎麼處理?」

  段延慶拄杖走在最後,聞言向余蔓和白世鏡冷冷一瞥,「殺了。」

  余蔓在袖管中悄悄撥了小瓷瓶的瓶塞,聽段延慶發話,頓時手一抖。她趕緊低頭摸鼻子,裝作驚慌失措的模樣,實際上是在猛吸解藥。

  悲酥清風是西夏皇族秘藥,傳到後世,雖匿跡中原,但在西域流傳,已不是什麼奇物。悲酥清風原料難得,余蔓收集不齊,無法配制,不過做點解藥防身,還是很容易的。

  她吸收了蕭遠山數十年功力,還不能完全化為己用,可是,總不能伸著脖子等死。

  她覺得問題不大,打不過,跑還是跑得掉的。


第107章 我沒偷

  段正淳一聽, 慌了神, 「別!」

  段延慶冷笑, 「是個女人你都舍不得?」

  段正淳嘆了口氣,深沉道:「這是你我之間的恩怨,莫要牽扯旁人。」

  葉二娘撇嘴, 「大哥有所不知, 他跟那娘們兒有一腿。」

  說著, 衝余蔓揚了揚下巴。

  段延慶了然,露出輕蔑之色。

  「老二、老三, 你們去外面守著。」

  南海鱷神抬腳便走,他反感殺□□兒這等事, 可因是老大行事,他不好多言。葉二娘知道段延慶改主意了, 暫留著丐幫二人的性命,話不多說, 轉身出去了。

  段延慶尋了條破案幾, 拖到堂前坐下, 與段正淳說些舊怨,之後便開始討價還價。他深知現如今大理皇室不會承認他前代太子的身份,段正淳將皇太弟之位傳於他, 他恢復儲君的身份, 再從段正明手中奪回皇位, 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余蔓力氣恢復, 便想把解藥傳給白世鏡。兩人挨得極近, 白世鏡的手搭在大腿上。余蔓將藥瓶藏在手心,悄悄伸拳過去,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背。

  變故發生後,白世鏡有過片刻驚慌,之後一直很平靜,越是接近死亡,就越平靜。手背上傳來柔軟的觸感,他低頭一看,心房咚咚撞了兩下。

  她在害怕,白世鏡心想。

  情不自禁握住余蔓的手,白世鏡側目與她對視,滿眼憐惜。他快要死了,拉一拉她的手就當是完成最後的心願吧。

  他會請求段延慶饒她一命,這很不像他,但為了她,他願意。倘若段延慶不答應,他和她死在一處......倒也不錯,做鬼也歡喜。

  段正淳與段延慶唇槍舌戰,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樣,最後還是緩和了口氣,「延慶太子,那白長老與......馬夫人,他們是無辜的,你放了他們吧。」

  星竹、紅棉、寶寶是他的情人,譽兒、清兒、靈兒是他的孩子,這些人注定無法幸免。只有小康,與他緣分最淺,她已經開始新的生活了,最不該受他的連累,段延慶還有一絲絲可能放她一馬。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向那片被遺忘的角落望去,入眼便是余蔓和白世鏡執手「深情」對視的情景。

  余蔓怔怔的,眼神透著驚訝,這讓誤以為她和白世鏡之間的「深情」是相互的。她驚訝,她失神,與白世鏡回握她的手,與白世鏡目光中傳遞出來的情意無關,而是突然發現,這只手,竟然與她的一段記憶重合了。

  這不是她第一次觸碰白世鏡的手,但此前都是掌心交握,這次她為了傳遞解藥,先是拳頭虛握覆上他的手背,不經意蹭了一下他的腕骨,頓時愣住。好熟悉的感覺......

  嗤——

  段延慶發出響亮的嘲笑。

  段正淳干咳一聲,表情訕訕的。其他人若無其事地將目光轉向別處。

  余蔓低下頭,認真觀察白世鏡的指節,同時伸出另一只手,慢慢抓住白世鏡的手腕,丈量一般反復摩挲了幾下。

  就是他,那個戴面具穿黑袍,在她去祭掃馬大元的路上掐她脖子審問她的神秘人,就是白世鏡。

  敢情,那個時候就開始懷疑她了,連嚇帶詐。敢情,那個時候對她有意思了,嚇唬完還留下一枝花。白世鏡這個老男人,簡直變態。

  余蔓挑眉,沒好氣瞪了老男人一眼,陰暗地想,他若有個三長兩短,她才能高枕無憂。不過,她只是想想。

  故作親昵的樣子,舉起手用食指刮了刮白世鏡的鼻梁,余蔓從假笑變成忍笑,因為白世鏡傻了,不止是被她的舉動驚到了,還是被解藥臭到了。

  段氏那邊又沒動靜了,再次全員住嘴,瞅著余蔓和白世鏡目光炯炯。

  余蔓放下手,恢復假笑,轉過頭冷眼一掃,「我們先來的。」

  你們這些後來的,管好自己,不該看的不要看。

  詭異的氣氛持續了一段時間,阮秦甘三女皆是一臉「你眼光一般,但祝你幸福」的微妙表情。

  「打擾了。」段正淳干巴巴地回了一句,對余蔓徹底死心,再無遐想。

  段延慶不再廢話,決定動手,他認為段正淳視色如命,兒女反倒靠後,便先拿女人開刀。

  他發動的同時,余蔓和白世鏡也發動了。二人出其不意,合力一擊氣勢洶洶,段延慶匆忙回身應戰,以為悲酥清風在他們身上失效了,轉眼便看到余蔓迅速抽身,拿著一只小瓷瓶,將瓶口對准段正淳鼻間。

  有白世鏡和段正淳頂著,余蔓順利幫所有人解毒,形勢向好。段延慶詫異他們有解藥,又擔心附近有丐幫大隊人馬,悲酥清風失效,再捉段正淳有難度,莫要讓己方陷入被動,於是果斷離去。

  劫後余生,阮秦甘三女心有余悸,木婉清、鐘靈兩姐妹俏臉慘白,段正淳、段譽父子少不得安慰一番。

  遠處,余蔓微微垂眸,看著面前及腰的一叢茉莉,白世鏡負手走近,似乎想對她說點什麼。

  「你喜歡這花?」余蔓問。

  「嗯。」

  「為什麼?」印像中,他似乎總是選擇茉莉。

  路邊隨後摘一朵,是茉莉;趁她閉眼,在她衣領上放一朵,是茉莉;她快死了,為她妝飾,是茉莉。

  因為像你,白世鏡在內心深處回答。

  他記不清從什麼時候開始對她動了心,可能是第一次見面,她打開柴門的那一刻,也可能是總舵門外,她越過旁人,只與他說話的那一天。

  她是他過不去的美人關,她是他醒不來的夢。

  余蔓安靜看著他,過了一會兒,輕聲問:「要不要摘一朵?」

  白世鏡愣了愣,便要摘下一朵茉莉,卻又生生一滯,他猶豫片刻,最終空手背回身後。

  無論她在暗示什麼,他都非常願意去做,不過,不是現在。無特殊狀況,在人前還是要有個在人前的樣子。

  余蔓覺得有些無趣,她與白世鏡算得上有情有義,但想要進一步發展,顯然缺乏很多東西。

  算了,不回應了,本來就沒動力,這下更沒話講了。

  段正淳攜段譽前來,准備向余蔓和白世鏡道謝,父子倆走近,余蔓淡淡掃了一眼。

  「你們聊。」她留下一句,轉身走開。

  段正淳心下黯然,他以為余蔓回避是為躲他,殊不知余蔓只是找個借口走開罷了。

  余蔓信步行至阮秦甘三女跟前,微微一笑,三女神色各異。

  「妹妹,方才多謝你了。」阮星竹柔聲道。

  余蔓笑盈盈的搖了搖頭,「能否請三位夫人幫我一個小忙?」

  幫個小忙,人情兩清。

  ....................

  白世鏡費了很大的力氣,終於擺脫阮秦甘三女和兩個小丫頭的糾纏,可是他要找的人,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苦尋數月,沿途發動丐幫大小堂口,直到幫中出了大事,他匆忙趕回洛陽,仍未尋到那人蹤跡。

  喬峰涉嫌謀害少林高僧玄苦,同日,養父母喬三槐夫婦慘死家中,兼之他契丹人的身份,在江湖上引起軒然大波。蕭遠山現身重傷丐幫弟子,掠走康氏,丐幫人心浮動,喬峰愧痛不已,他將打狗棒留與項、白兩位長老,自請退位,從此浪跡天涯。

  一晃,五年過去了。

  五年間,參與過雁門關外亂石谷,劫殺蕭遠山一家的高手,智光大師離奇亡故,而後知情人接連橫死,矛頭直指喬峰。喬峰尋不見蕭遠山,以為這些都是生父的手筆,滿心悲涼,苦不堪言。最終矛盾不可調和,他不得不現身少林,面對群雄討伐。

  喬峰身邊跟著一個穿銀紅衣裙的俏麗女子,伶牙俐齒,跟群雄打嘴仗。

  突然,殺出來一個黑衣蒙面人,喬峰與之交手,竟然不敵。混亂中,紅衣女子誤中一掌,當即發出一聲慘叫。

  在場一片嘩然,那蒙面人使得竟是少林七十二絕技之精要,大金剛掌。

  「阿朱!」喬峰悲憤大吼,不顧一切將女子抱起。眨眼的工夫,女子聲息已弱。

  蒙面人趁機欲取喬峰性命,有江湖義士看不過去,出手阻攔,但根本不是蒙面人的對手,只有一人,脫穎而出。

  青衫道姑,薄紗遮面,從人群中躍起,長劍應聲出鞘,她與蒙面人激戰二十幾個回合,未分勝負。

  蒙面人冷笑,抽身遠走。

  道姑並未追趕,她悠然落地,一邊整理微微有些散亂的面紗,一邊朗聲笑道:「玄慈方丈,你怎地不派人將他攔下?」

  少林弟子頗為不忿。

  玄慈面容沉靜,淡淡發問:「你是何人?」

  道姑將長劍歸入鞘中,「剛才那位破落王孫,玄慈方丈怎地不問他是何人?」

  當年慕容博暴病身亡,死得及時死得蹊蹺,方才那蒙面人借力反彈,使得就是慕容家絕學「鬥轉星移」。旁人不懂其間奧秘,玄慈不會不懂。

  「哦?」玄慈幽幽應了一聲,便沒了下文。

  道姑冷哼,轉身來到喬峰跟前。喬峰懷抱昏迷的阿朱,傷心欲絕。道姑蹲下,拉起阿朱的手,診脈。

  須臾,道姑嘆了口氣,「喬幫主,這姑娘是你什麼人?」

  「她是我心愛之人。」

  說完,喬峰露出苦笑,他早已不是什麼喬幫主了。

  道姑點點頭,皺眉沉吟良久,又嘆一聲,面紗下的秀顏似乎笑了一下,「既是你心愛之人......我救她。」

  喬峰聞言一愣,喃喃道:「真的?」

  這女子身手遠勝於他,方才又幫了他,她說能救,想來不會騙他。

  「真的。」道姑看著喬峰,認真道:「找一處安靜的地方,我來為這位姑娘療傷。」

  就當回報你當年的救命之恩了。

  喬峰忙抱著阿朱站起來,想要找地方療傷,忽然,心底多出來一個念頭,這女子的聲音好生熟悉,他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站住!」男聲低喝。

  喬峰與那道姑身形一滯,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丐幫前排走出來一個身掛九袋的中年男子。

  「白......」喬峰看著昔日一起共事的好兄弟冷若冰霜,一步步走近,心裡發苦。

  丐幫的兄弟對他誤會頗深,他無愧於心,卻無力自證,也不想再做解釋了。眼下,阿朱危在旦夕,誰也耽誤他給阿朱救命,丐幫的兄弟也不行。

  白世鏡不是衝喬峰來得,他死死盯著那道姑,伸手去扯道姑的面紗。奇怪的是,那道姑一動不動,任白世鏡扯下面紗,露出美麗的容顏。

  「白長老。」道姑丹唇微啟,笑眼迷人,「好久不見。」


第108章 我不脫

  余蔓在睡午覺, 她今年三歲, 一天能睡十個時辰。其實,用不著睡那麼久,可是在睜眼討人嫌和閉眼睡大覺之間, 只有三歲的她自然更願意選擇後者。

  睡夢中, 有一陣很不安穩, 感覺外面亂糟糟的, 等她醒來,家裡靜悄悄的。

  余蔓從床上坐起來, 試探著叫了一聲「娘」,沒有回音,也不打算叫第二聲。

  這段時間, 父親被外公派去洞庭解決盟會內部的小摩擦, 母親在家常和師弟鬼混。余蔓可不想叫嚷多了, 壞了母親的好事, 招來一頓臭罵。

  母親和她那油頭粉面的師弟偷情,不是什麼新鮮事, 還被父親撞見過。父親忍氣, 好言相勸,誰知母親不但不收斂, 反倒變本加厲。

  這個家,早晚得散。

  余蔓嘆了口氣, 兩條小腿垂到床沿下, 以一攤軟泥的方式著陸。她跑到院子裡, 和夾著尾巴的大黃狗縮在牆根下的大黃狗玩耍,大黃狗今天很不在狀態,蔫巴巴的。余蔓覺得無趣,又跑進堂屋,她以為堂屋無人,是個庇蔭納涼的去處,沒想到一進門,便被裡面的景像嚇了一跳。

  堂屋滿地狼藉,跟剛打過仗似的,余蔓記得西邊有一張竹屏,後面擺著招待親朋用餐的桌椅,現在那裡空蕩蕩,地上架著一口大鍋,鍋下柴火正旺。

  鍋旁,一個穿長衫的精瘦男人坐在地上,捧碗大嚼。

  余蔓眼睛一亮,心生歡喜,「爹,你回來了。」

  他爹叫李嘉樹,不僅長得一表人才,還是個文武全才,否則三湘盟主鐵無雙也不會將他招作東床快婿,還要將家業交付給他。

  李嘉樹扭身,從碗沿上抬起頭,衝余蔓咧嘴一笑。

  余蔓走了兩步,感覺不對勁,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腥味,她沒穿鞋,腳上是一雙布襪,腳底黏糊糊濕淋淋的,襪子已經洇透了。低頭一瞅,地上淌得像河一樣的液體,是血。

  「爹,怎麼回事?」余蔓小臉一皺。

  李嘉樹放下碗,滿不在乎地笑了笑,「爹剛才殺了兩條狗。」

  原來如此,難怪大黃夾著尾巴躲起來,狗耳朵都趴下了,余蔓張開短胳膊,小跑過去,輕車熟路鑽進李嘉樹懷裡坐下。

  李嘉樹一下子僵住了,他們父女相處,常常這樣互動,可是這一次,他不知所措,茫然中還帶著一絲絲恐懼。

  余蔓憂心忡忡,小聲嘀咕,「娘看到,又該發脾氣了。」

  李嘉樹自幼父母雙亡,家境清貧,吃過很多苦,雖然少年發跡,前途無量,可生來便是盟主獨女,千金小姐的妻子百般看不上他。新婚時期妻子還能裝裝樣子,後來裝不下去了,就變成人前恩愛夫妻,人後翻臉無情,動輒奚落辱罵。

  余蔓看著鍋底燃燒的柴火,竹屏和桌椅的殘片依稀可辨,心道,說不定爹娘已經吵過了,明天這個家就正式散伙了,好像......也不錯。

  李嘉樹仿佛沒聽到一般,摟住女兒,親昵問道:「萍兒,想爹沒有?」

  「想。」余蔓脆生生應道。

  濕襪子貼在腳上很不舒服,余蔓笨拙地想把襪子脫掉。李嘉樹見狀,托起女兒的小腳唰唰兩下,揪下血裡撈出來的似的小襪子,扔進火裡,然後用衣擺把小腳丫擦干淨,擦到最後,還親了兩口。

  「爹,你還走嗎?」余蔓問。

  「萍兒想爹走嗎?」

  「不想。」余蔓誠實地說。

  父親在家,母親看他不順眼,家庭關系緊張,壓抑;父親不在家,她眼看著母親整日和奸夫鬼混,還要裝懵懂無知,更壓抑。

  李嘉樹大笑,從咕嘟嘟沸騰的大鍋裡撈出一塊肉,吹了吹,送到女兒嘴邊。

  「來,吃肉。」

  湯勺裡的肉塊很大,余蔓歪頭咬了一口。

  「好吃嗎?」李嘉樹眼不眨地看著女兒,充滿期待。

  余蔓的臉皺成一團草紙,她嚼了兩下,便將嘴裡的肉囫圇咽下,衝父親猛搖頭。

  李嘉樹滿面紅光,連勺帶肉往鍋裡一丟。油湯飛濺,濺了他一臉,余蔓一頭。

  「不愧是我女兒,哈哈。」他捧起女兒的小臉上用力親了一口。

  余蔓凝神片刻,恍然想起一件事,頓時表情崩裂,對父親怒目而視。

  「怎麼,爹親疼你了?」李嘉樹笑問。

  余蔓撅嘴,用衣袖使勁蹭了蹭臉上父親親過的地方,嫌棄之情溢於言表。

  親完腳,再親臉,過分。

  ....................

  李嘉樹一腳踢翻大鍋,骨肉滾成一堆,湯灑了一地,和地上凝結的血混在一起,撒發出奇怪的氣味。余蔓下意識想往地上看,卻什麼都沒來得及看清,就被父親抱走了。

  隨手拿了些細軟,李嘉樹帶著女兒離家,馬不停蹄地趕路。余蔓不記得走了多久,也不清楚經過哪些地方,只知道,他們要去拜訪父親的一位摯友。

  李嘉樹將女兒托負給摯友夏辭照顧,夏辭夫婦非常願意撫養余蔓,他們膝下一雙兒女,小女兒和余蔓年紀相仿,正好可以做伴。

  女兒有了著落,李嘉樹很是欣慰,卻也十分不舍。他蹲在余蔓面前,一遍遍撫摸余蔓的發頂。

  「萍兒記住,以後要聽叔叔和嬸母的話......」

  余蔓扯著李嘉樹的衣角,眼巴巴地看著他,「爹,你去哪兒?」

  「爹有事要辦。」

  「你什麼時候來接我?」

  李嘉樹避開余蔓的目光,嘆了口氣,「等你長大就......知道了。」

  父親的意思,是不打算來接她了?余蔓愣住,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心生怨念。

  把她寄養在朋友家,還不如把她留給母親,雖然母親經常不待見她,可是,她還有外公呀,何至於孤零零的寄人籬下。

  上茶不喝留飯不吃,李嘉樹執意要走。他對女兒囑咐了幾句,轉過頭來,「撲通」一聲跪下,給呆住的夏辭夫婦磕了兩個響頭。

  「夏大哥、夏大嫂,萍兒就拜托你們了。」

  余蔓目送李嘉樹出門,沒哭,很平靜。夏辭夫婦以為她年幼不懂離別,殊不知,她心中的無語足以填滿洞庭湖,沒當場翻白眼已經很克制了。

  ====================

  夏辭夫婦對余蔓視如己出,但是,這種狀態持續的時間非常短暫,大概只有七八天。一夜之間,夏辭夫婦態度大轉變,他們並沒有虐待余蔓,只是突然開始無視她,情緒復雜,行為冷淡。

  余蔓不知夏辭夫婦因何變臉,不過直覺告訴她,應該是她父母那邊出了什麼事。

  一個多月過去了,夏家的氣氛愈發焦灼,終於,夏夫人忍不住了。

  「你還在等什麼?等那丫頭長大,喝你的血吃你的肉嗎?」

  夏辭為難,「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你何必......」

  「帶壞了文兒、妍兒怎麼辦?一想到文兒、妍兒跟那人的女兒飲食起居在一塊兒,我就渾身冒冷汗。」

  「你就沒想過,萬一那人的仇家找上門來,怎麼辦?你要置文兒、妍兒於險境嗎?」

  夏辭咬咬牙,下定決心,沉吟道:「不如這樣,我把她送到鐵家。」

  「你說鐵盟主?」夏夫人有些猶豫。

  鐵盟主是萍兒的外公,外孫去外公家,看似是個好歸宿,實際上危機四伏。且不說鐵盟主會不會認這個外孫,就說李嘉樹造孽,到處作惡,他人人喊打,他的女兒一樣人人喊打,他的仇家找不到他殺不了他,未必不會拿他女兒出氣。

  夏夫人瞪了丈夫一眼,沒好氣地說:「你就當她是孤兒,去遠一點的地方給她找個好人家。」

  ....................

  余蔓離開夏家,去了很遠的地方。

  一日寅時,夏辭抱著余蔓在野外趕了一夜的路,天剛擦亮,前面是一座山谷,他停下腳步,彎腰把余蔓放在地上。

  「叔叔......」余蔓心裡苦。

  扔掉她,她沒意見,但是,野外放歸是不是有點過分?

  夏辭摸摸余蔓的頭,沉吟良久,語重心長,「孩子,把以前的事都忘了,連著爹娘,一並忘了。」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為避免余蔓哭鬧追趕,他施展輕功,用上了逃命的盡頭。

  余蔓被夏辭不怎麼高明的輕功蹶了一臉土,忙捂著鼻子轉身,忽然發現對面山體中間有一部分人為修整過的石壁,石壁上刻著三個飛揚靈動的大字——

  繡玉谷。


第109章 我不脫

  繡玉谷, 移花宮。

  余蔓頂著烈日跪在後花園, 雙手托舉一根形狀恐怖的戒尺。她已從垂髫小童,長成青春少女。

  花園裡,練劍的白衣少年名叫花無缺, 是移花宮的少宮主。余蔓身後有一座八角亭, 裡面坐著大宮主邀月、二宮主憐星。

  花無缺練劍, 余蔓跪著,花無缺練了兩個時辰,余蔓跪了兩個時辰。邀月不叫停,他們誰也不能停。

  余蔓手裡的戒尺,是邀月給花無缺准備的, 但不會打在花無缺身上。只要花無缺犯錯,或是哪裡讓邀月不滿意了,這根戒尺, 會打在余蔓身上。

  余蔓投身移花宮, 原本在二宮主憐星手下做事,一個月前, 突然被調到花無缺身邊做侍女, 因為,上一個侍女被邀月處死了。

  終於,八角亭裡有了動靜。

  邀月、憐星一前一後走出來, 花無缺沉著收招, 向二位師父行禮, 躬身不起。邀月冷冷看了花無缺一眼, 未發一言就走了,憐星留下,溫聲勉勵幾句,也隨邀月去了。

  隨行宮人取走戒尺,余蔓高舉的雙手依舊舉著,直到邀月、憐星一行人走遠,才慢慢放下。

  花無缺亦是等到四下無人,才緩緩直起身,他衝過去想扶余蔓,卻晚了一步,余蔓已經拍拍裙擺,自己站起來了。

  「萍姐姐,你沒事吧?」

  「沒事。」余蔓搖頭,聲音清冷,一如她蒼白淡漠的面容。

  鐵萍姑,是她現在的名字。

  說起來,這個名字和花無缺還有些淵源。當年,余蔓被夏辭丟在繡玉谷外,是移花宮弟子花月奴,也就是花無缺的母親接納了她。花月奴問家鄉,余蔓只說不知,花月奴聽她自稱萍兒,又問她姓氏,余蔓有意隱瞞,便隨母姓,說自己姓鐵。花月奴覺得「鐵萍兒」這個名字拗口,便改了一個字,叫作,鐵萍姑。

  四歲那年,余蔓有幸見過花無缺的父親,在移花宮養傷的天下第一美男子,江楓。「玉郎」風采,只匆匆一瞥,已教人心神皆醉。

  「你不用陪我,回去休息吧。」花無缺低聲道。

  余蔓沒有推辭,衝花無缺微微一頷首,慢步離去。

  她身穿紗衣,頭戴銀絲纏得花冠,移花宮門人都是這樣打扮。她肌膚雪白,身姿輕盈曼妙,步子邁得極穩,端端正正,就連頭上的花冠都不會搖晃。看上去,好似冰雪堆成的人物,而這冰雪,難以融化。

  花無缺望著她的背影,發出一聲輕嘆,心道,這位姐姐,冷冰冰的。

  ....................

  天氣炎熱,余蔓哪兒也沒去,洗了個澡,便躺在窗下的藤榻上納涼。

  一覺醒來,已是黑夜。

  余蔓推開窗,望著天上燦爛的星河。心想,再等幾年,等她翅膀硬了,就離開這裡,去外面看看。

  花無缺戴月歸來,一眼便看到了托腮賞夜的余蔓。他駐足發怔,心下詫異,覺得這位姐姐安靜坐在那兒,不說話也不顰笑,卻較白天鮮活了許多。

  余蔓眼波一轉,與花無缺對視,懶懶放下托腮的手,盈盈笑道:「公子,你回來了。」

  「怎麼這麼晚還不睡?」花無缺邁過花草,提燈走到窗前。

  「睡不著。」余蔓撿起膝邊的團扇,扇了扇。

  夜裡的萍姐姐好像變了個人,花無缺心想。他懷揣著些許好奇,定定看著余蔓,恍然想起一件事來。

  「不是說過,不要叫我公子嗎?叫我無缺,你都答應了。」

  「好。」余蔓爽快應道。

  花無缺將一早便拿在手裡的瓷罐遞給余蔓,「這是傷藥,你記得擦。」

  萍姐姐白天跪了那麼久,膝蓋肯定受不了。

  余蔓接下瓷罐,在掌心盤了盤,「幸好是夏天,沒有大礙。」

  「讓你受苦了,萍姐姐。」花無缺低下頭。

  「別這麼說。」余蔓皺眉,「你盡力了。」

  她是受苦了,但不是花無缺的錯。

  花無缺消沉半晌,難得將異樣的情緒外露,他輕聲問:「萍姐姐,你說......蘭葉恨我嗎?」

  蘭葉,是花無缺之前的侍女,已香消玉殞。

  想到蘭葉的死,余蔓不禁心生悲涼,她沉默了好一會兒,露出苦笑,幽幽嘆道:「我不知道蘭葉恨不恨你,我只能告訴你,我不恨你。」

  「就算大宮主打死我,我也不會恨你。」

  凶手是邀月,恨旁人作甚。

  花無缺聞之動容,他深深望著余蔓,眼光明亮。

  「我不會讓你死的。」

  =====================

  三年過去了,花無缺十八歲,余蔓二十三歲。

  這三年,時有驚險,但幸運的是都能平安度過,余蔓全須全尾,沒遭大罪。

  花無缺發現每當夜幕降臨,余蔓就會變得很鮮活很有溫度,於是養成了,偶爾隔窗夜談的習慣,每次溫溫柔柔地聊幾句,好像蒼白的天地就多了一道色彩,單薄的生命多了一分活力。

  一日,邀月召花無缺去主殿,余蔓隨行。

  「無缺,你長大了,是時候到江湖上闖蕩一番了。」憐星柔聲笑道。

  「姑姑要無缺出谷?」花無缺並不意外。

  「還記得我叫你殺的人嗎?」邀月冷冷道。

  「記得。」

  「江小魚。」邀月念出一個名字,聲音飄渺,「殺了他,要快。」

  剛剛得到消息,江小魚於前日離開惡人谷。好戲,開場了。

  「是。」花無缺沉聲應道。

  邀月饒有興致地打量他,「無缺,敢殺人嗎?」

  「敢。」

  邀月輕笑,「你把她殺了,就現在,讓我看看。」

  花無缺抬頭,茫然與邀月對視,「誰?」

  「你的好姐姐。」邀月眼神譏誚。

  花無缺倒吸一口涼氣,寒意傳遍背脊。他僵在那兒,一動不動,掌心的汗能擠出水來。

  「你不敢。」邀月悠悠道。

  花無缺試圖辯解,「大師父,她......」

  萍姐姐不曾犯錯,為何要殺她?

  邀月眼神一厲,目光落在余蔓身上,「鐵萍姑,殺了他。」

  「是。」

  余蔓毫不猶豫,手刀砍向花無缺。她站在花無缺身後,突然出手,極具優勢。

  花無缺始料未及,不過還是本能做出反應,躲過一擊,很快便放開手腳,與余蔓相鬥。

  不知過了多久,邀月拍手,「好了。」

  余蔓率先停手,花無缺也迅速退到一邊。

  「小看她了。」邀月對憐星說。

  憐星看著余蔓,頗有些感慨,「沒想到你武功這麼好,比無缺還好。」

  「弟子比少宮主痴長幾歲,占了些便宜。」余蔓向殿上拱手,頭微微垂著,神情冷漠。

  「不必謙虛。」邀月滿意地笑了,「你隨無缺離宮,助他盡快找到江小魚。」

  「是。」

  「找到後,你不要動手,讓無缺殺了他。」

  「遵命。」


第110章 我不脫

  這一天, 花無缺依舊練功練到很晚,與往日不同的是, 他有些心不在焉。

  夜色朦朧, 宮中靜謐, 花無缺走在青石鋪的花陰小路上, 過了前面那道灰牆黛瓦的洞門,就是他的居所。

  他遲疑了一下,吹滅燈籠, 放輕腳步, 隱在一株攀牆藤蔓後面往門內看。

  余蔓倚在窗前,在逗黃楊木上的一對畫眉, 心情格外好。

  花無缺默默看了良久,輕咳一聲, 衣袖拂過藤蔓, 發出類似風吹過的簌簌響聲。他緩步走過洞門,畫眉飛了, 方才大開的窗扇如今半掩,窗前的人也不見了。

  花無缺望著亮燈的房間,猶豫要不要去敲門,最終還是放棄了。

  余蔓在收拾行李,愉悅地哼著小調。她回避與花無缺見面,還不是因為白天她奉邀月之命, 要「殺」花無缺。

  見面無壓力, 就是覺得有點尷尬, 不如不見。

  「萍姐姐,你睡了嗎?」花無缺的聲音從房間角落傳來。

  他躊躇許久,還是想跟萍姐姐說幾句話。他看萍姐姐的房間還亮著燈,否則不會打擾她。

  余蔓聽見花無缺喚她,先是應了一聲,隨後來到房間另一頭的牆角。

  說是牆角,其實是一道門。花無缺小時候,為了方便侍女照顧她,兩間房是打通的,只不過余蔓住進來的時候,花無缺已是十四五歲的少年人,這道門已經從花無缺那邊用書架堵住了。

  「無缺,什麼事?」余蔓搬開書架上稀稀落落的書冊紙卷。

  花無缺極少在夜間找她,有事也會繞到外面敲門。

  「萍姐姐......」花無缺沉吟,不知不覺學著余蔓的樣子,架起兩條胳膊趴在書架上,他看到余蔓正拿著一塊白玉似的東西往嘴裡送,脫口問道:「你在吃什麼?」

  余蔓動作一滯,半張著嘴眨眨眼,「蘿蔔。」削了皮的白蘿蔔。

  說完,她轉身跑開,不一會兒,一手一片蘿蔔跑回來。

  她把其中一片遞給花無缺,「你也吃。」

  花無缺接過,斯斯文文咬了一口,皺起眉頭。

  「不好吃?」余蔓趕緊吃一口自己那片,嚼了嚼,露出疑惑的表情,「很甜呀。」

  花無缺嘶嘶吸氣,眼泛淚光,「辣。」

  余蔓覺得奇怪,搶過花無缺的蘿蔔,「哢嚓」一口,頓時辛辣衝腦。

  她用手腕扶額,呲著牙結結巴巴地說:「是、是挺辣的。」

  「我再去拿。」

  說著,就要再次跑開。

  「不,不用。」花無缺一把按住余蔓的手,並把那塊辣蘿蔔搶回來,三口兩口吃掉,末了,抬起頭衝余蔓笑笑。

  余蔓看著他,眼神充滿擔憂,「無缺,你是不是餓了,我去廚房......」

  「我不餓。」花無缺忙搖頭,「我是來問你,什麼時候走?」

  余蔓眼珠一轉,笑得神秘,「看你嘍,我隨時待命。」

  她已經把行李收拾好了,今晚就走都不是問題。

  「你很歡喜。」書架昏暗的隔層裡,花無缺凝視著她,輕聲問:「外面的世界有那麼好嗎?」

  「你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花無缺笑了笑,「萍姐姐,出去後,你有什麼打算?」

  余蔓垂眸,指尖在書架搬上輕叩,語氣隨意,「我就跟著你。」

  邀月命他們找到江小魚,由花無缺親手殺之,他們還能有別的打算嗎?

  這次出宮,如果遲遲完不成「殺魚」任務,邀月懲戒花無缺,少不了要懲戒到她身上。

  花無缺一聽,眼中笑意更濃,「好,我們不分開。」

  當然不能分開,余蔓心中無奈,她作為花無缺的侍女,無故與他分開,往小了說,是失職,往大了說,是背叛。

  余蔓尋思了一會兒,面色微沉,幽幽嘆了口氣,抬眸瞥了花無缺一眼。

  「無缺,今天白天宮主讓你殺了我,如果有下一次,不要猶豫,馬上動手。」

  花無缺愣了愣,表情頓時變得深重,「我不會對你動手。」

  「你不動手,就是宮主動手,我可不想死在宮主手裡。」花無缺動手,她還能反抗,換作邀月動手,反抗又有什麼用呢?

  花無缺搖頭,低聲道:「你不會死的。」

  余蔓笑了笑,輕嘆道:「是啊,我還沒活夠。」

  她還想再看一眼爹娘。

  花無缺握住余蔓的手,堅定而有力,「我不會讓你死的,萍姐姐。」

  他這輩子,不知為何而活,從今往後,他就為她而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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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蔓和花無缺離開移花宮,乘一輛馬車,邊走邊尋找江小魚。

  尋了三四個月,江小魚其人在江湖上默默無名,根本無人知曉,倒是花無缺,無意中闖下不小的名堂。

  移花接玉,神鬼莫敵。

  移花宮只收女子,可當今這位橫空出世,施展「移花接玉」的移花宮傳人,卻是如假包換的翩翩少年郎。花無缺年紀輕輕,武藝高強,足以躋身一流高手之列,加之他相貌不凡,謙謙有禮,在江湖上備受矚目,「無缺公子」的美名漸漸流傳開來。

  與此同時,還有一則消息甚囂塵上,連市井小童都知道,天下第一神劍,燕南天大俠擁有一份富可敵國的寶藏,如今標明藏寶之地的藏寶圖流落江湖,天下英豪趨之若鶩。

  近日,不知從誰那兒宣揚出來的線索,說燕南天藏寶圖在三湘盟主鐵無雙手裡,傳得有鼻子有眼兒。下個月是鐵無雙七十大壽,黑白兩道紛紛出動,前去給鐵無雙「賀壽」。

  花無缺興致索然,無意參與藏寶圖之爭,一來,他不稀罕什麼富可敵國的寶藏,二來,他有正事要做。大師父命他殺江小魚,未設下期限,可是大師父喜怒無常,萬一哪天不耐煩,過問起來,他一人擔待也就罷了,只怕連累萍姐姐。

  對此,余蔓倒是有不同看法。

  「即便沒有藏寶圖,去給鐵盟主賀壽的人也不會少,三教九流......說不定,裡面就有人認識江小魚。」

  嘴上說冠冕堂皇,實際上,她哪裡是為了找江小魚,她是想見鐵無雙。

  三湘盟主鐵無雙,是余蔓的外公。外公待她如珠如玉,余蔓幼時憂心父母離異,自己處境艱難,曾期盼外公將她接到身邊撫養。

  離散十七載,余蔓心有余溫,無意祖孫團聚,只想以陌生人的身份,去看望一下外公他老人家。

  花無缺覺得有道理,欣然同意,二人即刻啟程,趕赴鐵無雙的瀟湘山莊。

  ....................

  鐵無雙壽辰那日,余蔓和花無缺棄了馬車,步行前往瀟湘山莊。

  余蔓懷抱長條禮盒,裡面是給鐵無雙的壽禮,一柄玉如意。花無缺與她並肩,目光頻頻落在她臉上。

  「無缺,你看我做什麼?」余蔓奇怪地看了花無缺一眼。

  花無缺含笑打量她,「我發現,自打入世以來,無論白天還是黑夜,你都快活得很。」

  不像從前,只有在晚上,萍姐姐才有煙火氣,他才能從中看到生的希望,活的勇氣。

  「那是當然。」余蔓挑眉,悠悠嘆道:「俗世啊,就是快活的地方。」

  移花宮是修仙的地方,冷心冷情。而她之所以壓力那麼大,還不是因為她被選作花無缺的侍女,在邀月、憐星眼皮子底下討生活,炮灰第一擔當,天天把腦袋栓褲腰帶上,不精神分裂就怪了。

  說話間,余蔓覺得手背犯癢,撓了幾下,誰知越撓越鑽心地癢。

  「別抓。」花無缺一把捉住余蔓的手,不准她抓撓。

  余蔓的左手昨天被蚊子咬了,現在,整面手背腫得跟座小山包似的。

  「癢......」余蔓跺腳,把手抽出來,便要往衣衫上蹭。

  花無缺又是一把將其捉回,柔聲勸慰,「越抓越癢,抓破了會留疤的。」

  他捧起余蔓的手,低下頭輕輕吹氣,耐心吹了一會兒,又將手掌覆上去,用自己偏低的體溫為余蔓降溫。


第111章 我不脫

  有人經過, 余蔓不好意思,把手抽出來。同樣難耐, 又不能撓,只得皺著眉頭, 用力握拳再張開, 如此反復。

  路上經過三人,與余蔓、花無缺相向而行, 錦衣少年牽著兩匹馬,和清麗脫俗,氣質如蘭的綠衣少女並肩, 另有一紅衣少女, 英姿颯爽, 牽著一匹和主人一樣熱烈的紅馬,走在路中央。

  看到余蔓和花無缺拉拉扯扯, 舉止親密, 錦衣少年早早紅了臉,低下頭羞臊得只敢看路邊的野草。綠衣少女神情淡漠,倒是離余蔓和花無缺更近一些的紅衣少女一臉好奇。

  目光落在余蔓明顯異常的手背上, 紅衣少女失聲道:「你中毒了?」

  余蔓愣了愣, 衝那紅衣少女擺手笑,「蚊子咬得。」

  紅衣少女聞言,大吃一驚, 「這蚊子......也太毒了。」

  「這麼毒的蚊子, 偏偏只咬我。」余蔓嘟噥, 瞥了身旁的花無缺一眼,頗為怨念。

  大概是臨近水域的關系,這兩天蚊子特別多,一到晚上,余蔓苦不堪言,又是點蚊香又是燒艾草,沒過多久,便驚動了隔壁,花無缺過來給她打扇子趕蚊子。可是到頭來,花無缺毫發無損,蚊子仍沒輕「招待」她。

  紅衣少女打量余蔓和花無缺,「我猜,你們也是去瀟湘山莊,給鐵盟主賀壽的。」

  「正是。」

  「我叫張菁,你呢?」

  「原來是仙女姑娘。」余蔓展顏一笑。

  她懷抱禮盒,不方便拱手,便向張菁頷首致意。

  張菁有些不自在,她在江湖上的名號是「小仙女」,但旁人當面一般只稱呼她為張姑娘,仙女姑娘這種叫法,她還是第一次遇到。

  「我叫鐵萍姑。」說著,余蔓微微側身,便要介紹花無缺。

  「你姓鐵,可是鐵盟主的親戚?」張菁問。

  余蔓一怔,心下黯然,不過面上還是含笑搖頭,否定了張菁的猜測。

  她看向花無缺,繼續介紹,「這位是......」

  花無缺自然接過話頭,緩緩道:「在下花無缺。」

  此言一出,張菁面露驚訝,與她同行的錦衣少年、綠衣少女齊齊看過來,一時間,氣氛有些微妙。

  「你就是移花宮傳人,無缺公子?」錦衣少年小聲問。

  花無缺微笑,謙虛地說:「無缺確是移花宮弟子,江湖同道謬贊了。」

  錦衣少年走過來,規規矩矩地向花無缺抱拳,「在下顧人玉。」

  說完,他偷瞄一旁的綠衣少女,欲言又止。

  「這位是江湖人稱『玉面神拳』的顧少俠。」張菁悠然開口,斜睨著顧人玉,笑得不懷好意。

  顧人玉個性靦腆,聽張菁當著外人的面這樣說他,頓時羞紅了臉,心砰砰直跳。

  張菁目光一轉,落到那看上去有些高傲的綠衣少女身上,「這位是慕容山莊的九小姐,他們是表姐弟,也是......未婚夫妻。」

  最後四個字拖長了調子,意味深長,把顧人玉羞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綠衣少女面露不悅。

  張菁見狀,心裡一陣痛快。她可不是自來熟,平白找路人搭話,還不是因為這對表姐弟兼未婚夫妻別別扭扭,苦了她這個同路人。

  花無缺已與顧人玉見過禮,這會兒向綠衣少女微微頷首,「原來是人間九秀的慕容小姐。」

  慕容家有九個文武出眾的女兒,世人皆稱「人間九秀」,如今,只有最小的九小姐還未出閣。

  雙方目的一致,於是五人彙成一路,結伴前往瀟湘山莊。

  花無缺隨口向他們打聽一個人,「三位可認識一個叫江小魚的男子?」

  「江小魚?」張菁反應極大。

  花無缺眼神一亮,「張姑娘,你認識他?」

  「我......的確認識一個叫江小魚的人。」張菁微微垂首,撥了撥額發,語氣嗔怨,「他是個十惡不赦的大混蛋,花公子,你找這種人做什麼?」

  「張姑娘,你可知江小魚現在何處?」

  張菁不知在想什麼出神,一時無人作答。

  「他應該也來了,一會兒壽宴上,你可以找找看。」慕容九淡淡道。

  張菁聞言,冷笑一聲,「他那種一臉疤的小叫花子,瀟湘山莊的大門都進不去。」

  江小魚臉上有疤,花無缺暗暗記下。

  顧人玉皺眉,心裡很不認同張菁的話,蔫蔫道:「鐵盟主結交廣泛,為人義氣,就算是真叫花子,也能進莊吃碗壽面,不會不讓進門的。」

  張菁氣極,橫眼過去,惡狠狠地瞪著顧人玉,咬牙擠出一句,「就你長嘴了,顧,小,妹。」

  因顧人玉過分靦腆,像個羞答答的大姑娘,張菁便給他起了個綽號,叫「顧小妹」,高興的時候叫,生氣的時候也叫。

  花無缺彎了彎嘴角,故作什麼也沒聽見,他輕輕牽住余蔓的手,低聲道:「萍姐姐,我們找到江小魚的蹤跡了。」

  余蔓怔怔的,任他牽著手,眼光發散,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花無缺和江小魚就要見面了,余蔓不忍心看他們骨肉相殘,可是她又能做什麼呢,她沒有可憐別人的資格。

  ====================

  瀟湘山莊張燈結彩,院子裡擺滿了各方送來的壽桃壽面鮮果時蔬。

  「移花宮,花無缺花公子到!」唱名的侍者高聲叫道。

  花無缺、余蔓並肩走進禮堂,各式各樣的目光彙聚到花無缺身上,有人帶著敵意,認為花無缺是為藏寶圖而來;有人欣賞,認為花無缺少年才俊,前途無量;有人純粹是好奇,想看看移花宮的男弟子有幾個鼻子幾只眼。

  鐵無雙須發皆白,端坐在太師椅上,眼神清明,精神十足。

  花無缺在鐵無雙面前站定,道了幾句吉祥話,余蔓上前,屈膝將賀禮奉上。鐵無雙只當她是花無缺的侍女,沒多做留意。

  就算讓鐵無雙眼不眨地端詳余蔓一整天,他也認不出余蔓是誰,甚至根本不會覺得眼熟。十七年,人之面貌變化最大地十七年,可謂是脫胎換骨。余蔓早料到會是如此,絲毫不覺得遺憾。

  鐵無雙與花無缺這個江湖後輩閑聊數句,隨後招來徒子徒孫,引二人入席。

  壽宴表面一團和氣,實際上暗流湧動,不少賓客為藏寶圖而來,心懷鬼胎,只不過大家都按兵不動,就看誰先戳破那層窗戶紙。

  接近晌午,門外的唱名聲斷了許久,客人到的差不多了,鐵無雙換了身衣服回來,正要入席和大家共飲,忽見一個臉貼膏藥的癩頭漢子,扛著一根竹竿大搖大擺地走進來,無人通傳。

  癩頭漢子一進門,便敞開破鑼嗓子,嚷嚷起來,「誰是鐵無雙?」

  禮堂鴉雀無聲,氣氛變得異常凜冽,卻不僅僅是因為那癩頭漢子出言不遜。

  「有人讓我把這個送到這兒來,他說這家主人鐵無雙會給我五十兩銀子。」癩頭漢子把竹竿往地上一頓,竹竿挑著一塊幡布。

  幡布破破爛爛,明顯有好幾個鞋底印,不過,寫在上面的兩行字倒是很漂亮——

  惡人谷李大嘴遙祝泰山大人長命百歲,恭賀泰山大人喜得藏寶圖。


第112章 我不脫

  「豈有此理!」鐵無雙大弟子, 雷霆劍裘奕怒喝。

  鐵無雙臉色陰沉,眼角嘴角都下垂得厲害,頓時老態盡顯。他制止弟子動手, 命人取來五十兩銀子, 交與那癩頭漢子。

  席間賓客一片嘩然。

  余蔓不解其中關系,聽張菁忿忿噴出一口鼻息,便悄聲問她,「張姑娘,李大嘴是誰?」

  惡人谷她知道, 江小魚長大的地方,這個李大嘴又是誰?

  張菁一愣, 驚訝余蔓的問題。不過轉念一想,李大嘴龜縮惡人谷十余年, 鐵姑娘長居移花宮,不知李大嘴,也在情理之中。

  「十大惡人中的『不吃人頭』李大嘴。」

  想必就是江小魚的惡人師父之一了,余蔓點點頭,心下了然幾分,不過仍有疑惑。

  「他為什麼叫鐵盟主,泰山大人?」

  張菁嘆了口氣,表情略顯無奈, 仿佛在說「我就知道你會這樣問」。

  她掩住嘴, 湊到余蔓耳邊, 聲音小到只有她們兩個人能聽見, 「因為,李大嘴是鐵盟主的女婿,鐵盟主就是李大嘴的丈人。」

  余蔓懵了一下,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外公膝下沒有兒子,只有她娘一個女兒。

  李大嘴是鐵無雙的女婿,李大嘴姓李,她爹也姓李,難道......李嘉樹白面書生似的一個人,怎會有李大嘴這種諢號。

  「不吃人頭是什麼意思?」余蔓呢喃,聲息若有若無。

  她有許多問題想問,話到嘴邊,卻挑了一個最無關緊要的出口。

  張菁臉色微變,喉嚨滾動,胃中反酸。但越是身心不適,反倒越想講出來,就好像,明明膽子小,怕鬼怕的要死,卻非要抱團神神叨叨地將鬼故事。

  「姓李的吃人肉,他老婆,就是被他先殺後烹的。」

  李大嘴喜食人肉,殺人食之,只留下一顆人頭,於是被冠以「不吃人頭」的凶名。然而此人常常放言,說自己名不副實,其實他連人頭也吃。

  「死、死了?」余蔓喃喃自語。

  「噓。」張菁扯了她一下,低聲告誡,「你心裡知道就行了,今天壽宴,不宜多言。」

  余蔓腦中一陣嗡鳴,眼前蕩起漣漪,久久不散。

  癩頭漢子得了銀子,放下竹竿,歡歡喜喜地走了。山莊弟子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將幡布卷成一團,一根兩指粗的竹竿三個人抬,飛快運出禮堂。

  鐵無雙佝僂著背,沉默不語。裘奕與師弟對視,正要一唱一和地打圓場。

  突然,席間有人弱弱地問了一句,「燕南天的藏寶圖真在鐵盟主手裡?」

  一言掀起千層浪。

  裘奕雙目圓瞪,怒極反笑,好似在說「你看,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

  「讓諸位見笑了。」鐵無雙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老夫手中沒有藏寶圖,信或不信,諸位隨意。」

  他活了大半輩子,功成名就,家財萬貫,才不稀罕什麼秘密寶藏。

  「沒人擔心李大嘴嗎?」角落有一少年,抱臂倚在牆上,一副玩世不恭的壞小子樣,「說不定,他已經來了有一會兒了,就在咱們中間,還自帶了一盤人肉。」

  眾賓客一聽,覺得不無道理,人肉都敢吃的李大嘴,還有什麼事不敢做。霎時間,不少人變了臉色,反酸的吸氣聲此起彼伏。

  那少年懶洋洋的,臉頰上有一道很長很明顯的傷疤,這道傷疤並沒有人讓他變得醜陋,反而為他俊美的外表附上了一層動人心魄的魔力。

  他歪嘴笑,正要再冒幾斤壞水,忽然對上一雙眼睛,心頭莫名掀起一陣悸動。

  這個人,他好像在哪兒見過。

  目光越過兩桌客人,花無缺定定看著那吊兒郎當的少年,「你可是江小魚?」

  他沒見過江小魚,但他可以肯定,這個人就是江小魚。

  「你是誰?」少年挑眉反問。

  「我是花無缺。」

  「無缺公子竟然認得我。」少年故作驚訝,一臉戲謔,言下之意便是承認了。

  花無缺笑了笑,感嘆道:「我認識你許多年了。」

  少年詫異,「我們以前見過?」

  難道花無缺去過惡人谷?不可能。

  花無缺斂容,眼神變冷,「江小魚,與我一戰。」

  「哈?」少年愣住,眼睜睜看著花無缺走過來,覺得十分可笑。

  他與花無缺素未謀面,何來仇怨?就算有,提醒他一下總可以吧。

  「鐵姑娘!」張菁驚呼。

  花無缺腳下一頓,急轉身,疾風一般衝到余蔓跟前。男女不同席,花無缺被安排和顧人玉一桌,余蔓和張菁、慕容九一桌。

  余蔓眼前一黑,軟軟倒下,她伏在地上,纖瘦的背脊起伏得厲害,張菁嚇了一跳,想扶她,卻又一時無措,不知該從何處下手。

  「萍姐姐,你哪裡不舒服?」最後一步衝刺,花無缺顧不上輕重,咚一聲膝蓋著地,動作輕柔地把余蔓翻過來,讓她靠在自己懷裡。

  余蔓虛弱地喘著氣,在花無缺華麗略靠了靠,便猛地仰面向下伏倒,掩嘴作嘔。侍者見狀,立即遞上銅盂,不過,余蔓只是干嘔,反應並不強烈。

  「是不是吃壞了東西?」有人議論。

  張菁搖頭,「她沒吃東西,就喝了兩口茶,還是熱的。」

  女俠這桌大家都很矜持,菜上齊了,卻遲遲無人動筷。

  山莊管家請花無缺將余蔓帶至客房休養,並找來常駐山莊的醫師,為余蔓診治。

  醫師切了半天脈,「沒有大礙,靜養即可,服些安神湯藥更佳。」

  余蔓躺在床上,時醒時睡,花無缺立在床前深深望著她,滿面憂色。

  醫師走了,管家去支使廚房煮安神湯,義氣跟來,陪在一旁的張菁和顧人玉也打算離開。

  「花公子,讓鐵姑娘......」

  張菁招呼花無缺一起走,別留在這裡打擾余蔓靜養。

  顧人玉一把拉住張菁的衣袖,將人拖出客房,走出很遠才松開。

  「好呀,顧小妹,你長膽子了。」張菁掐腰,眼裡冒火。

  顧人玉紅著臉,「人家花公子要照顧鐵姑娘,你別搗亂。」

  方才,他行為出格,張菁恐怕不會與他善罷甘休,不過,他不後悔。

  張菁一愣,回過味來。可是,承認顧人玉做得對,就等於承認自己沒眼色。

  「顧二少,就你最機靈。」她斜睨著顧人玉,冷冷嘲弄,「還幫別人搭橋?抓緊你自己的紅線吧,別飛了。」

  ....................

  余蔓的情緒很不穩定,眼睛總是閉上了又艱難地睜開。

  花無缺伸手,輕輕捂住她的眼睛,俯身湊到她耳邊。

  「睡吧。」

  余蔓終於平靜下來,沉沉睡去。

  花無缺用一條手帕蓋在余蔓的眼睛上,又放下半面床帳,坐在床沿默默地守著她。入夜,他展開折扇,聽聲辯位打蚊子。

  余蔓醒來,睜眼一片昏黑,感覺有個人坐在她身邊,輕輕扇扇子,「無缺?」

  「萍姐姐你醒了。」花無缺一收折扇,跑去點了根蠟燭。

  余蔓支撐著坐起來,向窗外張望,「咱們這是在哪兒?」

  「還在瀟湘山莊。」花無缺端著一只碗回來,「來,把這碗安神湯喝了。」

  余蔓看著碗裡的綠藥湯,一臉抗拒地搖頭,「不要。」

  花無缺也樂得縱著她,安神湯這種可有可無的東西,不喝就不喝吧。

  「你渴了吧,我去倒茶。」

  說著,把藥碗往床頭一撂,又跑去倒茶。這期間,余蔓就坐在那兒發呆,直到花無缺把茶送過來。

  余蔓雙手捧著茶杯,一口一口地喝茶,她低著頭,臉埋得很低。花無缺看不見她的表情,但看得見那一滴滴地液體落入杯中。

  「萍姐姐,你是不是遇到了不開心的事?」

  「我還好......」余蔓極力保持語調自然,但還是帶了少許鼻音,「無缺你回去睡吧。」

  說著,她把茶杯放在床沿上,便要背過身去。

  花無缺不等她轉身,傾身牢牢將她抱住。

  「你可以不對我說原因,但你不能背著我偷偷地哭泣。」


第113章 我不脫

  母親死了,父親殺得。余蔓有過這種猜測, 可萬萬沒想到, 父親不僅殺了母親,還是吃了她的肉。

  她離家前, 堂屋滿室狼藉, 血流成河,大鍋熬煮......父親喂給她的那塊肉,該不會就是母親的肉吧?

  余蔓不寒而栗, 她趴在花無缺懷裡, 無聲地叨念著,埋怨父親的喪心病狂。夫妻反目, 殺人也好烹食也罷,何至於哄騙年幼無知的女兒吃下親娘的肉。

  花無缺溫柔地, 一下一下輕拍余蔓的背, 余蔓慢慢環住他的腰,他不禁閉上眼,唇角微微上翹。

  她需要他。

  他可以成為她需要的人,他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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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無缺倚靠床頭一角,腿在床沿上搭了半截,胸口被余蔓睡了一宿的大石。

  第二天, 余蔓眼沒腫臉沒花,恢復如常, 就是面對花無缺的時候, 很不好意思, 整整一個早上都在回避,沒敢用正眼看他。

  鐵無雙稱病不見客,管家出面應了余蔓和花無缺的道謝和辭行,同時離開的還有張菁、慕容九和顧人玉三人。

  張菁問候過余蔓,聽見花無缺向瀟湘山莊的人打聽江小魚的去向,忍不住道:「他們應該沒走遠。」

  花無缺回頭,「他們?」

  張菁吐出一口氣,悻悻道:「江小魚身邊有個穿白衣服的,叫鐵心蘭,是女扮男裝。」

  他們為藏寶圖而來,不會輕易放棄瀟湘山莊這條線索,所以,他們一定還在附近。

  花無缺了然,對張菁拱手,「多謝。」

  「花公子,你為什麼要跟那個小混蛋切磋,他也就腦筋還算靈光,武功平常得很。」

  花無缺笑了笑,沒有回應。

  他和江小魚只能活一個,至於為什麼,他從未想過。師命如此,照做就是了。

  離開瀟湘山莊,與張菁等人分道揚鑣,之後不久,余蔓和花無缺便被一人攔住了去路。

  那人身穿寬大的灰布衣袍,頭罩木制面具,雌雄難辨。

  「花無缺。」

  木面人聲音低啞,帶有回響,甚是詭異。

  余蔓見他拿出一枚令牌,眉頭一皺,不懂這人是何意。

  「可是木夫人?」花無缺問。

  「跟我來。」

  木面人冷冷丟下一句,轉身便走。

  「這位師父的好友,木夫人。」花無缺對余蔓解釋,「還有一位銅先生,他們吩咐什麼,我們只管照做。」

  邀月曾如是交代過,見此二人如見她和憐星,須得恭敬順從。

  余蔓看著木夫人的背影,眯起眼。銅先生,木夫人,嘶......她怎麼嗅到了一股過家家的味道。

  跟隨木夫人來到竹林深處的一間小屋,立在屋前的人帶著銅面具,想來就是銅先生了。

  余蔓自覺垂首低眉,神情淡漠,將自己冰封,迅速進入一個移花宮弟子,少宮主侍女的狀態,暗中戒備著。過去十幾年間,她在繡玉谷都是這般面孔。

  「無缺見過銅先生。」

  銅先生負手,向花無缺走近一步。

  「喂!我要拉屎!」

  竹屋房門緊閉,年輕男子在裡面大聲叫嚷。

  屋外四人俱是身形一滯,沉默相對片刻。

  「閉嘴。」銅先生咬牙擠出兩個字。

  「你們把我擄到這兒來,不給吃不給喝,還不讓上茅房......」

  花無缺覺得這聲音耳熟,側耳聽了一會兒,不禁露出驚訝的表情。

  「江小魚?」

  木夫人拉開門,隔空打了裡面的人一掌,只聽「咕咚」一聲,好像有什麼東西倒下了,吵嚷戛然而止。

  「昨日在瀟湘山莊,為什麼放走江小魚?」銅先生冷冷注視著花無缺。

  「無缺......一時大意。」

  「一時大意?」銅先生冷笑,面向一轉,目光透過面具上的兩個小孔,對准余蔓,「你來說,為什麼江小魚在你們眼皮子底下跑了?」

  「弟子之過,誤了公子的大事。」余蔓幽幽應道,未曾有片刻猶豫。

  「這丫頭暈了,你就把師父的話忘到腦後,這丫頭若是死了,你是不是連養育你的師父都不認了?」銅先生沒有大聲怒斥,語氣緩和,卻讓人忍不住顫栗。

  花無缺躬身,「先生息怒,都是無缺的錯。」

  銅先生盯著花無缺看了片刻,嗤笑一聲,驟然揮手一掌,卻是向余蔓發難。

  這一掌,落空了。

  余蔓遠遠躍開,安然無恙。

  銅先生目光陰冷,像地獄深處的寒冰。

  「還敢躲?」

  「移花宮弟子,不敢勞煩銅先生責罰。」余蔓慢條斯理地撣了撣衣袖。

  她早就想當著這人的面做這個動作,今日終於實現了。

  「銅先生,你若要教訓晚輩,盡管衝我來,莫要與她為難。」花無缺跨過去,擋在余蔓和銅先生中間,不卑不亢。

  「無缺。」木夫人低喝,有制止之意。

  「她非死不可,你,活罪難逃。」銅先生冷冷道。

  說得好像方才那一掌沒想讓她死似的,余蔓心中冷笑,轉身便逃。

  銅先生撲上去,一腳踢飛攔路的花無缺,這時,突生變故。

  嘭!

  竹屋轟然倒塌。

  銅先生身形一僵,憤然拂袖,毫不猶豫地放棄追殺余蔓,轉身奔向廢墟。

  余蔓聞聲,回頭瞥了一眼,心道,江小魚搞出這麼大動靜,十有□□已經跑了。

  銅木二人必然去追江小魚,如此一來,她就安全了,脫身無憂。

  事實證明,余蔓高興得太早了。

  沒過多久,銅先生殺氣騰騰地追上來,余蔓心驚,回眸望去,冷不丁對上一雙古靈精怪的眼睛。

  「你跟著我做什麼?」

  怪不得銅先生緊追不舍,江小魚與她一路,就在她身後。

  「我看你胸有成竹的樣子,跟著你,肯定跑得掉。」

  江小魚為了跟上余蔓,拼命狂奔,累得跟狗似的,但這些並不妨礙他在余蔓看過來的時候,俏皮地眨眼睛。

  余蔓眼一翻,差點一口氣沒上來,厥過去。

  銅先生的態度很明顯,江小魚已是網中之魚,先殺余蔓。萬般無奈之下,余蔓回身應戰,非常優秀且精彩地接了銅先生幾招,然後,被拍飛了。

  余蔓噴出一口血,血濺三尺遠,像只斷了線的風箏,從半空中疾速墜落,若不是江小魚接住了她,恐怕現在,地上已經能見到坑了。

  江小魚半扶半抱著她,看銅先生的眼神十分鄙夷,「喂,你懂不懂憐香惜玉。」

  話音未落,江小魚只覺得前襟一緊,身體不由自主地調轉方向,朝前猛衝。

  余蔓撒下一把藥粉,揪著江小魚繼續逃命,二人配合,屢出奇招,但不幸的是,他們腳下的路,很快便走到了盡頭。

  山間微風習習,余蔓身上的輕羅紗衣隨風飄動。

  江小魚看著腳下的萬丈深淵,咂咂嘴,「這條路......不怎麼樣。」

  絕路,是不怎麼樣,余蔓苦笑。

  銅先生停在不遠處,沒有繼續向前逼近。

  「江小魚,不想死就滾過來。」

  「你求我呀。」江小魚挑眉,囂張至極。

  「你自己的命,還要我求你?想死就去死。」

  「你逼我和花無缺打架,兩個只能活一個,我打不過他,反正也是要死的。」

  「不試試怎麼知道死得那個一定是你。」

  「不試。」江小魚一口回絕,得意洋洋地衝銅先生吐舌頭,「就不試,氣死你。」

  銅先生肩膀起伏,深深吸氣,被江小魚氣得不輕,卻又強忍著不與他計較,轉頭把火發到余蔓身上。

  「別看了,他不會來了。」

  余蔓收回目光,淡淡一笑,面上並無悵惘之色。

  江小魚打量她,眼裡充滿好奇。昨天在瀟湘山莊,他隔著數桌酒席,遠遠地看了她一眼,今天是他們第二次見面,還沒正經說過話,就被同一個人追殺,一起逃命。

  「喂,你有什麼打算?」

  「死到臨頭,還能有什麼打算。」余蔓輕嘆。

  江小魚撓撓下巴,眼珠滴溜溜地轉。

  「我得死,你也活不成,不如......我們結伴跳崖,說不定可以變成蝴蝶。」


第114章 我不脫

  余蔓認真想了想,微笑著點頭。

  「好。」

  江小魚撫掌, 「妙......」

  「你生得俊俏, 跟你死在一處,倒也不錯。」余蔓打量江小魚, 露出還算滿意的表情。

  江小魚聞言一愣,旋即哈哈大笑。他原本也是要說這樣一番話, 沒想到竟被這女子搶了先。

  「我叫江小魚, 你呢?」

  余蔓正要答,忽聞遠處有人嘶聲呼喊。她心弦一顫, 循聲望去,只見花無缺滿面焦急, 朝這邊飛奔而來。

  銅先生冷笑,不用回頭也知道來人是誰。他輕輕揮了下手, 瞬息之間, 掌力襲至余蔓跟前。

  余蔓閃身躲過,卻被強勁的掌風推下懸崖,千鈞一發之際,江小魚縱身一躍,拉住她的手,二人一起墜入深淵。

  「不!」

  花無缺眼睜睜看著余蔓墜崖, 發出撕心裂肺的大吼, 肝腸寸斷。木夫人幽靈一般出現在他身後, 伸手捏暈了他。。

  ....................

  墜落的速度非常快, 快到看不清眼前的山體峭壁。

  粉身碎骨應該是一種很痛快的死法吧?余蔓心想。就在這時, 經過一處奇怪的風口,余蔓覺得眼前一暗,本能地隨風往前撲,江小魚也做出了相同的動作。

  沒有想像中的撞上堅硬山石,頭破血流,寸草不生的峭壁上竟然奇跡般地有一山洞。二人雙雙滾進去,山洞裡不知是什麼東西上竄下跳,吱吱叫成一團。

  這間洞室方方正正,地面平滑,明顯是人工的痕跡,十幾只猴子在牆角做窩,面對不請自來的客人,反應非常激烈。

  余蔓和江小魚一進洞,就被猴群襲擊了,雙方薅頭發扯衣服打了一架,最終,猴群落敗,退縮到角落。

  二人如釋重負,跌坐在地。

  「沒死成。」江小魚喃喃道。

  「老天不收。」余蔓低語。

  二人對視,四目相接,捧腹大笑。

  余蔓身上有傷,笑著笑著便咳嗽起來。

  江小魚見她捂嘴的指縫間滲出血來,頓時心下一沉,斂去笑意。

  「那個銅先生,到底是什麼人?」

  武功高到超出他的想像,卻從未聽說過江湖上有這號人物。

  「聽無缺說,是二位宮主的摯友,世外高人。」

  「哈,他算哪門子世外高人。」江小魚嘲笑,「我上茅房,他非得杵在一旁聞味兒,你見過這種世外高人嗎?」

  余蔓好不容易止了咳嗽,正用手帕擦嘴,聞言哭笑不得。

  「銅先生,木夫人......」江小魚小聲叨念,忽然腦海中靈光一閃,脫口而出,「該不會是邀月、憐星自導自演,裝神弄鬼吧?」

  「誰知道呢?」余蔓垂眸,意味深長。

  江小魚愣了愣,猛地睜大眼睛,「真的?」

  「我也只是推測。」

  「她們兩個圖什麼?」江小魚一臉不可思議。

  「可能是,圖你上茅房的姿態優美吧。」余蔓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江小魚愕然一怔,啼笑皆非,「這話,你敢當著她們的面說嗎?」

  「不敢。」余蔓理直氣壯。

  江小魚伏地大笑。

  余蔓嘆了口氣,扶牆慢慢站起來,走到洞口邊緣,伸頭往外看。

  「她們能找到這裡來嗎?」江小魚也把腦袋探到外面。

  「她們下不來。」同理,我們也上不去。

  余蔓未言明的那句話,江小魚聽得懂,也認得清。

  四面俱是絕壁,頭頂腳下皆望不到盡頭,他們有幸沒摔死,卻被困在了這裡。

  江小魚眼尖,發現猴群藏在背後的野果,衝上去又跟猴子們打了一架,將野果盡數搶來,用衣擺兜著,看上去數量非常可觀。

  「外面是絕壁,猴兒卻把家安在這裡,肯定還有另一條路。」江小魚拋起一枚野果,然後接住,一扭頭,發現余蔓並沒有在原地等他。

  余蔓舉著火折子,向幽暗的洞室深處走去,沒有想像中的漫長甬道直通山腹,洞室只有兩間屋子那麼大,幾步就走到頭了。

  一座石碑立在地上,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歐陽亭之墓。」江小魚念出石碑上的字,「歐陽亭......從來沒聽說過,你認識嗎?」

  余蔓搖頭,扯扯牆上的藤蔓,露出上面的孔穴,幾縷微弱的光線泄進來。

  「猴兒們走的路,應該是這條。」

  牆上的孔穴只容得下猴兒通行,即便是會縮骨功的人,也鑽不進去。江小魚不死心,掏出匕首想要挖開山石,忙活了半天,匕首卷刃了,孔穴還是那麼大。

  余蔓吹滅了火折子,在歐陽亭墓前坐下,挑了一枚江小魚撒在地上的野果,慢吞吞地吃起來。

  江小魚撐著頭側臥,盯著墓碑看了一會兒,「你們移花宮為什麼要殺我?」

  「我沒有要殺你。」

  江小魚哼笑,「你懂我的意思,少裝糊塗。」

  「宮主的心思,我怎會知曉。」

  「你不好奇?」

  「我為什麼要好奇?」余蔓帶著笑意反問。

  江小魚嘆了口氣,小聲嘀咕,「說得也是......」

  「我要運功療傷。」余蔓盤膝,淡淡交代。

  「行,我幫你看著猴兒。」江小魚仰頭一躺,翹起二郎腿。

  一兜果子,十幾只猴,猴兒們每天往回帶果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們堅持不了多久,早晚要困死在這裡。

  有墓,就該有路,這間洞室肯定暗藏玄機。

  思及此處,江小魚一咕嚕爬起來,摸索墓碑,偶然一回眸,驚奇地發現余蔓周身散發出瑩瑩霧光,肌膚變得通透如玉。

  余蔓所用心法是移花宮絕學,明玉功。邀月將此功傳與花無缺,余蔓秉著知己知彼的態度,自然要偷學偷練。

  明玉功一共九層,余蔓練到第六層,便遇到了瓶頸,沒想到這次身處絕境,竟因禍得福,一鼓作氣衝破第七層,邁上第八層。

  洞外的天色暗了又明,一夜過去了,江小魚找到機關,將墓碑連著底座圓盤整塊移開,露出下面的墓道。

  余蔓飄然出現在江小魚身邊,和他一起俯視墓道。墓道裡並非漆黑一片,反倒比外面的洞室更亮一些。

  「我要下去。」江小魚抻了個懶腰。

  坐以待斃不是他的性格,趁著還有力氣,搏一條生路。

  余蔓沉吟,她不認為造墓人會在墓裡留出口,但是,不試一試,又怎知已無生機。

  「一起。」

  江小魚脫下外衫,將野果包成一包,二人進入墓道。

  墓道蜿蜒曲折,明珠嵌在牆壁上,發出陰慘的熒光,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遠,余蔓和江小魚經歷過火攻水攻毒攻各種陷阱,最終到達墓室。

  墓室有兩間,一間堆滿金銀珠寶,一間布置得像皇帝的寢宮,油燈取代明珠,長明不滅,將墓室映成暖色。沒有棺槨,沒有屍體,墓室不像墓室,倒像個富貴人家。

  江小魚癱在金漆木床上,有氣無力。

  「喂,你吃過人肉嗎?」

  他們帶進來的野果早就吃完了,幸好有一段墓道滲水,他們喝了些水,才堅持到現在。

  余蔓拿起放在床頭的小冊子翻看,淡淡回道:「吃過。」

  江小魚想笑,卻懶得扯嘴角,只從嗓子眼裡哼了兩聲,「人肉好吃嗎?」

  「白水煮的話,不好吃,太酸了。」

  江小魚倒吸一口涼氣,認命一般閉上眼,乖乖換了一個話題。

  「你說幾十年後,後世之人誤入此地,會不會以為我是歐陽亭,你是歐陽亭的老婆?」

  草草翻閱後,余蔓扔掉小冊子,從床頭拿起另一本。

  「上面寫得什麼?」江小魚問。

  「歐陽亭的生平。」余蔓眉頭輕蹙,翻頁的動作比之前慢了許多,末了,幽幽加上一句,「我可不想當他老婆。」


第115章 我不脫

  歐陽亭是五十年前名滿江湖的英雄人物, 他表面裝成仗義豪爽之輩, 暗地裡人面獸心, 手段歹毒,他的妻子方靈姬在獲得他的信任後,與其共飲毒酒共赴黃泉,以報滅門之恨, 亦為天下除害。

  第一本小冊子所述,與其說是歐陽亭的生平,不如說是方靈姬的心路歷程。

  余蔓正在看的這本,則是歐陽亭陰謀毒計所得的驚世武學, 五絕神功。

  「我們把名字刻下來,省得被人認錯。」江小魚哼哼唧唧地爬起來,掏出卷刃的匕首就要往牆上刻字, 忽然手腕一抖。

  他把頭抵在牆上,忿忿道:「喂,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他問過,是她忘了答。

  余蔓被他充滿怨念的語氣逗笑了,「我叫鐵萍姑。」

  江小魚一愣, 「你也姓鐵。」

  余蔓手捧秘籍, 側臥枕上, 她抽空看了江小魚一眼, 調侃道:「還有誰姓鐵?」

  江小魚沉默片刻, 再次開口, 聲音悶悶的,「我有一個朋友,她姓鐵。」

  那是他的第一個朋友,一如他的姐妹。

  「姓鐵的姑娘......都是好姑娘。」江小魚嘆了一聲,開始在牆上刻字。

  余蔓輕笑,「原來是位姑娘呀。」

  江小魚回頭,凶巴巴地對她說:「喂,過來幫忙,否則你就等著幾十年後,被人當作歐陽亭的老婆吧。」

  「刻幾個字還要我幫忙,嘖。」

  「誰知道你是鐵皮鼓,還是鐵蘋果,你不說明白,我只能隨便寫了。」江小魚沒好氣地說。

  他們相識不久,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可以毫不客氣地鬥嘴了。

  余蔓伸腿踹了江小魚的屁股一腳,「萍姑,萍水相逢的萍,姑娘的姑。」

  「哎呦」一聲慘叫,江小魚心裡苦,他說話都打顫,這女人竟然還有蹬腿的力氣。

  委委屈屈刻下兩人的名字,江小魚扔掉匕首,死魚一樣癱在床上。

  「你我也算生死之交,患難與共,叫鐵姑娘就太生分了。」

  「你可以隨無缺,叫我萍姐姐。」

  江小魚冷哼,憑什麼他要跟花無缺一樣,「你又不是我姐姐。」

  「我比你大,你叫聲姐姐不吃虧。」

  江小魚不服氣,「你怎麼知道你比我大,說不定我比你大。」

  「我二十三。」

  江小魚露出勝利的表情,得意道:「我二十五,我比你大,你得叫哥哥。」

  「吹牛。」余蔓撇嘴。

  你與無缺是雙生子,無缺十八,你二十五,難不成無缺是個哪吒?

  「萍妹妹,你在看什麼?」江小魚故作柔聲細語,拿腔拿調。

  余蔓揚了一下書冊,給江小魚看封皮,「五絕神功。」

  「上面有沒有寫,如何離開這個鬼地方?」

  「沒有,這上面只記錄了一套功法。」

  江小魚軟綿綿地捶了一下床板,唉聲嘆氣,「我的好妹妹,咱們就要餓死了,你還費心思看這玩意兒,是准備到陰曹地府閉關練功嗎?」

  余蔓終於從秘籍上移開目光,她看著江小魚,露出關心的表情,「你要不要喝點水?我去取。」

  「省省吧,越喝越難受。」江小魚沒精打采地翻著死魚眼,幽幽怨念道:「我現在腿軟腳軟,喘氣都打顫,你卻還能坐在那兒,有精神看書,你剛才踹我那一腳......」

  「你是不是背著我,偷吃了什麼東西?」

  余蔓哼了一聲,「我身上有幾兩肉,你還不知道?」

  她捻起紙角,翻過一頁,垂眸繼續看書。

  「我是女人,耐力自然比你們男人好。」

  江小魚呼吸一滯,氣歪了臉,再次軟綿綿地捶了一下床板。

  「小魚兒,別灰心。」說不定,一會兒天降異像,山崩地裂,他們就能出去了。余蔓頭也不抬,隨口與江小魚閑聊,好教這條小魚輕點吵她,「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麼秘密?」江小魚興致不高。

  「我見過你爹。」

  「我爹?」江小魚精神為之一振,「你才多大,怎麼可能見過我爹。」

  她比他大五歲,她五歲之前見過他爹?她怎麼知道他是誰的兒子?

  「玉郎江楓是你爹,沒錯吧。」

  江小魚驚訝不已,「真的?你真的見過他?」

  「四歲時見過一面。」

  「江湖傳言,我爹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他到底有多美?」

  「比你美。」

  江小魚被噎得一愣,面部愈發扭曲,他又軟綿綿地捶了一下床板,正要開口還擊,突然身下一空,床板從中間裂開,他和余蔓來不及掙扎自救,便滾到一起,跌入漆黑陰冷的密道。

  伸手不見五指,看不到一絲光亮,跌落的過程中,余蔓和江小魚本能地抱住對方,只聽撲通一聲,二人落入水中,身不由己卷進湍急的水流,不知向何方。

  四面八方都是水,沒有空隙,呼吸不到空氣,昏迷之前,余蔓在心中哀嘆,這回怕是再無天日可見,她和江小魚都要淹死在這裡了。

  =====================

  無名山谷,天險環繞。

  綠衣少婦臥在池塘邊的美人榻上賞蓮,眾男寵相伴,有人捏肩,有人捶腿,有人遮陽打扇。

  「皇後。」綠衣少婦喚道。

  傅粉少年應聲而至,他緊挨著綠衣少婦坐下,端起一杯佳釀送到少婦唇邊。

  綠衣少婦眼波一拋,少年馬上會意,輕浮一笑,舉杯自飲,俯身欲將美酒渡給她。綠衣少婦喝完少年渡過來的酒,二人放浪形骸,正調笑著,忽然發現池水生出異像。

  遠處沒被蓮葉覆蓋的水域,拱起一陣波浪,咕嘟嘟漂上來一大團「東西」。

  綠衣少婦美目微眯,露出感興趣的表情,「撈上來。」

  眾男寵得令,立刻下水打撈,只有那傅粉少年,坐在少婦身旁,悠然地喝著杯中殘酒。

  從水底冒出來的一大團「東西」,撈上來一看,竟是兩個人。這一男一女,抱在一起的兩個人,正是幾經生死的余蔓和江小魚。

  余蔓趴在江小魚懷裡,濕發覆面,看不清模樣,倒是江小魚,仰面被拖上岸,一張俊臉顯露無遺。

  傅粉少年矜持地走過去,用足尖踢了踢江小魚,撇嘴道:「皇上,人都死了,還是扔回水裡喂魚吧。」

  綠衣少婦看著爛泥裡拖上來,只有一張臉是白淨的江小魚,春心蕩漾,嬌聲笑道:「沒死,快把他救醒。」

  傅粉少年只得照做,不敢怠慢。可是,不等他施救,地上那人突然身軀一振,猛地抽搐,吐出幾大口水來。

  他用力睜開眼,先是望著天,失神片刻,隨後一扭頭,直勾勾對上那傅粉少年的目光,聲音嘶啞,「吃的,有吃的嗎?」

  「快,把飯菜端上來。」綠衣少婦忙道。

  這時,余蔓也醒了,吐水吐到收不住,差點把膽汁也吐出來。

  飯菜擺在地上,十分豐盛,余蔓和江小魚撲上去,直接用手取食,狼吞虎咽,大啖大嚼。

  綠衣少婦一臉憐愛地注視著江小魚,耐心等他吃完。

  「美人兒,你叫什麼名字?」

  「小魚兒。」

  「小魚兒......」綠衣少婦輕撫胸脯,媚態橫生,「你入宮做我的妃子,好不好?」


第116章 我不脫

  余蔓埋頭猛吃, 濕發不攏臉也不擦, 衣裳破破爛爛, 混著淤泥掛著水草,活脫脫一個上岸吃貢品的女水鬼。

  江小魚沒骨頭似的坐在地上,懶洋洋地笑,「難道我當不得皇後?」

  綠衣少婦心花怒放,迭聲說「當得」。

  傅粉少年臉色微變,漫步取來茶壺, 為江小魚和余蔓二人倒茶。回到綠衣少婦身邊, 正要坐下, 卻被一巴掌摑在臉上, 打翻在地。

  「看見女人就跑去獻殷勤, 賤人。」綠衣少婦怒罵。

  她一腳踢開抱腿哀求的少年, 姿態妖嬈地走到江小魚面前, 柔聲道:「快去把身子洗干淨,侍了寢, 你就是皇後。」

  江小魚皺眉, 面露憂色,「我去侍寢,我妹妹怎麼辦?」

  說著,看向身邊的余蔓。

  「妹妹?」綠衣少婦哼笑,至今未正眼看過余蔓, 「是親妹妹, 還是情妹妹呀?」

  「我喜歡情姐姐, 黃毛丫頭才入不了我的眼。」

  綠衣少婦俯身,抬起江小魚的下巴,「那你......就殺了她吧。」

  江小魚一愣,「這、這是為什麼?」

  「宮中不留女人。」

  江小魚沉吟,「趕她出去就是了,何至於把人殺了。」

  「宮中只進不出。」綠衣少婦輕輕打了一下江小魚的下巴,嬌嗔道:「你舍不得?」

  江小魚嘆氣,「相識一場,我下不去手......」你行行好,放了她吧。

  不等江小魚把話說完,綠衣少婦回頭,對那傅粉少年淡淡吩咐,「你來。」

  傅粉少年捂著臉坐在地上,聞言慌忙起身,磨磨蹭蹭向余蔓靠近。

  余蔓囫圇咽下口中的食物,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姐姐仗義賜飯,妹妹感激不盡。」

  「姐姐慈悲救了我,為何又狠心要殺我?」

  綠衣少婦側首,終於將目光落在余蔓身上,態度溫和,「不管你從哪兒來,進了宮就得守宮裡的規矩。」

  她不討厭女人,從不認為哪個女人能蓋過她的風頭,世間男女在她面前,匍匐如螻蟻,卑微如塵埃。

  「姐姐為何不親自動手?偏要讓這臭男人來碰我。」

  綠衣少婦輕笑,她極少親自動手殺人,她就喜歡男人對她俯首帖耳,為了她黑白不分,六親不認。

  這個小魚兒,還需好生教導。

  綠衣少婦踱步到余蔓跟前,矮身蹲下,手托香腮,饒有興致地打量。

  「把臉露出來。」

  傅粉少年見狀,垂首立在一旁,沒有動作。

  余蔓依言將臉上的濕發分開,看了那綠衣少婦一眼,又飛快躲閃開。

  「好一個美人胚子。」少婦由衷贊嘆。

  「求姐姐饒我一命。」余蔓含淚,楚楚可憐。

  「可以呀。」綠衣少婦很好說話,揚手向那傅粉少年一指,「殺了他,我不僅饒你一命,還封你作公主。」

  「啊?」余蔓低呼,用看怪物的眼神看那少婦,一臉難以置信,「我與他無冤無......」

  話音未落,伸手在綠衣少婦胸前輕輕拂過,旋即手腕一抖,捏了劍訣直擊少婦心口。

  其他的都好商量,只有生死沒商量。你想讓我死,我就讓你死。

  綠衣少婦悶哼一聲,眼裡爆發出怨毒的寒光,她瘋狂地想要報復,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她渾身僵硬,被余蔓一指點穿了心脈,劇痛席卷之時又挨了江小魚全力一掌,整個人向後飛,直挺挺地摔在地上,梗著脖子怪叫幾聲,便沒了動靜。

  應該是咽氣了,余蔓心道。她與江小魚對視,俱是長出一口氣,懸著的心終於放回肚子裡了。

  眾男寵靜默片刻,哭嚎著撲上去,將綠衣少婦的屍體團團圍住,扯手扯腳抱腿抱腰。

  前一刻,余蔓和江小魚還暗暗皺眉,擔心男寵復仇,對他們二人群起攻之,下一刻,便眼睜睜看著眾男寵將綠衣少婦分屍,空氣中漫起一陣血霧。

  原來,眾男寵怕綠衣少婦詐死,只有碎屍萬段才能放心。

  江小魚伏地大吐,余蔓咬緊牙關,咽了咽口水,瞪著眼睛去抓碗碟裡的食物,無奈體力透支得厲害,手直哆嗦,什麼也抓不住。

  「你......不惡心?」江小魚失神地看著她,喃喃低語。

  「惡心。」

  「惡心你還吃?」

  「不吃沒力氣。」

  一雙修長白淨,指甲圓潤的手抬起無人使用的碗筷,夾了些葷素菜肴,喂到余蔓嘴邊。

  「姑娘,請用。」男聲文靜。

  余蔓詫異,抬眸一看,只見那傅粉少年腫著半張臉,低眉順眼地跪在她面前,一手端碗一手舉筷。

  「姑娘殺了這魔頭,便是於我有大恩。」

  余蔓漠然推開碗筷,冷冷道:「與你無關,走開。」

  她殺綠衣女純粹是為了自救,間接產生的恩怨情仇,可別來找她。

  少年泫然欲泣,向余蔓拜了拜,按照她的話,走開了。

  江小魚撇嘴,「我也出力了,怎地不見他來謝我?」

  「你想讓人家謝你什麼?」余蔓忍俊不禁,斜睨了江小魚一眼,總算等到機會好好打趣他了,「謝你剛當上皇後,就克死了女王陛下?」

  江小魚就知道躲不過這一劫,他無奈嘆了口氣,將話鋒轉向別處,「你知道那個女人是誰嗎?」

  「誰?」

  「你絕對想不到。」

  余蔓一邊很給面子地露出好奇的表情,一邊用不太聽使喚的手抓取食物,往嘴裡塞。

  「她是蕭咪咪,十大惡人中的『迷死人不賠命』。」

  余蔓輕輕點了下頭,其實她很想告訴江小魚,十大惡人的聲名事跡,她知之甚少,也就能叫出血手杜殺、不男不女屠嬌嬌、半人半鬼陰九幽三個人的名號,不吃人頭李大嘴還是最近才知道的。

  「聽說她魅惑的功夫一流,今日一見,果然了得。」江小魚使勁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心裡一陣後怕。

  「你差點把持不住?」

  「幸好你當機立斷,否則你性命難留,我清白不保。」

  「瞧你這點出息。」余蔓嗤之以鼻,「一個蕭咪咪就把你拿住了,虧你還是惡人谷出來的江小魚。」

  「是是是,我在水裡泡久了,我神智不清了。」江小魚扶額告饒,忽然身形一滯,腦海中回放余蔓的話,「你怎麼知道,我,惡人谷......」

  他憤憤指著余蔓,一副豈有此理的模樣,尖聲怪叫,「好呀,你們移花宮把我的老底翻得干干淨淨,卻不讓我死個明白。」

  「你的來歷,無缺不知道,宮主不知道我知道。」余蔓把手一攤。

  江小魚探身,靠近余蔓的臉龐,盯著她的眼睛。

  「那你知不知道......」

  不等江小魚說完,余蔓用兩根油亮亮,沾滿醬汁的手指按住他的嘴,眸子微眯,語氣異常神秘。

  「你覺得,我打得過邀月嗎?」

  江小魚愣了一會兒,誠實地搖了搖頭,心道,你被人家打得吐血逼得跳崖,打不打得過,你自己心裡沒數?

  放開江小魚的嘴唇,余蔓嘆了口氣,看上去有些憂郁。

  江小魚不允許她轉移話題,忙問:「你知不知道,邀月為什麼非要花無缺殺了我?」

  「我怎麼會知道。」余蔓沒好氣地白了江小魚一眼。

  你也承認,我打不過邀月,好不容易逃過一劫,撿回條命來,何苦再尋死路。

  至於兄弟相殘......眼下相安無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117章 我不脫

  吃飽喝足, 二人就地呼呼大睡, 一覺醒來才意識到身上髒的難以忍受,找到一處山泉小瀑布,正要各自清洗, 又見那傅粉少年。

  少年怯生生地笑著,提著兩只包袱走過來,將其中一只遞與余蔓, 「這裡是兩套衣裳, 供二位換洗, 望二位不要嫌棄。」

  江小魚搶在余蔓開口前, 主動接過包袱,大大咧咧地衝那少年擺手,道了聲「謝啦」,把包袱往岸邊一扔,扒掉裹身破布, 撲通一聲扎進水潭裡。

  余蔓挑眉看著他的麥色皮膚,和上面縱橫的傷疤,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

  「姑娘, 大家都散了,我也要走了。」傅粉少年低聲說。

  「嗯。」余蔓淡淡應了一聲。

  「萍妹妹, 下來耍呀。」江小魚在水裡歡快地撲騰。

  余蔓不理他, 對少年微微頷首, 「就此別過。」

  傅粉少年望著歡樂的江小魚, 輕聲道:「出谷的路不太好走, 我會留下記號,你們小心。」

  說完,瞄了余蔓一眼,稍作猶豫,見余蔓無話,便欠身退下了。

  少年走後,余蔓打開包袱,見裡面一綠一白兩套衣裳,抖開一看,白衣男裝半新不舊,綠衣女裝清新亮麗,大概是從蕭咪咪衣櫃裡翻出來的。

  余蔓心念一動,頓時生出一計,她瞅瞅手裡的衣裳,又瞅瞅水裡的江小魚,若無其事地抱起白衣男裝,走到瀑布的另一邊。

  ....................

  出谷的路的確不太好走,但只是有些磨人,並無機關陷阱。余蔓根本沒留意那傅粉少年所說的記號,與江小魚協力,略耽擱了一會兒,便闖出去了。

  江小魚扯著余蔓的衣袖,使勁搖了一路,說什麼也不肯放手。余蔓心情好,懶得理他。

  「喂,換回來。」江小魚身穿一條緊緊巴巴的嫩綠衣裙,配上怨念的表情和能掛油壺的嘴巴,看起來十分滑稽可笑。

  「為什麼?」余蔓一臉真誠地看著江小魚,「我覺得你這身很美,魚妹妹。」

  江小魚長嘆一聲,放棄了一般松開余蔓的衣袖,轉瞬又變臉,猛地挽住余蔓的胳膊,沒骨頭似的倚上去。

  「鐵哥哥......」嚶嚀細語,造作至極。

  余蔓撲哧一笑,愈發挺胸抬頭,很是受用。

  「綠色很襯你的,試試嘛。」江小魚小聲勸說。

  「蕭咪咪的衣服,我才不穿。」

  「這件不知是哪個臭男人的衣服,你就穿?」

  余蔓一把推開江小魚,哼道:「什麼臭男人?比你香多了。」

  江小魚徹底放棄了,他松了松衣領,覺得呼吸還是不夠通暢,索性敞開衣襟,露出傷痕累累的胸膛。

  「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回移花宮?」

  「我瘋了?回移花宮送死?」

  江小魚一本正經,「要我說,咱們兩個不能分開。」

  余蔓看他的眼神突然變得很奇怪,「為什麼?」

  「萬一被邀月發現你還活著,我也躲不掉。」江小魚振振有詞,「我們得盯著對方,互相別拖後腿。」

  余蔓似笑非笑,定定看了他一會兒,忽而垂首擺弄發梢,「舍不得我,就直說嘛。」

  江小魚忙抱起手臂,把臉一甩,「我是怕你連累我。」

  「哦。」余蔓輕輕巧巧應了一聲,沒繼續揪著江小魚打趣,「看樣子,我們得找個地方藏起來......」

  「不用藏。」江小魚搖頭,煞有介事地說:「邀月、憐星喬裝成銅先生、木夫人,我們也改扮一番,我是海先生,你是江夫人。」

  余蔓覺得有趣,「江河湖海,為什麼不叫湖夫人?」

  江小魚斜了她一眼,語調悠悠,意味深長,「誰姓胡?」

  余蔓愣了愣,臉頰騰地一下染上紅暈,追著江小魚捶打,「油嘴滑舌的小混蛋。」

  二人嬉鬧了一會兒,見前方緩緩駛來一輛馬車,便安靜下來,挨著道邊走。誰知這輛馬車行至跟前,「吁」地一聲停了下來。

  趕車的是個嬌滴滴的穿櫻桃紅的妙齡女子,她腰肢一扭,拋出一對媚眼,衝江小魚嬌笑。

  「小魚兒,上來呀,叫你的朋友一起。」

  江小魚沉下目光,將女子從頭到腳略打量了一遍,揚眉笑道:「屠姑姑......」

  他看了余蔓一眼,淡淡留下一句,「就到這裡吧,我走了。」

  說完,大步走過去,跳上車,一頭鑽進車廂。

  余蔓的臉色有些難看。

  女子原本盤膝而坐,這時放下一條腿,身子往外探,親切地對余蔓笑。

  「小妹妹,你也上來呀。」

  車廂裡傳來江小魚不耐煩的聲音,「哪有她的地方,快走。」

  余蔓瞪了那女子一眼,似有嫉恨之意,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女子遺憾地搖了搖頭,嘆道:「小魚兒,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留她,是她自己要走,怨不得姑姑我。」

  「少來,趕緊走。」

  余蔓氣衝衝疾行了很遠,才放慢腳步,她回頭望了一眼,心情頗為復雜。馬車與她背向而行,早已不見蹤影。

  「屠姑姑......」莫不是屠嬌嬌?

  如果是那樣的話,馬車裡極有可能還有其他惡人,江小魚的言行倒是情有可原。

  饒是如此,余蔓仍忍不住跺腳罵了一句,「小混蛋。」

  說不分開的是你,掉頭走掉的也是你,管你有天大的理由,你就是個板上釘釘的小混蛋。

  =====================

  炎炎午後,路邊茶鋪。

  余蔓吃了面喝了茶,又要老板給她包四只大肉包,付賬的時候,她在荷包裡翻了翻,拿出一枚戒指。

  在歐陽亭的墓裡經歷機關密道,水淹火燒,她身上的銀錢,遺失得差不多了,僅剩下這只荷包,裡面有幾件戒指發環,才不至於窘迫。

  余蔓正要把戒指交給老板付賬,突然斜刺裡伸出一只修長白淨,指甲圓潤的手,搶在了她前頭。

  「這位姑娘的賬,算我的。」男聲清越。

  余蔓轉睛看去,眉清目秀的俊俏少年含笑向她致意。

  「你是誰?」她覺得這人眼熟,卻一時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平姑娘不記得我了?昨日我們才見過面。」

  余蔓沉吟,很快便想到一個人,「是你。」

  蕭咪咪的男寵中,唯一跟她有過交流的那個傅粉少年,把臉上那些亂七八糟的胭脂香粉洗干淨,倒是順眼了許多。

  少年一笑,正欲與她寒暄。

  「我的就是我的,不能算你的。」余蔓把戒指往鍋邊一放,冷冷看了鍋台後面的老板一眼,徑直走出茶鋪。

  少年追出去,「平姑娘,你別生氣......」

  「我沒生氣。」余蔓看著他,有些莫名其妙,「我不姓平,你從哪兒聽來的?」

  「我聽那位魚公子這樣叫你。」少年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余蔓輕笑,「他也不姓魚。」

  少年啞然,四下張望,疑惑道:「怎麼不見那位公子?」

  面色微沉,余蔓冷淡地避開了這個話題,「我姓鐵。」

  「啊,是鐵姑娘。」少年鄭重向余蔓拱手,「在下江玉郎。」

  余蔓一愣,心下詫異,「江玉郎,玉郎......」

  江別鶴、江玉郎,這對道貌岸然的黑心父子,她還是有印像的。

  「你爹娘可真會取名字。」

  江玉郎暗暗得意,他對自己的外表一向非常有自信,口中謙遜道:「我相貌平平,確實配不上這個名字,奈何父母賜名,身為人子不敢辭。」

  「你相貌極好。」但確實配不上這個名字。

  江別鶴給兒子取名叫玉郎,倒像是把「無恥」二字刻在了父子倆的臉上。

  江玉郎咬唇,露出幾分羞澀之態,卻絲毫不扭捏,愈發顯得容顏如玉俊朗風流。

  「鐵姑娘這是去哪兒,也許我們同路......」

  「不同路。」余蔓冷冷打斷。


第118章 我不脫

  江玉郎很有眼色, 裝作諾諾的樣子,目送余蔓離去。但巧的是, 他們還真就同路。

  江畔鄂渚城,近來好不熱鬧。

  地靈莊莊主趙香靈幼子滿月, 富商段合肥長子娶妻, 二人素來不合, 借此機會在江邊大擺流水席,暗暗較勁,看誰家的酒席先散。

  街市的人潮中,江玉郎偶然發現余蔓的身影,驚喜之余,並未上前搭話, 而是遠遠地跟在後面,裝作渾然不知。

  余蔓走進一家酒樓,江玉郎腳步一頓, 心下詫異,這家酒樓是他和父親相約見面的地方, 想不到......這麼巧。

  余蔓在二樓坐下, 江玉郎悄悄上到三樓, 進了包間。

  江玉郎失蹤數月,杳無音信,江別鶴薄情寡信, 但到底是愛惜親子, 父子相見, 不免有幾分真情流露。

  父子二人敘話,江玉郎發現父親望著窗外,目光頻頻投向二樓的某一處,不禁生疑。

  「爹,你在看什麼?」

  江別鶴一笑,坦然指著樓下獨自用餐的余蔓,「你看那個女扮男裝的絕色女子。」

  江玉郎心思一沉,面上不顯,笑得曖昧,「她怎麼了?」

  他很清楚,父親絕不會單單因為貌美,就去關注一個女人。

  「我在鐵無雙的壽宴上見過她,她是移花宮弟子。」

  江玉郎挑眉,流露出幾分驚嘆之意,「移花宮弟子......」

  那就,更不能放手了。

  ====================

  余蔓在城中流連,不知何去何從。第三日,她在街上遇見行色匆匆的江玉郎,確切地說,是江玉郎急急忙忙,不小心撞到了她。

  「鐵姑娘,是你......」

  余蔓淡淡掃了他一眼,未作停留,繼續往前走。

  江玉郎跟上,關切地說:「鐵姑娘,最近城中怪事多,你要多加小心。」

  「有人在趙莊主和段二爺的酒席上投毒,昨日,連移花宮的花公子都中招了。」

  余蔓身形一滯,霍然扭頭,「哪個花公子?」

  移花宮只有一位公子,還能是哪位。

  江玉郎故意愣了一下,「花無缺花公子,他中了無相散,有幾味解藥極為難尋,我把城裡......哎!鐵姑娘!」

  不等他把話說完,余蔓已然遠去。

  這日黃昏,花無缺在鄂渚城郊的居所,有人敲門,開門一瞧,門外無人,倒是多了一只用細繩吊在門楣上的油紙包。打開一看,竟是無相散的解藥,一應俱全。

  ....................

  午夜。

  余蔓從牆頭輕輕落下,推門而入。花無缺睡在床上,眉頭緊蹙。余蔓想探一探他的脈像,看看他恢復得怎麼樣了,卻又怕擾醒他,便立在床前,默默凝視著他。

  原打算看望一下,確定花無缺無大礙之後便離開,誰知,花無缺突然清晰地吐出三個字。

  「萍姐姐。」

  余蔓嚇了一跳,以為他醒了,試探著喚道:「無缺?」

  花無缺猛然驚醒,看到夢裡的人就在眼前,忙翻身坐起,撲過去要把人抓住,「萍......」

  「噓。」余蔓坐下,捂住輕輕掩住花無缺的嘴。

  「我這是在做夢?」花無缺喃喃問。

  余蔓撫上他的臉,柔聲道:「對,你在做夢。」

  花無缺死死盯著余蔓看了一會兒,眼眶泫然,用力將她纏進懷裡。

  冰涼的液體接連滴在頸上,滑落。

  余蔓覺得癢,瑟縮了一下,低聲打趣,「掉金珠子了?我把隔壁的鐵姑娘找來,看你羞不羞。」

  花無缺搖頭,在余蔓頸間蹭了蹭,發出一聲抽泣。

  余蔓環著他的脖子,一手溫柔地撫摸他的後腦,一手輕輕拍打他的背,「身體好些了嗎?」

  「嗯。」花無缺哽咽著應了一聲。

  「外面的壞人太多了,你要加倍小心,這次是無相散,下次可能就當場要了你的命。」

  「死了更好。」

  余蔓愣住,待回過神來,忙握拳在花無缺肩上捶了一下,「別說氣話。」

  「萍姐姐......沒有你,我還不如死了。」

  花無缺未從心傷中解脫出來,反而越陷越深。

  「我恨。」恨我自己,什麼忙也幫不上,只能眼睜睜看著你死去。

  「我恨。」恨為什麼和你一起牽手赴死的人不是我。

  余蔓感覺他情緒愈發魔怔,忙道:「無缺,別鑽牛角尖,我這不是好好的嘛。」

  「再說了,這世上,誰離了誰都能活。」

  「錯。」花無缺抬起頭。

  我離了你,就像是一具行屍走肉。

  「啊?」猝不及防對上花無缺的眼,余蔓愣了愣,遲疑地伸出手,抹去他臉上的淚痕。

  花無缺還想說些什麼,余蔓卻只顧著推他躺下,「睡吧。」

  「你呢?」花無缺拉著她的手。

  余蔓笑而不語,幫花無缺蓋好被子,指間輕輕拂過,神不知鬼不覺地按了一下他的睡穴。

  披星而來,戴月而去,揮一揮衣袖,仿佛留下一場夢。

  余蔓一夜未眠,毫無睡意,信步來到江邊,沿江走了走,天就徹底亮了。

  渡口臨城,清晨也十分熱鬧。

  露天小攤,余蔓和一對母子搭一張桌子,待她要得餡餅、餛飩上齊,母子已經吃完,等船去了。

  余蔓用木勺攪了攪餛飩,正要開動,忽聞斜刺裡傳來一道熟悉的男聲。

  「鐵姑娘,真巧。」

  余蔓皺眉,將剛舀上來的餛飩放回去,看向來人,表情仿佛在問「怎麼又是你」。

  江玉郎含笑,「我來送朋友,沒想到竟能遇見鐵姑娘。」

  他說得是實話,他也覺得這種緣分很奇妙。

  余蔓指了指身邊的空位,江玉郎受寵若驚。

  「吃了嗎?」余蔓問。

  「沒有。」江玉郎扶額自嘲,「昨夜為朋友踐行,多喝了幾杯,今早貪睡起晚了。」

  說完,便向攤主要了幾樣早點。

  此後,余蔓開始吃餛飩,不再言語。江玉郎亦是安安靜靜的,沒有挑起任何話題,畢竟,這世上沒有他沉不住的氣,更沒有他拿不下的女人。

  二人在渡口用完早餐,一同回城。

  郊外有大片花叢,枝葉繁茂,余蔓在叢中漫步,時不時停下來看看花,聽江玉郎說說風景。

  「你回家了?」她漫不經心地發問。

  「嗯,已經和父親團聚了。」

  「你認識花無缺?」

  江玉郎眼中的笑意變深,心道,果然不是突然轉了性,她是有話問他,且看她想打聽什麼。

  「父親與他相識得久一些,我是前日,經父親引見,才與他結識的。」

  余蔓折下一朵帶刺的月季,放在鼻間細嗅,「他這個人好相處嗎?」

  「我與花公子一見如故。」

  余蔓輕笑,笑得江玉郎莫名其妙。

  「那是自然。」她斜睨了他一眼,語調悠悠,神情透著戲謔。

  江玉郎一愣,覺得余蔓在諷刺他,卻又說不出道理。

  聽上去,應該是在誇花無缺,但她的表情,更像是在嘲弄。所以......她到底想說什麼。

  對話到此為止,余蔓徑直往前走,江玉郎古怪著一張臉跟在後面,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女子的哭聲。

  「我看見了,我發誓,是小魚兒。」

  余蔓放輕腳步,和江玉郎走進花叢的陰影下站定,循聲望去。

  白衣女子掩面痛哭,一旁低聲安慰她的,赫然是花無缺。


第119章 我不脫

  花無缺想到昨夜的夢, 「也許......他們真的還活著。」

  「花公子,你跟我去昨天那條街上找,小魚兒活著, 你的萍姐姐說不定也活著。」

  「好。」花無缺布滿血絲的眼睛頓時亮了幾分。

  他正愁不知去哪兒找萍姐姐,先尋江小魚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江玉郎反復品味著兩人話中提到的「萍姐姐」和小魚兒曾喚過的「萍妹妹」兩個稱呼,同時暗中觀察余蔓的眉眼神態。

  待花無缺與那白衣女子走遠, 他對余蔓笑道:「你說巧不巧, 花兄身邊那位姑娘也姓鐵,名叫鐵心蘭。」

  前陣子,三湘盟主過七十大壽, 那時伴在花無缺身邊的可是他眼前的這位鐵姑娘,怎麼轉頭的工夫就換人了?

  余蔓將手裡的月季花一拋,看著江玉郎,似笑非笑, 「你說巧不巧, 玉郎也姓江。」

  鐵心蘭昨日在街上看見了江小魚, 余蔓覺得不是沒這種可能,當然,不排除鐵心蘭眼花了。

  但事實證明,鐵心蘭眼沒花,余蔓很快便見到了江小魚本人,這才是真的巧。

  街市的綢緞莊門前, 江小魚和兩個大胖子聊得火熱, 仔細一看, 這兩個大胖子身材相貌別無二致,竟是一對雙胞胎。

  「江少爺。」二胖認識江玉郎,率先打起招呼來。

  「羅大哥,羅二哥。」江玉郎抱拳致意。

  江小魚這才慢悠悠地轉身,看到江玉郎身邊的余蔓,頓時笑容僵在臉上,眼底閃過一絲慌張。

  他前腳與人相約,後腳就把人丟在山谷外,雖有不得已的苦衷,終是心中有愧,再相見,怎能不心虛。

  「這位是......」羅氏兄弟擠在江小魚身後,眼放精光,將余蔓上上下下地打量,興奮地直搓手。

  貪婪的眼神,卻不是急色之相,仿佛余蔓是一只名貴的花瓶,他們在給花瓶估價。

  無人接羅氏兄弟的話,江玉郎不會,江小魚更不會。

  余蔓一早便冷下臉,把身子扭到一邊。

  見她如此,江小魚反倒松了口氣。心道,她沒掉頭就走,定是舍不得我,孰不知,我又何嘗舍得她。

  江小魚抱起手臂,端著架子,上前一步湊到余蔓跟前,用挑剔的表情將她從頭看到腳。

  「嘖......怎麼還穿著這件臭男人的衣服。」

  這下可好,余蔓如他所願,掉頭就走,一個眼神都沒留給他。

  「哎,別!」

  「鐵姑娘留步。」

  江小魚、江玉郎齊聲挽留,二人更是同步攔住余蔓。而余蔓和江小魚則一致看向江玉郎,表情仿佛在問「干卿何事」。

  江玉郎心頭一梗,不過好在他臉皮夠厚,依然能保持微笑。

  「魚兄,我可不是臭男人。」

  「我的這件長衫,原是為魚兄准備的,沒想到竟入了鐵姑娘的眼,幸也幸也。」

  江小魚冷笑,光聽聲音,他也認得出這小子是誰。

  他一把牽起余蔓的手,拔腿便跑。

  江玉郎猶豫了一下,沒有追上去,目送他們跑遠,消失在路口,直到羅氏兄弟肥碩的身軀占據了他的視野。

  「江少爺,那樁生意,你們爺倆考慮得怎麼樣了?」

  「好說......」

  .....................

  江小魚拉著余蔓在街市上奔跑,大聲歡笑,余蔓抿著嘴隨他跑,跑過兩條街,才掙了一下。

  「喂,松手。」

  江小魚回頭,一臉得意,「不松。」

  說著,把余蔓的手抓得更緊了。

  余蔓眯了下眸子,用另一只手去擰江小魚的臉,「好呀,我也不松。」

  江小魚面皮繃緊,被扯得齜牙咧嘴,仍不忘予以還擊,猛呵余蔓的癢,「你松不松?松不松?」

  余蔓跳起來尖叫,二人牽著手團團轉,你掐我一把我撓你一下,嬉鬧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消停下來。

  「你拉扯我做什麼,你我又不同路?」余蔓沒好氣地說。

  江小魚梗著脖子,一副不情不願的模樣,小聲道:「不方便帶上你。」

  他不喜歡解釋,若有人誤會,那就讓這人誤會好了。

  余蔓甩開他的手,冷笑道:「不帶就不帶,反正我也惹不起你那幾個師父。」

  江小魚聞言一怔,心想,她既然已經猜到了,那就更不需要解釋什麼了。

  他笑嘻嘻地湊到余蔓耳邊,「咱們去江邊吃酒席好不好?」

  余蔓板著臉,還有些怏怏不樂。

  「吃過也沒關系,今天再吃一次。」江小魚磨人地扯著余蔓的衣角,自顧自地說:「先把這身臭男人的衣服換掉......」

  余蔓的嘴唇動了動,「臭魚。」

  「你說什麼?」江小魚挑眉,露出一絲危險的表情。

  余蔓撅了一下嘴,翻出一個大白眼丟給他。

  .....................

  因投毒事件,江邊的酒席冷冷清清,但兩家為爭一口氣,僵持在那兒,誰也不散場。

  余蔓和江小魚隨便找了一桌坐下,也不論是趙家的還是段家的,桌上沒有其他人,二人邊吃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說著說著江小魚忽然眉頭一皺,想起一事。

  「那個小白臉,他是怎麼纏上你的?」

  「路上遇到的,他叫江玉郎。」

  江小魚冷笑,「那日我返回蕭咪咪的山谷,你猜我看到了什麼?」

  余蔓啃著雞翅膀,用聽鬼故事的表情看著江小魚,低聲問:「看到了什麼?」

  「蕭咪咪的那些男寵根本沒走,全都倒在山洞裡,七竅流血而死。」

  余蔓點點頭,絲毫不覺得意外,「唔,江玉郎殺得。」

  也就是說,蕭咪咪死後,她和江小魚在池塘邊大吃大睡的時候,江玉郎暗下毒手,將一起侍奉過女王陛下的「兄弟們」滅口。

  這沒什麼好奇怪的,江玉郎做得出來。

  「你跟他攪在一起,小心哪天著了他的道。」

  余蔓撇嘴,「切」了一聲。今日她主動與江玉郎接觸,是為了了解一下花無缺的交友情況,像江玉郎這種□□,還是做到心中有數為好。

  江小魚以為她聽不進去,頓時面露譏笑,便要嘲她幾句。

  余蔓很不客氣,把另一根雞翅膀撕下來送進嘴裡,口齒不清地說:「鐵心蘭昨日在街上瞥見你,現在正到處找你呢。」

  江小魚一愣,「你們見過?」

  「不能算見過,早上我在城郊,碰巧聽到她和無缺說話。」

  「她和花無缺在一起。」江小魚的表情變得玩味。

  余蔓挑眉看著他,眼神透著古怪,涼涼道:「有什麼想法?」

  是不是很遺憾,是不是很憤怒?到手的良緣就這麼飛了。

  江小魚噴出一口鼻息,「無缺公子好福氣,這個去了那個來。」

  余蔓握著金黃油亮的雞翅膀在她和江小魚中間扇了扇,「噫,好大的酸味。」

  「我酸?」江小魚氣笑了,「鐵心蘭又不是我的什麼人,我酸得著麼。」

  「倒是你,好姐姐的位置被人頂了,背地裡不知酸成什麼樣子。」

  余蔓愣了愣,微微垂首,一邊拆雞骨頭,一邊抿嘴偷笑。

  江小魚見她笑而不語,摸著鼻子,低頭一尋思,心下恍然。他抻長脖子,衝余蔓猛吸一口氣,眯起眼睛,活像那麼回事似的品了品。

  「呦,酸味沒了。」


第120章 我不脫

  余蔓和江小魚遇到熟人了,准確地說, 是江小魚被熟人認出來了。

  他們吃席吃到尾聲, 余蔓問起燕南天的去向, 江小魚說十幾年重傷不醒, 前陣子卻突然失蹤了,他也是剛剛得到這個消息。

  說話間, 一抹火紅色的身影走過來。

  「江,小,魚。」張菁咬牙切齒, 抖開手裡的鞭子。

  她初識江小魚, 便遭其暗算,被戲弄得很慘, 她恨不得殺了他。後來再遇江小魚,皆因場合所限,不便動手。今天, 她到江邊調查酒席投毒一事, 沒想到竟撞見了這小賊, 天賜良機,定要將他好好折磨一番。

  余蔓衣衫鮮艷, 束著馬尾還扎了幾根小辮子,眉眼生動,光彩照人, 與她從前輕紗素衣, 溫婉文靜的形像差別極大。張菁掃了她一眼, 沒認出來,便拋到腦後,專心對付江小魚。

  江小魚長躥下跳,躲避張菁的鞭子,所到之處一地狼藉。余蔓洗了手,觀戰片刻,忍不住搖頭嘆氣,心道,江小魚武藝不精,硬碰硬的話,一個張菁都應付不了,在無缺手下更過不了幾招。

  「還愣著做什麼,走啊!」江小魚衝余蔓大吼。

  余蔓無奈,「你走你的,我跟得上。」

  張菁一聽,才想起來江小魚還有個同黨,回頭惡狠狠地瞪了余蔓一眼。

  余蔓趁勢上前,對張菁微笑,「張姑娘......」得罪了。

  她原打算禮貌地招呼一聲,然後帶江小魚脫身,可是,張菁好似不認識她一般,將她晾在一邊,繼續追著江小魚猛抽。二人你追我逃,余蔓跟在後面,欲言又止,最後決定再等等看。

  江小魚有自己的生存之道,說不定根本不需要她幫忙。

  這時,迎面走來兩個人,張菁眼神一亮。

  「花公子,你不是要找江小魚嗎,快抓住他。」

  前路出現的白衣男女,赫然是花無缺和鐵心蘭,他們在城區中心游走,沒找到江小魚,卻偶遇「江南大俠」江別鶴之子江玉郎,花無缺想著江氏父子結交廣泛,也許有辦法盡快尋到江小魚,便向江玉郎打聽。

  江玉郎告訴花無缺,他認識一個叫小魚兒,但不知姓氏的年輕人。

  鐵心蘭十分激動,忙追問:「那人是不是這麼高的個子......」說著踮起腳,舉手比劃了一下,「臉上有疤?」

  江玉郎露出意外的表情,點頭道:「應該就是他。」

  「我們剛剛還見過面,他和一個姓鐵的姑娘,往北邊城郊去了。」

  江小魚和一個姓鐵的姑娘......花無缺和鐵心蘭對視一眼,是他們要找的人沒錯了。

  二人辭別江玉郎,迫不及待地向北尋覓,到了郊外,沒走多久,便有了眼下這出大團圓。

  張菁想讓花無缺和她一起捉拿江小魚的願望,注定無法實現。此時的花無缺,眼裡沒有別人。

  鐵心蘭哭喊著撲向江小魚,花無缺身影搖曳,一步掠到余蔓面前,四目相對,無語凝噎。

  「萍姐姐,為什麼......」

  明明已經回來了,為什麼趁他睡著,又走了?

  江小魚抓住機會,一把迷煙撂倒了張菁,回頭看到花無缺傾身抱住余蔓,頓時變了臉色。

  余蔓從花無缺肩頭露出小半張臉,衝江小魚一個勁兒地使眼色打手勢,示意他快走。誰知,江小魚脖子一梗,掐腰站在那兒與她唱反調。

  花無缺感懷了一會兒,恍然想起江小魚的存在,遂輕輕拍了拍余蔓的肩膀,放開她,轉過身定定看著江小魚。

  「又見面了,花無缺。」江小魚揚了揚下巴,臉上掛著玩世不恭的笑,眼神卻異常銳利,「沒想到吧,小爺我命......」

  命大的「大」字還未出口,一陣充滿殺意的勁風撲面而來。

  江小魚眼睜睜看著花無缺冷若冰霜的臉越來越近,可怕的是,他不僅無力抵抗,甚至整個人僵住,連挪動一下也不能,寒意從心頭發起,蔓延全身。

  「無缺......」余蔓抓住花無缺的手臂。

  花無缺猶豫了一下,散去攻勢,他看著余蔓,眼裡有委屈還有一絲憤慨。

  「萍姐姐,江小魚既然還活著,我與他這一戰就不可避免。」

  當初,他若能當機立斷,與江小魚決一死戰,銅先生又怎會為懲罰他,拿萍姐姐問罪。

  「無缺,別這樣。」余蔓小聲說。

  「為什麼?」

  「他已經死過一次了......」

  「你不忍心?」花無缺的聲音變了調。

  他無所謂江小魚的生死,不過依命行事罷了,他不安的是,她變了。

  他們帶著任務出谷,目標就是江小魚,她從未勸阻過他。而今,她竟然向著江小魚說話。

  余蔓焦慮地搓搓手,擠出一絲微笑,「我覺得可以先放一放,畢竟......」邀月還不知道。

  「要戰便戰,我不懼你。」江小魚中氣十足的一嗓子打斷余蔓的話。

  「這可是你說得。」花無缺看了余蔓一眼,仿佛在說「你看,他應戰了」。

  「動手之前,能否給我一個理由。」江小魚面沉似水,「花無缺,你我無冤無仇,為何非要拼個你死我活?」

  「殺你便是殺你,不需要理由。」花無缺冷冷道。

  鐵心蘭倒吸一口涼氣,滿臉震驚。這,還是她認識的花公子嗎?

  花無缺脫口而出,說完自己也覺得驚訝,愣了一下。

  他發出一聲嘆息,看江小魚的眼神十分復雜,輕聲問:「你好奇?」

  「你不好奇?」江小魚反問。

  花無缺沉吟,目光游移,幾次向余蔓的所在傾斜,末了,幽幽吐出三個字,「兩個月。」

  江小魚一愣。

  「給你兩個月的時間解惑,兩個月後,塗山山頂,你我做個了斷。」

  江小魚沉默片刻,昂首一笑,朗聲道:「好,一言為定。」

  兩個月,可以做許多事情,少留一些遺憾。

  花無缺不再關注江小魚,側身面對余蔓,低聲道:「萍姐姐,師命難違。」

  再次放走江小魚,還是因為萍姐姐。兩個月,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讓步。

  「我知道。」余蔓露出欣慰的表情,「這樣就很好。」

  江小魚立在那兒一動不動,冷眼看著余蔓和花無缺,神色變幻。

  鐵心蘭唯恐他生事,一個勁兒地催促,「小魚兒,我們走吧。」

  花無缺笑了笑,拉起余蔓的手,柔聲道:「我們走。」

  江小魚露出嘲諷的表情,張開嘴,正要說話。

  就在這時,余蔓突然看過來,對上江小魚的目光,「你快去找燕南天,此間利害關系,還需親口問一問燕大俠。」

  貿然說出真相,無法讓人信服,所以,時機非常重要。邀月和憐星不會為此作證,只有大家的情緒醞釀到位了,真相佐以邀月、憐星的反應才更有說服力。

  她需要燕南天坐鎮己方,以抗衡邀月和憐星,否則貿然道出真相,惹惱了姐妹倆,被一鍋燴了,害了自己也害了無缺和江小魚。

  「你呢?」江小魚問。

  余蔓垂眸笑了笑,施展輕功步法,與花無缺聯袂遠去。

  江小魚眼盯著地面,眉頭變換著形狀。

  他丟下她一次,她也丟下他一次,但是不一樣。

  他是為了保護她,避免師父們接觸她。而她,在他和花無缺之間,很自然很輕易地選擇了後者。


第121章 我不脫

  余蔓「死」了十來日, 被花無缺抓個正著, 自然要敘些情誼, 有一番交代。至於江小魚, 她原打算和他一起去找燕南天, 可現在......天下無不散的宴席, 散了就散了,日後如何, 且看緣分。

  花無缺歡歡喜喜地拉著余蔓回到住所,「萍姐姐,我想好了......」

  回來的路上,他一直在考慮這件事。

  「我們找個地方隱居, 從此不問世事, 斷了與移花宮的聯系。」

  如此一來,萍姐姐就安全了。

  余蔓怔了怔,「那你為何還要與江小魚約定兩個月後再戰?」

  花無缺苦笑,低聲道:「總得給師父一個交代。」

  師父對他有養育之恩,如今他欲棄師父而去,已是不孝不義,師父命他殺江小魚, 又不是什麼難如登天的事, 他怎能不給師父一個交代。

  余蔓輕輕嘆了口氣, 她理解花無缺的心情, 甚至有點慚愧。

  她想告訴他, 不需要抉擇, 不需要為她這麼做。

  她九死一生歸來,明知無缺一定傷心欲絕,也無意主動相認,只因她與邀月、憐星撕破了臉。她不想找麻煩,也不想讓他為難。

  對於無缺來說,邀月和憐星既是他的師父也是他的養母,他為她的性命安危,舍下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舍下他的家移花宮,如此看來,倒是她冷漠無情了。

  花無缺情緒愈發低落,幽幽道:「江小魚是個什麼樣的人?」

  余蔓聽花無缺問起江小魚,想到他們兩兄弟還未坐下來好好說過話,眼神不禁殷切了幾分,「他是一個很有趣的人。」

  「與他相處久了,你會喜歡他的。」

  「喜歡?」花無缺臉色微變,擰著眉頭愣在那兒,眼光閃爍片刻,末了,他垂下眼眸,「萍姐姐喜歡他,就要我也喜歡他,我......」

  「不是這個意思。」余蔓忙按了一下他的手背,「我是想告訴你,江小魚這個人還不錯,別看他吊兒郎當的,但本性不壞,值得交往。」

  「倒是那個江玉郎,你可不要輕信他的話,那小子毒得很,他爹江別鶴更不是個東西。」

  花無缺沉默片刻,扯起嘴角擠出一絲微笑,認真點了點頭,「記住了。」不等余蔓說話,他又道:「萍姐姐餓了吧,我去給你煮面。」

  話音未落,人已匆匆出門去了。

  花無缺在廚房切切剁剁,余蔓沒跟過去,待花無缺用托盤端著兩碗面回來,只見余蔓伏在桌上,呼吸沉重。

  「萍姐姐?」花無缺快步上前,將余蔓叫醒。

  余蔓抬起頭,迷迷糊糊地看了花無缺一眼,又趴了回去。她從昨天到現在,一直沒合過眼,這會兒終於撐不住了。

  花無缺心知她昨夜肯定沒睡好,柔聲勸道:「吃點東西再睡。」

  「不行。」余蔓在臂彎裡搖頭,後鼻音很重。

  花無缺笑了笑,「你就睡這間,我去別處。」

  說著,他心念一動,便想將余蔓橫抱起來,誰知余蔓順勢借著他的手,扶了一把,晃晃悠悠地起身,走向床榻。

  余蔓坐在床沿上蹬鞋子,蹬著蹬著忽然呆住不動了,花無缺覺得奇怪,正要問她,卻見她從懷裡掏出一本皺皺巴巴的冊子。

  「這個給你。」

  花無缺接過冊子,好奇地問:「這是什麼?」

  余蔓躺下,扯過被子往身上蓋,閉著眼說:「五絕神功。」

  「墜崖後,我大難不死,得了這樁機緣。」

  當時她和江小魚在歐陽亭的墓室裡,不知誤碰了哪處機關,兩人掉入暗道沒入水中,她手裡拿著這本五絕神功,情急之下便往懷裡一揣,沒想到紙質特殊,在水裡泡了那麼久,字跡依舊清晰。

  花無缺見她想著自己,不禁心中歡喜。

  「你看幾遍,能記住多少是多少,明天我還要交給江小魚。」余蔓閉著眼睛說。

  花無缺神情一滯,翻頁的手僵住,「這秘籍是他的?」

  余蔓嘆了口氣,翻身面朝裡,背對著花無缺,仿佛在抱怨他問題太多。

  「東西是我和他一起發現得,自然不能獨吞。」

  既然是你和他的,為什麼還要給我看?花無缺僵立在那兒,心情起起伏伏,半晌,端著面,關門出去了。

  余蔓沉沉睡去,不知過了多久,聽見外面有女人說話,猛然驚醒。太陽應該已經落山了,房間昏暗,她仔細一聽,花無缺叫來人「鐵姑娘」,這才放心,翻了個身,再次睡去。

  .....................

  鐵心蘭是來拿行李的,她走後,花無缺在院中踱步,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悄悄跟了上去。

  江小魚仰靠在屋前的磨盤上,翹著二郎腿,鐵心蘭跟他說話,他也只是哼了一哼。

  花無缺負手立在牆上,咳嗽一聲。

  鐵心蘭回頭,見是花無缺,頓時驚慌失措,「花公子,不是說好兩個月......」難道你反悔了?

  江小魚跳下磨盤,繞過鐵心蘭,懶洋洋地掏著耳朵,一臉隨意,「找我?」

  花無缺扔給他一本冊子,淡淡道:「她給你的。」

  不用問,江小魚也知道花無缺口中的「她」是指誰。

  看清冊子封面上四個字,江小魚愣了一下,忍不住翻開,借著擦黑的天色看裡面的內容,最後不得不承認,歐陽亭的五絕神功並未損毀。

  江小魚眼珠一轉,挑眉看著花無缺,似笑非笑,揚了揚手中的冊子,「她叫你給我的?」

  也許他對她不算了解,但他認為,支使花無缺給他送東西這種事,她是不會做的。

  花無缺定定與他對視了一會兒,神情淡漠,「好好練吧,你有兩個月的時間。」

  說完,身影一晃,消失在夜色中。

  鐵心蘭咬著嘴角,扯扯江小魚的後襟,小聲說:「小魚兒,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快走吧。」

  「為什麼?」

  「花公子那麼喜歡他的萍姐姐,你總在一旁礙眼,說不定什麼時候,他就反悔了。」鐵心蘭不認為花無缺會是這種人,但還是忍不住憂心忡忡。

  「你說他喜歡鐵萍姑?」江小魚笑出聲來,表情變得玩味。

  「嗯。」鐵心蘭用力點頭,「他雖然沒有明說,但我感覺得到,他非常喜歡鐵萍姑姑娘。」

  這段時間,她與花無缺同病相憐,各自沉浸在悲痛之中。幸得上蒼垂憐,撥雲見日。

  「看不出來呀。」江小魚拖著調子,有幾分幸災樂禍。

  也不能說完全看不出來,只能說花無缺的情感過於內斂,很容易讓人忽略。既然他自己藏著掖著,那就怨不得別人後來者居上了。

  ======================

  花無缺回到住處,聽到廚房有響動,便喝問了一聲。

  「誰?」

  幾下腳步聲,余蔓抱著碗筷,出現在黑咕隆咚的廚房門前。

  「無缺,你去哪兒了?」

  花無缺看到余蔓手裡的碗,徑直走過去,「你在吃什麼?」

  竟是他白天煮得那碗面,被余蔓吃掉一小半,剩下的凝在碗裡干成一坨。

  「怎麼不熱熱再吃?」花無缺不由分說搶走面碗,貓腰進了廚房,「我重新給你做。」

  「不用,我已經吃飽了。」余蔓滿不在乎地說。

  「不行。」

  花無缺點亮油燈,在火光下看了余蔓一眼,似有責備之意。

  余蔓愣了愣,從前,花無缺會溫溫和和地問她「真的不用嗎」,如此堅決的關心還是頭一次出現,感覺......很奇怪,好像被當做小孩子對待了。


第122章 我不脫

  在余蔓的堅持下, 花無缺退而求其次, 淘了兩把米,熬成兩碗粥, 陪余蔓一起吃。

  「鐵姑娘來取行李。」花無缺輕聲道。

  余蔓愣了愣,才明白花無缺在解釋自己的去向, 她已經把這件事忘到腦後了。

  「她不回來了?」

  「嗯。」花無缺點頭。

  余蔓斜了他一眼, 意味深長, 「你怎麼不留她?」

  「我與她不過是暫時同路,現在江小魚復生,她自然要回到朋友身邊。」花無缺淡淡道。

  余蔓看花無缺的眼神變得憐憫, 仿佛在說「你也太不爭氣了」。

  花無缺垂眸喝粥, 沒留意余蔓的表情, 過了一會兒, 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事似的, 抬頭道:「你不是要把秘籍給江小魚麼, 我順路轉交給他了。」

  「啊?」余蔓大吃一驚, 瞅瞅天上的月亮, 再瞅瞅面前的花無缺,「你看了幾遍?記住了多少?」

  那樣晦澀難懂的武功秘籍, 小半日的工夫,他能記住個啥?這孩子是不是傻?

  花無缺沉吟片刻, 小聲回道:「也就......兩三成吧。」

  余蔓一聽, 心累嘆氣, 埋頭喝粥, 半晌,氣呼呼地將空碗往桌上一撂,「那是歐陽亭的五絕神功,你知道歐陽亭是誰嗎?」

  「早燕南天一輩的天下第一,就是他。」

  「萍姐姐,是你說不讓我多看,能記住多少是多少。」花無缺話裡透著委屈,嘴角卻忍不住上挑。

  之前是他想多了,萍姐姐的心自然向著他,江小魚不過是占了幾分生死之交的便宜。

  「我是這麼說得嗎?」余蔓挑眉看著花無缺,一副很不好惹的樣子,「我還說明天送過去,你怎麼不聽?」

  花無缺垂首掩唇,輕咳一聲,臉上是掩不住的笑意,「沒關系的,萍姐姐。」

  「我記不住的地方可以問你,你可以教我呀。」

  余蔓冷哼,扭過身去不想理他,涼涼回了一句,「我可沒工夫教你。」

  花無缺眉開眼笑,邊笑邊吃碗底的粥,須臾,忽然發現余蔓豎起手掌,用指尖按住嘴唇,呆呆坐在那兒,一臉驚詫。

  他眉頭一皺,「萍姐姐?」

  「我竟然,對你發脾氣了。」余蔓喃喃道。

  溫婉可人大姐姐的形像碎了......都怪江小魚,都是江小魚帶壞了她。

  花無缺愣了愣,「說笑而已,哪有發脾氣?」

  「即便是你衝我發脾氣,也沒什麼不對。」

  萍姐姐待他,就該無所顧忌,隨性才是。

  余蔓長出一口氣,喃喃自語,「這要是讓宮主看見,非撕碎我不可。」

  邀月不喜歡花無缺受除她以外的人影響,至少在她達到目的之前,非常不喜歡。邀月希望自己養大的孩子,和她一樣,成為一個冰冷無情的怪物。

  花無缺忍不住調侃,「你還怕我師父?我以為......」

  余蔓冷笑一聲打斷他,「我當然不怕你師父。」

  怕不怕是一回事,撕不撕得碎是另外一回事。

  花無缺神情一滯,眼光微暗,自覺失言。

  余蔓移目,瞥了花無缺一眼,心道,我若是怕的話,哪有活命的機會,早死無葬身之地了。

  「好了,碗我來洗,回去睡吧。」

  花無缺張了張嘴,想告訴余蔓「今後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哪怕是師父也不行」,卻發現他根本沒資格說這些話。他沒能護住她,是事實,如今又有何顏面誇口讓她安心。

  ======================

  次日,碧空如洗。

  余蔓因昨日睡顛倒了,今天起得很早,她在院子裡舀水洗臉,聽身後房門打開,便知花無缺也醒了。

  與余蔓的神清氣爽不同,花無缺面有倦色,似乎昨晚睡得不是很好。

  他對余蔓笑了笑,「萍姐姐,吃完早飯,咱們去渡口。」

  余蔓聞言一怔,「去渡口做什麼?」

  「我在這鄂渚城已停留數日,是時候離開了。」

  「離開去哪兒?」

  「你想去哪兒?」

  余蔓沉吟,「我要找燕南天。」

  花無缺心思一沉,眼光變得暗淡,他以為余蔓念著江小魚,名為找燕南天,實為想見江小魚。

  「你若好奇我與江小魚的恩怨,我們可以......回一趟繡玉谷。」當面問一問二位師父。

  余蔓沒說什麼,繡玉谷她是不會去的,本意也是與花無缺分開走,省得不知什麼時候又有銅先生、木夫人跳出來找麻煩。

  二人簡單吃過早飯,前往渡口乘船,恰巧有一艘船正要開船。

  船家急著去上游接貨,攬客的時間非常短,算上余蔓和花無缺,船上只有四名旅客。

  船只離岸,江水淙淙。白衣女子坐在船尾,男子身穿灰藍布衣,翹著二郎腿仰面躺在離女子不遠的船板上,草帽遮陽,看不到面容。

  「花公子!」白衣女子失聲驚呼。

  余蔓與花無缺詫異一怔,定睛望去,白衣女子竟是鐵心蘭,那......兩人的目光不約而同落到第四個人身上。

  只聽一聲懶洋洋的輕笑,男子將草帽丟到一旁,翻身坐起。果不其然,此人就是江小魚。

  鐵心蘭快步迎上來,看了江小魚一眼,對余蔓和花無缺強笑道:「二位這是去哪兒?」

  花無缺見到江小魚,心情有些復雜,一時忘記理會鐵心蘭。

  「無缺回移花宮,我隨便走走。」余蔓應道。

  花無缺愣了愣,覺得這話好像哪裡怪怪的。

  「隨便走走?」江小魚慢悠悠躺回去,單手支著頭,衝余蔓眨眨眼,「那不如......跟我走吧。」

  花無缺冷下臉,正要開口,卻見江小魚目光一轉,看他的眼神裡充滿嘲諷。

  「你以為她會跟你回移花宮?哈,別做夢了,她又不傻,回去送死嗎?」

  「顧好你自己的小命,她怎樣,與你無關。」花無缺冷冷道。

  氣氛一下子變得十分緊張,余蔓和鐵心蘭面面相覷,雙雙嘆了口氣,走到一旁說話。

  「鐵姑娘,常聽花公子念叨你,昨日一見,果然......」

  余蔓撲哧一笑,「你叫我鐵姑娘,我叫你什麼?你我互稱鐵姑娘,豈不亂了套。」

  鐵萍姑啞然,細膩的臉頰泛起一層淡淡的紅暈,頷首輕喚,「萍姑娘。」

  「蘭姑娘。」余蔓煞有介事地拱手。

  這邊兩個姑娘溫聲細語,說起話來,那邊花無缺和江小魚沉默不語,甚至不曾再看對方一眼。

  花無缺負手而立,專注欣賞沿岸風光,江小魚嘴裡叼著根草棍兒,優哉游哉。四個人分成三部分,各處一隅,相安無事,直到這段旅程結束。

  下船的地方叫夏首鎮,是由渡口延伸出來的一個鎮,此地四通八達,十分繁華。

  出了渡口,便是鎮區,沿路隨處可見茶樓酒肆。

  花無缺停在一間店鋪門前,淡淡道:「進去喝杯茶吧。」

  「好。」江小魚中氣十足。

  余蔓和鐵心蘭對視一眼,率先走進茶樓。行船小半日,是該喝杯茶解解渴。

  四人同坐一桌,男男相對,女女相對,小二端上茶點,花無缺倒了四杯茶,分給大家。

  江小魚舉杯,「花無缺,以茶代酒,我敬你。」

  「好。」花無缺亦舉杯。

  如此你來我往地喝了幾杯茶,要麼說幾句不鹹不淡的話,要麼默默發功,嘴角掛著冷笑,兩人之間的氣氛詭異到了極點。

  終於,余蔓和鐵心蘭遭不住,默契退場,挪到靠窗的位置。

  暗中觀察了一會兒,鐵心蘭小聲問:「萍姑娘,他們會不會打起來?」

  「不會。」

  鐵心蘭還是不放心,「萬一打起來怎麼辦?」

  余蔓笑眯眯的,「那就讓他們打。」

  鐵心蘭咽了咽口水,莫名覺得背後一涼。


第123章 我不脫

  余蔓另叫了一壺茶, 與鐵心蘭互相謙讓了一番,剛喝進口中,還未入喉, 就見花無缺拍案而起, 對江小魚怒目而視。

  「花公子......」鐵心蘭驚呼。

  花無缺拂袖而去, 鐵心蘭緊跟著追了出去。

  余蔓看著兩人相繼離開的背影,抽了抽嘴角。她分兩口飲盡杯中茶,目光緩緩移動,對上江小魚的眼睛。

  江小魚撇嘴聳肩,一攤手,仿佛在說「這不能怪我,我什麼也沒干」,可惜他臉上的幸災樂禍過於明顯,讓人難以忽視。

  余蔓走過去,沒好氣地白了江小魚一眼,「話多。」

  「是是是, 我話多。」江小魚擠到余蔓身邊坐下,單手托著下巴, 歪頭看她,「你該不會以為花無缺是什麼省油的燈吧?」

  余蔓斜睨著江小魚,勾唇一笑, 「他省不省油, 我不知道......」

  說話間, 揪住江小魚的耳朵, 慢慢往上提,她湊到江小魚耳邊,「你肯定不省油。」

  江小魚悶哼一聲,故意做了幾個齜牙咧嘴的怪相,「那怎麼辦?人已經被我氣跑了。」

  「你說怎麼辦?」余蔓手上加了幾分力氣。

  江小魚臉上痛苦的表情頓時真實了幾分,唉聲嘆氣地說:「你也知道我不是省油的燈,趁他們都不在,我自然是要......」

  話音拖長,歸於無聲,江小魚拉下余蔓的手,把自己的耳朵解救出來。

  他賣著關子,衝余蔓狡猾一笑,突然拽起她就跑。

  「這麼好的機會,自然是拐上你,一塊兒跑呀,哈哈。」

  江小魚拉著余蔓的手,從茶樓後門跑出去,還不忘隔著五六張桌子將茶點錢扔到櫃台。

  ....................

  穿過熱鬧的街道,衝進無人的巷子,巷子深處,花無缺剎住腳步,望著著橫在面前的一堵牆,挫敗地發現自己走進了死胡同。

  鐵心蘭追上來,「花公子,你消消氣。」

  情緒漸漸平復,花無缺想到江小魚三言兩語便將自己激怒,不禁自嘲地笑了笑,淡淡道:「我沒事。」

  鐵心蘭輕嘆一聲,雙手交握,猶豫了片刻,「花公子,你跟萍姑娘......說了嗎?」

  「說什麼?」

  鐵心蘭回頭望了一眼,確定此時這條巷子裡沒有別人。

  「你喜歡她的事,可有告訴她?」

  花無缺茫然一滯,慌亂低下頭,側身避開鐵心蘭探究的目光。他一向羞於言情說愛,怎麼可能會向萍姐姐表白。

  鐵心蘭低聲道:「你應該告訴她。」

  「我怕我說了,萍姐姐不答應,從此不肯見我。」

  「是你不敢見她。」鐵心蘭一針見血。

  你怕被萍姑娘拒絕,此後再沒有勇氣出現在她面前。

  「與其終日懸著心,患得患失,不如直接告訴她。」

  「否則,你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越走越遠。」

  花花世界精彩紛呈,你看,她不是已經往前走了?

  ======================

  江岸如集市一般熱鬧,水上有商船畫舫,陸上有貨鋪排檔。

  江小魚望著遠處的碼頭,煞有介事地說:「我們私奔吧。」

  余蔓覺得好笑,便問他「私奔去哪兒」。

  江小魚成竹在胸,「回鄂渚,然後走陸路。」花無缺肯定想不到他們會這樣走。

  「現在就走?」

  「嗯。」

  余蔓皺眉,「蘭姑娘怎麼辦?」

  她對花無缺不告而別也就罷了,畢竟,以這種方式離開最不傷感情,可鐵心蘭就不同了,把人家一個姑娘丟在鎮上,不地道呀。

  「她要去找她爹,我和她已經商議過了,今日在夏首鎮分道。」

  經過一間四角棚子支起來的賭場,一群人聚在裡面,有圍觀的也有上桌的。江小魚無意間掃了一眼,發現其中有三個特別的賭客。

  稍作沉吟,余蔓正要開口答應,卻見江小魚抬腳進了賭場。

  賭桌上只有三家,一個穿著坎肩短褲,滿下巴胡茬的獨眼漢子,一對雙胞胎兄弟,活像發過勁的兩團面,竟是在鄂渚城中,與江小魚有過接觸,與江玉郎相識的羅氏兄弟。最後一個紅衣少女,是余蔓和江小魚的老熟人,小仙女張菁。

  獨眼漢子笑聲爽朗,神采奕奕,旁人見他面前堆著小山似的金銀珠寶,以為他贏錢了才這麼高興,殊不知,只要他賭性上來,哪怕輸得全身上下只剩一條褲衩,也能仰天大笑三聲。

  羅氏兄弟面色青白,眼裡閃著病態的精光。張菁陰著一張俏臉,眉目間透著一股狠勁兒。

  余蔓認出張菁,忙扯了一下江小魚的衣袖,小聲道:「你就別招惹她了。」一會兒她拿鞭子抽你,我可不會幫忙。

  「仙女姑娘輸得快脫衣裳嘍。」江小魚竊笑。

  余蔓往桌上瞥了一眼,沒看出什麼所以然來。

  獨眼漢子長臂一伸,張菁面前的一根金簪扒拉到自己的珠寶堆裡,「張姑娘,你身上還有值錢的東西嗎?」

  張菁身軀一顫,直勾勾盯著被獨眼漢子收走的金簪,那是她娘送給她的生辰禮物。

  余蔓這才發現,張菁頭上素淨得很,釵環都不見了,腰間的佩囊兵器也沒了蹤影,再看她的臉色,果然如江小魚所說,山窮水盡,再賭就只能輸衣裳了。

  「算了。」獨眼漢子擺擺手,「慢走不送。」

  「我不走。」張菁咬著牙,近乎魔怔,「我要贏回來!」

  羅氏兄弟興奮地搓手,「張姑娘,沒錢的話......」不如拿自己做籌碼,搏一搏,說不定下把就轉運翻盤了。

  他們同樣輸得兜比臉干淨,他們也想贏回來,不僅贏錢還要贏人。

  「你們在玩什麼?算我一個。」江小魚大搖大擺地走到桌前,位置正好是張菁的對角。

  羅氏兄弟一眼認出江小魚,撫掌笑道:「呦,小兄弟,緣分啊。」

  張菁臉色鐵青,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眼神仿佛要殺人。

  獨眼漢子坐得是太師椅,他抻了個懶腰,然後往椅背上一靠,「有銀子嗎?」

  江小魚掏出一錠銀子,往桌上一拍。

  獨眼漢子伸出五根手指,「五百兩。」

  江小魚眨眨眼,眼眶陡然睜大,「五百兩?」他扭頭看向張菁,「你們玩這麼大?」

  獨眼漢子嘬著牙花子,「你身上有五百兩,才能上桌。」不是五百兩一注,而是必須得有五百兩本錢。

  這兩天,他贏錢多,就開始立規矩,五百兩這個坎,就是他隨口說得。張菁和羅氏兄弟上桌時,根本沒這個規矩。

  江小魚自知身上的銀子遠遠不夠五百兩,不禁看向余蔓。余蔓與他面面相覷,她知道,沒有把握他是不會出這個頭的。他想拉張菁一把,她也想,可是五百兩,實在太多了。

  余蔓把荷包倒出來,又從發間摘下昨日她和江小魚一起挑得兩支釵,江小魚也往出掏東西,攏在一起,就值七八十兩的樣子。

  圍觀人群中,不知誰喊了一句,「現錢不夠,押老子娘押老婆兒子也中。」

  江小魚眉梢一挑,余蔓眼皮一跳。

  「我老子娘早死了,我還沒有兒子。」江小魚喃喃自語,眼底明明滅滅,閃爍著奇異的光。

  他抬起頭,直愣愣看著那獨眼漢子,嘴角的弧度十分古怪,臉上的表情更古怪。

  「你看,我老婆值不值五百兩?」


第124章 我不脫

  獨眼漢子打量余蔓,很快便吐出一個字, 「值。」

  別說五百兩, 就是一千兩也值。

  獨眼漢子臉上露出愉悅的表情, 他不好色, 但是看到有人像他一樣, 為了賭, 六親不認, 父母妻兒皆能押作賭注,不禁心中一陣暢快。

  江小魚一聽,衝余蔓眨眨眼,仿佛在說「計劃通」。

  羅氏兄弟已經開始招呼江小魚上桌了。

  江小魚抱起余蔓往桌上一放, 笑嘻嘻的正要開口, 嘴巴就被余蔓打了一下。

  「誰是你老婆?」

  「我是你老婆。」江小魚給余蔓鞠躬, 一頭磕在她膝蓋上,「等我贏了錢,都給你花。」

  「等你贏了錢, 還不知道要贖誰呢。」余蔓硬梆梆地懟回去。

  她面帶薄怒, 心裡有些動氣, 不過遠不到發作的地步, 想著過後再與這小混蛋算賬。

  「行了,別油膩膩了,趕緊做事。」

  她與張菁交情尚淺, 但終歸是有交情, 倘若能助張菁走下這張賭桌, 出幾分力氣也是應該的。

  江小魚脆聲應了,挽起袖子准備大干一場。他與張菁的恩怨,有來有往,今日就當做個了解。

  余蔓始終側身坐在賭桌邊緣,直至華燈初上,羅氏兄弟見勢頭不妙,灰溜溜地跑了,之後經過幾把豪賭,獨眼漢子自言輸得天光地光人光,大笑三聲,空手而去。

  張菁鐵青著臉,無注可下,卻也不曾離開半步。

  江小魚收起本錢,又拿了幾塊金子,頭也不回地衝張菁一揮手,「剩下的你收拾吧。」

  說完,抱起哈欠連連的余蔓,大步走出賭場。

  圍觀的人陸續散去,張菁終於動了動,她將寶劍和鞭子系回腰間,然後慢慢拾起散落在桌面上的銀錢首飾,當重新握住母親送給她的那根金簪的時候,忍不住掩面,失聲痛哭。

  她怎麼就失了智,走到這步田地,今後她在江小魚這個仇人面前如何能抬起頭。

  .....................

  江小魚抱著余蔓,一路走一路笑,似乎沒有把人放下來的打算。

  余蔓乘著人形轎子,涼涼道:「沒錢就押女人,你可真出息。」

  「什麼押女人?」江小魚就知道余蔓跟他有官司要打,「我就是賣身,也不能讓人打你的主意。」

  余蔓哼了一聲,撅嘴道:「不私奔了,回鎮上。」

  「別呀......」

  插科打諢到一半,江小魚突然眉頭一皺。

  路旁跳出來兩個人,是方才一臉菜色,夾著尾巴溜出賭場的羅氏兄弟。

  「小兄弟。」羅氏兄弟蹭過來,肥胖的臉上堆滿笑容。

  「二位何事?」江小魚不鹹不淡地問。

  他現在忙得很,希望羅氏兄弟有點眼力見。

  「我們哥倆想跟你合作一筆生意。」

  「什麼生意呀?」嬌滴滴的女聲,從身後傳來。

  余蔓離開江小魚的懷抱,落地站好,說話的是一個身材曼妙,很有風韻的中年女人,但不速之客,不止一人。

  江小魚愣了愣,他分別瞥了羅氏兄弟一眼,表情變得有些復雜。

  「夫人有興趣?」羅氏兄弟面上打著哈哈,暗地裡汗毛直豎,已經准備找機會開溜了。

  他們不認識這個女人,但這個女人給他們的感覺,很危險。

  那女人幽幽嘆了口氣,嫵媚依舊,聲音卻變得粗啞陰沉,飽經滄桑,「歐陽丁、歐陽當,多年不見,你們從瘦竹竿吃成死肥豬,看來是日子過得太舒坦了。」

  羅氏兄弟臉色大變,驚恐萬分,「屠、屠奶奶。」

  他們本名歐陽丁、歐陽當,兄弟二人在十大惡人□□享一席,江湖綽號「寧死不吃虧」和「拼命占便宜」。他們煞費苦心,改名作羅三、羅九,暴飲暴食將身材吃撐大胖子,與從前判若兩人,只為擺脫故人。

  一躲十幾年,沒想到還是被故人找上門了。

  「死鬼,教我找得好辛苦。」屠嬌嬌笑罵。

  羅氏兄弟汗如雨下,當年十大惡人中有五人被正道追殺,不得已退入惡人谷,縮頭不出,這五個人臨走前,將半生財富交與他們兄弟二人保管,吃准了他們不敢吞沒。

  他們怕這五人怕得要死,是不假,可他們也打心眼兒裡認為,這五人是喪家之犬,定不敢再在江湖上露面,於是,逐將財寶揮霍一空。

  「恭喜屠奶奶重出江湖,孫兒願效犬馬之勞。」羅氏兄弟尖著嗓子異口同聲,臉上因為出汗,顯得油汪汪的。

  「你們還要敘舊到幾時?」江小魚冷冷道。

  再這樣下去,他可就不奉陪了。

  屠嬌嬌瞪了江小魚一眼,嬌嗔道:「臭小子,你想造反?」

  話音未落,斜刺裡竄出兩個人,右臂無手,裝有鐵鉤,身著白袍的冷面男人是血手杜殺,另一個笑眯眯,一團和氣的胖和尚是笑裡藏刀哈哈兒。二人迅速將羅氏兄弟制服,並捆了個結實。

  羅氏兄弟嚇破了膽,發出殺豬般的慘叫,一人挨了杜殺一腳,隨之昏死過去。

  「杜叔叔,笑叔叔。」江小魚沉聲喚人。

  杜殺看著江小魚,目光冰冷,「你跟我們一起?」

  江小魚沉吟。

  杜殺見他猶豫,也不等他應答,扭頭就走。哈哈兒哈哈一笑,跟著去了。

  「你杜大叔念你念得緊,他肯定想多看看你。」屠嬌嬌嘴上對江小魚說話,眼睛卻一個勁兒地往余蔓身上瞄,末了還掩嘴偷笑,「這位姑娘看著面熟,既是小魚兒的朋友,那就一起走吧。」

  余蔓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惡。

  江小魚撓撓頭,一言不發地向前走,仿佛忘記了身邊還有一個人。

  余蔓坦然跟上,一樣的沉默。她明白江小魚曖昧的態度,跟或不跟,全憑她的意願。

  她暗示自己,應該和江小魚一起行動,如果有機會見一見那個人,也不錯。

  不遠處的山坳裡,燃著一口鍋,醬香濃郁,除了拎著羅氏兄弟先行一步的杜殺和哈哈兒,哪裡並沒有其他人。

  鍋裡飄著辣椒和蔥花,青紅相見,屠嬌嬌舀了兩碗肉,熱情地塞到余蔓和江小魚手裡。

  江小魚吃了幾口,見余蔓捧著碗,遲遲不動筷,便將自己這碗連著筷子一並塞給她,然後把她那碗搶過來,埋頭繼續吃。

  余蔓怔怔看著手裡江小魚匆忙交換給她的碗筷,笑了笑,夾起一塊肉放入口中。

  杜殺、哈哈兒、屠嬌嬌,還差兩個......陰九幽輕功不凡,習性似鬼,許是在附近游蕩,那麼,還有一個,怎麼不見人影?余蔓一邊思忖,一邊用筷子尖兒挑碗裡的碎辣椒,突然臉色一變。

  嘴裡的那塊肉,還沒嚼爛,余蔓垂下眼睫,細細嚼了幾下,然後吐掉了。

  「怎麼了?」江小魚低聲問。

  「這是什麼肉?」余蔓的表情,仿佛只是單純的好奇。

  江小魚張張嘴,一時間沒有找到合適的答案,於是下意識看向屠嬌嬌。誰知屠嬌嬌見他看過來,馬上移開目光,他怔了怔,心底頓時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環顧四周,「屠姑姑,你們怎麼不吃?」

  「啊?你吃你吃。」屠嬌嬌連連擺手,就差把欲蓋彌彰寫在臉上了。

  江小魚的臉扭曲了一下,他艱難地問:「李大叔呢?」

  「他呀,剛剛還在。」

  「這鍋肉......」江小魚胃裡翻江倒海,已經說不出來說了。

  「你李大叔昨天剛殺得。」屠嬌嬌看江小魚的眼神充滿憐惜,仿佛方才盛肉勸食的人不是她。

  哐啷——

  江小魚扔掉碗筷,捧著胸口干嘔,忽然腦海中閃過一段記憶,他瞅瞅鎮定自若,過分冷靜的余蔓,失聲道:「你!真吃過人肉?」

  那時在歐陽亭的墓室裡,這丫頭一本正經地描述人肉的滋味,他還不信。

  「誰吃過人肉?」山坡上蹭蹭奔下來一個身量不算偉岸,闊背熊腰的漢子。

  這漢子的肩背,筋肉健壯,以至於顯得頭特別小。

  余蔓屏住呼吸,壓住心跳,才慢慢抬起頭,恍若漫不經心一般。


第125章 我不脫

  他年輕時, 很瘦, 文質彬彬的,模樣像個俊書生......余蔓在記憶中翻找,竟然找不到李嘉樹五官清晰的畫面。

  她深刻地記著李嘉樹這個人, 卻在不知不覺中模糊了他的模樣。

  來人是李大嘴,也叫李嘉樹。一別二十載, 此人變化之大, 超乎余蔓想像。

  「李大叔。」江小魚干巴巴地叫了一聲。

  李大嘴拍了拍江小魚的肩膀,算是打過招呼了。

  「小姑娘,你吃過人肉?」他好奇地看著余蔓。

  「你就是不吃人頭李大嘴?」

  此言一出,余蔓馬上收到了江小魚隱含詫異的目光。她雖然態度冷淡, 卻是第一次對江小魚以外的人表達關注。

  李大嘴撫掌, 一臉陶醉的樣子, 「正是李某。」

  余蔓眉頭輕蹙,露出一絲嫌棄的表情, 「李大嘴這個名字,太粗野了,很不配你。」

  叫李王八羔子更合適, 她惡意地想。

  李大嘴愣了一下, 用手肘撞撞江小魚,歪過頭低聲打趣,「你帶回來的?叫什麼, 多大了?」

  江小魚笑了笑, 正要說話, 突然眼前虛影一閃,勁風擦身而過。

  余蔓一腳踹得李大嘴飛出二十余尺,連打幾個滾才穩住,這還是她腳下留情的結果。

  沒有預謀,她只是心血來潮,想這麼做就行動了。

  江小魚僵立在那兒,臉色有些難看。

  李大嘴挨了打,頓時凶相畢露。方才那一腳,余蔓沒亮出什麼真本事,李大嘴自然不肯罷休,當下亮出刮骨刀,向她反撲。

  經過一番短暫的交手,余蔓輕輕一推,將李大嘴推得一個趔趄,整個人栽倒在冒著熱氣的鐵鍋上,一時間鍋飛湯灑,肉塊滾了一地,火堆也熄滅了。

  李大嘴在地上打滾,被燙得嗷嗷直叫,從頭到腳無一處不狼狽。

  屠嬌嬌笑得直不起腰,杜殺和哈哈兒皆冷眼旁觀。

  江小魚見余蔓還要上前,忙攔住她,大聲道:「你瘋了?」

  無論是那鍋肉惹到她了,還是李大叔惹到她了,看在他的份上,一定要鬧得這麼難看?

  余蔓一把揮開江小魚,徑直走到李大嘴跟前,俯視著他,冷冷嘲道:「你不是喜歡吃人肉嗎?吃呀。」

  李大嘴惡狠狠地瞪著余蔓,咬牙問:「你是哪個?報上名來。」

  他以為遇到了仇家,不過,這個仇家似乎沒有要置他於死地的打算。

  余蔓定定看了他一會兒,露出厭惡的表情,丟下一句,「你也配?」

  李大嘴見識過余蔓的厲害,自然不敢追,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揚長而去,把這個仇記在心上。

  江小魚長嘆一聲,煩躁不已,他無顏與李大嘴等人相對,扭頭追著余蔓匆匆去了。

  .....................

  夏首鎮外有一座石橋,余蔓坐在橋欄上,望著遠處江火,靜靜出神。

  過了一會兒,江小魚追上來,手裡提著一盞鯉魚燈。他在橋頭站了片刻,才放慢腳步走到余蔓面前,自顧自地說起氣話,「早知如此,就不該讓你跟去。」

  余蔓依舊望著遠處的江火,勾起唇角,輕輕笑了一下,在江小魚聽來,近乎於冷笑的意味。

  你明知我出身惡人谷,你明知他們是我的師父,你既然看不慣他們,又何苦委屈自己跟著我?江小魚越想,心火越大。

  他胸中多智,心思通透,他總是那麼自信,自認為看得清世間百態,對待男女之愛,表現得像個情場老手,殊不知,過渡敏感,還有過渡驕傲,就隱藏在內心深處。

  不安卻不自知。

  像他這樣長於罪惡之淵,五毒俱全,朝不保夕的一條漏網之魚,鐵萍姑喜歡他,又能喜歡幾分?

  「真是委屈你了。」江小魚冷笑,一甩手,將鯉魚燈重重摔在地上。

  鯉魚燈的骨架裂開,軟趴趴地攤在地上,燭火很快便引燃燈面,燒了起來。

  那是他路上買來,打算送給余蔓,哄她開心的。當時,他還覺得屠姑姑太無禮李大叔太冒失,讓她受驚了。

  短短一會兒工夫,就鬧到這步田地。

  江小魚氣衝衝地梗著脖子,心道,他是有做得不對的地方,可也是她有錯在先,他不解釋,絕不......

  余蔓見他又是發脾氣又是摔東西,頓時冷下臉,騰地一下站起身。

  今天這一出出,她忍很久了。

  「是我脾氣大,委屈你了,在這兒給你賠不是。」

  「我折了你的面子,自是無顏見你,你也別來見我,你我二人就此散了,倒也干淨。」

  說完,看了一眼地上燒成一撮焦灰的紙燈,轉身飄然下橋。

  「好!散就散!」江小魚憤然跺了一下腳,拂袖而去。

  ====================

  余蔓有一點喜歡江小魚,在同生死共患難的加持下,也只是有一點喜歡,沒有很深刻,畢竟,他們相處的時間太短。

  或許是她以己度人了,她覺得江小魚對她的情感,大概也是如此。

  鎮上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館,余蔓獨自占了一桌,默默喝著店裡最烈的酒。

  李嘉樹加上江小魚,難道還不夠讓她暢飲一番?

  李嘉樹......沒什麼好說得。

  江小魚......散就散了,她不後悔,沒什麼好遺憾的。

  說來也奇怪,她和江小魚的性格,理論上不至於這麼快就鬧到一拍兩散的地步。

  也許是因為,她不夠喜歡他吧。

  在經歷過二十年枯燥無味的移花宮生活的她眼裡,江小魚這樣的男孩,無疑是亮眼的,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光環會弱化。做情人的話,還差點什麼。

  余蔓輕輕吐出一口氣,提起酒壺,將空杯倒滿。

  「鐵姑娘?」熟悉的男聲透著驚喜。

  江玉郎從酒館門前經過,不曾想,余光一掃,竟然看到昨日還在鄂渚城的余蔓。

  父親和羅氏兄弟看上天興鏢局的一筆鏢銀,密謀多時,定於今日午時,埋伏在夏首鎮外劫鏢。可是羅氏兄弟遲遲不現身,他們父子倆擔心羅氏兄弟泄密,鏢隊有詐,只得取消行動。

  余蔓抬起眼皮,看了江玉郎一眼,「哦,是你呀。」

  「鐵姑娘好興致。」江玉郎注意到桌上只有一只酒杯一副碗筷,不禁心思活絡起來。

  余蔓笑了笑,沒言語。

  江玉郎低下頭,猶猶豫豫地說:「我想......向姑娘討杯酒喝。」

  「想喝就自己倒,我可沒工夫伺候你。」余蔓沒好氣地說。

  此時的江玉郎在她眼裡,就像一盤送上門,沒有新意,但誰知道會不會有驚喜的下酒小菜。

  我就靜靜看著你表演,反正我一個人喝酒,也沒什麼意思。

  江玉郎如願坐下,與余蔓同桌共飲。

  他很會說話,討人開心逗人解悶,他講的故事,饒是余蔓幾輩子的見識,仍聽得津津有味,笑聲不斷。

  二人有說有笑,一杯接一杯地喝,直到夜深人靜,酒館只剩他們一桌客人,余蔓趴在桌上,臉埋進臂彎,已經有一會兒不見動靜了。

  「鐵姑娘?鐵姑娘?」江玉郎喚了兩聲,見余蔓毫無反應,心下十分得意。

  他起身探過去,欲拍余蔓的肩膀,就在這時,「醉死」的余蔓緩緩伸出手臂,搶先一步,精准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余蔓站起來,將心跳到嗓子眼的江玉郎摁回座位,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江玉郎咽了咽口水,故作憂色,「鐵姑娘,你還好嗎?夜深了,我看......」今天就喝到這兒吧。

  不等他把話說完,余蔓便在他肩上一拍,拍得他半邊骨頭一陣酸麻,差點沒咬到舌頭。

  余蔓指了指酒館後院,一板一眼地對他說:「我去茅房,回來繼續。」


第126章 我不脫

  酒館老板在櫃台後面有節奏地打著呼嚕。

  余蔓方才離開的步伐, 穩健而有力,毫無醉意。

  還說,回來繼續?

  繼續喝下去, 最後不省人事的那個是誰,可就難說了, 況且,把一夜的時間都用在喝酒上,怪可惜的。江玉郎扶額,揉了揉眉心, 轉念又生一計。

  他從袖中掏出一根短短的細竹管,夾在指尖, 伸到酒壺壺嘴上方,撣了一些粉末進去。

  粉末遇水即化, 無色無味。

  迅速做完這一切,江玉郎慢慢合上眼, 扶額一下下揉著眉心,安靜等待著。

  余蔓回來, 走路帶風,江玉郎殷勤倒酒。

  喝酒的時候, 有工具人幫你續杯, 還給你講相聲, 這種感覺, 至少是舒暢的。余蔓心情不錯, 頻頻向江玉郎舉杯, 第二輪喝了三壺酒,江玉郎就倒了。

  江玉郎軟塌塌地癱在桌上,任余蔓敲桌敲得震天響,把櫃台後面的老板都驚醒了,他仍一動不動,看樣子應該是醉死過去了。

  不知是不是裝醉......反正到了她手裡,假的也得變成真的。余蔓舔舔嘴唇,搖了搖空酒壺,露出意猶未盡的表情。

  她起身長舒一口氣,順手在江玉郎背上輕輕拍了一下,剛好拍在他的穴道上。

  余蔓結過賬,走出酒館。此時已是午夜,街道上靜悄悄的,雖有圓月當空,但放眼望去,仍是一片漆黑。

  她摸索著往前走,也不知腳下的路通往何方。漸漸地,酒勁發散出來,夜風涼爽,她卻覺得越來越熱,忍不住松了松衣領,迎著微風越走越快。

  最近是第幾次晝夜顛倒,不好好睡覺了?余蔓摸摸臉,自嘲地笑了笑。反正這個時辰也不方便找地方落腳,不如一鼓作氣離開夏首鎮,她如是打算。

  突然,不遠處有人呼喚,「萍姐姐!」

  余蔓聽到這一聲,身軀猛地一顫,她僵硬轉身,聽到黑暗中有人朝這邊奔跑,看著花無缺的身影漸漸顯露,看著他的輪廓迅速變清晰,看著他在她面前站定。

  「萍姐姐,你在找我嗎?」花無缺的聲音充滿喜悅,他注視著余蔓的眼睛,心無旁騖。

  余蔓愣了愣,心裡湧出一陣愧意,忙低下頭,心虛地摸鼻子。

  「我也在找你。」花無缺亦是慚愧地垂首,輕輕拉起余蔓垂在身側的那只手,低聲道:「對不起,白天是我衝動了,不該丟下你一個人。」

  余蔓清了清喉嚨,有意往花無缺身後看了幾眼,「鐵......蘭姑娘呢?」

  「她還有事,晌午就離開了。」

  余蔓點點頭,不經意地抽回手,轉過身慢慢前行,花無缺自覺跟上,與她並肩。

  「你喝酒了?」花無缺早就聞到了余蔓身上的酒氣。

  「嗯,喝了一點。」余蔓時不時用手背覆上臉頰,降溫緩解燥熱。

  花無缺暗暗皺眉,心道,這哪裡是喝了一點。

  不過,萍姐姐身上除了酒氣,還散發著一股甜香,他第一次在她身上聞到這種香味,很好聞。

  許是白天,萍姐姐新買的香露,花無缺微微斜身,忍不住多嗅了幾口。

  「天不早了,我們找間客棧住下吧。」

  余蔓搖頭,喃喃道:「我想在外面走走。」

  主要是散散酒勁兒,她感覺現在整個人都飄的。

  「好,我陪你。」

  ....................

  夏首鎮外,一望無際的花田,少了房屋的遮擋,視野開闊,夜不再是一片漆黑,難以視物,而是泛著鴉青色的幽暗,在與花田交界的空氣中,還漸變出一種奇異的,浪漫的紫色。

  余蔓聽到流水聲,下意識走過去。

  花田邊,有一條小溪,余蔓蹲下,將雙手浸入溪水,輕舒一口氣,愉悅地眯了眯眸子。

  酒館老板沒吹牛,那酒果真是後勁無窮的烈酒。她現在分分鐘想脫光衣服,在月亮底下,隨風奔跑。

  花無缺見她跌坐在溪邊,俯身前傾,忙將她扶住,「萍姐姐,你醉了。」

  「我沒醉。」余蔓嘀咕了一句,掙開花無缺相扶的手,俯身撩水,拍了拍臉。

  「好好好,你沒醉。」花無缺半跪在她身旁,含笑看著她,忍不住問:「萍姐姐,你擦了什麼,好香啊。」

  香?余蔓一怔,茫然地眨了眨眼,她低下頭,嗅過肩膀和手肘,又撩起裙角聞了聞,末了用奇怪的眼神瞥了花無缺一眼。哪有香味?全是酒氣,不算難聞,已經是她最後的體面了。

  她沒好氣地說:「我什麼時候臭過?」

  花無缺笑了笑,柔聲道:「我們還是回鎮上,找個地方休息一下。」也好給你喝碗醒酒湯,醒醒酒。

  余蔓懶洋洋地拒絕,「就在這裡歇歇腳吧,等天亮再說。」

  不停下來還好,一停下來,那種軟綿綿的無力感便開始席卷全身。她現在哪兒也不想去,只想就地癱一癱。

  花無缺點頭,「也好。」

  二人往花田深處走了幾步,推倒一片長頸野花作鋪,躺在上面望著黎明前夕,繁星點點的夜空。

  「萍姐姐,我不回移花宮了,我跟你一起去找燕南天。」

  余蔓那邊久久不見回聲。

  倒不是她故意不應花無缺的話,而是,她昏昏欲睡,意識在灼熱的泥沼中掙扎,很不舒服。

  終於,余蔓閉著眼,含糊應了一聲,「嗯。」

  花無缺察覺到她的異樣,忙撐起身,去探她的額頭,「還難受?」

  余蔓張張嘴,發出一聲微弱的,類似於□□的聲音,她撥開額上的熱源,翻了個身,背對著花無缺,幽幽嘆了口氣,喃喃低語,「我好像要耍酒瘋。」

  有一種,想打架的衝動。

  余蔓昏沉睡去,花無缺側臥在她身後,撐著頭看她散亂的秀發。

  不知過了多久,那股醉人的甜香愈發濃郁,花無缺的心跳得很快,他像是被蠱惑了一般,得寸進尺,將余蔓籠罩在自己的陰影下,靜靜凝視著她的側臉,感受著她每一次呼吸的起伏。

  突然,余蔓翻了個身,鼻尖剛好蹭到花無缺的胸膛。

  那一刻,花無缺腦中響起一陣嗡鳴,心間的撞擊聲戛然而止,他僵在那兒好一會兒,才恢復些許意識。

  余蔓沒醒,而且睡得很熟。

  花無缺慢慢躺回去,一只手將余蔓輕輕環住,讓她靠在自己懷裡。

  =====================

  余蔓是被當頭的太陽曬醒得。

  醒來第一件事不是嘗試著睜開眼,而是,嚶嚶唧唧躲太陽。

  很快,一只手溫柔地覆在她的眼皮上,幫她遮住了日光。

  終於舒坦了,余蔓打算再眯一會兒。

  昨晚在夢裡,她跟一個很抽像的人打了一架,嗯,羞羞的,很不正經的那種......等一下!

  余蔓驚慌坐起,看著給她當枕頭的那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她怎麼跟無缺抱在一塊兒?她睡覺這麼不老實?最重要的是,她做得是春夢啊!

  萬幸,衣衫都還穿在身上,只是有些褶皺凌亂。可是,不一定非得脫衣服,動手動腳,也很不道德呀。

  余蔓欲哭無淚,小心翼翼地瞄著花無缺,小聲試探,「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嗎?」

  花無缺雙頰染紅,不敢與余蔓對視,聽她如此發問,臉色一變,慌忙搖頭。

  「沒、沒有。」

  他覺得萍姐姐睡得不安穩,想讓她舒服一點。

  他有私心,他想抱著她,他以前也抱過她,她很香,他怎麼聞也聞不夠,可是,他絕對沒有對她做不好的事。

  余蔓直愣愣的目光落在花無缺的嘴唇上,那裡有一塊非常明顯,還有泛著血光的傷口,一看就是被咬出來的。

  花無缺以為她不信,正要賭咒發誓。

  余蔓像見了鬼似的睜大眼睛,不住地搖頭,末了,掩面喃喃道:「我不是人,我是禽獸,嗚嗚......」

  白天剛跟哥哥分完手,晚上就抱著弟弟做春夢,禽獸不如!禽獸不如!


第127章 我不脫

  花無缺的嘴唇是他自己咬破得, 可余蔓卻認為, 那是她在睡夢中犯下的罪。

  「萍姐姐, 沒有的事。」花無缺想拍拍余蔓的肩膀,卻又手足無措。

  余蔓把臉埋進掌心,幾乎是趴到了地上。花無缺伏低去看她, 兩個人的姿勢,倒像是對拜一般。

  花無缺心裡酸酸的, 低聲道:「要罵, 你就罵我吧。」

  「無缺。」余蔓突然從掌間抬頭,直起腰,眼淚汪汪地看著花無缺,「姐姐對不起你。」

  「姐姐沒有對不起我。」花無缺認真地說。

  「姐姐不是故意的,都怪......」余蔓的聲音越來越小,眼神變得閃爍不定。

  這該怎麼解釋?總不能把她做夢跟人親嘴的事實講出去吧。余蔓咽了咽口水, 心念一轉, 馬上便有了說辭。

  「都怪姐姐太餓了,夢見吃肉,才不小心把你咬了,對不起。」

  花無缺愣了愣,慌忙低下頭,臉紅到滴血。話說到這份上,他哪裡還能不明白萍姐姐誤會得是什麼。

  「不用說對不起......」其實唇上的傷, 是我自己咬得。

  可話到嘴邊, 花無缺卻舍不得解釋。如果這不是一個誤會, 該有多好,如果他不解釋,和真實發生過又有什麼兩樣。

  就讓萍姐姐這樣誤會下去吧,反正她對他做什麼,他都是情願的,她不需要愧疚。

  余蔓捂著胸口,抽抽搭搭地說:「無缺,這個世界太邪惡了,你以後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看到姐姐喝醉了,不要往跟前湊,太危險了。

  她抬起一點點眼皮,飛快地看了花無缺一眼,可憐巴巴地搓搓手,「無缺,原諒姐姐好不好。」

  花無缺忍俊不禁,他輕咳一聲,傾身抱住余蔓,「不需要原諒,你對我做什麼都可以。」

  余蔓以為花無缺的意思就是原諒了,正欣慰地點頭,突然動作一滯,後知後覺地發現,花無缺的話有點不對勁。

  「做什麼都可以?」她推開花無缺,驚訝地後仰。

  這話聽上去,怎麼有一種濃濃的,痴情小娘子任君采擷的味道?

  「無缺,你的想法很危險。」余蔓的語氣十分嚴肅。

  她是有底線的人,雖然道德標准不太高,但是......

  「你不能這樣毫無底線地去寬容別人。」

  「你不是別人。」花無缺認真回道。

  他微微皺眉,流露出幾分不解的神情。

  「再說了,喜歡你,跟底線有什麼關系?」

  喜歡你是一件很美好的事,跟危險不沾邊,更不涉及底線。

  余蔓愣了愣,後仰得更厲害了,眼看就要失去平衡倒下去。

  花無缺忙拉住她的手,將她扶正。

  她一定是耳朵出了毛病,聽錯了,哦不!她沒聽清,根本不知道花無缺說得是什麼。余蔓打了個激靈,把尖叫咽回肚子裡,掙開花無缺的手,怔怔起身,怔怔走到溪邊,洗臉梳頭。

  花無缺安靜跟過來,緊挨著余蔓在溪邊蹲下,嘴角含笑,時不時就要往她臉上看一眼。

  鐵心蘭說得沒錯,他應該勇敢地向萍姐姐表明心意,站在原地等,思前想後畏首畏尾,只能眼睜睜看著萍姐姐越走越遠。

  「你喜歡我?」余蔓的呼聲,驚起對岸一群鳥雀。

  她終於反應過來了,確切地說,是她終於決定面對現實了。

  鳥雀撲棱棱飛走,花無缺紅著臉點頭。

  余蔓痛苦地捂臉,指甲陷在臉蛋裡。花無缺喜歡她?這是什麼雷劈的消息。

  「那,鐵心蘭怎麼辦?」

  官配,不組了?

  花無缺皺眉,「跟她有什麼關系?」

  難道萍姐姐以為他和鐵姑娘曖昧?

  被心上人往外推,並強行塞給別的女人,這種感覺著實不太好受,花無缺的心情有些低落。

  「可是無缺啊,我對你......沒有那個意思。」余蔓細聲細氣,弱弱地擺手,慫得耳朵都趴下了。

  花無缺笑得勉強,但還是努力笑著對余蔓說:「我知道。」

  否則,昨日你也不會不等我回來就跟江小魚走了。

  「我喜歡你就可以了,你知道,就足夠了。」

  ....................

  余蔓跑了,仗著花無缺追不上她,很沒出息地逃了。

  原想挖個洞鑽進去,冷靜一下,可是花無缺和江小魚定在兩個月後決戰塗山,當務之急是找到大靠山燕南天。余蔓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滿世界找人。

  所幸燕南天名氣大,隨便跺跺腳,江湖都跟著抖三抖,余蔓很快便打聽到了他的消息。

  依舊與燕南天藏寶圖有關,傳言藏寶之地在龜山,這一次,燕南天本人親自道場。

  龜山是什麼地方,十二星相之首,鼠王魏無牙的巢穴。無牙門下凶名在外,覓寶之士懼其手段,紛紛放棄前往,但也有人藝高膽大,追隨燕南天的腳步,進龜山欲會一會魏無牙和他的鼠子鼠孫。

  余蔓在龜山游蕩了幾日,見過成群結隊的老鼠,就是沒見過人。

  許是她沒往山洞裡走的原因,這一日,她挑了一個最有生活痕跡的洞口,坐在在洞外的桃花樹上,一邊乘涼一邊守株待兔。

  過了小半日,一年輕女子背著簍,出現在遠處。

  余蔓在她快要經過樹下時,咳嗽一聲,宣示自己的存在。

  那女子微微仰起頭,露出一張清麗有余美麗不足,但氣質超群,極有風華的容顏,她看著余蔓,神情十分冷漠。

  余蔓揚起笑臉,再和氣不過了,「姑娘,跟你打聽個人。」

  「你有沒有見過,一個雙手過膝,叫燕南天的男人?」

  女子開口,聲音飄渺,冷冷清清,「神劍燕大俠,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你在山中見過他嗎?」

  「聽說被俘了。」

  「啊?」

  燕南天被俘?那可是燕南天啊!難道天下第一沉睡十幾年,一出山就被這個殘酷的社會無情地淘汰了?

  余蔓覺得她可能需要隨時做好,燕南天這條大腿,不抱自碎的准備。

  「這裡很危險,你還是快走吧。」女子語氣依舊冷淡,說完便落下眼眸,從容經過。

  余蔓沒有挽留,因為此時,她尋找燕南天的決心正在劇烈動搖。

  為了一個燕南天,深入老鼠洞,與鼠大王魏無牙對線,怎麼想都非常不劃算。

  那女子膚色蒼白,體態嬌弱,她步伐緩緩,並未因余蔓的出現,而急於離開,她走到洞口,正要進去,突然,遠處傳來一聲呼喊。

  「姑娘!留步。」

  女子幽幽嘆了口氣,並非不耐煩,只是有些無奈。心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家門外這麼熱鬧。

  余蔓坐在樹冠裡,茂盛的桃花遮住了她的身形,眨眼的工夫,她便從花朵的空隙中看到洞口處,那清冷女子面前,多了一個人。

  帶她看清來人的輪廓,頓時呼吸一滯,驚慌地睜大眼睛,死死捂住嘴,大氣都不敢喘。

  「姑娘,打擾了,跟你打聽個人。」

  「你可在山中見過一個姓鐵的女子,她大概這麼高......眼睛很亮,人很美......」

  清冷女子柳眉輕蹙,扭頭看向余蔓所在之處。她極少見外人,更少見女人,這小半年來,她只見過一個女人,就是方才問她話的那個,至於姓不姓鐵,就不知道了。

  余蔓只顧著抱頭縮成一團,心亂如麻,不知道洞外那兩人還有眼神交流,腦海中剛閃現出一個「跑」字,就聽樹下響起低沉的話語。

  「萍姐姐,是你自己下來,還是我上去抱你?」


第128章 我不脫

  自那日余蔓當著花無缺的面跑路, 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

  他像往常一樣,眉目含笑, 沒有惱怒,沒有抱怨, 寬容的表像讓余蔓歉疚不已。

  花無缺看上去依舊溫潤如玉,但給余蔓感覺,有點怪怪的,好像蒙上了一層陰影, 不再白璧無瑕。

  許是她心亂,拿有色目光看無缺, 才覺得無缺古怪。

  余蔓賴在樹上裝死, 不願下去,花無缺幽幽嘆了口氣,作勢起跳。

  「好好, 我下去, 你、你別上來。」余蔓大喊。

  話音未落, 她已捂著臉跳下樹, 一落地,便被花無缺緊緊擁住。

  余蔓艱難地仰著脖子, 感覺自己就像一只被捕的小老鼠。

  冷清女子站在原地默默注視兩個人的舉動,看到這一幕,不禁露出一絲微笑。余蔓透過花無缺肩膀上方, 對上女子冷清的笑眼, 臉唰一下紅了。

  「喂, 蘇櫻死丫頭,死哪兒去了?想餓死老子啊!」山洞裡傳來男人的叫罵。

  女子一聽,勾起唇角,眼底泛起柔情,笑意變得明顯,她快步走進山洞,不再理會樹下的那對男女。

  花無缺眉頭一皺,他覺得那聲叫罵,很像江小魚的聲音。花無缺暗中觀察余蔓的反應,而余蔓那邊,正臉紅氣喘,嘗試從花無缺懷裡鑽出來,似乎並不關心眼前以外的事物,對方才那聲叫罵,毫無反應。

  「那個......」余蔓干笑,好聲好氣地說:「無缺,你先放開我好不好?」

  「不行。」花無缺回答得斬釘截鐵,他狀似隨意的樣子,輕輕撫上余蔓的後頸,「萬一你跑了,怎麼辦?我又追不上你。」

  萍姐姐棄他而去,他從黯然神傷到滿心陰郁,漸漸悟出一個道理,絕不能坐以待斃。

  如果萍姐姐一直躲著他,不肯見他,只會慢慢把他忘到腦後,更沒有可能會愛上他。

  從前,身邊有她夢裡有她,就是美好。那日的告白,仿佛打開了一道閘門,釋放出駭浪驚濤。

  現在,他想要更多。

  余蔓張張嘴,猶豫了一下,最後認命一般閉上眼,弱弱道:「我不跑。」

  在花無缺面前,她根本沒有勇氣逃跑第二次。

  花無缺如願以償一般,輕笑了一下,低聲在余蔓耳邊說:「好。」

  余蔓得了自由,踉蹌退後一步,鵪鶉似的杵在那兒,低著頭不敢見人。

  花無缺見她乖慫乖慫的模樣,覺得十分好笑,生出一種想捧起她的臉,吻她的衝動。

  他並非不敢那麼做,實際上,他已經將衝動化為行動,低下頭,欲捧起余蔓的臉,只不過,他突然想起附近存在一個高度疑似江小魚的人。

  江小魚油嘴滑舌,勾引起人來很有一套,關鍵是萍姐姐貌似很吃他那一套,所以,還是盡快離開此地為好。

  花無缺拉起余蔓的手,施展輕功,飄然而去,直到被一條小河攔住去路才停下。

  余蔓抽回手,捏著衣角,扭著頭面朝潺潺河水,花無缺默默與她並肩,二人逆流上行。

  良久,終於有人打破了沉默,花無缺輕嘆一聲,「萍姐姐......」

  「啊?」余蔓一驚,反應很大。

  花無缺苦澀的表情中又多了幾分無奈,「你沒有話想對我說嗎?」

  余蔓僵硬地沉吟,半晌,終於調整好心態,抬起頭看了花無缺一眼,正色道:「我覺得,我們還是......」各走各的路比較好。

  天地良心,她對花無缺沒有任何想法,她從來沒勾引過花無缺。

  換句話說,花無缺在她心裡,不是可以親的男人。

  話說到一半,忽聞遠處傳來女子凄慘的呼救聲,余蔓和花無缺雙雙循聲望去,緊接著,又見水面上,繡著鴛鴦的紅肚兜、撕碎得褻衣和裙衫,順流漂下。

  余蔓和花無缺對視一眼,快步向前尋找,幾個跨越之後便找到了事發地。

  一個未著寸縷的女人趴在岸邊,河水不深,將將及腰,除她以外,再無旁人。

  花無缺側身回避。

  同為女子,余蔓無需顧及,可她並沒有上前,而是和花無缺一起,停在距女人三丈外的地方。

  「這位姐姐,發生了什麼事?」

  看這女人的年紀和體態,叫姑娘肯定不合適,余蔓憐她境遇,便柔聲喚了姐姐。

  那女人瑟瑟發抖,對余蔓哭道:「有歹人欲對我不軌,妹妹救我。」

  余蔓「嗯」了一聲,並未追問歹人的去向,而是轉過頭,視線落到花無缺的肩膀上。

  花無缺馬上脫下外衫,交給她。

  余蔓走過去,將外衫輕輕一拋,正正好好落到女人手肘邊。

  女人萬分感激,吃力地展開外衫裹在身上,卻軟手軟腳的怎麼也爬不上岸,反倒被岩石割破肌膚,傷痕累累鮮血直流。就在她氣喘吁吁,准備向余蔓求助之時,余蔓開口了。

  「姐姐貴姓?」

  女人愣了愣,小聲道:「我姓馬。」

  余蔓眼神一亮,「這麼巧。」

  女人又是一愣,「妹妹也姓馬?」

  花無缺聆聽二人對話,此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余蔓笑了笑,她當然不姓馬。她說巧,恰恰是因為她覺得不巧。

  首先,這個女人的出現,就不巧,這裡是龜山,不是什麼尋常的荒郊野嶺。其次,她記著不識李大嘴的教訓,惡補了一下江湖常識,進龜山之前,她了解魏無牙的同時,順便將十二星相全部熟悉了一遍。

  這女人自稱姓馬,而十二星相中唯一的女人,便是雅號「踏雪」的馬。

  如果是余蔓腦洞太大,誤會了,那她更要嘆一聲「巧」了。

  「咦?花兄,鐵姑娘。」林中匆匆走來一個人。

  花無缺詫異,「江兄?你怎麼在這兒?」

  來人正是余蔓和花無缺都認識的江玉郎。

  江玉郎飛快看了一眼身軟無力,趴在岸邊□□的女人,視線繼而落到余蔓身上,「我聽有人喊救命,便過來看看。」

  余蔓冷哼,「過來看看?哈,我看,你是來加杆釣魚的吧。」

  這廝不跳出來還好,一跳出來,倒是坐實了此事有詐。

  江玉郎茫然愣了愣,正要詢問余蔓是什麼意思,突然,身後響起一聲驚雷。

  一個身材壯碩的男人像沙包一樣,被丟過來,將江玉郎身後的土地砸出一個坑。他落地後,遲鈍了好一會兒,才開始吐血,然後哀嚎。

  「不錯,這三個卑鄙小人,就是來害人的。」兩鬢斑白的落魄劍客,緩緩而至。

  「你是何人?他又......」江玉郎話沒說完,人已像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飛了出去。

  余蔓見這劍客一掌廢了江玉郎的武功,稱心的同時,也多了幾分警惕。

  劍客看著花無缺,沉聲道:「你就是移花宮的花無缺?」

  「正是。」

  「這三人,密謀擒你,好迫使你將移花接玉傳授與他們。」劍客淡淡陳述。

  「胡說,你胡說......」江玉郎忍著劇痛,嘶聲辯解。

  陰謀敗露,武功盡廢,他心中恨極,卻只能裝作一副悲憤交加的模樣。

  余蔓冷笑,「要不要我把閻王招上來,給你斷斷官司?」

  光是跟她一個人的官司,就夠江玉郎死一百次了。

  「冤枉。」江玉郎咬牙道。

  他不明白,這個姓鐵的女人為什麼對他有這麼大的敵意。

  花無缺反應平淡,仿佛此事與他無關,絲毫沒有進一步探究的意思,只禮貌地問了一句,「請問閣下尊姓大名?」

  「燕南天。」

  一時間,寂靜無聲。


第129章 我不脫

  燕南天?這人是燕南天?余蔓驚訝地睜大眼睛, 上下掃視面前的布衣劍客。

  就憑他剛才廢掉江玉郎的那一手, 威力之強,分寸拿捏之恰當,再看這氣度,說他是燕南天,並非沒有這種可能。

  話說回來, 假扮天下第一劍客, 很容易被拆穿, 應該不會有人想不開,做這種嘗試。

  「你不是被魏無牙......」余蔓失聲驚呼,話說到一半又硬生生卡住,最後腦筋飛轉, 舌頭拐彎, 換了一種委婉的說法, 「困住了嗎?」

  「那人是我摯交好友。」燕南天淡淡回道。

  他離開惡人谷,身體還在恢復中, 便拜托好友路仲遠, 暫用他的名號行走江湖,分散惡人視線。他這位好友也是劍客, 並且身材、相貌與他有幾分相似,假扮成他再合適不過了。

  沒想到仲遠兄受江琴蒙騙,孤身闖入魏無牙的老鼠洞, 如今生死不明。當年, 出賣家主的書童江琴, 如今搖身一變,成了受人尊敬的「江南大俠」江別鶴,可笑,世事可笑。

  燕南天手刃江琴,報了義弟和弟媳的仇,便動身前往龜山,尋找路仲遠的下落。他在山中偶然聽到,江玉郎和十二星相中的虎、馬夫婦設下毒計,謀害一個叫花無缺的移花宮弟子。奇怪的是,這個移花宮弟子聽上去還是個男兒。

  「哦。」余蔓低下頭搓搓手指,忍不住勾起嘴角,露出喜色。

  確認燕南天出場,這把,穩了。

  裸身作餌的踏雪馬亦雲一見事情敗露,遇到的又是硬茬,馬上逃之夭夭,根本不管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丈夫。江玉郎不敢繼續嘴硬,忙跪地求饒,聲淚俱下。

  燕南天一臉厭惡,不知江玉郎是江琴的兒子,只寒聲罵了句「滾」。

  江玉郎還在磕頭道謝,表示自己一定改過自新,昏死在地上的虎王白山君突然一躍而起,掉頭就跑。

  白、江相繼離去,剩下燕南天、余蔓和花無缺三人相對。

  「多謝前輩。」花無缺躬身一禮。

  燕南天微微頷首,算是應了花無缺的謝意,沒有言語,便要走開。

  花無缺保持著躬身的姿勢,並未挽留。

  余蔓掩春輕咳了一下,「那個......燕前輩,江小魚在那邊的山洞裡,跟一個叫蘇櫻的姑娘在一起。」

  花無缺和燕南天身形一滯,同時扭頭看向余蔓。

  余蔓貼心地為燕南天指了方向,一臉真誠地提議,「您要不要,去看看他?」

  燕南天眯了下眼睛,像是突然注意到余蔓一般,深深看她幾眼,末了,大步離去。

  余蔓笑眯眯的,踮起小碎步正要跟上去,忽然注意到花無缺看著她,沒有要挪動的意思,而且表情十分復雜。

  「瞧見沒,仙人跳。」余蔓衝江玉郎等人逃跑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一時忘記了她和花無缺的尷尬關系,言語帶笑,十分輕巧,「以後記得留個心眼哦。」

  花無缺突然向余蔓跨出一步,嚇得她猛地後退一步。

  「你聽到了。」花無缺開口,他直視余蔓的雙眼,聲音低沉,「那個人是江小魚,你認出來了。」

  這時,余蔓才意識情字頭上那把刀,依舊懸在她和花無缺中間,不曾消失。她雙手抱腹,十指交叉,兩根大拇指勾勾纏纏,眼神躲閃,四處飄移,回避花無缺的視線。

  花無缺又上前一步,余蔓再退,渾然忘了身後是一棵老樹。

  「為什麼不去見他?」

  「我見他干什麼?」余蔓梗了一下脖子,理很直氣很壯的模樣,「我已經跟他掰了,我才不見他呢。」

  頓了頓,她冷哼一聲,十分傲氣地補了一句,「我像是吃回頭草的人嗎?」

  掰了?花無缺神情微怔,心底一陣酸澀。原來,他們真的在一起過。

  不吃回頭草......是個好習慣,希望萍姐姐說到做到。

  只是......為什麼不吃一吃窩邊草呢?

  「為什麼要走?」花無缺問。

  余蔓一愣,臉色變了變,氣勢瞬間萎靡下去,小聲說:「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

  這是一道無解之題,怎麼面對都沒用,她覺得還是交給時間,讓時間消解難題。

  花無缺垂眸,似乎有些消沉,沉默了一會兒,他苦笑著開口,輕聲道:「我沒逼迫你,我只是告訴你,我喜歡你。」

  他不是不明白,他是不想放棄。糾纏下去,才有機會,放棄,只能看著她越走越遠。

  至少,萍姐姐不討厭他,她只是太過驚訝,不知所措而已。

  「為什麼要走?」同樣的問題,花無缺執著地又問了一遍。

  不是為了得到答案,讓萍姐姐不再逃避,正視他的感情,才是目的。

  「嗨!」余蔓苦惱地撞了一下兩只拳頭,努力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虛弱,「我覺得我們應該分開一段時間,冷靜一下。」

  花無缺那邊又沒動靜了,余蔓抬起眼皮,飛快瞄了他一眼,只見花無缺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萍姐姐,你抱著我纏著我,還咬我,做完就想不認賬。」

  拿子虛烏有的事作籌碼,卑鄙嗎?花無缺在心中自問。

  是不夠坦蕩,花無缺眼光閃了閃。經過這場誤會,他大致摸出了萍姐姐的幾分心思。

  把他當弟弟,不把他當男人,這種觀念,得改。萍姐姐不知道怎麼改,他幫她改。

  余蔓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渾身的毛都炸開了,她梗著脖子,氣憤地叫道:「我、我喝醉了!」

  「都怪江玉郎,我這就去把他捉回來,碎屍萬段。」

  說著,她挽起袖子,就要去捉人。

  花無缺眉頭一皺,斜跨一步將余蔓攔住,「關江玉郎什麼事?」

  為了避免和花無缺撞到一起,余蔓往後蹭了一小步,背抵在樹干上,已無路可退。

  她摸著鼻子,視線集中在花無缺胸前的那塊衣襟上,小聲解釋,「那天晚上的感覺很奇怪,後來我回憶了一下,肯定是喝酒的時候,江玉郎趁我不注意,往酒裡下了藥。」

  「你跟江玉郎一起喝酒?」花無缺眉心擠出一道溝壑,顯然更在意余蔓跟誰喝酒,下藥這種事雖然惡劣,但畢竟沒能得逞,可以先放一放,過後再議,「你不是囑咐我,江玉郎不是好人麼?你還跟他喝酒。」

  余蔓長嘆一聲,揉了揉太陽穴,蔫蔫道:「我那天晚上心情不太好。」

  「我知道他不是好人,但,他還挺會說話的。」

  花無缺心思一沉,眼光微暗,默默嘆道,是啊,誰不喜歡言談有趣的人呢。

  論口舌精巧,他不如江小魚和江玉郎,但是......

  「萍姐姐,外面壞人太多了,特別是男人。」花無缺微微俯身,輕輕搭上余蔓的肩膀,認真叮囑,語氣非常嚴肅,「任他們話說得再好聽,你也不要信。」

  余蔓愣了愣,臉一紅。被弟弟教做人,怎能不慚愧。

  「別走,好不好?」花無缺低下頭,湊到余蔓耳邊,像說悄悄話一樣,溫柔地對她說:「萍姐姐,試著接受我,好不好?」

  說完,不等余蔓推他,便主動起身,保持一個微妙的距離。

  余蔓的反應很平靜,表情不斷變換,終於,她鼓起勇氣,抬起頭迎上花無缺的目光。

  「無缺,你是一個很優秀,很有魅力的男人。」

  花無缺笑了笑,他的臉在發燙。

  「但我和你的關系,不能用男女之情去衡量,我是看著你長大的,我對你......」

  「不要誇張,萍姐姐。」花無缺笑容不變,用細心糾正的語氣打斷余蔓的話,「我第一次見你,是十五歲,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余蔓一邊點頭,一邊舉手,一副「你聽我說」的模樣。

  「這麼說吧,不是你不好,而是你我之間存在一道坎。」我邁不過去。

  又是一聲輕笑,花無缺仿佛聽到了余蔓留在心裡的那句話,「不用你出來,我邁進去。」

  余蔓咬了咬嘴唇,感覺有點口干舌燥,她開始繞手指,開始眼神亂晃,不看花無缺的眼睛,「我心裡,有倫理和道德上的枷鎖。」

  「枷鎖?」花無缺感興趣地挑了下眉梢。

  余蔓面無表情,但仔細看的話,你會發現她的眼神透著迷茫。她覺得接下來花無缺會追問些什麼,她還沒想好怎麼回答。

  「那就打碎它。」

  耳邊傳來一句干脆的低語,余蔓緩緩眨眼,有點想笑。打碎?不行,打碎了,她就是渣渣了。

  一陣炙熱的氣息撲面而來,余蔓怔怔看著花無缺突然出現在咫尺的臉。

  第一次做這種事,花無缺只知道讓兩個人的嘴唇輕觸,停留片刻,好像世間萬物都靜止了。然後,在本能的趨勢下,他小心翼翼地嘗了一口,又嘗了一口......

  離開時,花無缺的臉紅紅的,心跳飛快。看著余蔓震驚的眼神和裂開的表情,以及揚起的手,他舔舔嘴唇,深感罪惡深重。

  啪嘰——

  花無缺愣住了,原以為萍姐姐這一巴掌怕是要招呼到他臉上,他一動不動等著挨打,沒想到萍姐姐竟一巴掌糊到自己嘴上。

  啪嘰——

  又是一掌,余蔓雙手齊上,死死捂住嘴巴,嗚咽一聲,不等花無缺大驚失色去扯她的手,她已迅速轉身,松開嘴巴,一把抱住禿皮老樹的樹干,痛心疾首地念出一句——

  「我是個渣渣。」

  她不殺熟,可架不住,熟殺她呀!


第130章 我不脫

  余蔓頭往前扎地衝在前面, 花無缺緊隨其後, 微笑掛在臉上。

  燕南天已見到江小魚,兩人交談幾句, 陷入沉默,這時, 余蔓和花無缺趕到。一見余蔓, 江小魚當即變了臉色, 擰起眉頭冷哼一聲,把臉扭到一邊。

  余蔓的反應沒那麼大,看了江小魚一眼, 撇撇嘴。

  蘇櫻立在江小魚身側, 見二人這番眉眼,不禁指尖輕顫,目光流轉,微微一笑。燕南天聽說了移花宮步步緊逼,花無缺約江小魚決戰塗山一事,他看著花無缺,眼裡多了幾分探究。

  余蔓上前, 對燕南天拱手, 「燕大俠......」

  「別費口舌了,燕伯伯也不知道。」江小魚沒好氣地說。

  這個結果, 余蔓並不意外, 但她還是嘴角一抽, 禮貌的微笑僵在臉上。

  她冷冷橫了江小魚一眼, 陰惻惻地擠出一句,「你給我好好說話。」

  江小魚大喘一口氣,那副表情活像吃什麼東西吞不下去,噎住了。

  眨眼的工夫,余蔓換上得體的疑惑臉,轉頭詢問燕南天,「燕大俠,您再仔細想想,兩家真的沒有什麼過節嗎?」

  燕南天搖頭。

  當年,江楓娶妻生子極為突然,燕南天從江楓的來信中得知,弟媳姓花,三人見面時,江楓夫婦早已身亡,所以除了一個姓氏,燕南天對那位弟媳一無所知。

  余蔓嘆氣,「這可怎麼辦?」

  燕南天突然飛掠,好似被風吹動的一根羽毛,斑駁的劍鞘掃向花無缺,中途被余蔓劈手攔了一下。

  余蔓推開劍鞘,故作疑惑,「燕大俠,這是何意?」

  四目相接,余蔓方才徒手接招的動作還在燕南天眼底回放。

  「我來稱稱移花宮傳人幾斤幾兩。」

  余蔓想回燕南天一句「有閑工夫不如稱稱自家那條魚」,最終還是咽下了。

  她淡淡一笑,「不勞煩燕大俠費心。」

  「她是什麼人?」燕南天繞過當事人,問江小魚。

  江小魚遲疑了一下,抱起手臂,慢悠悠地拖著調子,「她呀......」

  花無缺平靜的臉上終於出現一絲波動,他去牽余蔓的手,他要當著外人的面,親口介紹萍姐姐。

  就說,萍姐姐是他的......

  不知余蔓是有意還是無意,恰趕在這個時候,向前一步,完美地避開了花無缺的牽手。

  「移花宮棄徒,鐵萍姑。」她這樣回答燕南天。

  伸出去的手停滯半空,僵了一瞬,才緩緩落下,余蔓背對著花無缺,看不到這一幕,也不知她能否感覺得到花無缺異樣的情緒。江小魚眼尖瞧見了,嗤地一聲笑出來。

  「移花宮,棄徒......」燕南天沉聲念道,末了,冷冷一哼,看余蔓的眼神變得銳利,「也罷,我就來稱稱你的斤兩。」

  此時,余蔓在燕南天眼中,不再是一個年輕的女人,而是一個值得探究的高手。

  余蔓聞言,自顧自地嘆氣,把手腕並在一起衝燕南天舉了舉,做出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樣,「我吃得少,人輕,燕大俠用一只手稱我就夠了。」

  話音未落,燕南天再次掃出劍鞘,這一次,目標是橫在他和花無缺之間的余蔓。

  江小魚的眼神飄忽了一下,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心道,這女人在邀月手下尚能奪路而逃,換到沒有殺心的燕伯伯手下不至於有閃失。

  面對燕南天的攻擊,余蔓沒有閃避,而是選擇迎上去,正面剛。花無缺緊盯著交戰雙方,十指握緊,一只手背在腰後一只手橫在腹間,整個人蓄勢待發。

  兩人拆了十來招,一擊之後,余蔓借力退開,連連擺手,迭聲笑道:「不打了,打不過。」

  燕南天沒有追擊,就地收了勢,低喝道:「好一個移花宮棄徒。」

  後浪洶湧,人才輩出。

  視線一轉,對上花無缺沉靜的目光,燕南天心想,一個棄徒尚且如此,花無缺是邀月的傳人,實力可想而知。

  「我不曾親自教導小魚兒,你若堅持與他一戰,就再等幾年吧。」

  杜殺和屠嬌嬌等人根本不可能對小魚兒傾囊相授,即便他們將畢生所學傳與小魚兒,在名門正派面前,小魚兒的武功頂多算二流,光明正大比武的話,難有勝算。

  花無缺緩緩點了下頭,似乎對燕南天的話沒有異議,他微微側過臉,望向江小魚,「我已將你我的約定傳回移花宮,到時二位宮主也將親臨塗山。」

  「你若不赴約,便走得遠遠的,近期不要在江湖上......」

  「誰說我不赴約?」江小魚打斷花無缺的話。

  燕南天皺眉,正要開口,卻見江小魚堅定地對他搖了搖頭。

  江小魚深深看了花無缺一眼,「你我的約定照舊。」

  並非他意氣用事,而是他清楚地知道,縱然花無缺有意放他一馬,邀月也是不會放過他的,追根究底,這不是一件他和花無缺可以左右,隨意叫停的事。

  既然逃不掉,那就更該迎上去。深藏在他和花無缺之間的謎團,他一定要解開。

  「你隨意。」花無缺語氣淡淡的,沒什麼興致的樣子。

  相比較而言,余蔓的表情就復雜得多了。

  至此,花無缺已無話可說,接下來,是去是留向東還是向西,全看余蔓的意思,可等了半天,余蔓一聲不吭,兩眼放空,不知在想些什麼。

  「萍姐姐......」花無缺忍不住輕聲喚道。

  余蔓一怔,默默在心底算了一下,距約定之日,還有十天。

  她扯起嘴角笑了笑,語氣有些沉重,「事關生死,十日之後,塗山之上,還請燕大俠務必到場。」

  她還是認為,時機未到。這件事,只有當著邀月的面了結,才是真的了結。

  燕南天沉默不語,他還在猶豫要不要放任江小魚應戰。

  不過對於余蔓來說,她尋找燕南天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十日之後,江小魚赴約,燕南天和他一起,江小魚不赴約,很長一段時間內,燕南天也不會與他分開。

  燕南天不離開江小魚,她不離開花無缺,有她和燕南天在場,這一仗,就打不起來。

  「我們走。」余蔓利落轉身,花無缺默默跟上。

  江小魚不著痕跡地梗著脖子,倔強地不去看兩人並肩離去的背影,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瞪過去一眼。

  撲哧——

  身畔傳來一聲輕笑,江小魚覺得逆耳,擰起眉頭,瞪向蘇櫻,擺出一副惡狠狠的面孔。

  「死丫頭,你笑什麼?」

  蘇櫻悠悠嘆了口氣,盡是調侃之意,「你要是舍不得,就去把人追回來,我請他們進寒舍喝杯茶,也好讓你多看兩眼。」

  江小魚白了她一眼,冷哼道:「你看我像吃回頭草的人嗎?」

  ....................

  龜山腳下。

  余蔓和花無缺緩緩而行,二人皆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一個低頭瞅地,一個仰臉望天,氣氛有些沉默。

  「喜歡我?」

  余蔓突然開口,花無缺眼睫輕顫,抿緊嘴唇,輕輕點了下頭。

  「嗯。」

  嘖......現在知道害羞了,之前霸道小王子的氣派哪裡去了,余蔓忍不住彎了彎眸子。這雙笑眼撞進花無缺心裡,俊臉上的紅暈愈發明顯。

  「先去塗山。」好似給自己鼓勁一般,余蔓掐腰挺起胸脯,她沒有直視花無缺的眼睛,但語氣鏗鏘,「等塵埃落定,再說我們的事。」

  她還沒想好,也怕到時候,他會變卦。

  「好。」

  花無缺眼裡流淌著溫柔的光,在他的深情凝視下,世間沒有哪個女子會不心動,余蔓也不例外。


第131章 我不脫

  之後的十天裡, 花無缺乖巧地跟在余蔓身邊,沒再做出驚人之舉。如果他能控制住自己,不要經常對著空氣傻笑, 那就更好了。

  決戰的前一天,余蔓和花無缺來到鄰近塗山的一座小鎮。

  唯一的一條路,穿鎮而過, 直通塗山。

  「宮主幾時到?」余蔓問。

  花無缺輕輕搖了下頭,「師父只在回信中說,她們會來。」

  至於具體幾時......不清楚。

  余蔓環顧四周, 咕噥了一句, 「應該快了。」

  說不定, 邀月、憐星已經到了, 就隱匿在附近,暗中窺視著她和花無缺的一舉一動。

  思及此處, 余蔓一陣惡寒,趕緊搓了搓胳膊。

  她掩唇輕咳, 瞄了花無缺幾眼, 低聲道:「等見到二位宮主,她們要是打我, 你可得攔著......」

  「當然, 我肯定護著你。」

  「不能光靠嘴說, 你得行動起來, 把你那兩個師父攔住了, 保我周全。」余蔓如是強調。

  人家為了你, 硬著頭皮往邀月眼皮子底下送, 出事的時候, 你可不能撓癢癢似的和稀泥。

  「你放心。」花無缺停下腳步, 轉過身,認真地看著余蔓,「上次的事,絕不會再發生。」

  我誓死護你周全,所以,你不能離開我的視線,我要確保你的安全。

  余蔓草草應了一聲,心知此事無解,但還是酸溜溜地嘆道:「你師父舍不得傷你,倒是我,孤家寡人一個,怪可憐的。」

  花無缺一聽,心疼得不得了,情不自禁將余蔓攬入懷中,「你有我。」

  余蔓愣了愣,臉沒紅,但燒得耳朵冒煙。她飛快看了花無缺一眼,便把身子一側,邊走邊低頭摸鼻子。不知明天這個時候,他會不會改主意,畢竟,喜歡上同胞哥哥的前女友......挺奇怪的。

  話說回來,無缺是什麼時候喜歡上她的?

  余蔓張口欲問,最後關頭卻心念一轉,恍然想起她曾與花無缺約定,等一切結束後再談他們的事,便將問句咽回肚子裡,隨口換了個話題,「你還不知道吧,銅先生和木夫人就是你那兩個師父扮得。」

  所以,千萬別看輕了她和邀月、憐星之間的矛盾。

  虛搭在余蔓肩上的手滑落,花無缺身形有些僵硬,表情難以置信,「真、真的?」

  余蔓拋過去一個眼神,讓他自己體會。

  花無缺陷入迷思,突然對師父的目的有了好奇心。

  二人在鎮中尋找落腳之處,正要往小路裡拐,不曾想迎面走過來一群人,以燕南天為首,其中還有江小魚、蘇櫻、張菁和顧人玉幾張熟面孔。

  原來,燕南天解決掉魏無牙,便帶著江小魚和蘇櫻前往塗山,路見不平拔劍斬惡賊,被路過的一群名門弟子識出身份。這群名門弟子仰慕天下第一劍客,一路跟隨至此。

  燕南天的出現,讓余蔓滿意地眯了下眼睛,腦海中一行行呈現出今晚的夜間行動計劃。

  雙方放慢腳步,互相頷首,卻都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燕南天身後的一眾名門弟子有見過花無缺的,比如張菁和顧人玉,紛紛出言寒暄,花無缺一一含笑回應。

  「明天什麼時候?」江小魚突然問。

  花無缺略作沉吟,抬眼直視江小魚,「卯時之末。」

  說完,兩人再次頷首,交錯而行。

  張菁追上來,才輕輕喚了一聲「鐵姑娘」,顧人玉跟在她身後。

  上個月,在慕容九的堅持下,推掉了她和顧人玉的婚約。顧人玉和張菁兩個失意人湊到一起,出游散心。

  「這個......」張菁捧著雙手,送到余蔓面前,低著頭,聲音跟蚊子似的,「請你收下。」

  看著張菁手裡的金鐲子,余蔓迷惑不解。

  「收下吧。」張菁一把拉起余蔓的手,把鐲子硬塞給她,「上次的事......謝謝你......們。」

  她沒又勇氣當著江小魚的面道謝,但是她可以說出來,只要,那條魚聽不見就好。

  ====================

  當晚,余蔓趁著夜色出門,摸到燕南天的住處,意味深長地抱了幾句大腿。被燕南天「請」出去後,沒走多遠,一旁的草叢裡跳出一道黑影,攔住了她的去路。

  「這麼晚,來找燕伯伯?」江小魚抱臂,挑著眉,借月光打量余蔓。

  余蔓翹著小指摳了摳頭,表情有幾分隱秘的不自在。

  江小魚歪頭笑了笑,「你好像知道點什麼,我猜得對嗎?」

  余蔓換了只手,繼續摳頭。

  「懶得理我,不想跟我廢話,嗯?」

  余蔓垮下肩膀,長嘆一聲,「沒......」

  「明天就要開戰了,沒話對我說嗎?」曖昧哼笑,故作輕佻。

  神情變幻了幾個來回,余蔓正要開口,突然眼光閃爍,往左手邊的樹林遠遠地瞥去一眼。

  江小魚以為她不想回答,便壓低嗓音,用神神秘秘的語氣又問:「你覺得,我和花無缺,誰能贏?」

  倘若余蔓還是閉口不言,嘲諷的話他已經想好了。

  附近出現第三個人的氣息,余蔓心生疑慮,不願在此地久留。

  她看著江小魚的眼睛,鄭重地說了一句,「好好休息,不要大意。」

  話音未落,人已向空中邁出一步,朝月光最盛的方向飄然遠去。

  江小魚呆在原地一動不動,末了,回過神來,他用力搓搓鼻子,看樣子有些無奈。

  大意?呵,他從來沒有資格大意。

  ....................

  回到借住之地,余蔓遠遠就看到坐在草垛上,一身白衣的花無缺。

  思緒紛飛,腦海中靈光一閃,余蔓仰頭望著花無缺,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樹林裡的那個人,是你?」

  方才她和江小魚說話的時候,有人隱在暗處,起初她以為是邀月或者憐星,生生嚇得心咯噔一聲,後來回過味來,才否定了這個念頭。

  以邀月和憐星的境界,喘多大的氣兒都不至於被余蔓發現。

  花無缺一瞬間的表情,已經宣告了真相,他囁嚅了一下,「你不在,我出去找你。」

  「哦。」余蔓左右張望,手不知該往哪兒放,「我去見燕大俠,回來的時候......」

  「睡得著嗎?」

  「啊?」余蔓一驚,以為花無缺在發泄不滿。

  「要不要一起看月亮?」花無缺拍拍身邊的位置,心情復雜,但笑得溫柔。

  他眼裡有光,是意中人的形狀。

  余蔓愣了愣,身體非常誠實地躍上草垛,在花無缺身邊坐定。

  「萍姐姐,以前在移花宮,你常常在夜裡把窗推開,窗前的你心情總是格外的好。」花無缺語調緩緩,仿佛在用深情敘一段往事,「能跟我說說,那時你在想什麼嗎?」

  余蔓思量片刻,恍然意識到這些年她在窗前發痴的傻相都被花無缺瞧了去,她掩面,羞赧得不想睜眼,回應倒是足夠坦承,「我在想余生該怎麼過。」

  「原來是這樣。」花無缺點點頭,莞爾一笑,「你知道,那時我在想什麼嗎?」

  余蔓微微扭過臉,指尖依然抵著額頭,手掌依然遮在臉上,她用一只眼睛靜靜地看著花無缺,仿佛在催促他繼續說下去。

  目光下沉,從夜幕沉到天邊,花無缺輕輕呼出一口氣,眉目愈發柔和,神情愈發堅定。

  「我想陪在你身邊,與你肩並著肩,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一起逗屋檐上的畫眉一起聞院子裡的桂香。」

  原本,他想問她一個問題。明天,他和江小魚只能活一個,她希望誰是活下來的那一個。

  現在他不想問了。

  因為,活下來的那個人,一定是他。


第132章 我不脫

  翌日, 余蔓和花無缺登上塗山山頂,江小魚、燕南天、邀月和憐星已經等在那兒了。

  觀戰的人來了不少,稀稀拉拉圍了小半圈, 也不知他們從哪裡得到的消息。

  見到邀月、憐星, 花無缺自然要上前行禮,余蔓沒跟他一起,徑直走到燕南天右手邊不遠的地方站定。

  燕南天看了她一眼, 沒說什麼。

  「大師父, 二師父。」花無缺向邀月、憐星躬身行禮。

  「速戰速決,取江小魚性命, 不得有失。」邀月冷冷道。

  花無缺輕舒一口氣,正要應聲,就聽身後,江小魚挑釁的聲音傳來。

  「老妖婆,事到如今,你還是不肯說實話嗎?我和你到底什麼仇什麼怨,你非弄死我不可?」

  江小魚並沒有放棄追問。

  憐星眉頭輕蹙, 似乎有些動搖,她輕輕扯了扯姐姐的衣袖, 想勸邀月收手。可是,眼看復仇計劃進行到最後關頭,邀月怎會收手。

  用內力震退妹妹的手,邀月冷哼一聲, 不為江小魚的輕狂之語所動,此時的她, 反而面目透著一股詭異的溫柔。

  邀月用眼神示意花無缺, 催促他趕緊開始。

  花無缺遵命, 轉身走到江小魚對面,站定。

  江小魚撇著嘴出列,對邀月的無動於衷很不滿。

  二人無話,只微微頷首,互相致意了一下,看樣子是要動手了。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鴉雀無聲。

  「慢著!」余蔓一捶掌心,打破了緊張的氣氛。

  面對眾人以好奇為主,也有少數,像邀月這種充斥著冰冷殺意的目光,余蔓早有准備,開口的同時,橫跨兩步,離燕南天更近了。

  她對邀月笑了笑,「宮主,你不說出個所以然來,他們這一仗,打不成。」

  「打不打得成,你說了算?」邀月用看死人的眼神看著余蔓。

  若非今天日子特殊,她不願節外生枝,影響無缺心情,早送這死丫頭去見閻王了。

  余蔓把手一攤,語氣滿是無奈,「沒錯,我說了算。」

  她不是什麼大人物,但說句話,在花無缺和江小魚那裡,還是有點份量的。即便她說話沒用,還可以搗亂嘛,反正不能讓邀月得逞。

  「顧好你自己的小命吧。」邀月面露譏笑,似乎已經找到了最誅心的法子對付余蔓,「我聽說十大惡人重出江湖,到時候犯了眾怒,人人得而誅之,你有幾條命替你爹償命?」

  「鐵萍姑,鐵萍姑......哼,刮骨刀的女兒,也配姓鐵?」

  刮骨刀,是李大嘴的成名技。

  有一個臭名昭著,吃人的爹,還不夠她五雷轟頂?看她今後在江湖上怎麼抬得起頭。

  聞言,余蔓揚起眉梢,有點驚訝,還有一點小興奮,「你要說這個,我可就不困了。」

  想不到,堂堂邀月宮主竟然調查過她這個小宮女。

  「如果將我不堪的身世宣之於眾,能讓你開心的話,你盡管昭告天下就是了。」余蔓得意地晃了晃腦袋,用食指輕輕搓了一下嘴唇,「而我......呵,正愁沒借口找你不痛快呢。」

  說著,她眼珠一轉,歪頭看向燕南天,指著空地上的花無缺和江小魚,悠悠問:「燕大俠,你說他們兄弟倆有幾分像?」

  燕南天愣住。

  余蔓拍手笑起來,自問自答道:「我看,有八分像。」

  大概是成長境遇不同的原因,花無缺和江小魚這對雙生兄弟,充其量只有六七分相像。

  可余蔓偏要往多了說,戳破邀月的美夢。

  燕南天緩緩轉過頭,猶疑的目光定格在余蔓臉上,仿佛在說,荒謬。

  他想問一問眼前這個奇怪的姑娘,她的話是什麼意思,可沒等他開口,邀月已經殺過來了。

  早防著邀月氣炸飛過來捶她,余蔓哧溜一下滑到燕南天身後,找好盾牌,嘴上還不忘繼續作死,「哈哈,邀月宮主,你急什麼?」

  「十八年念想,一朝夢碎,爽麼?哈哈哈......」

  邀月要把躲在燕南天身後,咯咯笑個不停的余蔓抓出來,燕南天挺身迎戰。

  余蔓意有所指,高調明示,再看邀月惱羞成怒的反應,燕南天對這個謎底,驚愕不已,難以置信。

  即使燕南天不信,他也不會允許邀月在自己面前動手傷人。何況昨晚,余蔓特意請求過,希望能得到他的庇護。

  如此一來,余蔓壓力銳減,小嘴叭叭,說得更歡了,「救江楓一命,想要人家以身相許,你就直說嘛。」

  「人家江楓不答應,你就讓他償命嘛。」

  「人家夫妻倆把命償給你了,還不解氣,你把他們兒子也殺了。」

  「殺人不過頭點地,攛掇人家雙生兄弟手足相殘,太缺德了吧,這麼缺德的主意誰給你出得?」

  憐星忍不了了,就要上前讓余蔓永遠閉嘴。她希望中止這場陰謀,不代表她可以容忍余蔓的奚落。

  花無缺踉蹌衝到憐星跟前,神情惶然,臉色慘白,「二師父,萍姐姐說得,是真的?」

  他和江小魚,竟然是雙生兄弟。

  憐星呼吸一滯,不敢看花無缺的眼睛。她冷漠地推開花無缺,直奔余蔓。

  當年,為了讓姐姐放江家兄弟兩條生路,她七分真心三分假意地提出了「讓他們兄弟相殘,一個死在另一個手裡,比一刀殺了他們更解恨」的建議。

  那缺德主意,是她出得。

  燕南天與邀月交手正激烈,無暇顧及余蔓。余蔓面無懼色,繞場與憐星周旋了半圈,突然回身猛攻。

  移花宮弟子鐵萍姑已經跳崖摔死了,現在站在你們面前的,是鈕祜祿......

  明玉功突破到第八層,又得了五絕神功的奇遇,余蔓的實力今非昔比。只要不是姐妹倆一起上,她還是很想跟其中一位較量一番的。

  可惜,環境不允許余蔓和憐星酣暢淋漓地打一架,很快花無缺便飛身上前,在二人中間游走,欲平息這場廝殺。江小魚隨後殺到,配合余蔓,對憐星猛攻。

  場面十分混亂。

  邀月突然調轉矛頭,一掌拍向余蔓。事已至此,她只想讓壞她好事的余蔓死。

  花無缺擋在余蔓面前,一臉悲壯,視死如歸。緊要關頭,他被余蔓薅著背心挪開半個身位,余蔓就用這半個身位的空隙,強勢出手,接下邀月一掌。

  邀月的明玉功比她強,很有可能已經圓滿了,這是出現余蔓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

  擊掌後,邀月並未馬上撤回,兩只手掌黏在一起,余蔓的手腕當場就麻了,感覺好像被凍住了。

  冰封之氣透過掌心,源源湧入體內,頃刻間,余蔓的小臂幾乎失去感覺,而此時,她還組織好有效的反擊。

  燕南天趕到,震退邀月,余蔓得以斷開與邀月的連接,這才松了口氣。

  「十八年前,江楓夫婦留下得,是一對雙生子。」燕南天看著邀月,目光銳利,「小魚兒和花無缺是親兄弟......她說得,對嗎?」

  「沒錯。」邀月幽幽道,美麗的臉龐一如既往地沒有生氣,可也沒有怨毒。

  她低聲笑起來,透著一股詭異,欲笑欲失常。

  憐星幽幽嘆息,從心底覺得無力,「姐姐,算了吧。」

  啪!

  邀月狠狠甩了憐星一耳光,頭也不回地走了。

  左臉挨打,憐星下意識想用左手去捂,可是她左手畸形,不願示人,只得曲著手肘僵了僵,隨即低頭離去。

  余蔓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邀月那一巴掌打得不是她,可她還是忍不住摸摸自己的左臉,嘶嘶吸了幾口涼氣。

  邀月不是個人,她知道,可她沒想到,邀月能這麼不是人,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親妹妹說打就打。


第133章 我不脫

  山頂的風靜靜吹, 燕南天看著兩個命途多舛的侄兒,百感交集。

  目光停留在邀月、憐星相繼離去的方向,花無缺猶豫著要不要轉身, 轉身後該如何面對失散十八年, 相逢不相識的同胞兄弟。

  江小魚的心情也很復雜, 可態度就坦然多了。他掐著腰, 揚起下巴, 笑著對余蔓說:「你果然知道。」

  余蔓長舒一口氣,如釋重負一般,「幸好我知道。」

  江小魚眯了下眼睛, 好奇地看著余蔓, 「你曾跟我說,你見過我爹,那你有沒有見過我娘?」

  談話間, 花無缺默默轉身, 瞥了江小魚一眼, 又瞅瞅余蔓, 嘴巴自覺抿了抿。

  「見過。」余蔓垂眸,點頭的同時臉上露出溫柔的笑意,「你們的父親江楓, 在移花宮養傷期間, 偶爾到花園裡散步, 我見過他一面。」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 看了一旁神色怔怔的花無缺一眼, 緩緩道:「你們的娘親花月奴, 是移花宮弟子。」

  「她是一個很溫柔, 很勇敢的人。」

  「我曾受她照拂,萍姑這個名字,還是她給取得。」

  江楓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他的面目,總歸是俊美無雙的,而江楓的妻子,卻神秘而不知名。余蔓這番話,讓花月奴模糊的輪廓一下子變得清晰。

  原來,娘親叫花月奴,原來,娘親是移花宮弟子,原來,她和娘親有這樣一段淵源,花無缺和江小魚心潮起伏。

  江小魚失神地望著空氣,喃喃問道:「娘她......長得漂亮嗎?」

  余蔓啞然一笑,由衷地說:「漂亮。」

  花月奴的容貌,比不上邀月、憐星,但她是個有血有肉的美人。

  「我、們長得像她嗎?」江小魚又問,眼中充滿期待。

  余蔓愣了愣,有些遲疑。

  江小魚見狀,自嘲地笑笑,「不像。」

  余蔓忙搖頭,仔細往江小魚臉上看了幾眼,「是有幾分像。」

  說著,又瞅瞅花無缺,心道,他們兄弟倆,長得像爹不像娘,也就無缺在笑的時候,有幾分花月奴的氣質。

  江小魚哈哈一笑,扭過頭,打破了他和花無缺之間的沉默,輕快道:「你我是雙生子,不知誰是哥哥誰是弟弟?」

  花無缺神情一怔,禁不住勾了勾嘴角。

  江小魚得意地挺起胸脯,自顧自地說:「想來應該我是哥哥。」

  花無缺笑了笑,他不在乎這個,無心爭辯,盡隨江小魚去了。

  見兄弟倆相處融洽,燕南天欣慰不已,他瞅瞅余蔓,覺得他們兩個有些多余。

  余蔓含笑,向燕南天欠了欠身,對他出手相護表示謝意。

  燕南天順勢走近一步,目光向下,打量余蔓的左手,輕聲問:「傷得重嗎?」

  他可以助她去一旁療傷,把這裡留給江家兩兄弟。

  誰知花無缺和江小魚聽到這話,唰地一下扭頭看過來。

  花無缺閃身到余蔓跟前,輕輕扳著她的肩膀上下查看,十分緊張,「你受傷了?傷到哪兒了?」

  慢了一拍的江小魚揚起眉梢,撇了撇嘴。

  余蔓有些不好意思,將左手往身後藏,「沒什麼事......你看我像有事的樣子嗎?」

  被邀月凍得手有點麻,不過,沒有大礙,症狀已經在緩解了。

  花無缺定定看了余蔓一會兒,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樣,末了,側身對燕南天拱手,「燕大俠......」

  沒什麼事的話,他想帶萍姐姐盡快下山。

  真相大白,兄弟相認,他很感動,也曾熱淚盈眶。只不過,他的感動太短暫了,骨肉兄弟的事實並不能讓他和江小魚一下子變得親密無間。

  也許是他比較冷感吧,他已經過了最需要親情,最需要兄弟扶持的年紀,突然多了一個雙生兄弟,感覺也是淡淡的。

  總之就是,無話可說。

  「孩子,我與你父是結義兄弟,情同手足。」

  花無缺當即改口,「燕伯伯。」

  「孩子,這些年,你在移花宮過得怎樣?」

  花無缺沉吟,露出一絲苦笑,悵然道:「她們......雖然嚴厲了些,卻不曾虧待過我。」

  事到如今,他應該恨她們,卻怎麼也恨不起來。

  燕南天心知,此時最迷茫難過的肯定是花無缺,又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只得暗自嘆氣,溫聲道:「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要不要隨我在江湖上走一走?還有小魚兒,咱們爺仨一起。」

  花無缺微笑著搖了搖頭,禮貌地拒絕了。

  「也好。」燕南天表示理解。

  「燕伯伯,你多保重。」花無缺再次向燕南天躬身

  燕南天將他扶起,拍了拍兄弟倆的肩膀,「你們兄弟......要好好的。」

  他原想說,你們兄弟多走動,好好相處,可轉念一想,這兩個孩子已長大成人,該怎麼做自有分寸,他提點到位,倒顯得婆媽了。

  ====================

  燕南天走了,他荒廢了十八年,還有許多親朋故友等著他。

  余蔓瞅瞅花無缺又瞅瞅江小魚,誰也不招呼,自行尋路下山。

  江小魚突然大喊,「喂,你真的是李大叔的女兒?」

  如若屬實,那麼當初她對李大叔的所作所為就可以理解了。

  花無缺臉色微變,他差點把這件事忘了。

  余蔓停下腳步,轉身看著江小魚,神情平靜,「對,李嘉樹是我爹,鐵無雙是我外公。」

  江小魚嘆了口氣,李大叔的本名,他隱約聽誰提起過。

  「他也來了,應該還在附近,如果你想......」

  「我不想。」余蔓冷冷打斷他。

  說完,頭也不回地下山去了。

  江小魚怔了怔,咬著牙一跺腳,拂袖而去,走了幾步,仰頭望望天,氣得笑出聲來。

  余蔓無意與李嘉樹相認,哪怕他近在咫尺,可架不住,李嘉樹想見她。

  江小魚的幾個師父陰狠毒辣,自私自利,但對江小魚還是有感情的,特別是杜殺和李嘉樹。今早,他們偷偷摸摸上了塗山,塵埃落定前夕,又分頭散去。

  下山的路上,余蔓突然冒出一個驚悚的念頭,她開始頻頻四下張望,表情十分奇怪。

  「萍姐姐,你......」花無缺以為她放不下父親,便想提議一起找找看。

  「你說,你師父會不會殺回來?」余蔓鬼祟地偷瞄路邊的野草叢。

  花無缺愣住,隨後他認真思考了一下,覺得這個問題他沒法回答。雖然可能性很小,但並非不存在這種可能。

  這時,茂密的草叢後面跳出來一個人,讓余蔓臉色一變。來人不是她假想中的邀月,而是她那臭名昭著的爹,李嘉樹。

  「萍兒?你是萍兒?」

  余蔓的表情像吞了蒼蠅一樣難看,「你怎麼有臉來見我?」

  李嘉樹凶惡慣了,突然被懟,明知不該發火,可面目還是不受控制地扭曲了一下,顯得十分猙獰。

  他忙把臉一抹,賠笑道:「是是是,我沒臉。」

  「你來干什麼?」

  「我來看、看你一眼。」就一眼。

  「看完了嗎?」

  李嘉樹艱難地點頭。

  「以後別出現在我面前。」余蔓冷冷道,「看我一眼,你軟弱一分,看你一眼,我憎惡你一分。」

  說完,留下呆若木雞的李嘉樹,大步離去。

  花無缺在原地僵了僵,左右為難,他追上余蔓,小聲說:「萍姐姐,你冷靜一點。」

  余蔓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我哪裡不冷靜?」

  「我怕你一時衝動,將來後悔。」花無缺認真地說。

  余蔓笑了,笑著笑著又化成一聲嘆息,語調緩緩,心平氣和地說:「他殺妻,殺得是我娘,他吃人肉,吃得是我娘。」

  「他在我這裡最好的下場,就是我把他忘到腦後。」

  之前打了他一頓,惡氣已出,她沒有為母報仇血債血償的想法,但也僅此而已。

  花無缺看余蔓的眼神,還是憂心忡忡的。

  余蔓露出無奈的表情,拍著胸脯,干巴巴地自證,「我很好,很平和。」

  說著,歪頭衝花無缺一笑,輕聲道:「倒是你,沒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花無缺愣了愣,他的確有些疑惑想向她求證。沉吟片刻,他皺眉問:「你早知道我和江小魚的身世?」

  余蔓撥弄著耳邊的碎發,輕飄飄地說:「也沒有很早啦。」

  「然後把我蒙在鼓裡。」花無缺小聲咕噥,語氣幽怨。

  余蔓脖子一梗,攢了一肚子的道理正要分辨,花無缺突然抓住她的手。

  「不肯接受我,是因為江小魚嗎?」

  余蔓愣住,過了一小會兒,磕磕絆絆地比劃著說:「是有一點這方面的原因。」

  「我覺得你知道真相後,可能會後悔,畢竟......」

  花無缺輕笑,「我沒後悔。」

  我不覺得這世上,有什麼真相比你的真心更重要。

  空氣中彌漫起蜜糖的味道,余蔓低下頭,在數自己的心跳。

  「無缺,我很珍惜你,非常珍惜。」她逐字逐句向花無缺剖析自己,「因為太珍惜了,反倒不會對你有非分之想。」

  花無缺當即把話接過來,「沒關系,我幫你改過來。」

  「改什麼?」余蔓眨眨眼,轉念霍然頓悟,她用自由的那只手指著花無缺,「吼,用得著你幫我改。」

  「我告訴你,晚了,我已經改過來了。」

  誰讓你膽子大,像瘋了一樣地勾引我,我打算降低道德標准,把魔爪伸向你。

  花無缺眼睛一亮,握緊余蔓的手往身邊一扯,「你答應了,不准反悔。」

  余蔓哼了一聲,目不斜視,掩不住地笑。

  「我們離開江南,去別的地方走一走好不好?」

  「好。」

  「去河洛怎麼樣?」

  「聽你的。」

  花無缺壓低聲音,意味深長地問:「以後,你都聽我的?」

  余蔓身形一顫,神情古怪地斜了花無缺一眼,心道,這人是皮掉了還是怎麼回事?

  花無缺笑得一臉溫順,悄聲說:「我聽你的。」

  ....................

  山腳下,江小魚從一棵樹後走出來,望著余蔓和花無缺攜手遠去的背影,緩緩抱起手臂。

  蘇櫻見他翹起嘴角,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忍不住戳了戳他的酒窩。

  「笑什麼呢?小魔王。」

  「我笑,惡人自有惡人磨。」

  「嘖,你在說你自己嗎?」


第134章 小龍人

  終南山後, 活死人墓。

  余蔓在墓室裡睡得天昏地暗。

  這一世,她穿成一個被遺棄在終南山腳下的女嬰,古墓的孫婆婆把她撿回去。

  因她頸上掛著一塊雕龍的玉佩,師父便喚她龍兒, 也就是傳說中的小龍女。其實, 她那塊玉佩不止雕了龍,另一面還刻了鷹, 師父沒把她的名字取作鷹兒, 實乃萬幸。

  孫婆婆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 半個月前, 師父也亡故了, 偌大個古墓,就剩她一個人。

  「龍姑娘......龍姑娘......全真教......請見......」

  聲音遠遠地傳進墓室,余蔓捂著腦袋糾結了一會兒, 最終決定, 出去見見。

  梳洗一通, 余蔓穿上小龍女的招牌白衣, 走出古墓。天上的雲彩很多, 陽光並不刺眼,但余蔓還是三步一停兩步一頓,抬手遮面,一來, 她已有數日未見天日, 二來, 也有些近鄉情怯。

  全真教一行十余人在禁地之外等候, 余蔓走近了, 才慢慢把手放下, 抬眼望去。

  孫不二、郝大通、馬鈺、王處一......嗯,王道長還是那麼帥......劉處玄......嗯,沒有了。

  「可是龍姑娘?」馬鈺上前一步,拱手。

  「嗯。」余蔓在馬鈺跟前站定,渾身散發著一股「我是仙女,吃風喝露水的仙女」、「我第一次下凡」的味道,實際上,她的心情就像一塊干巴巴的饅頭片,整個人也昏昏沉沉的,因為她已經不知多久沒進過飲食了。

  一個人的飯,不好做,做一次吃三頓,而且缺材少料,口味不佳。

  「聽聞尊師仙逝,我等特地前來祭拜。」馬鈺一臉凝重,向余蔓拜了拜,沉聲道:「龍姑娘,節哀順變。」

  「嗯。」余蔓平平淡淡地應了。

  眾人眼中,余蔓肌膚蒼白,面無血色,弱質纖纖,一副懵懂不知事的模樣,大家都把她當小女孩看待。

  「龍姑娘,墓中還有什麼人?」馬鈺問。

  余蔓搖頭,「就我一個人。」

  馬鈺憐她孤苦,不禁長嘆一聲。

  孫不二皺眉,開口問:「你一個人住可以嗎?」

  這活死人墓雖是恩師王重陽所築,可對於一個小姑娘來說,還是太陰森了,而且,小龍女一個人住,恐怕吃穿都成問題。

  「可以呀。」余蔓不甚在意地說。

  馬鈺等人面面相覷。

  「道長,沒什麼事的話,我想回去了。」余蔓精神有些懨懨的。

  在床上賴著的時候,沒啥感覺,出來走兩步,反應那叫一個強烈,渾身無力,腹中飢餓。她現在急需回墓裡,找到上回剩得那個饃,啃一啃。

  馬鈺愣了愣,忙一揮手,招弟子把東西搬上來,「兩家時代為鄰,卻鮮少走動,是我等疏忽了。」

  「這次前來,我等備了些薄禮,請龍姑娘務必收下。」

  幾名全真弟子一字排開,手裡捧著針線布匹、米面油鹽,還有......馬鈺引著余蔓一一看過,當他們走到中間,一只用油紙蓋著的方形長盒子前面時,余蔓停下腳步,湊上去聞了聞。

  馬鈺見狀,啞然失笑,「這裡是......」幾樣點心。

  不等他把話說完,余蔓已經揭開油紙,挑挑揀揀,最後拿起一塊沾滿糖霜的點心放進嘴裡。

  前山後山地住著,吃他全真教幾塊點心怎麼了,上輩子還是親戚呢。

  她有多久沒吃過這種正經的甜點果子了?感覺得有五百年了。

  周圍靜悄悄的,馬鈺等人看著余蔓一塊接一塊地吃點心,心情有些復雜,覺得她可愛又可憐。沒人覺得她狼狽,也沒人覺得她可笑,因為她吃得很坦然、很斯文,甚至......很高貴。

  就像,仙女在吃貢品。

  「龍、龍姑娘,底下那層是蜜餞。」盒子矮了一寸,又往余蔓面前送了送。

  余蔓抬頭看了那道士一眼,面上不顯,心裡卻生出一絲不自在。這些人該不會以為,她沒見過世面,從來沒吃過這些東西吧?

  孫不二走過來,柔聲問余蔓,「你記得你有個師姐,不知她現在何處?」

  余蔓搓搓指尖的糖霜,不再把手往點心盒裡伸,「師姐嫁人了。」

  然後年紀輕輕就守了寡,她在心裡默默加上一句。

  「她住哪兒,我叫她來接你。」

  余蔓搖頭,「我不走。」

  她還要用寒玉床練功,等到功成,自會下山,拜會師姐。

  孫不二見她堅持,也不好深勸,只得作罷,聞言囑咐道:「有什麼困難,盡管去重陽宮,

  「是啊,千萬不要客氣。」馬鈺接口,看余蔓的眼神像是在看疼愛的後輩,慈祥如春暉。

  「好。」余蔓應得痛快,語調平平。

  馬鈺等人會心一笑,不等笑容完完全全掛在臉上,就聽余蔓又說——

  「我回去了,你們也回去吧。」

  說完,她狠心不看那盒幾乎還是滿的的點心一眼,乘著微風,飄然而去。任馬鈺等人在後面如何挽留呼喚,她絲毫不為所動,邁進墓門,不見了蹤影。

  ....................

  那日,余蔓沒收全真教的禮,馬鈺等人也沒強送,除幾塊點心進了余蔓腹中,其余皆原樣帶了回去。此後,他們在禁地邊緣修了一座龕籠一樣的簡易小室,隔三差五往裡放些果品點心,逢年過節還會送幾盤菜肴過來,希望余蔓取用,不要苛待了自己。

  全真教有心照顧她,卻也怕煩擾到她,時不時送些吃食,把善意盡到便是。

  擺在小室裡的食物,余蔓偶爾會吃,如果那天,她不想開火,又正好要出門的話。

  轉眼,一年過去了,余蔓的古墓修煉生活早已步入正軌。

  一日,余蔓打算趁著季節,在山中多采些野果,吃不了還可以存起來。一出門,看到天上陰雲彌漫,立刻打消了采果的念頭,移步到邊界上的那座龕室。

  葉落知秋,漫山金黃。

  余蔓托腮蹲在地上,對著空無一物的龕室,默默反思,她最近是吃「貢品」的頻率,是不是過高了?

  九月的雨,說下就下,連聲雷都不打。余蔓茫然望了望天,冰涼的雨點落在臉上,她突發奇想,爬進龕室避雨。

  送飯的人會打掃,余蔓也時常清理,龕室整潔,並不髒亂。余蔓抱膝坐在裡面,頭差不多挨到室頂,她往側邊挪挪,門洞封閉的部分剛好把她遮住,從外面不仔細看的話,看不出來裡面有個人。

  過了一會兒,雨漸漸停了,余蔓閉眼靠在牆上,聽著外面滴答滴答。

  腳步聲漸近,有人朝這邊走來。這人停在龕室外,窸窸窣窣搗鼓了一小會兒。

  余蔓悠悠掀開眼皮,只見一雙手伸進龕室,用帕子兜著幾只花蓋梨,放在石板鋪得地上。她好奇地眨眨眼,等外面那人起身,腳步聲再次響起,她飛快一探,拿起一只濕漉漉的梨子,用衣袖擦擦。

  咬下第一口,外面探進來一個腦袋,余蔓與之對視,滿眼無辜,並且絲毫不影響她吃梨。

  是個道士,看著有點眼熟......

  「龍、龍姑娘。」來人大吃一驚。

  想起來了,這不就是去年跟馬鈺一起來古墓外祭拜,捧糕點盒子,還告訴她下面那層是蜜餞的道士嘛。她的記性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這種一閃而過的路人甲也能有印像。

  余蔓移開視線,心無旁騖地咬了口梨子。

  「你、你怎麼在這兒?」

  「避雨。」余蔓慢吞吞地說。

  道士愣了愣,後知後覺,慌忙把頭低下,退出龕室,輕聲道:「雨停了。」你可以出來了。

  余蔓沒有出來。

  外面那人不走,她不太方便出來。畢竟,和進去一樣,出來也得用爬得。

  道士蹲在外面,不走也不吭聲,不知在想什麼。余蔓很有耐心,一點也不著急,她數了數,還有五個梨。

  「給我送飯的人是你?」余蔓隨口發問。

  「不,不......」道士渾身一震,恍然夢醒一般,有些語無倫次,「給你送飯的人是侯師弟,我不過是摘了幾個梨子,順路給你送過來。」


第135章 小龍人

  這位侯師弟, 是郝大通的徒弟,入門晚,年紀大, 三代弟子基本上都能叫他一聲師弟,資質很差,壓根不是習武的料, 只好安排他在伙房做事。馬鈺等人看重他為人端厚老實, 不善言辭又極有韌勁兒,便將日常往後山送飯的差事交給他。

  梨子酸甜可口, 味道極佳,余蔓吃得閉眼陶醉。這一年多來,全真教逢七會送飯食,其他時間, 不定期會往龕籠裡放些水果點心, 余蔓吃過蘋果, 吃過桔子,還有柿子,也有梨,但都沒今天的好吃。

  「這是前山的梨子, 想來你應該沒吃過。」

  「嗯......」余蔓點點頭,她的確沒吃過,原來是前山結得果, 「你是誰?」

  映在門裡的陰影動了動,藍色的衣角一閃而過, 那道士竟在外面鄭重地拜了一拜。

  「在下尹志平。」

  一口梨沒嚼, 直接順著喉嚨下肚, 噎得余蔓心裡咯噔一聲。

  按理說, 她應該給人家回一禮,可是,腦子裡綠油油一片,全是草。

  不應該歧視人家,不應該用穿越者的眼光,對一個還沒有犯罪的人進行有罪推定......余蔓在心中默念,不斷告誡自己。

  不過話說回來,尹志平好像是丘處機的徒弟,四舍五入就是她徒弟了,哈哈......余蔓艱難地扯扯嘴角,苦中作樂。

  「那幾位道長,哪個是你師父?」余蔓明知故問。

  「恩師乃是長春真人丘處機,他老人家隱居在外,龍姑娘你應該沒見過他老人家。」

  余蔓一怔,「隱居在外?他不回重陽宮嗎?」

  據她所知,原著中丘處機常年雲游四海,不在終南山常駐,但要說他隱居在外,可就有點別的意思了。

  「很少回來。」

  「哦,那他住哪兒呀?」余蔓好奇地往前爬了爬,從門後露出小半張臉。

  她理解的隱居,應該是居有定所,難道......

  尹志平慌亂地看了她一眼,飛快把頭埋下去,低聲道:「師父他老人家常年在化意山清修。」

  哢——嚓——

  梨核被余蔓咬斷,眼光定格,焦距漸失,整個人都懵了。

  化,意,山?丘處機一把年紀蹲在化意山是什麼情況?難道這裡也有個包惜弱跟他鎖死了?等等......她是不是發現了盲點。

  余蔓往後縮了縮,坐回去,狀似不經意地問:「他一個人?」

  「嗯,師父不喜我們在跟前侍候。」

  余蔓把嚼不爛的梨核吐到掌心,徒自尋味片刻,無聲地笑了笑。

  即便真有什麼,尹志平也不會對她講。而她東問西問,又想知道什麼呢?前世已遠,都過去了。

  ....................

  山間生活單調,飲食更單調,那天尹志平送來的花蓋梨,讓余蔓念念不忘。

  她怕過了季節,果子都掉沒了,再吃要等到明年,於是趁著夜深人靜,摸去前山找梨。

  一連找了幾個晚上,終於讓她找到一棵結花蓋梨的梨樹。

  這棵樹的果實結得很隱蔽,不知是不是大部分已經被人摘走了,只剩最頂端的樹冠尖尖還掛著一些。余蔓上樹,用裙擺兜著,把梨子摘光,正要跳回地面,忽然發覺有人朝這邊過來了。

  圓月當空,皎潔的光滑灑在山間,如霜如雪。

  余蔓抱著一兜梨,坐在樹上不出聲,靜靜等那人從樹下經過,誰知,那人竟停下腳步,抬頭一望。

  四目相對,二人皆大吃一驚。

  尹志平踉蹌著後退一步,「龍、龍姑娘,你......」

  上次在龕室裡,這次是樹上,龍姑娘總是出現在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余蔓很尷尬,她寧願跟重陽宮任何一個人來場偶遇,也不願意三更半夜地跟這個人樹上樹下大眼瞪小眼。

  目光落到余蔓懷裡用裙擺兜著的一兜,看樣子應該是些野果芋頭之類的東西上面,尹志平露出體恤之色。原來龍姑娘是為了生計,真是難為她了。

  余蔓翩翩落下,往樹枝上指了指。

  尹志平眼神一亮,「你來摘果子?」

  他一般會趁著夜深人靜,在山間游蕩,采摘一些品相不錯的果子,或帶上白天買來的果脯點心,偷偷放進後山禁地邊緣的龕籠裡。

  「上次見面,我帶給你的梨子,就是這棵樹上的。」

  「這種梨樹不多,宮外只此一棵。」

  重陽宮裡的那幾棵,早就被人摘光了。他這次來,也是想碰碰運氣。

  只此一棵?余蔓偷偷往樹上瞄了一眼。

  這棵樹,已經被她薅禿了,後來的人只能空手而還。余蔓低下頭,穿過收攏的裙擺空隙,瞅瞅收獲的果實。

  她默默掏出一只梨,走上前,遞給尹志平。

  尹志平愣了愣,才僵硬地接過。

  看在你師父的份上......余蔓默默又拿出一個,遞給尹志平。

  尹志平一手一只梨,看樣子已經傻得叫不回魂兒了,渾然不知余蔓從他身邊經過。

  指腹不斷摸索著梨子的表面,尹志平表情陶醉。

  龍姑娘對他真好,希望有下次。

  余蔓埋頭,蹭蹭往後山走,好像身後有鬼追她似的。

  千萬不要有下次,以後天黑,她絕不踏出古墓半步。

  老天對她,是不是有什麼誤解?她沒有收集癖,沒有特殊愛好,她對道士,真的不感冒。

  ====================

  又是一年初夏。

  山間氣候涼爽,余蔓外出曬太陽,臂彎上挎著一只小籃子,籃子裡裝著她隨手采得鮮花。

  回去的路上,隱隱聽到哭聲,她循聲望去,只見一個髒兮兮,泥猴似的孩子坐在樹下傷心哭泣。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上前去,「你哭什麼?」

  那孩子止住哭聲,弓著背仰著小臉,呆呆地望著余蔓。

  余蔓等了一會兒,見這孩子始終不說話,也沒有其他反應,她不再詢問,轉身便要離開。

  男孩意識到余蔓要走,一下子慌了神,爬起來追在她身後,「姑姑,你去哪兒?」

  腳步一滯,余蔓詫異地回頭看了那孩子一眼,「你叫我什麼?」

  男孩愣了愣,伸手朝余蔓拜拜,小聲說:「姑姑,我好幾天沒吃飯了,你能不能......」

  他沒有繼續往下說,只是可憐巴巴地看著余蔓,眼神充滿渴望。

  余蔓沒多想,淡淡丟下一句,「粗茶淡飯,你不嫌棄的話,就隨我來吧。」

  男孩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口中念念有詞,千恩萬謝,余蔓見他跌跌撞撞走不穩的樣子,有意放慢速度,一會兒看看花,一會兒看看草,走走停停。

  來到古墓外,余蔓先去龕籠看了看,裡面只有一束鮮花。

  「你在這兒等著,不要往前走。」余蔓叮囑男孩。

  「哦。」男孩點頭。

  余蔓還是有些不放心,「你若往前走,會有蜜蜂來蟄你,會死的。」

  男孩瞅瞅余蔓,干脆原地坐下,乖乖回道:「知道了,姑姑。」

  他一向不是什麼老實聽話的人,可是,他願意聽眼前這位仙女一樣的姑姑的話。

  余蔓去了一會兒,回來時手上提著一塊手絹,裡面有四個她自己做得,已經完全冷掉的素包子。

  男孩吃得狼吞虎咽。

  余蔓沒有等他吃完的想法,連那塊手絹也不打算要了,冷冷清清地說:「吃完你就走吧,別靠近這裡。」

  男孩眼圈一紅,含著滿嘴的包子,迭聲說:「謝謝姑姑,謝姑姑大恩。」

  余蔓聽他姑姑長姑姑短的,覺得有趣,便隨口問了一句,「你叫什麼名字?」

  這聲姑姑被你搶了先,不知將來楊過要叫什麼,也許......沒有楊過了也說不定。

  男孩咽下嘴裡的包子,用手背胡亂抹抹眼睛。

  「我叫楊過。」


第136章 小龍人

  這孩子是楊過?余蔓大吃一驚, 沉默了好半天,才開口問道:「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家裡人呢?」

  楊過衣衫破爛, 但可以肯定他身上穿得並不是道袍,而且布料並不腐舊, 再看他本人,也就精神萎靡了些,離面黃肌肉還差得遠,應該流浪了沒幾日。

  「爹娘都死了。」

  說完,楊過拼命往嘴裡塞了口包子, 好像這樣就能讓湧出眼眶的淚倒流回去。

  余蔓緩緩蹲下,平視他,「沒有親戚可以投奔嗎?」

  郭靖呢,他不是應該把楊過送到全真教嗎?

  「郭伯母不喜歡我,郭家的姐妹看不起我, 郭伯伯就把我送走了......」

  余蔓微微皺眉, 「把你送到哪兒了?」

  楊過脖子一梗,帶著哭腔硬聲道:「用不著他們把我推來推去, 我自己走。」

  可說著說著,硬氣就跑沒了, 只剩下哭腔。

  「我想回家來著, 可是出來這麼久,家肯定早就沒了。」

  他的家就是一破土窯, 估計他走後,不是被人占了, 就是塌了。而且江南那麼遠, 他一個人根本走不回去。

  「早知如此, 當初就不該跟郭伯伯走,家都沒了。」

  余蔓凝神想了一會兒,側身向前山一指,「前面是全真教的重陽宮,你可以去那裡碰碰運氣,討份生計。」

  「若有幸能拜入全真教,學了本事,將來也好安身立命。」

  楊過怔怔聽著余蔓為他打算,簌簌流下淚來,「姑姑,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

  他大聲抽噎了一下,用力搖了搖頭,「我爹就是全真弟子,這麼多年,我娘一個人帶著我,無論多辛苦,都沒找過全真教,我不去,我不去。」

  「那你怎麼辦,繼續坐在樹下哭?」

  楊過吸吸鼻子,低下頭用眼角偷看余蔓,囁嚅片刻,小聲怯怯道:「姑姑,你......能收留我嗎?」

  他又急又怯地往余蔓跟前爬了爬,越說越快,「我會洗衣做飯,劈柴挑水,我什麼都會做,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余蔓無意識地搓搓指尖,心裡有些為難。

  講道理,她不是很想接受命運的安排,可命運已經改變了。

  她向身後一指,給楊過看墓門後的一片漆黑,「我住在墓裡。」

  你也看到了,我的情況也不是很好。

  「師祖、師父和孫婆婆都葬在裡面。」

  這麼恐怖的地方,你要住嗎?

  楊過愣了愣,「啊」地叫了一聲,驚呼道:「你、你住在她們中間?」

  余蔓定定看了他一會兒,緩緩吐出一口氣,干巴巴地說:「有專門放棺材的房間。」

  「你不害怕?」

  「不怕。」

  楊過挺起胸脯,「那我也不怕。」

  「很黑,很安靜,規矩多,你不會喜歡的。」余蔓心不在焉地說。

  她是小龍女,她不認為自己對楊過有使命,她曾是包惜弱,她也不認為自己對楊過有責任,但看到楊過落魄潦倒,前途渺茫,她還覺得挺遺憾的。

  楊過認真道:「只有姑姑對我好,姑姑在的地方,我都喜歡。」

  余蔓忍不住笑了,「我不過是給了你一口剩飯剩菜,就是對你好了?」

  「姑姑關心我,沒有看不起我。」

  你怎知我沒有看不起你?你這個順杆往上爬的小鬼,余蔓彎了彎嘴角,到底是沒把這句玩笑話講出來。

  楊過見余蔓不再冷冰冰的,大著膽子湊上前,合起手朝余蔓拜了拜,「姑姑,收下我好不好。」

  余蔓起身,往遠踱了幾步,忽然拋出一句,「你聽話嗎?」

  楊過愣了愣,忙不迭地點頭,「聽話,聽話。」

  「你要是不聽話,我就把你打得半死,再扔出來。」

  說完,余蔓轉身,大步離開。

  楊過喜出望外,一骨碌爬起來,緊跟在余蔓身後,「我要是不聽話,姑姑打死我,我絕無怨言。」

  ....................

  楊過懷著喜悅和忐忑交錯的心情在古墓住下,確實像姑姑所說的那樣,古墓很黑很安靜,姑姑也不愛說話。

  不過,他不怕。

  白天,余蔓派楊過到墓外開一片荒地出來,種些蔬菜,楊過不覺得苦累,自制農具,在摸索中墾出一片地,種下菜籽,自得其樂。

  夜裡,楊過不敢一個人睡,余蔓聽他哭得厲害,便領他到自己的房間,讓他貼著牆根打地鋪。

  日子平平淡淡,對楊過來說,仿佛身在天堂一般。沒人跟他說話,他也不覺得無聊,何況,他想說的話,姑姑也不會讓他閉嘴。他現在,每天都過得很有奔頭,琢磨著怎樣經營他那塊菜地,怎樣為古墓的生活出一份力。

  就這樣過了五天,第六天早上,楊過喝了余蔓端給他的一大碗稀飯,像往常一樣准備扛起農具出門繼續干活,卻被余蔓叫住。

  余蔓站在走廊裡,舉著一盞燈,問:「還住嗎?」

  楊過一怔,心底一激靈,「住,住!姑姑你別趕我走。」

  「現在不走,以後都不能走了。」

  「不走。」楊過斬釘截鐵地說。

  「想清楚了?不後悔?」

  「不後悔。」

  「那好......」余蔓緩緩轉身向後,朝古墓深處走去,「跟我來。」

  楊過隨余蔓來到一間墓室,這墓室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哦不,不是什麼也沒有,牆上掛了兩幅女子的畫像。

  余蔓分別指著牆上一高一低的兩幅畫像,「這是我師祖,那是我師父。」

  楊過一聽,心想,既是姑姑的師祖和師父,可得加倍尊敬。於是,朝畫像跪下,咚咚磕了兩個頭,沉聲道:「見過祖婆婆,婆婆。」

  「你發個誓吧。」余蔓看著楊過,語氣淡淡的。

  楊過一愣,露出疑惑的表情,「發什麼?」

  「想發什麼就發什麼。」

  楊過皺著眉頭頓了頓,隨後毫不猶豫地指天起誓,字字鏗鏘,「我楊過對天起誓,今後聽姑姑的話,讓姑姑每天都開心,孝敬姑姑保護姑姑,絕不做對不起姑姑的事,如違此誓,教我不得好死。」

  說完,跪在地上眼巴巴地望著余蔓。

  余蔓點點頭,未對楊過的誓言做出評論,也沒叫他起來,而是自顧自地開始交代,「端正做人,你若不學好,我不會饒了你。」

  「是。」

  「墓中大小事,不得對外人提及,更不准引外人進來。」

  「是。」

  「墓中典籍,我不教你,不准偷學偷練。」

  「是......」聽到這裡,楊過心生好奇,「姑姑你要教我讀書嗎?」

  余蔓想了想,「你識字嗎?不識的話,是得教。」

  楊過暗暗咽了咽口水,一邊偷偷打量余蔓的臉色,一邊小聲試探,「姑姑你要教我武功嗎?」

  姑姑說,墓中典籍,不教他,就不准他學他練,這話是不是還有另外一層意思......姑姑可能會教他。

  姑姑是會武功的,姑姑有一張玉石做得床,她經常坐在上面練功,他見過的。

  「當然要教,你連條野狗都打不過。」余蔓勾勾手,示意楊過起來。

  二人一前一後往出走,楊過一轉身,發現對面牆上還有一副畫像,畫像掛得很低,幾乎要垂到地上。

  畫上是個道士。

  楊過「咦」了一聲,好奇地問:「姑姑,這道士是誰?」

  余蔓腳下不停,燈在她手上,她一走,墓室也就黑了,楊過不敢逗留,最後看了那畫上的道士一眼,便追著余蔓躥了出去。

  「那是全真教的祖師,王重陽。」余蔓淡淡開口。

  這下楊過更好奇了,「這裡怎麼會有他的畫像?」

  「師祖不待見他,師父更不待見他。」

  「啊?」楊過愣住。

  不待見他,還把他的畫像掛出來......有貓膩。

  「姑姑,咱們古墓跟全真教有過節?」

  「沒什麼過節。」余蔓漫不經心地說。

  沒什麼過節,就是師父在世時,隔幾天就要來罵王重陽兩句吐他兩口。

  楊過聽出余蔓的語焉不詳,他眼珠一轉,開始發散思維。

  「哦對......」余蔓突然剎住,回頭對楊過說:「你爹是全真弟子,王道長也算是你的祖師爺,你給他磕個頭吧。」

  楊過睜大眼睛,猛吸一口氣,把脖子一縮。

  「還、還是算了。」

  他剛給祖婆婆和婆婆磕過頭,現在又給不受她們待見的王道長磕,祖婆婆和婆婆該不把他自己人了,說不定夜裡會來找他。


第137章 小龍人

  秋風葉落, 夏天平靜地過去了。

  一日清晨,余蔓獨自出門,山間拾柴, 拾了兩捆, 擔在肩上往回走。

  斜刺的樹叢裡, 忽然走出來一個人。

  「龍姑娘。」尹志平抖了抖衣袍下擺草刺。

  余蔓衝他點點頭,繼續往前走。

  自去年秋天的一個午夜,二人在前山的梨樹下巧遇,就再沒見過面。至少,余蔓再沒見過尹志平。

  尹志平躊躇了一下, 追上余蔓,不遠不近地跟著,從腰間的褡褳裡掏出一把半紅半黃的山杏遞過去, 「龍姑娘,這個給你。」

  余蔓看了一眼, 淡淡道:「我不餓, 你自己吃吧。」

  大概是有人經營的關系, 前山的果樹比後山多,結出來的果實也比後山的好。

  尹志平訕訕地收回手, 露出關切的表情,「前陣子,好些蒙古人來山上鬧事, 沒打擾到你吧?」

  余蔓搖頭, 她壓根不知道有這回事。

  山上來過蒙古人?衝誰來得?這次......總歸不能是衝她來得。

  尹志平捧著杏子,低頭笑笑, 「後來蒙古人走了, 教裡又丟了孩子, 我們漫山遍野地找孩子,擾你清靜了吧。」

  余蔓垂眸,心念轉了幾個來回,輕聲問:「什麼孩子?」

  「郭師兄帶他侄兒來訪,正趕上那群蒙古人作亂,小孩子就走丟了。」

  蒙古的霍都王子帶了一小隊人馬,到終南山求見馬鈺,欲與全真教示好,結果碰了一鼻子灰,山門都沒請他們進,更別說見馬鈺了。

  霍都王子一怒之下,大鬧終南山。他是有備而來,侍衛個個都是好手,攪得重陽宮不得安寧。被攜楊過上山的郭靖撞見,郭靖擒住霍都王子,扭送到馬鈺等人面前,再回身,楊過已不知所蹤。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霍都帶來的人馬中百般搜查,不見楊過,把終南山裡裡外外翻了個遍,還是不見楊過。不過,他們並沒有靠近活死人墓,只在禁地外遠遠地巡視了一遍。

  最後,霍都吃了教訓,灰溜溜地走了,心急如焚的郭靖匆忙下山,繼續尋找。

  余蔓停下腳步,扭頭看著尹志平,「我撿著個孩子,男孩。」

  既然聽到了,就不能裝作不知。

  尹志平愣住,「叫什麼?」

  「叫楊過。」余蔓的表情,要多無辜就有多無辜,末了,還弱弱地解釋了一句,「他說他好幾天沒吃飯了,求我收留他。」

  尹志平一聽,差點沒把手裡的杏子揚了,失聲道:「沒錯,就是楊過。」

  余蔓輕輕抿著嘴,沉默地等待。

  「太好了。」尹志平口中叨念,感慨萬分,「龍姑娘,你把楊過領出來,我這就去請師叔。」

  說完,轉身欲走,卻又猛地一頓,他回頭望著余蔓,怔怔道:「哎,不行......」

  一來,師叔未必能馬上就到,二來,這個時間,在後山遇見龍姑娘,許是他心裡有鬼的原因,總覺得有點說不清楚。

  「龍姑娘,你先不要著急,時辰尚早,此事容我慢慢通傳。」

  ....................

  余蔓回到古墓,楊過已經醒了,她把事情一說,楊過立刻扯起被子往身上一裹,緊緊抱住自己,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我不去,我不走。」

  他逃跑後,一直躲在山裡,郭伯伯和全真教的人找了他兩三天,他是知道的。後來,他就在山間流浪,直到遇見姑姑。

  「你得去。」余蔓嘆了口氣,她以為楊過出走,會給郭靖一點准備的空間,沒想到竟是在那種情形下玩消失,「你郭伯伯當你走丟了,他該多著急呀。」

  「郭伯伯肯定要把我留在全真教。」楊過鼓著臉,牙齒咬得緊緊的,「我哪兒也不去,我要跟姑姑在一起。」

  余蔓想了想,認真道:「你也算拜入我門下,全真教應該不會收你。」

  是他理解的那個意思嗎?楊過愣了愣,噌地一下跳起來,失聲道:「姑姑!你......你肯收我為徒?」

  「我教你武功,你把我當師父也可以,反正,你不也叫我姑姑嘛。」余蔓邊說邊點頭,覺得這個理由非常正當。

  待到日上三竿,郝大通和孫不二匆匆而至,他們本意是把楊過先領回重陽宮,再作打算,可聽楊過說,龍姑娘已收他為徒,他要侍奉師父,哪兒也不去,二人俱是一愣,心下十分詫異。

  「龍姑娘,你收楊過為徒?」孫不二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你自己都是個小姑娘,還學人家收徒。

  「嗯,他蠻懂事的。」余蔓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然後瞅瞅楊過,很有長輩風範地摸了摸他的腦袋,「我一直想吃魚,又不想殺魚,他會殺,很多事情他都會做。」

  孫不二微微後仰,茫然地睜大雙眼,與郝大通對視一眼,二人哭笑不得。

  這哪裡是收徒弟,這分明是日子快過不下去,找人搭伙過日子。

  郭靖收到消息,喜極而泣,快馬加鞭趕回終南山,已是半個月後。

  余蔓把楊過送到墓門後,便不再向前,「去吧。」

  楊過疑惑,「姑姑,你不跟我一起?」

  他曾改口叫師父,被余蔓拒絕,理由是「古墓不曾收過男弟子,你還是叫姑姑吧,省得先人聽了不開心」,楊過覺得師父這個稱呼太過嚴肅,也樂得繼續叫姑姑。

  余蔓搖頭,「你郭伯伯若執意要帶你走,我也不留你。」

  她就不當著家長的面拐孩子了,忽悠郭靖這事兒,還是楊過一個人去做比較好。

  楊過眼珠轉了轉,挺起小身板,「姑姑放心,過兒不會給姑姑惹麻煩的。」

  當初,是他厚著臉皮纏上姑姑,給姑姑添了大麻煩,怎能讓姑姑為他應付完全真教,再去應付郭伯伯。接下來的事,就交給他吧。

  楊過走出古墓,奔向等候在禁地外的郭靖,「郭伯伯。」

  「過兒。」郭靖一把抱住侄兒,熱淚盈眶,「你這孩子,真不聽話,讓你亂跑......倘若有個三長兩短,我有何顏面見你爹娘。」

  說著,發狠在楊過背上打了幾下。

  楊過不吭聲,只是用力抱了抱郭靖。

  郭靖偏過臉,揩揩眼角,忽然意識到楊過身後空無一人,不禁奇道:「那位龍姑娘呢?」

  楊過就知道會有此一問,他倒沒扯什麼謊,實話實說道:「姑......師父不出來。」

  郭靖有點遺憾,卻無微辭。過兒的師父龍姑娘,是林朝英女俠的徒孫,今年不過十七歲,一個年輕姑娘,不願出來見人,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他拉著楊過的手,殷切囑咐道:「既然拜了師,就要好好孝敬師父,認真聽師父教誨。」

  不知那位龍姑娘的武藝如何......即使稀松平常也無妨,等過兒稍大一些,他便將上乘武學九陰真經傳授給過兒。

  「我曉得,郭伯伯」楊過興高采烈,小臉泛紅,為了表現出他現在已經是有師門的人了,跟郭靖說個不停,「師父對我可好了,我還拜見了祖師婆婆和太師父的畫像。」

  聽見沒,郭伯伯,木已成舟,師父拜了,不能退。

  「師父已經開始教我武功了,睡著了在夢裡也得練。」

  聽見沒,郭伯伯,武功都教了,更不能退了。

  郭靖欣慰不已,拍著楊過的肩膀說:「踏實苦練,不可躲懶。」

  ....................

  郭靖走了。

  臨走前,氣運丹田對古墓裡的余蔓說了幾句,類似於「您費心了」、「請您一定要嚴加管教」之類的話。

  楊過雖有不舍,但心中大石落地,一連幾天,做夢都在笑。

  一日,睡前。

  余蔓坐在床邊,用篦子梳頭。

  楊過依舊在余蔓房裡打地鋪,他趴在被褥上,雙手捧著臉,一下下晃著腳丫子。

  「姑姑,你姓龍,名字叫什麼?」他以前沒想過這個問題,突然很好奇。

  「沒有名字。」

  「啊?怎麼會沒有名字?」是不是姑姑不想說,才這樣打發他。

  「其實,我也不姓龍。」余蔓半合著眼,慢悠悠地說:「我是棄嬰,不知姓名。」

  「師父喚我龍兒,孫婆婆叫我姑娘,師姐叫我師妹,山上的道士,叫我龍姑娘。」

  楊過那邊沒了動靜,他捂著額頭,懊惱不已。

  余蔓渾然不覺氣氛有什麼不對,隨口問了一句。「你爹是全真弟子,是誰門下?」

  也不知這個世界被魔改成了什麼樣子......丘處機在化意山蹲著,應該沒耽誤他收徒弟吧。

  聽見余蔓開口,還主動換了話題,楊過一激靈,忙精神飽滿地回道:「丘處機門下。」

  「不過,那位丘道長不住在這裡,當初郭伯母和郭伯伯商議,要把我送到丘道長那兒,郭伯伯沒同意。」

  他煞有介事地搓著下巴,單方面跟余蔓拉起家常來,而且越說越來勁兒。

  「郭伯伯是馬鈺馬道長的徒弟,他和我爹既是世交義兄弟,也是同門師兄弟。」

  篦子一頓,余蔓松開手,任由篦子掛在發間,「唔,原來你們兩家祖上有交情。」

  她微微垂首,彈了一下食指的指甲,然後取下篦子,繼續梳頭。

  郭靖師從馬鈺,難怪尹志平稱他作郭師兄。

  「過兒,能跟我說說你們家的事嗎?」


第138章 小龍人

  楊過很願意跟余蔓分享自己知道的故事, 特別是關於自己的故事。

  余蔓靜靜聆聽,不知不覺將篦子丟開手。

  這個故事很新穎,楊過整理母親的只言片語, 轉述給余蔓,經余蔓推斷,故事大概是這樣的——

  楊康與穆念慈青梅竹馬,穆念慈比楊康大三歲, 二人是表姐弟。

  穆念慈的姑母穆氏,救下了身受重傷的楊鐵心,二人結為夫妻。後來, 一場瘟疫, 穆家村幾乎全村覆沒, 楊鐵心、穆氏和穆念慈僥幸活下來,從此遠走他鄉,輾轉各地, 賣藝為生。再後來, 楊鐵心與丘處機重逢, 丘處機收楊康為徒。

  至於楊康英年早逝,這期間發生了什麼, 那就不得而知了。

  而消失的包惜弱,也許有別樣的人生吧。

  「睡吧。」余蔓瞥了一眼已經鑽進被窩蓋好被子的楊過, 揮手劈滅了燭火。

  半晌,楊過在黑暗中甕聲甕氣地開口,「姑姑,你說......我爹是怎麼死得?」

  「你娘沒告訴你?」

  「沒有。」娘到死都沒說。

  「你可以問你郭伯伯。」

  「我問了, 郭伯伯不告訴我, 還吼了我一頓。」

  這一次, 余蔓沉默的時間有點久,久到楊過以為姑姑不想理他,正打算委屈巴巴地翻了個身,閉嘴睡覺的時候,忽聞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

  「不用急,等你長大,自然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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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私自下山,又私自嫁了人,李莫愁自覺不為師父所喜,所以極少回師門探望,師父去世後,她也不再奔波。不過,她並未將她那「孤苦伶仃」的師妹忘到腦後。

  李莫愁的大徒弟洪凌波不比余蔓小幾歲,待她能獨自在外行走,李莫愁每隔一年便派她去一趟終南山,送封信,順便為古墓采買些日用雜貨。

  楊過十五歲那年,洪凌波的一人探親小組變成兩人,李莫愁的二徒弟陸無雙也跟來了。這小姑娘生得俏麗可人,身體上卻有一點小缺陷,早些年被仇家追殺,父母慘死,她無家可歸,又與姐妹失散,獨自一人在外流浪,落下了跛足的毛病。

  這一世,李莫愁沒戀上陸展元,雖命運不幸,愛侶早逝,卻也只是個笑顏不再的良善女子。

  洪凌波知道玉蜂的厲害,不敢擅闖,便帶著陸無雙遠遠地候著。

  余蔓聽到外面求見的呼聲,與楊過出門接人。楊過沒見過陸無雙,二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有些好奇。

  待師姐妹拜過余蔓,洪凌波便一臉無奈地指著陸無雙向余蔓抱怨,「這丫頭非要跟來,吵得家裡雞犬不寧,師父沒辦法,才應了她。」

  「師父讓我帶話給您,要您替她好生管教這丫頭。」

  陸無雙紅著臉躲到洪凌波身後,低著頭偷偷扯了扯洪凌波的衣角,無聲地央求師姐別再說了。

  洪凌波笑了笑,將此事輕輕揭過,對余蔓說:「前年冬天,師父收了一個師妹,名叫完顏萍,完顏師妹托我向師叔問安。」

  余蔓聞言一愣,詫異地挑了下眉梢。完顏萍,竟成了李莫愁的徒弟。

  「好。」她淡淡應了一聲,沒多說什麼。

  楊過見這邊差不多問候完了,便笑著上前,給洪凌波作揖,「師姐。」

  「師弟。」洪凌波含笑點頭,拉起陸無雙的手,給兩人介紹,「這是......噯?」

  她忽然一頓,皺眉問:「你們兩個誰大?」

  楊過和陸無雙各自低聲報了年紀,楊過比陸無雙大一歲。

  眼瞅著楊過的排行就要高過自己,陸無雙趕緊捏了一把師姐的手,噘著嘴小聲嘀咕,「完顏師妹還比我大呢。」

  論資排輩,不一定要從出娘胎開始算。

  「也是......」洪凌波露出頭痛的表情,又把這兩個冤家的入門年月理一理。

  陸無雙拜師,比楊過早兩個月。

  陸無雙心中得意,拿眼角去看楊過。

  「見過陸師姐。」楊過歡歡喜喜地朝陸無雙一拱手,臉上沒有一丁點窘迫或者不情願的情緒。

  「楊師弟。」陸無雙非常矜持地回禮,眼裡的雀躍已經掩飾不住了。

  新來的完顏師妹年紀比她大不說,在江湖上漂泊多年,閱歷也比她豐富,在完顏師妹面前,她想端師姐架子也端不起來。楊過就不同了,他跟龍師叔生活在深山老林裡,想來沒見過什麼世面,這回她可得好好拿一拿師姐的款。

  洪凌波身為首徒,一向謹慎穩重,上要侍奉師父,下要照顧師妹,師門生計也少不了她的操持,楊過不敢與她肆意玩鬧,倒是新來的小師姐,二人脾氣相投,裝了一天半的斯文,便各自暴露本性,吵吵鬧鬧地玩到了一起。

  余蔓難得見楊過這麼有活力,索性留兩個師侄多住幾日。

  一日,洪凌波下山采買,回來隨口說起,全真教的馬鈺,後天過整壽,各地賀禮陸續送到,山下十分熱鬧。

  余蔓一聽,命洪凌波再去打聽,確定馬鈺是後天過生日沒錯之後,洪凌波以為余蔓會有動作,沒想到余蔓跟個沒事人似的,該干嘛干嘛去了。

  第三天,古墓吃過早飯,余蔓往楊過身上掃了一眼,「去,換身能見人的衣裳,把頭發好好梳一梳。」

  楊過立刻依言行事,等他換上一身半新的衣裳,拿起梳子准備梳頭的時候,才想起來問為什麼。

  姑姑突然叫他拾掇自己,是為什麼?

  陸無雙跟過來,一把搶過楊過手裡的梳子,嘴裡哼了一聲「傻蛋」,給楊過通了通頭發,手上毫不留情,薅得楊過齜牙咧嘴,嗷嗷直叫。

  楊過整理好裝束,與陸無雙回到余蔓跟前,桌上的碗筷已被洪凌波撤下,換成一摞靛青色的衣裳。

  「全真教的馬鈺馬道長今天過壽,你去道賀一下。」余蔓交給楊過一封信,又指指桌上的那摞衣裳,「這是壽禮。」

  楊過點點頭,將信貼身放好,一抬頭,對上陸無雙水靈靈的眼睛。

  「姑姑,我一個人去嗎?」

  陸無雙不知犯了哪門小性子,把頭一扭,「我才不去呢。」

  楊過用手肘撞了她一下,悄聲說:「有好吃的。」

  全真教還能讓他空手回來不成,少說一把花生多說一兜大棗。

  陸無雙白了楊過一眼,「誰稀罕。」

  她一個瘸子,就不特地去人家壽宴上討嫌礙眼了。

  余蔓涼涼開口,「你們兩個湊到一起,那是炮仗遇火,我怕重陽宮的房頂上了天。」

  楊過縮縮脖子,陸無雙也蔫了。

  余蔓看了一眼剛從廚房回來的洪凌波,淡淡道:「你要是不敢,就讓凌波陪你去。」

  「師叔,我陪師弟去。」洪凌波很樂意接下這份差事。

  余蔓點點頭,視線一轉,落進楊過眼裡,仿佛在問「你還有什麼問題」。

  楊過趕緊立正站好,大聲道:「聽姑姑的。」

  說著,他一步跨到桌前,准備打包壽禮,正好那摞衣服底下,墊著一張包袱皮。

  楊過將包袱皮對折,剛要打結,忽然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對勁,他摸摸最上面那件疊好的衣服,又往下面翻了翻。

  一共七件,都是一樣的制式。

  「這是......道袍?」他喃喃一句,抬起頭,怔怔望著余蔓,神情迷惑,「姑姑,咱們什麼時候買了這麼多道袍?」

  給馬道長賀壽,送道袍,他能理解,但是他們古墓憑空出現這麼多道袍,他沒法理解。

  拇指壓制食指的指節,余蔓幽幽嘆了口氣,「不是買的,是自己做得。」

  楊過這孩子,有很多優點,是個好孩子,但如果不按時教育一下,就會很......煩。

  「啊?誰閑得沒事,做了這麼多......」

  余蔓笑眯眯地指指自己,楊過臉色一變,迅速消聲,甚至連氣都不喘了。

  誰閑得沒事做這麼多道袍?呵,當然是你姑姑我了。


第139章 小龍人

  楊過與洪凌波去重陽宮給馬鈺賀壽, 二人報上師門姓名,還沒開始寒暄道賀,就聽馬鈺對楊過說:「你來得正好, 你郭伯伯他們一家剛到。」

  郭靖攜妻女、徒弟從東海桃花島來到終南山, 給師父馬鈺賀壽,楊過和洪凌波進來之前,他們一家剛被領到偏殿喝茶。郭靖一聽楊過來了,忙丟下茶杯,跑過來與侄兒相見。

  楊過見過郭靖和黃蓉,又與郭芙、武家兄弟互相問了好,雖然從前關系不甚融洽,但多年不見,面上也都和和氣氣的。

  郭芙偷偷打量楊過, 滿心好奇,有好些話想問他。武家兄弟早聽說楊過沒能入全真教門庭, 而是拜了一個姓龍的孤女為師,他們還譏笑楊過爛泥扶不上牆, 後來時間一場,也就把這人忘到了腦後, 今日一見,楊過長成劍眉星目的俊秀少年, 氣質出塵,不僅沒落魄,反倒過得很不錯的樣子, 又見郭芙不住地往楊過身上偷瞄, 二人不免心生妒意。

  馬鈺看過余蔓的手書, 哈哈大笑, 引得眾人側目。

  余蔓在信上說,她在山中不知世事,第一次聽說馬道長過生日,既然聽說了,就不能裝作不知,可想著生辰人人都有,不能單單賀馬道長一個人,於是她做了七件衣裳,作為七位道長的壽禮,祝道長們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全真教留楊過、洪凌波和郭靖一家吃壽面,吃過面,洪凌波起身告辭,原打算留下楊過,自己先回去向師叔復命。楊過被郭靖拉著問話,還要面對黃蓉、郭芙等人的眼光,正渾身不自在,堅持要跟洪凌波一起回去。

  黃蓉微微一笑,「靖哥哥,師父命尹師弟給龍姑娘送壽包,不如我們替尹師弟送過去,省得他跑一趟。」

  郭靖覺得這是個好主意,他從尹志平手裡接下壽包,見對方欲言又止,又笑著拍了拍這位尹師弟的肩膀。

  一行人前往後山,路上,黃蓉想從洪凌波口中了解一些古墓的情況,洪凌波不喜談論師門,只與黃蓉說天氣。

  楊過走在郭靖身邊,端端正正地捧著疊了兩層壽包的托盤。

  郭芙偷看楊過,愈發地目不轉睛,表情躍躍欲試。郭芙的新鮮勁兒正濃,楊過不主動理她,她也想理理楊過。

  武家兄弟見狀,默默對視一眼,哥哥武敦儒皺了皺眉頭,緊著與郭芙說話,都她開心,希望把郭芙落在楊過身上的眼睛拉回來。郭芙擺弄著發梢,對武敦儒愛理不理。

  弟弟武修文心生一計,搶在郭芙前頭湊到楊過跟前,「楊大哥,你在山中苦修多年,想必武功精進了不少,快露兩手,讓我們兄妹見識見識。」

  嘴上對楊過說著話,眼睛卻看向郭芙。

  郭芙眼神一亮,與武修文相視一笑。

  武敦儒頓時明白了弟弟的用意,忙假意笑道:「是呀,楊大哥,聽師父說,你拜了世外高人為師,快露兩手,讓我們見識見識。」

  楊過掃了武家兄弟一眼,漫不經心,似笑非笑。

  都說跟誰像誰,楊過日日與余蔓相對,從孩童到少年,眉眼之間難免染上幾分余蔓的態度,只不過,這態度放在余蔓身上,是天真爛漫,放在楊過身上,就有些嘲諷了。

  武修文勃然不悅,暗暗捏緊拳頭,心道,給你一點顏色,看你今後如何在芙妹面前抬得起頭。

  「不如這樣,我跟你過兩招,咱們點到為止。」郭芙對楊過說。

  郭靖沉吟,始終未插話。心想如此也好,他也想看看過兒這些年有何長進。

  「不敢,不敢,我才疏學淺,你還是饒了我吧。」楊過邊說邊笑,睫毛緩緩一掃,眼波淌到郭芙眼裡。

  郭芙被他這麼一看,心咚咚直跳,雙頰泛起紅暈。

  「楊大哥謙虛,誰饒誰,得試試才知道。」武修文話裡藏針,言笑間,手如飛電,探向楊過胸肋之間。

  楊過像一片樹葉,被風吹著,從郭靖面前飄過,落到郭靖沒人的側手邊,手裡的壽包碼得整整齊齊,紋絲未動。

  武修文撲了個空,連楊過的一片衣角都沒摸到,手僵在半空中,尷尬不已。

  郭芙撲哧一笑,嬌聲道:「楊大哥好身手。」

  武修文訕訕收回手,改去撓頭。郭芙見了他,臉色一變,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這時,洪凌波回頭看過來,柔聲對楊過說:「好生走路,別上竄下跳的。」

  楊過低眉順眼,「是,師姐。」

  黃蓉對身後發生的事,一清二楚,這會兒見洪凌波發話了,便對女兒招招手,「芙兒,快別鬧你爹爹了,他想你楊大哥想得緊,讓他跟你楊大哥多說幾句話。」

  郭芙跑去挽母親的手,武家兄弟也偃旗息鼓,他們瞅瞅走在前面的三個女人,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師娘精明聰慧,他們兄弟敬畏有加,芙妹嬌縱任性,他們兄弟小心伺候。今日一見楊過的師姐洪姑娘,柔聲細語,溫婉可親,再看楊過那懶洋洋的神氣樣,真教氣惱又教人羨慕。

  古墓禁地外,杏黃衣衫的少女蹲在地上,寫寫畫畫。

  「無雙。」洪凌波遠遠喚了一聲。

  少女聞聲起身,望著遠處走來的一行人愣了愣,她揮揮手,並沒有迎上去。

  陸無雙在等楊過和洪凌波,她以為兩人把壽禮送到,很快就能回來,結果左等不回右等也不回,她不敢在古墓轉悠,怕煩到余蔓,便出來轉悠。

  洪凌波給陸無雙介紹,「無雙,這是楊師弟的伯父伯母,郭靖郭大俠,黃蓉黃幫主。」

  陸無雙自然知道郭靖和黃蓉的大名,拱手的時候不由得多看了他們幾眼,「郭大俠,黃幫主。」

  郭芙終於有機會站到楊過身邊,她扯扯楊過的衣袖,小聲問:「這是你師妹?」

  「她是我師姐。」楊過淡淡看了郭芙一眼,走開了。

  陸無雙抿抿嘴,含笑看著楊過,楊過走到她身邊,眨眨眼,把手裡的托盤推給她看。

  「馬道長給姑姑的壽包。」

  看,沒空手回來吧,今晚有壽包吃了。

  陸無雙瞅瞅壽包,想著楊過端了一路應該挺累的,便要伸手接過來。

  楊過一側身,對陸無雙做了一個「我端著吧」的口型。

  洪凌波好笑地看了他們兩個一眼,直接從楊過手裡拿走壽包,而後抬頭望了望天,對郭靖、黃蓉笑道:「師叔這個時候大概在練功,我進去瞧瞧,諸位稍等。」

  言下之意,我師叔在忙,未必會出來見你們。

  郭靖夫婦倒也淡然,他們行走江湖,什麼樣作派的人都見過,那龍姑娘自幼長在陰森森的墓裡,性格古怪些,也沒什麼好稀奇的。

  洪凌波走後,郭芙看著並肩站在一起的楊過和陸無雙,撇撇嘴,「楊過,你為什麼管你師父叫姑姑?」

  「叫習慣了,姑姑說不用改。」楊過很自然地挪挪腳,與陸無雙站得更近。

  郭芙揚起下巴,語氣多了幾分傲慢,「你姑姑長什麼樣,美嗎?」

  「美。」楊過不假思索地回答。

  「有多美?有我娘美嗎?」

  黃蓉無奈地閉了閉眼,忍無可忍擰了女兒一把。

  「各有各的美。」楊過輕輕拋出一句,勾唇淺笑,眼底閃著狡黠的光,嘲笑郭芙的愚蠢與無知。


第140章 小龍人

  郭芙自是看不出楊過眼裡的深意, 但不妨礙她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失言。她扭頭去看身邊的武敦儒,想要化解這份尷尬, 卻發現武敦儒正呆呆地望著陸無雙, 不禁惱羞成怒。

  她氣急敗壞地跺腳, 「你看什麼呢!」

  武敦儒被郭芙嚇了一大跳, 臉上五顏六色來回變換,慌裡慌張十分好看。

  武家兄弟明裡暗裡打量陸無雙的同時, 陸無雙也看著他們,有些入神, 被郭芙這麼一叫, 她皺起眉頭,腦海中靈光一閃, 翻找出一段算不上清晰的記憶。

  最終還是武修文小聲替哥哥把話說了出來,「你......你是不是江南陸家莊那個......」

  陸無雙指指武家兄弟,小聲問:「武家那對雙胞胎?」

  「對。」武修文撓撓頭,朝陸無雙笑了笑, 「你是陸小姐吧,我記得你爹娘叫你無雙來著。」

  那年, 他們兄弟隨母親追尋瘋瘋癲癲的父親到江南,借宿陸家莊,曾短暫地與陸家小姐相處玩耍過。

  聽武修文提起爹娘,陸無雙的臉色瞬間灰敗下去, 她扯扯嘴角,強笑道:「嗯, 我是陸無雙。」

  說著, 話鋒一轉, 她打起精神,揮手在額角的位置比劃了一下,問武修文,「你的頭,沒事了吧?」

  武修文愣了愣,拍上兄長的肩膀,失笑道:「摔破頭的是我哥。」

  小孩子玩耍,少不了上房揭瓦,當年陸無雙登高,逞強不搭武修文的手,結果失足從牆頭跌下,武敦儒伸手去接,二人雙雙砸在地上,陸無雙摔折了腿,武敦儒摔破了頭。

  「早就痊愈了。」武敦儒摸著發際間那道淺淺的疤痕,感慨地笑了幾聲,又指指陸無雙的左腿,「陸家妹子,你的腿,沒事了吧?」

  陸無雙表情一怔,低下頭展展裙擺,苦笑不語。

  兒時不懂事,摔斷了腿,緊接著家裡就遭了難,父母相繼亡故,又與表姐失散,她獨自一人到處流浪,忍飢挨餓,每日疲於奔命,根本沒心思調養斷腿,後來遇到師父,終於能緩口氣了,小腿那節斷骨已自行續上,只不過,徹底畸形了。

  三人來來回回說了半天話,郭芙早就不耐煩了,臉色愈發難看堪。

  武修文瞥到郭芙的臉色,神情一震,如夢中驚醒一般。

  他忙不迭地向郭靖夫婦介紹,「師父師娘,這位是江南陸家莊,陸立鼎陸莊主的千金。」

  郭靖恍然大悟,起初他覺得江南陸家莊有些耳熟,直到武修文提起陸立鼎,他才想起來,徒弟喪母的悲劇就是始於陸家莊。

  當年赤練仙子上門尋仇,殺害陸立鼎夫婦,重傷武三娘,武三娘不治而亡,臨終前將一雙幼子托負給了郭靖夫婦。

  陸無雙和武家兄弟恨赤練仙子入骨,盼望有朝一日報仇雪恨,可是,三年前,心狠手辣的赤練仙子已被天龍寺高僧誅殺。

  黃蓉輕輕嘆了口氣,她早就猜到了。黃蓉憐惜地看著陸無雙,正要柔聲說幾句話,順便打聽一下古墓派的情況,卻見陸無雙一拍大腿,「啊」了一聲。

  憂郁一掃而空,陸無雙猛地想起來什麼似的,「我撿了好些脆棗,咱們吃棗子吧。」

  她邊說邊往不遠處的龕室方向走,步子邁得很大,步速很快,一跛一跛的。這是她這幾年養成的一個習慣,為了不讓人等她,邁大步快走。

  周圍變得很安靜,郭靖夫婦默不作聲,武家兄弟一臉震驚。郭芙像是發現了什麼新鮮事,好奇地指著陸無雙的背影張口欲問,這回沒等黃蓉擰她,就被郭靖嚴厲地瞪了一眼。

  楊過看在眼裡,心中冷笑,厭棄之余又有些迷惑,郭伯伯是當世大俠,郭伯母是一幫之主,二人在江湖上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養出郭芙這麼個玩意兒,不覺得丟人嗎?

  他轉念一想,便釋然了。

  父母將兒女視若珍寶,就算郭芙把天捅破了,只怕在她爹娘眼裡,也是天的錯。

  郭芙悻悻閉了嘴,跟過去,歪頭看著陸無雙和楊過跪在地上擠在一起,從龕室往外扒拉棗子。

  她輕輕嗤了一聲,問:「這間小房子是做什麼的?」

  陸無雙做事又急又快,頃刻間便將存在龕室裡的脆棗全部掏出來,用裙擺兜著。楊過攙她起身,隨口回道:「前山的道長偶爾給姑姑送些餐食瓜果。」

  郭芙狹促地笑了,怪聲怪氣地說:「難不成你姑姑是個菩薩,還要重陽宮的道爺給她上供?」

  楊過愣了愣,與陸無雙相視一笑。郭芙不說還好,一說他們還真覺得有點那個意思。

  楊過將棗子分與眾人,沒接郭芙的話,郭芙討了個沒趣,摔摔打打地走了,武家兄弟見狀,立刻圍上去獻殷勤。

  不一會兒,洪凌波一個人走出活死人墓,帶來余蔓的口信。

  「師叔說,馬道長客氣,諸位辛苦,她就不打擾諸位團聚了。」

  黃蓉眉頭一皺,頗有些不快。

  郭靖長嘆一聲,露出遺憾的表情,他對洪凌波說:「我想帶過兒去山下住幾日,不知龍姑娘......」

  「郭伯伯。」楊過握住郭靖寬厚的手掌,低聲說:「為了給馬道長賀壽,我今天的早課還沒做。」

  他知道郭伯伯是真心對他好,他也並非對郭伯伯沒感情,只是,他在郭伯伯身邊,待不慣。

  如果可以,他不想勉強自己。

  郭靖打心底期望楊過成材,一聽早課還沒做,心道過兒知道用功是好事,忙催促楊過去練功,莫要貪玩。

  楊過深深看著郭靖,認真道:「郭伯伯,你多保重身體,等過幾年,我去看你。」

  郭靖按著楊過的肩膀,迭聲說好,「這次出來,我便不回桃花島了,過兒你若下山,只管去丐幫尋我去向。」

  .....................

  郭靖一家走後,當晚,古墓的三女一男圍在桌前吃壽包。

  余蔓隨手拿起一個壽包,咬了一口,是蜜棗餡的。

  桌上忽然響起一陣斷斷續續的,吭哧吭哧的動靜。余蔓抽空瞥了一眼,只見楊過手捧壽包,也不吃,光坐在那兒傻笑。

  眼白很不明顯地往上翻了翻,余蔓繼續吃壽包。

  第二個和第三個都是豆沙餡,余蔓吃完第三個壽包,舔舔嘴唇,不得不正視楊過的不正常。

  楊過還在笑,比之前還要傻,只不過不出聲了。

  余蔓看向洪凌波,用眼神問,這孩子在外面受什麼刺激了?

  洪凌波將白天的所見所聞反復回憶了一下,不覺得楊過受了什麼刺激。

  陸無雙忍無可忍,懟了楊過一肘,「喂,傻笑什麼呢?」

  楊過陶醉得又是聳肩又是眯眼,不過總算回了回神,他神神秘秘地看了陸無雙一眼,「我......開心。」

  陸無雙用看傻子的眼光看了他一會兒,不再理他。

  洪凌波嗤笑一聲,冷冷嘲道:「差點被那姓武的小子掏了心窩,沒撲到地上啃一嘴泥,所以開心?」

  她左思右想,還是覺得師弟的「病症」出在郭靖那一家人身上。

  余蔓端茶欲飲,聞言動作一頓,心道還有這回事,正要追問楊過還沒還手,給沒給那姓武的小子點顏色瞧瞧,還沒開口,就見楊過驕傲地揚起下巴,發出一聲大笑,得意得很。

  「我笑,我開心,姑姑疼我,師姐也疼我,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他楊過過得是神仙日子。

  武家兄弟終日活在郭伯母和郭芙的陰影下,哈巴狗似的求郭大小姐垂憐,技藝平平,心性也差勁,還斜眼看他,還好意思在他面前班門弄斧,也不看看自己活成什麼德行,過得是什麼日子。

  陸無雙杏眼一橫,揮手在楊過頭上狠狠敲了一筷子。

  「呸!誰疼你了。」


第141章 小龍人

  洪凌波和陸無雙走後, 又過了一個年頭。

  深秋的某一天,余蔓在後山徘徊,滿腹心事, 一次張望,遠遠地發現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她望著那人,沉吟了一會兒, 才下定決心走過去。

  自余蔓的眼睛望過來那一刻, 尹志平便僵住了手腳,呆呆站在遠離,看著她一步步走近。

  「尹道長,你看見楊過了嗎?」余蔓輕聲問。

  尹志平愣了愣,「沒。」

  余蔓皺眉, 遲疑了一下, 又問:「你這兩日有見過他嗎?」

  平日裡, 尹志平愛往後山轉悠, 楊過愛在山間亂竄, 猴子一樣, 上樹摘果下水撈魚,兩人見多了,倒也能說得上話。

  尹志平搖頭, 意識到事情不對勁, 忙追問:「他怎麼了?」

  余蔓垂下眸子,左邊的嘴角輕輕撇了一下,也分不清是懶洋洋還是氣鼓鼓, 「我說了他幾句, 他就跑了。」

  上次洪凌波和陸無雙師姐妹來終南山探親, 自那以後, 楊過的心是愈發的野了。

  「這孩子......」尹志平語氣埋怨地嘆了一聲,他揮揮手,對余蔓說:「龍姑娘你別著急,我這就去找。」

  余蔓搖了搖頭,心不在焉地說:「不用找,隨他去吧,想來是跑到山下玩去了。」等他哪天玩夠了,就回來了。

  說完,余蔓不打算繼續尋找楊過,轉身欲走。

  尹志平下意識追了一步,余蔓腳下一頓,回頭看他,眼神不似從前。尹志平張口結舌,不知該如何解釋,他覺得自己被看穿了,腦子裡的血火辣辣地燒起來。

  余蔓只看了尹志平一眼,目光便挪到別處,表情多了幾分古怪,「你師父近來可好?」

  尹志平還在胡思亂想,衝口回道:「好,好,師父他老人家身體強健,十分硬朗。」

  沒想到有一天硬朗一詞會用在丘處機身上,余蔓懵了一下,忍不住破功,笑出聲來。

  她見尹志平一臉怔忪,也覺得自己現在的表情與形像不符,忙斂了笑,正色道:「前年馬道長過壽,我命楊過送去薄禮,連著其他幾位道長的都補齊了,不知你師父收到沒有?」

  尹志平低下頭,像怕驚擾到什麼似的,喃喃答道:「收到了。」

  「去年,我到化意山拜見師父,已將龍姑娘所贈轉交給他老人家。」

  「師父說......」他皺眉苦思,將當時師父的回應反復咀嚼,實在找不到無中生有的機會,只得輕咳一聲,實話實說,「龍姑娘有心了。」

  「那就好。」余蔓點點頭,很滿意的樣子,渾然不覺得這句,簡短的連一個謝字都沒有的回應冷淡。

  ....................

  終南山迎來第一場雪,雪花輕輕薄薄,飄了一個晚上。

  雪停後,天空灰蒙蒙的,尹志平站在重陽宮犄角旮旯的一個院落外,一大早為了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親自跑一趟伙房,他也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麼了。

  伙房的院子亂嗡嗡的,尹志平一進去,就聽到遠處爆發出一陣哄笑。一群半大的道童在偏門附近的柴火堆後面擠成一團,臉上洋溢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

  尹志平走過去,「你們在干什麼?」

  那群道童回頭一看是尹志平,唰一下散開,規規矩矩站好,師伯、師祖叫了一通。

  尹志平裡外張望,發現廚房裡沒人,幾個伙房道士或藏在偏門後或攀上牆頭往外看,不禁深深皺起眉頭,問:「發生了什麼事?」

  道童們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最後不知道誰小聲說了一句,「有個姑娘來找侯師叔。」

  「姑娘?什麼姑娘?」若是家中姐妹來訪,也該在前山接待,怎地摸到後門來了。

  「可漂亮了,還給侯師叔帶了東西......」道童們七嘴八舌地說。

  尹志平不再往下聽,繼續向前走,道童面面相覷,紛紛閉嘴,見機散了。

  「咳咳。」尹志平悄無聲息地走近,清了清喉嚨。

  門後的幾個道士聞聲回頭看,對上尹志平淡漠的臉,喃喃問了好,訕訕撓著頭各自走開。

  尹志平扶手上前,往門外望了一眼,他對侯師弟的私事不感興趣,但如果太過分的話,他也不能視而不......等等!侯師弟對面的女子,是龍姑娘。

  余蔓身披紅鬥篷,衣領附近毛絨絨的,與她平日裡白衣勝雪的模樣大相徑庭。

  她好不容易把包裹塞給侯志明,抬頭發現尹志平出現在門外,不禁一愣。這人會法術吧,怎麼她一出門就能撞見他。

  尹志平走過來,擺手示意侯志明不必多禮,看向余蔓的眼神帶有一絲疑惑,「龍姑娘,你這是......」

  「我要下山去了,走前想見一見侯道長,感謝他這些年對我的照顧。」

  主要目的是通知侯志明,以後不用往後山送飯了。

  侯志明迭聲說,龍姑娘客氣。

  「你要下山?」尹志平大驚,臉上微微變了顏色。

  「嗯。」

  「你一個人?」尹志平忽然嘶地吸了口氣,心底閃過一個念頭,好像抓住了一根線頭,「楊過呢,他回來了嗎?」

  他不敢說了解龍姑娘,但馬師伯過壽,龍姑娘遣楊過去重陽宮道賀,這回向侯師弟致謝,她就親自來了?一定事出有因。

  「沒有。」余蔓干巴巴地說。

  提起楊過這個臭小子,她就有一種多年糧食喂了狗,多年針線打水漂的感覺。

  尹志平恍然大悟,「你下山是為了找他?」

  「也不算是。」余蔓看著默默退回門內的侯志明,鬥篷下的雙手往袖子裡揣了揣,「我年紀大了,也該下山了。」

  尹志平愣住。

  年紀大了?這話從龍姑娘嘴裡說出來,違和至極。她看上去,年幼得很,跟楊過站在一起,只怕會被人認作兄妹,而不是姐弟。

  暗地掐指一算,尹志平算出余蔓也就二十四五歲的年紀,不禁搖頭勾起嘴角,露出幾分笑意,不過很快,笑容就被憂慮取代。

  「世道險惡,你又沒下過山,一個人應付得過來嗎?」

  她知道怎麼跟人打交道,怎麼打尖住店嗎?

  「沒關系。」余蔓輕描淡寫,態度很無所謂。

  她不是生活殘廢,但如果尹志平非要這麼想,那......他開心就好。

  「已經入冬了,你這個時候下山也是遭罪,不如等明年開春,我......」尹志平苦口婆心。

  不等他把話說完,余蔓微微搖了下頭,留下一句「我走了」,便轉身離開。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過慣了有人陪伴的日子,她再無法忍受冬日的死寂。所以還是下山,去世間走走吧。

  「等等,龍姑娘。」尹志平追在她身後苦勸,「你走後,萬一楊過回來了怎麼辦?」

  余蔓聞言哼笑,眼神閃了閃,露出狡黠的表情。

  她已將斷龍石放下,就算那小兔崽子知道回來,也,沒,地,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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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色青青,桃李爭妍。

  余蔓下山後,原打算到師姐家過年,可是她高估了自己。長期與世隔絕,有些能力光說不練,是會退化的。

  路上走走停停,彎彎繞繞,中途臨時起意想去趟化意山,走到半路又放棄,最後余蔓到達玉湖塢的時候,寒冬已去,春暖花開。

  玉湖塢是李莫愁夫家的祖產,早年她與丈夫成雙入對,在這一帶留下了玉娘子的雅號,後來她守了寡,變得冷若冰霜,不苟言笑,漸漸地,沒人叫她玉娘子了,提起時會把聲調放輕,只稱她作李夫人。

  余蔓沒叫門,直接走進去,玉湖塢空蕩蕩,靜悄悄的,她走了一會兒,才見到人。是個陌生的黑衣女子。

  「姑娘,你找誰?」


第142章 小龍人

  「我找李莫愁。」

  「師父不在, 你是哪位?」

  余蔓一聽,不由得收回打量房舍的目光,多往黑衣女子臉上看了幾眼, 心道, 這個應該就是師姐新收的徒弟,完顏萍。

  金國已滅, 恍然如夢, 想不到她這輩子也有跟姓完顏的打交道的一天。

  「我是她師妹,我姓龍。」

  黑衣女子大吃一驚,失聲道:「你是......終南山上的龍師叔?」

  「你是完顏萍。」余蔓覺得好笑,心說就算你沒見過我, 也不至於像見了鬼似的大呼小叫。

  那黑衣女子正是李莫愁的三弟子完顏萍, 在得知余蔓的身份後, 她慌忙拜見, 竟激動地淚流滿面。

  完顏萍將哭笑不得的余蔓請進屋, 又因沒有熱水沏茶, 僵在那兒窘得無地自容。

  「不用忙,我不渴。」余蔓擺擺手, 指著另一張凳子示意完顏萍坐,「你師父呢?凌波和無雙也不在?」

  完顏萍坐下, 雙手疊放在膝頭,「師父帶著師姐去參加武林大會。」頓了頓, 像是慢了半拍想起來什麼似的,補上一句, 「還有楊師兄。」

  余蔓詫異, 「楊過?他也在?」

  這臭小子可真知道好歹, 空著手下山, 跑到玉湖塢認親,混吃混喝。

  完顏萍一怔,瞄了瞄余蔓的臉色,遲疑道:「不是師叔你......命楊師兄下山歷練,還命他來玉湖塢探望師父......」

  余蔓輕嘆一聲,在見到楊過之前,她不想探討這件事,畢竟是她教導不嚴,好笑之余,也怪丟人的。

  「他們去參加武林大會,你怎麼不去?」

  完顏萍低頭苦笑,小聲說:「我武功低微,自請留下看家。」

  中原武林從前抗金,如今抗蒙,她雖與蒙古有血海深仇,可她是金人,又是亡國之人,如非要事,她不願在江湖上走動。

  「龍師叔,洪師姐上個月嫁人了,你知道嗎?」

  「不知道。」余蔓搖頭,十分驚訝,好奇地問:「什麼人家?」

  看得出來,完顏萍松了口氣,她很高興找到話題與余蔓拉家常。

  「是棲雲寺玄朗大師的弟子,叫趙騫。」

  「洪師姐原打算今年秋天去終南山,親自向你稟明。」

  「這是大喜事,不用她來,我親自去賀她。」余蔓由衷地為洪凌波感到高興,師姐喪偶,命運凄苦,可好歹嫁得如意郎君,而今凌波也有了歸宿。

  誰說古墓弟子命不好,她們每一個人,都會好好的。

  ....................

  完顏萍終於燒好開水,沏上茶,飯菜也張羅出來了。

  余蔓拿起筷子,向完顏萍微微點了下頭,示意開動,誰知完顏萍在對上她眼睛的那一剎那,突然從頸間摘下一塊牌子,放在二人之間的桌面上。

  「龍師叔,我聽楊師兄說,你也有一塊這樣的玉佩。」

  方形金牌牌,只雕了邊,中心嵌玉,圓形玉佩是活動的,余蔓拿起來翻轉幾次,發現這玉佩一面雕龍一面刻鷹,和她被遺棄時,頸上戴得那塊是一樣的。

  「這玉佩......有說法?」難不成,她跟完顏萍是失散多年的親姐妹,接下來要有一場感人肺腑的至親相認?

  「這是金國皇室才有的玉佩。」完顏萍激動地說。

  那日她在湖邊練劍,陸師姐和楊師兄經過,指點她幾招,期間金玉牌子從衣襟下滑出,鷹刻那面朝外,被楊師兄看見,問她背面是不是雕成龍形,說他姑姑也有一塊,陸師姐氣笑了,把楊師兄好一通教訓。

  余蔓放下那塊金玉牌子,端過茶杯,不鹹不淡地說:「唔,你姓完顏,你是金國的公主?」

  「不不,我只是旁支。」完顏萍慌忙擺手,「若非家裡的男丁都死絕了,這玉也落不到我手裡。」

  她咽了咽口水,目光落在余蔓的胸脯上,鼓起勇氣說:「龍師叔,能給我看看你的那塊玉佩嗎?」

  余蔓摸索了一會兒,找到玉佩往桌上一撂,遠沒完顏萍那麼小心翼翼。

  她沒想過查找身世,畢竟印像中,小龍女就是一個孤女,沒什麼好深究的。這塊玉佩被她丟在箱底,遺忘了很久,直到這次下山,才撿起來帶在身上,想著盤纏不夠,可以把這個沒有金銀實惠的東西當了。

  李莫愁年輕時,不善經營,若非師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余蔓偷偷拿古墓的積蓄,也就是師祖林朝英留下的嫁妝幫她堵窟窿,玉湖塢早就易主了。以前,余蔓住在山上,吃天吃地吃重陽宮,沒什麼用錢的地方,直到收拾行李准備下山,她才發現,家境大不如前。

  古墓的財產,現金給了師姐,山景「房」給了她,想想都虧大了。

  「沒錯,沒錯......」完顏萍拿起玉佩,湊到眼前仔細地看,忽然雙眼圓瞪,驚呼一聲,「你是章宗嫡系,師叔!」

  章宗?是金章宗嗎?筷子一松,剛夾上來的菜落回盤子裡,余蔓索性放下筷子,好奇地問:「怎麼看出來得?」

  「你看,龍的爪子和雄庫魯的羽翼......」完顏萍一邊解釋一邊指給余蔓看。

  余蔓似懂非懂,胡亂點點頭,「那能看出來這玉佩是誰的嗎?」

  說完,她端起茶杯喝茶。看樣子,一時半會吃不上飯,喝口茶潤潤嗓子總可以吧。

  完顏萍小聲說了一個「能」,眯起眸子,將玉佩立起來,一點點轉著圈看,口中喃喃自語,「六......洪烈......」她抬起頭,渙散地目光落在余蔓臉上,集中精神思考了一小會兒,忽然驚呼道:「是章宗六子,趙王完顏洪烈!」

  噗——

  余蔓一口茶噴出來。

  她忍著咳嗽,顧不上擦下巴上的茶水,把完顏萍的手抓過來,「這是完顏洪烈的玉佩?」

  給她魔改出這麼一個身世,有沒有搞錯?

  上輩子沒做成夫妻,這輩子完顏洪烈死也要當她爹?哦,也可能是爺爺。

  「嗯,師叔你看,這邊上的刻痕,其實是文字......」

  完顏萍很認真地給余蔓解釋,可余蔓無心聽講,她撐著頭,蓋住眼睛,欲哭無淚。完顏萍以為她心中悲痛,於是放輕聲音,撿些要緊的說給她聽。

  「趙王娶了一位宋妃,中年才得一女,算年紀,應該就是師叔你了。」

  余蔓分開手指,露出一只眼睛,哽了幾下,艱難地問:「他沒有......大一點的孩子嗎?」

  富貴人家一向早婚早育,說不定她和完顏洪烈之間隔了一代呢。

  當爺爺可以,當爸爸......她受不了這個委屈。

  完顏萍搖頭,篤定地說:「趙王膝下只有一個女兒,為此那位宋妃沒少被宮裡刁難。」

  余蔓撇撇嘴,暫時遺忘掉她和完顏洪烈終成父女的死局,「為什麼刁難宋妃,生不出孩子也不是她一個人的問題。」

  王府那麼多姬妾,只搞出一個孩子,一看就是男的有問題。

  「趙王獨寵宋妃包氏一人,沒有別的女人,不刁難她刁難誰。」完顏萍的語氣有些無奈。

  「宋妃,包氏?」余蔓聲音都變了,她放下手,死死盯住完顏萍,一字一頓地擠出一句話,「宋妃不姓宋?」

  她以為宋妃姓宋,否則為什麼好好的趙王妃要叫宋妃,結果現在告訴她,那位宋妃姓包,包......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非常強烈。

  「宋妃姓包,因為她是宋國人,所以大家都叫她宋妃。」

  「包氏有名字嗎?」余蔓一臉深沉,若有所思。

  完顏萍搖了搖頭,眼神有些飄忽,漸漸陷入回憶,「我只知道,她是趙王出使宋國,從江南帶回來的。」

  「人我沒見過,想必生得極美,傾國傾城的那種美,否則趙王也不會愛她如命,榮王也不會因為調戲她,被趙王撞見,兄弟倆大打出手......」

  聲音戛然而止,完顏萍死死捂住嘴巴,神色驚恐。她、她怎麼這些話也說出來了。

  余蔓把臉埋進掌心,抽了抽肩膀。

  「姑姑,對不起,我說錯話了,您、您恕罪。」完顏萍撲通一聲跪下,小心翼翼地扯住余蔓的衣角。

  她年紀小輩分低,又是旁系,她懂事的時候,國破家亡,趙王夫婦的屍骨都不知散落在何處,按理說她不應該知道這麼多,更不應該知道得這麼詳細,可架不住趙王家的那些事轟動一時,在族中廣為流傳。


第143章 小龍人

  武林大會由郭靖夫婦號召, 群雄響應,在江城的陸家莊舉行。

  李莫愁帶著陸無雙和楊過,起程早, 因為要去繞路到洪凌波的新家探望。余蔓在玉湖塢住了一晚, 第二天便動身前往江城, 完顏萍堅持侍奉族姑左右, 余蔓推脫不過,只得由她。

  這廂李莫愁攜兩個小的, 與大徒弟洪凌波夫婦彙合, 一行人到達江城陸家莊,相貌出眾引人注目。

  武家兄弟在陸家莊的大門外接待四方來客, 他們認出楊過和陸無雙,一個跑進去報信,一個引楊過等人進莊, 路上呼朋喚友, 派頭十足。

  全真教的郝大通、孫不二率數名弟子,前腳剛到,郭靖正在前廳招待, 一聽楊過來了,頓時喜出望外。跟在郝大通身邊的尹志平皺眉,眼光不住地往門外瞥。

  郭靖向郝大通和孫不二告罪,正要出門去迎,楊過已隨著人流進來了,郭靖走過去一把將他抱住, 激動地拍拍他的背。

  李莫愁一身黑衣, 容貌甚美, 神情淡漠, 她年紀稍長,一行人中以她為首,對她十分敬重。郭靖以為她就是那位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龍姑娘,上前一步,准備鄭重見禮,卻聽楊過如此介紹,「郭伯伯,這是我師伯。」

  郭靖一怔,「啊,師伯......」

  黃蓉哪能不知丈夫心意,暗自好笑。這女子看上去三十余歲,龍姑娘生得再老相,也不至於此,何況這女子盤了頭發,明顯是婦人打扮。

  李莫愁扯出一絲笑,微微頷首,「郭大俠、黃幫主,鄙姓李。」

  「原來是李女俠,失敬失敬。」郭靖拱手。

  黃蓉開口,與李莫愁客套,李莫愁面冷,但並非不通世故之人,與黃蓉一說一應,平平淡淡,倒也融洽。

  郭靖挽著楊過的手,「全真教的道長,想必你早見過。」

  楊過連聲說「是」,上前給郝大通、孫不二等人行禮。

  郭靖又指著郭芙身旁的錦衣老者,「這是陸莊主,從小看著我長大的世叔,過兒你要叫叔公。」

  錦衣老者頭發花白,臉上有一道疤,是陳年舊傷,從前額斜斜割至顴骨,劃過眉毛和眼皮。這道疤未使他面目猙獰,反而增添了一種奇異的魅力。歲月從不敗美人,可以想像得出,這位陸莊主年輕時,玉樹臨風,英俊瀟灑的貴公子模樣。

  楊過乖乖行禮問好,心裡卻有些無奈。他知道郭伯伯重視他,可他寧願郭伯伯無視他。

  得知錦衣老者是陸家莊的主人,李莫愁主動跟東道主打招呼,「陸莊主,給您添麻煩了。」

  洪凌波夫婦、陸無雙和楊過亦隨聲附和。

  「哪裡哪裡。」陸莊主笑著擺手,「如有不周之處,還望各位見諒。」

  郭芙早就發現洪凌波梳起婦人發髻,找機會挪過來,小聲問:「洪姐姐,你嫁人啦?」

  「嗯。」洪凌波輕輕點頭,與新婚丈夫趙騫對視,眼中柔情蜜意。

  「恭喜......」郭芙有些羨慕,羨慕洪凌波心有歸處,而她卻在大武哥和小武哥之間左右為難。

  尹志平終於按耐不住,沉聲開口,「楊過,你姑姑呢?」

  楊過一愣,眼神躲閃,「姑姑?姑姑......」

  尹志平急了,怒道:「你這孩子好不懂事,走了也不說一聲,你姑姑下山找你去了。」

  周圍安靜下來,眾人轉頭看向尹志平和楊過,紛紛露出驚疑的表情。

  楊過臉色大變,失聲道:「姑姑下山了?」

  姑姑自幼生活在山中,不曾踏出終南山一步,怎會如此冒失行事,難道真是為了他?他有什麼讓人擔心的,姑姑不是總說他人皮實,好養活嗎?

  郭靖一頭霧水,但也隱隱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尹師弟,過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尹志平指著楊過,搖頭又嘆氣,「龍姑娘說了他幾句,這小子倒好,慪氣跑下山,一去不回。」

  「去年快入冬時候的事,到現在,小半年過去了,也不知龍姑娘現在何處。」

  此言一出,眾人的臉色又變了一個深度,其中以李莫愁和郭靖為最。郝大通與孫不二只知余蔓下山,不知緣由,如今聽尹志平道出內情,恍然大悟。

  楊過耷拉著腦袋,看反應就知此事不假。

  李莫愁大怒,一指頭戳到楊過頭上,戳得楊過差點頭朝下栽過去,「好呀,把你師父一個人丟下,讓她為你著急,還假傳你師父口信,到我面前唱戲。」

  楊過不敢吭聲,任打任罵。他一時衝動,不告而別,原想著在師伯家住些時日就往回返,誰知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流連忘返,一聽江城要舉行武林大會,便興衝衝地跟來了。

  「孽障!」郭靖氣憤填膺,揮掌要打,可看到楊過縮著肩膀,閉眼偷看他的模樣,又下不去手。

  「靖哥哥,先別急。」黃蓉按住郭靖的手臂,柔聲勸道:「這裡人多眼雜,咱們把他領到後面,問清楚,再管教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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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鋪坐落在鄉野小道上,為過往行人提供茶水干糧,近半個月,因陸家莊將舉行武林大會的關系,生意特別好。

  武林大會舉行當天,路上的俠士仍不見少。

  余蔓坐在茶鋪裡喝茶,白衣不耐髒,她在外常穿雪青、水綠兩色裙衫。

  完顏萍仍是一身黑衣,從茶鋪老板那兒問了路,回來對余蔓說:「姑姑,前面不遠就是陸家莊。」

  余蔓將倒好的茶推給完顏萍,笑著搖了搖頭,仍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想不到師姐那性子,還會湊這種熱鬧。」

  師姐深居簡出十余年,連唯一的師妹都不曾親自看一眼,竟有興致參加武林大會,也是稀奇。

  完顏萍振振有詞,「師父說,近年愈發懶散,再不走走,人都傻了。」

  「師父還說,光一個傻不要緊,就怕一傻傻一窩。」

  余蔓扶額,想像了一下李莫愁說這些話時的畫面,哭笑不得。

  外面一陣吵嚷,似乎起了衝突,身單力薄的一方很快就被拉走了,人多勢眾的一方罵罵咧咧,湧進茶棚,桌椅不夠,就開始趕人。

  喝茶的客人自然不肯,茶鋪老板不敢怒更不敢言,心說這些江湖人哪個都不是好惹的,自家攤子肯定保不住了。可是,想像中的惡戰沒有發生,因為根本打不起來,欲與那伙人理論的客人毫無還手之力,嘴還沒張開,就被丟出去了。

  兩個黃袍和尚,一個體型瘦高,面目怪異,一個身材如鐘,手持金杵,二人相繼落座,對作亂的隨從漠不關心。還有一個錦袍綢帶的青年,搖著折扇,在茶棚下閑庭信步,走到櫃前,一臉挑剔地打量。

  余蔓和完顏萍對視一眼,三口兩口喝掉碗裡的茶,不等那些人過來驅趕,留下茶錢,起身欲走。

  叮——

  一粒銀子從余蔓和完顏萍面前飛過,嵌入木梁支柱。

  錦袍青年笑容不羈,悠然道:「二位女俠,何故匆匆離去?」

  完顏萍寒著臉,按住劍柄,冷冷道:「與你無關。」

  「小王與二位女俠一見如故,怎能與我無關。」錦袍青年合上折扇,一下下敲著掌心,意味深長地說:「小王遠道而來,還望二位一盡地主之誼。」

  丐幫的齊長老從此地經過,見茶棚內亂成一團,茶棚外哀嚎一片,上前一探究竟,便看到錦袍青年彈銀子,調戲兩個姑娘。他當即一頓手裡的鐵杖,斥道:「小子,你糾纏人家姑娘作甚!」

  「臭叫花。」錦袍青年瞥了齊長老一眼,滿臉不耐煩,折扇閃開的同時露出鋒利的鋸齒,旋轉飛出,「少在這兒礙眼,掃了小王興致,你擔待不起。」

  鐵杖當了個空,齊長老勉強躲過,驚出一身冷汗,「你是什麼人?敢在這裡鬧事,報上名來。」

  錦袍青年接回折扇,負手而立,驕傲地昂首,「本王霍都。」

  說著,目光在齊長老身上的一串布口袋上頓了頓,輕笑道:「你是丐幫的人吧,你來得正好,速去陸家莊告知郭靖黃蓉,叫他們備好排場,一會兒接我師父金輪法王大駕。」

  交代完,霍都咂咂嘴,轉身繼續尋歡找樂,「美人,等本王助國師奪得武林盟主之位,就帶你們回蒙古享榮華富......」

  貴字沒說出口,背在身後的折扇已經被人奪了。

  余蔓一折一折打開霍都的扇子,然後抬起頭,定定看著他。

  霍都渾身僵硬,暗叫大意,竟被這女子神不知鬼不覺地近了身。

  如果說被近身被奪扇,霍都可以歸結於余蔓偷襲,他一時大意,那麼即將發生的一切,霍都絕對找不到任何借口。

  余蔓三下五除二,用霍都的扇子給霍都剃了個頭,還不忘小聲告訴他,「你師父是和尚,你也得是和尚。」


第144章 小龍人

  陸家莊前廳外, 庭院寬敞,郭靖、黃蓉伴在陸莊主左右,立於匾額下, 宣布武林大會開場。

  李莫愁沾了楊過的光,坐在正廳外的檐廊下, 左右都是郝大通、孫不二這種要年紀有年紀要資歷有資歷的大人物。

  這兩天, 楊過被修理得很慘,郭靖日理萬機, 仍不忘早晚將他叫至跟前苦口婆心, 李莫愁的眼刀就沒斷過,陸無雙都不敢跟他說話。

  楊過說要即刻動身,去找姑姑, 找不到他就不回來了,然後,差點挨了頓混合雙打。

  此時,楊過規規矩矩貼著牆根站著,李莫愁氣不順, 還會冷不丁回頭橫他一眼。

  郭靖講完話, 又請陸莊主說了兩句,不等黃蓉開口, 遠處傳來一陣喧囂。

  幾個丐幫弟子鼻青臉腫還掛了彩, 匆忙來報, 「黃幫主, 郭大俠, 一群蒙古人在莊外鬧事, 齊長老請您......去看一看。」

  此話說完, 群情激憤。

  郭靖、黃蓉互望一眼, 心知齊長老這個時候傳話,定是不得已而為之,外面的事態一定非常嚴重。

  眾人立即出莊,氣勢洶洶討伐鬧事者,路上,陸續從報信的人口中了解到事情的大致經過,得知來人極有可能是蒙古國師,那個叫金輪法王的蒙古國師帶來兩個徒弟,其中一個自稱是蒙古王爺,名叫霍都。

  茶棚外的野地,完顏萍和齊長老背靠背,緊盯四周動向,不敢有絲毫松懈,他們被包圍了。

  兩道身影,跳躍穿梭,余蔓手持一柄長劍,與金輪法王鬥得難解難分。

  霍都塌著肩膀,攤手攤腳坐在地上,披頭散發,頭頂血肉模糊,發量接近於無,血順著額頭往下流,流得滿臉都是,他也不擦,只陰狠地盯著余蔓。一旁的達爾巴面色焦黃,嘴唇慘白,顯然也負傷在身,但手拄金杵,尚能站立。

  余蔓眉頭緊蹙,身手沒慢,呼吸卻亂了半拍。懲治霍都,又戰達爾巴,前者沒有難度,後者練得是硬功,著實花了她不少力氣。眼下她與金輪法王拆了三十余招,感到有些疲乏。

  師弟不行,師兄上,師兄不行,師父上,想打到贏為止,恬不知恥。

  身形虛晃,余蔓朝完顏萍所在的方向飛快瞥去一眼。她狠得下心,可這樣精疲力竭,紅著眼殺一場,不值得,又不是命懸一線,非要破釜沉舟。

  金輪法王看出余蔓有抽身之意,以為她怕了,當即冷笑一聲,擲出金輪。

  鐺!

  一道銀光截住金輪。

  灰衣道人翩然降下,利落地挽了個劍花,冷冷道:「番邦小醜,丟人現眼。」

  余蔓怔怔望著面前從天而降的灰衣道人,神思震撼。

  是他......

  上輩子,她走得早,不到四十歲就去了,沒見過丘處機白發蒼蒼的模樣。你老了......這輩子,你還不認識我。

  丘處機淡淡一掃,本事無意之舉,未曾想,看到余蔓的臉,一下子愣住了。

  金輪法王張臂一撈,勾回被丘處機挑飛的金輪,金輪經過他手,隨即飛出,行徑飄忽詭異,說不好目標是誰。

  郭靖率眾趕到,入眼便是這樣一幕,一老一少兩兩相望,迷之對視,金輪謔謔飛轉,再不躲,就要血濺當場了。

  「師兄,小心!」郝大通疾呼。

  「姑姑,小心!」楊過驚叫。

  嚓——

  雙劍交錯,千鈞一發之際,共同封住金輪的去路。又聽「咣啷」一聲,這一次,金輪沒被挑飛,而是卸去力道,直接摜到地上,沒入土中。

  楊過拍手叫好,竄上來站到余蔓身邊,掐著腰,對金輪法王陰陽怪氣,滔滔不絕。

  見師妹安好,李莫愁松了口氣,著手將完顏萍和齊長老解救出來。

  完顏萍有些脫力,被洪凌波攙扶著著走到李莫愁跟前,氣憤地說:「師父,這群無恥之徒,攔著我和姑姑,不讓我們走,嘴裡不干不淨。」

  「小的打不過,老的接上,就這麼耗著姑姑。」

  平日裡,楊過就是姑姑長姑姑短的,李莫愁等人聽久了,也習慣了,眼下誰都沒發現完顏萍的兩句話中有什麼不對。

  楊過一聽,再看霍都和達爾巴半死不活的模樣,哪還能不明白余蔓遭遇了一場車輪戰,當即跳腳大罵,「不要臉!」

  金輪法王面色如常,從容一指,「是她先動手。」

  「嘿!你......」

  楊過正要火力全開,發揮專長與這大和尚好好理論一番,這時,余蔓動了。

  她提劍上前,做了一個挑釁的動作,用劍把地裡的金輪翻出來,輕輕一送,金輪骨碌到金輪法王腳邊。

  「還打嗎?」打的話,我奉陪,但是......幾打幾就不一定了,反正你也看到了,我們人多。

  金輪法王眼一眯,眉心的皺痕,像一道裂谷。

  余蔓等了等,見金輪法王的臉像刷了墨一樣黑,但就是按兵不動,於是再接再厲,很認真地問了一句,「不是要當武林盟主嗎?」陸家莊的門,你進的去嗎?

  金輪法王笑了,猙獰地露出牙齦。他不理余蔓的激將,一言不發,慢慢向後轉。

  竹杖敲地,連成一片,聲勢浩大,丐幫弟子帶頭奚落,三教九流,罵什麼的都有。

  金輪法王忽然停下腳步,回頭看。眾俠士以為他不服,激憤之情更上一層,不少人跳出來叫陣。

  金輪法王不為所動,他回頭,是想問一問哪個是郭靖,久聞其名,還未見過其人。不過轉念一想,還是作罷。

  他身為蒙古第一高手,跟一個小姑娘拆了三十余招,仍未分出勝負,郭靖名聲在外,想必更難對付。中原武林不可小覷,是他輕敵了。

  郭靖不願放金輪法王等人離去,覺得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應該說道說道,最好再比劃比劃。黃蓉捏了一下丈夫的手,衝他微微搖頭。

  眼下最重要的是武林大會如期舉行,像這種不速之客,想留,奉陪到底,想走,就讓他走。

  楊過黏著余蔓,亦步亦趨,像一只聒噪的鴿子,姑姑、姑姑叫個不停,余蔓一眼掃過去,瞬間消聲。

  別人也許讀不懂這冷漠的一眼,但楊過絕對讀懂了,而且一個字都不會差。

  現在沒工夫搭理你,等閑下來,再算你離家出走的賬,

  轉身的間隙,余蔓換上另外一副面孔,溫婉和氣,微笑著走到丘處機面前,福了福身。

  丘處機點點頭,知道余蔓是在謝他方才出手相助,見她不說話,便主動開口。丘處機眉目冷峻,不怒自威,一開口倒是很客氣,「姑娘身手不凡,不知師從哪位高人?」

  「丘師兄,這位是龍姑娘,林朝英女俠的第三代傳人。」郝大通興衝衝地走過來,他們師兄弟已有多年未見,如今重逢,感慨萬分。

  「龍姑娘......」丘處機沉吟,隨即露出恍然之色,目光回到余蔓臉上,眼底多了幾分審視的意味,「哦,是你啊。」

  早年間,後山活死人墓收養了一個孤女,大家都叫那女孩小龍女。

  小龍女出現在終南山的時候,他早已不在重陽宮長住,之所以記得這號人,是因為前幾年發生的一件事,加深了他對小龍女的印像。

  楊康的遺腹子楊過,陰錯陽差拜入活死人墓,做了小龍女的徒弟。當時,馬師兄和郭靖先後在信中提及此事,他看過之後,除了冷笑還是冷笑,心說楊康那畜生的崽子與他何干,一個兩個都向他報備。

  想不到古墓傳人也有入世的一天,他一直以為林朝英女俠立有某種嚴苛的門規,不准弟子下山。

  更讓他想不到的是小龍女這個人,確切地說,是小龍女這副皮囊,竟與記憶深處的一位故人有幾分形似。

  乍一看,恍如隔世。


第145章 小龍人

  「靖哥哥。」黃蓉忍不住開口叫了郭靖一聲。

  自從那小龍女轉過身來, 靖哥哥就是這樣一副大驚失色的表情,她倒是不覺得靖哥哥看人家姑娘長得好看, 迷了心竅,所以一定事出有因。但是,這樣痴愣愣地看著人家,總歸影響不好。

  「像,真像......」郭靖喃喃自語。

  黃蓉皺眉,「像什麼?」

  「這女孩長得好像包姐姐,二哥你覺得呢?」

  「七妹記性真好。」數不清多少年沒見了,他只記得有這麼個人, 至於人長什麼樣,記憶早已模糊。

  對話的兩個人是朱聰和韓小瑩,江南七怪死的死病的病,武林大會只有老二妙手書生和老七越女劍到場, 他們年紀都不輕了。

  「靖兒, 包姐姐可找到了?」韓小瑩問。

  郭靖失意地搖頭。

  聽到這裡, 黃蓉恍然大悟,「你是說, 龍姑娘長得像那位......包姨母?」

  靖哥哥有位感情很深的姨母, 姓包名惜弱, 是公婆的故交好友, 當年郭家遭難, 包惜弱遠赴蒙古尋找婆婆的下落, 婆婆臨終前將年幼的靖哥哥托付給她。

  不過, 自從靖哥哥拜入全真教, 有了師門照應, 包惜弱漸漸放開手, 變得行蹤不定,偶爾會有書信和禮物送上終南山,直到三十年前,徹底斷了聯系。靖哥哥長大後,花了很大力氣尋找包惜弱,但都一無所獲。

  好在近些年,靖哥哥漸漸放下了。希望那位包姨母隱居世外桃源,忘卻前塵,一切安好吧。

  楊過引余蔓與郭靖夫婦相見,余蔓在放空,郭靖想起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姨母,心情愁苦,黃蓉因上次他們一家到古墓拜訪,余蔓不肯現身相見,覺得這人脾氣古怪,話說多了只怕會冷場。於是三人互相簡單問過好,黃蓉便重復了兩遍「有失遠迎」,果然,那龍姑娘微微一頷首,轉身找她師姐去了。

  郭靖倒吸一口氣,差點忽略一件大事,「過兒,這是丘處機道長,快來拜見。」

  楊過盡量克制自己不要垮臉,滿心不情願。郭伯伯也真是的......他爹已被逐出門牆,丘處機見了他能有什麼好臉色。

  「哼!」

  不等楊過有反應,丘處機瞥過來一眼,當即冷哼一聲,拂袖而去,根本不受楊過的拜見。

  楊過撇撇嘴,心道,郭伯伯再說什麼都沒用,他是不會去的。

  一個個藏著掖著,不告訴他他爹是怎麼死得,就知道跟他擺臉色。

  郭靖就要帶楊過追上去,結果一抓抓了個空。楊過後退,堅決地對郭靖搖了搖頭。郭靖愣了一下,眉頭一擰,心說這孩子又不聽話。

  一雙素手出現在楊過肩頭,撣了撣看不見的灰塵,然後抻平衣領下的褶皺。

  「哼什麼哼,我們過兒多好的孩子。」余蔓很是不忿。

  未經改造的丘處機,果然最討厭了。他今年沒八十也得有七十,改不了了,沒救了。

  楊過呆呆看著為他整理衣襟的余蔓,一臉感動。不過,方才衝人家笑得那麼含蓄,現在說翻白眼就翻白眼,姑姑變臉有點快呀。

  這種程度的變臉對余蔓來說,還不夠快,很快,楊過就見到了更快的。

  「好孩子?」李莫愁冷笑,尖聲道:「你的好孩子不聲不響地走了,讓你到處找他?」

  楊過清晰地感覺到余蔓梗了一下,然後,他就被擰了,胸脯整塊離體。

  「師妹你是要成仙的人,向來萬事不管。」李莫愁話中帶刺,涼颼颼地睨著楊過,「不如把這小子放我那兒,我幫你給他緊緊皮。」

  師伯,饒了我吧,落您手裡,照您的作風,不死也得去半條命,楊過在心裡哀嚎。

  「行。」余蔓應得很干脆,她看著楊過,若有所思,「以後就放你那兒了,你幫我好好照顧他。」

  接下來,她打算隨便走走,一個人。

  過兒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她找到這兒來,就是為了跟他談一談,交代一下,然後放他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楊過一聽,頓時腿軟,就要跪下,膝蓋還沒著地,就被余蔓輕輕一腳,踢得彈起來,重新站好。

  余蔓用只有他們兩個能聽到的聲音,說出她經常對楊過說的三個字,「憋回去。」

  ....................

  回到陸家莊,郭靖低聲與陸莊主交代一遍外面的經過。

  花團錦簇,活色生香,余蔓和完顏萍的加入,讓李莫愁一行人成為一道更亮麗的風景線。誰都忍不住看一眼,再看一眼,陸莊主也不例外。

  陸莊主好奇地看過去,當他看到余蔓的時候,明顯愣了一下。

  「陸叔叔,那是過兒的師父,龍姑娘。」郭靖低聲介紹,「是不是很像......」

  一聲悠長嘆息截住郭靖接下來要說的話,陸莊主搖頭道:「不像,不像。」

  一段小插曲,很快被眾人忘到腦後,武林大會繼續舉行。

  觀看了幾個回合之後,丘處機緩緩開口,「聽聞古墓武功技壓全真,今天來得正好,志平,你去討教一二。」

  古墓武功技壓全真這句話,王重陽和林朝英在世時,曾小範圍流傳過,知者甚少。據說是林朝英打賭贏過王重陽,王重陽不解風情,讓出活死人墓,林朝英心灰意冷,從此隱居古墓,所創武學皆克制全真教。

  王重陽臨終前為警醒弟子,還提過一嘴,當時,丘處機很不服氣。

  今日那小龍女鬥金輪法王的身手,讓他刮目相看,回想起數十年前的一句話,古墓武功技壓全真,是真是假,比過才知道。反正,他是不信的。

  「是,師父。」尹志平略有遲疑,他沒直接下場,而是邁出一步,朝檐廊另一邊一拱手,「李女俠,請。」

  雖說,余蔓才是古墓掌門人,但尹志平邀戰更為年長的李莫愁,倒也無可厚非。

  「我出師早,未得師父真傳。」李莫愁微微一笑,朗聲回道:「想討教古墓武功,還是找我師妹吧。」

  師父沒將玉女心經傳給她,必是傳給師妹了,她倒要看看師妹這些年有什麼長進。

  至於叫陣不應,旁人怎麼看她......愛怎麼看就怎麼看,她最不吃這一套。

  孰不知,余蔓也不吃這套。她被幾十雙眼睛圍觀,歪頭往全真教那邊看了一眼,莫名其妙地說:「好好的,我打他做什麼。」

  氣氛變得很安靜,黃蓉抿著嘴,要笑不笑,李莫愁閉了閉眼,唇角上挑,吭地一聲咳了出來。

  趙志敬嘿嘿一笑,怪聲怪氣地說:「龍姑娘若是下不去手,換我也是一樣的。」

  尹志平臉色微變,心中大亂。當著四方英豪的面,沒憑沒據地說這種話,趙師兄也太過兒戲,髒了他就罷了,龍姑娘清清白白,何其無辜。

  「換你我也下不去手。」余蔓冷冷道。

  高手虐菜,有損身份。還有就是......你,配嗎?

  楊過衝趙志敬招招手,笑嘻嘻地說:「不如換我,道長指點我幾招,讓我見識一下全真武功。」

  「過兒!」郭靖呵斥。

  武修文一聽,心中冷笑,朗聲道:「不敢勞煩趙師叔,楊過,你我比劃比劃,如何?」

  楊過這小子養在一群女人中間,不學無術,只會吹牛。昨晚偷聽師父師娘談話,師父竟然要把芙妹嫁給這小子。

  今天就讓楊過出個大醜,看他以後還敢不敢出現在芙妹面前。

  「好。」楊過翩然一躍,落到空地中央,順手抽走了陸無雙腰間的佩劍。

  「臭傻蛋,偷懶不帶兵刃,就知道偷我的。」陸無雙氣得大罵,尾音卻帶著笑。

  楊過瀟灑地挽了個劍花,衝陸無雙眨眨眼,然後扭頭,一本正經地對武修文說:「我是古墓四代弟子,你是全真四代弟子,這樣倒也不違初衷。」不違丘道長的初衷。

  古墓武功是否技壓全真,諸位,睜大眼睛看清楚哦。

  余蔓拉著洪凌波的手,賀她新婚,根本不在乎楊過如何。

  楊過對趙志敬,勉強說有點懸念,楊過對武修文,沒有懸念。


第146章 小龍人

  豈止是技壓, 完全是碾壓。動手之前,武修文還裝模作樣地保證只用師傳,讓楊過放心, 而今臉都綠了。

  與郭靖的欣喜, 黃蓉的若有所思不同,全真教丘處機等人的臉色不是一般的凝重,武修文的全真劍法練得也算可圈可點, 但被楊過輕松化解,招招克制, 他們在場外冥思苦想,大半輩子的經驗,竟想不出反擊之策, 古墓劍法將全真劍法克制得死死的。

  林朝英創立古墓派, 果然是針對他們全真教的, 如今古墓弟子皆已出山, 假以時日, 江湖上哪還有全真弟子立足之地。不過, 看小龍女這些年的態度, 是他們想多了也說不定。

  兵刃脫手, 眾人以為武修文會就此認輸, 可武修文羞憤難當, 失了理智, 赤手空拳也要再戰,楊過索性把劍往地上一摜, 與武修文對拳腳。

  武修文早把自己之前說過的話忘到腦後, 黃蓉傳授的桃花島武功, 郭靖教給他的降龍十八掌, 管他何門何派,只要是威力大的,一股腦地使出來。

  郭伯伯、郭伯母是當世頂尖高手,所學令人嘆服,可惜武修文是個草包,當徒弟的不及師父一成。楊過拆了幾招,覺得十分無趣,不想與武修文繼續糾纏下去了,正巧這時,武修文奮力推出一掌,使得是降龍十八掌中的亢龍有悔。

  楊過不躲不避,鬼魅一般欺至武修文掌下,出手極快,也很詭異,勾手輕輕一抹,武修文就飛了。

  武修文吐血,站都站不穩,懵了一下,之後口齒不清,喃喃蹦出幾個字,「我跟你拼了。」

  黃蓉忙道:「好了,勝不驕敗不餒,文兒、過兒,下來吧。」

  說著,給武敦儒使眼色,武敦儒趕緊上去把弟弟扶下來。

  武修文面色灰白,坐下後又哇哇吐出兩大口血,郭靖夫婦心疼不已,武敦儒和郭芙眼都紅了。

  楊過回去,余蔓和李莫愁喝茶的喝茶望天的望天,洪凌波、完顏萍抿嘴衝他笑,趙騫拍著他的肩膀對他說,「兄弟,好樣的。」

  「楊過,你也太狠了,看把小武哥打得。」郭芙怒道。

  楊過正雙手橫舉著劍,點頭哈腰,給陸無雙賠笑,聞言神色一斂,回首淡淡道:「郭姑娘此言差矣。」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小武兄弟內力深厚,出手威猛,反受其害,怎能說是我狠,明明是他狠。」

  眾人聞之一震,議論紛紛,有人將信將疑,有人疑惑不解,有人高深莫測。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楊過最後一次出手,竟暗藏四兩撥千斤的玄機。

  「什麼知道什麼身,就是你狠!」郭芙發起瘋來,胡攪蠻纏,「你敢這麼對小武哥,你敢這麼對我嗎?楊過,你跟我比一場,敢不敢?」

  說得好像你跟武修文有什麼不同似的,哦,是有不同,你是女的。楊過用看弱智的眼神打量郭芙,在郭芙爆炸的前一刻,忽然展顏一笑,搖頭輕嘆,「天真直率,真讓人羨慕。」

  羨慕個屁,這種蠢貨就是太把自己當回事,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郭芙被楊過笑得一愣,等她回過神,楊過那邊只剩一個後腦勺。楊過忙著在陸無雙面前插科打諢,沒工夫跟郭芙浪費口舌。

  寶貝女兒被人含沙射影,黃蓉自然不樂意,可小輩們拌嘴,又沒到吵得不可開交的地步,她也不好說什麼。

  李莫愁慢條斯理地放下茶杯,緩緩開口,「那是什麼?」

  余蔓輕聲告訴她,「這招名叫移花接玉......」她頓了頓,終究沒好意思說這招是她自創的,「出自繡玉谷移花宮。」

  「嘖。」李莫愁斜睨余蔓一眼。

  繡玉谷移花宮?聽都沒聽過,你呀,總是能搞出點新花樣。

  「好一個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我倒要見識見識......」

  丘處機拍案而,還沒來得及起,就被余蔓撇著嘴堵了回去。

  「省了吧,打不過你,別見識了。」

  年輕時,有點小任性,可以當作可愛,一大把年紀,還這麼激情澎湃、鬥志昂揚,就很煩,畢竟打不得罵不得。

  余蔓明示「我打不過你」,李莫愁暗示「不關我事,勿擾」,這兩位皆是一副打死不應的作派,丘處機也不可能把楊過、洪凌波這一輩人揪出來,郭靖干笑,笨嘴拙舌不知如何回旋,好在黃蓉和陸莊主善言,幾句化解。

  接下來的武林大會,就沒古墓派什麼事了,沒人招惹他們,只負責在檐廊下喝喝茶看看熱鬧。楊過和陸無雙看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還不如兩個人湊在一處說說話,反正他們總有說不完的話。

  陸無雙站久了腿酸,楊過挨著余蔓腳邊坐下,指指身旁,招呼陸無雙和他一起,陸無雙也不扭捏,坦然席地而坐。

  郭芙唰一下瞥過來,哼了一聲,露出輕蔑的表情,端了一會兒架子發現根本沒人理她,自己也覺得沒趣,頭一扭,摔摔打打地生悶氣去了。

  武林大會接近尾聲的時候,發生了一件小插曲,或者說是加了一場重頭戲。不過,依然跟余蔓沒什麼關系。

  一位身穿寶藍緞袍的獨眼先生,一上來便力挫群雄,揚言要挑戰郭靖,此人使兩把兵刃,一金刀一黑劍,自稱名叫公孫止。

  郭靖與公孫止一戰,雙方旗鼓相當,最終還是郭靖稍勝一籌。郭靖對公孫止十分佩服,二人相談甚歡,至此,武林大會論武結束,眾人回到廳中,入席宴飲。

  按身份地位、名氣輩分排桌排座,李莫愁被安排和朱聰、韓小瑩一桌,余蔓說她不會應酬,要跟徒弟們坐一塊兒,管家見識過她的快人快語,李莫愁和楊過等人又都同意,便順了余蔓的意。

  有個紫衣漢子,看樣子識得李莫愁,拿著杯子過去問好,「李夫人,幸會幸會」

  李莫愁瞅瞅他,皺眉道:「幸會個鬼,你欠我的錢什麼時候還。」

  席間有人竊笑出聲,紫衣漢子窘得滿臉通紅。

  隔壁桌的孫不二聞言回頭,冷下臉問那紫衣漢子,「怎麼回事?」

  紫衣漢子是孫不二的俗家弟子,名叫晉越,是李莫愁丈夫彭萊的摯交好友,兩家住得近,彭萊去世後,偶爾也會有些交集。

  晉越尷尬地咧開嘴角,朝孫不二拜了拜,然後對李莫愁說:「還,還,回去就還。」

  「快點,我那兒也一大家子人呢。」凌波是嫁出去,可又多了師妹和楊過,加上無雙和萍兒,還是一大家子人呀。

  說完,李莫愁就把眼睛挪開了,該吃吃該喝喝。

  晉越僵在原地愣了愣,忙不迭地跑去找孫不二告罪。

  余蔓聽完樂子,眼神剛好掃到楊過臉上,當即眉梢一挑,冷冷問:「你在你師伯家這麼長時間,都做了什麼?」

  楊過身板一挺,「什麼都做,師伯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有人欠了你師伯的錢不還,你也不知道幫著往回要。余蔓看著楊過不說話,總之是不太滿意。

  陸無雙觀察了一會兒,小聲說:「是啊師叔,這傻蛋......楊師弟表現很不錯的,髒活累活搶著干。」

  這個冬天,過年倒是其次,最要命的是師姐成親,正因為有傻蛋裡裡外外地張羅,她們才能過得這麼順利這麼舒坦。師父嘴上說煩,實際上很喜歡傻蛋的。

  「姑姑,喝湯。」完顏萍把盛好的湯輕輕放到余蔓面前。

  「楊過的師妹,你叫什麼名字?」郭芙打量完顏萍好一陣子了。

  也不知道安排座位的人是怎麼想得,竟然把郭芙、武敦儒和余蔓、楊過等人湊成一桌。

  完顏萍抿抿嘴,垂眸回道:「完顏萍。」

  「哦,完顏姑娘。」郭芙並沒有細究完顏萍的姓氏,而是又問:「你為什麼叫龍姑娘姑姑呀?你不是應該叫她師叔嘛。」

  一邊問一邊狀似無意地看了陸無雙一眼,面有得色。


第147章 小龍人

  你不正經叫師叔, 偏學楊過叫姑姑,這事怎麼解釋呀,郭芙得意地想。

  陸無雙與楊過對視, 沒好氣地瞪他一眼,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輕一哼。郭芙這門莫名其妙的親戚,還不是楊過招來得。

  完顏萍正猶豫要不要隨便扯點什麼遮掩過去, 這時,余蔓淡淡開口, 替她作了回答。

  「我跟她是親戚, 按輩分,她應該叫我姑姑。」

  楊過、陸無雙和洪凌波微微一怔,諱莫如深。在玉湖塢,楊過偶然看到完顏萍的玉佩,說他姑姑也有一塊, 完顏萍還拿著玉佩向李莫愁求證過, 可是年頭太久, 李莫愁也記不清了。

  那時他們就隱隱覺得, 完顏萍可能跟余蔓的身世有關,沒想到還真有關, 二人是姑侄。看樣子, 她們已經相認過了。

  跟楊過三人相比, 趙騫的反應要驚訝得多, 他疑惑地看向妻子。龍師叔和完顏師妹是親戚?從未聽凌波說起。

  洪凌波在桌底輕輕碰了一下他的腿, 示意他私下再解釋。

  「哦,原來你們還有這層關系......」郭芙有點失望, 表情訕訕的。

  郭靖、黃蓉所在的主桌, 有人侃侃而談, 「擒賊先擒王,若能摘得托雷和其長子蒙哥的項尚人頭,蒙軍必然大亂,到時,亡國之危解矣,亦有望反攻雪恨。」

  此言一出,加上前期的鋪墊,大廳裡就像開了鍋的水一樣沸騰起來,群情振奮。

  「我願前往漠北,行刺托雷、蒙哥!」

  「我也願往!」

  帶頭的錦衣老者坐在郭靖身邊,想來是個有些身份的江湖前輩,從余蔓的角度,看不到他的正臉,一時也想不起這人是誰。

  還有那個公孫止,他不是應該在與世隔絕的絕情谷當谷主嗎,怎麼出來了,眼也瞎了一只,還孤身一人跑來江城參加武林大會。不過,這個世界就是怪事多,小龍女都能變成完顏洪烈和包惜弱的女兒,公孫止早些出場,也沒什麼好稀奇的。

  陸無雙順著余蔓的視線看過去,主動介紹,「那是陸莊主。」

  「陸莊主?」余蔓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她看著陸無雙,向下指了指,「他是這裡的......」

  陸無雙點點頭,「他是陸家莊的主人。」

  此前,江城陸家莊名不見經傳,莊子的主業似乎是置地行商。關於這個陸莊主,她也說不出太詳細的背景。

  「唔。」余蔓端起完顏萍給她盛得湯,用湯匙舀了舀,隨口問了一句,「他叫什麼名字?」

  她記得舉辦武林大會的陸家莊,是黃蓉的師侄陸冠英夫婦提供的,這位陸莊主,莫非是陸乘風?年紀是不是小了點。

  「這就不清楚了。」陸無雙小聲嘀咕。

  余蔓開始一小口一小口喝湯打發時間,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略過不提。

  眾人一致推郭靖為武林盟主,郭靖辭了幾次,一會兒說他能力有限,這號令群雄的重任應該交給既將成為丐幫幫主的魯有腳魯長老,一會兒說他武功不濟,這武林盟主應該讓他師叔丘處機來當,最後被丘處機一句話一錘定音,「武林盟主非你莫屬,就這麼定了。」

  至此,塵埃落定,武林盟主郭靖開始挨桌講話敬酒。

  敬到余蔓這桌時,郭靖突然向余蔓提出,要將郭芙許配給楊過,續兩姓之好。

  「爹!誰要嫁給他。」郭芙捂臉尖叫。

  黃蓉一臉不贊同地看著郭靖。

  靖哥哥有這個念頭不是一天兩天了,郭楊兩家世代的情分,於靖哥哥意義重大,她不好直接回絕,就以芙兒還小為由,盡量拖著,沒想到靖哥哥就這樣當眾說出來了。

  郭靖還客氣地說,如果余蔓答應的話,過兩天就把婚約定下來。

  郭伯伯自說自話,他是不會認的,倘若姑姑答應了,他......楊過抬頭去看余蔓,不防撞上陸無雙茫然,不知所措的雙眼。他愣了愣,下意識握緊拳頭。

  倘若姑姑答應了,他也不會認。他與郭芙無男女之情,甚至互相厭惡,怎能因郭伯伯和姑姑一問一答便定下終身,簡直兒戲。

  余蔓當然不答應,「男女婚姻,需得兩情相悅,真心相愛,才能幸福美滿。」

  黃蓉扯扯郭靖的衣袖,低聲附和,「是啊靖哥哥,兒女姻緣,強求不得。」

  余蔓沒什麼情緒,但該說清楚的一定要說清楚,省得以後過兒再被哪個叔叔伯伯用父母之命拿捏住,「郭小姐是你的女兒,她的終身大事,自是由你說了算,過兒是我徒弟,你莫要干涉他。」

  郭靖皺眉,對余蔓的話很不認同,「龍姑娘,我視過兒如親子......」過兒不僅僅是你徒弟。

  「過兒非常敬重你,也很感激你。」余蔓垂眸頓了頓,故意道:「可你不能讓他用一輩子的幸福去報答你。」

  「我沒有。」郭靖疾聲反駁,「龍姑娘,我是為了他好。」

  余蔓的目的始終是叫郭靖少管閑事,可聽者有心,兼之她又是男方家屬,難免會讓人覺得她看不上郭芙,雖然她的確看不上郭芙。

  「爹、娘!楊過這個小無賴,根本配不上我,我不嫁,我不嫁!」郭芙哭著跑出去。

  黃蓉想去追女兒,可又怕自己走了,丈夫一根筋,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婚事說死了,只好耐著性子留下來。

  余蔓攤攤手,用遺憾的語氣對郭靖說:「郭小姐......天真直率,她和過兒也不合適呀。」

  聽到這裡,黃蓉再也忍不下去,徹底動了氣,婚後第一次對郭靖發火,「這門婚事我不同意,要嫁你去嫁!」

  如果可以,她更想把這股怒火發到楊過和小龍女身上,這對師徒攪得他們全家不得安寧,讓芙兒成了笑柄。

  ....................

  郭靖偃旗息鼓,撮合郭芙、楊過之事不了了之。

  武林大會結束,已是黃昏,李莫愁見余蔓撅了郭靖想做親家的念頭,覺得再待下去也是尷尬,於是決定告辭,找不到住的地方,宿在野外或連夜趕路也無所謂。

  郭靖多次挽留,余蔓、李莫愁等人執意要走,期間陸家莊的管家來傳話,說莊主不勝酒力,已經歇下,讓郭靖盡管料理後續的一應事務,不必問他。

  最後,還是黃蓉出面把人留下。

  客房還是三間,無需增添,余蔓和李莫愁同住,楊過和趙騫一間,完顏萍住進洪凌波和陸無雙那間。

  安頓下來,余蔓趁著人都在,把自己和完顏萍的關系簡單講了講,隱去詳細的,只說她們通過玉佩相認,是同族的姑侄。

  「同族......那師叔豈不是也姓完顏。」陸無雙喃喃道。

  想不到師妹竟是金人,還是完顏家的女兒,她的父母應該已經不在人世了吧。李莫愁沉默良久,末了,徐徐嘆了口氣,「也好,知道自己從哪兒來得,總比不知道強。」

  夜深人靜,余蔓思前想後,最終按耐不住拱到李莫愁身邊,她知道,師姐沒睡。

  「師姐,全真教的丘處機......」余蔓悄悄開口。

  「嘖。」李莫愁響亮地一咂嘴。

  一個牛哄哄倔哄哄的老道士,有什麼好聊的。

  「他為什麼待在化意山,不回重陽宮?」

  「也沒說他不回重陽宮吧。」李莫愁翻了個身,閉著眼面朝余蔓,態度有些模棱兩可,「不過全真七子中,他確實比較特殊,但都是些江湖傳言......」

  「說說嘛。」

  李莫愁幽幽嘆氣,被余蔓纏得心累,「早些年,江湖上都在傳,說丘處機在江南有個女人,還有孩子,後來感情破裂,兩個人搶孩子搶得嘉興滿城風雨。」

  直到江湖上徹徹底底換了一代人,傳言才銷聲匿跡。

  「再後來,丘處機隱居化意山,那就說什麼的都有了......哎,你去哪兒?」李莫愁伸手摸了個空。

  「睡不著,我出去透透氣。」余蔓下床穿鞋,語氣深沉。

  早在李莫愁說出感情破裂、搶孩子那幾個字的時候,她就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到。現在,她需要出去靜一靜,去思考一下這個世界。

  其實也沒什麼好思考的,這就是一個平行世界,一個她作為包惜弱選擇了完顏洪烈的平行世界。


第148章 小龍人

  余蔓沿著回廊慢慢走, 看到假山下波光粼粼,又到池邊站了一會兒。碰巧黃蓉和郭芙從對面經過,郭芙嘟嘟囔囔, 不知在跟黃蓉說些什麼。

  余蔓和黃蓉雙雙抬頭對望, 郭芙慢了幾拍才住嘴,認出那臨水而立的女子是余蔓, 頓時嘴一撅, 丟下母親,蹬蹬跺著腳走了。

  黃蓉搖頭笑了笑, 來到余蔓跟前,柔聲問:「龍姑娘睡不著?」

  「嗯。」

  黃蓉輕嘆, 「白天, 是外子唐突了。」

  「郭大俠唐突得是郭小姐, 我和過兒倒沒什麼。」余蔓淡淡道。

  「他就是愛操心。」黃蓉苦笑,「如今世道這麼亂,誰知道明天會怎樣,他最惦念芙兒、過兒這兩個孩子, 若能成了姻緣,一家人在一塊兒, 省得離散。」

  「這世道什麼時候太平過。」余蔓反問, 郭靖的心她明白, 但不能理解更不認同,「我想過兒自由隨心,郭夫人,此事恕我不能含糊。」

  「我也是這個意思, 芙兒、過兒不在一處長大, 兩個人生疏得很......」

  黃蓉正在跟余蔓掰扯我家芙兒對你家楊過沒意思, 都是芙兒她爹自作主張,突然,西北方向傳來女人的尖叫與喝罵。

  是女客住的院子,余蔓、黃蓉聞聲色變,當即飛檐走壁,朝事發地奔去。

  庭院內,李莫愁一劍刺空,公孫止抱著頭發披散,衣衫不整的完顏萍躍上牆頭,大笑著留下一句,「不虛此行,不虛此行啊。」

  隨即消失在夜色中。

  李莫愁追出去,洪凌波、陸無雙正要跟上,被趕到的余蔓和黃蓉攔下。

  「怎麼回事?」黃蓉問。

  洪凌波還算鎮定,陸無雙嗚嗚直哭,「那淫賊闖進來,擄走了完顏師妹。」

  師父就在隔壁,反應非常及時,可她們師徒加在一起,也不是公孫止的對手。

  「你們兩個留下,不准跟過來。」話音未落,余蔓人已飄遠。

  .....................

  公孫止殺妻不成,反致眾叛親離,被趕出絕情谷,還瞎了一只眼。他在往南來的路上結識了霍都,霍都對他多有資助。

  聽聞江城要舉行武林大會,公孫止有意一顯身手,他在距離陸家莊七八裡路的地方遇到金輪法王一行人。霍都形狀凄慘,跟金輪法王耳語片刻,走過來對他說,郭靖、黃蓉有個女兒,名叫郭芙,如果你能將她捉來,迫使郭靖夫婦就範,那麼國師會在四王爺面前替你美言,奉你為座上賓,享榮華富貴。

  家業盡失,公孫止囊中羞澀是不假,可還不至於為了錢去冒險,在陸家莊敗給郭靖之後,他徹底打消了擄走郭芙換榮華的念頭。

  他一身本領,不愁沒錢花,只分來錢快慢罷了,跟郭靖夫婦,以及他們身後的全真教和丐幫結仇,得不償失。

  不過,既然來了,就不能白來,古墓派的幾個小妞,隨手一捉,隨便哪個他都不虧。

  正道的大俠小俠們,睜大狗眼看好了,我公孫止就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你們都被耍了,哈哈。

  李莫愁一人不是公孫止的對手,差點被打包帶走,幸好余蔓及時趕到,師姐妹聯手殺得公孫止東逃西竄。

  焦頭爛額之際,公孫止心生一計,掐暈完顏萍,將其夾在肋下,直奔金輪法王一行人扎營之地,想借金輪法王師徒之手,給那兩個女人點顏色瞧瞧。

  公孫止和余蔓、李莫愁兜了半天圈子,到達營地時,天際微亮。

  霍都睡得正香被吵醒,很不樂意,但看到公孫止抱著一個年輕女子,頓時大喜,快步迎上去,「這就是郭芙?」

  公孫止笑而不語,拂開霍都伸過來的手,要了根繩子,把昏迷的完顏萍綁到木樁上。

  「是你們?」李莫愁認出戴著帽子的霍都,唰唰兩劍挑了營地中央的篝火,「有種衝我來,擄我徒弟算什麼本事!」

  「你徒弟?」霍都一愣,面露疑惑,目光在余蔓和李莫愁身上徘徊,忽然搶過侍衛手中的火把,抬起完顏萍的下巴,仔細看過後,失聲道:「她不是郭芙。」

  他沒見過郭芙,但這個肯定不是。

  「啊?」公孫止故作意外。

  為了不激化矛盾,余蔓一直沒有開口。指望霍都發現抓錯人,就把人給放了很不現實,但她還是想等等看。畢竟,完顏萍在對方手裡。

  霍都哪能猜不到公孫止揣著明白裝糊塗的那點小心思,不過也沒關系,公事辦不成,那就辦私事。

  「無妨,管她是誰,都教她有去無回。」

  公孫止與霍都相視一笑,悠悠道:「黑衣服的姓李,另一個姓龍,聽說是什麼古墓派弟子。」

  那姓龍的別看年紀小,其實最不好對付。

  霍都偏偏腦袋,低聲對公孫止說:「公孫先生,實不相瞞,小王與那姓龍的女子有些私怨。」

  公孫止大手一揮,爽快道:「好,姓龍的歸你,姓李的歸我。」

  看到金輪法王和達爾巴裝備整齊,走出帳篷,余蔓嘆了口氣,「師姐,我一會兒拖住他們,你找機會......」

  不等她把話說完,金輪法王已經迫不及待地衝上來了。經過一夜的思考,金輪法王有些後悔白天沒跟余蔓分出勝負,如今機會擺在眼前,自然不能錯過。

  達爾巴站在一旁,金輪法王不支使他,他就不動,而霍都和公孫止就沒那麼老實了,霍都不敢動余蔓,更不敢貿然插手師父的戰場,公孫止想作壁上觀,讓金輪法王探余蔓的底,二人各懷心思,朝李莫愁合圍。

  金輪法王不好對付,余蔓也怕公孫止突然轉攻,倘若這兩個人聯起手來,她可就一點把握也沒有了。

  最慘的還是李莫愁,摸不著徒弟,頂不住壓力。余蔓早就想撤,無奈被金輪法王纏得脫不開身,即便如此,仍選擇挑釁公孫止,為師姐分攤火力,叫李莫愁先走。李莫愁感動得不得了,結果一轉頭,被霍都的暗器擊中。

  余蔓拎起李莫愁,正要拿出掙命的勁頭,局勢突然變了。

  「公孫止,還我女兒!」

  黃蓉率眾趕到,此時,天已大亮。

  余蔓和李莫愁同時松了口氣,光憑她們兩個,想救出完顏萍,希望渺茫,雖然沒看到郭靖,但黃蓉能來支援,也是大好事。

  黃蓉向公孫止要女兒,公孫止指指完顏萍,笑著說,黃幫主你看這是女兒嗎?黃蓉又向金輪法王要女兒,金輪法王看向霍都,霍都稀裡糊塗,又去看公孫止,無形中,倒像是坐實了郭芙失蹤和他們有關系。

  近來,黃蓉常感身體不適,許是操勞所致。一夜未眠,半宿奔波,為了愛女,她強打精神,本不欲與動手,無奈金輪法王率先發難,她只好指揮弟子、幫眾結陣招架。

  楊過、陸無雙、洪凌波夫婦也跟來了,把受傷的李莫愁推給洪凌波,余蔓走到一旁,招來楊過,低聲交代,「機靈點,一會兒趁亂把你師妹救出來。」

  楊過一點頭,余蔓不說二話,回身卷起一股疾風,殺入重圍,快如飛電。

  金輪法王對黃蓉的興趣可比對余蔓大多了,招呼霍都、達爾巴一擁而上。丐幫幫主,郭靖的夫人,沒有比這更誘人的戰利品了。

  公孫止覺得索然無味,便沒摻和,他甚至打算帶上完顏萍,一走了之,反正他跟霍都那些人也不是一伙的。結果一個轉身的功夫,余蔓一掌飛來,差點沒碎了他的天靈蓋。

  完顏萍在兵器鏘鏘,一片喊殺的混亂聲中醒來,余蔓和公孫止相鬥的畫面入眼,她猛地一驚,感覺頸間涼涼的,才發現身邊有人看守,侍衛為防止敵人靠近,把馬刀架在她脖子上,刀刃應該已經割破了皮肉。

  「姑姑,別管我!」完顏萍嘶聲大吼,說著頭一仰,淚流滿面,就要往刀刃上撞。

  哐啷一聲,馬刀跌落,侍衛無聲無息地倒下,完顏萍身上一松,踉蹌著邁出一步,整個人還是懵的。

  木樁後走出一個人,穿著不合身的侍衛服,帽檐下,是楊過的臉。

  完顏萍得救,余蔓再無後顧之憂,專心對付公孫止,大有永絕後患之意。

  「師娘!師妹......這裡......」遠處,武家兄弟的呼聲模模糊糊。

  熟悉的嗡鳴再次出現,余蔓心中警覺,機敏地閃身,趁間隙回頭,只見金輪法王滋溜溜盤著他那幾個破輪子,垮著個討債臉朝她走來。

  死和尚又盯上她了,黃蓉她不香......咦?黃蓉哪兒去了,丐幫人呢?


第149章 小龍人

  聽武敦儒一聲吼, 黃蓉以為女兒找到了,頭也不回地趕去營救。金輪法王不知哪根腦筋搭錯了,不去追黃蓉, 四下張望了一圈,回過頭來湊余蔓和公孫止的熱鬧。

  余蔓這邊剛有點起色, 金輪法王就來搗亂。公孫止在前,金輪法王在後, 霍都、達爾巴原地按兵不動,阻擊外圍的李莫愁、楊過等人。

  金刀黑劍絞住長劍,余蔓一時掙脫不開。聽外面的聲音, 似乎有一伙人正在靠近, 也不知是敵是友。

  公孫止似笑非笑看了金輪法王一眼,金輪法王身居高處, 回應一般, 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事到如今, 兩個人都灰頭土臉,不做成點什麼,說不過去。

  不祥的嗡鳴再次響起,金輪來勢洶洶, 千鈞一發之際, 余蔓咬牙棄劍, 捏了劍訣, 真氣迅速灌注指尖,側身奮力一指。

  萬萬沒想到斜刺裡突然撲過來一道人影,擋在她和金輪之間。

  余蔓大驚, 急忙收勢, 可已經來不及了。情況危急, 她不敢大意,用了十成的力,即便中途收手,發出的劍氣也是一記重擊。

  那人的劍,眨眼就斷了,幾乎是用血肉之軀接下金輪,緊接著背後又遭重創。他後仰倒下,半空揚起一陣血霧,余蔓托住他的肩膀,撈了他一把。

  許是看到他的臉的原因,余蔓震驚地睜大雙眼,「啊」地叫了一聲。

  公孫止揮刀劈來,余蔓抱著人躍開,躲閃不及,上臂被刮了一下,衣衫破碎,血色一下子暈開了。公孫止得意大笑,余蔓落地,冷冷看著他,隔空一彈指,將一滴血送入公孫止口中。

  笑聲戛然而止,公孫止整個人僵住,露出驚恐的表情。他想干嘔,卻下意識做出了吞咽的動作。

  好腥......是血!

  這丫頭竟然破了他自幼苦練的家傳神功。

  混亂中,不知誰丟了火把,點燃帳篷,營地漸成火海。真正的救援姍姍來遲,郭靖落在金輪法王面前的一剎那,地都在顫抖。

  公孫止不甘地看了余蔓一眼,含恨而去。余蔓自然不肯放過他,起身欲追,卻被一只血手輕輕牽住衣擺。

  余蔓低頭一看,倒吸一口涼氣,神情不忍。

  「賊子休走!」丘處機聲如洪鐘,與郝大通聯袂出現,攔住公孫止的去路。

  孫不二趕到余蔓身邊,跪地俯身,看了地上那血人一眼,便不忍再看,顫聲長嘆,「志平,你......你說說你......」逞什麼能呀。

  尹志平的眼黯淡無光,孫不二叫他,師兄弟喚他,都毫無反應。胸前被金輪輪齒割傷的傷口很深,還在流血。

  余蔓伸出手,想拍拍他,遲疑了一下,又縮了回去。她怕拍重了,把氣息奄奄的人直接送走。

  「孫道長,他、他不會有事吧。」余蔓不知所措。

  替她擋刀,被她誤傷,萬一尹志平有個三長兩短,豈不成了她的孽債。

  尹道長,求求你,千萬不要死,余蔓默默祈禱。你死了,我這輩子良心難安,你死了,你師父怕是要把我當妖孽收進法器,殺了給你陪葬,還要記恨我一輩子。

  孫不二朝余蔓一瞥,眼神復雜至極。她從懷裡掏出一包傷藥,也不看份量,整包倒出來,往尹志平的傷口裡填。

  余蔓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她小心翼翼地掰開衣擺上的血手,去探尹志平的脈像。

  ....................

  郭芙沒有找到,武家兄弟在營地外不遠處的樹林裡,發現一只精致的紅繡鞋,那是郭芙前幾日剛買的。

  公孫止一拳難敵四手,被亂劍刺死。金輪法王不敵郭靖,公孫止死後,他更是被群起而攻之,幸得達爾巴拼死相護,狼狽逃走。

  眾目睽睽之下,金輪法王師徒是空著手走得,沒有帶行李、馬匹這等身外之物,更沒有帶人質。燒毀的營地裡,也沒有郭芙的影子,那麼郭芙去哪兒了呢?

  黃蓉心急如焚,忍不住掩面而泣。郭靖見妻子臉色蒼白,搖搖欲墜,心知這樣找下去不是辦法,於是請丐幫弟子分頭尋找,其他人回陸家莊休整,再作打算。

  李莫愁中了霍都的暗器,余毒未清,一回去就關上房門運功療傷,洪凌波在門外為她護法。完顏萍受了驚嚇,脖子血糊糊的,好不容易睡著了,睡夢中直說胡話,陸無雙守在她身邊,照顧她。

  古墓派這邊余蔓暫時顧不上,畢竟,全真教那邊有個命懸一線的。

  丘處機、郝大通和孫不二在床前商議如何救治尹志平,房外,余蔓立在窗下靜靜聽著,楊過出奇的乖巧,垂手跟在余蔓身邊,不管旁人如何指點,都眼觀鼻鼻觀心,一聲不吭。

  很快,裡面的人敲定治療方案,接力輸真氣為尹志平續命療傷。

  「我可以。」余蔓自告奮勇,在窗外舉起手,「我可以給他輸真氣。」

  房內三人齊刷刷回頭,皆是一副「你怎麼還在這兒」的古怪表情。

  丘處機背著手,往窗外斜了一眼,便將目光移向別處,面無表情,但余蔓感覺他應該是在醞釀,或是在壓抑著什麼

  孫不二干咳一聲,「龍姑娘,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但是......」

  郝大通點頭接道:「內功路數不一樣,還是我們來,更好一些。」

  余蔓抿抿嘴,全真內功嗎?她也會,不過既然人家拒絕,那還是算了吧。

  楊過忍不住說:「姑姑,你回去歇著,我替你留在這兒,有什麼端茶倒水的活,我就干了。」

  「端茶倒水也沒你的事,都走都走。」丘處機臭著一張臉,不耐煩地揮手。

  砰一聲,楊過面前的半扇窗拍上窗框。

  余蔓和楊過微微後仰,姿勢僵硬。

  「那個......」余蔓再次舉手,透過自己這邊,僅存的半扇窗,干巴巴地開口,「說了這麼久,尹道長一直昏著,要不要先看看他......」還活著嗎?

  反正從她這個角度,很久看不到尹志平有明顯的呼吸起伏了。雖然她把過脈,覺得對方能闖過鬼門關,但及時且有效的治療,還是非常有必要的。

  丘處機一怔,蹬蹬走過去,俯身摸了摸徒弟的頸脈,確認還有跳動,暗暗松了口氣。

  他回頭瞪著余蔓,硬梆梆地說:「沒死。」

  「哦。」余蔓摸摸鼻子,點點頭,不等丘處機摔窗,主動離開。

  態度有了,心意盡到了,人家叫她走,那就,走吧。

  回客房的路上,余蔓隨口問起郭芙是怎麼丟得,楊過回說,好像是下人聽到郭芙呼救,花園裡有掙扎的痕跡,還撿到一只鞋,是郭芙的。

  余蔓想了想,又問是郭芙失蹤和公孫止擄走完顏萍,誰先誰後。楊過苦笑搖頭,他和姐夫住在男客那邊,這兩件事都是過後從別人口中得知。

  二人走到白牆烏瓦的月門前,和郭靖夫婦遇個正著,雙方皆是一愣。

  郭靖沉聲對余蔓說:「我們來看望李女俠和完顏姑娘。」

  緊跟著,便嘆了口氣。

  余蔓理解地點點頭,這夫妻倆找不到女兒,想來這裡碰碰運氣。完顏萍和郭芙差不多時間出事,李莫愁又是最先追出去的,說不定能從她們的敘述中找到蛛絲馬跡。

  謙讓一番,最終余蔓和黃蓉走在前面,郭靖拉著楊過走在後面,依次進門。

  「郭夫人,令媛和我那師侄,是誰先出的事?」余蔓問。

  在尋找郭芙一事上,她不打算高高掛起,而是有心出心有力出力。完顏萍能夠順利脫險,多虧了大家的幫助,不能自家師侄安全了,就不管別人家女兒地死活了。

  「說不清楚。」黃蓉無力地搖頭,反過來問余蔓,「龍姑娘,你好好想想,昨天晚上你追出去這一路,可有見過芙兒?」

  余蔓停下腳步,站在院子裡,認真給黃蓉分析,「昨天在這裡,公孫止擄走我師侄,當時他手裡只有一個人,你我都看到了。」

  「沒錯。」黃蓉喃喃道。

  「我和師姐先後追出去,公孫止一直在我們的視線裡,他沒有機會再回陸家莊擄走郭小姐。」

  郭靖沉吟,「有沒有可能他們分頭行動,公孫止鬧出動靜的同時,金輪法王趁亂帶走了芙兒?」

  黃蓉搖頭,這種可能微乎其微。芙兒跟她分開是個意外,加上芙兒失蹤的地點在花園,而不是房間,所以不應該是有預謀的。

  余蔓也在搖頭,「霍都見到公孫止,一開始很高興,後來仔細看了看我師侄的臉,就變了表情,說這不是郭芙。」

  「他沒有必要演戲,他們都沒有必要,不是麼。」

  如果郭芙在金輪法王手裡,直接亮出來談條件就是了,何必遮遮掩掩,自討苦吃。

  黃蓉嘆氣,臉色灰敗,疲憊不堪。這些道理無需余蔓點明,她也早就回過味來,可是......不是他們,會是誰呢?芙兒的鞋子出現在那裡,又該怎麼解釋。

  這時,洪凌波引著一位錦衣老者從屋裡走出來,後面跟著陸無雙和陸家莊的管家。

  「陸莊主,慢走......」

  余蔓聞聲,抬頭望去。


第150章 小龍人

  一, 二,三,眨眼。

  余蔓一拍胸脯, 眨眼, 指著面前的錦衣老者, 吃驚地問:「你......是誰?」

  這人臉上有一道疤, 很長,還有許多歲月的痕跡,但並不妨礙相識的人認出這張臉。

  「姑姑, 這是此間的主人陸莊主。」楊過道。

  「陸莊主?」余蔓睜大眼睛, 把陸這個姓氏咬得很重, 她看向郭靖, 伸出手比劃, 「你們,認識?」

  「這是我的一位世叔。」郭靖道。

  「世叔?」余蔓再次復讀。

  在場的人皆奇怪地看著她,尷尬在沉默中蔓延。

  「不知陸莊主大名......」余蔓問。

  「老夫單名一個洪字。」陸莊主爽快回答,笑得爽朗,「龍姑娘, 可是老夫相貌醜陋, 嚇到你了?」

  「不是。」余蔓搖頭,一臉夢幻, 語氣輕飄飄地, 「就,很突然。」

  說著, 她直挺挺地往前走, 與陸莊主擦肩而過, 進了屋。

  洪凌波擠出一絲笑, 找補道:「師叔她應該是累了。」

  「嗯。」楊過附和,點頭點得很用力。

  陸莊主輕嘆一聲,垂首沉吟。

  黃蓉清了清喉嚨,「陸叔叔,你這是......」

  「啊。」陸莊主恍然一怔,緩緩道:「我聽說李女俠師徒受了傷,特來看望,順便問問她們可有見過芙兒。」

  說完,他露出遺憾的表情,對黃蓉搖了搖頭。

  ....................

  薛定諤的我和撕破臉的前男友生下了現在的我,雖然我已經不是我,但親耳所聽和親眼所見是兩碼事,兩種感受。

  化名陸洪的完顏洪烈本尊從余蔓眼前出現到消失,一個巨大的「爹」字,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還附帶音效,爹沒死爹沒死,爹來了爹來了。

  余蔓進屋,往床頭一仰。

  完顏萍頸上纏著白布,披著被爬起來,「姑姑?」

  眉梢微微一動,余蔓緩緩睜開眼,扭頭看著完顏萍,「剛才那個陸莊主,你見過他?」

  完顏萍一怔,尋思了一會兒,疑惑道:「第一次見,他怎麼了?」

  余蔓收回視線,幽幽吐出一口氣,輕輕搖了下頭,「沒事。」

  陸無雙走進來,見余蔓抱著手臂靠在床頭,閉目小憩,於是跟完顏萍對了對眼色,比了一個「噓」的手勢。

  半睡半醒,余蔓做了一個漫長而又離奇的夢,一會兒夢到她在中都的趙王府裡,完顏洪烈對她含情脈脈,周圍的人都叫她王妃,一會兒夢到完顏洪烈張開雙臂對她說,來,爸爸抱抱。

  擒賊先擒王,若能摘得托雷和其長子蒙哥的項尚人頭,蒙軍必然大亂,到時......一段話在夢中回蕩。

  這是昨天,陸莊主在武林大會的宴席上說得話。當時,陸莊主在她眼中是沒有五官的,現在將完顏洪烈代入,這話就有點耐人尋味了。

  完顏洪烈隱姓埋名,和郭靖有聯系,尚能說得過去,但是承辦武林大會,在宴上振臂高呼,號召義士深入蒙古,刺殺托雷、蒙哥,若說他沒有目的,她是不信的。

  靈光一閃,余蔓一下子翻身醒過來。

  門窗關著,室內陰慘慘的,外面天色漸暗,一天過去了。回到陸家莊已是晌午,余蔓這一覺並沒有睡多久。

  完顏萍睡在床裡,陸無雙蜷在桌後的藤榻上,余蔓輕手輕腳,開門去了隔壁。

  房間裡燃著一盞燈,洪凌波在給李莫愁捶腿,師徒倆說著話,臉上帶笑。

  聽見余蔓在外面咳嗽,洪凌波忙去開門,把人迎進來。

  「師姐,你怎麼樣了?」余蔓挨著李莫愁坐下。

  「我沒事。」

  洪凌波看天色已晚,勸李莫愁和余蔓早點休息,便要離開,被余蔓叫住。

  「公孫止死了,金輪法王那幾個人欺軟怕硬,應該不該進陸家莊,不過郭芙失蹤,事有蹊蹺,我們不能大意,今夜還是要警醒一些。」余蔓如是叮囑。

  「是。」洪凌波鄭重點頭,這才退下。

  洪凌波走後,余蔓理了理被褥,輕聲道:「我出去一趟,不用等我。」

  李莫愁冷哼,一副我就知道你要搞事的表情,「咱們是客,你有想法,看到了什麼或者聽到了什麼,直接去跟主人家講,不要擅自行動。」

  余蔓嘆氣,閉上眼揉了揉眉心,「盡快找到郭芙,咱們才能盡快走人,這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多待。」

  李莫愁也知拗不過她,懶懶一揮手,「那你小心,別弄巧成拙。」

  =====================

  余蔓去男客的院子,把楊過叫出來,讓他低調地找一套深色,最好是黑色的男裝給他。

  很快,楊過就把衣服拿來了,還特地用包袱皮包了一層。

  余蔓拎著包袱,皺眉思量。

  「姑姑,還需要我做什麼?」楊過問。

  余蔓敲敲額頭,無奈道:「好像忘了點什麼,就是想不起來......」

  楊過眼珠轉了轉,搓著下巴,幫余蔓一起想,「哦,你是不是要去看尹道長?」

  「對,就是他。」好懸沒忘了,余蔓長舒一口氣,「他怎麼樣了?」

  楊過聳肩一攤手,「詳細的不清楚,只能說沒有壞消息就是好消息。」

  那個趙志敬凶得很,根本不讓他進院子。

  余蔓沉吟,「我現在不方便去看他......」

  按理說,晚飯前她應該再去一趟,可是現在天已經黑了。

  「我替你去,姑姑。」楊過果斷請命。

  「好。」余蔓欣慰地點點頭,對楊過叮囑,「見了其他人好好說話,別爭執。」

  「我知道,尹道長舍命救姑姑你,咱們欠他們好大一份人情。」楊過鄭重其事地說。

  余蔓輕笑,「這些年吃吃喝喝,不也是人情嘛。」

  人情倒是其次,關鍵是人命。人情可以還,人命要怎麼還呢。

  楊過一聽也樂了,心道,這吃吃喝喝的人情根本算不過來。

  這時,遠處拐角走出來一個人,是黃蓉。

  「過兒,你郭伯伯叫你過去。」黃蓉要去聽丐幫幾路人傳回的消息,順路到楊過這兒來,給郭靖傳個話。

  楊過看了余蔓一眼,匆匆去了。

  余蔓主動跟黃蓉聊了兩句,得知郭芙還是沒有消息,「郭夫人,我有一個問題。」

  「你說。」黃蓉並不急著離開,很願意跟余蔓聊下去。

  「武林大會在這裡舉辦,是有什麼說法嗎?」

  「這不是什麼好差事,陸叔叔心疼靖兒,才攬了下來。」說到這兒,黃蓉略一沉吟,心念動了動,故作隨意地問:「龍姑娘,你今天下午,是哪裡不舒服嗎?」

  龍姑娘不像是那種會被陸叔叔臉上的疤嚇到的人,可當時她的反應卻很奇怪,為什麼?跟芙兒有關嗎?

  現在,任何不尋常都值得懷疑。

  余蔓搖頭,語氣優柔,「沒有,就是乍一看,覺得陸莊主有點眼熟。」

  黃蓉詫異,「眼熟?你以前見過他?」

  「好像見過。」

  「什麼時候?」

  「很久以前。」

  .................

  深夜,余蔓穿上楊過給她找來的黑衣,蒙頭遮面,潛入完顏洪烈的居室,故意弄出點動靜。

  「誰?」床帳內有人驚起。

  「陸莊主。」余蔓發出低啞的男聲,同時一揮手,兩枚木簽唰唰割斷床帳,「下來說話,別耍花招。」

  完顏洪烈慢吞吞掀開被子,慢吞吞地穿鞋,「閣下是哪條道的英雄?」

  「郭芙在你手裡。」余蔓合上眼,靜心感受完顏洪烈的呼吸。

  「什麼?」完顏洪烈穿鞋穿到一半,茫然抬頭。

  「郭芙在你手裡。」余蔓忽地睜開眼,隔一道月光,與完顏洪烈對視,「明天天黑之前,你把人放了......」

  「血口噴人!」完顏洪烈憤然而起,沒站穩踉蹌一歪,一把扶住床頭柱,順勢按下機關。

  喤——喤——

  鐵欄從天而降,余蔓閃身鑽出,可還是被困住了。

  完顏洪烈發動的機關不僅僅針對余蔓所在的那一小片區域,而是整間屋子,同時被分割成幾塊,除了地面,頭頂、四周都是鐵欄,余蔓身陷籠中。


第151章 小龍人

  「不想萬箭穿心而死, 就別耍花招。」完顏洪烈冷冷道。

  他戒備地看著籠子裡的余蔓,手按床柱,隨時准備啟動機關。

  余蔓有點尷尬, 好在臉上有面巾, 房間裡又暗,不需要管理表情。

  管家帶著家丁趕到,隔門詢問,「莊主?」

  完顏洪烈不慌不忙,「莊裡進了刺客,我已將人擒住, 你去叫靖兒他們過來。」

  「是。」管家把家丁留在門外, 親自去請郭靖。

  聽管家的腳步迅速遠去, 完顏洪烈回頭看著余蔓,胸有成竹, 「你有什麼話, 可以留著對郭靖郭大俠說。」

  余蔓依舊沒有回話,她往窗前走了兩步,隔空一推, 破開一扇窗,月光完整灑進來,室內一下子亮了許多。

  「沒用的,你出不去。」完顏洪烈平靜地告知。

  這裡的機關牢籠由精鐵打造, 非人力所能撼動, 而余蔓, 只不過是單純地想開窗透透氣。

  「點燈。」她啞著嗓子, 依舊扮作男聲。

  不知出於何種考慮, 完顏洪烈沒有動作, 直到郭靖帶人匆匆闖進來,才陸續點亮燈燭。

  十幾個人魚貫而入,余蔓長嘆一聲,覺得好笑。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郭靖帶來的人還真不少,除了黃蓉和武家兄弟,全真教的、丐幫的,還有她古墓派的那幾個也在。

  哦,還有在外面沒進來的......

  楊過被一個道士揪著,沒有反抗,但離爆發已經不遠了。

  他咬牙擠出一句,「趙志敬,我忍你很久了。」

  「楊小賊,道爺我也忍你很久了。」趙志敬假笑,轉眼就變臉,揪著楊過的衣領指著楊過的鼻子,厲聲道:「白天就看你鬼鬼祟祟,半夜摸到尹師弟房裡,說!你想干什麼?」

  楊過聲音比趙志敬還大,「我能干什麼?尹道長受了那麼重的傷,我關心他呀,白天你們不讓我進屋,那我只能半夜偷偷來......」

  趙志敬冷笑,「你有這麼好心?」

  「他救了我姑姑,我關心他,這是人之常情。」

  「不請自來,也是人之常情?」趙志敬怪叫,「少給自己臉上貼金,不請自來,就是賊。」

  楊過深吸一口氣,極力克制,一字一頓地說:「趙志敬,我真的忍你很久了。」

  「好了,志敬。」孫不二皺眉看向門外,「他的事先放一放,你也別扯著他了。」

  雖說楊過丟得是古墓派的臉,可鬧到這份上,他們全真教面上也無光。

  「師叔,我怕一松手,教這小賊跑了。」趙志敬振振有詞。

  丘處機嫌他聒噪,回頭瞪了一眼,趙志敬立刻噤聲。

  楊過撬窗翻進屋,探望昏迷的尹志平,被趙志敬撞見,趙志敬不依不饒,不但驚動了丘處機、郝大通和孫不二,還派人去請家長,古墓派那邊,余蔓不在,是李莫愁帶著三個徒弟去的。管家繞了一大圈才找到郭靖和黃蓉,當時夫妻倆正在全真教的居處處理此事。

  對於楊過的經歷,余蔓不用問也能猜出個大概,姑侄倆出師不利,雙雙「被捕」,這倒霉勁兒,也不知是誰瘟了誰。

  郭靖打量牢籠中的黑衣人,沉聲問:「你是什麼人?」

  余蔓轉過身,平靜地接受十幾雙眼睛的注視,片刻後,摘下面巾。

  霎時間,有人倒吸一口涼氣,有人失聲驚呼,無法相信刺客竟然是楊過的師父,古墓派的小龍女。

  趙志敬見狀,拽著楊過的衣領,一個箭步衝到窗外,指著鐵窗裡的余蔓,怪聲道:「哈,上梁不正下梁歪。」

  楊過愣了一下,隨即沉下臉,「趙志敬,我最後一次警告你,說我可以,說我姑姑,不行。」

  「我就說,你能怎樣?」趙志敬嘴一咧,笑嘻嘻地湊到楊過眼前,泛著油光的臉皮令人作嘔,「姓龍的是個狐狸精,養出了你這個心術不正,手腳也不干淨的小賊。」

  楊過冷冷看著他,趙志敬洋洋得意還想繼續說點什麼,卻發現嗓子眼堵了,渾身僵硬,一根手指也動彈不得,與此同時,肋下源源傳來冰冷刺骨的寒意,他驚恐地發現楊過的皮膚散發幽幽瑩光,變得透明。

  楊過沒有折磨趙志敬太久,眼下他最關心的是姑姑。

  他丟下被點穴定住的趙志敬,一陣風似的進了屋,扭曲鐵欄無果後,又快步走到完顏洪烈跟前,給完顏洪烈作揖,「陸莊主,陸叔公,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您先把我姑姑放了。」

  倘若這姓陸的拒不放人,那就來硬的,捏著他的命逼他放。

  黃蓉緩緩開口,「龍姑娘,你這身打扮......是何意?」

  相比之下,李莫愁就強硬多了,「師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余蔓回給李莫愁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郭夫人,今天早上多虧了你從旁協助,我侄兒完顏萍才能順利得救。」她看著黃蓉,不緊不慢地說:「我也想幫你盡快找到女兒。」

  黃蓉皺眉,「你是說,你在找芙兒?」

  「漏洞百出,可笑,可笑。」管家站出來,指著余蔓發問:「你找孫小姐,怎麼找到我家主人房裡來了?」

  余蔓淡淡道:「我懷疑他,所以來找他問問清楚。」

  管家勃然大怒,「你!你憑什麼懷疑?」

  「因為他說謊。」面對管家的質問,余蔓鎮定自若,「郭小姐蹤跡成迷,我懷疑一個說謊的人,不應該嗎?」

  管家氣笑,其他人也是一頭霧水,只有黃蓉皺著眉頭,瞥了完顏洪烈一眼。

  完顏洪烈聽不下去了,但涵養還是極好,「龍姑娘,我幾時說過謊?你半夜發瘋我可以不跟你計較,但也要有個限度......」

  「你一直在說謊。」余蔓漠然打斷完顏洪烈的話,末了還在心裡加了一句,騙完女人,騙孩子。

  完顏洪烈搖頭,一副荒謬到無話可說的模樣。

  「然後呢?接著說呀。」管家尖聲追問。

  余蔓沒繼續往下說,她在猶豫。

  當眾掀完顏洪烈老底,把完顏洪烈扒得□□,這不是她的目的,否則她也不會瞞著所有人,獨自行動。但如果時勢需要,攤牌也不是不可以。

  「龍姑娘,照你這麼說,我還懷疑你呢。」武修文冷言冷語,「你和完顏萍是親姑侄,完顏是金國皇姓,你們都是金人,肯定沒安好心,說不定昨晚是你們自導自演,與那蒙古國師沆瀣一氣,趁亂劫走了芙妹。」

  完顏萍勃然變色,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憤憤道:「蒙古與我完顏氏有滅國之恨,我和姑姑怎會與那群人為伍。」

  「完顏......嗯。」老書生朱聰插嘴,饒有興致地問:「你們是哪位王子王孫的後人?」

  一旁的韓小瑩無語到嘆氣,一手扶額,一手偷偷扯她那不合時宜的二哥。

  這個問題問得好,時機好。余蔓抿抿嘴,做了一個在當前形勢下非常顯眼的小動作,她輕輕撓了一下鬢角,隨後說出一個名字。

  「完顏洪熙。」

  完顏萍愣住,表情十分精彩。

  「完顏洪熙?就是那個調戲弟妹,被親弟弟一頓胖揍的那個完顏洪熙?」朱聰大笑,指指余蔓再指指完顏萍,「你們兩個是他的女兒、孫女,還是曾孫?」

  完顏萍張張嘴,還沒出聲就被余蔓搶先。

  「竟有這種事?」余蔓故作驚訝,隨即面露憂色,「如果我是完顏洪熙的女兒,那豈不是離死不遠了。」

  說著,轉著脖子掃了一遍牆根壁角,不鹹不淡地嘆了一句,「哦,還是萬箭穿心而死。」

  「姑姑!」完顏萍跺腳,一臉不贊同。

  編瞎話也沒有姑姑你這麼編得,開玩笑更沒有你這麼開得,拿完顏洪熙做借口,你想過趙王和趙王妃的感受嗎?

  余蔓沒繃住,哼笑出來。她掩住嘴咳了兩下,對朱聰擺擺手,正色道:「親戚而已。」


第152章 小龍人

  余蔓一番似是而非的話, 把眾人說得一愣一愣的,只道她和完顏萍可能跟金章宗的第三子完顏洪熙有點關系,可是,他們是不是歪題了?

  朱聰摸著鼻子, 默默退下。歪題這件事, 他得背全鍋。

  目光轉向完顏洪烈, 余蔓自覺回到正題, 緩緩道:「你說能教我萬箭穿心而死, 我信。」

  「死在你手裡,也是我的命。」

  聽到這裡, 完顏洪烈淺淺地眯了下眼睛, 護主最積極的管家, 也不說話了。

  余蔓慢悠悠向前踱了兩步, 伸出手,手裡捏著一枚削尖的竹簽,有節奏地敲打面前的鐵欄,「我希望你能安度晚年, 長命百歲, 但前提是, 你不能做壞事。」

  完顏洪烈沉吟, 語氣試探,「為什麼?」

  為什麼要提完顏洪熙, 為什麼對我有那樣的期望, 又不許我做壞事,我做了什麼壞事?你知道多少?

  磕牙似的敲擊聲一頓, 余蔓緩緩抬眸, 「你利用了一個孩子對你的信任。」那個在沙漠裡發現垂死的你, 救了你,信任你喜歡你的孩子。

  末了,又信誓旦旦加了一句,「夾帶私貨就是利用。」更何況,你還極有可能做了更大的壞事。

  完顏洪烈輕嘆一聲,他現在可以肯定,小龍女知道他的真實身份,甚至清楚很多他的過往,可她這麼年輕,看起來只有十幾歲,又是從何處得知這些過往的呢?

  「你到底是誰?」完顏洪烈聲音低沉,眼神暗藏機鋒,他輕蔑地笑了一下,「完顏洪熙的子孫嗎?我不信。」

  小龍女的眉眼有幾分像惜弱,完顏洪熙那蠢貨才不配有這樣的後人。倒是他和惜弱的女兒,他唯一的孩子,若能健康長大......

  余蔓撇嘴,哼道:「我是他奶奶。」

  說著,她用力一跺腳,也不管完顏洪烈抽動的眼角,和管家變綠的臉,自顧自地說:「方才機關發動,我感覺到回聲,這地板下面應該是空的,有密室,對嗎?」

  「郭大俠自幼敬重你,你當著他的面,給句准話,郭芙到底在不在你手裡?你今天積一份陰德,百年之後見了故人,也好交代。」

  完顏洪烈心頭一震,「故人?惜弱......你見過惜弱。」

  直覺告訴他,小龍女話裡的故人,就是惜弱。

  「包惜弱嗎?」余蔓撇了下嘴角,意味深長地說出這個名字,「等找到郭芙,我們可以聊一聊她。」

  完顏洪烈沉默了好一會兒,臉色明暗變換,最後情緒復雜地嘆了一聲,「好,我放人。」

  「莊主!」管家震驚。

  完顏洪烈不為所動,伸出兩指,戳了一下床頭的暗格,房間裡所有鐵欄升起,放余蔓自由。

  他並非想到包惜弱,良心發現幡然悔悟,而是事已至此,與其讓懷疑發酵,最後露出馬腳,干脆認了尚能占得一線先機。

  「真的是你......」郭靖難以置信。

  完顏洪烈飛快看了郭靖一眼,便低下頭,「靖兒,陸叔叔對不住你,更對不住你姨母。」

  「我不奢望你原諒,只求......你們放我一條生路。」

  郭靖震驚不已,他想不出任何理由,「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都什麼時候了,還刨根問底,見到芙兒才是正經。黃蓉暗自搖頭,「陸叔叔,你現在就把芙兒全須全尾地放了,我們可以任何不作追究。」

  「她很好,只是受了一點驚嚇。」

  昨天夜裡,完顏洪烈和管家趁郭芙沒有防備,將她打暈帶進密室,想栽贓到白天在莊外鬧過事的蒙古國師身上,挑起爭端,誰知恰逢公孫止作亂,完顏洪烈倉促命管家假意隨眾人尋找郭芙,見機行事,於是,營地外就出現了郭芙的鞋子。

  「你們都出去,我要打開密室,帶芙兒上來。」完顏洪烈揮揮手。

  余蔓對完顏洪烈點點頭,很隨意的態度,她覺得大功告成,一會兒就可以回去收拾行李了。

  黃蓉皺眉,搶著說:「我跟你一起下去。」

  完顏洪烈看穿了她的心思,「我若想跑,在此之前,完全可以裝成一副受了冤屈的樣子,你覺得你會信她,還是信我?」

  「我是誠心悔過,誠心和解。」

  黃蓉半信半疑,只得暫時退到門外。

  一眾人中余蔓走在最前面,楊過扶著余蔓,健步如飛,一刻都不想在這遍布機關的房間裡多待。

  目光追著余蔓的身影,完顏洪烈猶豫片刻,最後深深望了余蔓一眼,打開暗門,和管家消失在密室入口。

  庭院中,有風徐徐吹來,夜色正在褪去。

  李莫愁眼瞪著余蔓,半晌用力一拂袖,斥了一句,「胡鬧。」

  余蔓扒掉身上的夜行衣,團了團丟給楊過,轉頭對李莫愁攤攤手。這不解決了?怎能說是胡鬧。

  等待期間,郭靖斟酌再三,開口問余蔓,「龍姑娘,你知道我姨母包惜弱的下落?」

  黃蓉拍了丈夫一下,低聲道:「靖哥哥,芙兒要緊。」姨母的事先放一放,莫要生出意外。

  余蔓沒言語,走到門前,側身豎起耳朵聽裡面的動靜。下面很復雜嗎?這麼長時間還不出來。

  黃蓉等不及,要進去看看。郭靖和她爭論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由熟悉機關術數的黃蓉打頭陣。

  余蔓有不好的預感,也跟了進去。幾個人磨磨蹭蹭,經過各種試探才下到密室,找遍密室大小房間都沒有發現郭芙,完顏洪烈和管家也不見蹤影,只有一條漆黑,不知通往何處的甬道。

  不會吧......余蔓摸摸鼻子。

  完顏洪烈就這麼跑了?真就不做人了?虧她那麼自信,以為連唬帶嚇,打打感情牌就能了事,這下尷尬了。

  ....................

  完顏洪烈不相信和管家拖著郭芙從密道逃跑,從陸家莊外的一叢茂密的蒿草中間冒頭,逃到陸地上沒跑多遠,兩人對郭芙的處置問題產生分歧。

  當余蔓、郭靖、黃蓉等人沿密道追上來,入眼便是這樣一幕,完顏洪烈倒在血泊中,胸口埋著一把刀,郭芙口塞破布,雙手被鐵鏈禁錮,管家兩眼血紅,舉起尖刀欲刺郭芙。

  就在郭芙命懸一線之際,黃蓉擲出峨眉刺,正中管家眉心,管家倒地身亡。

  郭芙嚇呆了,撲通一聲跌坐,撲進母親懷裡嚎啕大哭,「不是我,娘,不是我。」

  「他們要滅口,我摸到刀就捅了出去,我沒想殺他,娘,我真的沒想殺他,是他們要殺我。」

  黃蓉心疼地用衣袖掩住女兒的臉,讓她不要看地上的血和屍體。

  生命在流逝,完顏洪烈看到青灰色的天空下出現一張熟悉的臉,他拼盡力氣伸手一抓,只抓到一片薄薄的衣角。

  余蔓走到完顏洪烈身邊,低頭俯視他良久,才慢慢蹲下。

  眼前的面容一步步放大,完顏洪烈怔怔看著,眼底滑過一絲清明,這不是惜弱。

  他攥了攥指縫間的衣角,「惜弱,惜弱......她在哪兒?」

  當年他領兵在外,妻女留在中都,沒想到叛徒獻城投降,蒙軍鐵蹄長驅直入,中都屍骨成山,少有生還。他一直抱有希望,覺得妻女有生還的可能,畢竟,惜弱的武功那麼好。

  這些年,他不斷秘密尋找,直到今夜,他第一次發現了惜弱還在世間的痕跡。這個女孩,長得像惜弱,知道他是誰,又是完顏家的人......倘若他的女兒活到現在,也該有二十五歲了,話說這小龍女今年多大了,她若生得面嫩一些,未嘗沒有二十五歲。

  余蔓看了一下完顏洪烈的傷,刀口戳在心脈上,沒救了。

  她幾次開口,都被嘆息淹沒,最終還是委婉地告訴完顏洪烈,「你應該很快就能見到她了。」

  完顏洪烈泛著死氣的眼珠轉了轉,也不知有沒有把余蔓的話聽進去,他又問:「我苦命的女兒在哪兒?」

  余蔓面露不忍,心情沉重地掰開完顏洪烈攥她衣角的手,握住,輕聲說:「在這兒。」

  想了想,又從懷裡掏出那枚證明身份的玉佩,塞到完顏洪烈手裡。

  完顏洪烈吃力地抬起頭辨認玉佩,用指腹摩挲玉佩上的記號,不覺流下淚來。

  「你們有給我取名字嗎?」余蔓好奇地問。

  「大名沒來得及取,取了個小名,叫敖鴻達。」完顏洪烈虛著眼,努力把余蔓看仔細,「你知道敖鴻達是什麼意思嗎?」

  余蔓愣了一下,用不確定的語氣回答,「人參?」

  前世她給完顏洪烈唱過一首女真歌謠,她只會唱這一首,歌詞也似懂非懂,大意是勇士們進山挖人參。

  完顏洪烈哽咽,「人參娃娃......為父對不起你,讓你生在這亂世,骨肉分離,為父更對不起你娘......」

  惜弱那樣有神采的女子,在他身邊活得郁郁寡歡,他能給惜弱的幸福,只有趙王府一方小小的天地,出了趙王府,到處都是刀劍風霜,他傾盡全力為惜弱遮擋,可還是有太多顧不到的地方。

  「六郎,我們何苦這麼可憐」,惜弱笑著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心裡咯噔一聲,非常惶恐,因為他感覺到,惜弱想要放棄。那段時間,他小心翼翼,除了必要的公務外出,都是在家陪著惜弱,最後惜弱沒有走,因為,惜弱懷孕了。

  他們盼了好多年的孩子,終於降臨,他以為他們的關系會出現轉機,殊不知相聚的日子所剩無幾。

  在完顏洪烈彌留之際,余蔓問他,「你的後事,怎麼處理?葬在江城,還是送你回故鄉?」

  故鄉?他生在中都,可他不想葬在那裡,哦對,他還有另一個故鄉......完顏洪烈嘴唇動了動,「把我的骨灰,在不鹹山上撒到混同江裡。」

  惜弱的屍骨不知流落何處,他一個人埋在土裡,太孤單,還是燒成灰,或隨水而去或散落風中。

  「好。」余蔓應下。

  完顏洪烈咽下最後一口氣,余蔓想等他身體冷一些再去拔刀,就坐在一旁出神。

  郭靖難掩悲痛,「陸叔叔他到底......」

  「他是金章宗第六子,完顏洪烈。」余蔓平靜地說。

  人已經死了,給大家解解疑惑也無妨。

  「趙王完顏洪烈?」朱聰撓撓下巴,略一沉吟,「那麼那位宋人王妃,就是包惜弱嘍。」

  方才余蔓和完顏洪烈的對話,一圈人都聽到了,稍作聯想,不難得出正確的結論。

  「你是陸叔叔和姨母的女兒。」郭靖愕然,他的思路要比旁人慢一拍,這才火急火燎地追問余蔓,「你娘呢,她現在何處,在古墓嗎?」

  余蔓怏怏呼出一口氣,搖頭道:「她應該已經不在人世了。」

  她也許不了解包惜弱,但她了解她自己。

  「當年她把我放在終南山下,包我的小被子上都是血,如果不是萬不得已,她不會那麼做的。」

  郭靖捶胸大慟。

  這時,朱聰冷不丁插進來一句,「你娘為什麼偏偏把你放在終南山下?她想你長大當道士?」

  余蔓哽了一下,心底那點惆悵與感傷瞬間蕩然無存。

  「要不,你下去問問她?」

  =====================

  余蔓和完顏萍欲北上去會寧府,將完顏洪烈的骨灰依照遺言葬下,她們與李莫愁、楊過等人在江城分手。

  臨別,余蔓把玉女心經交給李莫愁,告訴她古墓斷龍石已落,師祖、師父和孫婆婆可以安息了。

  楊過想跟余蔓一起走,但余蔓不許,說他人大了心野了,拘在身邊也管不住,索性放他自己玩。千種叮嚀萬種囑咐,最後只化成一句話,「照顧好自己,好好做人。」

  離開江城後,再三猶豫,余蔓還是決定繞路去一趟化意山。

  到達化意山的時候,秋意正濃,滿山落葉,金燦燦的。余蔓跳下馬車,讓完顏萍在山下等她,獨自登上蜿蜒的山道,行至半山腰,忽然聽到有人弱弱地在叫「龍姑娘」。

  這聲音聽著耳熟,余蔓循聲望去,只見尹志平用衣袍攏著一兜什麼東西,蹣跚朝她走來。

  尹志平面有病容,舊衣穿在身上松松垮垮。余蔓離開陸家莊前,和他見過面,兩人互相道過謝也道過謙,沒想到今日又在此地相遇。

  「龍姑娘,你怎麼在這兒?」

  余蔓顧左右而言他,「呃......你的傷好些了?」

  「好多了,今天天氣好,我便出來走走。」尹志平笑道,「龍姑娘,上去喝杯茶吧。」

  余蔓愣了愣,腳下生根。她原本就是要去長春觀討杯茶喝,可現在,她卻突然不想那麼做了。

  她側首去看地上黃葉,淡淡道:「不了,就不上去打擾了。」

  只有故地,沒有故人,游游故地就罷了,見了人也是煞風景。

  尹志平並不強求,他從裹成一個兜的衣袍了掏出一只果子,上前一步送到余蔓面前,「我記得你喜歡吃梨,化意山的梨不比終南山的差,你嘗嘗。」

  余蔓接過梨子,放在鼻間聞了聞。大老遠跑到化意山,吃個梨再走,吃了這個梨,前緣盡散,

  「龍姑娘,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家去?」尹志平問。

  「不回去了。」

  尹志平臉色微變,低頭想了想,苦笑道:「你要投奔你師姐,以後常住玉湖塢?」

  余蔓搖頭。

  尹志平不解,正要追問余蔓為何搖頭,就見余蔓開口——

  「你師父為什麼住在這裡?」

  尹志平眨眨眼,錯愕地看著她,心思百轉,末了,搖了搖頭。

  余蔓衝尹志平一笑,揮揮手。似乎她方才只是隨口一問,根本不在乎答案。

  「你多保重。」

  道過這聲保重,余蔓轉身下山,這是尹志平見她的最後一面。

  十年後,已結為夫婦的楊過、陸無雙北上尋訪余蔓和完顏萍,余蔓曾私下對李莫愁說,她葬過完顏洪烈就不打算回來了,想在不鹹山一帶隱居,楊過、陸無雙將不鹹山方圓百裡翻了個遍,沒有找到一丁點余蔓和完顏萍存在的痕跡,二人失望而返。

  那麼,余蔓和完顏萍人在哪兒呢?

  不開天眼,很難想得到,但......也算合情合理。

  東北的冬天實在太冷了,余蔓上個茅房,差點把自己送走,家裡的柴也不夠,她們第一個冬天就沒熬過去。余蔓挨了凍,自是不想再受凍,於是手一揮,帶完顏萍去西域種葡萄去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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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綜武俠)洗衣粉兒》作者:佐伊賽特【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