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于 2020-12-11 20:21
第001章 除了知里子
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
純白的名片，簡潔到只有名字和地址。
再無其它元素。
宮野明美捏緊名片，忐忑地按響門鈴。
門應聲而開。
視野所及，是一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男性。
著白襯衫和休閑褲，栗發柔軟地翹起。淡淡瞥過她一眼的瞳仁，如一汪新綠的深潭，清晰地倒映她的面容，仿佛堪透了她真正的來意。
「你好，我，我是——」宮野明美緊張地支吾。
「請進。」
宮野明美依言，緊隨其後。
關於這間事務所，她都是道聽途說的。
她聽說世界第一的前綴名副其實，規矩奇怪且任性。不過，天才總是富有特權的。擁有一分鐘就能看穿真相的才能，當然供不應求，可以為所欲為。
現在看來，不只是傳聞奇異，內部裝修也怪極了。
宮野明美環顧室內，呆愣一瞬。
這……與其說是偵探事務所，不如稱之為圖書室更恰當。
木質書架從地面延伸到天花板，書塞得滿滿當當。連招待她坐定的沙發旁，也摞起高高的書堆——是成套的漫畫，到底有多少書啊，目測絕對超過萬本。書堆上置著透明彈珠和新奇的零食。宮野明美不禁想到口味奇特的妹妹，宮野志保吃三明治，喜歡加花生黃油和藍莓醬。
「抱歉，那是亂步桑的玩具和零食。未經允許，不能動的。」
「……啊！」宮野明美正襟危坐。
「請稍等片刻。」
很快，她得到了一杯霧氣氤氳的熱水，兩份輕飄飄的契約書，和一支筆。
宮野明美聽到清朗的說明。
「我是折木。相信你到這裡來，就是對亂步桑的戰績有所耳聞。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樂於承接其它事務所束手無策的委托，不畏懼毫無頭緒，唯恐缺乏挑戰性。這是委托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必須嚴格遵守的一些條件。希望你在委托前仔細閱讀，確保理解到位——」折木奉太郎熟練地開始例行公事。
這番事前告知，他倒背如流。
包括委托人的反應，奉太郎再熟悉不過了。
先是驚訝、不解、抗拒，到最後臣服於亂步的超能力，無一例外。
「一，無條件滿足亂步桑的一切要求，不論它在你聽起來是合理，還是無理的；」
「二，與推理無關的事務，一律不能麻煩到亂步桑。譬如，事無巨細地向你解釋推理的思路，保護你的人身安全，調解你與其他人的糾紛等等；」
「三，務必時刻謹記，亂步桑是世界第一的名偵探，擁有世界第一的超能力：超推理。禁止對亂步桑流露出任何類似於超齡中二病、妄想症患者、二次元重度中毒的神態；」
宮野明美皺眉。
第一條和第二條，就任性得超乎想像。
絕大部分偵探事務所，對近身保鏢的委托來之不拒，不會明令委托人無條件滿足偵探的要求，更不會在對委托內容一無所知時，先不容置喙地甩出契約書。
宮野明美盯住第三條，眉皺得更深，「等、等等！折木君，超、超能力，超推理什麼的……這是絕不可能存在的吧？」
「這個世界當然是科學的。」奉太郎頷首。
「那，」
宮野明美呆住。
她垂眸看白紙黑字的契約書，又抬眼直視肯定的奉太郎，重復三次，有些明白了：傳聞中遺世獨立的名偵探亂步，是隨心所欲的天才，他說什麼都對。
「這份契約書的全部內容，主要作用是讓亂步桑保持高興的心情。若合他意，一切都好，是事務所接受委托的前提條件。其余注意事項和違約金的收費標准，都附在後面，非常詳細。請你仔細閱讀，我就不一一說明了。如果沒有異議，請在末尾簽名。若有異議，抱歉，這份契約書不會因為任何委托人更改。」而能夠更改的知里子，根本用不到這個。
奉太郎扯出僵硬的微笑。
他經姐姐介紹，在上大學的閑暇到這裡兼職。
准確地說，是把他交給知里子使喚。好聽的說法，是讓他發揮推理的才能。
其實，工作主要是接待部分委托人、整理文書報告。
接待的流程大同小異。契約書是知里子撰寫好的，他只管遞出去、收回來。
報酬相對於工作量，十分優厚。
至於他的才能，有亂步在，除了一起玩三人撲克，幾乎毫無用武之地。
果然還是不習慣營業性的笑容。
奉太郎只笑了一秒，一如往常給委托人留出充裕的思考時間。
他向來奉行「不做也行的事情就不做，非做不可的事情一切從簡」。假若無法在前提條件上達成一致，那就沒有必要了解委托。事務所最不缺乖巧的委托人。一側的辦公桌上，簽名的契約書按時間順序疊起，足有半米高。
奉太郎拿起剛才看的報紙。
門鈴響起前，他正巧看到一則史無前例的新聞：十億日元盜竊案。他禁不住算了算十億日元的體積，這可了不得，絕對是搜查一課傾力出動的大事件。
奉太郎往下看，看到被盜竊的對像。
——昨日，知里子剛剛把所有個人儲蓄存進這家銀行。
知里子絕對是被詛咒了！
信奉科學的奉太郎不由得這麼想。
因為不論知里子投資哪座商業建築，不日都會打上煙花，炸成漫天火光，一地碎末；投資股票和基金，則會發生事件或事故，導致貶值；當知里子終於放棄投資，把錢老老實實存在銀行，結果發生了前所未有的盜竊事件——這已經到了無法用巧合來解釋的程度。
事務所有一棵財源滾滾的搖錢樹，亂步。
還有一台絕無僅有的碎鈔機，知里子。
奉太郎認真研讀報道。
攝像拍到的犯人共計三名，都蒙著面，分別是高挑的女性，孔武有力的男性和矮胖的男性。
矮胖的男性負責開車。看孔武有力的男性扣住扳機的動作，顯然是使用槍械的熟手。而高挑的女性站定的位置和手勢，應該是事件的司令台。
奉太郎的余光，捕捉到宮野明美探來的視線，焦灼、局促。
就體型而言，和蒙面犯之一極其相似。
「怎麼樣了？」奉太郎放下報紙，關切。
「折木君。」
宮野明美收斂對報紙頭條的關注。
她被迫主導的十億日元盜竊案，是現下最沸沸揚揚的話題。對方恰巧在閱讀報道，不出奇。
在來時的路上，計程車上的電台、高掛的巨幅屏幕、電器店的展品，最新消息鋪天蓋地：警視廳立下盡快破案的誓言，接受采訪的警部一臉疲態；銀行和運鈔車的工作人員全部停職，很可能會被追責，日後工作勢必將受到影響；銀行安保和押運流程廣受質疑……這都是因為她和琴酒的協議，只要她完成盜竊的工作，她和宮野志保就能脫離組織。
宮野明美事前做好了寢食難安的心理准備。
她已經堅定地走到這裡，只能繼續下去。
宮野明美勉力作平靜狀，在末尾簽上假名廣田雅美，「這份契約書，我沒有問題。」
她的委托刻不容緩。
琴酒給的時限非常緊迫，必須盡快找到獨吞十億日元的廣田健三。
因此擔著被名偵探當場窺破的風險，她慕名來到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
「廣田桑，契約書一式兩份，請收好。那，請問你的委托是什麼？」奉太郎回收一份，問。
宮野明美說著，對面的奉太郎若有所思。
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專業的刑事會用記事簿記錄要點，他卻絲毫沒有執筆的打算。
「廣田桑，你的委托，是尋找你的遠親——」
奉太郎捏著宮野明美遞來的照片，微眯起眼，照片上的男性與蒙面犯之二身形相近，「廣田健三，48歲，身高1米7，養了四只貓，分別名為豪、快、帝、王。日前辭去計程車公司的工作，不知去向。」職業和動向也很令他在意。
「是的。」宮野明美肯定。
「若非其他人無能為力的事件，只是找人，我建議你委托其它偵探事務所。亂步最近有事，不能過來，耽誤你的要事就不好了——」
聞言，宮野明美扭頭，徑直撞進明快的笑顏。
走近的女性，瞳色與奉太郎相近，給她的感覺卻截然不同，像柔和的春日。
「我是事務所的負責人，森，森知里子。」
負責人。
宮野明美打量知里子，年輕得超乎想像。
「可是，森桑，我已經簽過契約，和你們達成協議。所以，應該盡快幫我找人才對！」
「請看契約書的第十三條，亂步的私事，優先度高於一切委托。第十七條，他在任何階段，都擁有無條件終止受理的權利。這是一份徹底偏袒事務所和亂步的契約，我再熟悉不過了。因為是我攥寫的。為了盡快解決你的煩惱，廣田桑，我建議你在耐心等待的同時，拜托其他人——」
「我來。」
「誒、」
知里子瞅主動攬事的奉太郎，錯愕。
「我已經有眉目了。廣田健三為數不多的愛好，是養貓和賽馬——」奉太郎不疾不徐地說。
「賽馬？！」宮野明美疑惑，她可沒說過，更不知道。
「貓的名字，連起來是最近奪得四連勝的賽馬。他是忠實的賽馬愛好者，不會只滿足於電視轉播。今天恰好是競馬場開放的周末。」
知里子望落進金光的玻璃窗，今天太陽確確實實是從東邊升起來的。
伴著宮野明美的驚呼和雀躍，知里子凝視一反常態的奉太郎，「……奉太郎，你真的是奉太郎嗎？」
奉太郎不自在地頓了一下，「因為亂步桑缺席，事務所停擺。以知里子桑你的破財速度，沒有進賬，麻煩大了。」
「原來如此，謝謝你，超可愛的奉太郎！」
知里子拿起一支棒棒糖，拆開糖紙遞過去。
被投喂的奉太郎睜圓眼，滿臉抗拒。
「……這是亂步桑最喜歡的口味！」
「我知道。他最喜歡，當然因為是最好吃的。」
知里子露出理所當然的神情，堅持。
她的厲害之處，就是能讓與她相悖的人，產生自己才是錯誤的感覺。
特意挑了最好吃的一種。
奉太郎咬住比委托更麻煩的棒棒糖。
請相信他！
這個真的是未經允許、不能動的零食。
除了知里子。
第002章 遠親
宮野明美緘默，細察知里子和奉太郎的來往。
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僅她所知的三位成員：
與日本推理小說之父同名，絕無僅有的天才，名偵探江戶川亂步；
為偵探撰寫了隨心所欲的契約書，年輕得出乎意料的負責人，森知里子；
以及，僅靠聆聽，就知道了她數次實地走訪、也沒發現的線索，就像是安樂椅神探的折木奉太郎。
——連接待委托人的助理，都擁有如此敏銳的洞察力。名偵探的實力，可想而知。
宮野明美有種奇異的安心感，又忐忑。
今日，她做了全方位的偽裝。即使是宮野志保站在面前，也不一定認得出是她。
雖然知里子用極其吃驚的神態，但對奉太郎的信任彰明顯著。知里子語氣輕快，仿佛找人並非一件難事，只是吃飯喝水罷了。
馴服天才的負責人，絕非一般人。
宮野明美相信自己的判斷，和兩人自然流露出的自信。
她感激地鞠躬，「那就拜托你了，折木君！」
「啊。」奉太郎嚼著棒棒糖，含糊地應。
甜味在口中漸漸融化。
奉太郎不嗜甜。美味的糖果卻讓他不得不贊嘆，不愧是亂步最喜歡的口味，好吃！
奉太郎瞥過糖紙的包裝，記下名字。
他無意吃了一顆，要加倍還回去的。
名偵探最聰明、最可愛，也最任性、最可怕。
總之，亂步好不好哄，是分人的。
「請稍等片刻，廣田桑。」知里子穿過沙發到辦公桌，「我現在立刻為世界第二名偵探候補打印契約書。」
說著，知里子敲起隨時待機的筆記本電腦。
手指翩如霓影，動作毫不猶豫，思緒仿若暢通無阻的流水。
宮野明美作驚奇狀，「誒、原來折木君這麼厲害，是世界第二名偵探！抱歉，我還以為你是實習偵探，或者偵探助理。」
「請勿省略候補。而且，我也是剛剛知道的。」奉太郎不自在地揪了揪額發。
「當然！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沒有，也不需要偵探助理。」知里子的話與奉太郎撞在一起。
「我只是比普通人運氣好一點……」奉太郎聲明，隨即噤聲。知里子不是運氣比他差一點的普通人，是運氣極差的極少數。
知里子用「你謙虛的程度絕對是世界第一，別戳運氣不好的我傷口」的目光看他，按下打印鍵。
打印機聽話地吐出白紙黑字的契約書。
「這麼快。知里子桑，你不會就是把亂步桑的名字，替換成我了吧？」奉太郎轉換話題，懷疑。
「我說是為你打印的，當然是專門為你撰寫的。」知里子把薄薄的兩張紙遞過去，一張給奉太郎，一張給宮野明美。
與特意為亂步制定的契約書相較，這份短得出奇。
必須遵守的條款只有一條：
「奉太郎奉行節能主義，不愛運動、社交一切需要消耗能量的非必要活動，因此車馬費按十倍計算。」
從數百條減至一條，只是車馬費會貴一點。
宮野明美松了口氣，執筆簽名。
知里子不經意瞥過宮野明美簽名的動作，在意地停住。
末尾的美字，與其它字的熟練度截然不同，運筆速度明顯快一些。通常而言，人書寫姓名的速度是一致的，除非是假名。廣田雅美，只有最後的美字，是對方經常書寫的。
「奉太郎，剛才你請廣田桑出示證件了嗎？」知里子問。
接待事項不包括驗證委托人的身份真假，因為沒有什麼能瞞得過名偵探的眼睛。
知里子突然問起這件事，顯然她發現了，對方身上有令人無法釋然的疑點。
奉太郎配合地，勉力扮出呆愣的模樣，「啊、我忘記了。」
知里子欣賞奉太郎拙劣的演技，靜了一秒，接話：「抱歉，廣田桑，這是為了確保這份契約書是具有法律效應的，請你出示一下證件。」
宮野明美緊張地放下筆，堅定地開口：「我沒有駕照，也沒有隨身攜帶健康保險證的習慣。委托的定金，我現在就用現金支付，絕不會拖欠尾款！你們是聲名遠揚的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沒有人敢對你們失信、背約吧，否則瞬間就會被查得一干二淨。」
「啊，真是厲害的說法，讓人難以辯駁。」
記下聯系方式，確認定金，知里子目送宮野明美遠去，轉身瞧穿上外套的奉太郎，輕聲感慨。
她把剩余的棒棒糖，全部掃進針織外衣口袋，跟上要出門的奉太郎。
「奉太郎，廣田健三一定在競馬場嗎？」
「即使他是熱愛賽馬的現場黨，國內有十個競馬場，分散在各個縣市。」
「就算他在離我們最近的東京競馬場，東京競馬場共有一萬三千多個席位，最多可同時容納二十萬觀眾。購買入場券和下注都依靠自動販售機，最大程度實現了自動化，少有工作人員。要如何在茫茫人海中，快速找到可能在那裡的廣田健三——」
知里子接連拋出疑問。
「我需要更多線索。除了競馬場、寵物店，廣田健三可能去的其它地方，以及他突然辭職的原因。廣田雅美為什麼不惜高昂的委托費，委托我們尋找這位普通的遠親。一定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已經到了必須爭分奪秒的程度。我很好奇。」奉太郎說。
「他們真的是遠親嗎，我有些懷疑。廣田雅美簽名的速度有所差異。」知里子思疑。
「暫且先稱之為廣田雅美吧。不只是運筆速度，還有廣田雅美闡述委托的條理，一聽就是精心整理過的，以及她特意選擇的妝容和衣裝，對今日報紙頭條的在意……廣田雅美和廣田健三兩人的身形，恰好與十億日元盜竊案蒙面犯的身形相似。」奉太郎言不盡意。
「啊。原來如此，這才是你一反常態的真正原因。如果他們是犯人，那團伙內部肯定出問題了。分贓不均。或者，被負責司機工作的廣田健三獨吞了。然後，自作聰明的犯人之一想到委托名偵探……亂步恰好最近有事，無暇過來，運氣真是比我好太多了。」
知里子想到她昨日把錢存進去、今日就被盜竊了的銀行。
不過，委托奉太郎，和委托亂步，結果毫無二致。
委托偵探尋找失蹤的共犯，這不是運氣問題，是智商問題。
「其實，重點不在於盜竊案本身，而是背後的能量。不論分贓、獨吞，都意味著犯人擁有消化十億新鈔的能力。警視廳正盯著呢，新鈔一出手就會露餡。在這種戒備下，不，就是平常，把十億新鈔全部換成舊錢，這不是一般人和組織能做到的。加上事前准確的情報和武器來源，盜竊案背後，肯定有一個龐大得難以想像的黑暗勢力。
」奉太郎發散思維，低聲說出使人恐懼的推理。
知里子帶上門，視野內是熟悉的街道。
事務所對面的咖啡店，客人笑意晏晏，門口貼著招聘的貼士。
平靜的日常，與奉太郎的推斷迥然有別。
知里子掬起明媚的笑，拍拍奉太郎的肩，「沒事。干勁滿滿的奉太郎，就和懂得常識的亂步一樣罕見。我會盡全力應援你的！」
「喂、知里子桑。」
她把擔憂的氣氛拍散了。
奉太郎直視比他更干勁滿滿的知里子，無奈地吐出一口氣。
在這間事務所，亂步是隨心所欲的偵探，知里子是善於使人信服的負責人，他是得過且過的協力者。
作為反例與他相提並論的，能夠一眼看穿真相的名偵探，對常識一無所知。
這個設定真是，不論奉太郎第幾次聽說，都覺得匪夷所思。
亂步擁有絕無僅有的高智商，隨便看看示意圖、聽聽司機和乘客的引導，輕易能學會搭乘公交車和新干線。那個天真爛漫、純真無暇的狀態，絕對是刻意的吧，故意每次讓知里子從橫濱接過來，再送回去，做永遠令人沒轍的存在——事實卻是，那不是有意的，名偵探是貨真價實的常識白痴。
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毋庸置疑的頂梁柱，委托人的神，無所不能的名偵探，江戶川亂步。
實際是二十六歲的成年人，外表是十六歲的少年，心理是六歲的孩童。擁有的，是不及六歲的常識。比如，無法獨立搭乘，六歲小孩都能做到的新干線。
思維徹底被她帶跑了。
奉太郎和知里子站在街口，等空計程車。
奉太郎整理想法，疑惑，「知里子桑，明明可能是非常危險的委托，為什麼你一點都不害怕？」
知里子拆開一顆棒棒糖，輕輕說：「其實，我有一個能做到這種事情的遠親。」
「誒……」
奉太郎愣怔，「……你說什麼！知里子桑，能做到什麼事情的遠親？」
「就是剛剛說到的那種事情，情報和武器。你為什麼會是這種表情，奉太郎？雖然合法的組織逐年縮減，但總計依舊超過數萬人。其中有我遠的不得了的遠親，這很正常吧。」知里子攬下計程車，在最安全的後座坐定。
奉太郎扶住車門，正要慢慢跨上來。
知里子發覺有只陌生的小家伙，先憑借矮小的身姿擠上來了。男孩乖巧地挨著她坐，對她扯出討好的笑容。
「誰，你是誰？」知里子瞧男孩，又看頓住的奉太郎，蹙眉。
「……我叫江戶川柯南。」男孩用甜甜的聲音作自我介紹，「是一名偵探。」
江戶川是全國僅一百三十人擁有的罕見姓氏。加上這個閃亮的名字，起名方式與亂步相仿。
知里子注視柯南戴眼鏡的可愛模樣，不由分說先擠上來的決斷，自稱是一名偵探——種種共同點讓她斷定：柯南無疑是亂步的關系者，模仿到了亂步的精髓。
亂步沒有小他二十歲的兄弟，也沒有孩子。
知里子朝柯南綻開超燦爛的笑顏，用最溫柔的語氣問：「柯南，你是亂步的遠親嗎？」
亂步的遠親？柯南迷惑。
他的姓氏取自江戶川亂步。在某種意義上，確實可以稱之為亂步的孩子。
柯南肯定：「恩，就是江戶川亂步的那個江戶川！」
第003章 熊孩子
柯南，前幾日被迫返老還童的工藤新一。
剛剛路過街口，柯南隱隱約約聽到對話，言辭間透露出了不得的信息：混黑的遠親。
任何與黑衣人有關的情報。
——這是他目前最迫切需要的。
柯南停下腳步，打量如畫的兩人。
形像完全不同於他遇到的黑衣人組合。饒是觀察力一流的他，若非確確實實聽到對話，絕不會把對方和混黑者聯系到一起。
自然卷栗發男性和黑發及肩的女性，名字讀音分別是houtarou和chiriko。
在日本，給女孩起名，通常先決定發音，然後去找匹配的漢字。有時，長輩決定發音後，隨便指了個好看的漢字，導致讀音和寫法毫無關聯。因此，名片上除了漢字，會用假名標注讀音。柯南無從得知chiriko，到底寫作千裡子、知里子，還是更奇特的什麼。
柯南走近，試圖探聽更多信息，邊盤算著。
今早，阿笠博士給了他一個新道具，犯人追蹤眼鏡。
利用貼紙信號器，在眼鏡左側液晶屏上，便能顯示目標的所在之處。
總之，先憑借矮小的身姿挨近chiriko，把信號器粘在她身上。
柯南眼疾手快地擠上計程車，察覺發展與他想像的，千差萬別。
在他自我介紹後，chiriko流露出令人費解的表情，笑顏如春日般柔和，聲線溫柔，「柯南，你是亂步的遠親嗎？」
雖然不是很明白對方這麼問的原因，但他現在的姓氏——
柯南點頭，「恩！就是江戶川亂步的那個江戶川！」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知里子環顧車窗外，周圍沒有類似監護人的存在。
知里子無奈地呼出一口氣。
亂步近期無暇顧及這邊，他的遠親柯南乍現。
知里子自然串起兩件事，名偵探缺席，因此送來了保證運營和進賬的小偵探。亂步的安排尤其貼心。最好能事先知會她一聲，讓她做足准備，比如最基本的接送。
亂步與常識隔絕，除了外出辦案需要人接送，天不怕地不怕。
柯南看起來至多六歲，只身勇闖東京，敢於暫代亂步。
江戶川家族真是人才頻出。一個、兩個，聰明絕頂，也最擅長讓人牽掛、擔憂。
好在柯南順利找到事務所附近，不然在找廣田健三前，要先找柯南。
知里子從口袋取出一支獨特的棒棒糖。亂步證明了，這個用來哄孩子，效果最好。她獎勵給獨自出遠門、將挑起事務所大梁的柯南，語調摻有幾分活潑的色彩，「柯南，這支棒棒糖會變色喲，一支可以嘗出多種口味。」
沒有責問未經允許就擠上車的他，反而異常和善地拿出糖果給他吃。
奇怪！
太奇怪了！
柯南直直盯著神奇棒棒糖。
被灌下未知藥物後，他近日對吃的東西，有一種草木皆兵的警惕。
柯南想了想，接過棒棒糖，兩三下剝開糖紙，把糖遞到知里子嘴邊。
他模仿記憶中母親的演技，那位被稱為可愛過了頭的阪本姐姐，眉眼彎彎，咧開甜甜的笑容，擺出無害的幼獸模樣。
投喂的零食居然有去有回。
知里子睜圓眼，呆愣地咬住棒棒糖。
最外層的巧克力殼逐漸融化。
甜！
知里子更深信不疑了。
柯南肯定是亂步的關系者，這絕對是和亂步相處培養出來的習性。
她習慣投喂的緣由，就是亂步。
乖乖巧巧的零食投喂者，真是太可愛了！
柯南熟練地投喂亂步，給亂步指路，向亂步學習，江戶川組合的可愛是翻倍的！
知里子嚼著糖果，把外衣口袋裡的糖果都掏出來給他，「柯南，你喜歡什麼口味的？草莓、檸檬、芒果，還是這個，那個？」
啊！
奉太郎頓悟。
他學到了，自然又厲害的一招。
當知里子把代表麻煩的棒棒糖遞過來，可以反送回去，這樣他就不會因為吃掉世界第一熊孩子的零食，惹對方生氣了。不。假若他這麼做，後果好像會更嚴重。
名偵探最聰明。
熊孩子最不講理。
亂步兼具兩者的特點。
既是獨一無二的名偵探，又是天下第一熊孩子。
奉太郎輕輕關好後門，坐到前座，報了廣田健三工作的公司地址，考慮起另一件事。
將非法所得合法化，獲取運鈔車抵達的准確情報，持有武器。
能做到這種事情的遠親，無疑是某個大型組織的高層。大多都不合法，知里子卻意指其遠親所在的組織，是合法的。換言之，應該是被默許、認可，但不為常人所知……從一句回答牽扯出無數的聯想，奉太郎終止發散思維。
知里子的本意，是請他無需擔心因調查帶來的風險。
事務所與警視廳交好。
准確地說，警視廳倚仗亂步的推理。對亂步的友好和包容，到了亂步即使隨口說自己是外星人，也會集體拍手稱贊的地步。
當然，知里子的事前協調和手段，在當中起了很大作用。
曾經受益的委托人身涉各行各業，付得起高昂的委托費，自然擁有舉足若輕的能量。
背後還有智商超絕的名偵探，再加上知里子混黑的遠親，他可以安心辦事。
奉太郎望中央後視鏡倒映的柯南，揪了揪額發。
柯南只挑了一顆，他的口袋隨即被知里子裝得滿滿當當。
計程車疾速向前，竟然就這樣開始移動了——柯南揣著天大的疑惑，不論前座的奉太郎，身側的知里子，都沒有質疑他的存在。最普遍、也最合理的做法，他會被痛斥一頓，隨手丟出車外才對！
為什麼得到了非同一般的優待？
知里子神態的扭轉點，在於他的自我介紹。
柯南感覺自己遺漏了至關重要的線索。
柯南不動聲色地偷瞄，確保信號器粘在知里子的外衣上了，拙劣地扮可愛，「chiriko姐姐，唔……有來有往。你問了我問題，那我想知道，你厲害的遠親是誰？」在計程車司機眼皮底下，他不會有危險。
「我的遠親，柯南你應該聽說過。」知里子說。
「是非常有名的人？」柯南不解。
他現在的外表，是六歲的孩子。
有名到普通孩子都應該聽說過的混黑的遠親，到底是誰。柯南毫無印像。最近沒有熱播的影視劇或動畫，是講黑色組織的。
「恩，不輸給亂步。」知里子肯定。
喂喂、江戶川亂步可是家喻戶曉的日本推理小說之父。
名聲不輸給江戶川亂步，那知里子混黑的遠親，在黑色地帶絕對是響當當的一號人物。很可能有黑衣人的線索，或許就是黑衣人的上司！
柯南激動又吃驚，快速思考起來，「名聲不輸給江戶川亂步的人……」
「奉太郎，你想到了？」知里子注意到奉太郎的神色變化。
「大概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了。」奉太郎淡淡地頷首。
「誰？」
柯南急不可待地問。
他又獲得一條線索，遠親是男性。
「名聲不輸給亂步桑，又是知里子桑的遠親——假若像亂步桑和柯南你，廣田健三和廣田雅美，知里子桑和遠親姓氏相同。雖然森是排在第22位的常見姓氏，全國姓森的人超過46萬人，但論起影響力，讓小孩子一下子想到的，學文的我最熟悉的，就是著有《舞姬》的森鷗外了。」奉太郎不疾不徐地給柯南解惑。
既然有江戶川亂步、江戶川柯南，那麼還有一個與文豪同名的森鷗外，不出奇。
這也符合知里子的條件，柯南應該聽說過。
奉太郎咽下後面的話。
知里子粲然一笑，「厲害，不愧是奉太郎，名副其實的世界第二名偵探候補！」
哈？
不愧是世界第二名偵探？
柯南只覺得荒誕，有一大盆冷水從頭上撲地澆下，湮滅了他所有心悸、慌張和期待。
他的遠親，是有其名字命名的推理小說獎項，江戶川亂步。
知里子混黑的遠親，是近代三大文豪之一，森鷗外。
這是什麼足以媲美博士的新式冷笑話？
呵、為什麼不是與森鷗外齊名的夏目漱石、芥川龍之介，他們就沒有牌面嗎！
柯南不禁想到。
第004章 流行文化
不過，至少知道了兩人的真實身份。
不愧是世界第二名偵探候補——這顯然是一個偵探組合。
外表不起眼的奉太郎，窩在前座懶洋洋的，從表情到氣場，看起來絲毫不像是得力的私家偵探。知里子笑和不笑一樣甜，無害的笑顏最適合與人溝涉，可思維和話語令人費解。
總之，是充滿謎團的兩人。
柯南皺起臉，安靜聽著。
又是奇怪的對話。
「知里子桑——」
奉太郎無奈地喚知里子，拖長尾音，「我只是兼職而已，請勿擅自給我加名不符實的頭銜。你明明知道的，姐姐就比我厲害。此外還有世界級偵探L，推理小說偵探工藤優作，其它大大小小的偵探就更多了。我就是比一般人聰明一點點的籍籍無名者。」
奉太郎貼心地把形容詞，從運氣好一點換成聰明一點點。
「奉太郎，假若如你所想，這次肯定要出名的。警視廳的協助調查、懸賞金和表彰少不了。」知里子提醒。
「啊……」奉太郎流露出麻煩的表情。
「什麼！」
柯南捕捉到關鍵字。
警視廳懸賞和表彰的，毋庸置疑是大事件，他躍躍欲試。
比如最近熱度高居不下的十億日元盜竊案，提供有效情報的懸賞金可高達數百萬，甚至千萬。
「啊，那就麻煩你了，柯南！」
奉太郎朝完美的人選，扯出再滿意不過的笑容，「我接到委托，正要去找曾就職於這家計程車公司的廣田健三，48歲，1米7，日前辭職後行蹤不明。委托人廣田雅美桑，拜托我們盡快找到她的遠親。這是廣田健三的照片。」
奉太郎把已經記住的照片，遞給積極伸手的柯南。
真是瞌睡有人遞枕頭，柯南出現得太及時了。
亂步的遠親，不論真假，用來應付受表彰的後續工作正好，他只想做一名安安靜靜看小說、整理文書報告、偶爾接待委托人的兼職。
當然，他會履行應盡的職責，盡力找人，理清來龍去脈。
但是廣受關注、名聲什麼的，奉太郎對麻煩的這些事情，沒有任何興趣。
「houtarou哥哥，為什麼如你所想，這次肯定會出名的？
」柯南看松了一口氣的奉太郎。
柯南向來對自己的名字出現在新聞報道中，得到媒體肯定，十分高興，甚至洋洋得意。
奉太郎卻仿佛視其為可怕的怪物，唯恐避之不及，奇怪！
「目前只是我不成文的推測，無法確定是這樣。」車上有陌生的司機，奉太郎含糊道。
「這樣啊——」柯南瞧手裡的照片，總結，「總之，一，找到廣田健三；二，他為什麼下落不明；三，廣田雅美為什麼尋找遠親；四，houtarou哥哥你的推測又是什麼。」
「厲害，柯南！」知里子忍不住揉了揉柯南柔軟的黑發。
「這只是最基本的分析和整理。」柯南自然露出作為工藤新一的神態。真是不習慣，不論簡單的推理被人誇獎，還是作為小孩被摸腦袋。
柯南沒有表現出抗拒，乖乖巧巧的。
腦袋隨著知里子輕撫的動作，一點、一點。
他找黑衣人的辦法，是想讓毛利小五郎變得有名，然後從毛利接手的委托中獲得黑衣人的線索。
從委托中尋找線索，這本就是大海撈針碰運氣，概率極低。讓毛利小五郎出名的前提，是先接到委托。而毛利偵探事務所目前的業務量，幾近於零，連找人的委托也鮮有。
這就相當於，在收獲果實前，他必須守株待兔，先等來隨風飄來的種子，然後栽樹。
他不知道飄來的種子，能不能開出他希望的花，結他需要的果。
所需的時間，更是難以估計的。
讓毛利偵探事務所變得有名，就困難重重了。
黑衣人的身份、變回去的解藥……他一無所知。
變回去的心情格外急切。
柯南掃過奇奇怪怪的知里子和奉太郎。
或許，他可以換一個已經成熟的平台，大幅度加快辦法的進度。
面前的兩人組合，顯然是有缺陷的。奉太郎怕麻煩，知里子笑得更甜了。而且，知里子和奉太郎沒有因為他外表是小孩，就輕視他。知里子身上還有他想不懂的謎題。
這份找人的委托，是證明自己的機會！
柯南心有決計，眼睛閃閃發光，即刻變得更活潑。
他最先下車，如一陣疾風衝進計程車公司，甜甜地詢問工作人員。
知里子和奉太郎落在後面，目目相覷。
知里子加快腳步跟上去。
奉太郎望瞬間沒了人影的柯南，「好像用不到我們，知里子桑。」
「不。我們是臨時監護人，要保護好柯南，就像寸步不離地看照亂步一樣。」
「啊。知里子桑，有與眾不同的森林太郎作遠親，你的心情相當……微妙吧。」
奉太郎應著，忽然明白了，為什麼事務所的萬余本藏書中，沒有森鷗外的作品。
森鷗外的代表作《舞姬》，可是近代浪漫文學主義的奠基之作。
當你有一個混黑的遠親，與文豪重名，職業和性格千差萬別，心情一定微妙極了。
尤其，奉太郎想到他現在古典語法課的教材，教授直接選用了森鷗外的作品。以後這個名字，在他眼中多了另一層含義。
「這不是最微妙的。」知里子否定。
「誒……還有更微妙的嗎？」奉太郎吃驚，回想事務所缺失的名作，噤聲。
知里子想到太宰治和芥川龍之介。
她熟知的，前者是超級熱烈的芥川吹。
太宰治在高中作業本上寫滿芥川的名字，給芥川畫像，拍照片要模仿芥川的動作，追隨芥川自殺未遂。畢生夙願是獲得芥川獎，甚至瘋狂給評委寫信安利自己。結果三度未獲得芥川獎，種種原因導致他再次自殺，未遂。
在森鷗外手下，有一對截然不同的太宰治和芥川。
還有就像明星詩人一樣，會叫太宰治青花魚的中原中也。
假若不是聽說他們自幼一直使用這樣的姓名，知里子以為森鷗外特意制定了，讓自己變得不惹眼的條例：必須像他一樣，統一將姓名改成某位文豪的真名或筆名，或者以此作為代號。
到底是多小的概率，才能恰好彙集一堆與文豪同名、還有數種相似點的人。
她借來的亂步，所就職的武裝偵探社，社長與萬元紙幣上的福澤諭吉同名，社員的姓名也如出一轍，都是她熟知的文豪。還有從森鷗外手下跳槽過來的太宰治。
模仿文豪的名字，大概是一種只在橫濱特別流行的文化。
她的名字就普普通通。
知里子，知識的知，裡程的裡，知識的裡程是漫無止境的。
子則是希望她像公主一樣。在奈良時代，在名字末尾加上子，是皇室出身的女孩才擁有的特權。
知里子想著，走進計程車公司，一眼看到柯南。
柯南正和工作人員流利地說話，溝通技能max，很有常識。
「chiriko姐姐，我問到了！廣田健三辭職非常突然。他沒有和任何人提過，更不可能說及辭職後的去向。廣田健三平時是一個非常不起眼的職員。唯一的異常，是他在辭職前，每到傍晚就收工，開著計程車在一條路上快速來回。」柯南事無巨細地報告。
「米花支行那條路嗎？」知里子問。
「恩！」
柯南應著，疑惑。
知里子明明沒聽到，為什麼預知到是那條路。
那條路的特別之處，柯南靈光乍現，不會吧，廣田健三是——
只見知里子撥通目暮警部的號碼，「省去寒暄，目暮警部，我們現在確認十億日元盜竊案的犯人之一，是廣田健三。我正在他日前就職的計程車公司附近。你調取銀行前面那條路的監控視頻，能得到廣田健三每天在那條路上演練的證據。車牌和車型是……」
目暮警部開了免提，讓搜查一課全員聽令，室內鴉雀無聲。
高木涉屏息，緊張地記下要點，生怕遺漏了什麼。
佐藤眼疾手快地點開錄音軟件。
「犯人之二，是使用假名的廣田雅美，二十五歲左右的女性，她的聯系方式是……」知里子簡要地說。
「等等，知里子桑，非常感謝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的幫助。但是，不，請問，亂步桑這次有沒有更精確的推理？抱歉，提出了非常冒昧、不合理的請求，可是我們現在真的非常迫切，拜托了！」目暮警部懇切地追問。
名偵探和偵探的區別，顯而易見。
偵探受信任，名偵探是無所不能的神明。
「亂步最近有事。這是，」
在奉太郎慌忙揮手和連聲否認下，知里子介紹起，「這是柯南調查到的。江戶川柯南，是一名可靠的小偵探。」
柯南頓住。
他聽漏出來的對話，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江戶川亂步不是指他理所當然認定的推理小說之父，而是傳聞中的世界第一名偵探，擁有比警視廳的救世主更媚俗的頭銜：委托人的神，只有他願不願意，沒有他解不開的謎題，只用一秒就能看穿真相的名偵探。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目暮警部隱約想起，前日在事件現場見到的男孩，恍然大悟，「柯南君是亂步桑的關系者吧，怪不得，我明白了！我還奇怪柯南君在事件現場表現得異常敏銳，不愧是江戶川！謝謝你，知里子桑！柯南君這兩天借住在毛利偵探事務所，我要知道是這樣，昨天就和你說。」
不是的！
不要隨便明白了！
柯南呆呆地聽，那邊和知里子繼續下去的通話。
「毛利嗎，我會登門致謝的。」
知里子重復和她的姓氏讀音相似的毛利，森是mori，毛利是mouri。
要准備柯南叨擾的食宿費和看顧費，以及禮物，還要給柯南添置衣物和必需品……知里子考慮著。錢，花掉，總是比貶值、被盜竊更有價值。尤其花在事務所的頂梁柱身上。
聽著，柯南驟然意識到，江戶川亂步是真的。
那混黑的森鷗外也是真的！
他迫不及待地等知里子掛斷電話。
「知里子姐姐，」柯南記得報紙上登載過知里子的名字，「那個，森鷗外底下有金色長頭發和黑色短頭發的兩人組合嗎？」需要親自出手的，肯定是中下層或機動人員。
「啊。」知里子想到芥川和樋囗一葉。前者是黑色短發，後者是扎成團子頭的金發。與後者同名的女作家，是唯一出現在日幣上的女性。
「分別穿黑色長風衣和黑西裝？」柯南追問。
「……啊。」知里子點頭，芥川的外套是別致的風衣，樋口是標致的黑西裝。
「其中一個非常崇敬另一位？」柯南搜尋他記得的標志。
「恩。」樋囗一葉對芥川很忠誠。
「能和我說說他們的事情嗎！」柯南耐不住激動。
「怎麼了，他們欺負你了？」
知里子敏銳地讀出柯南的表情，答案是肯定的。
她伏身，直至視線與柯南齊平，綻開使人安心的笑意，動作輕柔地擁住他，「沒事。我會幫你討回公道的。」
第005章 以牙還牙
「我們現在就開始吧！」柯南攥住知里子的手，手背上細細的青筋緊繃，急得直蹦起來。
「那能先告訴我，你怎麼了嗎，柯南？」知里子放輕聲音，盡量顯得溫柔。
「我，我，」
柯南吞吞吐吐。
說不出口，無法說出口。
返老還童的童話故事，是荒誕的天方夜譚，是必須嚴守的機密。
柯南急不可待，黑衣人的情報近在眼前。
「目暮警部快到了。假若他們的行為構成違法，你可以順便連同證據，一起交給警視廳。」知里子柔聲和他說。
柯南欲言又止。
他拍攝的物證都被黑衣人銷毀了，手機正在維修中。遭受襲擊的交易地點又是樂園的隱蔽處，沒有監控。
即使有證據，目前也無法安心地交給警方。
「不構成的話，那就以牙還牙。」
知里子語調輕巧，聲音清爽又甜。
說得這件事，就像擰開氣泡水的瓶蓋一樣輕易。
「……以牙還牙？」柯南遲疑地重復。
「讓他們不爽快，持續不爽快。」知里子笑吟吟地說。
「知里子姐姐，你能做到？」柯南試探。
「恩！」
「知里子桑，用這種方式討回公道什麼的，真的沒事嗎？對方是……」她遠親的下屬。奉太郎擔心。
和遠親的關系，本身就遠的不得了。
那位下屬還有推崇的人，勢必有過人之處。
影視作品中的組織形像，通常是黑暗的。在下屬和遠親間，更傾向於帶來利益的一方。
「請安心啦∼我會小心行事，盡可能避免被報復的。」知里子站直，視線與奉太郎直直相觸，新綠的眼眸盛著柔和的光亮，與給委托人闡述條款時的狀態無異。
「柯南君的事情，我覺得交給亂步桑更合適。我想亂步桑不會贊同，知里子桑你把自己置身會被報復的危險境地。事務所是亂步桑打發無聊的重要渠道，你是不可或缺的負責人——」
少了知里子，以亂步毫無顧忌地用物證啪啪敲人腦袋、視所有人為笨蛋的任性舉動，隨意差遣現場的關系者，命令刑事背他到三分鐘能走到的車站……諸如此類，每次都會發生，亂步在警視廳眼中，恐怕是麻煩的惡魔，而非可愛的天才。
「對亂步桑來說，若他安好，一切都好。柯南君應該深刻地明白這一點才對。」
奉太郎直指皺起臉的柯南。如果柯南是亂步送來的，不可能不懂這一點。
現下的發展，與解決知里子的厄運的心意相悖，本末倒置了。
奉太郎嘆了一口氣。
他今天的能量用度已然超標了。
「謝謝你，奉太郎，我當然會考慮的，」知里子認真列數，「自己、事務所和在事務所工作的你。」
「我擔心很難找到第二份心動的兼職。所以，知里子桑，請務必更謹慎一些。」奉太郎提醒。
「好！為了保持你對這份工作的心動，今天就提前結束了。打車回宿舍好好休息吧，透支能量的偵探君。雖然這次沒有委托費，但有不菲的懸賞金，拿到了會立刻發放的。這次出行的打車費會全部報銷，晚點發條信息給我，我給你轉賬。」知里子伸手拍拍他攏搭下來的肩。
恰時，綿長的警鈴聲由遠及近。
最先抵達現場的，是干練的佐藤美和子，把車開出了過山車的氣勢。
佐藤朝她快步走近，掛著一臉欽佩的笑容。
佐藤和警視廳對她和亂步的高好感度，起始於三年前的事件。知里子領在車站對新干線一無所知、看穿她的目的地與他一致、自說自話跟著她的亂步，到杯戶購物廣場吃飯。亂步利落地花五秒，解開了讓警視廳束手無策的謎題。
「柯南，這是佐藤警部補。」
知里子介紹，看緘默的柯南，他沒有說話的打算。
那就是不構成違法的欺負。或者，她推理。
佐藤看了一眼柯南，疾速報告進度：「知里子桑，這邊就交給我們。交通科在歷史監控視頻中找到了你說的證據。目暮警部已經給各地刑事發出協助的請求，到各大競馬場和附近公寓尋找廣田健三的下落。你提供的那個號碼的主人及關系者，高木率人去調查了。不出意外，應該是非法盜用他人信息購買的號碼，交由專門的部門著手調查了，這很可能牽扯到日前一直密切關注的犯罪團伙。」
「恩。」知里子頷首，「抱歉，因為我最常聯系搜查一課，所以這次習慣性地聯系目暮警部了。下次我會將負責盜竊事件的搜查三課的聯系方式，存進通訊錄。」
「廣田健三沒有合法持槍的證書。武器的來源，也是一個大問題。十億日元盜竊案對社會造成極大傷害，這是警視廳傾力出動的大事件，不分一課和三課。而且，是我們又一次得到了可貴的幫助，知里子桑你方便就好，我們內部會互相傳達的。非常謝謝你們！」
佐藤帶著後到的刑事，氣勢凜然地進入計程車公司。
「……知里子姐姐，我們就到這裡為止嗎，不繼續幫警視廳找到犯人？至少撥一個號碼，給那位使用假名的委托人？」柯南望大步流星走遠的佐藤，疑惑。
知里子沒提及，佐藤也沒想到嗎。
「我們已經提供了足夠多的線索。抓捕容疑者，是警視廳的工作，不是偵探的。偵探只負責解謎，沒有義務承擔、也不能搶走警視廳的工作。高昂的委托費，不是警視廳主動請求，已經得到批示和許可，我們是收不到的。除非是有懸賞金的事件。」知里子說。
「可是，這是市民的義務。」柯南凝眉，這與他無償的辦事方式迥然不同。
知里子好笑地揉揉正義的腦袋，「柯南，如果你有很多好奇心，不如思考一下奉太郎在上車前指出的幾個問題：廣田健三是一名平平無奇的計程車司機，他們合作盜竊的原因，准確的情報來源，獨吞十億日元後如何消化新鈔……這才是偵探的本職。」
「可是，這缺少必要的線索。」柯南思考起來。
「對亂步來說，這就足夠了。」
——這就足夠了？！
柯南難掩驚詫。
知里子接下來的話，卻更令他難以置信。
「這是事務所難得一見的調查活動。亂步可以瞬間判明犯人是誰、在何時何地作案、凶器和證據在哪裡、如何讓犯人認罪……我幾乎沒有這麼出動過。柯南，你要朝神一般的超推理努力呀！而且，現在撥給廣田雅美，為時過早。」
「……哦。那個，知里子姐姐，你能把那兩個人的名字告訴我嗎？」她都想到了啊，柯南緊張地折回剛才的話題。
「黑發是芥川龍之介，金發是樋口一葉。」
柯南愣怔一瞬，「……是那個寫了《羅生門》的芥川龍之介，和五千元日幣上的樋口一葉嗎？」
知里子肯定：「恩，與他們同名。」
哈？
這是一個以文豪為代號的黑衣組織嗎！
柯南揣著疑惑，和知里子說了聲著急上廁所，小跑到一側，給阿笠博士打電話：「博士，我無意得知了那兩個黑衣人的姓名，你幫我盡快調查一下。」
「好。新一，你說！」阿笠博士干勁滿滿地准備著，坐到電腦前。
「芥川龍之介和樋口一葉，還有他們的上司森鷗外。」柯南說。
「……新一，你從哪裡知道的？」這麼不靠譜的代號。
阿笠博士鍵入關鍵字：芥川龍之介。
網絡檢索的結果逾千萬，無疑都是與文豪、文學相關聯的，以及芥川獎的獲獎者。
真聰明呀，使用這樣的名字，極難被檢索到。
「我偶遇了他們的關系者，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的負責人，森知里子。她、傳聞中的江戶川亂步，和在事務所工作的另一位偵探houtarou，也麻煩你調查一下。」柯南簡短地解釋。
「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啊，那可是——」
另一邊的知里子，在原地檢索起《橫濱每日新聞》的編輯部號碼。
她撥出，「你好，請問是橫濱每日新聞嗎，我想承包貴社明日紙質報紙的頭條，和網絡媒體的頭版，錢不是問題。務必請貴社文筆最優美動人、對文學軼事最了解的筆者主筆，刊載主題是《致我最最最親愛的芥川龍之介》，落款為最喜歡你了的太宰治。」
第006章 教不嚴，師之惰
「那請將電子合同及鏈接發送到這個郵箱，我會盡快確認、簽名，轉賬到指定賬戶。」
知里子掛斷通話，想了想，又給輻射到橫濱的神奈川新聞社等大大小小的報社去電——確保明早開始，橫濱所有報紙頭版，都被熱情追星的太宰治承包了。
為世人熟知的，是文豪太宰治和芥川。
武裝偵探社的太宰治和港口黑手黨的芥川，認知度約等於日經圈地榜榜上無名的地下偶像。
理由想好了——
她純粹想普及文豪的軼事。
書店裡關於文豪的書，不只是文學作品。
還有他們從小到老的情書和家書，罵人的話也被集結成冊出版。甚至有專門的書講他們喜歡吃、用的東西，喜歡去的景點、店鋪。看累了生澀的文學，知里子喜歡用輕松易懂的趣聞打發時間。影視作品、小說漫畫和綜藝節目，都有以文豪為主題的。
——只是不巧，她想普及的對像，與那對師徒同名。
任誰看到、聽到自己的名字，多多少少會在意。
尤其，當自己的名字和最在意的人擺在一起。
雖然是同名同姓的其他人，但極少數人毫不介懷，心情難免受牽動。
在鋪天蓋地的攻勢下，不論芥川走到哪，都會被路人口中熱情滿滿的太宰治包圍，事實卻截然相反。芥川身邊的人，有意或無心說及，或者避而不談。刻意為之、了解內情的人，殺傷力最強。與文豪的相似和反差，加之人言藉藉，心情一定微妙極了。
知里子登陸平台，手指嗖地撥到末尾，眼睛一瞬掃過文本，確認無誤。
她輕盈地在手機屏幕上劃寫，給最先發來的合同簽名。
至於被牽連的太宰治……他是另當別論的極少數。
充耳不聞，熟若無睹，對太宰治而言，輕而易舉。
教不嚴，師之惰。
知里子思考歉禮，有條不紊地點擊確認，轉向柯南離開的方向。
柯南急著上廁所，已經去了很久，鬧肚子了嗎。
奉太郎已經打車回宿舍，知里子正想去找人。
柯南緩緩出現了，表情嚴肅而認真。
「那個……知里子姐姐，」
柯南抬首直直對上她的視線，藍眸撲閃，猶疑。
「怎麼了？」知里子給他肯定的眼神。
「……我，不是亂步桑的遠親。」
「誒、」剛和新聞社簽下合約的知里子呆愣，「什麼！」
「我以為知里子姐姐你問的是，我的姓氏是平井太郎的那個江戶川嗎，才答是的。剛剛在廁所裡靜靜思考，我發覺好像不太對，知里子姐姐……你似乎誤解了。我沒有名為亂步的遠親。」
柯南用可愛的愁苦口吻。
這個誤會，解開了得不到優待，繼續欺騙違反他的原則，一時陷入僵局。
從長遠的角度，他必須主動澄清，越早越好。只要知里子問亂步，虛假立即會被戳破，屆時更難辦。反而現在說，可以作為他毛遂自薦的開端：他先發現了。
柯南在隱蔽處呆了許久。
阿笠博士沒有找到，混黑者芥川龍之介、樋口一葉、森鷗外的信息。
名偵探江戶川亂步活躍在新聞中。除了媒體極致的贊美，其余有效的線索一概全無。
只有森知里子，在公開的網絡中找到一絲蹤跡。
三年前司法考試合格。知里子接受的司法委托屈指可數，跨度從經濟到刑事，勝率百分百。柯南皺眉，律師越是專業，其擅長的領域越是細化到某一類。像知里子這樣隨心所欲，且全部勝訴的，極其罕見。不敗女王妃英理，也有其擅長和少涉獵的領域。
柯南檢索起裁判文書和公開審理的記錄，一目十行地瀏覽過，深吸一口氣。
檢事擺出的證據，在他看來幾乎是鐵證如山了……結果無罪辯護成功。
完全看不出來，和妃英理的差異大過頭了吧。
柯南緊張地盯住知里子。
知里子明快的招牌笑顏，徹底石化了。
柯南是亂步的遠親，已然變成眾所周知的事實。
與報社的違約金數額不菲。
「——我路過聽到你們的對話，擅自跟上來了，非常對不起！」柯南懇切地九十度彎腰。
「擅自上陌生人的車……」這不就是從心所欲的亂步嗎？
知里子整理表情，聽柯南說。
「呃、我……經常因為這麼做被嫌棄，被丟出去。知里子姐姐你給我好吃的糖果，houtarou哥哥把委托交給我，是第一次。偵探是我的志願！知里子姐姐，能讓我在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學習嗎？以委托的方式，我有黑卡！」柯南用明亮的期待語氣，擺出甜甜的笑容。
知里子的笑意褪去，重復：「……柯南，你經常這麼做？」
「啊？啊。不用擔心我，知里子姐姐，我能夠保護自己！這是腳力增強鞋，能一腳把樹踢倒。」
毛遂自薦者要向決策者充分展示自己的才能。
說著，柯南做了個抬踢的動作，一側的空礦水瓶在空中劃了個優美的弧度，精准地翻過遠處的電線，落地時發出撲的響動。
落地的，仿佛不是輕輕的空礦水瓶，是重重的石塊。
礦水瓶身有了不得的凹陷，扭成一團。
知里子見到了第二位力大無窮的宮澤賢治。
而且是可復制粘貼的，只要穿上腳力增強鞋。
知里子移回視線，掠過柯南的運動鞋，「這是腳力增強鞋，那有增強腕力的道具嗎？」
「腕力增強手套？」柯南眨眨眼，她捕捉的重點又出乎他的意料。
「和相撲冠軍扳手腕，能瞬間獲勝的道具！不限定於手套。」知里子補充。
「唔、博士應該能做到。」柯南點頭。
「博士？」知里子問。
「阿笠博士，是我有求必應、非常厲害的發明家！」
柯南強調，敏銳地察覺知里子的表情一瞬變得微妙，「……怎麼了，知里子姐姐？」
「是52歲的工學部博士，名字就是博士的阿笠博士嗎？」
「知里子姐姐，你知道博士？」柯南驚異。
「啊。」
得到了沉重的應答。
柯南疑惑，知里子淡淡地回想無不虧損的投資。
「我投資過很多阿笠博士的發明。血本無歸，無一例外。」
「呃、」
柯南錯愕，沒想到是這樣。
阿笠博士的發明，只有少數是有用的。阿笠博士為他制作了蝴蝶結變聲器、腳力增強鞋、犯人追蹤眼鏡，意味著同時產出了更多類似便當盒手機的垃圾。
為什麼會有人給阿笠博士的垃圾投資，柯南不明白。
即使閉著眼睛碰運氣，也總該有一次撞上賺錢的發明。
「不過，腳力增強鞋和腕力增強手套很有投資前景。」知里子自信滿滿。這可是不費吹灰之力，能和宮澤賢治一較高下的道具。
「知里子姐姐，我能在事務所學習嗎？我可以幫忙審核博士的發明，盡量確保下次不會虧損——」柯南盡力尋找理由。
「可以。」
知里子語調輕快，恢復成柔和的狀態。
被截斷的柯南愣了一秒，「真的？」
「委托費按月支付，每月一千萬。你獨立解決事件的報酬，分成參照奉太郎。至於阿笠博士那邊，就拜托你了，我可能有很多想要的小發明。材料和人工費，會如數支付。以上是必須嚴格遵守的附加條款，請你認真考慮。因為你是無能力行為人，請你的監護人來簽署合同——在那之前，會有一個小小的考核，你合格了，我才會接受委托。」
委托費竟然高達每月千萬。
阿笠博士成為附加條款。
柯南哪有什麼監護人。
柯南的思維飛快轉動，問：「小小的考核？獨立解決事件嗎？」
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的委托，肯定多到不計其數。
知里子粲然一笑，否定：「不是，內容保密。應該很快的，就截至明天下午這時候，時間是二十四小時。」
打動她的話語，是柯南說經常因為那麼做被嫌棄。
換言之，柯南常常撞見事件，這是多麼不可思議的被動技能。
偶遇去確定十億日元盜竊案的她和奉太郎，就是證明。
柯南的這項被動技能，非常適合無聊的亂步。
第007章 報恩的貓
知里子話音剛落，一輛車恰到好處地在她面前剎停，風帶起蜷曲的發梢。
從駕駛位大開的車窗，探出毛絨絨的腦袋，喚她的聲音清朗、悠哉，「知里子。」
「你怎麼比佐藤晚這麼久？」知里子用熟悉的口吻，問。
「我調回警備部機動隊的爆裂物處理小組了。」
「誒、」知里子訝異，語調隨即染上明亮的色彩，「恭喜回到最擅長的領域！」
「橫濱那邊有一位囂張過頭的炸彈狂，我明早會作為支援過去。」
「請小心。」
「你現在沒有什麼用到我的地方嗎？」
「亂步不在，無需接送和保護，也沒有破破爛爛、需要維護的玩具。」
「我的技術，可不是用來修理玩具的。」
「恩，你修什麼都不在話下。」知里子輕快地贊同。
「我會盡快完成任務，但無法准確預估回來的時間。所以——」
知里子接話：「明白。我會雇佣一位臨時司機兼保鏢。再有些其它特長就更好了，想要擅長家常菜的。」
「不是。」
他否定，頓了一下，「知里子，想吃家常菜，你另招廚師，或者叫高級料理亭的外賣，不要想著近身保鏢還擅長料理。近身保鏢必備的專業技能，包括駕駛，不包括料理。你記得把來應聘的人的資料，都發給我審查一下。論鬥毆的經驗，剩下的你們不及幼兒園水平，加起來也遠不抵我一個。」
柯南認出駕駛位的男性，是搜查一課的松田陣平，此時要加上原隸屬於。
這位三年前主動申請調到搜查一課的精英，對拆卸機械尤其得心應手——擁有30秒修復槍械的才能，在事務所的角色，竟然是司機兼保鏢，加玩具修理工。
這意味著有人玩玩具。
很可能是柯南的同齡人。
柯南分心同時思考著考核內容和現狀，乖乖巧巧地歪頭，作好奇狀。
有信任的刑事在，見過知里子利落地給目暮警部去電，柯南不懷疑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的正當性，只是疑惑堆積如山。
松田陣平打量他。
柯南毫不膽怯地迎上去，「知里子姐姐，這是？」
「月牙。」知里子答。
「哈？什麼啊，我可不記得我有這麼一個昵稱。」松田陣平挑眉。
「報恩的貓呀，你不是超合適的嗎？」知里子指松田陣平柔軟細膩的黑色自然卷，看著就禁不住想薅一把——像極了一只容易動怒的黑貓。
奉太郎是栗色的，不愛動彈，只想懶洋洋地曬太陽，流露出饜足的表情。
亂步則是會一直喵喵叫、叫個不停、活潑又纏人的品種。
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這麼看來，像極了貓咪事務所。
「歷代動畫電影票房前十，你沒看過？」知里子笑問。
「月牙……」松田陣平回想，「那個被人類少女救了、要以身相許的貓王子？」
「我記得它有另外喜歡的貓，說是以身相許有些奇怪，不過在被吉岡春救了以後，確實要娶她為妃。」知里子頷首。
「電影是電影，現實歸現實。貓是貓，我是我。」松田陣平把視線移回柯南臉上，轉換話題，「話說，這個小鬼是？」
「我是柯南，江戶川柯南。」柯南掬起甜甜的笑，自我介紹。
「江戶川，亂步桑的孩子嗎？」
知里子嘆了口氣，預見澄清的高難度。
亂步和柯南都擁有一個罕見且閃亮的姓名，又戴同款黑眼鏡——連專業的刑事精英，對亂步接觸頗多的松田陣平，也自然把兩者聯系在一起，這是她什麼都沒有說的情況。加上她和目暮警部外放的通話，這個誤會怕是在墨水中游泳，永遠都洗不清。
「松田，你的反應比我更不靠譜，我至少肯定亂步沒有孩子。這是和亂步沒有親緣關系、想到事務所學習、目前正在考核中的小偵探。」知里子挨近，放輕聲音問起，「橫濱的炸彈狂，是指丸善大廈事件的犯人，使用檸檬型炸彈的梶井基次郎？」
「放心，我是拆彈專家。」松田陣平勾起自若的笑，伸手。
淡淡的煙草氣息近在咫尺，她反被黑貓薅了一把。
知里子稍稍退開，搖搖頭，梳理發型，不高興地鼓起臉頰，牽柯南坐上後座，反問：「拆彈專家也會有無法拆除的顧慮，不是嗎？」
「我現在隨身攜帶備用手機和充電設備，不斷精進推理能力，絕不會讓三年前的情況重現。」
梶井基次郎？
！
柯南聽到又一個文豪的名字，難以置信地瞪圓眼，在後座坐定。
梶井基次郎，與中島敦、太宰治並稱三神器。其代表作《檸檬》很短，很快能讀完，其間確實出現了類似的意像：一顆金燦燦的黃色炸彈。
有炸彈犯梶井基次郎，名偵探江戶川亂步，混黑者森鷗外、芥川龍之介和樋口一葉，他接下來再聽到職業奇形怪狀的太宰治和中島敦，也不出奇了。
說不准還會有亞瑟·柯南·道爾。
柯南緘默，打起十二分精神聆聽對話。
為什麼只有他對「文豪們」一無所知？
「松田，如果你在橫濱陷入絕境，來不及來電，我的名字或許有用。」
「知里子，」松田陣平發動車，微眯起眼，「你，」
「我在橫濱的投資界挺出名的。凡我投資的企業，不論多少，最後都奇異地虧損了。所以，厄運的知里子，稍微有點震懾力……吧。」知里子用不確定的語氣。
聞言，柯南呆愣地眨眨眼，「知里子姐姐，你投資的厄運，到了會令犯人忌憚的程度？」
知里子隨口列數起來，「我決定把剩余的錢安安心心地存起來，然後……存錢的那家銀行，發生了十億日元盜竊案。去年投資了多羅碧加樂園改建項目，樂園今年更新完畢的招牌游樂設施，雲霄飛車發生事件，游客驟減，可以預料到這之後財報的低迷。至於投資阿笠博士的發明，我就不重復結果了。」
「呃、這個，」運氣，厲害得就像是被詛咒了的超能力。柯南無言。
「知里子，你或許是被選中的超能力者。」松田陣平和他有一樣的想法，不同的是他說出來了，以玩笑的口吻寬慰知里子。
「不是。我沒有異能，只是純粹的厄運。」知里子斷定。
「雖說世界是科學的，不存在超能力，但那是針對可視化的超能力，比如瞬間移動、隱身術，一眼能看破。如果是運氣方面的，其實不能證偽，也無法證實。」柯南加入話題。他需要表現出合格的特質，乖巧可愛，思辨和智慧有異於普通的孩子。
「我做過試驗的。」
得到了一本正經的回答。
喂喂喂、柯南愣愣地瞧這麼說的知里子，「……這個，知里子姐姐，要怎麼做試驗？即使用多次試驗的歸納法，做一萬次投資，結果都是失敗，無法保證第一萬零一次也是失敗的。雖然超能力本身就是不科學的命題。」
「不，真實存在的喲，異能者——」
知里子綻開燦爛的笑，「柯南，你要在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學習，必須嚴格遵守的其它條款之一，請務必時刻謹記：亂步是世界第一的名偵探，擁有誰都無法比擬的超能力，超推理。禁止對亂步流露出，任何類似於超齡中二病、妄想症患者、二次元重度中毒的神態。」
後面的補充，不正說明這個超能力是假的！
柯南無聲地撇下半月眼，越發好奇了，他正待考核的事務所，到底是怎樣一番臥虎藏龍的景像：超齡中二病亂步、怕麻煩的奉太郎、厄運聞名到可能使炸彈犯畏忌的知里子、拆彈天才修理工松田陣平。
柯南點頭，下一秒聽到更讓他吃驚的定語。
「借來的亂步桑，兼職的奉太郎，無償幫忙的我，加上這個小鬼，沒有一位是穩定的全職員工……知里子，事務所的未來黑暗至極啊。」
「我投資的運氣很差，在其它方面的運氣正巧相反，未來在我眼中可是超明朗的！」知里子辯駁。
「唔、即使不管事務所，知里子姐姐也有過硬的專業知識，絕對不只是運氣。」柯南想到她無罪辯護勝率百分百的戰績，拿出手機。
「這個呀，完全是依靠亂步看報隨口道出的推理啦。」
知里子瞧柯南展示的檢索頁面，笑，直直對上中央後視鏡倒映的松田陣平的視線，「總之，松田，能考上學院的你的同事，不會全是廢物。為什麼橫濱當地的刑事，一直沒有抓到梶井基次郎——高掛在通緝令上的犯人，一定有特別之處。」
「那個要挾太不帥氣了，我不會做的。」松田陣平聲音輕微，意志堅定。
「我說的前提，不是考慮帥不帥氣的時候吧。」知里子神色無奈。
「很可能會給你帶來麻煩的，知里子。如果對方不爽快了，永遠讓這種要挾消失的辦法，就是抹除你。我是警察，哪有用你來交換的道理。」
松田陣平用看笨蛋的眼神直視知里子。
第008章 自然卷池面
「作為一般市民被保護的感覺真好。」知里子感慨。
「喂、知里子，你相對於我的自我定位，就只是一般市民嗎？」
松田陣平反問。
「啊，」
知里子的余光掠見人行道上活潑的少年，乍看發型和臉，幾乎與松田陣平如出一轍。她疾速扭頭，挨近車窗，驚奇地喚他，「啊啊松田，松田，你看那個男生，是不是超像你！」
少年敏銳地探知了知里子望去的視線，稍稍偏過頭直直與她四目相觸。
沒有一絲被端詳的困擾，他勾起燦爛的笑，衝知里子揚起手，笑顏如檸檬般清甜、爽朗。
知里子粲然一笑，和少年打招呼。
「哪裡超像了？」
松田陣平瞥過後視鏡裡的少年。
著明亮色調的衣裝，一眼能看出身形、性格與他迥然有異。
只有毛絨絨的黑發，有點像他。
知里子仔細看清對方的臉，接話：「啊，與其說超像年輕幾歲的你，不如說更像那個……解決了雲霄飛車事件的工藤新一。」
突然被提及的柯南，伸長脖頸從車後窗望出去，正要脫口而出的反駁一口噎在喉嚨。
除了發型不同，身形、五官，少年儼然是另一個復制粘貼的工藤新一。
不，他才不會露出這種笑容。
「——啊，柯南摘去眼鏡，就和工藤新一小時候毫無二致。四舍五入，那就是松田和柯南你們倆很像……明明邏輯很嚴密，為什麼只看你們兩個，外表沒有顯而易見的相似點？」
知里子收回看向少年的目光，在柯南和中央後視鏡倒映的松田陣平之間游移。
柯南和工藤新一小時候很像，工藤新一和少年簡直是用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雙子，少年像極了年輕一些的松田陣平。可只看柯南和松田陣平的臉，就難以找出共同點，真是奇妙。
松田陣平稍稍調整了中央後視鏡的角度，對准後排和視野裡小成白點的少年。
知里子的疑問如流水自然流淌開來，並非刻意打斷他的話題，純粹是意外。
「知里子姐姐，你見過小時候的新一哥哥？」柯南回想，他對知里子完全沒有印像。
「我見過照片。你和他很熟，柯南？」知里子注意到柯南對工藤新一的昵稱。
「博士和新一哥哥是鄰居。」
「哦∼真巧呢。」知里子頷首。
「照片？」柯南又問，「知里子姐姐，你在哪裡見過照片？」
「網上。」
「誒？」柯南愣住。
「SNS上有一位非常狂熱的粉絲，對工藤family知無不言。以簽售會為關鍵字，能檢索到她整理的信息。我有點心動，想用類似的方式讓全世界都知道亂步的可愛和實力，不局限於國內。但是真正整理起來，檢索、彙總的速度，我想還不如亂步破案快。」知里子又用理所當然的口吻說及名偵探。
柯南立即檢索起來，連對亂步的驚奇都顧不及了，果然有一個運營了很久的賬號。
他有模糊的記憶，工藤優作錯帶走他的名牌，有希子領他去簽售會取，那可是十年前的事。
點開這個賬號的日常，柯南的手微顫。
—
#世界第一的工藤family
今天是工藤優作被編輯和印刷廠追著趕稿的第366天。
有希子今早又在特別搜查節目上，展現出暗夜男爵夫人的風采！
然後是天才演員和推理小說家完美無暇的結合，工藤新一。今天也是他解決了雲霄飛車事件後一直沉寂的第8天，只在被需要的時候高調！
#工藤優作#工藤有希子#工藤新一#只要是關於我最喜歡的工藤family，不論什麼都可以和我討論哦—
柯南往前快速撥著，瞳仁止不住顫動。
以工藤優作咕咕咕的時間線，這個推特每日定點播報他家三人的最新時訊。
就像大本鐘的非公式推特，每天到點就咚咚響。即使沒有任何新消息，也會發表「今天是一家人非常默契、都很安靜的一天」，報時記錄准時准點，從不缺席。
此外，還有詳細的新聞彙總和花式吹法的總結。
比如雲霄飛車事件，不計全方位的視頻截取，單是新聞鏈接，就多達百余條。
誇獎從外表、性格到長處，可謂無所不至。
柯南緘默地翻閱著，皺起臉。
當工藤新一沉寂的時間長達30天，365天，甚至更久，但凡有眼睛的人都會發覺不對勁。
「知里子，其實你喜歡這種類型的人吧。」松田陣平作聲。
「誒、什麼類型的？」知里子問。
「我。」
松田陣平停了片刻，繼續不露聲色地說：「剛才的少年和奉太郎是自然卷。亂步桑的發梢末尾翹起，也是自然卷。總而言之，圍繞在你身邊的男性，尤其是在事務所、被你認可的，共同點是自然卷、膚色白皙、容貌端正。」
「其實，松田，」
知里子不假思索地接：「不是我喜歡你，是你喜歡我吧？」
松田陣平張口。
知里子沒有給出回應的空余，令人緊張的話語自然綿延下去：「因為我吸引自然卷的池面，所以身邊逐漸聚集起了，喜歡我的亂步、奉太郎和你。還有一位兩年前想加入、被我拒絕了的自然卷池面——我照搬你的邏輯，反過來也說得通，對吧！」
她尾音上揚，摻上幾分活潑的色彩，俏皮地歪頭。
「啊，這麼說也沒問題。」松田陣平點頭。
「撲哧。」
知里子忍不住輕笑出聲，「可是，奉太郎留在事務所，是因為供惠不容置疑的介紹和優厚的薪酬。你是報恩。我拒絕的那位，需要一個合適的工作和去處。我有自知之明，這只是偶然而已。我絕對沒有吸引對方的才能和魅力，假若他喜歡我，那這一秒就是世界末日，不存在的！」
知里子語調輕快，意志卻極其堅定。
松田陣平吐出一口氣，「你太決斷了，知里子。」
至少有一點不對。
「那是亂步看不透、我更看不透、和喜歡與世隔絕的人。而且，松田你有喜歡的人，亂步在看到你的第一秒就看穿了——所以請一定要毫發無損地回來，不能辜負我想為你應援的心情呀。以你的條件，大概率不會輸給對警視廳之花虎視眈眈的後起之秀。雖然現在不在一個部門，沒有近水樓台的優勢了。如果情況危急，不使用我的名望，去亂步在的武裝偵探社吧。我會支付全部的委托費，就算是禮金。」
「不，」心情是會隨時間變化的。
知里子揚起手，衝中央後視鏡裡的松田陣平笑了一下。
她的手機在響動，來電者正是對佐藤有好感的後起之秀，高木涉。
她接起。
「知里子桑，我們在東京競馬場抓捕了廣田健三，他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在他新租的公寓回收了幾乎全部盜竊款。」高木涉開門見山，報告的聲音有些緊繃。
「很順利嘛。」知里子適時給出回應。
「但是，我們的行動驚動了，同樣來這裡找人的廣田雅美。經與廣田健三確認，真名是宮野明美，更詳盡的信息目前正在緊急調查中。另一位犯人也浮出水面了。對方持有真槍實彈，現在拿不到十億日元，又遭全國通緝，可以說是毫無出路，很可能會演變成對你們的報復。抱歉，假若我們更謹慎一點，就不會——知里子桑，我們警視廳現在會派最專業的刑事，二十四小時保護事務所的所有人，直到犯人歸案，危險解除！」高木涉的承諾高到在車內回響。
「了解。」
松田陣平凝眉，沉聲道，「知里子。」
柯南抬首注視她，顯露出憂色。
知里子結束通話，綻開柔和的笑意，眉眼彎彎。
「你居然還笑得一臉輕松？」前方是惹眼的紅燈，松田陣平平穩地剎停，發問。
「即使是粉身碎骨的爆炸，也有警察守在一般市民面前，我為什麼要擔心？」知里子輕巧地挪用他的話，回答。
「呼——可是，」
這仿佛是一道火車變軌難題。
一邊是義不容辭的工作，一邊是無可替代的私心。
知里子截斷松田陣平的話，「我沒有做錯任何事，為什麼要因為真正違法的陌生人，受到一絲影響、指責和批評，即使是名為關心、實為擔憂的生氣？既然是站在我這邊的，應該更溫柔地支持我才對。基於我提供的線索，順利抓到了犯人，為什麼不能輕松的笑？這很奇怪啊。」
「奇怪的，是你吧。」
紅燈倒數。
松田陣平驟然加速的心跳，稍微平緩了一點點。
與眾不同的思維，這也正是打動人的地方之一。
「我的邏輯哪裡奇怪了？如果亂步在，肯定要說你真是愚蠢了。」
第009章 心向陽光花自開
「但聰明的名偵探現在不在這裡，無法回應你的信任。」松田陣平輕聲說。
「用不到亂步，」
知里子掠過高木涉發來的郵件，是盜竊犯的照片和簡略的信息，用活潑的語調宣布：「我們三個正好。」
「什麼正好？」松田陣平疑惑。
「人數正好，性別也對得上。」知里子答。
「所以，到底是什麼，」松田陣平忽然明白了，「我們和十億日元盜竊犯人數正好，性別也對得上，然後呢？」
「模仿作案。」知里子輕快地說。
「誒、」
「哈？」
松田陣平和柯南異口同聲。
話題轉折得像走神的高數課，一瞬跳到聽不懂的五分鐘後。
「什麼啊？」
「總之，我們現在來模仿作案，目標是另一家銀行。目前面臨的所有問題，是武裝的來源、獲取運鈔車的情報、規劃逃跑路線、消化盜竊款——松田，你有駕駛和武裝兩項技能，能者多勞。情報靠盯梢和收買。」知里子說。
「知里子，你想得太輕巧了。單論武裝，就不是能隨隨便便到手的。」松田陣平糾正。
「可安穩度日的三名普通人輕輕松松做到了，成果是史無前例的十億日元。」知里子用更輕快的音調。
「他們……」
松田陣平的表情霎時變得嚴肅，「背後可能有難以想像的勢力。與武裝、情報相比，消化十億新鈔才是真正的難題。必須到大型地下錢莊或非法組織，把新鈔換成舊錢。否則只是屯了兩箱浪費位置的廢紙，只能當作無用的獎勵品欣賞，不能花。」
知里子頷首，「據搜查一課初步調查，三人都不缺錢，沒有欠款，沒有任何理由急需用錢。」
「主動或被迫，肯定有原因。三人沒有主動這麼做的理由，那很可能是……被迫的任務。」
柯南手握成拳，抵在下頜思考著。
知里子所說的模仿作案，是代入犯人身份進行推理演繹。
沒有第一時間領會，他較松田陣平慢了一拍。
知里子不疾不徐地接道：「警視廳傾盡全力的通緝犯，被逮捕是遲早的事。很難保證他們被捕後說漏一點、兩點，成為打在幕後者身上的聚光燈，一根揪出龐然大物的線頭。最擅長保密的，是死人——現在應該擔心被報復的，不是我，是任務失敗的他們自己。要抓緊時間逃亡，哪有時間來報復我？」
「……知里子姐姐，你一下子就想到這裡了？」柯南吃驚。
「我只能想到這裡。報復事務所，只會把事件推向難以收場的局面。幕後者這麼做的概率，幾近為零。奉太郎肯定比我想得遠。亂步能立刻說出剩下兩人現在藏身的地方。」知里子與中央後視鏡裡的松田陣平視線交彙，嘟囔，「松田，你的推理真的有所精進嗎？」
「我太擔心你，所以，」松田陣平擠出直率的回答。
「比起我的事情，你的支援和工作直面危險，才更應該被擔心吧。」
「不。」松田陣平反對。
「要努力控制情緒呀，我的推理可沒有因為擔心你而有失水准。」
知里子呼呼地笑。
新綠的眼眸彎彎，亮得宛若春日裡有金光打落的嫩芽。
膚色白得像抖落的冰雪。
「知里子。」松田陣平高興又無奈地應了一聲。
「我晚飯想吃年糕紅豆湯。松田，麻煩稍微繞點路到商業街，需要購買紅豆沙和年糕，順便補充事務所的零食儲備。」
知里子說著，垂首點開下一封郵件，庫洛姆整合、發來的今日異聞。
除開登門的委托，搜集頗具挑戰性和趣意的謎題是非常必要的，可供名偵探打發移動中的無聊時光。
亂步沒有零食、玩具和事情做的時候，就愛說話，從所見所聞到個人感想。
比如，怎麼還沒到目的地、想吃粗點心、去現場的路程真是浪費時間、想吃甜點、前座的人真笨啊、想吃糖果……聽亂步重復話題，知里子覺得挺有意思的。他抱怨的聲音也很好聽，拖長的尾音像大型貓科動物的撒嬌，但名偵探會表現得很不爽快，讓其他人更不爽快。
因此她有長期合作的情報販子，通過網絡認識的庫洛姆。
從無錯誤，非常能干，錢貨兩清，是一流的情報商。
知里子迅速掃過庫洛姆整理好的異聞：
—
前日，一家孤兒院、附近田地及倉庫遭到莫名損壞。
照片.jpg
—
知里子放大有些模糊的照片，仔細瞧倉庫粉碎的石塊、樹被攔腰截斷的抓痕和泥地上的腳印……這絕對是大型肉食動物的傑作。
沒聽說哪家動物園有猛獸出逃。
那只能是大型野生動物，或者人為的結果。
她僅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放到亂步眼前，籠罩謎題的迷霧大概可以堅持0.01秒。
第二則異聞，是剛才提到的人。
—
雲霄飛車事件後，高中生偵探工藤新一下落不明長達一周。
我能夠確認、他最後現身的地方，是你投資的多羅碧加樂園。
在當天的新聞圖和圍觀者拍攝的照片中，我發現了很危險的人。
詳細信息，如有需要，付費解禁哦∼
—
知里子微眯起眼。
依照庫洛姆的敘述，工藤新一下落不明可能與很危險的人相關。
「柯南，你最近有見到工藤新一嗎？」知里子問起。
「怎麼了，知里子姐姐？」柯南直直與她對視，把問題拋回來。
「眾所周知，世界第一名偵探有三位。亂步是，工藤優作也是。」知里子隨口道。就像頂級學府，有十所名列前三，各有各的長處，誰也不服誰。
「工藤叔叔常年在海外，很少回來。」
「這樣啊。」
知里子放心了，她投資的樂園不會成為一日接連出現兩起事件、被厄運糾纏的場所。
假若工藤新一一周沒去上學，班導肯定會聯系他的父母。工藤優作安安心心待在海外，足以證明工藤新一十分安全，沒有出事。
待知里子有條不紊地處理完郵件，商業街近在眼前。
松田陣平把車停在附近的停車場，三人下車往常到的店鋪走去。松田陣平護著知里子走在裡側，堅實的手臂將她和熙攘的行人阻隔開來，避免碰撞。知里子牽著小小的柯南，柯南靈活地閃避著。
「啊——！」
熱鬧聲中，知里子聽到一聲痛苦的尖叫，即刻視野所及一片慌亂。
有人連忙往後退開，有人好奇地往前擠，人好像風吹過的布條，一時立得歪歪扭扭。
柯南掙脫她牽著的手，利用矮小的身姿從縫隙間溜進慌亂的中央，頓時瞧不見了。
松田陣平挨近，扣住她的手臂越發有力。愈貼近他的心口，知里子愈清切地感受到他心髒的鼓點，撲通、撲通，撲通，快得驚人，她蹙眉，抬首。
松田陣平的眼神，似乎有灼傷她般的火光。
果然閃著正義的光亮。
不愧是正直的刑事。
知里子理所當然地解讀。
「……松田，你的手掌太用力了，攥得我的手臂有點痛。」
「抱歉，要把你放在我看得到的地方。請稍微忍耐一下，我們一起擠進去。」
知里子被擁得更近，溫熱的吐息近在咫尺。
不過，她滿心惦念的，是將靈驗的預感。
知里子大約知道，被團團包圍的中央是什麼。
她和亂步出行時，極少直接撞上事件現場。
東京人口逾千萬，每日發生的事件屈指可數，除非從事相關職業，一般人不會頻繁撞見事件——柯南卻與常理相悖。松田陣平護著她擠進中央，知里子便看見下午先偶遇她的柯南，此刻又蹲在一名死者面前，熟練地檢查體表特征、搜尋線索，令關系者撥打電話，儼然一位合格的偵探。
知里子和亮出警官證的松田陣平一起維持秩序，空出一道距離。
她扭頭瞧忙碌的柯南，緩緩呼出一口氣。以柯南遇到事件的頻率，知里子禁不住有些懷疑柯南是異能者。她只知道一種試驗的方法。
現場很快得到控制。
知里子掏出手機，到一側給最負責的國木田去電。
「知里子桑，請問有什麼事嗎？亂步桑還沒有從九州回來。」
「我知道，我不找亂步。我想委托太宰。」
「誒誒誒、太宰嗎？！」知里子下意識捂住手機，從那邊傳來國木田超高分貝的驚訝。
「恩。」她肯定。
「太宰……他經常翹班，現在應該在某條河裡飄著，所以知里子桑你可能比較難聯系上他。」
「所以就麻煩你了。委托內容是驗證一個人是否為非顯性的被動異能者，請太宰到東京來，時間至多一周。委托費一千萬——」
「一、一千萬？！」
「其中兩百萬是完成委托。八百萬請他務必在委托期間，維持一個有利於青少年成長、心向陽光花自開的形像。清爽明朗且充滿朝氣，沒有自殺。」
「我明白了，會盡快傳達給他的！」
國木田結束通話，慢慢平復心情。
武裝偵探社常常受到襲擊，重新購買物品的消耗，使支出如傾閘而出的洪水，進賬卻是綿綿溪流。一千萬的委托費少有耳聞，知里子說得就像今天是晴天一樣普通。這邊的資金，很大程度依托於亂步的兼職。這次，國木田十分深刻地認識到了。
國木田緩緩放下手機。
輕輕松松的一千萬，就算全程由他壓著太宰治，也要拿下。太宰治在樓下還賒著賬，一直用他的錢裝大方……越想越氣！
國木田轉身見到偵探社的頂梁柱緩步進來，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
「歡迎回來，亂步桑。」
亂步的視線在他臉上停了一瞬。
國木田正想報告，便聽到亂步一如既往的厲害話語，「國木田，你去把太宰找回來吧，讓他陪我去東京。」
第010章 文學青年
無需報告，亂步淡淡一瞥，便看穿了一切。
不愧是偵探社的支柱，擁有顛覆常理的推理能力，是超越異能者的名偵探。
國木田點頭，應好。
國木田從不質疑亂步的決定。
他對亂步的才能心悅誠服。二是幾乎沒有人能馴服亂步。如果是亂步，隨心所欲也沒問題——這是武裝偵探社的共識和常態。
國木田熟練地循著河流，尋找翹班的太宰治。
他的搭檔，少有勤勤懇懇工作的時候。
百分之九十九正在哪裡泡著。不是泡在水裡積累自殺經驗，就是努力泡進希望一同殉情的佳人懷裡。
雖然太宰治讓他頭大，一天要為對方生無數次氣，但國木田不得不承認，認真起來的太宰治是完美無缺的搭檔。
不！
太宰治就是個蠢貨！
國木田看見倒插在河流中的自殺狂，即刻改變想法。
水鳥撲棱，繞太宰治嘎嘎叫喚。
水性好到死不掉，卻經常嘗試入水，弄丟錢包，順理成章用他的錢。
「喂——」國木田吼道。
「嗨，國木田！你工作辛苦啦。」從水中探出濕噠噠的腦袋，太宰治揚起爽朗的笑容，說著令人忍不住生氣的話。
國木田按捺怒意，「有特別指定你的委托。」
「誒、」太宰治驚奇。
「你的手機又無法接通！」國木田捏緊手冊。
「因為是不希望給其他人添麻煩的入水練習嘛，當然要關閉通訊工具啦。」
太宰治慢慢起身，說得理所應當。
他不急不慢地整理衣裝，擰出一道漉漉的水跡。
「什麼，指名我的委托？」太宰治漫不經心地問。
「請你驗證一個人是否為非顯性的被動異能者，並在期間維持一個有利於青少年成長、心向陽光的形像。清爽明朗且充滿朝氣，沒有自殺。」國木田轉述知里子的委托，一字不差。
「哦。」
太宰治單手從口袋撈出有防水處理的手機，開機，按出一串數字。
「太宰，你為什麼知道是知里子桑？」國木田訝異。
「因為明晃晃地寫在你臉上啊。」
「我臉上哪有字！」國木田凝眉。
「能出動你來找我，你對我的神態難得溫柔一些，指定我驗證非顯性的被動異能者，委托者的身份可想而知——知里子，」
接通了。
國木田見到搭檔的變臉速度之快，堪稱世界第一。
正挑選食材的知里子接起，從那邊傳來清朗的男聲。
「我悲傷得心髒都要停止跳動了！你怎麼忍心讓我放棄我座右銘中最重要的部分！」
知里子扭頭瞧，被搜查一課包圍的事件現場。
柯南正以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小偵探的身份，指揮高他許多的大人，腳踏實地找線索，聽取證詞……一側失去了重要的人的關系者，都不抵太宰治嚎得難過。
知里子呼出一口氣。
太宰治的進化遠超她的想像。
兩年前想加入事務所的太宰治，可不是這樣的。
在森鷗外手下的太宰治，和現在更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加入偵探社，太宰治像經歷了超級變變變的變形計，褪去一身黑西裝，換上明亮的暖色調長風衣。對外人展現的性格，也如衣裝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知里子安靜且耐心地聽太宰治花式痛訴，一顆一顆挑撿紅豆。
半晌，那邊終於停了。
「不是請你放棄，太宰君。是請你演戲。請發揮你與日俱增的演技，飾演一位充滿朝氣的太宰治。」
「哇啊，我平時難道不朝氣蓬勃嗎！」
「我想要的，不是《人間失格》中那種自我否定透出向往、必須慢慢品嘗才能體會到的。是入選中學國語課本、眾人皆知的《奔跑吧，梅勒斯》，那種撲面而來、老少皆宜的朝氣。簡而言之，不要太特別，普普通通就好。因為這次的受試者，是一個世界觀未徹底定型的小孩子，我不想在他身上落下過於強烈、特別的泥印。」知里子解釋。
「這次要一直牽著手的對像，不是知里子你，是我毫無興趣的小孩子啊——」太宰治用真遺憾的語氣。
「晚飯，你吃蟹配清酒嗎？」知里子問起。和太宰治說話，不能順著他的思路走，不然將很快踩中「他就等著這句話」的陷阱。
「好，我現在就順著河流飄過來！」太宰治元氣地應。
從橫濱到東京，搭列車用時不到三十分鐘。
若順流而下，橫濱到東京的直線距離和水流的速度約是——
至少要泡在河裡七個小時。
知里子緘默了一秒，認真地說：「太宰君，持續泡在河裡，細胞吸水膨脹，皮膚會皺得像老奶奶一樣難看。久了會很痛，甚至有生命危險。與水相關的，死法不只是溺死。河裡還有很多細菌和垃圾。請直接搭車過來吧，車費我會付的。麻煩你了，謝謝。」語畢，她按斷通話。
「……為什麼，要一直牽著手？」國木田困惑。
「我的異能，只有觸碰到對方身體才生效呀。」
太宰治笑眯眯地看自己發皺的手掌，「非顯性的被動異能：非顯性，無法直接判別；被動，不能自主控制。比如，某個人倒霉至極，判斷倒霉是否是他的被動異能，只能由我不間斷觸碰對方，看運氣是否好轉。」
難怪知里子委托的口吻波瀾不驚。
國木田有所耳聞，厄運的知里子。他想起她說時間至多一周，一直牽著手嗎。怪不得有附加條件。即使是身為搭檔的他，與太宰治形影不離一周，也要暴跳如雷。
——這次要一直牽著手的對像，不是知里子。
兩人以前就有交集。
國木田記起，偵探社全員收到過知里子的特別禮物，與他們同名的文豪的所有作品。
唯一沒有的，是太宰治。
看來是之前就收到了。
「啊！」
國木田忽然想到了，「太宰，難道你上一份工作……和知里子桑有關。」
「稍微有一點點關系。」太宰治肯定。
武裝偵探社的七大謎題之一：太宰治以前的工作。
因為從未有人猜中，賞金已高達七十萬。
國木田感覺金光閃閃的賞金近在眼前了……和知里子有關系的工作，知里子畢業於東都大學法學系，和法律相關的。
「律師？」
「不對。」
「法官？」
「不對。」
「書記員？」
「不對。」
「監獄的看守？」
「噗，真是越來越離譜了。」
又接連被否定。
國木田收斂猜謎的心情，叮囑：「知里子桑的委托費是一千萬。其中兩百萬是完成驗證，八百萬是維持朝氣的形像。請務必完成委托，償還你的欠款。還有，亂步桑讓你陪他過去。」
「
朝氣∼價值八百萬的朝氣∼我真厲害∼」
太宰治哼著自創的小調往偵探社走去，思考知里子為什麼著急讓他盡快過去。垂落的水滴答滴答，落了一地。
因為頭條蓄勢待發。
站在考核合格的小偵探這邊，與違約可追回百分之七十的錢款，知里子心有決計。
武裝偵探社和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的收費標准迥然有異。高額委托費在事務所常見，偵探社少有。一千萬不只是給太宰治的委托費，還包括驅使國木田確保委托順利進行，使被牽連的主角盡快遠離明日爆發的話題中心。
知里子慢悠悠地挑好紅豆，又買了年糕、螃蟹、清酒和零食。
事件現場依舊按部就班地取證，柯南剛才指出了至關重要的幾處疑點，令人贊嘆「不愧是江戶川啊」——知里子深感，澄清柯南並非亂步遠親的難度越來越大了。
「知里子∼有沒有能吃的，我餓了。」
「誒、亂步？」
片時，知里子才回過神，綻開柔和的笑。
走到她身側的亂步，滿不在乎地說。
認識亂步的刑事，為他將警戒線拉得高高的，方便他不彎腰就能進到現場。褐色小披風隨步伐甩出帥氣的弧度，發梢一翹、一翹。
知里子瞥見立在警戒線外、笑著向她招手的太宰治。
她以為用高額委托費招來的搭檔，會是國木田，沒想到是出差回來的亂步。
亂步看向她空空的外衣口袋，撅起嘴。
「我買了零食，在松田車上。晚飯是紅豆年糕湯，我一顆一顆挑的喲。很餓的話——」
「那回去吃飯吧！」亂步愉快地宣布。
「那個，亂步桑，」有人小心翼翼又急切地叫住他。
亂步頓住，環顧現場，視線停在柯南鼓鼓囊塞的口袋，不高興地睜開眼睛，那是他的糖果。
柯南仰首與亂步四目相對，隨即望向遠處伸臂、高聲喚知里子的自然卷……後者存在感實在太高了，讓人難以忽略。
「亂步，我先去把車費付了。」知里子朝太宰治做了個安靜的手勢，朝氣過頭了啊！
「知里子，那是誰？」松田陣平捕捉到又一個自然卷，在意地問。
「人間失格愛好者，文學青年太宰治。」知里子不假思索地介紹。
第011章 傳聞中的名偵探
松田陣平打量頎長的文學青年。
與他不同，也有別於節能的奉太郎，送亂步過來的，是朝氣蓬勃的自然卷。
脖頸和手臂扎著白色繃帶，招手的動作幅度活潑得不像傷患——奇怪，不是傷患，卻綁滿繃帶，cos白石藏之介嗎，繃帶底下是值錢的黃金護具。且不論中二病似的形像，松田陣平充分感受到太宰治對文學的熱愛，與《人間失格》的作者同名同姓，不愧是人間失格愛好者。
太宰治喚知里子的語調，明快又親昵。
——又一個被知里子吸引來的自然卷。
這正巧印證知里子巧妙的反駁：其實不是她喜歡自然卷，是自然卷喜歡她吧。
松田陣平看太宰治的目光有一絲不友好，又真心感謝對方。
太宰治送來了無敵的援手，亂步的智慧相當於以一敵萬的堡壘和炮火。
有亂步在，即使事件難如登天，也將光速迎刃而解。知里子的人身安全，可能因為十億日元盜竊案受到脅迫的問題，不再是難題，他可以安心去往橫濱。
松田陣平看知里子快步越過警戒線，走向等候的太宰治。
太宰治垂下手，自然流露出幸福的笑顏，像極了等在門廳說著歡迎家人回家的人。
「那就是一千萬的委托對像嗎？」太宰治笑盈盈的，意味深長地拖長尾音，「看起來像是聰明的孩子。」
「不是像，柯南真的很聰明。雖然不及亂步。」
「哦。這樣啊。」太宰治盡職地維持爽朗的模樣。
知里子抽出萬元鈔票的動作一頓。
小孩子宛若未干的水泥，不論上面落下什麼，都會毫無警惕心地接受，留下無法磨滅的痕跡。屏蔽了自殺這個關鍵詞的太宰治，應該不會在柯南身上落下風格強烈的深坑……它結結實實地都砸在她身上了。
太宰治挨得更近。
俊朗的面容放大。
完美無瑕的笑意近在咫尺。
知里子呼出氣，好奇又感慨：「太宰君，你是怪盜基德嗎？」
隨時隨地能換上一張截然不同的面具，速度和反差令人震驚。
「我竟然給你這樣的感覺嗎，從不失手的月下魔術師？可惜我不是，不過我會易容哦。」
「誒、」
知里子訝異地睜圓眼。
「是那種徹底換臉、連身型都變化自如的易容嗎？」她問。
「我曾經易容成需要幫助的老奶奶，完美騙過了樂於助人的中也哦。」太宰治輕聲說。
「……厲害！」
不論是太宰治的易容技藝，還是給中原中也的形容詞。
就是，用樂於助人來形容黑手黨什麼的，奇怪，奇怪，太奇怪了！
不。
她確實認識奇怪至極的黑手黨，是想成為小說家的治愈系男子。
知里子想起她檢驗自己的厄運是否為異能時，見到的織田作之助，是個凌亂的自然卷。織田還用微薄的工資撫育了五名孤兒，用樂於助人來概括織田給她的印像，毫不過分。
織田與太宰治是好友，差異多到數不清。
第一眼看到的共同點，大約是自然卷。
眼前的太宰治是標致的自然卷，黑發蓬松、細膩、蜷曲。
他以前扎著繃帶，是因為經常受傷。在她檢驗異能的短時內，工作懈怠的太宰治有光明正大翹班的理由，單手穩穩捏住她的發梢，邊努力鑽研比頭骨更硬的硬豆腐作法，成功做出了可以在上面釘釘子的硬豆腐——力的作用是相互的，然後硬豆腐碎了，他的頭嗑破了，不得不扎起一圈又一圈白色繃帶，與柔軟的黑發相得益彰。
硬豆腐的硬度可想而知。
雖然有些難嚼，但那個硬豆腐切片蘸料，意外挺好吃的。
知里子記憶深刻的，盡是奇妙的事情。
太宰治給她的印像，就像做硬豆腐那時候，他身上黑西裝的顏色，黑得不可捉摸。
漫不經心的談話，滿不在乎的神態，高深莫測的思維……現下穿著暖色調的衣裝，笑顏清爽，計算和演技不會減退，只會隨年紀增長成更可怕的人。毫無變化的，是扎著繃帶的形像和對自殺的熱切追求。後者被她暫時封印，剩下惹眼的形像問題，有亂步的超能力在前，出現什麼都不出奇。無需解釋。
啊，亂步，餓肚子的亂步。
付完錢的知里子轉身，便見到亂步目不轉睛地盯住柯南，彎彎的眯眯眼難得一見睜開了，露出如短箭般鋒利的綠眸。
亂步手指柯南，毫不客氣地問：「你是誰？」
「我是江戶川柯南。」柯南掬起甜甜的笑，自我介紹。
亂步的情緒，輕易能用表情來區別，他從不遮掩。
高興會誇張地手舞足蹈，反之——就是現在這樣，透出前所未有的不高興，皺起臉。
為什麼，怎麼了。
出乎意料的，亂步伸長手，利落地摘走柯南的黑框眼鏡。
誒、知里子更迷惑了，她聽到刑事間此起彼伏的低聲討論：「亂步桑忘記帶眼鏡了嗎」、「其他人的眼鏡也是有效的嗎」、「只要是普通的黑框眼鏡就行了？」——亂步施展超推理的道具，是一副平平無奇的黑框平光眼鏡。那是福澤諭吉贈予亂步溫柔的謊言，與柯南戴著的款式相似，意義卻無法替代。
亂步不可能使用其它眼鏡。
而且，亂步現在沒有明確接到委托，或者對委托表現出顯而易見的興趣。
顯然，他並非要施展異能。
柯南呆楞一瞬，下意識摸臉頰。
除去眼鏡的柯南，儼然就是小小的工藤新一。
知里子思考著，朝亂步邁開步伐。
她是江戶川的負責人。
亂步拿到眼鏡，大步流星地衝她疾步過來，幾乎是小跑的快速，如一只疾奔的黑貓，猝不及防撞在她心口。
她視野所及，是飄揚的褐色披風、搖晃的黑發和鼓起的臉頰。
知里子被帶著後退一步，站定，擁住亂步。他的腦袋埋在她頸肩，抵在頸間的發質，有些粗糙、刺人。呼吸間彌漫著清爽的氣泡水味道。
今天嘗了這種口味的呀。
這是知里子捕捉到的所有。
「怎麼了，亂步，我可沒辦法把你抱到車上。」
呼、亂步仰首，一邊是柯南的黑框眼鏡，一邊把不起眼的圓形貼紙舉到她眼前。
知里子微眯起眼，圓形貼紙一面粘著她針織外衣上的細毛線。
「用我的糖果交換到的，是追蹤器，笨蛋知里子。雖然接收信號的這副眼鏡沒電了，」亂步指著柯南的眼鏡邊沿，給她看不同於普通眼鏡的細微痕跡，「但是只要讓鑒證科檢查、對比這上面的指紋，就一清二楚了，就是他做的，他到底是誰。外表是小孩子，讓知里子你擔心會有不合時宜的東西落在他身上，可實際——」
喂喂喂、柯南瞪圓眼，這就是傳聞中的名偵探，一眼看破真相的江戶川亂步！
第012章 真拿你沒辦法
身體縮小，指紋不會變化。
檢查、對比信號貼紙上的指紋，柯南是工藤新一的事實，將如花火砰地綻放，瞬時曝光在白日下。
柯南捏緊手，手掌攥出深深的指痕，心跳和呼吸越發急促。
亂步問他是誰，語氣不是疑問，是肯定的陳述，神態像看穿了他偽裝成小孩的真實——怎麼做到的，怎麼了，要怎麼辦，疑惑堆積如山，他一無所知。
柯南著急又緊張，疾速思考起來。
亂步目光所及，從知里子到他，並未在其他人身上停留。
亂步眼疾手快地摘走他的犯人追蹤眼鏡，筆直朝知里子急奔：「用我的糖果交換到的，是追蹤器，笨蛋知里子」。口吻親昵又不可原諒，聽起來像極了「你真是笨蛋啊，怎麼連這個都沒有發現，果然只能依賴超厲害的我」。
假若知里子關於亂步的介紹都是真的，柯南急不可待地衝過去，撞斷亂步的發言。
柯南雙手揪住知里子的針織外衣下沿，臉皺起，沒有眼鏡遮擋的眼眸泛起漉漉的光——無需演技，一想到身份曝光的後果，可能牽連到重要的人們，不安的心情就膨脹得快爆炸了。
「對不起，知里子姐姐！」柯南懇切道。
砰。
砰。
砰。
「唔啊！」
毫無預兆的。
從腦袋上方，毫不留情地落下亂步的一陣猛敲。
仿佛綿延不止的叩門聲，被當作門板敲的柯南反射性低頭，他不是地鼠游戲啊！而且，他從未從父母那邊受到這樣的教育，最多就是忍無可忍地被捶一下。
「亂步，我說過，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柯南被拍得哇哇叫，你的手不痛嗎？這不是合適的教育方法。」知里子捉住亂步落下的手，握住。
亂步呼地鼓起臉頰，發出響亮的抗拒，「說謊的人，要吞一千根銀針！和那個相比，我可溫柔多了。不過確實敲得我有點痛了。」
亂步義正嚴辭，舉起被牽住的手給知里子看，手掌有些發紅。
——他認輸。
他得到了溫柔的教育？
不，這純粹是生氣的報復吧！
柯南無語地瞅臉上寫滿需要人哄的生物，緊張地准備好臨機應變。
他不能使用小孩的特權，因為亂步比他更擅長這麼做。
明明他的外表才是小孩子，實際年紀看起來也比亂步小，卻比不過理直氣壯的大孩子。果然不論真正的小時候，還是返老還童的現在，他都只喜歡道理和邏輯，討厭扮可愛和無視常識的熊孩子。亂步儼然是熊孩子王的巔峰。
「亂步，我不太明白。」知里子說。
「啊啊啊，真拿你沒辦法，到底要我重復幾遍才行啊！他不是——」亂步皺眉。
「我知道你的結論一定是對的。」
「不，你這次根本沒有正確地理解！」亂步懷疑地瞪視。
「我知道了。但是，現在比起一五一十地讓我立刻明白，你吃飯和休息更緊要。」
「那是當然！」
亂步露出天真又閃亮的笑顏，贊同。
「我不會辜負你一顆一顆挑的紅豆，會全部吃掉的。要加兩大勺糖，還要飯後零食和橘子味的汽水。我下午喝過青檸檬味的了……」
亂步開心地說起毫不相關的話題，食物間夾雜著對今日所見所聞的感想，話語綿延不止，像一只嗡嗡叫的蜜蜂——笑容甜得能擰出糖晶。變臉速度之快，柯南無聲地訝異，他越發迷惑了。
知里子應著，轉向柯南，「事件有眉目了嗎？」
「啊？」
話題轉折得出乎意料，她沒有追究貼紙的事情，柯南呆愣一瞬，「……啊。」
「犯人是？」知里子問。
「是和死者同行的真田桑。」柯南報出答案。
這是他表現和扭轉印像的契機。
說到擅長的推理，柯南釋放出自信的氣勢。
「證據？」知里子追問。
「我暫時沒找到。不過，手法和動機都明白了，是使用——」柯南不疾不徐地說。
「口袋。」
有人插言。
在疑犯矢口否認、其他人屏息聆聽的情況下，有人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講述。
短促且活潑的聲音，來自亂步。
不是插言，是斷言。
亂步戴著另一副舊黑框眼鏡，勾起自信滿滿的笑容，微微睜開的眼睛像是堪破了一切——仿佛連他的真實身份都洞察了。
柯南定在原地。
聞言，連聲否認的疑犯，禁不住露出驚恐的神色。
柯南捕捉到乍現的靈光，頓悟：「啊——口袋邊沿會有藥物殘留的痕跡！」
亂步摘下舊眼鏡，好好放回懷裡，把犯人追蹤眼鏡和貼紙隨手丟給知里子，指揮他，「果然，你是需要腳踏實進行搜查的偵探，我是不需要進行搜查的名偵探！既然你也清楚了，那一五一十地讓大家都明白的打分工作，就交給你了。」
哈？
打分工作是什麼？
亂步沒有解釋的打算，柯南看向知里子，滿臉困惑。
知里子粲然一笑，「檢查真田桑的口袋，可以得到物證，藥物的痕跡。剩余的工作，我相信你們的審訊是專業的。協助調查的話，我等下會請柯南以通話的方式進行。那我們先告辭了。」
「啊，再見。」
「謝謝你，亂步桑。」
「知里子桑，辛苦你了。」
「請好好休息！」
搜查一課的刑事異口同聲，腦內活動也相似得可怕。
不明白。
他們完全不明白啊。
方才指揮他們勇往直前的，是六歲的江戶川。
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在校修習、久經歷練的他們所忽略了的線索，推理才能令人望塵莫及。
二十六歲的江戶川上線，他們就只剩下「啊，不愧是亂步桑」的驚嘆聲，望塵莫及的心情消失殆盡。
因為這是對他們進行全方位降維打擊的天才。
他們或許能憑借經驗累積達到柯南的程度，但絕不可能觸及亂步的衣角。
分明只是來了一會兒，沒有詢問細節，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不了解關系者的身份和事件現場，就找到了柯南沒有發現的關鍵物證。
至於看不懂的家庭劇後續：道歉的柯南，教育柯南的亂步，調停的知里子一邊牽著一個，往停車場走去。
松田陣平緊隨其後。
太宰治悠悠地跟上，若有所思。
「柯南，你為什麼道歉？」知里子說回放在事件現場、只會拖延吃飯時間的話題。
「我未經允許，把信號貼紙粘在你衣服上……對不起，知里子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沒有想用它來做壞事，只是，」
「我不接受這樣的道歉。」
「真的對不起……」柯南放輕聲音。
「追蹤涉嫌侵犯隱私權。傷害他人權利，要負因此而產生損害的賠償責任，比如精神損失。當加害者是未成年人，若不具備足以識別行為責任的能力，將由監護人負賠償責任。這是律法上的規定。」知里子盡量說得簡單易懂。
柯南乖巧地應：「恩，我會負責的。」
「賠償責任暫且不論，我需要一份你深刻檢討自己錯在哪裡了的論述，不拘形式，可以是不限字數的檢討書，也可以直接和我說。內容包括且不僅限於，你錯在哪裡、如何改正和決心。」
「我不會再這麼做了。」柯南干脆地選擇後者。
知里子頷首，「好。那貼紙和眼鏡，我沒收了。」
「誒、為什麼！」柯南叫道。
「你不會再這麼做，那就是再用不到它們了，不是嗎？」知里子反問。
「不是再用不到了——」柯南凝眉。那是他早上剛拿到手的犯人追蹤眼鏡，兼有遮掩容貌的作用。
知里子蹙眉，「不會再這麼做的對像，只是我？」
「唔……全部都不可以用嗎？追蹤貨真價實的犯人，也不行嗎？」
「你，真的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是什麼了嗎？」
知里子凝視柯南，呼出一口氣，「追蹤本身涉嫌侵權。使用道具是鐵證如山，必須負賠償責任，會給你的家人帶來麻煩和經濟負擔。追蹤可疑的人和事件，那是警視廳的工作。你越俎代庖，很可能存在風險。如果我和奉太郎是無惡不作的壞人，正商量如何把你一刀兩斷，怎麼辦？面對復數的大人，你能毫發無傷地逃脫嗎？熱情固然可貴，但你的志願是偵探，不是不管不顧的笨蛋勇者，首先要確保自己的人身安全——」
「請你的監護人盡快過來，不只是簽約，我需要和他們當面聊一聊，關於你的教育問題和你到底是誰。」
「誒！」柯南愣怔地眨眨眼。
「有什麼問題嗎？」知里子問。
「我的父母……他們，他們車禍住院了。」柯南記起阿笠博士對毛利蘭的說辭。
「那我明早去醫院看望他們。」知里子決定。
喂喂喂、他去哪裡緊急找一對車禍住院的江戶川夫婦。
柯南仰首，從知里子微卷的發隙間，窺見另一側笑得愉快的亂步。
第013章 那都是我的！
「那個，那個……他們不方便接受探視。」柯南支吾其詞。
知里子凝視柯南，「抱歉，我沒有感受到你的傷心和著急，反而對事件充滿干勁，說明你父母的傷況並不嚴重。柯南，我覺得你和你的問題很重要。」
「唔、」
柯南艱難地圓謊，「讓爸爸媽媽靜養更重要啦！博士是我的臨時監護人。知里子姐姐，你和他商量就好了。我的轉學手續就是博士辦理的。」他舉例證明博士作為臨時監護人的正當性，可以處理轉學這種大事。
知里子蹙眉，「轉學，從哪裡轉到哪裡？」
從帝丹高中轉到帝丹小學，連身份都換了。
柯南含糊道：「……我現在在米花的帝丹小學讀一年級。」
「帝丹（teitan）啊，這個校名挺有意思的，反過來就是偵探（tantei）。為什麼要轉學呢？」
「呃、」柯南思考片晌，索性挪用知里子的感慨，「因為帝丹這個校名很好，我特別喜歡！」
知里子頷首，「你的臨時監護人是阿笠博士？我記得目暮警部說，你住在毛利偵探事務所。」
「……恩。因為博士整天忙發明，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所以才把我拜托給新一哥哥的同學。」
「抱歉，柯南，我不太明白。從學習的角度考慮，工藤新一顯然比我沒聽說過的毛利有才能多了。為什麼要舍近求遠，直接拜托給工藤新一不是更好嗎？你住得近一些，也便於阿笠博士直接看照你。」
「呃、」
因為他就是工藤新一。
借住在毛利偵探事務所，是為了找到黑衣人的線索。雖然這個方法很離譜。
柯南頓了兩秒，表現得斬釘截鐵：「新一哥哥最近忙得見不到人，而且他是菜都切不斷的料理白痴！」
「這樣啊。」
知里子捕捉到數不盡的疑點。
比如，柯南吞吞吐吐的神態；非常抗拒她聯系父母；能支付一月一千萬的高額委托費，樂意攬下責任照顧柯南的人想必不會少，臨時監護人卻連自己都照顧不好，讓柯南如輾轉的貨物，最後交給關系隔了一層又一層的毛利偵探事務所……處處透著怪異。
「知里子，果然還是買一百盒銀針，讓他表演吞針吧。」亂步插言。
「誒、什麼，為什麼？」柯南被知里子問得頭暈目眩，下意識說。
「勾手指，吞千針。當然是因為你一直在說謊啊。」亂步用理所當然的口吻。
「……我，」
柯南睜圓眼睛，後知後覺毛利偵探事務所固然破小，毛利小五郎自大又笨拙，但無能有無能的好處，容易糊弄。
換成考核莫名合格了的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聰明得他難以應付。
知里子的處理方式理性且正當，邏輯無懈可擊。比他年長，擁有律師證，加上柔和的語調與清亮的眼眸，她輕易獲得壓倒性的勝利，他節節敗退，含糊其辭。
而亂步，柯南不禁懷疑對方真的是人類嗎。
隨心所欲、毫無章法、無法預測。
「知里子姐——」
「呼、」
亂步鼓起臉頰，截斷他的話，「真是不可原諒！」
知里子看愁苦的柯南，另一邊是聲音更響亮的亂步。
在她的設想中，擅長偶遇事件又熱情滿滿的柯南，和期待更多事件的亂步應該一拍即合……結果開局一塌糊塗。假若不是她隔在中間，一大、一小兩只貓的大戰，一觸即發。
知里子稍微思考了一下，亂步的聲音便不停歇地接續下去。
「我不管你想叫什麼名字，總之聽好了，你對我怎麼說謊都沒問題，因為真相在我眼前無所遁形，你的一切言行都只是愚蠢的表演。因為我是獨一無二的名偵探，擁有全世界最厲害的異能力，超推理！只要發動一次，就能洞察全部，包括你的來歷、目的，證據是什麼、在哪裡，如何讓你乖乖承認。但是，」
亂步站定，勾起自若的笑，稍稍挨近俯視柯南。
柯南無語地撇下半月眼。
名偵探、熊孩子王，亂步還是貨真價實的中二病。
而且是被所有人慣著、附和的中二病。
這個世界，怎麼可能會有一眼看穿真相的超能力！
科學與超能力是相悖的。
柯南與堅定的亂步對視。
「——知里子沒有分辨所有謊言的能力，會當真的。所以，不要試圖用任何謊言詐取她的喜歡和憐愛。那都是我的！為你分心的話，就不能專心為我運營有趣源源不斷的事務所了。她允許你加入的理由，自然是我啊，為了給我發掘更多有趣的事件。當然，也不要試圖告狀，那是作無用功，知里子是向著我的！」
比起亂步獨斷的發言，以及到底是什麼謊言，知里子的注意力，此時更多被他的黑發吸引住了。
亂步恣意生長的額發一晃、一晃，長過眉眼和鼻尖，又到了該修剪的時候。
知里子糾正，「不，當然可以申訴的。我只向著正確的一邊。」
「我就是正確！」亂步愉快地宣布，「就是這麼一回事。你明白了嗎？」
「……唔，可知里子姐姐說過，我會有獨立解決事件的報酬。所以，我的作用不是發掘事件吧。」柯南望向知里子。
「關於職責，其實沒有明文規定。除了主動登門的委托，找尋其它事件的工作，基本是我在做。奉太郎主要負責文書整理，比如今天解決的委托，需要記錄，連同合同一起歸檔。現在可以告訴你了，柯南，你的考核內容，是遇到事件的高頻率——」
柯南皺起臉，「那，那個二十四小時的時限，是指遇到事件……」
「恩。你經常遇到事件，但它並非徹頭徹尾的厄運，是令我眼前一亮的特質，世界唯獨給予你的歷練，遇到了就解決它。我期待你能分擔我的工作。此外，你可以承接事務所接到的一切委托。」
「真的？！」
雖然考核內容難以言喻，但得到了真切的意外之喜。
柯南流露出難以置信的喜色。
「真的。」知里子肯定。
「哼、」
亂步發出不高興的信號，「知里子，你的工作，我的事件都要交給他嗎？」
知里子眨眨眼，「我、柯南和奉太郎能解決的，沒有出動你的價值啊。」
亂步綻開高興的笑容，「啊哈哈哈哈哈，沒錯，就是這樣！普通偵探能完成的，不需要哭著來求我！」
「……原來如此。」柯南眼睛一亮，躍躍欲試，「那我把委托全部解決了也沒事嗎！」
「只要你能做到。至於謊言，我不討厭溫柔且必要的謊言。人有時會主動或被動說出違心的話，或者隱藏不想為人所知的隱私，這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我更欣賞直率的人。這是我的原則。亂步的規則，你剛剛聽到了——我補充一點，事務所承接委托時，因為有亂步在，並不注重甄別信息的真偽。沒有人能瞞過他。」你也是委托人，知里子言不盡意。
柯南乖乖巧巧地點頭。
恰時，正巧到松田陣平的車旁，知里子指漫步過來的太宰治，「那，我給你的第一份特別的任務，是從現在開始，你必須和太宰君形影不離，保證每時每刻他都牽著你的手，或者捏著你的頭發。」
「誒、為什麼啊，連上廁所也要一起嗎！」柯南困惑又驚恐。
第014章 嚴父慈母
「哎，知里子∼為什麼只要清爽、明朗且充滿朝氣來著？」
柯南拿著小牙刷，仔仔細細刷螃蟹時，聽到太宰治忽然這麼問起。
知里子給他第一份特別的專屬任務，與太宰治形影不離——帶太宰治回毛利偵探事務所，毛利小五郎的臥室只有一張單人床，他勢必要和太宰治一起擠地板。很難向毛利解釋，為什麼太宰治要時時刻刻牽他的手，或者捏他的頭發，他自己都不明白。
現況像極了俄羅斯游戲，一塊沒放好，又一塊落下來了。
柯南思考片刻，決定今晚緊跟著看穿他不是小孩的亂步，和有黑衣人線索的知里子。
至於外宿的理由，他在車上給毛利蘭去電，說遇到了就像嚴父慈母般關懷他、聰明溫柔又可靠的大人。
——毫不留情敲他腦袋的「嚴父」，亂步。
柯南用比真實印像美好百倍的形容詞，來形容隨心所欲的名偵探。
他和亂步分坐知里子兩側。
亂步嚼著紅豆糕，握著一瓶汽水。
從外表看，亂步像比柯南大十歲的哥哥。
柯南和毛利蘭說話，瞅見亂步嘴邊沾上的紅豆糕碎屑。
亂步搖了搖由太宰治擰開的汽水瓶，汽水泛起細密的氣泡，玻璃珠在上段滾來滾去咚咚響，閃著光。從舉動看，他更像是比亂步成熟十歲的哥哥。
「知里子，」亂步把一盒三個、他吃掉兩個的紅豆糕遞過來，「這個好甜好甜。」
「柯南？」知里子接過，看他。
「他有一口袋糖，夠甜啦！」
柯南感到被嫌棄的意味。
毛利蘭隱約聽到亂步的話，因為他提供的錯誤印像徹底理解錯了，「那我就放心了，聽起來很適合你呢，柯南。有人給你很多糖，還有人管你吃甜食的限度。」
「……恩！」他甜甜地應。
柯南又給所謂的臨時監護人阿笠博士去電，預約明早的行程，和知里子談話。
然後是警視廳，他詳詳細細地說清商業街事件的來龍去脈，得到了超乎預期的贊美。好像他做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很快，柯南充滿疑惑又忐忑不安地抵達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
他熟悉的毛利偵探事務所，一樓對外出租，二樓是事務所，三樓是起居室。
而這裡，與那個截然不同，從外觀看，只是一棟普通住宅。表札上懸掛的，並非事務所的名牌，是知里子的姓氏，森。
事務所內部的布置就更奇怪了，柯南仿佛漫步在圖書室。
書的儲藏量與他家相當，內容更豐富多彩，推理小說僅占一小部分。他家大部分是推理小說和案件資料。沙發旁堆起高高的漫畫，上面置著亂步同款玻璃珠和零食，看來是名偵探的專屬座位。
亂步呼地窩進沙發，順手抄起今天的報紙，「唔、十億日元盜竊案？在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前所未有的盜竊案！真是的，少了我可不行啊。」
「犯人之一，已經抓到了——」
知里子忙著先把松田陣平安排得明明白白。明天要去橫濱執行任務，該早點回去休息。
太宰治接過松田陣平拎著的食材，立在門廳，身形頎長，如一尊俊朗的攔路石，笑得爽朗，「一直以來，辛苦你了，松田桑。」
只有他一個跟著亂步進來，又是事件的參與者，柯南出言。
沒想到這麼順利就找到了超級盜竊案的犯人。
「哈？就是因為我不在，才只抓到一個啊。」亂步用理所應當的語調，「嘛，奉太郎既不是偵探，也不是調查員，只能做到這樣也很正常。」
「……」
柯南一時接不上話。
他崇拜的福爾摩斯，雖然自負到近乎狂妄，但遠不及亂步給他的衝擊。
亂步嘩啦啦翻到刊登四格漫畫的一頁，「我是無所不能的名偵探。你還不明白嗎，工藤新一？」
誒？！
柯南瞪圓眼。
如果說方才是有所感覺，此刻便貨真價實地印證了，亂步已然登峰造極的推理能力。
看出他不是小孩，看穿他在說謊，又看破他的真實身份，柯南不明白他的破綻何在，甚至要開始懷疑真的存在超能力了。柯南緊張地注意門廳的方向，壓低聲音：「你，你為什麼會知道！」
「那不是一下子就能明白嗎？我不喜歡一五一十地給人講故事，這又不是我必須參加的考試，要你給我打分。知里子——」亂步放下報紙，朝門廳叫道，「我想吃暖和的紅豆湯啦！」
柯南對一下子就能明白的事情，毫無頭緒。
不過，他忽然明白了警視廳格外誇獎他的緣由。
「紅豆要先泡三個小時。」知里子說。
「那你現在就泡嘛∼」亂步拖長尾音，撒嬌的口吻渾然天成，「我今天可是從九州趕回橫濱，又為你馬不停蹄地趕過來了。單是在列車上，就花了超過五個小時，中午也沒吃到暖和的食物，更別說家常了。」
知里子快步進來，「即使新干線上沒有暖和的食物，在始發站很容易買到簡單明了的漢堡便當。還可以中途下車，應該有人和你一起才對。」
「呼、這次給我帶路的人是個無可救藥的大笨蛋。」
「這樣啊。」
「下次你來做吧，知里子∼」
不只是憑借推理隨心所欲的行動，也擅長用獨樹一幟的風格索取和交換。
柯南後知後覺，亂步是聰明絕頂的熊孩子，對他毫不客氣地露出「熊」的一面。對知里子，則是可靠的偵探和可愛的「孩子」，兩者切換自如。
總之，變成了現在這樣——
亂步哼著開心的小調，抱著家居服去泡澡。
他得到了洗螃蟹的任務，刷著大鉗子，心情沉重地思考著。
太宰治蹲在他身側，揪著他腦後翹起的一縷黑發，右手支在下頜，指揮他這裡、那裡一定要刷干淨。
知里子把紅豆泡進清水，從櫃子裡取出牛奶、方糖和紅茶，旁邊的水壺漸漸升起氤氳的霧氣。
她有條不紊地將長年糕切成小塊。
「哦，是因為不能在世界觀未徹底定型的小孩子，身上落下過於強烈、特別的泥印。但是——」太宰治自問自答，輕輕的，話鋒一轉，「亂步桑的意思，你外表是小孩子，可實際並不是小孩子吧。話說，真的難以置信呢，竟然存在讓人返老還童的辦法。你在聽到亂步桑說起超推理的時候，表情顯然是不贊成，所以不會是你認定不存在的異能，那就是試驗或藥物了——」
太宰治捕捉到柯南眼睛撲閃的情緒。
「哦，讓人返老還童的藥物呀，真是可怕呀，可怕，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藥物——」
柯南呆呆地頓住，小牙刷落進盆裡。
他目不轉睛地盯住太宰治，真正可怕的，是重復可怕、臉上卻依舊維持爽朗表情的你吧。
「一直返老還童的話，那就是長生不老了，簡直是我這種人的終極噩夢啊，可怕，太可怕了！」
「……為什麼？」柯南下意識問。
太宰治勾起笑，仿佛正等著這句話，「當然是因為，啊，知里子不允許的事情呀。」
柯南仰首，見到手拿菜刀轉過來的知里子，砧板上是切面干淨利落的年糕。
嗚啊！
第015章 因為我是紳士嘛
「嗚啊——！」
螃蟹的鉗，結結實實地咬住他的拇指。
柯南反射性甩著手跳起來，忘記了頭發被太宰治揪著，結果是連續的痛呼。
屋漏偏逢連夜雨。
柯南把手輕輕放到水中，螃蟹緩緩松開鉗，手指有深深的咬痕。
太宰治表情無辜，捏著一縷黑發，輕輕一吹，如蒲公英飄揚、散落。是他被揪落的頭發。
柯南用完好的另一只手，摸摸後腦勺……他翹起的呆毛，單薄得如一片枯葉。
現在用不到黑框眼鏡，他也與小時候的自己有所區別。
太宰治看見他眼睛裡倒映著的知里子，逐漸露出悲傷的神色，「既然並非真正的孩子，那從孩子出發的考慮，本身是不成立的，對吧，知里子？真可惜呢。我的錢包被水流衝走了，現在身無分文，難得有還清債務的機會——哎呀，國木田肯定會難過得哭出來吧。」
一舉一動，像極了故作姿態的搞笑藝人。
柯南笑不出來。
他比獨自面對亂步時更緊張，直覺自己像盆裡待宰的螃蟹。
不。他比螃蟹更弱勢，不能惡狠狠反咬一口。
知里子沉思著，輕輕喚他：「柯南……那麼做的人，是芥川和樋口？」
「原來如此，是這樣啊。」太宰治頷首，喃喃自語。
柯南屏息，沉默。
他望知里子，又看太宰治。
太宰治垂眸，又抬眼，即刻換了歡快的神色，提議：「知里子，既然犯人的身份有定論了，那我們來蒸螃蟹吧。亂步桑有零食、糕點和汽水果腹。我可是什麼都沒得到，盡等著你的螃蟹配酒呢。畢竟沒有錢包，寸步難行。」
「……太宰君，你明白什麼了？」知里子肯定。
「唔，差不多就是你的程度吧。」太宰治淺笑。
「所以，」
「來不及了喲。雖然不同新聞社的流程細節不同，但大體相似。廣告類的內容在下午兩點截稿，部分本地新聞是傍晚，外地互動的稿件接近零點，按完成的時間順序依次拼版、交付印刷廠——就算現在能緊急取消一部分，也會有趕不及的。尤其是網絡，已經開始發酵了吧。真是一擲千金呢，最喜歡你了的太宰治。」
太宰治意味深長地念出署名。
源於她的靈光一閃，讓芥川不爽快的《我最最最親愛的芥川龍之介》。
「你可以終止它的。」知里子講述事實。
「怎麼能怪我呢，」太宰治攤手，「我以為這是你期望的。」
「不是怪你，是我的問題。只是，你完全可以讓自己免受風波。」
「我可以在這裡，無憂無慮地待到風波徹底平息吧，知里子∼」太宰治笑容可掬地說，笑顏超級爽朗。
知里子緩緩呼出一口氣，疑惑，「太宰君，從我聯絡國木田，到你抵達商業街，你應該無暇調查。」
「我沒有調查喲。就是有幾家新聞社的編輯看到命題，熱情地和與文豪同名的我探討了一下。」
「……我明白了。仰慕你的女性真是遍布橫濱。」作用等同於耳目。
「因為我是紳士嘛。」太宰治對答如流。
「彬彬有禮的紳士君啊，你是偵探社極少數對我不加禮節性稱呼的社員。」
「關於這點，我才覺得奇怪，我們明明是不用加的關系吧。」
「抱歉，那個——」從剛剛開始完全聽不明白了，感覺兩人閑聊起來的柯南，插言。
知里子凝視讓她花錢承包報紙頭版、花錢請神過來難送走、還要花錢找新熱點蓋過明日的風波、想辦法解決芥川危機的柯南，「在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無償工作到大學畢業，每月發現加解決的委托數不低於三十，業績不低於三千萬，我給你一個合理的身份，並提供他們的情報，怎麼樣？」
柯南睜圓眼睛，知里子直直與他四目相觸。
新綠的眼眸，如枝蔓籠住他焦灼的情緒，勢不可擋。
「……知里子姐姐，如果我不同意，你就偏護他們嗎？」
「不。你是在多羅碧加受害的，對吧？」
知里子輕巧地問起。
論機鋒，她比不過太宰治，比稚嫩的柯南綽綽有余。
亂步斷定是說謊的回答，再聯想到庫洛姆整合的情報，自雲霄飛車事件後消失的工藤新一，最近才借住在毛利偵探事務所的柯南，柯南與工藤新一相似的面容，指揮搜查一課的熟練姿態……種種線索串聯起來，柯南的真身不言而喻。
欺負柯南的黑衣人，是讓他吃下返老還童的藥物。
那絕不會是芥川。
「芥川和樋口不會無故到東京來，更不會去游樂場約會。以我對芥川非常淺薄的認識，他是單獨行事的武力派，常常因為大肆破壞、理解能力差被嫌棄——」
太宰治眨眨眼。
知里子檢索起一周前的新聞。
最快的途徑，是工藤family整理的新聞鏈接，她依次點開，卻有許多失效了。
未失效的鏈接中，知里子掃過，沒有發現可疑的黑衣人。
「返老還童是不為人知的副作用吧。否則你應該被實時追蹤，現在躺在實驗室，接受無窮盡的試驗。所以，藥物真正的作用是致死。對所謂的死人，當然是不管不顧了。你目前面臨很多問題，相信你比我考慮周密。我只強調一點，副作用的概率是多少？你應該是特別的第一例。如果對方持續使用這種藥物，再次出現返老還童的副作用——未公布死訊的服用者，必然會廣受關注。」
知里子檢索起圍觀者的攝圖，終於找到一張照片，邊沿拍到了黑衣人的身影。
黑帽子、黑墨鏡、黑風衣、黑西裝，一眼能認出是極其可疑的黑衣人——誰會在樂園這麼穿啊，太格格不入了。請用眼睛看看周圍的游客吧，穿得五彩繽紛、花枝招展。你們倆蠢過頭了，稍微做點讓自己融入氛圍的努力啊。
兩人把臉擋得嚴嚴實實，虧庫洛姆能認出是誰。
——說明是相當聞名的人。
「是他們倆吧。」知里子將屏幕轉向柯南，「從身形看，顯然是兩名高大的男性。而樋口是女性，芥川是纖細的男性。你是偵探，我是偵探事務所的負責人，為什麼當時沒有發現我們的問答不在一個頻道上？」
太宰治挨近看了一眼，「知里子，我好餓啊！可我盡職地捏著他的頭發，沒辦法自己動手。」
知里子頷首，想到方才令她在意的一句話，「太宰君，我有些好奇，你為什麼對松田說「一直以來，辛苦你了」？」
第016章 你會好麻煩
「當然是因為他辛苦了，是非常純粹的理由。」
「這似乎是我該說的話……聽你說，有種不用回來了的感覺。」
「不論我說什麼，你都覺得別有深意吧。真過分！」
壺裡的水早已沸騰。
知里子吐出一口氣，轉身拿出四只瓷杯，加入紅茶包和熱水，馥郁的霧氣氤氳。
她給其中一只倒入半杯牛奶和三塊方糖，把兩杯沒加的端給太宰治和柯南，「方糖和牛奶，請按自己的喜好添加。太宰，你想加味精或者洗滌劑，請自取。」
「哎呀，」
洗滌劑？！
柯南瞪圓眼，扭頭看開心的太宰治。
往紅茶裡加味精，可以稱之為口味特別，加洗滌劑是什麼操作。猛敲他認知的事情繼而連三，他到底是進了什麼奇怪的異次元。
「啊啊，我泡好了——」
恰時，通透的聲音由遠及近。亂步換下褐色的小鬥篷，穿著家居服啪嗒啦嗒地出現。腦袋上蓋著一條柔軟的浴巾，如飄揚的旗幟。浴巾下的黑發服帖，綴著漉漉的水珠。亂步一眼找到他的，已經加好牛奶和方糖的紅茶，「哦哦，暖和的牛奶紅茶——」
亂步捧起吹了口氣，呼嚕嚕地小抿一口，慢慢咽下，嘶地往後縮了縮，有點燙。
他瞅眼前自己隨手剪得歪歪扭扭的額發，「知里子，你現在幫忙修一下？」
「我先蒸螃蟹。」知里子用浴巾輕輕擦拭亂步落下水滴的黑發，「亂步，你長了一圈胡須。」
「唔，」
亂步舐過唇邊的牛奶泡沫，挨近知里子的眼睛作倒映的鏡子，微微睜開的綠眸眨了眨，吐息近在咫尺，「沒有了。說到螃蟹，佐賀和大分盛產魚料理，有長達三十釐米以上的竹埼蟹。雖然我去了很多次九州，每次不是沒時間，就是沒人帶我游玩。我還超級想吃溫泉蛋，可總是因為力不能及的後輩沒吃到。」
太宰治點頭，一臉信服，「不愧是深受依賴而忙碌著的亂步桑。」
「溫泉蛋……」
知里子想了想，「這個我應該會做。只要把雞蛋浸在65攝氏度左右的熱水中，約35分鐘後撈起來。」
亂步的腦袋隨她擦拭的動作乖乖晃動，「要用溫度計，一直在鍋旁邊守著，你會好麻煩。」
知里子說：「不，很簡單的。我等下訂購一只恆溫水浴鍋。」
「恆溫水浴鍋？」亂步好奇。
「是生化類專業的試驗設備，常用來干燥、蒸餾。可以定時，很適合做溫泉蛋。」
「用那個做，會缺少天然溫泉的礦物元素吧，不是正宗的溫泉蛋。」太宰治啜飲最後什麼都沒加的紅茶，插言。
亂步呼嚕嚕喝了一大口，鼓起臉頰，含糊地喚她：「知里子∼我想吃，想你也不費力地吃到，不用想辦法。」
柯南考慮著，分心聽毫無重點的對話。
知里子從始至終沒有使用脅迫，表露出絲毫惡意。
她手上有可以檢驗出他指紋的犯人追蹤眼鏡，又是多羅碧加的投資者，輕易能拿到他進園和離開的影像，卻從未提到這些，沒有說他不答應、就戳穿他，反倒是他說了冒昧的話，懷疑她偏袒遠親的收下。交易條件並不苛刻，只是在事務所工作到畢業。言語間，她展露出過人的智慧和波瀾不驚的鎮定，仿佛他不科學的返老還童只是小場面。
知里子神色平靜。
亂步和太宰治亦然。
——返老還童真的毫無牌面。
柯南思考半晌，決定：「知里子姐姐，我可以……要簽合同嗎？」
窺見亂步不悅的眼神，柯南遲疑地頓了一下，確認他打斷的話題，的的確確是不重要的溫泉蛋。
亂步的黑發不再噠噠地往下滴水。
知里子把浴巾搭在亂步肩上，端走螃蟹，「柯南簽署的合同，是無效的。在未摸清黑衣人、找到變回來的辦法前，你真正的身份等同於死人。假若你曝光了，去處一定是某間實驗室。話說，你沒和父母說嗎？」
「……我能解決。」柯南應承。「關於交易，我會說到做到！」
「要正確認識自己當下所擁有的武器啊——」
知里子發覺柯南曝露的教育問題越發嚴重，他聰明，可在關鍵處有莫名的堅持。她將姜切片，給刷好的螃蟹淋上料酒，教他：「我是你的話，會第一時間哭著向工藤優作求助。」
「哭、哭著向爸爸求助？」柯南訝異。
「第一，他是你的父親。第二，他是比你厲害的名偵探。所以，」
「所以，」
柯南捏緊手機。
「——我現在應該，哭著向亂步桑求助？」
知里子正把螃蟹放上蒸鍋，聽到柯南很有靈性的接話，「啊。」
柯南轉向喝牛奶紅茶的亂步，亂步瞥了他一眼，「不要！」拒絕得干脆利落，意志堅定。
他余光掠過看戲的太宰治，悠悠地品茶，綻開愉快的笑容。
「總之，你不可能一直瞞著父母。我只提供情報、合理的身份，以及個人力所能及的應援。」知里子溫言。
「不要，太笨了！我沒有這麼笨的親戚！」亂步的聲音響亮得如聒噪的喇叭。
頭一回因為太笨了被嫌棄。
知里子所言的身份，無疑是江戶川的遠親。
同是偵探，擁有閃亮的名字，恰好能利用今天已經傳開、難以澄清的誤解。
看臉和少年的他是同齡人，他卻被當作地鼠游戲敲，又為亂步捉摸不透的性格擔驚受怕。
柯南看斬釘截鐵的亂步，說：「如果我是太笨了，能得到亂步桑你認可的聰明人，絕對是鳳毛麟角。亂步桑，你的家人都比我聰明很多？」雖然是疑問句，柯南用了肯定的口吻。
「當然！」
柯南聽到了知名刑事的名字。解決的事件數，由於經驗、時間的累計，遠超過他。
亂步的父親是了不起的前輩。而從未聽聞的母親，比父親更厲害。
柯南點點頭，擔憂道：「那，亂步桑你會很難找到心儀的戀人吧。因為符合你標准的聰明人絕無僅有。」以亂步的性格，在學校絕對會被所有人敬而遠之。
「知里子就比你聰明啊！」亂步理所應當地說，捧著喝完的瓷杯，要求續杯。
「奉太郎的姐姐供惠，比我和奉太郎聰明。奉太郎用半小時才能想通的，供惠只要半分鐘。」知里子自然接道。「當然亂步只要半秒。」
知里子把自己沒喝過的那杯給亂步，折出廚房去取剪發的工具，隨手編輯給庫洛姆詢問黑衣人情報的郵件，和給獵頭的招聘廣告。
—
招一位擅長格鬥、料理、車技、搜集情報、性格正常且忍耐力高的偵探。
ps，最好不是膚色白皙的自然卷，擅長做點心就更好了。
—
安室透接連收到兩邊的信息——
一邊是組織的命令。
琴酒布置給想脫離的宮野明美十億日元盜竊任務，由於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插手徹底宣告失敗。
這家奇妙的事務所，主心骨是橫濱黑手黨的遠親和偵探社的名偵探。有必要潛入，最好能將兩人挪為所用，這是組織高層的判斷。事務所難得對外招聘，條件嚴苛到非人類，最善於潛入工作的貝爾摩德正在海外，他必須在招聘中脫穎而出。
一邊是風見整合的信息。
這份來自招聘信息在警察廳和警視廳廣泛流傳，無人符合所有條件。
無法名正言順地安插人員，只能盡力爭取。
第017章 反正我不需要
知里子在浴室找到剪子時，有新郵件的提示音。
發件人是坡。
與江戶川亂步音節相似的埃德加·愛倫·坡，美國的偵探，知識的巨人。
與其同名的推理作家，是美國偵探小說的開拓者。
受其影響的作家不計其數，包括江戶川亂步和亞瑟·柯南·道爾，簡稱江戶川柯南。
尤其前者，平井太郎的筆名，江戶川亂步就取自埃德加·愛倫·坡的諧音——與她相熟的關系相悖，這位坡是亂步的超級仰慕者。
就像關系顛倒的太宰治與芥川。
知里子很難說，坡和芥川，誰會在第一屆廚力競賽中勝出。
芥川鍥而不舍。坡亦然，堅持和誠意感人。
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對外公開的郵箱，常收到挑戰書、推理游戲的邀請函，五花八門。
坡讓知里子印像深刻。作為美國的知識巨人，坡勤勤懇懇學日語、認認真真考證，為了用亂步最熟悉的語言設計挑戰書——坡發來的第一封挑戰書，是一道日文文字填空。
知里子掃過，日語速成的坡詞彙量有限，思維局限於常識。
跳離普通的思維，這道文字填空的答案可多達數十種，甚至上百種。
知里子迅速給出十種不同領域的答案，比如她擅長的律法、松田陣平常接觸的武裝、國木田代課的代數，並附以請繼續努力的書籍列表。沒有特意整理，只是復制了奉太郎當時的教科書名字和推薦閱讀書目。
擁有足夠的詞彙量和知識儲備，才能編出漂亮到讓亂步滿意一秒鐘的挑戰書。
因此，知里子抱著期待可循環韭菜自由生長的心態，稍稍撒了撒點水。
出乎意料的，幾日後，她收到了源自海外的珍貴謝禮。
一張古典書桌和一排美式書櫃，是事務所現下仍在使用的家具，紋理細密、柔和。
知里子呆愣一瞬。
且不論，價值不菲的家具本身，從海外到事務所的運費就不便宜。
隨謝禮抵達的卡片，是日英雙語。英文花體字流暢、飄逸，日文就有些笨拙、滑稽了。盡管坡勉力寫得端正，看起來依舊歪歪扭扭。坡感謝她猛敲醒他的回復，連她都能隨手給出十種答案，更別說世界第一名偵探亂步，請務必收下謝禮，推薦書目非常有用，他已全部購入，正在認真閱讀——教科書不同於名作，其中包含教授自行編撰、每學期實時更新的教材，對海外的坡來說，入手的難度又翻了幾倍。
竟然全部入手了。
這無疑是一位對亂步熱情滿滿、行動力超然且彬彬有禮的有錢人。
總之，知里子提取關鍵信息：拜托她繼續指導他的挑戰書，直到能對上亂步。
知里子注視兩卡車沉重而別致的學費，擺擺手讓配送的工作人員搬進去、擺好。
時至今日，坡對典故和流行語信手拈來，已然要出師了。
知里子點開坡發來的郵件。
美國與東京存在十三個小時時差，比起通話，郵件更便利。
聯系基本在她睡醒時和睡前。她早起回復，晚上會收到坡的回信。偶有一次，實在難以用郵件解釋清楚生僻的錯誤，她撥通坡的號碼，他結結實實嚇了一跳。
接起時，知里子聽到低聲的「呼——」，坡的聲音輕得幾不可聞。
與活潑、響亮的亂步截然不同，坡是一只社恐。
知里子撥過社恐的今日分享。
坡在《野生時代》雜志上看到了一篇有趣的推理連載小說，作者是金田一。目前刊登了一話。
現在，比起她給坡推薦書目，反而更多是坡在主動搜集，向她推薦。
—
我知道了，會抽空看的。
說起野生，你能准確區別野生和野良嗎？
—
知里子鍵入回復，聽到啪塔啪塔的腳步聲。
端著瓷杯的亂步很快出現在浴室門口。
亂步快步過來，瓷杯裡盛著滿滿的牛奶紅茶，有幾滴濺出來，落在他手背上。
他垂首舐去，得意地把瓷杯遞過來，「知里子，你可真慢啊，我都做好了——這是我調的，加了四分之一牛奶和一顆方糖，有點甜，又不會特別甜，配合好甜好甜的紅豆糕正好。我等下吃紅豆就要配這個，不會甜得發膩，也不會衝淡紅豆的甜味。」
「啊。」
知里子接過縈繞著香氣的牛奶紅茶。
亂步遞來的手，有相似的氣味。
亂步直勾勾看她。
知里子啜飲一口，對面的綠眸閃了閃。
「那——知里子，事不過三，我的需求不能再被忽視和打斷了！下次陪我出差，特別獎金和交通補貼都給你，反正我不需要。去九州解決委托，時間本來就是花在移動上更多。陪同的人想不到有趣的話題，在我說話的時候只會呆呆地點頭應好，那個「說謊的地鼠游戲」反應都要有趣一些，還買不到暖和的食物！」
第一次「下次你來做吧，知里子∼」的要求，沒得到任何回應。
第二次是「我想吃，想你也不費力地吃到」，被毫無眼色的柯南打斷了。
亂步撅嘴，理直氣壯地吐露不高興。
「最新的掌上游戲，我全部通關了，沒有能打發時間的東西，無趣又麻煩。跟著你就不會，無聊、不喜歡的工作，也能勉強忍受。而且，我也是很有用，泡的牛奶紅茶甜得恰到好處，對吧——總之，我可是舉世無雙的名偵探，會嗖地一下子就解決事件，你可以悠閑地欣賞風景和我的超推理！」
說著，亂步用明快的口吻，勾起自若的笑。
像太宰治那樣，在心理層面上不著痕跡地加以誘導，讓對方主動說出他想要的話，他也能做到。
但是，知里子更欣賞直率的人，所以他有獨特的武器：痛痛快快、不加掩飾地表露出期待、高興和生氣。
「……那你明天要吃自制溫泉蛋嗎？」知里子問。
得到了肯定的答復，亂步揚起滿足的笑容，「那個隨便啦。最近有麻煩，或者有趣的事件嗎？」
「我還沒來得及整理，你直接看吧。」
知里子放下瓷杯，把手機遞給亂步，並讓亂步站直，擺正腦袋。
亂步乖乖垂眼翻閱郵件。知里子輕拂過他參差不齊的額發，有冰涼的濕意。她在掌心攤平，細致地開始修剪至不遮擋眼睛的長度。
亂步一眼掠過給坡的回復，後退翻到前一封郵件，是給獵頭的招聘要求。
他快速看過，抬眼凝視她，斷定：「知里子，你在釣魚？」
「既然是免費的魚，為什麼不用呢？」知里子輕巧地反問，柔和地笑。
「呼——真拿你沒辦法，果然還是要靠我啊！不過，真是不可原諒，超級讓人生氣的，我可是一下子就答應了你的計劃，你卻要我用牛奶紅茶哄。哼，這杯剩下都是我的了！」
*
野生動物，是自然生長或者未經馴化的生物。
野良動物，是指遭遺棄或逃走，原本有飼主的生物吧。
比如，野良犬，就是野犬，流浪狗。
坡思考著野生和野良的區別，檢索詞典。
桌上置著正在設計中的挑戰書草稿，以及他仔細做了學習筆記的教科書，都是知里子推薦的書目。
他的寵物，浣熊卡爾嚼著食物，發出細微的咀嚼聲。
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有他唯一的宿敵和朋友。
坡合上詞典，對專心吃飯的卡爾嘆氣：「好傷心……為什麼吾輩的自然卷會被嫌棄？嗚……難道要燙直嗎……」
第018章 只說給你聽哦
柯南拆著螃蟹，把蟹肉丟給捏著他頭發、攤手說不方便吃蟹的太宰治。
喂喂喂、他拇指有蟹鉗深深的咬痕，就很方便嗎。
對面是嚼著零食看雜志、指揮他加快速度、同樣等待投喂的亂步。
亂步捧著紅茶出去，回來時捏著雜志，笑容滿面，額發變得清爽、齊整，顯然是知里子重新修剪過、吹干了。亂步毫不客氣地使喚起他，比工藤夫婦任性一百倍。
柯南嘆了口氣。
在這間廚房，按智商和年紀排名，他從一向被人推崇的高處跌到最底層。
推理比不過亂步就算了，他沒有任何不滿和嫉妒。只是，看起來與他同齡的亂步，竟然已經二十六歲了——你也吃了返老還童的藥吧！
總之，柯南覺得自己像極了一只笨拙的家養小精靈，重復拆蟹的動作。
不能違抗亂步的指令。
違抗了，他不會傻得自己懲罰自己，但會被亂步狠狠敲腦袋。
然後，亂步會心安理得地向知里子露出委屈的表情，說把自己的手掌敲痛了……明明是他腦袋更痛。
真正讓他乖乖巧巧拆蟹的緣由，是黑衣人的情報，知里子說到做到。
來自從不出錯的情報販子：可疑的黑衣人，隸屬於某個以酒名為代號的跨國犯罪組織。金色長發的，叫琴酒，是組織的得力干將。另一個是琴酒忠心耿耿的下屬，伏特加。
「琴酒和伏特加啊，再加上朗姆，輔以檸檬汁、糖漿和適量可樂，就是經典的長島冰茶——」
太宰治晃了晃見底的紅茶，添上清酒。
「一般還會加龍舌蘭。我常去的酒吧，調酒師的偏好，不同時使用琴酒和龍舌蘭，只加琴酒。此外，還有加入波本，或者用波本代替伏特加的作法。知里子，你買的清酒味道太淡了，一看就不會有人用它做代號。酒精純度不高，喝上十瓶也毫無醉意，就像做十遍任務，通通失敗了。」
琴酒和伏特加都是烈性酒。
朗姆、龍舌蘭、波本，可能都代表著一名跨國犯罪組織成員。
柯南聽到太宰治輕快的發散思維，深思起來。
知里子接續話題：「伏特加是純度可高達96%
的生命之水，遠勝過醫用酒精。很淡，威力卻是一杯倒。照你的理論，伏特加不應該是琴酒的下屬，應該是BOSS當之無愧的代號。」
「讓伏特加成為BOSS也不錯啊。不過，那個口感接近水，一點都不好喝。嘴唇會瞬間脫水，麻麻的，超——難受。」太宰治聳肩。
「你真了不起。」
知里子禁不住感慨。
只是一小口，口腔、食道和胃便會有灼燒的痛感，至少難受一周。
故意研制硬豆腐砸腦袋，頻繁入水，食用毒蘑菇……太宰治能完好無損地活到現在，是一個奇跡。
「得到知里子你的誇獎，我好高興。」太宰治愉快地笑起來。
「不是誇獎，是事實。」知里子糾正。
「那我更高興了！」
「說點有趣的話題啦——」亂步截斷對話，把雜志拋給他，「推理小說果然還是好無聊，給你了——」
柯南反射性抱住，是最新一期《野生時代》，他期期不落的推理小說雜志。
能在這上面刊登作品，都是頂尖的推理作家，比如工藤優作和金田一。亂步翻看的，正是金田一的新作，才刊登了第一話，故事堪堪鋪展開來。
「我記得金田一致力於寫出終極推理小說。抱著這種心情寫出的作品，還是很無聊嗎？」知里子問。
「不管初級，還是終極，我都能嗖地看穿，無聊！」亂步斬釘截鐵。
「太簡單了，所以無聊。亂步，那你來寫呢？」知里子自然問道。
「你想看？」亂步問。
「不。不是不想看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動筆的體驗，是不是會比你閱讀的，稍微不無聊一點。因為後者是你和一位推理作家對戰，前者的對手至少是眾多讀者，難度在數量上有所提升。」
說話的知里子正在做年糕紅豆湯。
把年糕煎至微微膨脹的金黃色。泡好的紅豆，加入適量的清水，用電飯煲定時煮熟——混在一起，就可以得到暖和清甜的年糕紅豆湯。
空氣中飄來紅豆混合年糕的香氣。
亂步翹首，勾起笑，語調染上活潑的色彩，「既然你想看，那就沒辦法了，我在出差的路上稍微想一想吧！只在那時候說給你聽哦！」他強調，這是陪同他出差的限定回報。
「我知道了。我會備好潤喉、解渴的甜飲。」知里子把主食端過來。
柯南看自己的碗，切成方塊狀的煎年糕。
又看亂步面前的，香甜軟糯的紅豆粥。
——兩樣混在一起才對吧。
柯南看知里子。
知里子在亂步身側坐定，面前是加了碎海苔的煎年糕。
她察覺到他的疑惑，解釋：「亂步不吃不甜的年糕，剩下來會浪費，所以今晚是年糕和紅豆湯。你不挑食吧，柯南？」
「……不。」他今年十六歲了，很好養的。
「你要加煉乳或海苔嗎？」知里子問。
「這樣就很好。」
柯南誠摯地說，忍不住腹誹。
怪不得知里子傍晚買的點心是紅豆糕，不是豆沙包。
不然，亂步只吃中央的一團豆沙，留下一層又一層白白的粉團……不珍惜糧食的亂步，絕對會被幼稚園老師狠狠批評的。
可亂步不是返老還童、重返幼稚園的主角，柯南嘆了口氣，轉問起明早的安排。
既然他的身份，如透明玻璃般被看穿了，知里子沒有和阿笠博士聊教育問題的必要。
「請阿笠博士帶發明過來吧，我有預感，這次投資可能會成功。然後是應聘者的面試。」
「這麼快就咬鉤了啊。」亂步含糊地說。
「恩。」知里子微笑。獵頭負責篩選出完美契合所有條件的候選者，剛剛給她回復，滿足條件的應聘者不止一位。
太宰治用空出的另一只手翻了翻手機，截圖放大展示，「知里子，不論怎麼看，這條都好像是在針對我：最好不是膚色白皙的自然卷？」
柯南微眯起眼，看清招聘要求。
不。
請自覺一點，以你的智商，不可能不明白！
針對你的，顯然是另一條：性格正常。
「沒有。」知里子否定。
「那為什麼？松田桑就是典型的自然卷小白臉吧，他是不可替代的？還是說，」太宰治頓悟。
知里子述說事實：「不可替代的，只有亂步。」
「啊哈哈哈哈——」
亂步嚼著紅豆，聲音咕嚕嚕地變調了，露出滿足的笑顏，「太宰，雖然你越來越能干了，但還是比不過名偵探我啦！」
「奇怪，如果既擅長料理和甜點，又會格鬥和車技，還善於搜集情報，性格正常，忍耐力強……我記得知里子姐姐你要招的，是保鏢吧？」
柯南認真列數要求，他勉勉強強符合三項，被稱之為警視廳的救世主。
滿足以上全部要求的人，是肯定能獨立門戶、聲名赫赫的偵探，沒必要到這裡屈就——應聘者一定別有企圖！
「恩。更是好用的工具人。」
第019章 那你也是嗎
好用的工具人。
隨時隨地，隨叫隨到，就像工具般毫無怨言。
比如繪圖工具，鉛筆、尺子、橡皮，乖乖巧巧履行職責，永遠不會反抗。
「……可是，」
柯南頓住，與知里子對視。
他明白了。
「松田桑去往橫濱，空出的職位必然需要填補。對外招聘，不管怎樣，事務所是被覬覦的存在，一定會有人想方設法滲透進來。如果只要求普通的近身保鏢，滿足條件的應聘者，無疑不計其數。所以……不如提出利己的高要求，限制數量，提升質量，降低背景調查的工作量。」
「最好不要膚色白皙的自然卷。如果應聘者是膚色白皙的自然卷，能否無條件遵循毫無道理的非硬性指令，為隨心所欲的喜好改變形像。不是也沒關系，這同樣能測試對方的態度，「如何看待這條招聘要求」——這就是第一道測試。」
「同理，擅長做點心就更好了。料理勉強算是常用技能，烘焙不是。「能力不足的你，准備如何達到我所期望的」，這是第二道測試。」
——真的是，非常厲害的考慮。
柯南正色。
不得不承認亂步理直氣壯的反駁：知里子就比他聰明啊。
不是比他更會推理的聰明，是綜合了經驗的聰明。
知里子柔和、無害的外表，更使人下意識放松警惕，信服。
他直直對上的綠眸，透徹、清亮，讓柯南不禁覺得自己的判斷是錯誤的，她怎麼可能想了這麼多，只是純粹的期待而已。
事實並非如此。
知里子已經展現過，看穿他身份、馴服名偵探的智慧。
知里子眨眨眼，欲言又止。
綠眸撲閃，如琉璃光彩。
「……我分析漏了嗎？」
柯南極速思考起來，他想到。
「啊，事務所沒有確認委托真偽的步驟，因為有亂步桑在。所以，即使應聘者是別有企圖的人，也沒關系，亂步桑一眼能看穿其身份和來意。不，不只是這樣，對方絕不可能對亂步桑一無所知，勢必知道亂步桑的戰績，本身就不敢在這裡輕舉妄動。由於有所貪圖，又不得不在這裡蟄伏下去，任勞任怨——是好用的工具人！」
柯南望知里子的眼神，越發認真、嚴肅。
廚師、甜點師、情報搜集者、司機兼保鏢。
領一份工資，做五種工作，來意在計算之中，行動受限——即將到來的工具人，處境是大寫的慘淡。
「……柯南。」知里子喚他。
「恩。」柯南問，「怎麼了，知里子姐姐？」
「謝謝你給我靈感。」
「啊？」柯南不解。
「明天的面試內容，就是「如何看待招聘要求」，以及「如何達成我所期望的」了。」
「誒，」柯南睜圓眼。
「被一本正經地過度分析，感覺很奇異。但全部如字面意思，我只是單純想控制一下事務所的自然卷含量，擅長做點心就更好了。」知里子輕輕感慨。
「為什麼要控制呢？你身邊的自然卷尤其多——」
太宰治搖晃著清酒，歪頭看她。
「這本就是你控制的結果啊，把吸引來的其他人排除在外了。雖然都是自然卷，但性格不盡相同，各種類型應有盡有吧，這說明知里子你吸引所有人啊。不同的人向你靠近，為什麼最後只剩下自然卷——都是因為你無意識的篩選。」
「那你也是嗎，太宰？」被她吸引來的自然卷，知里子淡淡地反問。事實當然不是。
太宰治卻說：「當然。」
「世界上存在你討厭的女性嗎？」知里子自然接道。
「我喜歡所有女性啦。」太宰治笑，回答輕浮又紳士。
「那，有幸作為你的三十七億分之一，我有一個不情之請——」她需要一句能立刻讓芥川平靜如水的至理名言。
「知里子！」
亂步含糊地叫她，手指向柯南的紅色蝴蝶領結。
用那個，不論想要幾句都可以，連內容都可以自定義。
*
安室透對著寥寥兩行字，思考著。
單從招聘要求看，他極有優勢。
少有人能符合奇怪的標准，他恰好全部滿足。
料理和烘焙，是他樂於並擅長做的。
車技、收集情報、忍耐力和觀察力，都是刑事所必備的，更是身為臥底的硬性素質。
最好不是膚色白皙的自然卷，他是小麥膚色的淺金短發。幼時被人欺負的原因，竟然成為了他的優勢。
這樁任務，真正棘手的，並非要求本身，是名偵探。
名偵探亂步從屬於武裝偵探社，專門處理警察無法解決的事件的異能力集團。
擁有經營許可的異能力集團屈指可數，絕大部分人難以接觸到本就為數不多的異能者。關於異能的信息，廣泛流傳會造成動蕩不安，所以一向采取不為人知的導向和處理。在警察內部，也只有少數人了解真相。偶有異能者的視頻在sns上流傳，只會被大眾當作後期處理真精彩的影視作品，或者類似基德的魔術表演。
雖然森知里子把名偵探，包裝成所有人由衷佩服、必須哄著的中二病天才，但江戶川亂步實際是擁有超推理的異能偵探，戴上眼鏡，只消一眼，真相無所遁形。
真相自然包括他的真實立場。
他是隸屬於zero的降谷零。
安室透進退兩難，權衡他想到的方案。
方案一，在名偵探亂步使用超推理前，先挾持使用異能必須用到的道具，眼鏡。
不過，不清楚那副眼鏡，是否是可再生、可替代的道具。
如果亂步有另一副備用的——
方案二，反正被看穿是早晚的事，那索性直接坦白，與事務所合作。
武裝偵探社在立場上，等同於他的協力者。
警視廳對知里子的印像，如明媚的春日，溫柔而正直，欽慕者眾多。
而他聽聞的，是厄運的知里子。
投資必然伴隨厄運，數年前精准且不費吹灰之力地，擊潰阻礙森鷗外崛起的金融巨擘，是比亂步更奇特的異能者。目前在東京投資不斷，厄運依舊，絲毫沒有加以控制的趨向。
亂步更是我行我素、無法控制的存在。
在風見的報告中，不用仔細研讀，亂步的隨心所欲躍然於紙上。
方案三，事先向高層報備，為取信事務所，他需要暫時給自己加一個人設，真心實意潛入組織的臥底。
然後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安室透迅速列出數種方案，又即刻否定。
晚間新聞播報，今早在九州活躍的亂步已抵達東京。
距離明早的面試，倒計時十二個小時。
*
芥川悄無聲息地移動著，眼神如吃人般，羅生門卷著一捆新出爐的晚報。
頭版內容出奇相似，標題是《致我最最最親愛的芥川龍之介》，落款是最喜歡你了的太宰治。
現實是反過來才對，他有堆積如山的疑惑想問。
芥川接起來電。
「芥川前輩，我調查到了，不只是今天的晚報，明天將會是爆發性的……」樋口一葉猶疑。
「誰？」芥川徑直問。
「簽署合同，使用了「一位文學愛好者」的假名。因為轉賬迅速、果斷且大方，所以無人追究到底是誰，彙款來自海外。對方聯系新聞社的號碼，是——」
芥川垂眼，撥出號碼，微眯起眼。
忙音幾聲後，那邊接起，傳來短促的音節。
是他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太宰桑，您，為什麼——」
知里子聽到芥川幾不可聞的哽咽，手中的蝴蝶結變聲器差點落下去。
第020章 我可是很好商量的
太宰治不會安慰學生。
她又難以模仿太宰治的口吻，給芥川熟悉的磨礪感。
知里子看對面笑吟吟的太宰治，他挨近，作無聲的口型：「知里子，你為什麼知道是他？」
「我看到過他向你報告的號碼。」
知里子捂住手機，放輕聲音。
那邊的芥川，還未從哽咽中平緩過來。
「他也知道這是你的號碼哦。」
太宰治停頓了一下，開始喋喋不休：「終於有我的蹤跡，這下子會更執著的追查吧——怎麼辦，要怎麼辦呢，這裡距離橫濱只有三十分鐘車程。」如舞蹈的小人。
以你的心智，對芥川面露懼色……那是更應該出現在她臉上的表情。
演技毫不走心。
知里子呼出一口氣，那只能拜托——亂步抽過手機，按斷通話，用不服氣的眼神瞪了她一眼。
為什麼不拜托世界第一名偵探，沒有比他更厲害的人了。
知里子輕易讀懂亂步的情緒，就像她的判斷在他面前是完全透明的。
前者是因為他不掩飾，後者因為他最聰明。
可最聰明的人沒有戰鬥能力，是福澤諭吉層層武裝起來的軸心。
向偵探社借來的名偵探，必須完好無損地還回去——使亂步生氣沒關系，很好哄的。
只要福澤諭吉使用誇誇他的技能，亂步就會綻開大大的笑容，精神抖擻。瞬間解決十件無聊得令他提不起勁的事件，不在話下。
受傷就不行。
芥川是國木田也盡量避免交戰的異能者。
雖然她未親眼目睹過羅生門作戰的場景，但僅是耳聞，就足以明白其殺傷力，不愧是通緝榜單上名列前茅的惡人。
惡人自有惡人磨。
打磨其意志和能力的太宰治是其一，她的遠親是其二。
有完備的退路，知里子才毫無所懼地給新聞社去電，只是拜托兩人，需要付出相應的代價。當時柯南在她認知裡，是亂步的遠親，後來是可靠的事件尋找機。
知里子直直對上亂步微眯起來的眼睛，嘴撇成「八」的形狀，臉上寫滿「不高興，你看著辦」。
亂步不需要一眼能看穿的說明。
和亂步說話省心又費事，省心在不用解釋，亂步可能比她更了解事件的來龍去脈。
費事在亂步想要的，偶爾會讓人很困擾。比如現在，他想要接下來她會怎麼做、依賴名偵探的應承。
應付可愛的人，就用可愛的辦法。
知里子掬起笑，說：「亂步，我給你錄段鈴聲吧。」
固然名偵探一眼能看破她的判斷，她也有出其不意的辦法。
「唔，」
亂步在不悅之余，把紅豆粥一掃而光，宣布。
「我不需要虛假的社長——」
知里子轉動蝴蝶結變聲器背後的號碼盤。
真是了不起的發明，撥動號碼盤就能自由變換聲線，模仿任意對像。
亂步精准預測到了第一步，她調至福澤諭吉的聲線，那接下來呢。
知里子輕輕哼唱的聲音，帶著明快的笑意。
「輕飄飄，輕飄飄∼」
「你在笑，只是這樣就讓我流露出笑容∼」
亂步呆愣地眨眨眼。
這是一首流傳度超廣、甜甜的歌曲。
使用福澤諭吉的聲線，她唱得認真而柔軟，聽起來依舊格外違和。
「怎麼樣，亂步？」知里子哼了兩句，停下問。
「……這是什麼問題，一看就知道了吧，知里子。」亂步回望她，「社長聽到我用這個鈴聲的反應。」
「啊，你很可能會被批評。我就沒問題了，想用齊木楠雄、赤司征十郎、夏目貴志的聲線，分別錄鬧鈴、來電鈴聲和搖籃曲。」
「呼——」
亂步鼓起臉頰，「那不都是我嗎？」
「怎麼都是你了，明明是喜歡吃甜食的超能力者、百戰百勝的奇跡世代、從小便能看到與眾不同事物的溫柔少年。之前我們一起看了動畫，不是嗎，從頭到腳都不一樣。」知里子有意用與亂步特征相似的形容詞，話題已然折到不相干的遠處。
「自己用變聲器給自己錄，這種程度就滿足了啊，我可以說超——厲害的。你想要就直接和我說嘛，我可是很好商量的。」亂步聲音透徹。
柯南整理對話中透露出的信息，注視自稱很好商量的亂步，撇下半月眼。
他的蝴蝶結變聲器、手表、偵探徽章，總之一切道具都被亂步一一指出來，乖乖擺在桌面上任人觀賞。這種區別對待、限定範圍的很好商量，就不要用理所當然的神態了，請正確認識自己。
不過，亂步也沒說謊。
因為他是對知里子說的。
對知里子來說，亂步確實很好商量。
柯南瞥過他身側的太宰治，不著痕跡的話題主導者，現場最讓他難以捉摸的人——他被揪掉、所剩無幾的呆毛，要被捏禿了啊。
話說，知里子給他的任務，到底為什麼是一直捏著他的頭發，或者牽他的手。
還有亂步自得的超推理，他以為是中二病的表現。可太宰治推理他的身份時，是這麼說的：「你在亂步桑說起超推理的時候，表情顯然是不贊成，所以不會是你認定不存在的異能，那就是試驗或藥物了」，這句話的言下之意是——
他返老還童的原因，可能是異能。
在試驗和藥物之前，太宰治首先考慮到異能。
換言之，他認定不存在的異能，是貨真價實存在的。
喂喂喂、柯南後知後覺地瞪圓眼。
這是中二病集合嗎。
「……太宰桑，你的異能是什麼？」柯南驗證。
「人間失格。」
「喪失為人的資格嗎？」
超推理什麼的，一聽就能明白，和推理有關。
與作家太宰治中篇小說同名的人間失格，柯南思考片刻，問起。
他在課本上學過《奔跑吧，梅勒斯》，也慕名讀過富有盛名的《人間失格》。比起晦澀的文學作品，他更喜歡像證明題般利落的推理小說，比如江戶川亂步和亞瑟·柯南·道爾，最崇拜福爾摩斯。
「將觸碰到的一切異能無效化。」
「哦。所以，現在是在檢驗我，」
柯南忽然明白了知里子的用意，勉力平靜地低聲問：「……太宰桑，請問你能向我展示一下，存在異能的直接證據嗎？比如，你捏住亂步桑的頭發，亂步桑就不會推理了。」
*
「芥川前輩，我調查到了這個號碼的主人，是，」
「在下知道。咳咳……」
這個口吻，不像生氣，倒像是有些難忍的高興。樋口一葉不確定。
等等，芥川知道對方的身份，並生起難以抑制的欣喜。
樋口一葉凝視森知里子的資料。單人照片上的少女，笑顏明媚且柔和，微微蜷曲的黑發自然垂落，恰到好處地襯出端正的面容。
單純公正的評判，不得不說，是令人忍不住多看一眼的風景。
與她一起行動的立原道造，就多看了好幾眼。
即將爆發的頭版，就是知里子給芥川盛大的告白。
至致最最最親愛的芥川龍之介，落款是最喜歡你了，怎麼可以！
「喂、你怎麼了？」
奉命一起調查的立原道造，看向芥川報告的樋口一葉，忽然失落得如一片飄零的枯葉。
連報告的聲音，也變得顫顫巍巍了。明明平時面對最崇敬的芥川，元氣得像晨間劇女主。
「……芥川前輩，那接下來……明早發行的報紙，」怎麼辦？
「不用管。這是給在下的試煉。」
芥川截斷樋口一葉支吾的問題，掛斷通話。
身後的羅生門將晚報卷得更緊、更高了。
第021章 質量守恆？？？
——比如，你捏住亂步桑的頭發，亂步桑就不會推理了。
柯南自認為他的邏輯沒問題。
太宰治的異能是無效化，亂步的異能是一眼看穿真相。
那太宰治揪住亂步的黑發，亂步就無法看穿真相了。
此外，無法排除亂步假意配合的可能。
太宰治衝他眨眨眼。
啊？
柯南不解，隨即得到了「咚」、「咚」、「咚」的敲擊。來自起身給亂步添紅豆粥的知里子，力度超過亂步，毫不留情。
「唔啊——知里子姐姐？」怎麼連知里子也亂步化了。
「怎麼能勞煩亂步，做這種毫無意義的小事？」知里子反問。
「知里子說得一點都沒錯！」亂步高興地說。
「可是，」
我會說超厲害的、稍微想一想推理小說什麼的，也都是毫無意義的事情吧。
柯南摸摸被痛擊的部位，皺起臉。
「我沒看到任何實證。」
知里子瞅發覺盲點的柯南，「你願意出多少學費，連同被追蹤的精神損失一起給我。我看能請哪位異能者，快且精准地衝擊你的世界觀。」
「唔，」
柯南報了一個數字。
太宰治樂呵呵地提議：「其實，中也最合適了。衝擊世界觀的異能，當之無愧。」
違反牛頓三定律的重力使，最適合衝擊普通人的科學世界觀。
不論在天花板上倒立，輕易舉起十噸重的貨車，還是空手擋子彈，都超級震撼人心。
「確實，但他不可能有償表演。」知里子否定，想到「能治愈瀕死的人」的與謝野，「給人衝擊感的話，晶子的請君勿死不遑多讓。」
柯南愣愣地把名字和歷史上的文豪對上號。
日本的蘭波，中原中也。熱情的和歌人，與謝野晶子，《請君勿死》是其詩作。
他姓名中的兩人，江戶川亂步就在旁邊。所以，他可以開始期待亞瑟·柯南·道爾了嗎。不，對方可能比亂步更我行我素。
「……她現在不一定恰好有展示的機會。亂步桑正在喝紅豆粥呢。」太宰治指亂步。
亂步望過來，應了一聲，模樣乖巧。
「那就只能是，」知里子說。
「恩，」
太宰治頷首，「只能是他了。」
國木田接到打斷時間表的委托時，疑惑地眨眨眼，遵循要求連通視頻，經再三確認，又重復一遍：
「知里子桑，你確定，有委托人重金購買我筆記本的一頁，然後把具現化的物品郵寄過去。」
「恩，委托費已經轉過去了。這是柯南，總之麻煩你了。」
確實收到了，國木田核實。
知里子一日內頻頻幫偵探社接到高額委托的秘訣，到底是什麼！
國木田正計劃私下向她請教，就聽到缺席數小時，讓他周圍的空氣清爽了許多的搭檔，拿著一個紅色蝴蝶結，用歌劇詠唱的方式對柯南說：「請盡情許願∼只要我見過、了解的，什麼都可以哦！」
他不是許願機，更不是燈神。
而且，韻律比太宰治自創的殉情曲，難聽百倍。
傳過來的聲音，是他的。
喂、怎麼回事！
國木田壓抑想怒吼的心情，小小的委托人、知里子和亂步都在視頻那邊。
「什麼都可以？」
柯南質疑。
知里子和太宰治最終一致決定的人選，是國木田獨步。
獨步和獨步吟客都是國木田哲夫的筆名。
柯南審視國木田身處的環境，是一間辦公室，桌上摞起高高的紙質文件。
只要見過，就能具現化。這是實時視頻通話，幾乎沒有作假的契機。柯南想了想，報出一項不可能快速作偽的答案：「綠之夢。」
綠之夢近期上電視的頻率，甚至高過當紅偶像，所以柯南有印像。
國木田一定見過，且絕不會有人仿制。因為真品是國內即將首演的舞台劇《馬斯與羅莎》借用的道具，世界上最大的綠寶石。
好像有盜竊犯要對這塊綠寶石出手，還囂張至極地寄來了預告函，叫怪盜熊孩子，柯南回憶。
代號奇奇怪怪，比他急中生智的江戶川柯南更奇怪，大家都沒有什麼起名的天賦啊。說起怪盜熊孩子，這邊有一位不會輸的名偵探熊孩子。
……他的異能不是這麼用的！
國木田緘默一秒，推了推眼鏡，正想出言教誨。
「不需要鈹鋁的硅酸鹽礦物，普通的二氧化硅就好了。如果真變出第二顆綠之夢，要亂套的。」知里子說。
柯南又得到一顆敲擊，呼地眯起眼，仔細看國木田施展異能——
不眨眼的剎那，真的變出來了。
沒有遮掩的紅幕布，沒有偽裝的戲法。
除了材質，大小、裝飾都與綠之夢毫無二致。
喂喂喂、柯南挨近，視頻裡甚至裝不下他的臉，眼睛睜得圓圓的。
難以置信。
這根本違反了質量守恆定則！
兩者的質量和元素截然不同，就算看作原子重新組合成新的分子——紙的元素主要是碳、氫、氧，而變出來玻璃珠的主要元素是氧和硅，以及周圍的金屬裝飾，完全對不上啊！
玻璃珠仿制的綠之夢，用掉了四分之一紙頁。
柯南又接連報出，一顆九州特產的千紙鶴糖、一張大阪站台出售的今日車票，請國木田在車票上寫上現在的時間……內容包含吃喝住行。國木田已經將具現化的物品寄出，他明早就會收到，可以親自逐一驗證。
柯南呆呆地眨眼，由太宰治捏著頭發、走向客臥的腳步輕飄飄的，仿佛踩在雲上，毫無實感。
他忽然想到，「等等！知里子姐姐，那有「改變年齡、能把我變回去的異能」，對嗎！」
「我沒聽說過，會留意的，哪位文豪的文學作品可能和這方面有關。著有三部曲的高爾基？童話作家安徒生，或者格林兄弟？或許有和他們同名的異能者。不過，異能和異能者本就不為人知，很少對外公開。而且，在那之前，你要先把黑衣人送進監獄，不然只會迎來第二次下手。」
「謝謝，知里子姐姐！」
知里子點點頭，距離和芥川的通話已經過去半小時。
以羅生門的腳程，如果芥川要趕過來，這時候應該殺進來了。
不出意外，她接到森鷗外的來電。
「知里子，我剛剛看到公示，你好像出清了我推薦給你的海外投資項目？」
「因為全部虧損了，要及時止損。」投資總額近一億美元，下午出清後僅夠支付新聞社的版面費，縮水了數百倍。
「奇怪，我看它的財報明明很有投資前景，幾乎不可能虧損——」
森鷗外說著，知里子隱約聽到愛麗絲甜甜的聲音，「任誰也無法預料，竟然發生了始料未及的事件。投資顧問認為你拋得太早，雖然目前趨勢是下行的，但說不准某天，由於某個契機就漲回來了。不過，知里子你及時止損也好，我的投資顧問好像總是判斷錯誤。讓我都有點懷疑了，他真的專業嗎？」
森鷗外用真摯的口吻，儼然一位極其可靠的長輩。
立在桌前的投資顧問，畢恭畢敬。
毋庸置疑，他非常專業，判斷從未出錯。
確實拋得太早了，要是再晚一些，這批公司將不復存在。
他真正接到的指令，是搜集敵對勢力的優勢產業。首領正通話的知里子，是他金融工作中的馬裡亞納海溝。能將欣欣向上的所有優勢產業，蒙上莫名其妙虧損的厄運。
「——為了彌補你的損失，他又認真搜尋了一些國內的投資項目，其中有特別看好的藥物公司。我毫無保留地推薦給你。」森鷗外說。
「我知道了，謝謝。」
「啊，還有一件事，知里子。聽說你給了芥川君戀愛的試煉？」
「誒、什麼，你聽誰說的？」
「好像是樋口君說的，然後迅速傳開了。和太宰君相比，芥川君是笨了一些，瘦了一些，矮了一些，身體弱了一些，偶爾不好溝通，崇尚實力至上，但沒有奇怪的愛好。」
知里子聽森鷗外煞有其事的發言，蹙眉。
到底要拐多少個彎，才能傳成這樣，以及為什麼會廣為流傳——假若芥川是一顆行星，他無疑是繞太宰轉的。
無心之犬，從來單打獨鬥，不在意錢權和人情往來，更別說戀愛。
芥川和戀愛，中間有難以跨越、本人也沒打算跨越的溝壑，這是不用眼睛、都能深刻感受到的事實。
「……林太郎桑，我能理解，你家大業大，難免出現笨蛋。可這個，有點笨過頭了吧。」
論明早的招聘，她是盡可能拒絕笨蛋的，不然亂步口中的「笨蛋」、「笨蛋」、「笨蛋」更無窮無盡了。
雖然亂步喊得響亮，但聰明和無可救藥的笨蛋有很大區別，就像笨蛋知里子，是自然的親昵。
第022章 異能是橘子
翌日，依舊是假日，休息足夠的奉太郎正常工作。
事務所多了一台恆溫水浴鍋，有人正默默往裡擺生雞蛋——是他不認識的黑衣人。裹著黑風衣，內裡是華麗的花邊白襯衫。黑發毛絨絨的，頰邊的兩縷黑發，到末尾像忽然斷了墨。
其他人的白頭發都是從頭頂開始長的。
這位比較特別，從發尾開始長。
對方靜靜望過來的視線，啊——堪比監考老師的死亡盯視。
這應該是知里子早時和他說的，她暫借來的武力派，為了確保今早招聘順利進行，並測試應聘者格鬥水平的對照組。
奉太郎審視對方的體格……比文學青年的他更纖弱，時不時咳嗽兩聲，真的沒事嗎。
不過，詢問「真的沒事嗎」，往往會得到「沒事」的答復。因此真心想幫到對方，要換其它問法，或者直接行動，這是知里子教給他的社交技巧。
「你感冒了？」奉太郎關切。
「……」對方緘默。
「我去給你拿感冒衝劑？」奉太郎又問。
「……不用。」
「那請多喝熱水。」
吃感冒藥並不能縮短病程，看來對方是堅強的不吃派。
奉太郎祭出多喝熱水大法好。對方身旁放著一只空了的盤和瓷杯，殘余的痕跡說明是紅豆粥和牛奶紅茶，是亂步喜愛的甜食和甜飲，也是知里子為數不多擅長的料理。
知里子只擅長做最低限度的輕食。
飲料的話，就只有加蜂蜜、牛奶、方糖的茶，三種選項。
從這個角度看，滿足現狀的亂步意外很好養。
奉太郎用玻璃杯盛了杯熱水，放到對方手邊。
不得不用凶惡的神色來彌補纖弱的體格，營造出我超凶惡的氣場，加上帶病應邀的工作狀態，努力的態度實在是令人動容。
對方不說話，專注地摞雞蛋。
奉太郎又看了兩秒，對料理新手滿滿當當的擺法給出建議：「那個，做溫泉蛋的話，稍微擺開一點會比較好。水一定要完全高過蛋，且確保煮的過程中，整個蛋一直處在水浴中，才能確保蛋黃微微凝固，蛋清不凝固。」
芥川停住，稍微擺開一點，是多少？
他的知識儲備，只有高效完成任務、更高效地完成任務，不包括自制溫泉蛋。
知里子給他的指令，和他平時接到的任務截然不同。
芥川昨夜接到森首領的指令。
知里子向森首領暫借一位武力派，要求是不搗亂、絕對服從她的命令。
既滿足知里子需求的，她又熟悉的，就只有你了——森首領漫不經心地說，這就是他在這裡的原因。
早時，知里子看清召喚的人是他，頓時禁不住呼出一口氣，睜圓眼，「……真的是超驚人啊。那個，芥川君，你——」
「啊。」他應。
「……我需要的，是不搗亂、絕對服從命令的，」
「啊。」
「你，確定能做到？」知里子懷疑。
芥川點頭。
這是森首領的指令。
知里子是森首領不重要的遠親，但其厄運會是發展的重要道具。
這是太宰治在港黑時，給檢驗厄運是否為異能、結果出乎意料的知里子的定義。即使以後，她的厄運失手了，也會有足夠的人為將其扭轉成現實。
知里子的投資，是厄運將臨的訊號。
自認為知情的投資者，自然會做出厄運降臨的對應，紛紛跳船，促成厄運真正到來的局面。
執棋者只需稍稍使力，就能維持令人忌憚的謊言：
港黑擁有不費一兵一卒、輕易使敵手自然破滅的異能者。
所以，不論知里子本身做出什麼，對她具有高包容度。
對上柔弱且重要的知里子，只能偃旗息鼓，無法對她做出任何過分的問詢。明明有太宰治的蹤跡，卻不能強硬地徑直殺過去。這是超好用的壁壘，也是超難辦的壁壘。
——對他而言，這無疑是一個試煉。
從知里子身後探出熟悉的身影，與印像截然不同的太宰治，果然在這裡！
太宰治的手輕搭在一個男孩的肩上，笑顏爽朗。
芥川表情僵硬，難以置信地瞪圓眼，「……太宰桑，咳咳。」
「現在的風級約是輕風，僅是皮膚能感受到風拂過的級別。在這裡，除非有危及事務所的情況，請、你、乖、乖、的——」
知里子對蠢蠢欲動的羅生門綻開柔和的笑，又與他四目相觸，字字分明地輕聲重復。
「不搗亂，絕對服從命令。」
芥川頓住。
對面不只是他要服從指令的知里子，還有他從未勝過的老師。
「知里子，這是你的選擇？」太宰治輕巧地問。
「不是我選的。」
「那我建議立刻換人吧，理解能力超差的，又獨斷專行。」太宰治的嫌棄彰明顯著。
「不。我昨晚忽然意識到一點，比笨的話，或許是沒有下限的。比起能把顯然是謠言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的人，」
「其他人笨得更無藥可救啊。」太宰治嘆了口氣。
「知里子——水浴鍋搬不進來嗎？」
芥川聽到響亮的聲音，隨即是啪嗒啪嗒的腳步聲，穿白襯衫的青年疾速衝出來，以擁住知里子的方式站穩，如一只柔軟的貓。
「還沒到。」
知里子揉了揉貓的腦袋。
准確的說，是整理凌亂的黑發。
青年把下頜抵在知里子的頸窩，眯起眼睛看他。
微微睜開的綠眸，如短箭般筆直刺過來。
「在下芥川，」
而芥川緊盯著的，是太宰治的手，一直搭在男孩身上從未離開。
看來男孩具有非常厲害的異能，必須由異能無效化的太宰治時刻警惕著。
「是港——」口黑手黨的走狗。
「芥川龍之介？」男孩流露出他看不懂的微妙神色，打斷他脫口而出的自我介紹和約戰。
他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姓芥川，名龍之介，怎麼了。
芥川迎上男孩的審視。
「異能是橘子？」男孩猜測。
為什麼會認為他的異能，是一無是處、他討厭的橘子！
芥川的眉，驟然皺得更緊。
「應該可以給你表演削橘子，榨橘汁。」太宰治微笑。
「削橘子？榨橘汁？」
男孩撇下半月眼，用你在開什麼玩笑的語氣，說：「知里子姐姐剛剛提到輕風。外套不可能在輕風的級別下飄揚，所以，可以表演切片、榨汁的，是亂動的外套，那就是異能。雖然是黑的，看不太出來，但換洗頻率最低的外套藏污納垢，尤其下擺、衣領和袖口，放進洗衣機根本洗不干淨，要事先手洗——這是我獨居的經驗。穿在身上的異能，要定期清洗嗎？有定期清洗嗎？清洗頻率是每天、隔天，還是一周、一月、一季？用這樣的外套表演榨汁、接觸料理，真的干淨嗎？絕對會沾滿塵埃和病菌吧！」
因為柯南擲地有聲的推理，芥川現在只能乖乖蹲在剛代簽收的水浴鍋前，用手擺雞蛋。
被嫌棄的羅生門，擺出異常乖巧安靜的姿態——它不是用來削橘子，是用來削人的。
一個人兩個，至少要做十六個成功的溫泉蛋，這是知里子給他的指令，和紅豆粥、牛奶紅茶一起給他的。
紅豆粥清甜軟糯，漾起熱氣，有些燙。
紅茶混合了牛奶和方糖。
兩者的甜味都很合意。
第023章 提議和期待
微微敲開蛋殼，倒入盛有半碗米飯的瓷碗，蛋黃微微凝固，蛋清仍是澄澈的液體。
按喜好添加醬油、鰹魚和海苔的碎末、切成長細絲的生菜絲，攪拌均勻。松軟甜糯的米飯混合蛋液，以及酥脆的各種拌料——
「怎麼樣？」知里子問。
「唔，口感有點奇怪。」
亂步咽下自制溫泉蛋拌飯，答。
他說「那個隨便啦」，重點不在溫泉蛋，是一起出差，吃什麼都好。
隨便啦，就是可以做，可以不做。
對知里子來說，這種模棱兩可的事情，她通常傾向於滿足他的期望，昨夜訂購水浴鍋，准備今早自制。
自制和天然溫泉出產的溫泉蛋有所區別，可沒有全部嘗過，只嘗過一種，怎麼知道兩者的區別是什麼，有多大。
看透知里子的行事准則，並預判她的選擇，輕而易舉。
只要是不過分的要求，都能得到滿足。
比如他喜歡的簡單輕食，知里子擅長，且只擅長做這些。
——是為他學會的。
三年前在車站附近纏住知里子時，知里子就和被奉太郎指導的芥川一樣，是依賴外食的料理笨蛋。
所以才帶他去杯戶購物廣場吃飯，結果碰上了身陷爆炸案的對手。
不。
那不足以稱之為他的對手。
只能說是他毫不費力擊敗的，窺伺他主食的捕獵者之一。
「這樣啊。」那怎麼辦？
知里子注視自制大成功的溫泉蛋。
她的計劃是一人兩個。亂步、她、奉太郎、太宰治、柯南、芥川、帶發明過來的阿笠博士、面試合格的應聘者，八人共計十六個。為避免失敗，她買了兩倍生雞蛋，料理新手芥川毫無損耗地超額完成指令。
目前吃掉了個位數。
剩余二十多個溫泉蛋，擺在瓷盤裡滿滿當當，場面壯闊。
如果是紅豆糕，亂步能輕輕松松全數消滅。
源源不斷地攝取糖分，亂步的身形毫無橫向發展的趨勢。不用擔心亂步會發胖，因為超推理是十分耗費能量的「異能」。
就像在棋賽現場跪坐一天的太閣名人，幾乎沒有消耗體力的移動，吃過豐盛的正餐，棋賽中還要怒吃甜點、喝加大量葡萄糖和檸檬片的紅茶補充能量。棋賽結束時，面對閃光燈一臉疲乏，仿佛體力被抽得一干二淨——在職業棋界，點心時間和賽後的疲憊感，不足為奇。
腦力活動同樣會耗盡能量。
在吃的方面，亂步偏愛甜食，知里子覺得這再好不過了。
大腦運轉需要糖分。亂步瞬間整理好線索的中樞處理器，比太閣名人更活躍。
且亂步吃不膩的紅豆粥和輕食，做法好學又簡便，另外就是零食。總之是最好應付、最容易滿足的食客。
至於多余的溫泉蛋——
「芥川君，你帶回去給其他人嘗嘗吧。」知里子語調輕快。
「帶幾個，分別給誰？」芥川維持僵硬又乖巧的姿態。
「……不是指令，是請你隨意的提議，和希望你能幫忙解決的期待。一個。或者全部帶走都可以。」
「在下不需要。」
不習慣，不自在，不知道手腳如何擺放。
芥川全身寫滿了不自然。知里子的指令，從煮溫泉蛋到帶回去給其他人嘗嘗吧，奇奇怪怪！
他看起來，像有送溫泉蛋的對像的人？
……好像確實有一個。
同在港黑的妹妹，銀。
他從未受到類似的教導，芥川盯視格外悠哉的老師。
太宰治哼著旋律扭曲的小調，手搭在柯南肩上，支使笨拙的家養小精靈剝蛋殼。
出差，任務是首要的，其它都是次要的。伴手禮屬於無關緊要的。
沒有認可，他更沒有多余的精力想無關緊要的事。
「呼——」
聽到清亮的聲音，知里子轉向忽然莫名有些氣呼呼的亂步，「亂步？」
「笨蛋知里子！」
亂步叫得理直氣壯。
這次不是自然的親昵，確實有點生氣了。
知里子目不轉睛地看他，亂步旁邊是假遠親柯南，兩人眼睛的大小、形狀、眸色都不同。
柯南是縮小十歲的工藤新一，外表不像亂步，倒和昨日目擊的自然卷少年一模一樣。不過，在姓名和智慧的雙重掩飾下，應該沒人會懷疑兩人的親緣關系——說起亂步的遠親，知里子忽然記起，遇到亂步那日，她先撞見了一名送信的少年，像極了稚嫩的亂步。
同款眯眯眼，頭戴帽，漏出恣意生長的黑發。
防寒外套下一只鼓鼓的挎包，裝滿信件，撲簌簌掉下一堆，散落在周圍。
少年看了看周圍，流露出疑惑、無助的神色。
知里子忍不住朝可憐的少年快步過去。
少年看起來至多十三、四歲，在應該上學的平日做郵件遞送，肯定有不得已的難處。
他賴以生存的信件落了一地，知里子蹲下快速整理起來，手上漸漸積累起一沓。她注意到，信封上張貼的郵票、蓋的郵戳有點奇怪。
沒來得及在意，知里子聽到少年的聲音。
「不用撿的，都是廢話連篇、看了完全是浪費時間的信。收到這種垃圾郵件，誰會高興啊！」
和她想的，截然不同。
知里子的動作頓了一下，拿著信件站直，又稍稍伏身，視線和不高興的少年齊平，與他近距離四目相觸，問：「你為什麼會覺得，這是丟掉也沒關系、充斥著廢話的垃圾郵件？」
「那個一看就知道吧。奇怪，又要我一五一十地說嗎？」
知里子垂眸，瞧手裡的第一份郵件，字跡端正。
封口封得嚴嚴實實，沒有任何拆封的痕跡。
她一看就知道，但不理解。
知里子頷首，「對，我知道這封很可能是充斥著廢話的郵件。那你剛剛和我說的話，是不是你知道、我也知道、所以毫無意義的廢話？」
「……唔。」
少年歪頭擠出一聲。
眼睛一眨一眨，如新綠的嫩芽。
「那你為什麼要說呢？」
「既浪費你說的時間，又浪費我聽的時間，不是嗎？」
「既然你可以說廢話，那其他人為什麼不可以寫廢話，這不太公平吧？」
知里子不疾不徐地接連反問。
少年不服氣地沉默，撅起嘴，如緊緊盯住她的貓。
「今天天氣真好，陽光落下來真暖和，這顆糖真甜啊，」
知里子空出手，從外衣口袋摸出准備搭新干線吃的千紙鶴糖，遞給少年，「如果我說起，這種絕大部分人都能感受到的客觀事實，是廢話吧？」
「真喜歡你這種事情，我要在給你的信裡寫一百遍——第一遍，是告訴你，你知道了。那從第二遍開始重復的信件，都是已經知道、看了純粹是浪費時間的內容，可不論收到幾遍、都不會厭煩、想重復閱讀和珍藏的廢話吧？」
知里子放輕聲音，用最簡單易懂的典例。
要說廢話，情書、日常溝通、人情往來，絕大部分聽來都沒有任何意義，可以稱之為就是需要說、就是需要回應的廢話連篇。
從事郵件遞送工作的信人，隨意丟棄信件，絕對會被付費的寄件人投訴。
這種主動丟棄、自己不明白現狀、一切無所謂的態度，無疑會被開除。既然遇到了，是她主動疾步過來，就稍微花點時間，離進站還有一會。
知里子考慮著。
少年利落地剝開糖紙，把糖扔進口中，一瞬眼睛變得閃閃發光了。
嚼著糖，他含糊地總結：「所以，大家都喜歡說廢話。我這句也是廢話。你是這個意思吧。」
「不論誰，都無法避免廢話，」她回，「我這句也是。」
「充滿愛意、無關緊要的廢話就算了。把充滿惡意的廢話也好好送到，你的規矩真是——」少年很快恢復了敏銳又活潑的樣子。
「不。不是規矩，是一個你可以這麼做的提議，我希望你能這麼做的期望。」
知里子把信件細致地裝回他鼓鼓的包裹，調整皺起的挎包帶，「認真做你的事情。至於處理惡意的信件，那是寄件人和收件人之間的事情。當然，你可以在保證自己絕對安全的情況下，好心提醒他們。」
「他們現在都收不到啦。還有糖嗎？你還有，對吧！」
少年說了一句奇怪的話，理所當然地向她索要道。
他攤開的手掌和她一般大，指節上是新磨出的薄繭。
知里子呼出一口氣，把口袋裡為數不多的糖，倒出來給他。
少年毫不客氣地把糖裝進口袋，留下一顆立馬拆開了，斷言：「這是你乘車要吃的糖，全部給我了。你現在要去補充，對吧？」
「你想吃什麼？」知里子看擅長提要求的少年。
「恩！我還沒吃過現在的零食呢！我說的廢話，你都能聽懂，對吧？會忍不住走過來，給我糖，又買零食，你不會對我坐視不管的，對吧！」少年響亮地宣布。
「恩。」
她會好好把該進行義務教育的聰明少年，送到他該去的地方。
知里子應了一聲，耳邊縈繞著少年歡欣又通徹的廢話。
在她認真挑選零食時，嘰嘰喳喳的聲音忽然不見了。
知里子抬首，少年不見了。
去認真做他的事情啦——告訴她少年去向的，就是乖乖等在店裡、等不到無能調查員的名偵探。亂步對新干線一無所知，所以自說自話跟著看穿了是同一班車的她。
至於挑好的零食，知里子吃了糖，其它都交由亂步補充能量，作為給她分析不必擔心少年的報酬。
知里子看氣呼呼的亂步，又瞅給溫泉蛋淋上醬油和味精的柯南，否定荒誕的聯想。
柯南隱隱約約聽到了烈酒愛好者的對話，他是第一名試驗者。
她撞見的少年，絕不可能是因藥物縮小十歲的亂步。
知里子思考著，奉太郎示意，四位應聘者提前到齊了。
第024章 下一個
預定行程的阿笠博士說發明數量過多，需要更多時間整理。
四位應聘者提前到齊，知里子順勢調換投資和面試的順序，請奉太郎按應聘者抵達的順序，依次喚人進來。
比起爭鋒的群面，單面更容易控制。
魚，最好是一條、一條釣，撒網可能會破壞生態平衡。
知里子看呼地別開視線的亂步，起身收拾他撥了一口的碗筷，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聰明的腦袋，亂步睡亂的黑發又翹起來了，「笨蛋就是你不說不高興的原因，我沒辦法一秒猜中。」
「唔，」
亂步抓抓不聽話的黑發。
他濕答答的栗色帽子，正和鬥篷裝一起掛在陽台曬太陽。
以前社長給他購置衣物，是選定一種款式，一次性買數套，方便破損和髒亂的替換。
偵探社大多秉承了這種節省時間的購衣風格，國木田的西裝馬甲、宮澤賢治的背帶褲、太宰治的沙色長風衣，眾人看起來一直穿同一件，其實有很多件同款。由知里子接手，她重視舒適的體感，柔軟的家居服漸漸替換了他衣櫃裡成排的重復款式。搭配小鬥篷的帽子，這邊只有洗了的那一頂。
沒有帽子蓋住亂發，知里子理直氣壯拍他的腦袋。
不過，他早看出來了，知里子喜歡微微翹起的毛絨絨發型。
使用帽子，會減少那種感覺。
「解決溫泉蛋是很容易完成的小事。要更……那個的事情，才用得到期待吧？你怎麼能亂用呢！那，我豈不是和黑漆漆的外套君混為一談了。」亂步用他的風格，說。
——不，是我希望你能這麼做的期待。
他可是依從她的期待，嚼著甜甜的糖，不丟棄充斥廢話的垃圾郵件，認認真真做了半小時郵件遞送工作。
還好心提醒一位收件人，收到的是一封充滿惡意的郵件，結果因為信件未被拆開過、你怎麼可能知道內容的愚蠢想法，他被寄件人倒打一把，當作真正的壞人開除了，呼，真是的，騙子！
就該丟掉的！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知里子重復了一遍，「但是不一樣的。」
「哪裡不一樣了！」亂步拖長尾音。
「無論大小，你都會回應我。反之，即使是這種很容易做到的小事，芥川君也不會回應——關系完全不一樣吧。」知里子說起有所區別的結果，潛移默化形成的習慣會提高期待的閾值。
「在下會全部帶走。」
芥川接收到太宰治的眼神，你連這種小事都做不到啊。
不。
他能做到。
立刻做給您看！
知里子瞅忽然改口的芥川，取彈珠汽水的動作一頓，這真是，「……謝、謝。」
她把青檸味的汽水遞給亂步，用來衝淡溫泉蛋拌飯的怪味。
檸檬具有消除疲勞的效果。
亂步喝了一大口，發出咕嚕嚕咽下的聲響，皺起的臉頰鼓起，然後舒展開來，表情恢復成平常的模樣。
恰時，第一位面試者疾步進來，知里子望過去。
戴鴨舌帽和淺色墨鏡，金發男性輕吸了一口細煙管，吐出氤氳的白煙。
淡淡的煙草味飄過來，知里子眨眨眼，房間裡已經有一位用繃帶包裹全身的「白石藏之介」，現在又多了一位不好好穿外套的「幸村精市」。
對方僅是披在肩上的外套，隨動作向後飄揚，兩只袖筒空空如也。
瞥來的眼神，就像剝奪對手的五感後，交抱雙臂立在賽場中央，毫不動搖的注視。
「我是最適合這裡的偵探。」
對方以這句話開場，聲音低沉而冷靜，如冰冷的冬雪。
一開口就精准踩雷了。
知里子靜靜垂眸，掃過奉太郎整理的簡歷，把人和姓名對上。
簡歷各不相同，有人附了厚厚的技能證書，也有輕薄的一張紙，只用原子筆在A4紙上寫了必要的信息。其中勢必有偽造經歷、魚目混珠的——不，知里子懷疑地重新翻看起來，忽然發覺好像出了一點小小的差錯。
她的招聘要求是招一名偵探，意思是招一位比普通人聰明的工具人。
可吸引來的……只要看名字，就知道是貨真價實的偵探。
甚至，可以稱之為世人眼中的名偵探。
比如，眼前這位令人聞風喪膽的殺人偵探，綾辻。
並非解決殺人事件的偵探，而是由他解決事件、犯人百分百會意外身亡的偵探。
在輿論層面，當然是作為自然現像來處理，因此有廣泛流傳的傳言：由綾辻調查的事件，罪犯會被死亡的厄運纏身，無一例外。
就像她虧損的投資，無一例外。
關於綾辻的言論，知里子有所聽聞。
把事件經過一五一十地說出來，要給人打分嗎，這是亂步。
綾辻的想法與亂步有相似之處：世人天真得過於可笑，認為偵探一定要像具有撫育義務的父母，溫柔地把真相喂到孩子嘴邊。
——觀點和厄運，確實和事務所挺契合的。
綾辻的簡歷最獨樹一幟，只有四個字，他的名字。
知里子抬眸，打量面容冷冰冰、衣著色調卻十分暖和的高大男性，思考他來應聘及通過審核的原因。
亂步哼了一聲，「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一看就知道是專為世界第一的我成立的，減十點！我才是最適合的，沒人能勝過我，減十點！你的監視者兼搭檔小姐就在外邊，還和我搶知里子，減一百點！下一個！」
第一位只進去了三十秒不到，一臉平靜地出來了。
安室透隱約聽到名偵探響亮的評分，下一個——綾辻是異能特務科認定的特級危險異能者，時刻有人監視、管理。如果綾辻面試合格，那時刻管理綾辻的人，自然能不著痕跡地管理知里子。殺人偵探精准打擊的，只有罪犯。厄運的知里子，對目標似乎沒有特定的要求。今早最新時訊，知里子在月前斥近億美元投資組織的海外產業，徹底宣告破產清算。
安室透思考著。
唯一的女性應聘者，對接待的少年勾起極具親和力的笑顏，施施然往裡走。
紅色長卷發散落，恰到好處地襯出精致的妝容。著俏麗的小洋裝，掐出細細的腰線，裙擺長至膝蓋，隨腳步輕盈地晃動。
太宰治的眼睛閃了閃，抓起他不能松開的柯南迅速挨近了，用空出的另一只手，輕抬起美人垂落的左手，仰視的眼神熱切且誠摯，「啊，真是一位如玫瑰般嬌嫩的美人，柔軟又純潔，高貴又優雅！」
「謝謝你。」美人大大方方地粲然一笑，聲音悅耳。
「請問，你願意和我一起殉情嗎？」
「抱歉啊。如果和你一起殉情了——」
美人毫不猶豫地抽出來，笑意依舊，「會讓森桑很困擾的。畢竟，我就是她要招的人。」
不失禮，又恰如其分地展現出美和才能的自信，以及應對自如的巧辯。
知里子欣賞毫無預兆上演的一幕。忽略多余的柯南，演員顏值無可挑剔，她願意為這對勢均力敵的主演，投資下個季度日賣電視台的偶像劇，就這麼出道吧，投資肯定不會虧，虧了也養眼。
比美人更漂亮的，是漂亮的簡歷。
知里子記得美人簡歷上最突出的部分。
—
車技超一流。
擅長料理、烘焙和茶藝。
擅長多國語言和日本各地方言。
—
不僅擅長料理和烘焙，連茶藝也會。
掌握多國語言和日本各地方言，加上其勾人又不失可愛的笑顏，搜集情報不在話下。
而且，美人的名字和事務所非常有緣分。
明智文代。
知里子轉向安靜的亂步，明智文代是日本推理小說之父江戶川亂步筆下，名偵探明智小五郎的妻子。
亂步、柯南加文代，她的事務所正在迅速成為森鷗外和福澤諭吉同款文豪集聚地，以亂步為軸心，往外擴散。
無意先瞥過芥川，知里子呆愣一瞬。
芥川圓圓的眼睛，瞪得如同兩顆世界上最大的黑珍珠，盛滿難以置信的光。
他的視線落點，無疑是湊近明智文代、言行紳士又輕浮的太宰治，怎麼會這樣，這是誰，是誰易容的，是測試應聘者反應力的特別情景劇嗎。
芥川看過來，與她視線交彙，意志堅定。
知里子輕易能讀出芥川的心理活動：太宰治的行動一定別有深意。
可能並沒有，非常殘忍的事實是，那是太宰治現在的常態。
對偵探社樓下咖啡店的服務生、登門的委托人、報社記者，會無差別施展令人無可抵御的魅力。身無分文，又有奇怪的愛好，心思深不可測，即使擁有一堆戀愛避之不及的缺陷，也會使人忍不住深陷進去的魅力，就像無法避開的手塚領域，一個物理黑洞。
如果太宰治認真起來，明亮的光線也要掉進去吧。
「超級變變變，加三點，減兩點。故意耽誤知里子的時間，減五點。孩子太笨了，只會惹麻煩，減十點。」
亂步說著，一只眼睛眯起，一只睜開透過彈珠汽水的透明瓶身看她，仿佛朝她耍了個可愛的wink。
他一字一頓地叫道。
「——下、一、個！」
下一個，這次稍微比第一位長了一點，近一分鐘。
安室透看向指引他進去的少年，忐忑不安。
第025章 希望你一直幸運
安室透，組織情報人員波本，隸屬於警備企劃課的降谷零。
專業臥底，精英刑事，三重身份，正在申請第四重。
——從未這麼不知所措過。
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在警視廳眼中，是正直到可以和東都鐵塔相比的存在。
亂步是無所不能的名偵探，任性是理所當然的，異能被包裝成中二病的天才超可愛。
知里子外表柔和且無害，新綠的眼眸如無形的枝蔓，輕輕地攀附、纏繞、生長，彷佛有無窮盡的生機，溫柔善良有原則，人氣堪比警視廳之花。
在風見裕也緊急整理的報告中，出現了同屆的好友，叫他金發混蛋的松田陣平。
三年前身陷杯戶購物廣場的爆炸案，知里子領亂步路過，兩人隨手解決了一籌莫展的困局——以那為起始，兩人在警視廳坐擁超高好感度。松田陣平用為事務所無償工作的形式報恩。論敏銳，不輸給他的好友，對知里子有未說出口的好感。
連那個松田陣平也，……淪陷了。
棘手。
越發棘手了。
安室透微眯起眼。
不過，他是受過職業訓練的警察，擁有豐富的臥底經歷，見過大場面。
不論遇到什麼，都不會面露慌張，除非是演技需求。即使內心慌亂，也會盡快整理好，開始正常工作。
安室透擅長，且熟練這麼做。
但他現下，真的有一點不知所措——
他潛入組織，約是五年前。
潛入前的工作包括必要的了解，對組織的，對其它組織的，其中自然包括把橫濱打造成銅牆鐵壁的港黑。
安室透首先撇過在沙發上坐定、舉起彈珠汽水作望遠鏡的亂步。
異能偵探沒戴眼鏡。
很好！
隨即，安室透看到了更近的自然卷，著沙色長風衣，對他眨眨眼，笑容爽朗。
他的記憶絕不會出錯，何況只是五年前輸入的信息。
那毋庸置疑是港黑的原干部，森鷗外的心腹，太宰治。
拿組織來打比方，太宰治的地位相當於組織二把手，朗姆。
不同的是，太宰治異常年輕，朗姆的年紀至少是太宰治兩倍。簡而言之，在上中學的年紀，太宰治就有把敵人耍得團團轉的機謀。
不遠處，立著通緝令上最聞名的一位，芥川龍之介。
可以看作另一個勤勤懇懇的琴酒。
一進門，除了異能偵探，還有「朗姆」和「琴酒」。
安室透愣了一瞬，當即調整好表情和呼吸，頓覺室內氣氛微妙，幾乎所有人都若有所思，只有太宰治和亂步的表情是靈動的。
還有望過來的知里子，眉眼彎彎，笑顏如櫻瓣綻放，朝他釋放柔和的善意。
——果然，看起來溫柔且無害。
知里子微笑審視第三位應聘者，疾速思考著。
雖然不明白亂步推理的依據，但結論很容易懂。
《超級變變變》是家喻戶曉的變裝綜藝節目，明智文代變裝了。
加三點，減兩點，分別指被瞞過和看破的人數。窺破的兩人，是亂步和挨近確認的太宰治。太宰治在捉弄中原中也時就用過易容，剛剛並非殉情的邀請，是試探。
——孩子太笨了，只會惹麻煩。
現場會被亂步稱之為孩子的，只有柯南。
明智文代是柯南的母親，息影的天才女演員，有希子。
擅長各國語言和各地方言，是飾演不同角色所掌握的技能。
至於故意耽誤她的時間，是阿笠博士吧。
有希子獲知的渠道不是柯南，是阿笠博士。
為避免露餡，阿笠博士對她稱需要更多時間整理，推遲見面。以郵件的形式，是以免通話時露出一絲破綻。即使阿笠博士未主動告知，有希子也會主動問起。因為昨晚，她讓柯南立刻付清追蹤的賠償，以及給國木田的委托金。柯南使用的黑卡，肯定是有希子或工藤優作的，黑卡的主人會收到支出提醒。
她同時釣的魚，本就包括另一位世界第一名偵探，工藤優作。
真是……
知道兒子返老還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易容來應聘。
笑盈盈的，被看穿了也表現得游刃有余。
知里子用手掌支在下頜，端詳第三位應聘者，安室透。
筆直立著，身形頎長，有別於其他人的淺金短發和麥色皮膚，是效果顯著的記憶點。面容俊朗，勾起清爽的笑，金發微微搖晃，反射奪目的光亮——這其實不是工具人面試，是模特或者偶像選拔現場吧。
綾辻面容端正。
以可愛捕獲人心的有希子，假面同樣俏麗。
安室透是名副其實的池面。
剩下的那位，單寸照看不清臉。
安室透是唯一附了技能證書的應聘者。
駕照、西點師、調理師免許、制菓證書……附有厚厚一沓證書，光是在專業學校學習、考取證書的時間，就難以估量。證書可以做偽，技能一測便知真假。就算不睡覺，時間也不夠用，根本無暇做其它事情。
這應該是一位夢想轉型成偵探的料理全能手，知里子判斷。
知里子等待亂步的評分。
第一個綾辻，全程用了不到三十秒。
第二個有希子，近一分鐘中包括太宰治的現場表演。
這次……亂步取出了眼鏡？
知里子訝異，聽清亂步指向安室透的預言。
「你，會過勞死吧？」
「……恩？」
安室透歪頭，作不解狀，「我的體檢指標，非常健康。」
亂步摘下眼鏡放好，懶懶地向後靠，舒展雙臂，一副工作結束的輕松模樣。
他發出「啊——」的無聊響聲，隨即對她咧開閃耀的笑容，說起毫不相干的話題：「知里子，你中午想吃什麼？」
「中午啊，」
亂步沒有叫下一個。
那安室透就是面試合格的好用工具人了。
「懷石料理？壽喜鍋？或者普通的一汁三菜？」亂步列數起她的喜好，悠悠然聊起午餐的氣氛，與凝重的那邊格格不入。尤其是柯南，臉皺得像皺紋紙。
「你呢？」知里子反問。
「我？這些沒有差別啦。」亂步說。
「你喜歡簡單明了的食物，不是嗎？」
「雖然確實比較喜歡那個，但是這些也沒問題。」
知里子頷首，「安室桑，午餐，你能做兩種嗎，漢堡或者三明治，然後是十一人份的壽喜鍋？」
「啊，這是面試題？」安室透按捺不安，問。
「不，你合格了。工作內容就是招聘要求上面提到的那些，可能還有其它一些小事。工作時間會比較機動。薪酬，我會盡量滿足你的想法，沒問題吧，安室桑？」
「沒問題。可是，好像我什麼都沒做，就合格了。」安室透像少年般摸摸後腦勺，完全看不出是二十九歲的臉。
現在事務所，有與實際年齡不符的二十九歲青年，二十六歲少年，十六歲孩童。
奉太郎是好好成長了、外表和年紀相符的類型。
「會有很多事情給你，你先准備午餐吧。十一人份啊——」現場只有八個人，加上有希子的共犯，工藤優作和阿笠博士，是十個，還少一個，亂步響亮地叫，「下一個！」
「……那個，」
半晌，門終於被推開，一顆毛絨絨的腦袋緩緩探進來，戴著獨一無二的浣熊帽，聲音弱得幾不可聞，「吾輩……」
「啊，坡君。」知里子喚單寸照瞧不清臉的坡，真人也瞧不清臉。
「知里子……」
被額發遮住半張臉的坡笑了一秒，隨即垮掉，「……面試已經結束了嗎，為什麼……吾輩特意在私人飛機上做了新發型……」
「你，特意做了一個卷發？」知里子勉強捕捉到坡小聲飄過來的關鍵字，特意、新發型。
「恩，這不是天生的自然卷，吾輩重新燙過一遍了……怎麼樣？」
坡歡快地強調。
他高價聘請頂級發型師，原封不動地打理了一遍自己的自然卷。
現在不再是自然卷了，是後期加工過的非自然卷。
「完全看不到你的眼睛。」知里子直率地答。
「吾輩應該剪短嗎……」坡嘟囔。
「沒辦法和你對視，這只是我個人的感覺，會不太方便。」
「……這樣啊。知里子，吾輩和卡爾給你帶了禮物。」
坡頭頂呆呆的浣熊吱了一聲。
他推門進來，雙手捧著一只包裝華美的禮盒，小心翼翼遞過來，「謝謝你，坡君！」知里子接過禮物，分量有些沉。
「那個……你不好奇嗎？」
「好。」
知里子掬起笑，拆開包裝。
內裡是一只精致的禮盒，她打開，深紅色軟墊上靜置著一條璀璨的綠寶石項鏈，寶石綠得純粹、通透。
知里子睜圓眼。
這顆綠寶石的大小，顯然要超過綠之夢。
這才是世界上最大的綠寶石。
「……吾輩拍下了世界上最大的祖母綠礦石，然後畫了設計圖，委托珠寶加工師實現了這個不成熟的設計。綠寶石的寓意是幸運，吾輩希望你一直是幸運的……」
坡勾起笑容，介紹。
「礦石還剩下很多，吾輩下次會做得更好。」
綠之夢的估值是數億日元。
世界上最大的祖母綠礦石就更了不起，重數百千克，價值約四億美元。
知里子微怔，要給坡回以等價的禮物，難度實在太高了。
「知里子，是不是有專門偷大寶石的小偷？」亂步忽然插言，問起。
「恩。怪盜基德——」
「那就讓他來偷這個吧！」亂步指著她手中的綠寶石，愉快地宣布。
第026章 他是故意的
「誒……」坡發出輕輕的驚訝。
——那就讓他來偷這個吧。
亂步說得理直氣壯, 對她揚起燦爛又得意的笑，比寶石更閃耀。
知里子瞬時想到的，是這句話將掀起的萬丈波瀾。
怪盜基德已經預告, 將前去收下前·世界上最大的綠寶石·綠之夢。
亂步一時興起，將現·坡重要的心意·世界上最大的綠寶石拋出來作誘餌，效果無異於惡劣的挑釁：
「嘿，你們都弄錯啦, 這才是世界上最大的綠寶石！」
「弄錯目標的怪盜基德, 你敢應戰嗎？」
蜂擁而至的媒體，肯定會把名偵探和怪盜緊緊捆綁在一起, 吵出高居不下的熱度。
可憐的基德，成為被輿論架在火上烤的食物，全身燒得焦糊糊。
你不應，就是膽小如鼠。你不敢，果然是略遜一籌。你不露面, 以前成功的精彩魔術, 都會遭受聲勢浩蕩的苛責——即使基德學八年前銷聲匿跡, 亂步絕對也有辦法揪出超級盜竊犯, 知里子不作亂步失敗的考慮。
此外，首當其衝的, 是將綠之夢作為噱頭的劇團。
失去世界最大綠寶石的頭銜, 又被吵吵鬧鬧的話題分去關注度——
世界第一高峰, 眾所周知是珠穆朗瑪。
世界第二高峰的名字，知道的人至少要少一半。
這顆寓意希望她一直幸運的綠寶石橫空出世, 對劇團的宣傳是沉重的一擊。
暫不論其他，坡珍貴到她難以回禮的心意，被當作誘餌。
雖然有亂步在, 寶石肯定不會丟。
而且，基德擁有將寶石原物奉回的美德。
知里子思考著，聽到坡的態度：
「……吾輩明白了，亂步君你需要一顆重要的魚餌。不過，這顆綠寶石是吾輩送給知里子的幸運，有特殊的意義，沾染上盜竊犯的氣息就不好了……幸運會被偷走的。亂步君，你想要其它什麼寶石作為魚餌，或者吾輩給你切一顆比這更大的綠寶石，你喜歡心形，方形，球形，還是唔——」
立在她面前的坡，長披風被亂步一把抓住，踉蹌兩步，勉強站穩。
然後得到了亂步的怒吼攻擊：「你說話大聲一點好不好，不要故意讓人聽不清！為了聽清你的話，只能和你貼在一起，最後所有人都要貼在一起了！」
坡不由得往後仰，躲開怒吼的勁風，對低他一頭的亂步，乖乖提高音量：「……吾輩不是故意的……好。」
他頭頂的浣熊，身體不可避免地歪了，爪子緊揪住黑發。
被抓痛的坡皺起臉，伸手把浣熊摘下來，放到肩膀上。
知里子目不轉睛地盯住坡的動作，熟練而自然。
浣熊和熊貓一樣，是外表超可愛、實際超凶猛的生物，野性難馴。
脾性乖張的貓或狗，只是會撞翻、亂咬物品。而浣熊，爪子和牙齒不鋒利，卻可以給木板和牆鑿個洞，尤其喜歡把目之所及的垃圾桶和一切刨個底朝天。
「……不用擔心，知里子，卡爾是吾輩最可靠的同伴！雖然偶爾會咬吾輩……那是非常少見的情況。」
坡重重強調。
浣熊毛絨絨的尾巴搖了搖，撲地跳到她身側。
仿若變魔術般，它銜著一支嬌艷欲滴的白玫瑰。
「……啊，那個，吾輩沒有送禮的經驗。這是吾輩綜合檢索網絡、查閱論文、詢問經驗者的結果：女性會喜歡寶石和花……知里子，吾輩不知道你會喜歡哪種，就都准備了。這是吾輩從美國帶來的玫瑰，選了最新鮮的一束……本來應該是一束，中途飛機顛簸了一下，其它都摔壞了。」
「啊。謝謝。」
知里子取過玫瑰，莖上有浣熊輕微的齒痕。
如坡所言，最外層的花瓣有兩道不明顯的折痕，這是僅存的一支。
她隱約嗅見淡淡的清香，莫名有點像蜂蜜的甜味。
玫瑰是美國的國花，色彩紛呈。
紅玫瑰表示熱情的愛戀。人工染色的藍色妖姬，同樣代表繾綣的情愫。
而白玫瑰——
「吾輩查過花語。這是吾輩特意選的……」坡補充。
把挨近的麻煩抓開，還有一只乘機而入的小麻煩。
亂步稍稍仰首，緊盯只露出半張臉的黑漆漆男性。在聽到名字時，他就把所有線索串聯成線了——昨夜，他捧著特制牛奶紅茶找知里子，用特別獎金和交通補貼交換她陪同出差，看到了知里子的郵件往來。
坡推薦的推理小說，看三十頁就明白後續的發展了，超無聊！
寶石的寓意和花語，是他討厭的，無用的知識。
比起不能吃的寶石和花，當然是他分享的食物和謎底，更有用、有趣！
「什麼？」白玫瑰的花語。亂步問起無用的知識。
「在美國，白玫瑰最常見的場所，是婚禮和葬禮。前者代表浪漫、純潔的愛，後者以示追思。」
有希子笑吟吟地插言，「用來送人的話，白玫瑰雖然不如紅玫瑰聞名，但是擁有非常厲害、我覺得比紅玫瑰更厲害的花語：我足以與你相配。白玫瑰是名副其實的求愛之花哦。如果查過花語，這個應該會寫在最顯眼的地方，不可能沒看到。換言之，坡君沒說謊，確實是特意選的呢∼為什麼呢？」
「……因為吾輩想和知里子變成更親密的關系，唔啊——亂步君突然十分生氣的理由，吾輩要推理一下……」
坡一本正經地思考起來。
想要了解一個人，要先明白他厭惡什麼，為什麼生氣。
這是知里子推薦給他的書，裡面的一句名言。
亂步討厭毫無挑戰性的事件和無聊的常識，這次好像不是因為這個。
「因為你！」
「誒、但是，吾輩本來就是知里子的朋友……英語的朋友，Friend，Fri是周五Friday的縮寫，end是結束，朋友是在周五工作日結束後、可以相約一起出去玩的人。日語的朋友，寫作友達，友好的關系累積，達到可以相約一起出去玩的程度，就是朋友。更親密的，叫心友。日語的愛，下面就是由心和友構成的……這是知里子和吾輩說的。吾輩想從友達升級成更親密的關系……不能用「吾輩會努力與你相配」的求愛之花嗎？」
「不能！」
「為什麼，亂步君，你說話小聲一點好不好……」坡下意識捂住耳朵，他的請求被洪亮的聲音徹底蓋過去了。
「不好！」亂步斬釘截鐵。
「……亂步君你一如既往，」坡轉向若有所思的知里子，「知里子，你也不喜歡白玫瑰？」
「沒有。謝謝你的花和心意，坡君。只是……真的抱歉，我對白玫瑰，印像深刻的，是通夜和告別式上的裝飾。」
「啊，」坡頓住。
「話說，你到底是來應聘，還是挑釁的！」
亂步不容置喙地截斷坡的話，不客氣地指向他，用一看你就不符合要求的眼神，質疑：「你會料理和烘焙？」
「……吾輩會喂卡爾。」
坡小聲說。
他把卡爾照顧得無微不至，一看就很健康吧。
「至於料理和點心，吾輩會雇佣專業的料理家、西點師、制菓師和其他人。不論中華料理、西餐還是日本料理，奶油蛋糕、巧克力還是紅豆餅……吾輩計算過，只要雇佣七十一位，就能將世界上你能想到的絕大部分食物，全部囊括在內……招聘要求沒有限制，應聘者不能雇佣其他人……況且，雇佣、安排食宿和食材的費用，只是一點小錢而已。」
「哈？」
亂步露出無法理解的僵愣表情。
你是笨蛋嗎？
你是笨蛋吧。
知里子看著，禁不住撲哧輕笑出聲，為難得微怔的亂步。
坡的辦法，簡而言之，就是：我不會，我有錢。
而亂步，工資和獎金加起來，可以隨心所欲買點心，遠遠達不到像購買薯片一樣，隨意挑選礦石，說出雇佣七十一名料理家的話。偵探社的職員不足三十，擁有異能力的調查員屈指可數。
知里子拿出手機，想攝下這幕奇景。
哢嚓一聲，被定格的，是移動的亂步，鏡頭只捕捉到黑發白襯衫的模糊身影。
亂步舉起她身側的浣熊，呼地坐定，抽走白玫瑰，隨手喂給浣熊，表情已然恢復成愉快的模樣。
「他是故意的——知道這麼問坡君，一定會得到常人難以理解的答案，用來轉移森桑的注意力，引她發笑剛好。白玫瑰是西式葬禮會用到的，日式的通夜和告別式上少見，很可能是同一個人的葬禮。一般而言，通夜和告別式，普通關系者只要出席一個。森桑兩個都參加了，應該是她關系親密的人……江戶川亂步君，傳聞中非常任性，實際很溫柔啊。」
有希子聽清耳機裡傳來的，工藤優作的分析。
她擅長易容，做不到完美模仿聲線，可以切換成其它聲線，稱之為超級變變變，最合適不過了。
她以應聘的形式，對事務所作各方面的試探。包括亂步的名望是否貨真價實，事務所的立場，柯南的安全，以及今後的對策。
阿笠博士負責道具。
她戴著阿笠博士連夜趕制的超微型藍牙耳機耳環。
蓬蓬的小洋裝裡，有追蹤貼紙、竊聽器和微型攝像工具。
工藤優作是負責分析的主力軍。
有希子自然有她的感想。
名偵探很溫柔，顯然是限定對像的。
恰到好處的「哈？」，知里子想攝下名偵探呆愣的瞬間，順勢就有了接下來越走越遠、占據知里子全部注意力、讓她把沉思拋到千裡之外的話題：
「這是未經允許的偷拍，知里子你最熟悉律法了，故意知法犯法！手機被設計成無法關閉拍攝的提示音，就是為了堤防你啊！呼，知里子，你怎麼把我拍成這樣，完全糊掉了啊！……唔，既然你這麼說了，現在要拍一張帥氣的我也行哦∼真拿你沒辦法啊。」
名偵探順手處理掉白玫瑰，花苞被浣熊嚼得認不出原樣。
跳回主人懷裡的浣熊，自然卷二號細心地用手帕擦拭浣熊沾染的植物汁液。
有希子瞥過被判定會過勞死的金發池面，又看身側的自然卷一號。
乍看是無害的笑眯眯，方才挨近她，是為了確認易容和她身上攜帶的道具，真是，演技斐然。
就是隨口找的理由，蹩腳過頭了。
——請問能和他一起殉情嗎？
連毫無邏輯的三流偶像劇，都不會使用這種台詞。
有希子維持得體的微笑，把令人愉快的誇獎通通丟出腦袋，回以適當的話。論演技和應對自如，她超有自信，不輸給任何人。
比如，她剛剛的插言，就是有意設計的。
名偵探很生氣。
自然卷二號居然要嚴肅、認真地考慮一下，名偵探突然生氣的理由。
如果自然卷二號的目標是惹名偵探更生氣，他很成功。
有希子的視線，最後落在身體縮小成六歲的柯南身上，正如亂步所言，真會惹麻煩。
但是，現在超——可愛的！
不愧是她的兒子！
有希子朝柯南綻開明媚的笑顏，希望能傳給他十足的安全感。
柯南皺著臉深思，亂步戴上眼鏡端詳的第三位應聘者，肯定是有問題的。
對第一位和第二位，亂步給出了詳盡的評分。對第三位安室透，唯二的兩句話是，「你，會過勞死吧？」和「會有很多事情交給你」。過勞死，顧名思義，過度勞累，導致猝死。到底是純粹的字面意思，或者別有深意，暫時想不懂。
而第四位，知里子喚作坡君。
柯南即刻聯想到埃德加·愛倫·坡，美國偵探，與同名文豪擁有相同的稱號，知識的巨人。坡近年很少公開露面，沒想到會被這則招聘吸引過來，更沒想到坡的真實性格……竟然是這樣的。
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真是，時時刻刻給他超乎想像的驚喜。
柯南腹誹，隨即見到更驚人的發展。
「啊，坡君，你給我帶了見面禮，沒有給亂步的嗎？」知里子問起她灑灑水的成果。
「當然有的……吾輩為亂步君，帶來了吾輩潛心六年完成的推理游戲！」
聞言，亂步饒有興致地喔了一聲。
坡抱著浣熊，自信滿滿地說。
「六年前，吾輩和你進行偵探對決，吾輩輸了……那日的屈辱，驅使吾輩每天勤學語言，精進語法和詞彙量，就是為了——」
亂步對推理游戲的興味，驟然減一。
他用理當如此的口吻，指使：「我要快進！睡前故事就免了，你直接跳到主題吧。」
他不是AI智能，前因後果更不是隨隨便便能省略、不重要的部分。
為了與亂步平視的坡，微微伏身，驀地彎得像一片凋零的枯葉，身體搖搖欲墜。
「坡君，你的努力，我作為旁觀者，知道並記得一清二楚。以我玩游戲的經驗，游戲制作者的名單、感言和幕後故事，一般都是放在游戲結束後展示。所以，你這次可以遵循多數派的規則和我們的習慣，先介紹游戲嗎？」知里子掬起笑，換了一種說辭，問。
「……啊。好，知里子。」
坡摸索著，掏出一本二十釐米厚的精裝書，封面只有金邊和暗紋，沒有書名。
他呼出一口氣，欣喜和期待傾閘而出，亂步是值得他用六年時間去打敗的宿敵。
這次一鼓作氣來面試，他還帶來了給朋友的禮物，以及給宿敵的挑戰。
鏘鏘鏘鏘！
坡仿佛聽到了為他開始播放的，聲勢浩大的背景音樂。
「就是閱讀這本推理小說，找出連環殺人事件的真相！」
「無聊！」亂步叫道。
亂步坐定的周圍，書高高摞起，是成套的漫畫，上面置著透明玻璃珠和拆封的零食。
房間裡使用了他挑選的實木書櫃，推理小說僅占一小部分，亂步的喜好顯而易見。
坡正想一一擺出理由，知里子比他快一瞬，先問起。
「坡君，關於這個推理游戲，我有幾個疑惑，能請你解答一下嗎？」
「……恩？」坡發出短促的音節。
「如果我不按從前往後的順序閱讀，一下子就翻到事件解決篇，不就立刻知道犯人是誰了？」
不。
坡否定。
這是他的異能，莫格街的黑貓，將讀者拉進他的推理小說。
劇情是一點、一點向前發展的，不會主動給出答案或者提示。
知里子的疑惑不只這一個，柔和的聲音如流水，緩緩流淌開來。
坡認真聽。
知里子在挑戰書的構思上，曾給他很重要的啟示。
她的想法，可能極具參考性。
「坡君，如果你已經考慮到了，這本小說缺少公布犯人的解決篇，或者這本僅是上中下的上冊，你確定，你已經在這本小說中，給出足以破解真相的線索？所有邏輯和細節，都經得起細細推敲？最重要的一點，你准備的答案，是正確且唯一的嗎？如果我臨時編的答案合情合理，甚至比你的更巧妙，那怎麼辦？」
誒？
推理小說的答案，還有唯二的嗎。
坡眨眨眼。
額發將他的眼睛遮得嚴嚴實實。
他能透過額發的罅隙，窺見知里子的眼眸。
知里子直直望過來，她確實不太方便有對視的感覺。
「比如，坡君，你這是一本邏輯至上的古典本格派。然後，我用新本格派的敘述性詭計來解答，不合你的標准答案，但在邏輯上沒有任何問題，怎麼辦？說起來，今早第一位應聘的綾辻，與他同名的推理作家，就非常擅長敘述性詭計。我向你推薦過他的作品吧，《吊橋咚咚墜落》、《出人意料的凶手》之類的。」
坡不禁冒出一絲冷汗。
他精心准備的推理游戲，使用的，正是刻意誤導讀者的敘述性詭計。
綾辻的作品中，有類似的手法，凶手其實是「我」。
知里子不疾不徐地繼續說。
「奉太郎在高中時，他和安室桑現在去買菜了，就是剛剛接待你的自然卷。供惠，就是奉太郎的姐姐，把他介紹給高一年級的前輩。前輩委托奉太郎：他們班微電影的劇作受傷了，拍攝不得不暫停，由於劇本處於已全部構想好、只是未落筆的狀態，請奉太郎觀看已經拍好的部分，推理結局。坡君，這很像你的推理游戲吧？」
「劇作的聲帶和手同時受傷了？」亂步好奇。
「沒有。」知里子否定。
「不是推理，是續寫啊。」亂步頷首。
「厲害，亂步！」
知里子朝看穿的亂步粲然一笑，輕輕鼓掌。
亂步咧開大大的笑容，笑聲響亮，如十只鴨子繞他嘎嘎叫。
嘎嘎聲中，坡聽見知里子軟和的聲音。
「總之，劇作的風格，是模仿亞瑟·柯南·道爾的古典本格派，嚴格遵循諾克斯公平性守則：手法不能是未知藥物和需要復雜科學解釋的機械；偵探本身不能是凶手——坡君，寫推理小說的你，應該比我更熟悉諾克斯十誡，我就不一一重復了，目的是作者、讀者持有的線索，必須是相等的。我簡單描述一下已經拍好的內容吧：六個人，去一棟無主的破落房屋探險，各自散開，其中一個人被砍傷了。請問凶手是誰，坡君？」
「……知里子，你幾乎沒有給出任何關鍵信息，六人的姓名、身份背景和行動路線，什麼都沒有……」
「是六人中的一個，具體是哪一個，不重要。奉太郎續寫的結局，是比原設定有趣一百倍的敘述性詭計：犯人是六人以外的第七人，掌握鏡頭的攝像。奉太郎把一份古典本格派的劇本，續寫成新本格派的敘述性詭計，這恰好印證我的思考合情合理：坡君，你准備的答案，是正確且唯一的嗎？如果出現第二個、第三個、十個、一百個合理的答案，怎麼辦？」
坡拿精裝書的手緩緩垂下來。
「我，一直覺得正在放送中的推理劇，討論非常有趣。因為觀眾會集思廣益，想出無窮盡的可能性，其中會出現比編劇筆下更精彩、更完美的故事——續寫故事，正確答案並非唯一的，這個手法不錯，那個視角超棒，原來還可以這樣！」
「坡君，你的這個推理游戲，包括其它推理小說，我覺得，只是我個人的感覺，不應該稱之為「找出連環殺人事件的真相」，而是「推理你的創作思路」吧？」
坡睜圓眼，驚異。
心髒砰砰作響。
「——亂步對看穿推理小說的創作思路，興趣缺缺。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試試看，推理你的創作思路。我閱讀的速度很快。只是，不保證是你希望的答案。」
被厚額發遮蓋的，坡徑直撞進知里子新綠的眼眸，仿佛吸收了春光，盛著柔和的光芒。
他仔細研讀過，知里子推薦給他的所有書目。日語幾乎學得和母語一樣精湛，方才能和知里子、亂步流暢對話，此刻覺得詞彙量極其匱乏，難以描述自己見到的光和心情。
他的心情，大約是完成了一本超滿意的作品。
而那道光，純粹而透徹，干淨且明亮。
會和他被亂步擊敗的經歷，一起珍藏、銘記的。
果然，當面對話比郵件、寥寥可數的通話，要更令人期待。
果然，想和知里子變成更親密的關系！
果然，現在更想了！
知里子輕輕取過書。
誒誒誒——
柯南難以置信地瞪圓眼，瞧忽地空了的座位。
知里子打開書頁的時候，她和忙撲過去的亂步憑空消失了！
作者有話要說：
*坡·況且只花了吾輩兩千萬美元，設計組長的職位在組合排行第三·所以這點錢只是過眼雲煙·有錢人←漫畫54話*奉太郎續寫的電影→冰菓，萬人的死角*使用敘述性詭計的小說，比如這章出現的綾辻的一些作品，很有趣感謝dream_chaser扔了1個地雷以及江停、凍檸茶、Cherry、胡桃涼仔、椰汁西米、一個安靜的孩紙、Pluto、暖葵向陽、dream_chaser、籠中鳥、大大今天更新了嗎的營養液
第027章 你是浣熊嗎
「咻——」
「羅生門。」
柯南瞥見一只疾速而過的黑獸, 嘶地拉長，瞬間長得如同一卷黑色繃帶，將坡裹成一條黑毛毛蟲。
毛毛蟲·坡歪歪扭扭地左右挪動、掙扎, 露出一只眼睛，黑眼圈濃重。
「咳咳，知里子桑去哪裡了？在下的羅生門非常貪吃，如果你拒絕如實回答, 或者說謊, 就先咬下你不需要的左眼。」
柯南愣住，扭頭確認, 不由得屏息。
黑色繃帶的源頭，是芥川的黑色外套。
論布料的延伸性，即使是最柔軟、富有彈性的材質，長度也絕不可能從一米拉長至一百米——徹底推翻既有認知的異能，是讓他徹夜難眠、變成大熊貓的原因。昨日只是在視頻通話裡見過國木田版許願機, 今早收到包裝厚重的宅急送。仿制綠之夢的玻璃珠、糖和車票, 足以證明異能的存在。
視頻通話和身臨其境的衝擊截然不同。
此刻異能兩連發, 先是知里子和亂步瞬間消失, 再是黑色外套變形術。
芥川毫不猶疑地出手，外套化作的黑獸懸在半空, 衝坡呲牙咧嘴, 凶性畢露。
柯南瞪圓眼睛。
太宰治的手輕搭在他肩上, 輕巧地制住他的行動，撿起掉落在地的書, 笑顏無害且明朗。
「怎麼能對知里子的朋友這麼蠻橫呢∼」
*
誒！
知里子環顧古樸的臥室，她從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瞬間移動到這裡。
前一刻，她剛剛翻開坡的推理游戲。
她擅長給翻第一頁就煩的亂步總結資料。二十釐米厚的小說, 掃完要幾分鐘。知里子快速掠過第十頁：數名旅客被暴風雪困在某棟洋房，偵探突然聽到奇怪的聲音，用唯一的鑰匙打開房門，看見一具屍體，現場細節通通指向這是一場不可能犯罪——忽地，有一股莫名的吸力，身體不由自主往書頁的方向靠近。
挨著她坐的亂步，呼地伸展雙臂，飛撲過來。
亂步的身形和手臂，纖瘦卻有力。手掌按得她有些痛。
他的腦袋砰地撞在她頸窩。知里子感到亂步蓬亂的黑發，又不聽話地翹起來了，發梢有點刺人。
知里子隱約嗅見淡淡的青檸味，清清甜甜、冰冰涼涼的，是她剛拿給亂步的彈珠汽水。
安心感伴著微燙的體溫，從相觸的亂步身上源源不斷傳過來，清切而溫柔，猛地綻開，將她結結實實地淹沒了。
——有亂步在，等同於手持修改器玩游戲。
知里子回抱游戲修改器。
片時，視野所及盡是昏暗，甚至瞧不清近在咫尺的亂步。
沒有墜落、上升、移動的實感，仿佛置身於一片虛無。
「……亂步，你是浣熊嗎？」
「怎麼能把我和寵物相提並論！我只是輕輕咬了一下，浣熊咬得好痛咧。」
「問題不在輕重，是為什麼……」
「擅自把我扯進無聊的推理游戲。」亂步義正辭嚴。
「……亂步，我看得很清楚，是你撲過來的。」
「你不見了，我會很困擾的。知里子，你明明知道這點——最擅長有意識地使用我了。特別獎金和交通報銷全部給你了，還要看住你履行約定，真是，太不合算了！」末尾，亂步的宣言加重，聽起來氣呼呼的。她看不到亂步的表情，只能通過聲音判斷他的情緒。
片晌，眼前忽而變得明亮。
知里子微眯起眼，以適應驟然變化的明暗。
落點是柔軟的床，沒有絲毫墜落的磕碰感。
雙臂纏住她的亂步，換了一身和服，寬松的深色羽織搭配淺色內襯，像極了一只包裹海苔的超大號白色飯團。
亂步呆呆地凝視她，臉頰在暖色調的光線下，像抹了一層淡淡的腮紅。
今早一定是罕見的幸運日。
亂步自稱十年才會被嚇到一次。她剛剛見過露出呆愣表情的亂步，此刻又見到了第二次。
又呆又紅的亂步，絕對會驚到與謝野和國木田。
等等。
亂步為什麼呆呆的？
知里子靈光乍現，摸索亂步的心口。他珍視的眼鏡通常收在這個位置的內袋。
沒有，和服沒有口袋。身著和服的場所，多另攜帶一只與和服花色相同的手提袋，零碎的物品全部收在手提袋裡。手帕、香囊和少許零錢，可以收在袖子裡。知里子握住亂步的右手，折起他寬大的袖子翻找，沒有。左邊，也沒有。
眼鏡不在亂步身上。
最終，只找到一串掛在腰間的鑰匙，樣式復古。
得到了唯一能進入事件現場的鑰匙。
知里子垂眸看自己。
她身上的針織衫，變成了桃心領連衣裙。
純粹的新綠向下綿延，襯得頸肩雪白得像盛夏她最愛吃、冰冰涼涼的冰淇淋奶油蛋糕——是在服裝店試穿了、會心動不已的款式，知里子此刻毫無欣賞的心情，這件一看就知道沒有口袋。
亂步乖乖巧巧任她翻來覆去地檢查，又安安靜靜注視她。
他應該比她更早意識到，「發動異能的眼鏡」不見了。
知里子輕輕整理亂步翹起的黑發，用明快的口吻。
「……抱歉，亂步，把你扯進來。這次你做美人，我來做英雄，怎麼樣？雖然，你作為普通的偵探，肯定也比我可靠，」
「我才不做普通的偵探，無聊，麻煩。」名偵探亂步列數偵探的討厭之處。
「那就交給我吧。亂步，這次就請你體驗一下我平時的定位——是非常難得的機會哦∼」
知里子笑著坐起來，環顧室內，裝修華美而優雅。
幾淨的玻璃窗細長，窗外白茫茫一片，正應和被暴風雪困在某棟洋房的事件背景。
室內的光源，有高掛的水晶燈盞、擺在書桌上的燭火、火光灼眼的壁爐。
水晶燈起源於十七世紀。在暴風雪天氣，供暖設備不是中央空調系統，而是使用柴火的壁爐。
她身上的連衣裙，是美國十九世紀流行的衣裝。加上具有歷史感的鑰匙，這場推理游戲給她的第一印像，時間設定是近現代。
室內沒有書籍或者報紙，書會有確切的出版時間，當天的報紙最具時效性。
關於年代更切實的訊息，十分模糊。
年代與作案手法息息相關，犯人是否使用了不為人知的科技。
古代不可能出現槍械。近現代不會出現未來的武器。設定在未來，那是最難解密的，因為一切都有可能。每個人關於未來的認知不同，坡可能設定未來既有復古的建築，又有遠超現有科技水平的作案手段……總之不論出現什麼，都不出奇。
用復古建築掩蓋新式科技，不能忽略這種可能，知里子整理線索。
敘述性詭計常用的做法，就是模糊視角、時間，刻意誤導讀者。
方才在事務所，她提及綾辻的作品，坡的眼睛被額發遮住，無法根據對視百分百確認坡的情緒。他明顯有些慌張，從探頭進來就一直有點慌慌張張。
她不擅長在物理層面尋找線索、取證、分析，但轉化成心理層面，一切就變得極為簡單了。
這就是她應承的自信：坡的創作思路一目了然。
為亂步設計的推理游戲，普通的古典本格派是行不通的，一、兩下就會被看穿。
如果是她，就會這麼設計，在浸入式推理游戲中，把亂步絕對信任的盲點設定為犯人，比如她，比如持有鑰匙的亂步本人。
接下來，就是去驗證她的自信。
在那之前——
廊道的溫度，和點著壁爐的室內差別顯著。
她身上的連衣裙完全不遮寒，桃心領、短袖、長度在膝蓋下方一點……話說，這個浸入式的推理游戲，體感未免太真實了。
知里子不禁想到類似的游戲設定，以戒指為媒介，登陸完全真實的貪婪之島。
坡的異能，大約是以書或文字為媒介，進入坡構建的推理游戲。
室內沒有衣櫃，她找不到披巾。
在慢慢拖著柔軟的被褥，和直接這麼過去、快速解決事件，知里子猶疑片刻。
亂步把羽織丟給她。
「你快點解決啦，知里子！呼，把我的眼鏡變不見了，真是不可饒恕！」
「我覺得坡君的這個異能，或許超好用的。」
「哪裡好了，我的超推理才是世界第一的異能！」
知里子裹緊帶著暖意的羽織。
羽織的設計本就十分寬松，男性的羽織就更寬大了。
「讓人進入小說中——那不是可以定制旅游服務嗎，可以足不出戶享受任何風景，比如現在暴風雪天氣下的洋房，把這棟洋房搬到看得見極光的地方，或者一面大雨、一面放晴、一面陰雲、一面飄雪，四面景像不同，把洋房干脆設定成四面四季，放到深海中、天空之上、甚至是被外星人包圍的太空，應該也沒問題吧？」
「既然知里子你這麼說了，那就給他一個加試的機會，我正正經經出一道偵探的面試題——說出今早出現在事務所的，所有人的真實身份，如何？」
第028章 回禮
他精心籌備六年的挑戰, 最後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落幕了。
額發比他短的另一個笑眯眯自然卷，撿起掉落的書，知里子和亂步就咻地回來了——誒誒誒, 這個用時，甚至不夠檢查事件現場！
坡瞪圓眼。
那是他專門為亂步設計的高級推理小說：亂步替代的偵探，是犯人。
亂步的超推理，是世界上最令人嘆為觀止的異能。
而他的小說世界, 無法使用異能。也就是說, 只要亂步進入小說，超推理就被徹底封印了——他將迎來夢寐以求的勝利。亂步找不到連環殺人事件的真相, 將永遠停留在小說中，那他就是打敗世界第一名偵探的超級勝者！
可是……知里子也進去了。
還是主動且先進去的那個。
在他為春光斟酌語言時，知里子輕輕取過他手中的書，翻得極快，他來不及提醒。
亂步如一只大鳥, 伸展雙臂撲過去, 他陰差陽錯達成了挑戰的目的。
坡眨眨眼。
他的朋友和宿敵, 無意中給他創造了一個世界難題。
長時間停留在連環殺人事件的小說世界, 非常危險。
雖然犯人已經被亂步替代，但他把推理游戲的舞台設定在2050年, 洋房擁有自動殺人機器的高科技, 事件會源源不斷發生。時間越久, 越可能成為機器的目標，最後全滅。
希望知里子下一秒就安全出來, 又希望亂步永遠在小說裡彷徨，兩種心情矛盾且復雜。
坡緊皺起眉，考慮著。
知里子剛剛提到綾辻的作品, 那是她推薦給他的，其中有相近的手法……應該沒問題吧。
以防萬一，要時刻盯住兩人解密的進度。在危機時刻，第一時間把正確答案告訴事務所的其他人，讓他們進入小說，說出真相。
啊！
事務所的其他人，知里子和亂步不在……剩下都是他不認識的人。
坡後知後覺，自己被陌生人所包圍，社恐的懼意瞬間升騰、翻湧。坡往門的方向微微瑟縮，身體霎時被一道細長的黑色帶子捆得結結實實，誒誒誒——卡爾被固定在他懷抱，咬到他的手了，超痛的啊！
坡歪歪扭扭地挪動、掙扎。
黑漆漆的異能者，使用的自稱和他一樣古樸。
居高臨下，殺氣騰騰。
「咳咳，知里子桑去哪裡了？在下的羅生門非常貪吃，如果你拒絕如實回答，或者說謊，就先咬下你不需要的左眼。」
他沒有不需要的左眼！
那是非常重要的左眼！
缺少左眼，要怎麼和知里子四目相對！
「怎麼能對知里子的朋友這麼蠻橫呢∼」
溫柔而爽朗的聲音，來自亂步所在偵探社的同事，如沐春風。
太宰治輕輕撿起書，知里子和亂步砰地出現了，他身上的黑色帶子也應聲消失。
坡計算用時，顧不上被卡爾咬痛的手指，「怎……怎麼可能，這麼快？」
「哎呀，」
亂步摸摸放在內袋的眼鏡，「知里子正要去驗證她的判斷呢，打斷她英雄救美，真是太敗興啦，太宰。不過，我在進去以前就知道犯人會是誰了，簡單得就像一加一等於二，一眼就能看懂。」
太宰治信服地點頭。
坡面露震悚，「……在進去以前，就知道了……」
「是我吧。知里子也想到了，你用了特別的敘述技巧。雖然向名偵探發起挑戰的勇氣很了不起，但是你犯了三個致命的錯誤，分別是挑戰我！挑戰我！以及小看知里子的速讀能力和閱讀量。要更絞盡腦汁啊！作為回禮，你特別擁有一道面試題。」亂步愉快地宣布。
「……回、禮？」挑戰的回禮嗎！坡驚喜。
不。
那不是給予挑戰本身的回禮哦。
有希子敏銳地注意到，知里子肩頸上輕輕的齒痕。
至此，她確認：名偵探擁有絕無僅有的智慧，令人聞風喪膽的才能，隨心所欲的獨占權和弱點。
有希子注視小小的柯南，為異能驚訝的表情也很可愛呢！
柯南扭頭望過來。
他本想寬慰世界觀破碎的有希子。
昨夜撲面而來的衝擊感，使他站不住腳，腳步飄忽。
推己及人，有希子此刻的心情一定很震驚、難受。
最不擅長做這種事情了，尤其對像是印像中幾乎無所不能的父母。
用什麼辦法比較好，柯南思考著，衝過去給有希子一個大大的擁抱，有希子會喜歡甜甜的笑容和撒嬌，還是——沒想到有希子笑吟吟的，看他的神情興致盎然，他找不到絲毫驚懼。
從一開始就知道異能的存在！
柯南斷定。
畢竟是世界第一任性的有希子和工藤優作。
不，是世界第二任性的父母。
世界第一任性的，是名偵探亂步。
柯南嚴謹地糾正形容詞，聽到亂步不愧是世界第一任性的發言。
「說出今早你在這裡見過的，所有人的真實身份。」
誒？
誒誒誒——！
什麼？！
柯南驚詫地轉頭，確認聲音來自亂步。
坡今早在這裡見過的所有人，當然包括他。
喂喂喂、這個面試題絕對不行，柯南轉向知里子，知里子朝他綻開安定的笑顏。
呼。
知里子沒有制止的打算，也就是說，她是贊成者。
柯南極速思考起來。
特別擁有一道面試題，說明坡是知里子和亂步看重的應聘者。
坡的異能，應該是將人拉進自己設計的推理游戲。
有將異能無效化的太宰治在，以及覺得游戲超無聊的亂步，加上坡的異能需要提前准備，效用等同於無。
在推理和邏輯方面，坡比亂步和出其不意的知里子稍遜一籌。而他，在面試全程的表現，僅限於乖乖站在旁邊一言不發，其他人都比他閃耀：芥川用羅生門把坡捆成毛毛蟲，太宰治施展異能和笑容，有希子則是在門外一起等候的應聘者。
「……吾輩早上在這裡見過的，所有人的真實身份。」
坡喃喃重復，邊把被擠成扁平形狀的卡爾，輕輕揉回圓乎乎的可愛模樣，「……不只一個。這是吾輩特別擁有的面試題……全部答對了，就可以加入事務所嗎！」
「啊。」亂步淡淡應了一聲。
「好！」
柯南撇下半月眼，坡是全場最高最成熟的男性，表情卻比亂步更像小孩子。
小孩子坡，得到了大孩子亂步給的一顆糖，滿心欣喜傾閘而出，周身洋溢起開心的氣氛，腦袋上的呆毛仿佛開滿粉紅的花朵。
說到呆毛，柯南想到他腦後標志性的一縷，被太宰治揪禿了。
他據理力爭，總之經過了非常復雜、耗時超久、久到他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爭辯，終於把「捏頭發」換成「搭在他肩上」。當然這是有代價的。
坡迫不及待地開始答題：
「第一個有所偽裝的……是2號面試者。吾輩從美國飛過來，最遲趕到。今天氣溫較高，晴暖天氣全力加持。招待面試者的奉太郎君，為吾輩端來了冰冰涼涼的氣泡水，以及擦拭細汗的紙巾……可2號從始至終，沒有冒出一滴汗，太奇怪了。」
「亂步君對1號的評語，高到外面聽得清清楚楚：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有世界第一的我就夠了——即刻能得出結論：這次對外公開招聘的，實際並非偵探。2號充耳不聞，悠悠然往裡走。招聘要求失實，卻一點不慌，2號不是來應聘偵探的。同理，3號也別有目的。而4號的吾輩……是為唯一的朋友和宿敵來的。」
「招聘要求中有一項，是擅長格鬥。要做好展示的准備，3號是唯一穿著得當的面試者。吾輩和2號的著裝是比較華麗的款式。這種洋裝的穿法稍微有些復雜，有內襯和裙撐。吾輩的辦法，是另外雇佣職業近身保鏢。那2號呢——審視著裝和身形，顯然不是在格鬥方面有所鍛煉的樣子。蓬松的洋裝，最便於隱藏東西。此外，招聘要求最好不是自然卷，因此應該要盡量避免卷發……卷發最適合用來掩飾，真發加假發兩層疊加的體積。」
「得到變裝這一點，就能夠明白了，2號的真實身份，是工藤優作的挑戰書，工藤有希子。」
坡自信道。
世界第一名偵探，亂步當之無愧。
這場招聘吸引來的，不只是他，還有與他齊名的推理小說家偵探，工藤優作。
有希子的洋裝裡，應該有實時轉播現場的道具，比如攝像和竊聽器，工藤優作就在信號接收的終端。沒有人能拒絕和亂步競爭的誘惑，坡肯定！
工藤優作准備的挑戰書，比他有趣多了。
下次要更加把勁了。
他會是最有力的一個！
「……然後是別有目的的3號，啊，3號——」
恰時，安室透和奉太郎拎著食材回來了。
思路暢通的坡轉向3號，卡爾發出吱吱的叫聲。
「怎麼了？」安室透接受眾人出奇一致的注目禮，放輕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坡的異能是被無效化的，但謎底已經被看穿了★
第029章 甜甜的
「你買了玫瑰。」
安室透拎著琳琅滿目的食材。亂步一眼瞄見格格不入的花束, 說。
新綠的枝葉間，玫瑰花苞密密簇成熱情的火焰，層層疊疊, 嬌艷欲滴，香氣隱隱約約——像極了方才使他呆愣的知里子。
連衣裙的顏色純粹，與玫瑰枝葉相近。
設計恰到好處。桃心領曝露出弧度優美的頸肩，他輕輕印下的齒痕顯眼且清切, 膚色白得仿若彈珠汽水泛起的氣泡。
清清甜甜的氣泡水, 他全部會喝掉，從不浪費一滴。
話說, 為什麼是景致一覽無余的衣裝，明明他身上是從頭到腳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和服！
雖然現場超近距離的欣賞者只有他，但是決定衣裝和其它一切的，是推理游戲的設計者。設計的時候，到底在想什麼啊, 連阻隔寒意的基本功能都無法保證, 只顧自己, 不可饒恕！
又一個討厭的自然卷, 別有企圖，自說自話想和知里子關系變得更親密, 他會把距離拉得讓人更遙不可及。
作為生氣又高興的回禮, 亂步想了一毫秒。
知里子的言下之意, 是要給對方一個加入事務所的機會。
易容的有希子是幼稚園級別的口算題。
返老還童的高中生偵探和身兼多職的俄羅斯套娃，稍微有一點點難度。
尤其是後者。
亂步難得見到, 一個比國木田更熱愛工作的人。
國木田理想手冊上的時刻表，精准到秒。其工作包括且不僅限於，給他買粗點心、調查、收拾敵人來襲的殘局、處理對偵探社擊退敵人鬧出超大動靜的投訴、到處撈濕噠噠的太宰治、被太宰治戲耍、狠狠捶太宰治……一天過得極為充實。
而眼前這位, 看起來表現得游刃有余，本職工作就比國木田忙數十倍。
統領的下屬數目，遠遠超過偵探社社員。再加上一層又一層的身份，就像剝開一片、還有許多片的卷心菜，每個身份都身負要職，內容比國木田充實太多了。對安室透來說，睡眠是花一百萬都買不到的奢侈品。以這種工作強度繼續下去，結局絕對是過勞死。
亂步倒不在意、也不會干涉，對方認真到自尋死路的工作態度。
總之，這個是完美符合知里子要求，超好用的工具人。這樣就足夠了。
身份是假的，厚厚疊起的證書自然是偽造的。
但敢於拿出證書，說明技能不怕檢驗。安室透真的擅長料理和烘焙，一進門就先注意到溫泉蛋的氣味。
精英刑事出身，又是專業臥底，車技、搜集情報和忍耐力當然不在話下。
安室透的真實身份，足以讓暫時借調去橫濱的自然卷無話可說。
對知里子抱有極強的警惕心和懷疑，以這種情緒為起點，距離變質成喜歡有很長距離。
而且，安室透隸屬於不存在的組織，為了更高的利益，會毫不留情地無視律法，犧牲個人。
如果坡全部回答正確，窺破工具人的身份，絕對免不了被好好商談、合作。1號面試者，就受不為人知的組織看守、管轄，寸步不離。
如果坡漏了一個，或者錯了一個，那面試結果就是不合格——
亂步看面露疑惑的安室透。
與坡狡辯的白玫瑰不同，紅玫瑰的花語眾所周知。
連厭惡無用知識的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小時候，父親曾神神秘秘地計劃給母親一份驚喜。在送出之前，就被母親和他看穿了。他不明白，為什麼紅玫瑰代表熱切的愛意，因為顏色嗎，那紅豆粥、蘋果糖和草莓也是紅色的啊。揚起幸福笑容的母親，是這麼回答的：
紅玫瑰像征愛情，是約定俗成的共識，這是從神話故事演變來的美好寓意。
但是，表示愛意絕不局限於贈送玫瑰。對你來說，就是樂於和她分享紅豆粥、蘋果糖和草莓吧。
「我分享之後，會得到回禮嗎？」他問起。
「會得到比紅豆粥、蘋果糖和草莓更甜的回禮哦。」父親微笑。
「真的！比蘋果糖更甜的，那就是純粹的糖漿了吧，那個太甜了啊。」他嫌棄，立刻放棄了把零用錢全部換成蘋果糖，和人交換的打算。
甜甜的，不只是富有糖分的食物。
還有他輕輕咬了一口的知里子。
安室透瞥見角落白色與綠色混合的不明物，那應該是坡匆匆趕到、細心護住的白玫瑰。
他笑吟吟地說：「啊，我准備做玫瑰慕斯蛋糕。我聽折木君說，亂步桑你喜歡甜食。廚房裡沒有烤箱，所以我選擇了不用烤箱、用冰箱就能完成的甜點。除了玫瑰，我還買了芒果、草莓和抹茶粉。因為我不知道亂步桑你會更喜歡哪種口味，第一次准備每種都做幾份。」
「烤箱啊，我現在就，」知里子點開訂購界面。
「烤箱分為蒸烤箱和純烤箱。以廚房的大小來說，我推薦——」安室透報出品牌和容量的建議。
「厲害！」得到了直率的誇獎和明亮的笑顏。
安室透回以微笑，不著痕跡地審視被他打斷的眾人。
他和奉太郎一同進來的，視線卻只聚焦在他身上。
他剛剛依稀聽見「然後是別有目的的3號」，來自面試順序排在他後面的坡。
被打斷的內容不言而喻，別有目的的3號，是他。然後是他，那在他之前呢，至少還有一位。
安室透整理現狀。
「安室桑，除了烤箱，還有什麼需要的嗎，模具、攪拌器？」知里子問起。
「電子秤、量杯、面粉篩、錫紙，」安室透快速報出幾樣，「不只是這些，列數起來會比較細碎。等今天工作結束後，我去商場——」
知里子直直與他四目相觸，輕聲強調：「這就是重要的工作內容之一。」
「啊。」安室透頷首。
即使聽到了別有目的的定語，望來的眼眸澄澈、清亮。
安室透想起，他剛才和招待面試者的奉太郎一起出門購物，伺機請教和名偵探相處的秘訣。
名為請教，實為試探、收集情報。近處和遠處的人視角不同，感受自然不同。
「亂步桑……其實很好相處。只要不動他的零食、玩具和所有物，盡量滿足他的需求——如果你覺得亂步桑的要求太任性、無理，向知里子桑求助就好，她會協調的。就像我是柔弱的文學系，主要負責整理報告，不是強壯的運動系，所以從未背過亂步桑。」
奉太郎說著，打量他的臂膀。
「安室桑，你經常鍛煉吧。」
「啊。」安室透應。
「那你背亂步桑，或者被亂步桑當作騎馬的道具搖來晃去，應該沒問題吧？」奉太郎語氣淡淡的。
安室透禁不住懷疑名偵探到底幾歲了。
實際年紀就比他小一點點的成年人，要人背，這個要求難道不任性？不無理？
他微怔地吃下，奉太郎撲面而來的理所應當，問。
「……折木君，要怎樣區別合理和無理的要求？」
「你能做到，就是合理的要求。」
「之前也有人擔任背亂步桑的角色吧？」安室透頓了一下，接話。
「恩。」奉太郎點頭。
「那是怎樣的人？」安室透又問。
「非常擅長修理玩具和家電。比如，不敲碎彈珠汽水瓶，毫發無損地取出其中的玻璃珠。」
「……這樣啊，真是了不起的技能。」
安室透不露聲色地感嘆，那應該是非常擅長修理槍械的超一流拆彈專家松田陣平，隨即誠懇地發問：「折木君，亂步桑和森桑有什麼喜好嗎？偵探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所以希望在這裡學有所成。首先要盡我所能地展示誠意，為他們做點什麼。交往是有來有往的，我先來。」
「安室桑，如果是這個目的，我建議你直接放棄吧。」
「誒、為什麼？」
「你不可能從亂步桑身上學到任何偵探的經驗。唔，安室桑，我冒昧地問一句，你的目的，真的是夢想成為偵探，在這裡學有所成嗎？」
「當然。」
安室透作堅定狀，訝異，「折木君，你為什麼這麼問？」
奉太郎回望的眸光，如新綠的深潭，清晰地倒映他偽裝的面容。
「第一，亂步桑是獨樹一幟的名偵探。一眼看穿真相，從不腳踏實地進行調查、取證、推理，也不一五一十地解釋。簡而言之，你學不到任何思路和經驗。唯一能模仿的，是戴眼鏡說「你們真是笨蛋啊」的隨心所欲。」
「第二，安室桑，你怎麼看待事務所的招聘要求？」
「事務所提出要求，面試者滿足要求，就是這樣吧。我恰好全部符合，真是太幸運了。」安室透用明快的口吻。
奉太郎不疾不徐地否定：「不是。事務所的招聘要求，一看就知道不是招偵探的。擅長車技、搜集情報、料理、烘焙，這些都不是偵探所必須的技能，顯然是在招一位好用的萬能助理。安室桑，即使你昨晚沒看出來，早上聽到亂步桑給第一位面試者的評語，也應該明白了——有世界第一的亂步桑就足夠了，事務所不招偵探，也不培養偵探。萬能助理的工作和優厚的薪酬相配，知里子桑付給你工資，沒有向你收學費。」
「——明明學不到什麼，你面試合格的職位，是亂步桑走累了、必須背他的萬能助理。至於優厚的薪酬，以安室桑你擁有的證書，輕輕松松能找到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卻堅持留下來，實在太奇怪了。」
奉太郎直視安室透，傾倒出令人難以釋然的疑點。
即使沒有厚厚的證書，安室透也有千百種維持生計的手段，比如作為偶像或者模特出道。
「這不是能學到嗎，絕妙的推理。」
安室透勾起笑，「我的判斷沒錯，就算無法從名偵探身上學到什麼，森桑是從無敗績的超一流律師呀。再比如折木君你，今天面試見到的愛倫坡君和綾辻君，名偵探周圍的人一定非同凡響，不是嗎？」
「我不是偵探。只是幸運的普通人。」奉太郎否定。
「我覺得人不能正確認識自己，會導致麻煩的。」
「我不是偵探，更不是世界第二偵探候補。」奉太郎呼出一口氣，「……亂步桑比較喜歡甜食。」
「甜食啊，」安室桑即刻思考起知里子未給他的附加題，「那森桑和你呢？」
「知里子桑很容易滿足。」
奉太郎用不確定的語氣，「我做過十分普通且簡單的面食，得到了「好溫暖」的評價。亂步桑的零食，總會得到「不愧是亂步」的超高評價。我喜歡清淡的和食。作為回禮，安室桑，特別提醒你一點，認認真真履行職責，就足以取悅知里子桑了，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是「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而非「不用做」。
「……那個3號，」被截斷的坡開口。
安室透迎上坡的目光，笑，「別有目的的3號，是指我嗎？」
第030章 夢想成為偵探
「……啊。」坡應。
安室透不動聲色, 把袋子都交給奉太郎，讓他先拎到廚房。
潛入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難點之一, 在潛入本身。
他的真實身份，不可能瞞過異能偵探。因此，敗露只是時間早晚和主動被動。他能做的，是將影響最小化, 不能發生在人多眼雜的面試會上。
那邊立著資料不明確的2號面試者。
以及態度曖昧的太宰治和芥川。
還有名為江戶川柯南的遠親。
安室透不著痕跡地掠過所有人, 說。
「我覺得，質疑面試結果的你, 才是別有企圖的那一個吧。」
「……吾輩只是，」
「這是亂步桑和森桑的決定。沒有人能在一眼看穿真相的亂步桑面前，別有企圖吧？這是從解決事件到司法訴訟，仿若一條暢通無阻的流水線，從無敗績的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啊。」
安室透笑眯眯地反問。
他能感受到, 之前奉太郎忽然停下, 告訴他喜好, 不是被他說服了。
瘦弱的青年和強壯的他出行, 兩人獨處時是貼心的選擇，對話不會被其他人聽到；同時是危險的選擇, 落單最容易被下手。奉太郎選擇在購物時指出「他實在太奇怪了」, 因為相信名偵探的判斷, 他是毫無威脅的。強大的信任，來自名偵探平日建構起的堅實壁壘, 從未出錯。
連招待面試者的兼職人員，也擁有讓人不能小覷的推理能力。
不只是這樣。
在太宰治身側站定的江戶川柯南，年僅六歲。
昨日在搜查一課面前大展身手, 觀察力和思維遠勝專業刑事——在風見裕也最新整理的報告中，著重標出搜查一課對柯南的評價：富有常識，極有耐心，是世界上最最可愛的使者。
源自記錄調查過程的刑事，原原本本的俏皮話是：
名偵探是從不說人話（從不講推理過程）的神，柯南是將神的意志傳遞給普通人類的可愛使者！
總之，這間事務所的平均智商，高到常人難以企及。
不過，安室透對自己的偽裝抱有自信。
他的業務水平經過長久的歷練和考驗，演技精湛到細枝末節。若非強到像作弊的超推理，潛入是他習慣且熟練的工作，絕不會輕易敗露。他已經向名偵探充分展示了自己的立場、能力和作用。除了亂步，其它都是要老老實實進行推理的偵探。
最多到認出他是波本的程度。
現場正站著比波本更聞名的人物。
太宰治能夢想成為偵探，波本沒道理不能吧。
尤其，說話的坡，是個說話小聲、多停頓的社恐。
被媒體稱為世界第二名偵探的坡，鬼鬼崇崇站在和所有人保持安全距離的遠處，只挨近知里子和亂步。坡懷裡的浣熊，看起來比主人更擅長社交。
安室透維持笑意，用含糊的話應付著，聽到自信的插言。
「就像慕斯蛋糕，一層慕斯，一層蛋糕，層層疊起。我喜歡的檸檬派也是，外層是酥脆的皮，內層是松軟的餡。再比如酒心巧克力，咬下巧克力外殼，裡面是澄澈的烈酒，就是這樣的原理啊。」
柯南揚起甜甜的笑，用食物舉例。
「安室桑，你確實是別有企圖的壞人。但是，實際是潛入壞人中的好人吧——我突然明白了，亂步桑那句讓我非常在意的話：「你，會過勞死吧？」，是說你同時有好幾份工作吧。作為好人潛入壞人中間，作為壞人被派到這裡，這樣就是三份不同的工作了。由於你本身的立場，和亂步桑的特異性，導致這個新任務極其棘手，你不能輕舉妄動。所以，亂步桑不反對你加入，因為你是超好用的工具人呢，對吧？」
雖然是疑問句，但是神色極其肯定。
柯南有種終於想通了的暢快，隨即直直看見一張悲傷的泣顏。
「……那是吾輩的面試題……你為什麼要故意搶答……」坡小聲維權。
呃，現場年紀最大的小朋友抽泣了。
柯南呆了一秒，隨心所欲的亂步加社恐的坡，襯得只是偶爾不著調的工藤優作和有希子格外正常。
他轉向知里子，「那個，知里子姐姐，」
知里子望來，與他四目交彙，「柯南，我稍微有一些疑問。」
「什麼？」
「暫且不論時間管理，要如何在同時有好幾份工作的情況下，學好料理和烘焙，達到隨口報出烤箱品牌、根據實際決定要做的甜品，這種水平絕不普通——」
知里子蹙眉，「作為潛入者，外表不能過於惹眼，平平無奇最好，才符合現實。像安室桑這張臉，如果他是我小學一年級的同學，我現在也能清楚地記起，在人群中找到他。因為金發和小麥色的肌膚是非常深刻的記憶點，可以稱之為鶴立雞群，很難遺忘。假設安室桑在執行任務，有人突然認出他，「啊，你是隔壁班的那個某某某吧」，怎麼辦？」
「……唔。」
柯南打量一瞬整理好表情的安室透。
要怎麼辦，柯南思考起來。
確實如此。
和選用俊男美女、畫面炫酷的商業電影不同，現實生活中的臥底探員，多是看起來相貌平平的普通人，融入人群中便泯然不見了。
臥底從事的，更是十分無聊的底層工作，比如司機和會計師，更容易且安全地接觸到金錢的動向，以及移動中乘客不經意聊起的八卦，從接觸的工作中分析可用的情報，相當枯燥、無味，需要毅力。
這種把臥底外派到事務所來的情況，概率近乎為零。
而且，這張臉太招搖了。
「因為是笨蛋啊！」
亂步響亮地蓋章，把剩余的彈珠汽水一口飲盡，晃了晃汽水瓶。玻璃珠卡在瓶頸，折射扭曲光線，亂步眯起的右眼看起來像醉漢歪歪扭扭走出的路徑，「知里子，你快點聯系新聞社，把讓怪盜來偷的挑戰書掛出去啦！剛好把早上蔓延開的風暴壓下去。」
「啊，亂步，你原來是這麼考慮的。謝謝你。」
知里子頓悟。
用風靡年輕女性的超級偶像怪盜基德，來壓下她造成的文學風暴。
國木田早時和她通話，確認包裹完好無損地送到了，又委婉地關切太宰治是否給她造成麻煩，他會負起教導的責任。最後，國木田提到自己的微妙感覺，太宰治人不在，卻有千千萬萬個太宰治，活在他耳邊——今早所有報紙頭版，都被最最最喜歡芥川的太宰治包攬了。
雖然清楚是另一對太宰治和芥川，但是總禁不住想到搭檔和令人聞風喪膽的港黑走狗……真是太恐怖了。
國木田向她嘆氣時，芥川正乖乖蹲坐著等溫泉蛋，倒計時還有十五分二十三秒。
知里子瞥過給柯南扎小辮、玩得不亦樂乎的太宰治，完全無視芥川目不轉睛的緊盯，考慮壓下文學風暴的辦法。
現在，亂步拋給她一個，不用花很多錢的絕妙主意。
只要一張報紙頭版，以怪盜基德的熱度，自然而然能免費登上晨間、午間和晚間新聞，完美替代太宰治的追星故事。
「……什麼？」坡又聽到怪盜，輕聲問。
「知里子因為誤解，昨天斥巨資買下數不盡的版面宣傳，為柯南出氣。造成的輿論效應，要盡快用其它時事壓下去。」
太宰治開口，笑吟吟地指柯南，舉起手中的精裝書。
「怪盜是最好不過的素材，你一定能理解的，對吧，坡君。幸運石不是單純的魚餌，是為知里子解決煩惱的道具。另外，坡君，我覺得你的禮物選錯了。對知里子來說，寶石和花不實用。她迫切需要的，是在別有企圖的人面前，能夠保護自己的武器。比如，你的推理游戲。」
「吾輩的……推理游戲？」
「你最滿意的作品，可以作為向亂步桑發起的挑戰。不夠滿意的，就送給知里子，作為無形的盾。」
「啊，可以把別有企圖的人……」全部拖進小說中。
「沒錯。為了保證絕對安全，要盡可能多，一本被破解了，可以使用另一本，使用的詭計要盡可能難。十分期待你的作品，能發揮最大的效用。」太宰治笑，沒有把詭計已經被看破、依舊可以使用的推理游戲還回去。
坡恢復元氣，「你真是個好人！吾輩會這麼做的……吾輩有很多廢棄的完成品，和這個相比，可能稍遜一籌。不過，用來困住知里子和亂步君以外的人，綽綽有余。知里子……你好像有不同的看法？」
「可能有些冒昧，我又想到一個超好用的思路，不是實用派，是享受派……可以充當交通工具吧。由一個人隨身攜帶，從始發地帶到目的地，其他人呆在裡面，想要什麼居住環境，你應該都能滿足。不論多少乘客都沒問題，無需車票和證件。作為移動中的推理游戲就更好了，是最理想的體驗。」
「……吾輩從未想過，還可以這樣用……」坡呆愣一瞬，不愧是站在他思維盲點的知里子。
*
人受到衝擊，首先會驚慌，再是下意識的防御和退縮，然後是適應和解決。
不論誰，都會先經歷驚慌和退縮。這個過程，人越冷靜、理性，用時會越短暫。受過專業訓練的人，會更快。安室透用了兩秒，恢復成正常工作的姿態，開始接收、解讀對話中的信息？知里子軟和的聲音，輕輕撞擊他的鼓膜，抵達中樞處理器和心髒：
「作為一無所知的等價交換，安室桑，我今天想吃玫瑰慕斯蛋糕。明天想要提拉米蘇。」
一天一份甜點，這根本算不上保密的等價交換，應該更……利己才對。
安室透直直對上新綠的眼眸，心跳砰砰作響。理性悄然提醒他，這是厄運的知里子，外表無害且柔和，實際——亂步響亮的聲音咚咚咚砸過來，「我要紅豆糕、巧克力和黑森林！和你知道的藥物公司！」
第031章 真是太討厭了！
等價交換再加上檸檬派, 和蒸、烤、焗、煮、炸、刺身集多種作法的松葉蟹宴席。
安室透將牛肉切成均勻的薄片，和細洋蔥絲一起放入鍋中。一側是等待放涼進行第二次攪拌的慕斯層，和備好的玫瑰花瓣、新鮮果肉。
料理是他難得放松的時間。
手上動作流暢如優美的動線, 安室透又思考起等價交換透露出的信息。
亂步喜歡甜食。
太宰治的松葉蟹宴席，處理起來最麻煩。
還要配琴酒加威士忌混合成的雞尾酒。
太宰治報出料理時，笑得爽朗，一臉幸福模樣。
安室透看著, 只覺得別有深意——太宰治認出他臥底的勢力了, 以酒名為代號的跨國犯罪組織。
五年前潛入時，他是籍籍無名的底層人員。
嶄露頭角獲得代號後, 行蹤一向詭秘，被組織稱為神秘主義者。
為什麼，從哪裡知道的，安室透不明白。
還有亂步布置的藥物公司，沒有更多指示。
只要你能做到, 就是合理的要求。安室透想到奉太郎的說明, 一一應下。他注意到柯南望來的表情, 一瞬變得嚴肅而認真, 還有隱約的熱切。
仿佛在看一塊美味的檸檬派。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
安室透心中有一萬個為什麼。
知里子的要求最容易做到, 是他今天就准備做的慕斯蛋糕, 不用烤箱，無需另購材料, 非常便利。
基於奉太郎的情報，知里子很容易滿足，她不是偏愛甜食的類型。
不論他怎麼分析, 結果都是有利於他的。知里子及時調停，提出疑點，轉換話題，給他緩衝的時間，最後提供了一個模版，把交易內容限定在食物上。
應該更利己才對。
他隨隨便便能想到一百種更有利，又不踩到底線，使自己不得不退步的交換。
人不僅要正確認識自己，更要有意識地利用自己所擁有的武器，比如顏值、特長和這種情況。
執行臥底任務，就要擅長利用一切。日常和交往亦然。適當使用自己的武器，能更輕易獲取相應的獎勵。如果是他，站在有利的一邊，絕對會狠狠咬下一大口，讓對方無可奈何又無計可施。
安室透隨意翻炒著，淋入適量的佐料，牛肉混合蔥段的香氣倏地浮起。
「厲害，就像魔法一樣。」
是知里子。
她手裡拿著空了的汽水瓶，放到一只大透明袋中，裡面已經有三只空汽水瓶。
一周七天，每天早上回收的種類各不相同，要在八點以前放到指定位置。汽水瓶屬於資源性垃圾，只在每周六回收。在下一個周六前，會在這裡漸漸堆起。安室透還瞧見亂步吃干淨的零食包裝袋，堆成一座小山。
「謝謝。森桑，你也會料理吧，看廚具有經常使用的痕跡。」他說。
「我那是入門級別的魔法學徒，你是高年級的教授。」知里子眉眼彎彎，掬起笑意。
「那你有什麼想學的嗎，」安室透笑，換了稱呼，「森同學？」
知里子毫不猶豫地報出答案：「好做的甜食。」
「西米露很好做，煮熟，放涼然後冷藏就好了。原料只要西米，可以根據個人喜好，加紅豆牛奶、椰汁和水果，酌量加白糖，作法簡單又甜。」安室透提出適當的建議。
知里子微微皺眉，「我試過，全部粘在一起了。」
「煮的過程中，有不斷攪拌嗎？」
「啊。為了避免粘連和粘鍋，對吧？料理書裡有提到。」
安室透點頭，「先浸兩小時。煮的時候開小火，快煮好的時候關火悶一下。煮好的西米過涼水，就能顆顆分離且鮮嫩了。」
知里子眨眨眼，綠眸撲閃，如流光溢彩。
「這是煮西米的技巧，比紅豆粥稍微麻煩一點。」安室透加以說明，很好做是相對其它甜食。
「安室桑，不如你寫一本料理書吧，我來投資，絕對會是最暢銷的年度人氣作品！」
絕對會失敗的！
安室透察覺知里子對投資的樂觀性，不對！
如果清楚自己的特異性，那不該是這樣。
他記下疑點之一，推拒。
「……森桑，我的身份不太方便做出名的事。」
知里子不假思索地提議：「那用江戶川透，或者你喜歡的假名，如何？」
「……我會考慮的。」安室透適時問起，「那個，等價交換這樣就好嗎？」
這樣就足夠了嗎？
沒有其它想要的？
「不。」
知里子蹙眉，不禁流露出棘手的神色，十分利落地否定。
安室透做足應對自如的准備。
「我不是亂步。每天都吃甜食，很快會圓鼓鼓的啊。」
「啊……」得到了出乎意料的理由，安室透頷首，作理解狀，「有含糖量比較低的甜食，我會控制糖分的。而且，抱歉，以我個人的看法，森桑很纖細。我能一手握住你兩只手腕吧。」
「誒，」
安室透伸出空著的左手，輕輕扣住知里子的右手腕，拇指和中指指節相接。
小麥色和白皙的膚色形成鮮明的對比，就像黑巧克力和白巧克力拼接在一起，溫熱的溫度徑直傳過來，她的脈搏，撲通、撲通、撲通，合著他加速的心跳。
適當的肢體接觸，會使關系迅速升溫。
名偵探是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的支柱，但知里子才是真正的軸心。
她決定等價交換的內容，便全部應和了。假若事務所是一只寶箱，那知里子就是開啟寶箱的鑰匙。
「看吧。」
安室透向知里子展示指節相觸的位置，隨即輕輕放開。
過猶不及，會招致反感。
他作後知後覺狀，「啊，抱歉，我擅自這麼做了。」
「我沒事。倒是安室桑你，掌心好像有一條很長的傷口？」知里子的視線落在他垂下的手。
「是上周的小擦傷，不要緊，已經愈合了，只有一點粗糙的痕跡。碰水完全沒問題，更不會在料理留下什麼。下周應該就會徹底脫落了。」安室透勾起溫柔的笑。
「啊，好。」
知里子頷首，說。
「安室桑，事務所所有人員，就是你看到的這樣，我、亂步、奉太郎、柯南、坡和你……真是大豐收。你情況特殊，工作量又比較大，在等待料理煮熟的空余和其它時間，可以眯一會兒，或者做你自己的事情。奉太郎就最擅長，不做也行的事情就不做，非做不可的事情一切從簡。你可以學他。」
恰時，清亮的鈴聲響起。
「輕飄飄，輕飄飄∼」
「你輕喚我的名字，只是這樣，就讓我飄在半空∼」
安室透微怔一瞬。
這個聲音……顯然屬於名偵探。
安室透心情復雜，微妙。
知里子瞥了一眼來電顯示，是未備注的號碼。
她做了個暫停的手勢，接起。
「森桑，我是昨天委托你和折木君找人的，」
「宮野明美桑？」
「恩，我是宮野。我看到名偵探在東京活躍的早間新聞了。請問能委托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救出我妹妹嗎，以我的一切為代價！我的，和父母留給我的存款，以及今後如果能夠回報你，我一定盡我所能去做的！十億日元盜竊案，是我不得不接受的任務。如果成功，我和妹妹能順利脫離組織。現在失敗了，我和妹妹都將被組織處決……」
宮野明美的聲音夾雜著輕微的顫抖，壓抑著沒有哭出聲來，繼續快速說道。
「我怎麼樣都沒關系。但是，我妹妹完全是被我連累的。她是非常有才華的科學家，在美國留學時跳級完成學業，被人稱為天才科學家，年僅十八歲就能主導藥物研發工作，從未涉及任何和犯罪有關的事情，她應該擁有光明且美好的生活！我，我……沒有其它能夠依靠的人。森桑，我相信，我昨天見到的你和折木君，和傳說中的名偵探！請幫幫我！」
「森桑。」
在牛肉和洋蔥嘶嘶的響聲中，安室透捕捉到關鍵字，喚知里子，聲音凝重。
對面是十億日元盜竊案被迫的主犯，宮野明美，墮落天使的女兒，雪莉的姐姐，被赤井秀一利用的戀人。
知里子瞥了安室透一眼，聽到宮野明美誠懇的祈求和陳述。
「我知道，我的委托很可能會帶來危險。連我自己都不清楚組織的真面目，它被巨大的謎團包裹著。我是最底層的人員，只知道組織的代表色是黑色，得力的成員都以酒名為代號。給我下達任務的是琴酒，他身邊健碩的下屬是伏特加——」
「我現在派人去接你，還是你自己過來？」
「森桑，我，」
「安室桑，你繼續做壽喜鍋和慕斯蛋糕，然後請盡快整理出藥物公司的名單。」
知里子拿起早上剩下冰凍起來的紅豆粥，快步往外走，「宮野桑，那請你牢牢記住以下兩位的外貌特征，一男、一女。男性身高約170釐米，穿黑色長風衣，裡面是花邊白襯衫，頰邊的黑發發梢是白色的，名芥川龍之介。女性穿鵝黃色小洋裝，紅色波浪卷發，是一位貨真價實的美人，名明智文代。」
知里子這次吸取教訓，把最重要的性別說得明明白白。
結束通話，知里子收到《日賣新聞》擬定的合同。
這次，她投放的頭版僅此一份，標題和上次如出一轍：《致最最最可愛的怪盜基德》，落款是擁有世界第一綠寶石的基德克星。
內容只有一張照片。
綠寶石通透且明亮。
邊上置著一張萬元日幣，用來比對大小。
顯而易見，這才是世界第一綠寶石。
「知里子，你好慢！」
亂步鼓起臉頰，不高興地撅起嘴。
微微睜開的眼睛，綠得深邃，是能將一切洞穿的視線。
「呼——真是太討厭了！」
*
噗嗤，噗嗤。
黑羽快鬥連打兩個噴嚏。自今早開始，噴嚏就連接不斷。
明明測過體溫，沒有發燒的征兆。
他揉揉難受的臉頰，繼續確認盜取綠之夢的步驟。
第032章 必須滿足我的願望卡
「亂步。」
「呼——」
把接人交給芥川和有希子, 堅持要跟去的柯南把必須形影不離的太宰治強行拽走了。
一年級小學生的力道，自然比不過成年的太宰治。柯南手腳並用，打出「不出門的話, 怎麼驗證他是否具有偶遇事件的非顯性被動異能，你消極對待知里子姐姐的委托」。太宰治瞥了這邊一眼，不情不願地單手抄兜，捉起柯南遠去。
安室透在廚房, 奉太郎和坡在二樓整理空客臥。
熱鬧的這間, 一時變得異常安靜。
知里子放下冰凍的紅豆粥，用手指輕戳亂步鼓起的右臉頰, 落下去一點圓圓的凹陷。
像一只泄氣的皮球，亂步氣呼呼的臉逐漸癟下去。
「這次過來，你生氣得太頻繁了。」
「因為有很多讓人生氣的事情！如果都是讓人高興的事情，我怎麼會生氣！」
「值得生氣的事情，有那麼多？」知里子問起。
「第一個動機錯了, 第二個被搶答了, 根本沒看出第三個, 你就擅自決定了面試結果。」
「全部答對才是合格。就算按照最普遍的定義, 合格至少也要在百分制中拿到六十點，他至多只有二十點。」
「明明他可以毫不眨眼地買下一百棟公寓, 你卻安排他住在這裡——那是第一次見面的男性啊, 知里子, 你真是毫無警惕心理。」
羅列著，亂步捉住她輕輕戳臉的手。
他用力拉近。
是毫無預兆的失重感, 知里子不由自主往他的方向跌落，砰地撲進柔軟的沙發。另一只護住她的手梏在腰間，緩和慣性的衝擊, 隨即收得更緊。
是比進入推理游戲時、在推理游戲中，更親密的近距離。
亂步的下頜抵在她頸間，呼吸近在咫尺，發梢微晃，掠過頰邊，有輕輕的相觸和酥麻感。
「亂步，不要學偶像劇和少女漫畫，身體力行地向我強調警惕心理。我知道的。」
「你真的知道嗎？你不知道吧，兩性的體格差異和男性心理，笨蛋知里子。」
亂步用特別的雙重句式，先反問，後肯定。
就像在事件現場最常聽到的自問自答：你是笨蛋嗎？真失禮，你就是笨蛋。
「——你知道，也不在意。所以，才輕而易舉被我壓倒了。」
「我知道。」知里子重復，「你是亂步。」
「因為是我就無需設防，我現在正在做你需要設防的事情。知里子，我正在做哦？」
亂步又從陳述句換成問句，字字分明地強調，就像月下怪盜的預告函：
目標彰明顯著，在下將摘取世界上最大的綠寶石。
作案時間則經過加密，隱藏在精心設計的只字片語中，需要細細研讀、解密。
因為是亂步，所以無需設防。
同理，坡一心撲在挑戰亂步上，是純粹的朋友。
安室透限於身份和任務，不會輕舉妄動。
知里子考慮著，亂步讓她更警惕的執拗。
他垂首。
「亂步，你又——我之前和你說過吧，作為打發無聊的話題，以你的記憶力，絕不可能遺忘。偶像劇和少女漫畫中的一些行為，屬於侵擾的範疇。不能生氣就咬人，」
「侵擾，是不受歡迎、被當事者討厭的行為。知里子，你討厭的，就要我馬上停止，我不能做。那我討厭的事情呢？從昨天到今天，源源不斷。我一直在被你用不同的事情侵擾啊！多了一個超級麻煩的笨蛋遠親，有人挑釁要成為超越我、和你更親密的關系，還有這個氣味，我討厭——」
亂步列數著，誇張地皺起臉，用前額不輕不重地撞了她一下。
「知里子，真是太不公平了！」
被討厭的事情，分別是偶遇事件機器柯南、努力社交的朋友坡，以及好用的工具人安室透。
知里子不由得眯起眼睛，吐出一口氣。
「……亂步，你的腦袋是石頭嗎？」
「如果世界第一名偵探的聰明腦袋是石頭，那世界上就沒有其它東西了！」
「你不痛嗎？」
「唔。」
「我被撞得有點痛呀，亂步。」
「呼——」
被撞的部位，得到了動作輕柔的吹氣，裹著淡淡的青檸檬味。
知里子睜開眼睛，清晰地望見綠眸專注的亮光，和倒映在那裡面她的神色。
口中呼出的風，可以加速水分蒸發，對痛處有一定的冷敷作用。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用前額撞她，自己肯定也撞痛了。她說起後，沒有接話，立即對她認真吹氣，真是可氣又可愛。
知里子開始處理令他討厭的問題。
「亂步。我單獨攬下的事件，會盡量不麻煩到你。」
「呼，知里子，你解決不了的問題，結局不是一目了然嗎，最後還是要我出馬。真是的，超級讓人生氣，不能這樣下去了！」
亂步輕撫他撞的部位，隔了一個呼吸，繼續說。
「我要申請一張積分卡，就像甜品店那種，每次消費可以累計積分，或者獲得一顆印章，達到一定數額就可以兌換禮品。知里子，你肯定已經明白了，就是你可以命令我——」
「即使並非我感興趣的事件，是無聊到我不會看一眼的事件，你也可以安心驅使我。我會毫無怨言地完成，而且保證讓你再滿意不過了，絕對無可挑剔。相應的，當我完成十件，唔，還是五件吧，不，三件，上次一起看的漫畫，許願的機制就是「完成三件事，可以兌換一個不論什麼都可以的願望」呢……總之，知里子，你必須無條件滿足我的一個要求，怎麼樣，怎麼樣，怎麼樣，這個非常公平吧？「」
亂步用輕快的口吻，對她綻開燦爛的笑顏，干勁滿滿。
完成三件事，可以兌換一個不論什麼都可以的願望。
亂步參照的，是亞路嘉的能力，三個「強求」，交換一個「請求」。
此外，還有不用付出任何代價的「命令」。
知里子吃下亂步躍躍欲試的欣喜和動力，微微頷首，「可以試一試。」
「好！那要給它起一個響亮的名字，就叫「必須滿足亂步」的願望卡！」
知里子適時問起：「亂步，那種積分卡背後都有詳盡的兌換機制，對吧？」
亂步應了一聲。
知里子舉例：「我記得，我最常去的甜品店，積分卡背後是這樣五條規則：第一，本卡僅限本人使用，即其它人產生的點數和兌換，全部無效；第二，在結賬時出示，才能累積點數。」
「第三，請妥善保管，丟失無法補辦，只能重新從零開始累積。」
亂步接話，「我會和眼鏡一起隨身攜帶，確保在完成命令的第一時間，請你蓋章、簽名。不，知里子，其實以我和你的記憶力，根本用不到實體卡，我的記憶比百科全書更齊全、正確——不過，還是有一張紙質的憑證比較好，不論誰都無法賴賬，就像你簽署的各種合同，具有法律效應。」
「第四，是最關鍵的一點，兌換機制以我為准。你兌換的要求，必須是在我力所能及範圍內，可以是我不感興趣、對我來說有一些難度、我平時不會答應的事情。但是，絕不能，」
亂步截斷她的話：「我知道的，知里子你的一切想法！你會允許什麼，不允許什麼。」
「好。最後是第五，我有隨時修正條款、暫停或終止這張卡的權利。」
「這條真是太犯規了！如果在我集齊三件事件的前一刻，你突然終止，那我不就白白付出精力了。」
「所有積分卡背後都有類似的聲明，用以處理商家難以應對的偶發狀況，實際很少用到，畢竟是招攬顧客的手段之一。亂步，你先松開起來啦，」這樣對話，姿勢太暗昧、古怪了。
「這是第一個命令？」亂步歪頭，問，表情純真無暇。
這是有意的。
亂步達成交換的心情，期待而急切。
到底想交換什麼。
知里子思考著，喚他。
「……亂步。」
「用命令，讓我立刻對之前所有事情的抱怨和怒意一筆勾銷，也可以哦。」亂步提議。
「既然你這麼積極，那第一個，亂步，請你解決我現在所有的困擾，可以嗎？」
「這種寬泛性的描述，真是太不劃算了，你現在的困擾有好多。不只是讓我松開。」
亂步嘟囔，腦袋靜靜埋進她頸窩，臉頰鼓起，緩緩呼出一口氣。吐息輕輕落下，知里子的耳尖和頰邊，一瞬升騰成微燙的緋色。片晌後，他慢慢坐起來，不經意掠過廊道的方向，用明亮的聲調，「我會全部解決的！」
作者有話要說：
*亞路嘉，出自《全職獵人》，能力簡而言之，是完成他的三個願望，可以讓他實現一個願望*我會全部解決的→不只是知的困擾，還有討厭的東西
第033章 像極了貓
——請解決她現在所有的困擾。
這是一個非常寬泛的描述。
就像耍賴式的許願, 用一個願望，許願給她十個願望。
因為她現在的困擾，正如亂步看穿一眼的, 有很多。
不只是請撲倒她的「貓」松開桎梏。
知里子回望亂步。
亂步歪頭，對她眨眨眼，瞳孔灼灼閃光。
她挑選的純色棉質襯衫，扣子松松系了幾顆, 下沿垂落在外, 顯出線條清晰的脖頸和身形，十分隨意。
亂步完全沒有整理自己, 讓自己在外表上變得更帥氣的意識。黑發任其自然生長，額發長到遮住視線，終於覺得不方便了，就隨手一剪。至於剪發的效果，亂步毫不在意。身上的衣裝過時、陳舊, 也無所謂。
她初見的, 二十三歲的亂步, 就頂著參差不齊的發型, 開開心心趕往事件現場。
知里子忽然想起——
那次，為他領路的調查員遲遲未到, 亂步由始至終卻未流露出一絲怒意, 沒有去電催促。
奇怪。
亂步毫不客氣地接過她付賬的大袋零食, 自說自話跟著她，臉上掛著燦爛的笑顏。
他仿佛有無窮無盡的氣力, 比專業的電台主播更能說會道，不用整理話題，喋喋不休說起, 上次用五秒就解決了困擾警視廳一年的案件，一眼看穿的真相，還有使人嘆為觀止的各種迷案。
「厲害。」
「真是令人驚嘆不已，就像魔法一樣。」
「你能看穿我的想法吧——那就太方便了。我實在難以找到合適的語言，來客觀表述「你真的很厲害」這個事實。是超出我認識的厲害，把我現有的詞彙和短語全部吞沒了。」
雖然亂步的描述缺少前因後果和推理過程，但是他十分擅長在適當的時候稍作停頓，給她反應的時間。
因此極具意外和驚奇的氛圍，加之聲音活潑、清亮，聽著很有力量，比循環播放的音樂和幾分鐘就讀完了的文字有趣很多。知里子聽著，適時應和，誇獎的話語逐級遞增，到最後無話可說。
亂步綻開明亮的笑容，把袋子裡的糖果全部翻出來，分給她。
知里子嚼著糖，甜滋滋的糖果慢慢融化，聽亂步說起車窗外撲棱躍起的白鳥，注意力不由得落在他別致的發型上。
褐色帽子下，簡直是一叢恣意生長的野草。
在投射進來的金光下微微搖晃，生機勃勃，春意盎然。
和她前一刻見到的少年，毫無二致。
知里子不禁懷疑，隨便一剪是時下最流行的發型。
送信的少年可以說是沒錢去理發店。武裝偵探社最忙碌的支柱，絕不可能缺錢吧。
並非缺錢，是不在意。
或者說，希望由其他人代他完成必要的常識。
比如六歲孩子能獨立完成的搭乘列車。
或許正是這一點，讓人禁不住生起管理他的心情。
就像跟著人喵喵叫的流浪貓，用可愛的外表和可憐的表情，主動謀求一位認真負責又溫柔的鏟屎官。
亂步的脾性和外表，看起來就像極了狡黠的貓。
生氣會咬人，又擅長「撒嬌」，不，不是撒嬌，對亂步而言，只是普普通通地說出他想要的。
撒嬌是她的感想和印像。
聰明絕頂，稱之為「貓」，恰如其分。
但是，亂步和貓又有本質的區別。
成年的貓，質量約為五千克。個體因性別和種類有所差異，比較纖瘦，或者更胖乎乎。
不論如何，她能輕輕松松單手提拎起一只貓的後頸，使貓一瞬變得異常乖巧。
亂步屬於她拎不動的。
身形纖細，從不特意鍛煉，壓過來的重量和纏住她的力道，卻難以撼動。
在體格上，難以與他相比。論起邏輯，亂步自成體系。
知里子垂眸。
他呼出的吐息，輕輕落在她頸窩，燒得她的中樞處理器和臉一瞬發燙，微微顫抖。
這次過來，變得越發頻繁的，不僅是她道明的生氣，還有親密的肢體接觸和宣示獨占權的發言。
「知里子，你現在就做吧，必須滿足我的願望卡！」亂步綻開閃亮的笑容。
「……啊。」
知里子整理想法，緩緩呼出一口氣，問起，「話說，亂步，你想交換什麼？」
現在困擾她的事情中，時間緊迫的，真正麻煩的，是如毛線般纏繞在一起，和烈酒愛好者相關的事件。
十億日元盜竊案的主犯，宮野明美自稱受琴酒脅迫，是被迫犯罪。
對被脅迫犯罪的情況，將根據實際犯罪情節、認罪態度、後果和社會影響等等，減輕或免除處罰。
假若有充分的證據，證明宮野明美在整個過程中，受到嚴重的生命威脅和精神控制，那她有十足的把握維持自身不敗的戰績。這並非輕易能達成的，重點在於搜集無懈可擊的物證信息和邏輯鏈，難度幾乎等同於擊敗黑色的龐然大物。
宮野明美的妹妹，擁有主導藥物研究的才能。
給柯南灌下副作用為返老還童的神秘藥物，又是琴酒。
身份一層又一層的安室透，恰巧來自烈酒愛好者協會，代號波本，實際隸屬於正義的一邊。
這是在不及二十四小時內，她先後遇見的，正好緊密串在一起。
十億日元盜竊案、返老還童的藥物、多重身份的臥底。
單是確認無誤的信息，關系錯綜復雜。
亂步毫不推卸地應下了。
知里子好奇，他想交換什麼。
沒有討價還價，干脆利落地答應了超麻煩的第一個請求。
以她的請求為標准，他想要的，在他的認知中，是至少比這個麻煩三倍、絕對不會虧損的交換。
「——現在告訴我的話，我可以從現在就著手准備。」她說。
「不用。」亂步否定，「不是需要你提前准備的東西。」
「是你提出來、我立刻能做到的事情？」
「知里子，快點啦，一諾千金，你不能賴賬的。你可以給我簽第一個名字了！」亂步用響亮的聲音催促，露出得意的笑容。
「……已經解決了？」
「本來就沒有問題啊。」亂步說得理所當然，「就是你想的那樣——犯錯的，是不重要的底層小角色姐姐。被無辜牽連的，是受到重用的頂尖科學家妹妹。二十代，實際年紀可能更年輕，就能夠主導藥物研發，這在專業領域內絕對屬於鳳毛麟角的天才，當然比不過我！把主導者除掉，研發進度勢必會受影響。暫且不論培養一位科學家的費用，以及藥物研發的實驗資金，頂尖科學家的天賦才是真正難得的，用萬千財力也難以堆砌出來的寶物。知里子，你會為了不重要的小角色，把超級重要的科學家一起除掉嗎？」
「當然——不會！」
亂步自問自答。
「好用的科學家不會被隨意放棄。即使科學家本人犯錯了，也會被寬容地對待。何況犯錯的，不是科學家。這種問題一看就能明白吧，最最最初級的人力資源管理都知道正確答案，不會因為無用的小角色，開除無辜的頂尖科學家。而且，處理前者，肯定要考慮後者的心情。那麼，結論就顯而易見了——」
「給你來電的人是個大笨蛋，被人徹頭徹尾欺騙了，毫無所知！她妹妹安全得不得了，這是專門給她設置的一個圈套，不論十億日元盜竊這個任務成功或者失敗，她都將被冠以史無前例的盜竊犯罪名，被順理成章消滅。即使她妹妹後知後覺，心生不滿，也難以駁倒其他人眼中的鐵證如山——這是一個超簡單的辦法。既然人是安全的，那找起來就非常簡單了，因為擔心姐姐的妹妹肯定會設法聯系，在新聞中以犯人身份出名的姐姐。知里子，你快點給我簽好第一個名字的願望卡啦！」
亂步愉快地宣布，呼呼地笑。
和平常的超推理不同，亂步答得格外詳盡，足以讓警視廳記錄調查過程的刑事百分百信服。
其實，就算只有結論，沒有推理過程，她也不會質疑亂步的正確性。
芥川的威懾和有希子的易容技術是雙重保障。
再加上柯南和太宰治……應該沒問題吧。
這樣想著，知里子接起來電，是太宰治。
「怎麼了？」
「超順利地在約定地點，接到了漂亮的委托人小姐，順便也找到委托人小姐同樣漂亮的妹妹了。」
就如亂步所言，本來就沒問題。
知里子莫名聽出一絲轉折的意味。
「知里子，我，保證一直有在認真完成你的委托哦！就算你和亂步桑被拖進小說，我的手也一直搭在柯南身上，片刻沒有松開過，真的哦——然後，現在有一起不可能犯罪，絆住了我們回去的腳步。」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當時明月在扔了1個地雷隱夢約扔了1個地雷以及葡萄不帶籽、FOREST、喻錦時、慕容絕言、馬甲日拋、自由追書、獅子座SHERRY、蘇墨、胡桃涼仔、漆歲、椰汁西米、易三、NoNo.、白夜、鹿蜀、狩潛潯、源起逸閑、北慕桃花、禮拜、郁藍、中天月、湯圓、完全青花魚烹飪手冊、酒醒貓、隱夢約、Wreaeity、治愈系、暮色下沉、我永遠喜歡政哥哥、白馬秦楚、迷柚、AK短距、籠中鳥、伊織、君莫笑、★時光清淺べ許沵晴☆、桃花の半朵、三日月宗近、sf、MITTO、Greenall、北秋、SuohMikoto、夢耳的營養液
第034章 喂我
「這樣啊。謝謝你。」
「哎呀, 知里子，你太客氣啦。明明可以直接拜托我的嘛。」
太宰治回答，輕快的笑意流淌開來。
「——你可是唯一, 讓我不得不暫時放棄手冊裡半數以上自殺方法的女性啊。因此，努力想出，並嘗試了頭嗑在豆腐上死掉的新辦法。話說，我特意做的硬豆腐, 除了我, 世界上就只有你嘗過。那個超級好吃吧。」
原來是這樣嗎。
知里子咋舌。
檢驗厄運是否為異能的方法，是借用太宰治使異能無效化的人間失格。
由太宰治輕輕捏住發梢, 或者把手搭在肩上，牽手等直接接觸的方式——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她投資的結果仍是虧損，或者柯南依舊頻繁偶遇事件，那證明是純粹的厄運, 與異能無關。
在這個過程中, 太宰治自然不能隨便嘗試入水之類的手段。
一手捏著她的發梢, 同時入水……知里子下意識想像, 太宰治整個人深深埋進河裡，只有一只手露出水面, 揪住她的發梢, 畫面詭異極了。那不是入水, 更像有安全保障、她隨時能把他拉起來的閉氣練習，或者把她也拖下水的局面。
同理, 柯南是唯一，讓太宰治不得不暫時放棄手冊裡半數以上方法的男性。
至於手冊，是太宰治愛不釋手的一本書, 《完全自殺手冊》。
書中詳細介紹了各種方法的痛感和生理反應，出版後被限制販售，十分罕見。
那本書的來歷，知里子記得——
森鷗外把她交給太宰治，太宰治不得不捏著她發梢的無聊時間裡，織田是提出建議的極少數。
知里子能清楚地想起，織田溫吞的模樣和語調：「我在來的路上，看到了文學獎得主的廣告，到書屋買些書如何，各看各的？」
稍微能解除一點她無事可做、單純等待投資結果的尷尬處境，知里子讀出織田的言不盡意。
其實，對她來說，看書不是一個打發時間的好選擇。
從封面一字不漏地看到封底，按照三分鐘一本小說的速度計算，她半天能從無到有，給中樞處理器錄入一個塞得滿滿當當的書架。由於速讀，她的閱讀量幾乎囊括了自己能搜羅到的所有書籍。到舊書屋去，翻到她從未看過的書，屈指可數。
知里子頷首。
因為她早上完成投資後，所做的事情就是：
看太宰治光明正大翹班；
看太宰治單手玩游戲；
看太宰治訓誡學生；
看太宰治……
總而言之，就是她看太宰治，其他人看她。
——對她的注目禮，是難以言喻的熱切。
來自太宰治戴帽子的搭檔，畢恭畢敬的下屬，以及他的學生芥川。
尤其最後一位，筆直刺來的眼神，如野犬般凶惡。
她或許需要一本書，讓自己看起來更從容不迫。
那本手冊，就是在織田熟悉的舊書屋淘到的。
太宰治翻著手冊，流露出開心的笑顏，和織田說個不停，盡是可怕的話。
「這個方法好棒！」
「這個也想盡快嘗試！」
「連痛感都標注了，這本書真是貼心呢！」
知里子隨手拿了一本《文藝春秋》，當期刊登了最新一屆芥川獎的獲獎作品。
芥川獎青睞短篇純文學作品，知里子一眼掃完一篇，很快翻到介紹芥川獎的一頁。
在日本以純文學出道，挑戰新人文學獎幾乎是唯一的途徑。
「知里子桑，你想投稿？」織田問起。
「不。我覺得比起我，你很適合成為作家。」從名字來說，知里子說。
「這樣啊。」織田點頭。
「是你想投稿吧，織田桑？」知里子捕捉到一絲靈光，反問。
「啊。我想成為小說家。」
「誒。」
太宰治的右眼被白色繃帶遮住，左眼眨了眨。
「我從沒聽你說起過，織田作？」
「因為我還在准備。要等到孩子們都獨立，才會開始動筆吧。現在什麼成績都沒有，就先急不可待地宣傳開來……不太好，也沒用。」
「可是她一問，你就說了。」太宰治撅起嘴，披著的黑色西裝外套袖筒搖晃，如氣呼呼的貓尾。
太宰治揪得她的發梢有些痛。
知里子歪向太宰治，皺眉。
「你沒問過。而且，要對你主動提起，有點難為情。抱歉，知里子桑。」
知里子輕撫被揪痛的部位，整理表情，問：「織田桑，我不太明白，為什麼要等到孩子們都獨立再動筆，你現在就有空吧？
現在就可以開始了，利用閑暇，一邊准備，一邊寫。文筆和寫作的經驗，只能在不斷組織語言中得到鍛煉和精進。乍現的靈感也是。我寫命題作文的時候，即使打好腹稿，中間也會突然冒出「啊，這個真是絕妙」的新想法，不寫的話不會有，每次都是嶄新的——這是我個人的考慮。」
「有道理。織田作，你現在就開始寫嘛。你寫的書，在書店裡一字擺開，想想就覺得超有意思，超棒的∼」
啊。
忽然想起來，她覺得黑得不可捉摸的那時候，太宰治好像也有十分明朗、純粹的語調。
現下說到硬豆腐。
「啊，超級好吃。」知里子肯定，就是有點難嚼。
「其實，我不只是最會做豆腐的小能手哦！清燉雞什麼的，我有自信不會輸給安室桑。啊，我之前研究出的超級清燉雞，還沒有人試吃過呢，知里子你要試試嗎！」
「超級清燉雞……？」
知里子思考起來，想不出原本是從哪種方法中意外得到的料理。
清燉雞做法和用料簡單，滋味鮮嫩，富有營養，尤其適合病人和體弱者食用。
說到病人和體弱者，她正巧有一個非常合適的試吃人選——
「好。」
知里子邊應，邊從書桌抽屜中抽出一張純白的名片。
必須滿足亂步的願望卡，是要隨身攜帶，和眼鏡一起存放的卡片。
那不能是柔軟易皺的打印紙，大小要適中，放在襯衫和小鬥篷的內袋裡剛好。
抽屜裡放著的，除了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的名片，還有她作為獨立執業律師的名片。設計與前者如出一轍，簡潔到只有她的姓名、羅馬音標注的讀音，以及郵箱地址。
此外，再無其它元素。
沒有職業、頭銜和其它信息。
用到這張名片的頻率，遠低於另一張。
比起扭轉定局的獨立執業律師，她更出名，更常做的，是亂步在東京活躍的負責人。
知里子端正地用原子筆簽上「必須滿足亂步的願望卡」、「已達成一個」和精確到時分的時間，遞給亂步。
亂步面露嫌棄，「知里子，你這個，也太——偷懶了！根本不是專門為我設計的，敷衍！」
「你要更特別的？」
亂步伸手，手掌直直朝她展開。
知里子注視理直氣壯的亂步，頓了一秒，執筆在他掌心快速簽下一個「知」，輕盈、飄逸。
「寫在這裡，你就不用擔心願望卡丟了。唯一的新問題，是——請你在油墨被徹底洗干淨之前，集齊「裡」和「子」。」
「唔。」
亂步看了看掌心。
「這個很容易消失，稍微碰一碰冰冰涼涼的汽水瓶外壁，再比如端起這碗冰凍的紅豆粥，碗的外壁全是液化的水滴，筆跡一下子就會變得模糊——且不論知里子你在油墨徹底消失前，提出第二個和第三個，我才有集齊的可能，真是故意加大我收集的難度。從現在開始，要設法讓你盡快提出要求，還要盡量避免所有可能碰到水的工作，所以，知、裡、子，喂——我——！」
亂步指冰凍的紅豆粥，拖長尾音。
第035章 這是我好不容易才
——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奉太郎的特別提醒，真正取悅的對像，不是知里子。
是名偵探。
安室透穩穩端著電磁爐和壽喜鍋進來, 掛著不露聲色的微笑。
「牛肉和蔬菜都熟透了。廚房的餐桌和料理台上放著做慕斯蛋糕的材料，所以我擅自把壽喜鍋端到了更寬闊的這裡。」
壽喜鍋的湯液泛起細密的氣泡，熱氣氤氳。
均勻的牛肉切片咕嚕嚕晃動，各色蔬菜切成相等的細長條, 鮮嫩的新綠, 亮眼的深紅，溫暖的金黃……密密擠在一起, 色調鮮明，混合成誘人的香氣，漾起，漂浮著，隱隱約約彌漫開來。
他最擅長利用自己的長處, 容貌, 偽裝的假面, 超一流的車技, 美味的料理。
對不同的人，施展恰到好處的魔法——經過臥底特訓和研修, 以及日復一日的鍛煉, 他現在能自若地使用這張臉, 擺出可愛、爽朗、神秘或者性感，吸引特定對像的表情, 作為在組織裡生存、讓任務更順利的手段。
女性尤其吃這一點。
他幾乎無往不利。
明明在小時候，他特別的小麥膚色和淺金發色，是受人欺負的理由。
現下卻是獨樹一幟的魅力, 真是……松田陣平見到現在的安室透，對比記憶裡的金發混蛋降谷零，恐怕會露出難以置信的呆怔。
隨時間進化的，不僅是他，信念，科技，審美。
而審美，不論如何變化，各人審美各異，任誰都不可能成為人見人愛的萬人迷。
即使他有萬張假面，也做不到讓所有人都滿意。
知里子就對他清爽、溫柔的笑顏，無動於衷。
但是——
安室透將電磁爐置在茶幾中央，連上插座。
壽喜鍋很快又微微翻滾起來，滋滋響。
他的料理可以。
空間頓時充斥食物的味道。
他的存在感，以氣味的方式，不著痕跡地侵入這裡，將處在中央的兩人緊緊包裹起來。
亂步高舉起手，掌心簽著一個輕盈的「知」字，像握著一張了不起的手諭。
「知里子，這個也是我要小心避開，不能碰到的水吧。所以——」
亂步用另一只手，指壽喜鍋升騰的霧氣。
細長的眼睛眯起，口吻義正辭嚴。
「安室桑，」簽發「手諭」的知里子喚他，拿著正通話的手機。
通話對像是被柯南強行拖走的太宰治。
找到宮野明美和宮野志保了，隨之而來的問題，是如何處理——宮野明美是十億日元盜竊案被迫的主犯，這個被迫極難證明。盜竊金額和社會影響史無前例，最後的判處依據犯罪事實和量刑情節，結果無疑也是史無前例的。就算立於不敗之地的知里子和妃英理聯手，也沒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而宮野明美傾盡一切拯救的宮野志保，在組織內部是罕見的頂尖人才。
赤井秀一就是通過蓄意接近宮野明美，以宮野明美的男友身份，進而結識宮野志保和宮野志保周圍的人，嶄露頭角，才得以潛入組織，獲得代號黑麥。
赤井秀一，是組織忌憚的銀色子彈，他記恨的對手。
讓銀色子彈打入組織，本人又沒有任何可取之處的底層人員宮野明美，自然成為了必須鏟除的目標。
唯一會讓決策者稍稍遲疑的，主導藥物研究的宮野志保，是宮野明美的妹妹。
琴酒的手段，是讓宮野明美自取滅亡。盜竊十億日元，不論怎麼看，都是不可能實現的任務，在盜竊過程中就很可能會被擊斃。假若成功了，那組織坐收成果，讓無法再開口的宮野明美背負所有罪名。
對組織來說，一本萬利。
簡而言之，宮野明美淌入的，是琴酒設計好的死局。
被赤井秀一的愛情蒙騙，變得不清醒，加上對宮野志保的才能在組織內的重要性一無所知，宮野明美義無反顧地踩進了華美包裝的陷阱。
對組織的隔閡，已經由於琴酒的設計誕生，不可能消除。
宮野志保絕不會返回組織。
那麼——
安室透確認自己的笑容在好好工作……明明是錯綜復雜的事件，他卻感受不到一絲緊迫感和焦灼的氣氛。
中心的名偵探，正如他所說的「本來就沒有問題啊」，神態悠然而自信。
比起超麻煩的現狀，名偵探更在意關乎自己利益的「大事」。不，不是更在意，是只在意。
他根本不在意前者，名偵探討厭麻煩和無聊。
驅使名偵探工作的，不是正義感，是好奇心和興趣。
還有知里子。
他到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來，不只是費心來作好用的工具人，完成組織的任務而已。
反把事務所作為好用的工具人，是他的目標之一。
安室透注視知里子。
這是他一眼看到的，使用名偵探、利用事務所的辦法。
他正要應。
亂步搶先截斷知里子的話，「不一樣的，你和他的投喂。就像剛剛因為是我，知里子你一點都不設防。是特別的——真是的，非要我明明白白地說出來才行。所以說，最受不住你啦。」
是壓倒性的發言。
理直氣壯的口吻使效果翻倍。
——這不是尤其擅長令人無計可施的話術嗎。
學到了一種強勢又可愛的表達。
安室透一瞬莫名覺得，名偵探比他更擅長施展恰到好處的魔法。明明隨心所欲的世界第一名偵探，才是最讓人受不住的人吧。
知里子回望，綠眸撲閃，指了指手機。
在她簽名的空余，通話那邊換成了有希子。
「呼——我都說那個是麻煩了。」
亂步坐到壽喜鍋面前，響亮地宣布：「好，決定了，我要從知里子你最喜歡的開始吃。你不抓緊時間結束的話，就什麼都沒有啦！」
「亂步，不要舍本逐末啦，故意放棄自己更喜歡的食物。」
知里子作輕聲的口型。
「而且，你最受不住的人，不是福澤桑嗎？」
福澤諭吉的命令，能讓亂步保持一小時的安靜狀態。
她就做不到。她的處事方式，與福澤諭吉截然不同。福澤諭吉是強大的武者，能毫不費力地拎起亂步的後頸，僅憑表情就能使任性的貓一瞬變得乖巧。
和福澤諭吉初次見面，商談借用亂步的事宜時，知里子和福澤諭吉下了幾局圍棋。
她的棋力，僅限於看過頭銜戰，腦袋裡由於速讀，裝有數不盡的圍棋定式，了解基本的規則。
啪嗒，啪嗒，啪嗒。
福澤諭吉執子，穩穩落下。
武者的氣勢，徑直透過棋盤上的黑白棋子傳過來，單是看臉就覺得凜然。
知里子頓時想到家長口中，專門捉不聽話小孩的惡魔，代入福澤諭吉的臉，毫無違和感。
「你再不聽話，那個凶惡的武裝偵探社社長就要來捉你了。」
這樣的話，對不懂事的孩子非常有效，對二十六歲的亂步同樣有效。
福澤諭吉使用的，是十分穩固的定式——被授五子的指導棋，知里子最後終於贏了一局，是一側靜靜嚼著零食的亂步，忍不住出言指揮她落點。
那是毫不掩飾的作弊。
亂步隨即得到了福澤諭吉的批評。
他的額發瞬間驚起，開心的臉皺成一張沮喪的皺紋紙。
清亮又通透的聲音，像按了降低音量的按鍵，低下來變成嘟囔。
「可是，這是我好不容易才……」
好不容易才？
亂步鼓起臉頰，知里子對他幾不可聞的後文，十分好奇。
她思考起來，得出唯一合理的結論：
福澤諭吉有條不紊地指導她下出最好的一招，勝利的道路近在眼前，她卻一直錯過，歪向輸棋。
作為一眼看穿棋局的旁觀者，實在忍無可忍了。這是亂步好不容易才克制住的結果，沒有在之前幾局中就出言糾錯。她陪同亂步在東京解決委托，充分見識了亂步從心所欲的性情，絕對會在下錯的第一步就大叫了，狠狠敲執棋者的腦袋，說她真是個笨蛋。
安室透去取碗筷，還有米飯、果盤和洗淨的新鮮食材。
知里子聽清有希子的聲音，俏麗，富有親和力。
「知里子桑，抱歉，打擾你吃飯了。但是——」
「我覺得，有必要盡快傳達我和優作的謝意，非常感謝你和亂步桑！雖然在外人眼中，小新是可靠的大偵探，實際超級愛亂來的，總是輕易被事件吸引住，不管不顧地衝上前去。現在，在這樣的小新身邊，有能夠制住他的，可靠的大人，我真的安心一些——小新從不依賴我和優作。或者說，根本沒有向我們尋求幫助的意識。連卷入這樣的大事件，我也是從轉賬提示和阿笠博士那邊知道的。由於一知半解，加上擔心，采用了應聘的方式試探事務所，耽誤你們重要的時間，真的非常抱歉！」
有希子的聲音輕輕流淌過來，直率且誠懇。
「小新啊，他光顧著自己勇敢承擔起責任，對我和優作的擔憂一無所知。既成熟，又非常幼稚。如果我和優作提議帶他出國，把事件全權交給專業的大人，這種提案只會被他一口否決，意志堅定……好在，小新卷入事件的厄運一流，遇到你和亂步桑的幸運更一流。」
「在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加以鍛煉，小新一定會成長為出色的人吧——知里子桑，就拜托你和亂步桑好好教導小新了，隨便使喚他處理雜事也沒問題，無需留情，我會支付學費的！雖然我能支付的，僅是事務所不缺的金錢和智慧。以及，知里子桑，你有興趣投資——」
「優作的新書，他原創劇本的電影，以及天才科學家已經拙見成效的藥物研發項目嗎？」
第036章 真是太不公平了
不可能犯罪的事件現場, 被迅速封鎖。
柯南和戴墨鏡、黑帽全力武裝的黑衣人工藤優作，正腳踏實地調查中。
接到的宮野姐妹，有希子快速為兩人作了偽裝。
兩人極力隱入角落, 說悄悄話，表情嚴肅、認真。
芥川立在無人注意的視覺盲點。
有希子對占據知里子通話的太宰治微笑，「抱歉，打擾一下。太宰君, 能把重要的知里子桑, 暫時讓給我嗎？」
一眼牽制住純黑的惡犬，比下達指令的知里子更有效。
有希子打量笑嘻嘻的太宰治, 面試現場最讓她警覺的，並非一眼看穿真相的異能偵探。
論推理能力，工藤優作也能做到，在聽過簡單的陳述後，給出正確答案。她聞名的偵探頭銜, 暗夜男爵夫人, 就來自在節目上照搬工藤優作看報時隨口的發言。
真正棘手的, 是綻開燦爛笑顏, 用爽朗聲線說出恐怖話語的文學青年。
「那邊正在對話哦。知里子超忙的。」太宰治聳肩，攤手。
「即使會因為打斷什麼, 被記仇, 也想盡快向知里子桑傳達我的謝意, 我抱著這樣的覺悟哦。」有希子按下記住的數字。
沒想到宮野明美維護的妹妹，宮野志保正是柯南被灌下藥物的首席研究者。
柯南偶遇事件的概率, 高到令知里子詫異。福禍相依的密度，則讓有希子吃驚——宮野志保回護姐姐的意志堅定。宮野明美應承會回報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這相當於知里子對兩人的未來有一定決定權。
擁有藥物的首席研究者, 開局和進度順利得出乎意料。
但是，這遠遠不夠。
研制返老還童的解藥，至少需要一支專業團隊，一片足夠大的場地，內置高精度的各種研究器材……專業性極強，研發周期漫長，成功率極低，只要關注相關動向，就能立刻明白，藥物研發是要用大量資金去填補、而且填不滿的一顆黑洞。
就算把家裡的積蓄全部填進去，也遠不足夠。
——想獨立解決事件的柯南，太稚嫩了。
解決問題的辦法懸在半空，不切實際。
寄居在毛利偵探事務所，被動等待和黑衣人有關的委托，有希子都禁不住贊同亂步的看法：柯南是一個超可愛的笨蛋。
好在可愛的笨蛋，運氣好到不可思議。
關於接下來的安排，有希子和工藤優作默契地對視。
首先要確保知里子與他們立場一致。他們所能付出的回報，金錢和智慧——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的收費標准和盛名，注定不會缺錢。而智慧，亂步是首屈一指的名偵探，用不到工藤優作。
在連夜飛回來的飛機上，他們就決定好了真正的回報：
解決知里子的厄運。
用真心交換誠意。
他們的困擾是身體變小的柯南，知里子是投資的厄運。
工藤優作曾接到相關委托，委托人一臉悔不當初：「我就應該……在「厄運的知里子」投資時，第一時間全倉脫手的……」
厄運的知里子，凡是知里子投資的項目，仿佛都被厄運女神詛咒了一般，潰如山倒。
有所聽聞的人，都對知里子避之不及，她的投資是急速逃開的訊號。
與這麼想的委托人相比，有希子更心疼被冠以厄運的知里子。
潰敗的原因，是事件的主導者，是犯人。工藤優作調查得一清二楚，犯人和知里子毫無關系。雖然有聽說超自然異能者，被殺人偵探，也就是1號面試者綾辻，揭露罪行的犯人，會以意外的形式身亡，但是——
「那個不是超自然的異能。」工藤優作肯定。
「誒？」有希子訝異。
「至少這次，完全是人為因素堆砌起來的喲。」
「不是純粹的厄運嗎？」有希子問。
「有希子，你知道雪球效應吧。」
「啊？啊。」
雪球效應，初始獲得優勢的雪球，隨時間會更容易越滾越大。
同理，更具信服力和號召力的意見，在傳播中更容易得到認同，以幾何級數的增量形成主流。多數派會遵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經驗，當厄運的訊號降臨，慌慌忙忙集體跳船，導致又一次真正的厄運，對此更加深信不疑。
「即使這樣，百分百投資失敗，也太驚人了……原本前景明朗的項目，被打上失敗的預告，總會有人堅持留下來的吧，就像這次這樣。啊，難道……」
——以及，知里子桑，你有興趣投資優作的新書，他原創劇本的電影，以及天才科學家已經拙見成效的藥物研發項目嗎？
在懇切的自白後，有希子打出計算好的一擊。
知里子輕柔的答復，出人意料。
「有希子桑，請問我能換一個回報嗎？我是有意讓柯南使用黑卡的，為了讓你們對他的近況感興趣，飛回來找他。」
「啊，什麼？」有希子思考著，不動聲色，「知里子桑你有明確的需求，就更好了。」
「我想請你和優作桑，設計一個足夠有趣，能使亂步滿足的推理游戲。」
「哈？有趣到能讓我滿足的推理游戲，在這個世界上——」
亂步接過安室透取來的碗筷，撈起漂亮的切花香菇和熟透的金針菇，淋上濃郁的湯汁，推過來，隨即夾起一片翻湧起香味的牛肉，一口咬住，含糊地說：「是不存在的！最多是可以消遣一下啦。知里子你應該深刻地明白這點才對！」
另一邊，有希子答應的聲音，摻著輕快的笑意。
「這個絕對沒問題！知里子桑，你真是太有眼力了。優作他啊，是世界數一數二的超級推理迷哦！我也會加油的。啊，事件好像快解決了。知里子桑，那等會見，謝謝你！……能遇到你，真的是太幸運了。」有希子意味深長地拖長音節，結束通話。
知里子放下手機，把盛著她喜歡食物的碗，移到更方便的位置，「除了好吃的零食和看得過去的事件，你可以稍微期待一下有趣的消遣。」
「用招惹麻煩，給我交換小小的消遣，不如陪我高高興興地出差啦——知里子。」
剛剛從沸騰的壽喜鍋中撈起來，牛肉帶著滾燙的熱度。
亂步嚼著，鼓起臉頰，呼呼地吐氣。額發應景地微微晃動，弧度彎彎的，像極了貓的胡須，隨動作饜足地一翹、一翹。
知里子掬起笑意，咬下半朵切花香菇，新綠的眼眸瞬間變得熠熠閃光。
香菇柔軟，鮮嫩。
絲毫不損天然的香味。
「好吃！是放到高級料理亭也毫不遜色的販售品，厲害，安室桑！」
「那就好。」安室透作安心狀，溫柔地笑。
「是真的很厲害！明明是相同的料理台和廚具，相同的食材，我就只能做出非常普通的簡單料理。唯一有所區別的地方，只有人啊。」知里子回以明媚的笑顏。
「哈哈——」安室透笑聲輕快，「森桑，你很擅長說讓人高興的話。你和亂步桑喜歡就好。」
「不是特別斟酌過的誇獎，只是述說事實而已。安室桑，能麻煩你叫一下整理的奉太郎和坡君嗎，請他們先吃飯。食物的香味，好像比較難飄到二樓去。」
「啊，好的。」安室透應，放下均勻切片的果盤。
「呼——知里子，你喜歡一樓，還是二樓？」知里子咽下剩余的半朵香菇，聽到亂步忽然拋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誒？」她輕輕地詫異。
「偵探社的宿舍，還有空著的房間。我隔壁住著人——」
「等等，」知里子截斷他的話，「亂步，為什麼？」
「哭著向我求助的委托人，可是能從這裡一直排到橫濱的偵探社呢！陪我出差，那知里子你在橫濱要有一個休憩的落點吧。當然，離我越近越方便，隨時能找到你，『嗖——』地出發，回來後能安心休息一下。啊，宿舍是榻榻米樣式的。知里子你的話，需要一張軟乎乎的床鋪，還有沙發和毛毯，一比一復刻這邊的裝飾好了。我房間的采光和通風是最好的，睡懶覺的時候，會落進來暖暖的金光，不會聞到潮濕的海水味，也看不到惡心的海鷗——那，就把我的房間改造一下吧，國木田最擅長聯系家裝團隊了！」
亂步愉快地宣布，眼睛笑眯眯的，閃閃發光。
「因為偵探社總遭受襲擊。一邊喝茶吃點心，一邊欣賞不自量力的來襲——比看五分鐘就知道結局的舞台劇有趣多了。但是，我的特別獎金和交通報銷都給你了，我什麼都沒有了，改造的費用要你來付。」
「我不用，東京和橫濱只有三十分鐘車程。你想改造的話，我會付的，會在之後的分成中扣除。」
「可是，知里子你辛苦來回的話，他和你在一起的時間，很快會超過我！」
亂步說的，是抱著浣熊，如一陣風輕輕飄進來的坡。
奉太郎和安室透去端洗淨的新鮮食材。
這是會對福澤諭吉的竹馬，產生嫉妒情緒的大孩子。
因為亂步認識福澤諭吉的時間，遠不及福地櫻痴與福澤諭吉相識的時長。
相似的理由，出現在這裡。
真是太不公平了——知里子輕易讀出亂步的想法，因為全部明晃晃地寫在他臉上。
「誒……」
坡頓住，注意到亂步收在一側的白色卡片，最顯眼的大字是「必須滿足亂步的願望卡」，簽著「已達成一次」、知里子的姓名和時間。
「那是集齊了，就可以向知里子兌換任意願望的積分卡嗎……吾輩也想要，願望是和知里子成為更親密的關系……」
「啊哈？這是我才有的特權！」
第037章 是吾輩賺到了
「啊, 坡君。如果你想要這個，抱歉，它不在兌換的行列。」
知里子打斷對話。
頎長的坡立著, 嘴閉成一條起伏的心電圖。
頭頂顯眼的呆毛，懨懨地垂下。
「……吾輩，不行嗎……」
「不是。坡君，你的心意, 我明白了, 非常謝謝你。但是，現實不是游戲。羈絆、情感和關系, 無法使用快速升級道具來一蹴而就——就比如，我有一張你必須滿足我的願望卡，兌換的願望，是請你和事務所的所有人成為朋友。你會很為難吧？」
知里子換用簡單明了的說法。
坡，是名副其實的社恐。
用密密的額發遮住雙眼, 不擅長與人對視。
說話小聲, 動作鬼鬼崇崇, 面試時挨近相熟的她和亂步, 遠離其他人，並時刻保持距離, 不擅長待在人多的地方。
對社恐來說, 交朋友是艱難的挑戰。
同理, 用願望卡兌換「更親密的關系」，她做不到。
人的情感, 不可能在一瞬，由於某種道具驟然升級、變質。有足夠的前期累計，才構成升華的基礎。
真正打動人心的, 不是願望卡，是獲取願望卡的過程中傾瀉而出的誠意。羈絆的累積，關系的升級，是獲取願望卡的副產物，而非目標。
「……好。」
「誒……？」
忽然得到了意外的答復，知里子疑惑地眨眼。
坡抱著浣熊，在她另一側坐定，朝她勾起靦腆又開心的笑，輕聲說。
「知里子你有一張吾輩的願望卡，說明你先完成了吾輩最想要的請求，已經是更親密的心友了……雖然吾輩不擅長和人有所牽扯，但是……知里子你的願望，是必須滿足你的願望，正如願望卡上的定語，吾輩難以拒絕……吾輩會加把勁的。」
浣熊恰到好處地「啾」了一聲。
隨即，被更響亮的一聲徹底蓋過去。
「哼——不論名偵探，還是難以拒絕知里子，我都是世界第一！」
亂步空著的左手直直伸過來，抓住她端起碗的手腕，往他的方向帶。
知里子穩住碗，不讓湯汁泄出來，下意識扭頭，撲地跌進目不轉睛的瞳仁。亮晶晶的翠綠近在咫尺，清澈通透堪比她收到的綠寶石，裡面盛滿了「知里子你快點評判啦」、「快點快點肯定他」、「對吧對吧他就是世界第一吧」。
論名偵探，亂步無疑是世界第一。
知里子思考著，坡搶先發言。
「恩……擁有世界上最引人注目的，最令人嘆為觀止，最讓人最夢寐以求的異能，超推理——亂步君，是貨真價實的世界第一名偵探，是吾輩要努力打敗的宿敵……」
「當然！」亂步自信又得意，眼睛閃閃發光，折射明亮的光芒。
「要在推理上打敗亂步君……吾輩要更加把勁。」
「你有這樣的自覺就再好不過了，但是不可能的！」
「相比推理……挑戰「難以拒絕知里子」這一點，要簡單多了，吾輩——」
坡的嘴勾成一道彎彎的新月，單純的欣喜傾閘而出。
聲音輕微而晴朗，如暖暖的金光下，潺潺的流水，恣意流淌開來。
「啊哈？」
知里子敏銳地感知到，亂步倏地炸開的情緒。
如一顆毫無預兆的禮花，砰地打上花火，劈裡啪啦炸開。
「我在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賺取的委托費，在武裝偵探社拿到的特別獎金和交通報銷，全部——毫無遺漏地——都、給、知里子了！」亂步響亮地強調，鼓起的臉頰寫滿「你呢！我做到你做不到」。
「啊……吾輩當然會這麼做的。吾輩在組合擔任設計部長，職位排行第三。所以，能用不值一提的身外之物，來交換知里子的笑顏……是吾輩賺到了啊。」坡輕撫浣熊的腦袋，小聲說。
——不愧是真的世界第二名偵探。
昨天被知里子冠以世界第二名偵探候補的奉太郎，停在廊道，與遠遠端著新鮮生食過來的安室透對視一眼，無聲地感慨。
剛剛整理房間，奉太郎充分感受到了：和他隔開並保持五米距離的坡，真的是社恐。
此時的表現，又完全不像是一個社恐。話語直率、純粹、悅耳，可以作為真心滿點的模版，就是……句句扎在名偵探要跳起來狠狠敲他腦袋的點上，本人卻毫無意識。
這不是宿敵，是樹敵。
不過，組合？
奉太郎思考起來。
guild，意思是行會，同業協會，多用來稱呼中世紀興起的手工業同業團體。
排行第三的設計部長，設計部長符合手工業團體或者時尚品牌會擁有的職位，是不可或缺的領頭人物。坡可能是某種時尚品牌的設計部長吧。坡華麗的衣著也契合時尚的定義，奉太郎只在舞台劇、影視作品和cosplay活動中見過——坡一擲千金購買世界上最大的祖母綠礦石，制作禮物，那排行第二、第一的，比坡更有錢的，就是主持時尚品牌團體的行會會長及副會長了吧，應該在福布斯富豪榜上名列前茅。
他對這方面的認識有所欠缺。
不論他，或者知里子為亂步挑選衣裝，都以舒適度為主。
奉太郎呼出一口氣，作等安室透過來一同進去的乖巧模樣。
一瞬變得靜溢，隨心所欲的名偵探好像暫時偃旗息鼓了。
只聽得到電磁爐滋滋和壽喜鍋沸騰咕嚕嚕冒泡的聲響。
「……坡君，就是說，你辭掉設計部長的工作，到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知里子又整理一遍，問起。
「組合的方針無趣至極。世界上對吾輩來說有趣的事物，都在這裡了，知里子你，還有挑戰亂步君……」
「雖然你的確很有眼光，但是，就是因為這個，再也沒有比你更讓人生氣的事情了！」
第038章 我都是世界第一
——再也沒有比你更讓人生氣的事情了。
類似的句式, 單是這個月，知里子聽過不下十遍。
從初遇開始計算，再也沒有比這個更讓亂步生氣的事情, 就更數不盡了。
比如，「那些在業務上依賴我的家伙啊，竟然偷偷吃光了漢堡，不記得要分給我一個, 真是不可饒恕！」
「啊, 雖然那時候，我是剛剛吃過知里子你給我買的兩大袋零食啦, 但是回去突然聞到漢堡的香味，卻吃不到，面前只剩下一堆包裝紙，真的是沒有比這個更讓人生氣的事情了！」
「安心啦，知里子！我不會吃撐的, 還有超多的空間可以用來裝漢堡——現在稍微繞點路去買嗎, 可是我走得好累, 腳好酸, 討厭走路，想休息——知里子你借點力氣給我啦！」
抱怨著, 亂步攀住她的手, 自然挨近, 把重量稍稍放到她身上。
清亮的聲音源源不斷，聽不出絲毫疲憊感, 元氣得能連續玩一百遍躲避球。
亂步生氣的理由，從未預留給他食物，到無聊的事件、不配合的笨蛋刑事, 各種各樣。
這次是坡。
知里子注視氣呼呼的亂步。
他緊皺起眉，細長的眼睛瞪過來，臉頰鼓得像極了進食的金花鼠，正把一把堅果往嘴裡塞，變得更鼓了。
抓住她的力度加重，攥得她的手腕難以動彈，微微發顫，知里子禁不住蹙眉。亂步又一臉不悅地放輕了，用拇指輕輕摩挲緊扣的部位。
「呼——」
知里子輕輕嘆了口氣。
與那些普通的生氣不同，這次生氣是真實的，但是存在有意的成分。
亂步剛剛的發言，是明晃晃的提示。
——從現在開始，要設法讓你盡快提出要求。
——用命令，讓我立刻對之前所有事情的抱怨和怒意一筆勾銷，也可以哦。
人，永遠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同理，她難以哄好有意生氣、別有目的的亂步，這就是讓她盡快提出要求的辦法之一。
不按「正確答案」哄他的話，後果很「嚴重」。
一側的坡噤聲，努力消化亂步的誇獎和生氣，露出高興又不高興的神色，呼吸聲也變得小心翼翼，下意識用手捂住浣熊的嘴。
本該全心全意享受美食的氣氛，如一塊冰山，外層不斷融化，散發出冰冷、凝滯的分子。
更別論要正常工作了。即使是看得過去的委托，名偵探也會消極怠工。
知里子心有決計，迅速空出另一只手，拿起手機點擊兩下，撥出一個號碼。
亂步倏地發出一聲更加不滿的哼唧，盯過來的眼神，是「你竟然向家長告狀」、「怎麼可以這樣」、「實在太太太過分了」、「我更生氣了，超級生氣的」的小學生怒視。
他此刻立即按斷，對方很快會回撥過來，不得不接起來。
預判到她的行動，他先搶過手機，控制聯系工具，之後只會遭受更嚴厲、恐怖的風暴。
亂步的嘴撅得更高，呼地別開視線。
連續的三個嘟聲，被接通了。
凜然的詢問傳過來。
「怎麼了？」
「你好，福澤桑。」
在通訊錄中，福澤諭吉是知里子特意在姓名前另加字符，使其排行在最前面的聯系人之一。
初次見面，制定借世界第一名偵探的細則時，福澤諭吉最後囑咐她：如果是亂步的事情，可以隨時聯系他。言下之意是，如果亂步任性得過分，給人造成極大的困擾，或者犯錯，他可以給予一定的「建議」。
名為「建議」，實為「批評」。
實際只是十分普通的「陳述事實」而已。
在武裝偵探社新晉調查員宮澤賢治眼中，則是能夠使亂步一秒收斂的「痛罵」。
普普通通的陳述事實，被誤解成痛罵——畢竟是那個福澤諭吉呀。
配合福澤諭吉不怒自威的臉，就算是超級親切的打招呼，也會變得極有威嚴。
知里子好奇地試探過，如果亂步做得超過分，會得到什麼懲罰——
用戒尺拍手心、罰站、扣除特別獎金、限制食用零食、給出下個月完成委托的指標……知里子思考著福澤諭吉可能給出的答案。而福澤諭吉想了兩秒，反問起她，怎樣的懲罰合適又有效。
那是一個灼熱的夏日，一天內溫度最高的午後。
金光從大開的窗戶投射進來，微風帶著滾燙的熱度。
窗外不斷傳來窸窸窣窣受不了的蟬叫。
知里子穿著清涼的淺色短裙，額冒出細汗。
正對面的福澤諭吉端坐著，身著一年從頭到尾不會變的綠色和服，羽織是最吸熱的深色調。
面容平靜，頰邊沒見到一絲汗液，仿佛是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藝術品，沒有感知冷熱度的溫度感覺中樞。身著全套和服，夏日不流汗，凜冬不覺得衣著單薄。
不愧是用不到空調、心靜自然涼的超強武者。
她方才經過武裝偵探社的辦公局域，不禁呆怔一瞬。
武裝偵探社應該沒有關於衣裝的規定，只要個人感覺舒適就好。
她給亂步新購置的，就是寬松的棉質短袖，和類似小鬥篷的遮陽外套。
而調查員似乎以向福澤諭吉看齊為志向，國木田和與謝野依舊是一成不變的長袖裝束。
換下沙色風衣的太宰治，下頜抵在辦公桌上，整個人變得尤其軟乎乎，如一攤化開的雪水，發出「我想就這麼死去」的訊號。太宰治朝她懶懶地揚起手，作了個打招呼的手勢，隨即得到國木田的怒吼，「太宰，既然你沒事，就抓緊時間把這份報告趕出來！」。知里子遠遠聽到太宰治的否決，「不要。這樣的天氣超適合熱死的。」
知里子考慮著。
從福澤諭吉的招待室，大開的窗戶望出去，是毫無遮掩的驕陽，肆無忌憚地吞噬人的感觸和耐心。
街道上的行人步履匆忙，或撐著遮陽傘，或躲進店鋪招牌和屋檐打落的陰影，用手掌對臉扇風。比起真的降下熱度，更多起到的，是寬慰的作用。
少有人，會在炎熱的午後逛街。
最為忙碌的，是一家新開的冷飲店，門口置著用五顏六色的彩筆繪制的廣告。
慶賀開業的祝花擺在一側。工作人員套著毛絨絨的白色玩偶服，敬業地分發氣球和傳單，招攬顧客、蹦蹦跳跳又鞠躬。
知里子就嚼著從冷飲店買的紅豆味冰棒，甜滋滋又冰冰涼涼的味道逐漸融化開來，沁人心脾。
「……扮成那個？」她提議。
「穿玩偶服扮商店的吉祥物嗎？」福澤諭吉循著她的視線望去。
「只能看著別人吃，自己不能吃，對亂步來說，已經足夠稱之為極其嚴酷的懲罰了。扮一天冷飲店的吉祥物，不，一下午，還是一個小時吧……亂步能堅持一個小時，就很了不起了。」
知里子猶疑，時長在她口中逐步縮短。
她說著，就很了不起了的亂步正疾步靠近中，腳步聲啪塔啪塔，砰地打開門和招呼聲十分響亮。
亂步綻開大大的笑容，懷裡抱著一堆不同口味的冰淇淋，是剛剛跑下樓去冷飲店買的。和她一起上樓來時，落在她身後的亂步，只咬著一根冰棒，雙手高舉著他的褐色小鬥篷——不只是嫌熱，才松開系扣。她著清涼的短裙，走樓梯有走光的風險，應該還有這樣的考慮吧。
在她不注意的細節之處，是意外貼心且溫柔的紳士。
知里子想起亂步超可愛的一面，說道：
「那個，福澤桑，你應該在晨間新聞上看到了，十億日元盜竊事件的犯人之一被順利逮捕歸案。」
「啊。」福澤諭吉應了一聲。
「那位廣田桑，養了四只黑貓。雖然我只看過照片，但看起來非常乖巧伶俐，一點不怕人。由於主人被逮捕，現在無處可去。」昨日聽聞順利的逮捕進度，知里子就想到了無人看管的黑貓，現由佐藤暫時看照，她今早在sns上看到了無暇顧及、招募新主人的報告。
「這樣啊，我知道了。你把亂步送回來的時候，可以把它們帶過來。」
「好的。福澤桑，還有更重要的一件事，亂步今早做出了真的非常了不起、令所有人嘆為觀止的推理。」知里子打出哄名偵探的終極招數之一。
亂步扭過來，氣鼓鼓的臉頰不由得漸漸癟下去。
「亂步。」福澤諭吉喚亂步。
「……社長。」亂步應。
「做得好。好好工作。」福澤諭吉給出極為簡短的回應。
「好！」
亂步用拿你真沒辦法的眼神望過來，不經意掠過另一側的坡，恢復成活潑的聲調。
「不管名偵探，難以拒絕知里子的，還是知里子難以拒絕的，我都是世界第一！」
作者有話要說：
*難以拒絕知里子→既然你想用那個辦法讓我高興，那我就高興吧*54話被懲罰穿玩偶服的亂步，超可愛的！
第039章 口出狂言
安室透對立著等他的奉太郎笑了笑。
憑敏銳的耳力, 他自然隱約聽清了坡小聲的自我介紹。
安室透盡力維持不露聲色的姿態。
被坡嫌棄無趣至極的「組合」，是和輕小說中的學園都市一樣，會被認定是虛構的存在。
國內唯二獲得異能經營許可證的, 是武裝偵探社和港口黑手黨。
前者的建立者，是武者福澤諭吉。後者目前的首領，是醫生出身的森鷗外。
兩人都是不夠分量的普通人。
這個普通，是相對而言。
指兩人本身所具有的能量, 財力和武力很普通。
傳聞, 北美異能者集團組合，成員都在財政界擔當要職。
簡而言之, 全員名人。能夠在福布斯富豪榜上、大選以及各種新聞媒體中，頻繁見到組合成員。坡就是聞名遐邇的知識巨人，世界超一流的名偵探。
組合就是用勢不可擋的金錢、權利和異能，暗中策劃事件。
聽到組合和坡的序列，安室透驚詫——
組合排行第三的設計部長, 坡是一個貨真價實的社恐。
這個社恐, 為了有趣的朋友和宿敵, 毫不猶豫地從組合跳槽到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 分文不取，還高高興興倒貼錢。價值四億美元的綠礦石, 僅是努力做一次嘗試的見面禮。與知里子的笑顏相比, 金錢是不值一提的身外之物——這不是非常擅長社交手段和甜言蜜語嗎。
安室透不禁懷疑起, 坡不善社交的屬性。
最讓他難以理解的，是跳槽本身。
是真的跳槽嗎。
或者說, 坡的來意和他一樣，是組合潛入事務所的一枚棋子。
讓排行第三的坡來做潛入者，這……未免太隆重了——就好比, 琴酒自稱為了有趣的個人志向，從組織跳槽到彭格列，向世界第一黑手黨獻上忠心和一切。
不。
比琴酒更隆重。
琴酒還不夠格。
琴酒在組織裡的順位名列前茅，但是排不到第三。
以琴酒打比方，就輕易能夠明白這件事到底有多荒誕，他為什麼驚訝。
琴酒對組織忠心耿耿，不是正在調查叛徒，就是清除老鼠。但凡有所了解，就明白琴酒絕不可能跳槽。而且，職位越高，跳槽的難度越大，可能性越低，跳槽的行為越容易受人質疑。
用跳槽可能不太合適，應該稱之為「叛逃」。
就像離開港口黑手黨的太宰治。
雖然他面試合格後的工作，只是購物、料理，但是受到的衝擊及接收的信息量，已經大到他要慢慢消化。
安室透越發煩惱，這次要向組織提交的，潛入第一日的報告要怎麼寫——
安室透斟酌著。
既要言之有物、客觀真實，又不能泄露過分的信息。
從潛入開始的每一步，都走得艱難。
——
《歡迎來到江戶川亂步至上的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其一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除我以外，目前共有5位成員。
江戶川亂步，森知里子，埃德加·愛倫·坡，江戶川柯南，折木奉太郎。
*
事務所的支柱，是異能偵探江戶川亂步。
非常隨心所欲。不論提出什麼要求，幾乎都會得到滿足。正如傳聞所言，無條件滿足江戶川亂步的一切要求，是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的方針。
喜歡零食、有挑戰性的事件和森知里子。
討厭笨蛋，以及麻煩、不合心意的所有事情。
今早的面試時長，總計不到四分鐘。
1號是異能特務科看守的殺人偵探，綾辻行人。2號明智文代。4號埃德加·愛倫·坡。
我是3號，一進門，江戶川亂步就使用超推理，看穿了我的身份。
我能夠留下來的理由，主要有二：
一，擅長料理，是事務所想要的，好用的工具人；
二，被看穿身份的我，暫時沒有任何威脅。
由此可見江戶川亂步和森知里子的絕對自信和價值觀，並非純粹的正義，有籠絡的可能性。
在事務所的招待室，我發現了森知里子收納的另一副黑框平光眼鏡。
和江戶川亂步發動異能的道具，毫無二致，區別是比較新——眼鏡或許可以被替換。假若要徹底封印超推理，不能讓江戶川亂步接觸到任何眼鏡。
不過，即使不使用異能，江戶川亂步本身也擁有遠超常人的推理能力。
所以，封印異能的用處並不大。
*
森知里子，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的負責人，萬能律師，厄運的知里子。
和十億日元盜竊事件的聯系是：
一，前日把個人儲蓄存進被盜竊的米花支行；
二，昨日接到宮野明美的委托，尋找廣田健三，結果在一小時內找到了；
三，在招待室的桌面上，有一份非常詳盡的投資建議，其中包括組織所屬的藥物研發公司；
四，把廣田健三的四只寵物貓，交給福澤諭吉。
今日午後，雪莉失聯，研究室著火，藥物研發工作徹底停擺，不排除是厄運作祟的可能。
——
安室透這樣報告。
實際，失聯的雪莉和宮野明美，目前都在事務所的庇護下。
至於著火的研究室，在平時，研究室就經過隱秘的輾轉。現下，雪莉消失，組織第一件要做的，是將無法公開的研究室和內容徹底抹除，避免成為罪證。
而這次，並未如組織所願。
在起火的瞬間，有自告奮勇衝進去的救火者，和迅速趕到的消防隊，很快撲滅火勢。
消防隊趕到的時間實在快得出奇——有人預言了火災，提前給消防隊去電。
從新聞放送的模糊影像，救火者之一，疾奔的身影有點像芥川，風衣甩出帥氣的弧度。
代號基爾的水無憐奈，用懇切的口吻報道：「無名英雄們的精神和勇氣，非常值得敬佩。但是，要在絕對保護好自己的情況下，再去盡力救人和器材。器材是死的，可以重建，生命卻是無法挽回的。」
稍稍落後一步的研究人員，被救火者捆得結結實實。
和未被徹底銷毀、等待火災一把吞沒、讓組織頭大的物證，工工整整陳列在街前。
都被搜查一課火災系的刑事，帶走接受調查。
——請無名英雄們現身，接受警視廳的表彰和感謝信。
水無憐奈最後這樣說。
安室透聽著，就覺得現實好魔幻，非常魔幻，超級魔幻。
由組織成員報道，組織所屬研究室著火、燒得組織此刻手忙腳亂的新聞。
警視廳表彰的無名英雄之一，芥川臉頰掛著灰色的痕跡，安安靜靜端坐著，對壽喜鍋無動於衷，空著肚子等真正的獎勵，太宰治全力發揮的超級清燉雞。
清燉雞只要加簡單的姜片、料酒，就能散發出清淡、爽口的香味，很好做。
安室透剛剛看過一眼太宰治挑選的食材和佐料……配方堪比乾汁。反正他是吃不下的，那個根本不能稱之為料理，是黑暗的試驗品。
令安室透一瞬失聲的，是亂步看到新聞報道忍不住的發言。
「啊，你們組織真是，和面粉篩子一樣，全是漏洞。這樣的組織，能存活到現在，還令人忌憚，真是笨蛋的奇跡。」
「……抱歉，亂步桑，請問這是什麼意思……？」安室透畢恭畢敬地問。
亂步嚼著冷凍好的慕斯蛋糕，用你也是笨蛋的眼神瞥他一眼，又拿起一塊玫瑰慕斯蛋糕，不打算解釋。
鋪滿紅玫瑰花瓣的慕斯蛋糕，最後全進了亂步的肚子，沒給知里子和其他人留一小片。
據他所知，水無憐奈是以反殺CIA的臥底伊森本堂，得到高層認可的。
依亂步的意思，水無憐奈很可能也是一只老鼠……真是的，立場一致的老鼠自相殘殺，水無憐奈對伊森本堂，赤井秀一和諸伏景光，安室透呼出一口氣，荒謬又無力。
——
除了事務所的成員，我今天在事務所，還見到了港口黑手黨的前干部，現從屬於武裝偵探社，江戶川亂步的同事，太宰治。以及現在的首領直屬游擊隊隊長，芥川龍之介。
事務所對面的咖啡店，我窺見一位有偽裝痕跡、行跡可疑的年輕女性，一直在密切注視事務所。按照身形和特征，應該是港口黑手黨的樋口一葉——事務所受到嚴密的雙重保護。
用武力攻破，幾無可能。
用智取，世界上最聰明的名偵探聚集在這裡，更不可能。
*
埃德加·愛倫·坡，原組合排行第三的設計部長。
加入事務所的理由，自稱是組合無趣至極。
事務所有他唯一的朋友，森知里子。和唯一的宿敵，江戶川亂步。
江戶川柯南，江戶川亂步口中的笨蛋又麻煩的遠親，是智慧遠超大人、能夠獨當一面的偵探。
折木奉太郎，整理文書報告的兼職者，敏銳的觀察力完全不輸給專業偵探。
*
擊敗四位偵探的辦法，我認為只有一個，就是事務所的合法性。
異能偵探，厄運的知里子，以及埃德加·愛倫·坡。事務所目前的異能者數量，是明確的復數。
原本固然可以用「江戶川亂步是從武裝偵探社借來的」，來回避事務所沒有異能經營許可證的事實，並用中二病之類的名由進行包裝，降低對異能者的宣傳。可是，在異能特務科眼中，江戶川亂步是無法辯解的異能者。
即使江戶川亂步不算，森知里子加上埃德加·愛倫·坡也是復數，今早派遣殺人偵探來試探的異能特務科，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以上。
報告者：波本——
*
和研究室火災一起被廣泛報道的，是從日賣新聞社走漏的消息，後者的熱度更甚，高居不下。
標題是《致最最最可愛的怪盜基德》。落款為擁有世界第一綠寶石的基德克星。
傳言，自費發布頭版的，是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的負責人，森知里子。
黑羽快鬥搜到這條最新時訊時，下意識的第一反應是不滿。自稱基德克星，這次的挑戰者還真是口出狂言啊！
第040章 在下不需要
比起其它, 黑羽快鬥最關注寶石的真偽。
他的目標，是傳聞中對准月光，會流出長生不老淚滴的生命之石潘多拉。
和潘多拉魔盒同名, 寶石會流淚，淚滴的作用是使人長生不老，聽起來超級魔幻，對吧——但是, 他的同班同學, 小泉紅子就是赤魔法的正統繼承人，一名貨真價實的魔女。
以基德二代這個身份活躍著, 黑羽快鬥遇見過更魔幻的事。
比如，御神電子工學研究所的御神博士，趁他在放學途中警惕心極低，敲暈、抓走他，制作出外貌和他一模一樣的機器人。瘋狂的御神博士把他困在研究所, 讓機器人汲取他的記憶和學識, 復刻他的神態和動作, 妄圖在學習完成後, 徹底抹除、替代他。
連他寄予厚望的青梅和宿敵，也沒有發現, 第二日頂著他身份去上學的, 是機能有待完善的機器人。
真是的。
不愧是笨蛋青子, 和名不符實的海外名偵探。
最後，還是要靠他自己, 帥氣地擊敗敵人、逃脫魔爪。
黑羽快鬥撇下半月眼。
——總之，這個世界不科學。
除了觸手可及的魔法，比最前沿先進一萬倍的科技, 還有少為人知的異能。
在不科學的世界，用科學的魔術，搶在神秘組織前找到生命之石，是他今年，乃至以後要長久忙碌的方向。
只是，黑羽快鬥從未見過生命之石。
細究父親盜竊的列表，不難推測生命之石的特征，應該是又大又閃的真寶石。
至於種類，是紅寶石、鑽石、黑珍珠……他一概不知，只能全部下手。
他是高中生，白天要上學，夜晚扮成怪盜基德活動，自然不能經常到國外去。耽誤幾天學業，倒是其次。重點是會讓專門負責逮捕他的鄰居，中森銀三起疑。所以，在國內的寶石，成為他著重的目標。
前日，他發出預告函，將前去摘取目前正位於日本的，世界第一大綠寶石，綠之夢。
現在，綠之夢失去了「世界第一大」的頭銜。
寶石專家黑羽快鬥，擁有一眼鑒定寶石真偽的「超推理」。
折射的光亮、透明度、色澤、紋路、形狀和質地，都能證明照片裡是一顆價值連城的綠寶石。
和萬元紙幣對比，可以看出這顆綠寶石的大小，要超過綠之夢。別致的設計和璀璨的點綴，更讓這件首飾熠熠生輝——稱之為更夢幻的「綠之真實」，毫不過分。
這顆寶石……屬於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的森知里子。
綠，是森林的顏色。
主人的姓氏恰如其分。
黑羽快鬥後知後覺，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名下的偵探，江戶川亂步，在警視廳是名氣遠勝過怪盜基德的大名人。
怪盜基德是搜查二課負責的超級盜竊犯，江戶川亂步主要在搜查一課活躍。
傳聞，江戶川亂步有一副神奇的眼鏡，效果堪比只要聽從、就能順利的神奇海螺。
只要江戶川亂步戴上那副眼鏡，真相便無所遁形。
——江戶川亂步，擁有一秒看穿真相的異能，超推理。
雖然不知道異能的普通人，都把江戶川亂步當作可愛的中二病天才。
但是，他是了解真相的少數派。
不用腳踏實地的調查，那無疑是魔幻的異能。
呃……所以說。
這次的挑戰者不僅有他想要的大寶石，還有「真材實料」。
黑羽快鬥思考起來。
這個囂張至極的挑戰，他肯定是要接受的，問題是如何處理麻煩的異能偵探。
在盜竊世界第一大綠寶石前，先偷走江戶川亂步施展異能的眼鏡。或者，他干脆易容成江戶川亂步好了，可以用名偵探的身份為所欲為，江戶川亂步的任性，足夠讓中森銀三在飯桌上一直滔滔不絕到明年——在那之前，要先做一些必要的調查，比如江戶川亂步的容貌、聲線和思維，以及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的構成，人員和寶石的所在處。
今天是放假的周日。
明天是不便行動的周一。
黑羽快鬥當即行動起來。
趁現下，消息只是起勢，事態未演變成不可控，先打自大的「基德克星」一個措手不及。
所謂名偵探，只是有天賜的異能，才得以跟在他身後吹毛求疵的幸運者。
他的魔術和智慧，才是科學的藝術。
黑羽快鬥戴上摩托頭盔，帶上常用的宅急便工作裝，驅車趕往傳說中的事務所。
*
有希子忙著給宮野姐妹染發，設計新發型和形像。
芥川正襟危坐，如一尊凝固的雕塑，臉上沾著蒙蒙的落灰和燒焦的污漬，目不轉睛地望向門的方向——太宰治正在做超級清燉雞，隱隱約約傳來刀鋒落在粘板上的咚咚響。
以她做清燉雞的經驗，這個咚咚響，響得有點長過頭了。
足以把雞剁成細密的碎末，到底是怎麼個「超級法」，知里子稍微有些好奇。
不過，安室透剛才別有深意地建議，如果准備吃，最好不要去看太宰治燒制的過程，會比較好。
知里子若有所思，抽了一張紙巾遞給芥川，讓他擦擦灰撲撲的臉。
芥川靜靜看了她一眼，接過。
「好的。」他說。
「外套上也有火災的痕跡。所以，由外套變成的羅生門……會變髒嗎？」知里子輕聲問。
「在下，會交給洗衣店洗干淨的。」芥川咳了兩聲，答。
「哦。所以是，會髒？那給你的外套染色的話，就能見到五顏六色的羅生門了，對嗎？」知里子發散思維。
片晌，芥川輕輕應了一聲。
知里子頷首，接著剛才的思路，「那……芥川君，如果給你的外套畫上花，不。可以根據心情，一周從周一開始，分別畫上栩栩如生的虎皮，可愛的動漫形像，或者你喜歡的甜食，再比如，太宰的臉……羅生門也能變得可愛、爽朗、嚇人，每天有不同的感覺吧——」
聞言，芥川滿臉抗拒。
羅生門怎麼能用可愛的外套，動漫形像和治愈人的甜食什麼的，風格迥然有異。
聽到太宰治，他露出更加不高興，又像是有點高興的表情。
「在下不需要。」芥川低沉地說。
「只是一個建議。因為一直是黑色的這件，在某次行動中忽然換成其它樣式，說不准能起到讓人認不出是你的奇效，就比如這次你被新聞拍到了的義舉，可能會有人認出你標志性的特征。以你的實力，或許根本用不到這麼做。但是，這樣做，或許稍微能夠避免一些麻煩。」雖然，在通緝榜上名列前茅的芥川，本身招致的麻煩已經夠多了。
麻煩越少越好，是普通人的行事准則。
而芥川，不畏懼麻煩，羅生門可以撕裂一切麻煩，甚至空間。
知里子直視芥川圓圓的眼睛。
又圓又大的眼睛，是少年漫和少女漫主角的標配呢。
因為睜圓眼睛，圓溜溜的形狀，最容易傳達天真無暇和熱情滿滿的情緒了。
「……在下不需要。咳咳……如果有麻煩，那就讓它直接衝在下過來吧——在下會證明羅生門的厲害。」
芥川意志堅定。
「普遍的觀點，確實是要用實際行動來證明。可是，一個人厲不厲害，是客觀存在的事實吧。比如，年級首席不會因為缺席一次考試，得到一個零分，實力就遭到老師、同學和家長的否定吧——厲害，不需要特意用解決多余的麻煩來證明，因為能從平時的表現窺見，厲害就是厲害。」
知里子注視芥川。
他的眼睛，一瞬睜得更圓了一點。
「你現在在這個位置，就是因為比其他人厲害，否則林太郎桑不會放心地交給你。我也是因為信任你的能力，給你去接人的指令。你要證明的，不是羅生門的厲害。羅生門就是厲害啊，這個事實不會因為評價的人不同，有所改變。不然，敵人挑釁，說你弱，你就弱了。我認為你強，你又強了。你的實力，和薛定諤的貓一樣，既弱又強。真正證明的——是今天的羅生門，可以比昨天更進一步，你可以站到更讓人相信的高處吧？」
知里子不確定地說。
「——這是我個人的觀點。你可以作為另一種參考。芥川君，你無聊的話，書櫃上的書，你可以隨意翻看。」
伴著咚咚響的韻律，坡、做了偽裝的工藤優作、柯南和安室透，分工快速處理起積累的委托。
奉太郎負責整理、記錄。
高高摞起的委托契約書，迅速往下減少。
一筆筆高額委托費迅速進賬，緩解現金流不足的境況。
假若是平時，是亂步一眼看穿真相，她聯系委托人，奉太郎實時整理、更新。
而現在，聯系委托人的工作，由超好用的安室透代替了。
三位偵探的工作進度，幾乎和一個亂步相抵。
把工作交出去的知里子扭頭看，事務所真正且是唯一的支柱，亂步正悠閑地享受玫瑰慕斯蛋糕。
為了保證新鮮出爐的慕斯蛋糕全是他的，亂步如一只動態視力只能勉強捕捉到幻影的貓，一個先咬了一口，再把放滿玫瑰花瓣的一層吃干淨了，然後忽然想到了，問起她要不要。真是……知里子好笑又無奈。
「玫瑰味的最不好吃，下次不要了。芒果和草莓不錯。巧克力味的好甜好甜——嘴巴裡都是甜甜的味道啦，我要汽水，知里子。」亂步把全部吃得一干二淨，毫不客氣地朝安室透丟去評價。
「我知道了，亂步桑。」正通話的安室透回以微笑。
知里子去取汽水，聽到門鈴聲，先折去開門。
在門外站定的，是著宅急便工作服的少年，頭戴同色棒球帽，壓住毛絨絨的自然卷黑發，雙手捧著一只紙箱，衝她勾起清甜、爽朗的笑。
「啊，你好，這是森桑的快遞。」
「我就是森。」知里子看蓋章的簽收底單，寄件人使用了她一瞬無法解讀的代號，神所遺棄的幻影之仔。
「煩請你簽收一下，簽在這裡。」少年指著右下角，遞來一支筆。
知里子接過，直直與對方四目相觸。
「我們昨天見過吧，我在車上，和路邊的你打過招呼？」
換裝成宅急便工作人員的黑羽快鬥，維持笑意滿滿的撲克臉，作回想狀，然後恍然。
他在開門的瞬間，就認出了對面的年輕女性，微怔一瞬。昨日，他在路邊，遠遠見到一輛私家車，車上三個人分別望過來，一個笑得明媚，一個緊皺起眉，一個驚訝得瞪圓眼。
笑得明媚的，是……擁有世界第一綠寶石的森知里子。
只是遠遠的一面，就精准地記住他，並發現了。
第041章 壕無人性
「啊——」
黑羽快鬥拖長音節, 驚奇地點頭。
從帽檐鑽出來的額發柔軟細膩，隨動作搖晃，一翹、一翹。
搭配笑顏, 顯得元氣、清爽。
近看，少年更像換發型的工藤新一了，從工整的發型換成軟乎乎的自然卷。
知里子端詳少年，臉和身形, 與十六歲的工藤新一毫無二致, 連聲線都極其相似，仿佛是一對復制粘貼的雙子——只是, 咬字、斷句和語調不同，少年更活潑。
發型不同，給人的刻板印像不同。
短發俏皮。長發自然垂落，溫溫柔柔。扎成一束高馬尾，看起來變得利落。
和工藤新一相比, 自然卷的少年就更燦爛。
改換形像, 使人眼前一亮, 或者想讓人認不出來, 最容易的辦法，就是從發色和發型開始。
然後是瞳色和著裝風格。
戴上其它顏色的美瞳, 平時喜歡帥氣、成熟的衣裝, 之後就換成可愛的款式——宮野志保輕聲透露, 組織有一張列明服用者現況的表，幾乎全部是死亡, 工藤新一是唯一「不明」的服用者。組織肯定會出動人力跟進，譬如兩周後、一個月後，去工藤新一的家回訪調查。
那邊的東西, 最好什麼都不要動，維持無人居住的模樣。
雖然研究室裡大部分的人，目前都被警視廳帶走調查，但還是注意一下這點比較好。
在往日的實驗中，出現過一只返老還童的小白鼠，不排除有人從小白鼠聯想到，人也可能返老還童了。
柯南搬空了家裡自己小時候的衣服，頓時緊張起來。
有希子正在給宮野姐妹設計新發型，熱情滿滿地感謝，會從頭到腳好好打扮他們的。
宮野姐妹之後，就是柯南。
外貌的變換只是第一步。
建立起第一層防御機制，再考慮能精准鎖定身份的指紋和基因序列，給手指塗上一層透明薄膜，不在可疑的地方留下指紋、真發和血液……超級變變變專家有希子教得全面且細致，從偽裝到試探是否有人追蹤、如何擺脫跟蹤的方法。
有希子還舉出典型的反面例子，沒有指名道姓，知里子聽出來是柯南。
稚嫩、笨拙、自以為是、不切實際……柯南被批得一無是處。
為了掩飾容貌，柯南想到的辦法，是戴上一副黑框平光眼鏡，兼具追蹤的功能。
聽柯南說明使用黑卡的原因後，有希子綻開微笑，誇獎亂步教育得實在太好了，不僅是令人敬畏的名偵探，還是一位因材施教的大教育家。柯南能得到這樣出色的教育，真是三生有幸。在名偵探的教誨下，柯南一定會成長為合格的偵探。
亂步得意地哼了一聲，「用力拍他腦袋，我的手會痛的。」
工藤優作適時附和，「那就請江戶川君時刻負荊吧，以備隨時能得到可貴的教導。即使貼紙追蹤器體積再小，也容易被發現。假若追蹤是唯一的手段，比起貼紙信號器，顯然應該使用悄無聲息的放射性追蹤元素。江戶川君應該在新一的習題冊中看到過，用同位素標記法追蹤光合作用產生的氧氣，到底來自二氧化碳，還是水。」
柯南注視魔幻的一幕，撇下無力的半月眼，委屈地撅起嘴。
有希子和工藤優作對亂步的雙重吹捧，和給他的批評形成對比，鮮明又慘烈。
這十分合亂步的心意，兩人嚴格遵循：亂步是宇宙無敵第一厲害的名偵探。而對他的批評切中要害，柯南無處辯解，確實是自己考慮不周，存在數不清的漏洞。
知里子看清有希子和工藤優作默契的配合，以退為進，自己先把批評的話說盡了。
說到極致，讓她和亂步無話可說——從那番懇切的通話開始，兩人無時無刻不自然流露出細致且妥帖的，對柯南的保護。
她曾經也有這樣的保護。
知里子輕輕呼出一口氣，在快遞面單上簽下名字。
事務所對外公開的郵箱，常會收到五花八門的挑戰書和推理游戲邀請函。不只是她特意注冊的手機郵箱，還有現實的郵箱。以及，就像現在這樣，收到大大的一個紙箱。
知里子曾收到過染血的凶器，屬於一個自命不凡的犯人。
亂步看了一眼，非常生氣地把對方從小到大的惡事，通通批了一遍，就像亡靈回顧人生的走馬燈，詳細得或許本人都忘了自己做過。
此外，還有精心設計的微縮模型，類似那樣的謎題，和委托者的謝意。
亂步的食物，來自她做的食物，買的零食，事務所對面咖啡店販售的輕食——事務所的選址，考慮因素就包括離輕食店越近越好。還有委托者從各縣市寄來的特產。
知里子將底單撕下來，把筆和剩下的面單還給自然卷少年。
宅急便的工作人員主要分為三類，正式員工、合同工和臨時工。
正式員工和合同工是全職，臨時工就和少年一樣，多是學生、家庭主婦和自由職業者在空暇時兼職，時薪要超過便利店和餐飲店的收銀員，所以還算是比較合算的工作。快遞界由宅急便和郵政分割，知里子又想起三年前在車站遇見的，送信的少年。
現在應該是十六、七歲了。
就和眼前的少年一般大。
「好的。」
黑羽快鬥揚起標致的笑容，露出可愛的犬牙。
「那我幫你搬進去，這個紙箱還挺沉的。請問放到哪裡比較好？」
偽裝成宅急便的工作人員，好處多多。
宅急便本身有臨時招募的兼職者。
其中想賺取零花、補貼生活的學生，占很大一大部分。
他不會使人起疑。
宅急便規定工作時必須戴手套，他不會留下指紋。
另外讓人簽收時，他遞出去的筆，自然能收獲簽收者的指紋和簽名。他是專業的指紋拓印和筆跡模仿專家，如果打開寶石所在的密碼箱需要指紋、簽名，這就派上用場了。
宅急便的服務口號，是要無微不至地對待用戶。
他端著一只大紙箱，就有了合理的進門理由，可以趁機觀察事務所內部的構造和人員。
黑羽快鬥經常用這個方法作事前調查，這次也不例外。
他樂呵呵地跟在森知里子身後往裡走，開始迅速記下建築內部的門道。
從門廳進來，是與眾不同的招待室。
這與其說是偵探事務所的招待室，不如稱之為一間小型圖書館。
黑羽快鬥飛快掠過實木書櫃上的書目，內容包含萬像。
目測絕對超過萬本的書籍，加起來還不抵一個實木書櫃的價值。書櫃紋理細密、柔和，超級盜竊犯黑羽快鬥一眼判斷出價值不菲，真是壕無人性。
更壕無人性的——
黑羽快鬥難以置信地望見，他的目標，世界第一大綠寶石就明晃晃地置在茶幾上，折射璀璨的光芒。
他的心情極其復雜。
因為這就好比，他做好了全面的復習，從高階函數、空間解析幾何到微積分，做好全面的思想准備，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這個敵人會有多麼難應付，結果發下來的試卷是幼兒園的入門考試，全是一加一等於二的計算題。
世界第一大綠寶石就在茶幾上孤單地發光，無人在意。
沙發上的黑發青年嚼著一袋零食，碎屑落得滿地都是。
黑發青年周圍摞起高高的書堆，是成套的漫畫，漫畫上置著透明彈珠和新奇的零食。
可以輕易看出，茶幾周圍沒有設置任何高級陷阱。
黑羽快鬥眨眨眼。
眯眯眼的黑發青年望過來，響亮地喚：「知——裡——子——我、的、汽、水、呢！」
「亂步，稍等一下下。」森知里子柔聲回，指揮他把紙箱放在茶幾上。
——這就是傳聞中的世界第一名偵探啊。
黑羽快鬥打量半秒，很平平無奇嘛。
亂步繼續悠閑地嚼起零食，一副不管他、什麼都沒看出來的神態。
黑羽快鬥照做，捧著箱子漸漸靠近綠寶石。
以他的魔術技藝，輕易能將敞開的綠寶石掉包。
由於亂步通透的一聲呼喚，招待室內的所有人望過來。
辦公桌那邊圍著處理文件的五個人，笑眯眯打電話的金發黑皮男性，和他小時候有點像的小男孩，停下書寫的栗發自然卷，一個普通的成年男性，以及站得離其他三人盡量遠、穿得和怪盜裝一樣華麗的男性。
還有一側正襟危坐的青年，盯過來，手上翻著一本有時代感的古書，穿著黑漆漆的風衣，和他的白色怪盜裝完全相反。
從一個方向隱隱約約傳來咚咚響，刀落在粘板上的聲響。
黑羽快鬥聞到燉雞的香味，和一絲染發膏的味道。
黑羽快鬥不禁放輕腳步，總覺得哪裡不對。
——那邊五個人望過來的視線，像極了能洞穿他的X射線。
作者有話要說：
最壕無人性的→事務所的陣容過於豪華了
第042章 我明白了
柯南睜圓眼。
昨日下午, 他在松田陣平的車上，望見了和自己外貌相似度高達百分之九十的自然卷少年。
遠遠的目擊，瞧不清一些細節。單從五官和身形的輪廓來說, 柯南覺得少年像極了，儼然是復制粘貼的另一個他。
此刻，少年就站在不遠處。
柯南仰首，從頭到腳仔細端詳起少年。
眉眼的弧度彎彎, 瞳仁藍得透徹, 連藍的色調都與他毫無二致。
剛剛從門廳隱約傳來的聲線，仿佛使用了蝴蝶結變聲器, 與他的聲線一模一樣。
假若是未返老還童的他，和自然卷少年站在一起，絕對會被人誤解成有親緣關系的雙子，只有發型和性格不同。連柯南自己都不禁懷疑起來，像到這種程度, 他和少年若不是一對雙子, 那就是對方易容了。
可易容加變聲, 是絕無僅有的秘技。
有希子是演技精湛的天才女演員, 師從天才魔術師，最終只學會了超級變變變, 變成不存在的明智文代, 什麼的。
扮成指定對像, 有希子僅擅長模仿她熟悉的家人，可見易容難度之高。
而且, 有希子不會變聲。
至於具有變聲作用的變聲器，不是所有人的鄰居，都叫「阿笠博士」。
少年是易容加變聲的可能性, 極低。
因此，少年就是單純和他長得像，聲音也像，是純粹的巧合。
柯南下意識轉向，未卸下偽裝的工藤優作。
工藤優作若有所思，視線從紙箱移向少年的臉，掠過茶幾上的寶石，勾起了然的微笑。
誒！
已經明白了？
為什麼，明白什麼了？
有什麼需要明白的？
柯南呆愣地眨眨眼，余光瞥見奉太郎和安室透無聲的笑意，以及縮在角落的坡，眼睛更難以置信地瞪圓了。
為什麼所有人都一副「我明白了」的自信模樣？！
只有他，只有他一個被遠遠落在後面，你們到底明白什麼了——能夠一眼看穿真相的亂步，不必言說。亂步嚼著零食，驅使知里子為他取來衝淡甜味的彈珠汽水，名偵探一定率先解開了，而他還不清楚謎題的內容是什麼。
工藤優作的推理能力，遠在他之上，這是無可爭辯的事實。
坡、奉太郎和安室透都流露出明了的神態。
意識到自己排名大幅度落後的柯南，審視室內。
大概只有停下翻書動作的芥川，看起來什麼都不明白。
以芥川的異能，根本不需要明白什麼。在絕對的武力下，一切陰謀幾乎都是以卵擊石。
從知里子和芥川輕聲的對話，以及芥川午時的行動，柯南斷定芥川的風格，是不顧一切地撕裂、清掃眼前的所有障礙和敵人。
芥川本人也不打算明白什麼，打得讓對方明白「絕對武力才是真道理」就好。
芥川敏銳地覺察氣氛微妙，立得筆直，做好隨時對戰、下一秒即刻爆發的准備。
身後的黑色風衣微微晃動，羅生門蠢蠢欲動。
柯南緊皺起眉。
也就是說，他是唯一不在狀態的偵探。
明明以已解決的委托數量來排行，他只略微輸給工藤優作和坡。
奉太郎只負責整理、書寫報告，不計在內。
「呼——」
柯南吐出一口氣，細察起來。
室內唯一的變化，是隨知里子快步進來的少年。
少年身著宅急便的工作服，面帶笑容，盡職地捧著紙箱，遵循知里子的指令，要放到茶幾上。
並無可疑之處。
——不！
柯南不經意瞅見知里子放下的宅急便底單，上面的寄件人一欄，端正地填著：神所遺棄的幻影之仔。
啊，他也明白了！
都怪返老還童，讓身體縮小的他，平視的視線高度至多只到大人腰間！
柯南氣呼呼地鼓起臉頰，所以，不算擁有超推理的亂步，其他四位偵探都是高高的大人，只有他是小孩子……才沒能在第一時間看到貼在紙箱上的關鍵性證據。
神所遺棄的幻影之仔。
幻影的英語單詞為phantom，也作幻覺、像幽靈似的、虛幻的。
仔，則是幼犬。神所遺棄的幼犬，那他自然而然想到的，是新約聖經中不受上帝祝福的山羊，山羊是惡魔撒旦的像征。小山羊、山羊仔的英語單詞，是kid。kid更常見的意思是孩子。
將以上聯系起來，答案簡而易見。
這份宅急便的寄件人，是神出鬼沒的怪盜熊孩子。
官方命名為怪盜1412號，俗稱怪盜KID，基德。
收件人是森知里子。
知里子會招來基德的原因，只有一個。
那就是靜置在茶幾上的世界第一大綠寶石——知里子用綠寶石作魚餌，和日賣新聞社簽訂明早的頭版，靜釣基德，不得不上鉤。
出乎意料的是，基德比預想來得更早，更快。
知里子收到意外的禮物，是早上的面試；給日賣新聞社去電時，安室透還在為壽喜鍋忙碌。
與新聞社簽訂的頭版，是明日發售，今夜印刷。明早五點，《日賣新聞》才會隨信件投遞，沸沸揚揚傳開。
即使訊息提前泄露，宅急便普遍的配送速度是市內次日達，鄰市隔日送達，現在就精准投遞到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的這份紙箱，顯然快得不正常——基德首先要知曉消息，再設計、准備宅急便的內容，然後寄出，在此時抵達。
換言之，就算基德使用速達的加急服務，也達不到這個堪稱奇跡般的光速。
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余的答案不論多不可思議，都是真相。
真是狂妄至極。
或者說，太無知了。
柯南盯視少年，不，應該稱之為對事務所一無所知的基德。
在這間招待室扎堆出現的，是能夠一眼窺破真相的世界第一名偵探，江戶川亂步；超一流推理小說家偵探工藤優作；世界第二名偵探，又一位推理小說家，知識的巨人坡；迫不及待想逮捕超級盜竊犯，隸屬於zero的三重身份安室透；否認自己是世界第二名偵探候補，只想悠閑看推理小說的奉太郎；以及，閱歷和頭銜，與其他人比起來，微不足道的警視廳救世主，變身小學生偵探的他。
加急的宅急便，做不到光速投遞。
扮成宅急便工作人員的基德本人，或者基德同樣神秘的助手，臨時雇佣、只送這一份宅急便的兼職者，就可以。
亂步哢哧哢哧嚼薯片，絲毫沒有開口或者出手的打算。
要來個人贓並獲嗎，柯南思考著——有一只生物猝不及防地先動手了。
是坡的同伴浣熊，撲地蹦了出去，如輕巧的皮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襲向少年的臉。浣熊的牙齒和爪子並不鋒利，卻擁有神乎其神的攻擊力，能把硬木板和水泥牆結結實實地鑿出洞。
誒誒誒——
黑羽快鬥直覺不妙，驚詫地見到一只齜牙咧嘴、徑直向他疾速衝來的浣熊。
喂喂喂！
浣熊可不像它的外表，又萌又呆，其食譜囊括一切浣熊看見的、可以食用的食物。
包括他最害怕的魚，浣熊擅長直接捕食生魚，還咬人。在原產地北美大陸，浣熊是狂犬病毒的主要傳播攜帶者之一，危害超過野犬。
黑羽快鬥護住沉重的紙箱不翻倒，難以再空出一只手護住自己帥氣的臉，只能靈活地閃避，並有意將浣熊引開，他身側是纖弱的知里子——作為紳士，有義務保護可愛的女性。
不能在偵探事務所光明正大使用怪盜的魔術道具，比如甩出紙牌，來驅趕襲擊毫無預兆的浣熊。
黑羽快鬥慢了一步，一側臉頰被狠狠地抓出三道印，他微微吃痛一聲，輕撫傷口邊沿。
縮在角落的黑色自然卷微笑，用幾不可聞的小聲安撫浣熊，「辛苦你了，卡爾……」
喂喂，那種反應是怎麼回事——
黑羽快鬥敏銳地聽到了，奇異地睜圓眼睛，主人對寵物咬人沒有一絲歉意，反而溫柔地對傷人的寵物說「辛苦你了」，是他今早起床的方式不對，所以產生了幻聽嗎。
凶惡的浣熊，乖乖巧巧地吱了一聲。
不，不是幻覺。
有問題的，不只是這對主人和寵物。
還有圍繞在辦公桌邊的四人，望來的眼神出奇一致，如同宣讀判決的審判長。
最令黑羽快鬥在意的，是五、六歲模樣的男孩。
男孩打量他的神態，一臉寫滿「你怎麼這麼笨，笨得簡直無藥可救」——作為赫赫有名的怪盜，不好好聽課也能取得滿分的優等生，黑羽快鬥頭一回被稚嫩的男孩嫌棄，你知道什麼是諾克斯十誡、如何一瞬易容、怎麼惟肖惟妙地變聲嗎，你會精准地解開高階函數、空間解析幾何和微積分嗎？
恰時，從廊道傳來腳步聲和不成調的哼唱，還有越發近了的清燉雞香味。
「超級清燉雞好了喲∼」又有一位笑顏爽朗的自然卷現身了，端著一只盛滿燉雞的瓷碗，放著一只瓷勺，清湯表面浮著切成均勻厚度的姜片和蔥段，飄香四溢。
黑羽快鬥凝眸，看奇異的寵物主人，是自然卷一號。
然後是栗色自然卷二號，安安靜靜繼續敲擊鍵盤，整理文件。
端著瓷碗，笑吟吟走近的，是令他更警覺的自然卷三號。
他可以算作這間招待室裡的自然卷四號。
黑羽快鬥飛快地整理現狀。
知里子輕輕拍他的肩，新綠的眼眸挨近，注視他的傷處，笑顏柔和，「謝謝你。醫藥費和其它費用，我會支付的，真的非常抱歉。作為那個咬人的歉禮，你喝一小碗滋補的超級清燉雞，如何？」
第043章 從這裡逃脫的攻略
霧氣緩緩升騰,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香味。
超級清燉雞盛在純色瓷碗裡，僅有簡單的佐料相配，新綠的蔥段搭配黃色的姜片, 看起來鮮嫩又可口。
這碗料理，是自然卷三號端給森知里子的。
森知里子將其作為浣熊咬人的歉意，承諾支付醫療費及其它費用，請他嘗一嘗滋補的清燉雞——從他按響門鈴到進來, 時間極短, 不可能在早就開始做的清燉雞裡，特意為他加了料。
——這是一份貨真價實的歉禮和關切。
黑羽快鬥嗅著隱隱約約的香氣, 判斷。
他無法從表面得知，清燉雞的做法到底「超級」在哪裡。
但是，有一點毋庸置疑，這碗超級清燉雞一定是安全的，是自然卷三號注入心意和靈魂的料理。
因為不是為他烹制的, 是森知里子。
黑羽快鬥尤其感到黑衣青年凜冽的瞪視……仿若他已經是一個死人？
喂喂喂！
森知里子只是作為事務所的負責人, 代奇奇怪怪的社恐處理寵物咬人事件而已。
在必要的醫療費用外, 給他一碗溫情的雞湯——不愧是業內超著名的律師, 為數不多的委托都是被判定絕對會失敗的大反轉，將「任性的異能偵探」包裝成「可愛的中二病天才」, 擁有處理突發事件的反應力, 給他公正又妥帖的處理。
新綠的眼眸綴著柔和的光, 近在咫尺。
給他一絲奇異的錯覺……仿佛他才是縱容寵物咬人的惡人。
不順應她想要的結果，不答應她, 不行。
黑羽快鬥接過瓷碗的動作，頓了一下。
他，只是由於飛來橫禍, 得到了森知里子熨帖的處理。
黑衣青年瞪來的眼神，活像他做盡了殺人放火一切罪不可恕的大惡事，現在就應該立即收到死刑的判決，用最最最慘烈的死法……只是一份超級清燉雞而已。
而且，是森知里子要給他的，不是他搶的！
雖然這只瓷碗，盛有一整只雞中肉質最鮮嫩的精華。
但是，一整只雞、一塊姜、一把蔥、一盆水，以及佐料、調味品天然氣的費用，加起來不到萬元。
即使算上廚師的費用，在擁有專業廚師的高級料理亭，一份雞的料理貴到天價，也絕對貴不過他的目標寶石。他作為頻繁對億元寶石下手的超級盜竊犯，在行動中從未遇到過像黑衣青年這樣的敵人，用緊盯一件死物的眼神盯住他，使他不禁產生自己已經死了的感覺。
黑羽快鬥忍不住腹誹。
——這只眼神凜冽到要殺人的忠犬……也太維護森知里子的超級清燉雞了。
只是一份超級清燉雞而已。
不至於，真的不至於，不至於用這種神態對他。
若要向森知里子展現忠犬的魅力，與其維護別人做的超級清燉雞，不如自學料理。
與燙手的超級清燉雞相比，黑羽快鬥最在意的，是留在浣熊牙齒和爪子上，屬於他的血跡。
只要細微的血跡，就能夠分析出他的血型、DNA，從而鎖定他是誰。
「你辛苦了，卡爾……」
自然卷一號微笑著說，浣熊辛苦了？
如果從另一個角度考慮，自然卷一號的話語真心實意——
並非主人縱容寵物傷人，而是有意驅使浣熊咬他，為了取得他的真實身份信息。
用「浣熊咬人」的方式，不僅可以避免社恐和其他人之間的肢體接觸，並輕易使被咬的他的注意力，一瞬更多放在了被咬的痛感，主人怎麼不看好寵物的痛惡上。
為什麼要取得他的血跡；
為什麼立在那邊的四人，姿態像極了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審判長；
為什麼男孩看他，是一臉注視笨蛋的模樣；
……
黑羽快鬥的中樞處理器飛速轉動，即刻得到一切都合理了的答案。
——他的身份岌岌可危。
黑羽快鬥維持佁然不動的笑顏，把紙箱穩穩地放下。
立在那邊的五人，從頭至尾毫無交流，連眼神都沒有交彙一秒，只是分別淡淡地望過來。
在沙發坐定的亂步，腳丫翹在茶幾上微微搖晃，哢哧哢哧嚼著零食，不看置在一側的世界第一大綠寶石，朝森知里子自然流露出超級無聊的神色，臉上清清楚楚寫著分明又委屈的大字：
「知里子，我的彈珠汽水怎麼還沒來，呼——那個家伙有什麼好讓你關心的？」
不論怎麼看，明顯都是超級悠悠然的狀態。
就是這種悠閑過了頭的詭異氣氛，讓黑羽快鬥頓時更迷惑、緊張了。
他的臉被抓出血跡，說明這不是一張易容面具。
怪盜基德是十八年前出道的月下魔術師，他今年十六歲，在十八年前還未出生——連鍥而不舍追了基德十八年的中森銀三，都沒有覺察出基德有一代、二代的區別，這是他敢用自己真實的臉和身份，送宅急便的主要原因：他不可能是十八年前的怪盜基德。
加上中森銀三是他的鄰居，基德最聞名的死敵，對此無所察覺。
這是又一道極具迷惑性和安全性的保險。
他之前也經常這麼做，從未出現過一絲紕漏。
這是第一次，黑羽快鬥在事前調查，感受到了如五指山般的重壓。
端過超級清燉雞的手，都要變得微微顫抖了。
——要是端不穩，讓超級清燉雞翻了的話，濺出一點心意，就請做好被撕裂的准備吧。
黑羽快鬥從黑衣青年瞪圓的眼睛，輕易讀出對方噴湧而出的怒意。
雞湯的香味翻湧上來。
一邊是難以拒絕的眼眸，一邊是傾閘而出的瞪視，還有搖搖欲墜的真實身份……黑羽快鬥光速思考對策，聽到有人緩步進來的腳步聲和喘氣的詢問，是上年紀的老人，聽起來是端著比他更沉的重物進來，又一位宅急便的工作人員嗎。
黑羽快鬥扭頭，從一只大紙箱後，見到一位著白色外衣、頭發灰白的矮胖男性。
「抱歉，事務所的門沒關，我就擅自進來了……」
被男孩喚作「博士」的人，吁吁地喘了口氣。
在金發男性的幫助下，「博士」終於卸下被塞得滿滿當當的紙箱，有便當盒、電飯煲、一雙被稱之為洗碗神器的手套……露出一角的物件五花八門，黑羽快鬥疑惑，就像一般人經常處理舊家具、舊家電的辦法，貼上「有需要的人，可以搬回家使用」的紙條，規規矩矩放在街邊的整合，這位「博士」直接把那個端過來了吧。
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正在調查什麼和舊家具、家電有關的事件嗎。
黑羽快鬥分心猜測，聽到「不是回收舊家電，原來真的是博士」繼續說。
「因為我累積下來的發明實在太多、太重了，怕放下就再端不動。啊……真的非常抱歉，森桑，要把我自認為得意的發明全部整理出來，是一件顯而易見的大工程，我錯估了整理所需的時間。有些發明，我自己都忘記自己做過——」
博士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完全沒察覺微妙的氣氛，源源不斷地開始介紹起來。
「我的甲殼蟲後備箱裡還有，今天只是搬來了一些簡單明了的發明，還有其它沒能搬過來的，如果森桑你有興趣，之後可以到我家去看。你也可以定制發明，只要你能想到，我應該都能盡力做到！比如，這是你昨天和柯南提到的腕力增強手套，這層布料是特制的，內裡有我的獨家機密。可以定制大小和款式，套上以後，就和腳力增強鞋一樣，可以讓你的力氣，一下子增大到至少是原來的數十倍。比如，即使是你，也可以很容易把人抱起來，或者像捏住貓的後頸，輕易拎起人。」
那雙被錯認為洗碗不傷手的神器，竟然是不科學的腕力增強手套。
黑羽快鬥無聲注視粉紅的長手套，這讓他又想起魔幻的御神電子工程研究室。
「誒——真的有那麼神奇？」
名偵探停下往嘴裡扔薯片的工作，問起。
視線卻不是朝向介紹的阿笠博士，而是森知里子。
——哈？喂喂，你不是一眼能看穿真相的名偵探嗎？
黑羽快鬥撇下半月眼。
只要名偵探戴起眼鏡望過去，異能發動，就立刻能知道真相了。
何必用需要用力的實驗來證明，是故意用麻煩的手段。
就算要進行實驗，那邊有一位更合適的實驗對像。
年輕女性用最省力的姿勢，稍微使些勁，還是能夠把身形纖瘦的名偵探舉起來的。
那邊的六歲男孩，才是原本肯定無法做到，戴上手套能做到的完美對照組。
從中學開始牢牢占據重要位置的控制變量法，頻繁的考點之一，就是對照組要盡量合理。
簡而言之，這是中學生就能明白、一定深刻明白的道理。
而名偵探，黑羽快鬥記得他聽聞的資料……今年二十六了吧？
真的二十六了嗎，黑羽快鬥懷疑。
不是不了解常識。
就是想被她抱，想被她親昵地拎起來吧。
果不其然，名偵探把柔軟的沙發踩出兩個深深的腳印，朝森知里子高興地伸展雙臂。
「——以後，「沒辦法把我抱到車上」就不是理由啦！」
從這間事務所逃脫的攻略，不論自然卷一號，三號，黑衣青年，或者名偵探，都是森知里子。
黑羽快鬥心有決計，不經意瞧見了紙箱裡，被壓在便當盒和電飯煲下面幾件十分面熟的發明，喂喂喂——那像極了怪盜基德的小道具，寺井黃之助向他認識的一位「博士」定制的。他是使用者，因此一眼能認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以後，「沒辦法把我抱到車上」就不是理由啦！→是對11章知說「亂步，我可沒辦法把你抱到車上」的回應*怪盜的道具，全部是由博士做的→出處是動畫的原創，寺井說這句話的時候，窗外停著一輛標致的黃色甲殼蟲
第044章 熠熠閃光的期待
——以後, 沒辦法把我抱到車上就不是理由啦！
亂步的聲音活力十足。
他在沙發上站定，把柔軟的沙發墊踩出兩個分明的凹陷，朝她大大地伸展雙臂, 綻開燦爛的笑容。
沙發原有的高度，加上亂步的身高，知里子微微仰首，直直對上發亮的眼睛。
是熠熠閃光的期待。
在絕大部分情況下, 亂步的要求, 不論誰，都不得不乖乖滿足他。
打從心底尊崇亂步的人, 對亂步畢恭畢敬，有求必應。尤其武裝偵探社和警視廳。亂步平日毫不客氣地施號發令，幾乎能得到百分百的應和。
更別論傾瀉而出的期待。
當然了，這種毫無偽飾的歡悅——她也束手無策，不忍心看他純粹的不高興。
因此, 不是太過分的要求, 知里子都會盡力滿足。
她提議, 因為腕力增強手套一定有廣闊的市場, 比腳力增強鞋用處更廣。
至於購買者如何使用，她不可能面面俱到地想到每一種, 亂步就立即提出了她沒想到的一種——她也可以輕輕松松抱起他了。換言之, 以後, 亂步抱怨走累了想休息，腳酸要人背, 不再是限定能夠毫不費力背起他的單選題，變成了隨心所欲的多選題。
關於腕力增強手套和腳力增強鞋的原理，阿笠博士只模糊地一筆帶過。
這屬於科學的範疇, 知里子有所猜測，人的力氣絕不可能憑空出現，莫名其妙增強到原本的數十倍。應該是內置的某種裝置，通過微弱的電流或者其它刺激，給予人即時的應激性反應，促使腎上腺素在短時內激增，呼吸、心跳和血液流動加速，暫時性發揮出遠超本人上限的能力，比如肌肉力量、衝刺速度、動態視力。
人在危急時刻或直面恐懼，機體也會迅速分泌腎上腺素，使人神經興奮又高度緊張，應對危機。
在醫療劇中，經常會看到搶救的畫面。針對心髒驟停和過敏性休克，腎上腺素就是常用的強心急救藥。
阿笠博士放心地交給柯南使用，說明已經把給予機體的刺激程度和促使激增的腎上腺素劑量，控制在足夠安全的範圍。
不過，既然這是刺激自身機體，從而讓肌肉力量發揮到極致的工具，那就避免不了肌肉酸痛的副作用。
稱之為「副作用」，並不恰當。
人進行健身鍛煉、運動或者搬動重物，通常會在12個小時後開始覺得肌肉酸痛。按壓局部，比如手臂，會有明顯的痛感。這是十分正常的機體反應，在醫學上被稱之為延遲性肌肉酸痛，三到七天內能夠自然緩解。
現在輕輕松松抱起亂步，明早開始肯定要逐漸支付代價。
代價是至少三天、至多一周的酸痛感。
知里子呼出一口氣，抵不過閃閃發光的眼睛，接過阿笠博士遞來的腕力增強手套。
「啊，森桑，按鈕在這裡，要先按下去，然後旋轉，選擇你需要的模式。總共有三種模式。就像電風扇的轉動速度，有高、中、低三個檔位。腕力增強手套和那個類似。你可以先試試看手感，適應一下——」
阿笠博士細心地介紹，不好意思地笑。
「其實，這個手套的顏色和一些設計……因為我不是很擅長時尚，加上時間比較緊，就用了手裡現有的素材。森桑你可以提出定制的要求，我會盡量滿足。我這次過來，特意帶了量尺，可以量取你的數據，制成更貼合的款式。」
簡單量產和量身定制，這給知里子啟發。
知里子邊戴邊想，轉向送宅急便的少年，他靜靜端著超級清燉雞，聽得認真，雞湯一口未動。
「怎麼樣，這份雞湯不合口味嗎？」知里子問。
「……啊，不！聞起來、看起來都很美味。」少年忙否認，舀了一勺雞湯。
「那請趁熱吃了吧，有暖和的安心感。然後，以防萬一，還是預約狂犬疫苗比較好。東京地區的話，我記得，東都醫科大學附屬醫院應該有儲備——」知里子說著，望向默默工作、分心聽戲的奉太郎。
工藤優作自然接話，「就交給我和文代吧。陪他預約、注射疫苗，並處理他今天耽誤的宅急便。我和文代剛好有一個和他很像的兒子，非常擅長做這種事情。」
工藤優作和有希子依舊維持偽裝，分別使用「明智小五郎」和「明智文代」作假名。
明智小五郎是江戶川亂步筆下著名的偵探，其妻子文代組織了少年偵探團，「明智」、「小五郎」和「文代」因此常成為影視作品和推理小說、漫畫中偵探的姓名來源，以及父母給孩子起名時美好的寓意，還有工藤夫婦十分隨便的假名。
剛好有一個和少年很像的兒子。
返老還童的柯南立在一邊，瞅工藤優作，撇下無聲的半月眼。
工藤優作笑眯眯地回望。
形成鮮明比照的，是陰雲密布的芥川。
坡用手帕，動作輕柔地擦拭浣熊的犬齒和爪子，將細微的血跡拭干淨。
太宰治好奇地瞧起阿笠博士帶來的便當盒手機，打開便當盒撥號，又嘗了一口裡面清香的白米飯，和阿笠博士交流起來，還有看起來是電飯煲，實際是將西瓜切成假面超人的切花機器。
「好。」知里子頷首。
「這是事務所的工作之一，森桑，由我來做吧。」安室透輕聲結束通話，積極插言。
「安室桑你是事務所重要的廚師，很快又是晚飯時間。而且，以安室桑你的年齡，應該沒有照顧孩子的經驗。這種小事，交給更擅長的我和文代就好。」工藤優作輕描淡寫地撥回去，「江戶川君，麻煩你去叫一下文代。」
安排完少年的事，知里子戴好手套，正對等待片晌的亂步。
亂步撲過來，如一只輕盈的貓，翹起的黑發滿溢出明快的意味，輕輕掛上來，縮起腿，手臂圍在她脖頸，下頜抵在她腦袋上，發出呼嚕嚕的笑聲。
亂步的發梢微晃，有微微刺到的酥麻感。
知里子托住他，果然一點都不費力。
有別於她的溫度透過棉質布料，清切地傳過來。
「亂步，你吃得太甜了，要彈珠汽水對吧。那我就抱你到廚房，你自己拿。」
「我要檸檬口味的中和一下。還有和汽水口味相同的糖，我放在漫畫上的口味，原本很全的，香瓜、草莓、橘子和荔枝，都是甜甜的。現在少了甜甜的桃子味——知里子，你沒有買全！」亂步的聲音近在咫尺。
「亂步。」知里子憑印像和往下瞥到的室內裝修移動，「你完全擋住我前方的視線了。」
「呼——真拿你沒辦法，那就由我來指揮你——先往右前方走五步，然後直走，我會叫停的，知里子，你往前走就好——」亂步挨得更近了，用心口將她的視線遮得更徹底，「我會好好指揮的，我可是永遠不會出錯的名偵探呀！要撞也是我的背先撞上——好，現在右轉九十度，然後直行，對，知里子，現在直行！」
從招待室到廊道，響亮的指揮源源不斷。
知里子眯起眼睛，感觸到亂步越發抓緊的力道和砰砰的心跳。
呼吸間，全是青檸汽水混合慕斯蛋糕的香味。
知里子隱約聽到兩個腳步聲靠近，有人禁不住撲哧輕笑出聲，是有希子。
「柯南，你也要這樣，我來抱抱嗎？」有希子饒有興致地問起。
「不要！」柯南干脆地拒絕。
「既然以名偵探為目標，那你要時時刻刻向亂步桑學習，才對嘛。」
「……這個和破案完全無關吧。而且，那是知里子姐姐在測試腕力增強手套。」
「測試的話，應該要用更正規、准確的秤砣。原來的腕力可以提起多少千克，現在又是多少千克吧，進行科學又精准的對比——這純粹是在無聊的日常中尋找情趣啊。所以，我們兩個也來嘛，向擅長樂趣的知里子桑和亂步桑學習……」有希子含著笑意的聲音逐漸遠去。
「我不要！」柯南拒絕得更利落了。
「再直走十五步，然後左轉九十度——」亂步喋喋不休地給出指令，問到，「知里子，你知道那個送宅急便的，是誰嗎？」
「看你們的第一反應，我以為是易容的怪盜基德登門來作事前調查。但是，坡君的卡爾抓傷了他的臉，露出血痕，說明並不是易容。那對比傳聞中的怪盜，他年輕得過分了……基德有一位助手，可是那位助手，在十八年前就存在，和他的年紀不符——」
知里子放輕聲音，猜測輕得幾不可聞，混進砰砰作響的心跳。
「難道……是藥物的作用，就和柯南一樣。十八年前是成年人，八年前因為不小心，或者是被迫吃了那種藥的前身，返老還童成孩子，所以不得不消失，今年終於長大了——而且，以那張臉，即使被人看到，也輕易可以栽贓給同齡、現在更是杳無音訊的工藤新一？不，其實，我很難斷定基德的立場，明明做著超級盜竊犯的事情，同時卻又做了許多樂於助人的好事。警視廳今年要頒發的感謝信，論數量，我們事務所排在第一位，基德是第二位……」
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收到的感謝信、獎狀和錦旗，專門有一個雜物間用來存放這些。
三年來，已經被堆得滿滿當當。如果要展示出來，把寬敞的招待室從天花板到鋪滿地板，能夠厚厚地糊上十層。
基德的事跡，知里子有所聽聞。
不只是盜竊，又送還寶石，還有守護鐘塔、識破假寶石和奸商的詭計，在警視廳毫無意識時，搶先鎖定真正的犯人——論樂於助人的數量和質量，已經足以獲得一枚紅綬褒章。
紅綬褒章，是授予對社會做出特殊貢獻的人。
比如，義無反顧救人的勇者，怪盜基德。
褒章是最富盛名的獎勵制度之一。
偵探推理小說之父江戶川亂步，就得過授予文學界的紫授褒章。
知里子看出少年的身份有問題，又無法確定是誰。
那請人陪被咬傷的少年到醫院看病，就是不著痕跡獲取信息的辦法之一。
坡豢養的浣熊，不存在傳播病毒的風險。
「笨蛋知里子——」亂步喚她，拖長尾音。
「怎麼了？」知里子問。
「不對，全部不對！」亂步否定。
「啊。」
「你想知道嗎，你要知道正確答案嗎？你可以用那個哦∼」亂步又明示她可以使用願望卡，這次是示意性極強的引導。
亂步到底想要什麼。
和正確答案相比，知里子更好奇他想交換的東西。
「亂步，你稍微松開一點點。」
「會喘不過氣嗎，我沒有抱得特別緊啊。」
「本來想簽在你臉上的，既然這樣，那就簽在你背後——亂步你別動，只用一只手支撐你，還是有點費力的，我快速畫一個。」
知里子用左手的食指，迅速塗起無形的「裡」字，指腹劃過棉質布料，觸到柔軟的背脊。
貼近亂步的心口，撲通、撲通、撲通，心跳默契地應和，加速。
第045章 是因為我
撲通。
撲通。
撲通。
心髒保持悸動的頻率。
知里子深吸一口氣, 盡量穩穩地把亂步放下。
「為什麼——知里子，還沒到廚房啊！」亂步發現下落的趨勢，發出響亮的不滿, 抓得更緊了。
「心跳過快了，讓我調整一下。」
「你又沒有做很劇烈的運動，只是抱我而已！還用了增強腕力的手套。」
「就是因為用了手套。」
「哈——？」亂步發出更不服氣的聲音。
她猜測的原理，促使腎上腺素在短時內激增, 表現之一就是心跳加速。
加上視線被遮住, 只能依賴亂步指揮，還有貼近的溫度、心跳、聲音和吐息, 清切地傳遞過來，從四肢、臉頰、心口的感受器，徑直抵達中樞處理器，燒得她無所適從，心跳像剛剛快跑過, 快得異常。
亂步輕輕落下來, 站定。
知里子按下開關, 暫停增強腕力的效果, 整理起被亂步緊挨著弄亂的發型，看他。
亂步目不轉睛地回望。
「這個世界上, 沒有我看不穿的真相！不只是難倒其他人的事件、身份、詭計、推理游戲, 還有知里子你的問題, 更別說無關緊要的小事。雖然我討厭為了那樣的事情動腦筋，太浪費我寶貴的時間了, 但是我一看就知道，一下子就能解決——明明問題簡單得就和呼吸一樣，為什麼你得不到正確答案, 這個要比問題本身復雜多了，知里子大笨蛋！」
亂步呼呼地強調。
比笨蛋更進一步，現在是大笨蛋。
知里子頷首，摘下腕力增強手套，好好看著他，緩緩平復心跳和呼吸，作認真聆聽狀。
如若少年是怪盜基德的關系者，那要如何解釋十八年前、八年前和現在的時間差。
「呼——」
亂步吐出一口氣，又毫無預兆地撲過來。
這次站在廊道，沒有沙發的高度差，亂步的下頜重重抵在頸肩，知里子感受到呼呼鼓起的臉頰，和碎發稍稍摩挲導致的微刺和酥麻感。
環住她的手臂用力收緊了。
砰砰作響的心跳傳過來。
「……亂步。」
「測試的話，要用更正規、准確的方式，對吧。最基本的控制變量法，我還是學過的。從小學一年級到中學的學科知識，都簡單到超級無聊。就算我沒學過，一想就知道了，要怎麼對比。那麼現在和剛才比起來，你現在沒戴手套，剛剛戴著，心率有明顯的差異嗎，知里子？」
微燙的吐息落在耳邊，如柔軟的棉花糖輕輕化開，融成甜甜的糖晶。
隔了短促的一個呼吸，亂步斬釘截鐵。
「——我能感覺到。我的記憶絕不會記錯，答案是沒有。所以，不是因為手套！」
*
宮野志保聽清一牆之隔的聲音，是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的負責人和名偵探。
森知里子和江戶川亂步的奇異組合，她在組織就有所耳聞。
江戶川亂步，武裝偵探社的異能偵探，擁有讓罪犯懊悔到嚎啕大哭的「超推理」。
她所知的，江戶川亂步曾數次將組織已經清掃干淨的事件，原原本本地揪出真相。組織內部，有人對此頗有不滿，幾次想除去礙事的名偵探。
針對毫無戰鬥能力的江戶川亂步，手段一眼會被看穿，得到「你是笨蛋嗎？不，這麼說真是太失禮了，你就是笨蛋」的評價。明明有眼睛，卻和沒有一樣的笨蛋，才會去招惹他——江戶川亂步無意識譏諷效果滿點的實話實說，令失敗者的頓挫和沉郁感頓時翻了數十倍。
宮野志保聽人閑暇時的輕聲八卦，對方模仿他假想的江戶川亂步，狂妄又浮誇。
不，不是狂妄，是事實。
今日見到真人，她確認名偵探有任性的資本。
超推理，是所有組織趨之若鶩的能力。
將江戶川亂步嚴密包裹起來的，不僅是他本身的「偵探」屬性，還有強勢的「武裝」。
江戶川亂步所在的武裝偵探社，專門處理官方無法處理的危險委托，有數名異能者。
異能者，是比獲得代號的組織成員，更稀少的存在，輕易能做到以一敵百。比如，一個芥川龍之介，毫不掩飾地疾衝進著火的研究所，將研究員和安保捆得結結實實，一只只陳列在街上，就像蠶繭。
宮野志保躲在隱蔽處，看得心驚膽戰。
因為研究員是智力派，研究室配備的安保人員極其專業。
加上她接手的研發項目，尤為重要，安保措施更加嚴密、堅實。
芥川龍之介卻如出入於無人之境，簡單得像在自己家散步。
異能者和普通人的差距，如同天塹。
不論其它，有異能經營許可證的武裝偵探社，在合法性上遠超組織。
得到官方許可，說明武裝偵探社的立場偏向正義的一邊，或者能夠帶來足夠的利益。那可不是靠普通人周旋能得到的一張紙。組織在財政界的能量高到常人難以想像，也沒能取得一個合法的名目。
江戶川亂步所屬的偵探社，武裝名副其實。
此外，還有使江戶川亂步隨心所欲的合法手段。
宮野志保聽過宮野明美簽訂的委托條款，徹頭徹尾是一份偏袒事務所的不平等合同。
擬定條款的，是律法界以扭轉局勢聞名的律師，森知里子。
檢察廳只起訴犯罪事實明確的案件，因此99.9%的結果是判定有罪。森知里子擅於將被認定100%有罪的案件，百分百扭轉敗勢，成為0.1%的例外。收費高昂，傳聞上次勝訴，森知里子收取的佣金高達數十億日元，屢次刷新國內記錄，卻讓委托人直呼「太值了」。
森知里子承接的委托屈指可數，但以代理費排行，是毋庸置疑的首席。
不算事務所的收益，單純靠訴訟佣金就能躋身國內富豪榜，近年在納稅榜單上穩居前列。進賬的速度，猶如無休無止的印鈔機。
宮野志保垂眸，回想方才見到的森知里子。
微微一笑，眉眼彎彎。
新綠的眼眸如春光，浪漫而柔和。
聲音如輕風拂過，軟和又舒適。
和傳聞截然不同。
宮野志保疑惑。
她善於無形的感知。
一個人站在她面前，她能瞬間清晰地感觸到對方的善惡。
即使是組織最擅長偽裝的貝爾摩德，做好完美無瑕的裝扮，拿出精湛到細枝末節的演技，不著痕跡地隱入擁擠的人群，她也能立即察覺人群中有一個格格不入的存在。因為組織的人身上，有一股無法言說的腐爛氣息，那聞起來很危險，令她忍不住戰栗。
芥川龍之介和太宰治，就給宮野志保相似的感覺。
前者毫不偽飾他的來處，臉上明晃晃地寫著「我就是惡人」。
後者身著暖色調的長風衣，勾起無害的笑，自然卷黑發和禮貌的言行舉止，給人撲面而來的俏皮和少年感。太宰治是索性趁機端了研究室的提議者，口吻就像吃飯喝水，談論今日天氣真晴朗呀，說得極為輕巧。
研制返老還童的解藥，必須先取得研究室內的資料。
她無法憑空變出藥來，資料、資金、設備、建築、人手，缺一不可。其中最重要的，是資料。當組織聯系不上她時，會第一時間轉移、毀滅研究室，以防她將敗露研究室作為保護自己的手段。因為向警視廳或者其它勢力求助，她的制藥天分固然是交易的資本，研究室的機密才是立竿見影的叩門磚。
要趕在組織前面，時間非常緊迫。
工藤一家緊皺起眉，柯南著急地提出各種蠢笨的辦法。
只得到接人指令的芥川龍之介，忍不住輕輕咳了兩聲，緊盯住太宰治。
太宰治笑得樂呵呵，和緊張的氣氛涇渭分明。
宮野志保感知到超級危險的氣息，就像冷酷無情的琴酒。
太宰治身上有浸泡在黑暗中，被黑色侵蝕，永遠無法磨洗的印跡。
不。
比冷笑的琴酒更危險。
琴酒要是這麼溫溫柔柔地笑，只會更讓人害怕得發顫。
太宰治就給宮野志保這樣的感受，一個笑容滿面的琴酒。
太宰治笑著，只字片語制定好方針，留給自己的工作是最簡單的一項，在合適的時候撥出急救電話。
進研究室的英雄人選，是看起來莫名躍躍欲試的芥川龍之介。工藤一家負責演技，扮演偶然路過的目擊者，適時喚來更多熱心的英雄，將匆匆逃出來的人團團圍住，給予「貼心」的求助。
太宰治立在遠處，看亂哄哄的現場，邊看住她和宮野明美。
宮野明美挨近，攥住她的手，安心的溫度傳過來。
宮野志保聽到宮野明美輕聲的判斷和安撫：太宰治運籌帷幄；芥川龍之介面冷心善；能夠驅使這兩個人來幫忙的森知里子是十分講理、正直的人，請她安心……暫且不論指揮若定，和只是說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話，放任芥川龍之介行動間的差距，還有那個面冷心善的水分，宮野志保深深懷疑宮野明美看人的水准。
就和看中諸星大的眼光一樣，無藥可救。
森知里子講理又正直，這個描述，要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
向她坦白身份的有希子和柯南，是十分正直的人。
有希子和森知里子的通話，擺出滿滿的懇切，以情動人，而非用冰冷的交易。偵探的眼睛，一定比宮野明美和她看到得多。工藤夫婦准備了森知里子切實的需求，對方卻一口否定了，請用一個讓江戶川亂步滿足的推理游戲來交換，有希子作驚喜模樣，毫不遲疑地應下。
出乎意料的交易內容，令宮野志保難以言說。
什麼樣的推理游戲能讓江戶川亂步滿足，這是江戶川亂步說了算的未知數。
要讓一眼看穿真相的世界第一名偵探覺得滿足，難度可想而知。可能這個就滿足了，更可能永遠都無法滿足。森知里子輕易為江戶川亂步套取了源源不斷的樂趣。
在專業領域無人能敵，善於籌謀和交易，能夠驅使危險的兩人，馴服名偵探……森知里子絕對不是普通人。
和宮野明美看到的不同，這是宮野志保所窺見的。
或者說，宮野明美樂觀的寬慰，不只是給她，還有她自己。
宮野明美也模模糊糊察覺到了，只是沒辦法，沒人能幫到此刻的她，病急亂投醫。向森知里子應承只要她安全，什麼都能做，真是的……太讓人煩惱了啊，要怎麼把這個條件贖回來。
宮野志保瞥過勉力掩飾疲憊感的宮野明美，飛速思考起來。
她所能付出的，只有組織重視的天賦。
遠比想像順利地，取得了資料，宮野志保心情忐忑地抵達事務所。
見到爽朗的安室透，宮野志保霎時敏銳地縮起，這，這個氣息……安室透絕對是組織的一員！
喂喂喂，一眼看穿真相的「名偵探」，真的有在好好工作嗎，把危險的組織成員放在身邊！
宮野志保焦灼地尋找名偵探。
招待室裡滿溢著食物的甜味，慕斯蛋糕的，溫泉蛋的，壽喜鍋的，番茄味薯片的。
江戶川亂步被甜甜的味道所包圍，正忙著把慕斯蛋糕送進嘴裡，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毫不在意地繼續嚼著，指揮回來的柯南快點開始工作。
堆起資料的桌邊，除了讓她感到危險的高度疑似組織成員，還有一位縮在角落的自然卷，一身黑，黑發色，黑披風，黑衣裝，身側蹲著一只深色的浣熊，氣息比較淡。
雖然氣息比較淡，但無疑是相似的人。
宮野志保禁不住有些懷疑，這不是偵探事務所，是各式各樣的惡人集聚地——好像剛剛從一個深不見底的坑爬出來，隨即掉進了另一道更加無望的馬裡亞納海溝。
宮野明美輕輕拉了拉她的手。
宮野志保循著她的視線望過去，看到折進來的栗色自然卷和年輕女性。
是宮野明美昨日見過的世界第二名偵探候補，自稱只是整理文書的折木奉太郎，氣息十分干淨。以及，事務所的負責人，森知里子。
宮野志保仔細審視起對方。
和傳聞，和她的設想，迥然有別。
森知里子的笑顏明媚、柔和。
從森知里子身上傳來的，是清爽的青檸味和慕斯蛋糕香氣。
不。
宮野志保重新確認。
森知里子……應該要更有害才對。
因為更知名的，是厄運的知里子。
但凡是森知里子投資的，結果毫無二致。
只說最近一周，多羅碧加樂園由於雲霄飛車事件業績驟減；存錢的米花支行發生十億日元盜竊事件，職員尚在配合調查；組織在海外的一小部分優質產業，近期也遭受了猝不及防的「厄運」，接連破產清算。
與「厄運的知里子」相比，異能偵探給組織造成的損失，小得幾乎可以不計。
站在森知里子身後的，不僅是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龐大的委托者，對她本人在律法方面有所求的委托者。付得起高昂的委托費，不是傾盡全力的渴求，像宮野明美這樣甘願付出一切，就是本身非富即貴。
加上對事務所深信不疑的警視廳，這三股勢力就足以令人忌憚。
還有名偵探所屬的武裝偵探社，和森知里子的遠親。
宮野志保不明白，想不懂，這是一個困擾組織許久的未解之謎：武裝偵探社是偏向正義一邊的偵探集團，港口黑手黨的性質類似組織，為什麼武裝偵探社的支柱會和港口黑手黨首領的遠親合作，為什麼這個合作會得到兩方認可。
——難道，兩邊在賭，最終誰能馴服誰嗎？
宮野志保分析著，聽到江戶川亂步響亮的後文。
所以，心跳加速的原因，不是因為手套。
「是因為我！」
第046章 討厭就是討厭
是毫不掩飾的「直球」。
吐息和聲音近在咫尺, 燒得知里子思維怔了半拍。
直言不諱是亂步的特質之一，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仿若一只活力十足的連珠炮。
從絕不客氣的笨蛋, 隨心所欲的指令，到喋喋不休的見聞和心情，亂步聲音清亮，理直氣壯的口吻一以貫之, 氣人又動人。雖然, 絕大部分人在多數時候，只能感受到前者, 被叫做笨蛋，被狠狠敲腦袋，對亂步為所欲為的言行感到無比心累。
但是，毫無顧忌的坦率，意味著亂步的話沒有偽飾, 沒有保留, 再真實不過了。
喜歡很單純, 討厭同樣純粹。對看不慣、使他不高興的事情, 當即會用「世界上最無法原諒」的句式，直截了當地指出來, 從不把怒意憋到下一秒。
其他人的恭維和好聽的話, 需要思考真偽, 去除水分。
亂步不需要。他的話一定發自內心，沒有人能夠撼動亂步自成一體的邏輯。即使是福澤諭吉, 可以用指令或者誇獎，驅使亂步去做他不感興趣和麻煩的委托，也無法改變委托並不有趣的本質。
——討厭就是討厭。喜歡就是喜歡。
知里子輕輕回擁純粹的情意和淡淡的甜味, 是慕斯蛋糕和薯片，亂步身上總漾著點心的味道。
在她肩頸微蹭的發梢，氣味清爽，白色襯衫上是淺淺的檸檬味洗滌劑，她特意全部挑選了水果香味的……不妙，仿佛自己正被琳琅滿目的食物包裹著，成功勾起了她的飢餓感和食欲。
啊……想吃。
從亂步徹底遮住她視線的陰暗，到正常的明亮，需要短促的時間來適應。
知里子反射性地眨眨眼，加速適應的過程，余光瞥見亂步的後頸。
累了就命武裝偵探社和事務所的人背，吃個不停的能量全部交由活躍的大腦解決。亂步的臂膀和腹部一片平坦，沒有明顯的肌肉，力量是有的，可以毫不費力地梏住她。
黑發密密遮掩的膚色，是缺少鍛煉和少曬太陽的偏白，此刻透出惹眼的緋色。
亂步的聲音，繼續清楚地飄過來。
「雖然這個論證不夠嚴謹，應該還要做一個知里子你只戴手套的測驗。但是，我現在的心跳，還有剛才的心跳，知里子你絕對、絕對感受到了！砰砰砰地，就和你一樣快——我可是兩次都沒戴手套，肯定不是因為那個！真是的，這種事情一看就知道吧，明明是我知道、你應該能感受到、所以——」
亂步用明快的語調，擬聲詞說得鏗鏘有力，字字分明地強調。
砰砰砰地，像極了連發的子彈，急促而強勁，尤其響亮。
亂步通透的聲音，中斷於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
清脆的鈴聲伴著一聲重重的「呼——」，知里子單手輕撫炸毛的黑貓後背，用另一只手掏出手機。
來電者是作為拆彈專家，今日受命支援橫濱的松田陣平。
亂步扭頭瞥了一眼，發出咕嚕嚕的不滿，「在重要的出差中途這樣，還真是悠閑啊！就是因為這樣，所以警視廳都是無用的——」
「可能是有很重要的事件，要拜托你。」知里子截斷他的話，接起，「松田？」
「啊，知里子。」松田陣平清朗的招呼聲傳過來。
「你最好是有非常重要，非常非常非常有趣的事件！」亂步插言。
似乎是彰明顯著的威脅語氣。
趁空去電的松田陣平倚牆，單手抄兜，抓穩手機。
由於好奇，抵達橫濱，他在任務外的閑暇，稍微打聽了知里子自述的影響力。
與知名的亂步和武裝偵探社不同，知里子在一般市民中並不出名。昨夜，以「投資」、「厄運」為關鍵字進行檢索，他沒有搜到任何和知里子相關的資料。
假若如知里子所言，她的名字是能夠左右生死的存在，那絕不會沒有一點痕跡。
仿佛被刻意處理過了，有一只無形的巨傘，在她頭頂撐開。
作為律師的耀眼履歷，固然有亂步隨口的一針見血，但知里子就是有其它律師不具備的獨到之處，跳脫常理的邏輯和使人禁不住信服的笑顏和力量，不疾不徐地道來就贏了。
知里子逆轉敗勢的成績，足以與數千場無敗績的律法界女王妃英理並稱，不斷刷新自身創造的佣金記錄，累計更是遠超第二位，在交稅榜單上名列前茅，網絡上卻沒有泛起漣漪，只能在儲存資料的官方網站檢索到極少的信息。
松田陣平後知後覺不對勁的地方。
他沒有讓知里子的疑團影響到任務本身，這是刑事應有的素養。
制作檸檬炸彈並犯下要案的，是隸屬於港口黑手黨的梶井基次郎。這個身份和姓名，倒不是警視廳調查出來的，是自稱瘋狂科學家的梶井基次郎，在犯下凶惡的丸善大廈事件前，先進行了高調的自我介紹。
就和事前寄送預告函的怪盜基德一樣狂妄。
松田陣平掃過資料，凝眉。
不。
和梶井基次郎相比，會抓犯人、盜竊後會送還寶石的怪盜基德，簡直是無話可說的大好人。
這根本是把其他人的生命當作游戲，比他銘記的事件更黑暗。
他的任務，主要是研究如何快速拆解檸檬炸彈。
在接手資料、了解詳情後，松田陣平以制作和拆解者的雙重思維，著手分析內部結構。
資料中攝到的炸彈，是一顆顆金黃色的檸檬，在外觀上看不出和普通水果的區別。
果皮的粗糙程度、顏色和紡錘形的形狀，與真正的檸檬毫無二致，應該就是用真正的檸檬制成的，松田陣平判斷。用富有水分的果皮作為材料，稍不注意就會造成事故，傷到自己，不得不承認梶井基次郎是制作上的天才。
如巧合般湊在一起的「梶井基次郎」、「檸檬」和「丸善」，總讓松田陣平聯想到昭和時代的同名詩人和小說家。
在小說家梶井基次郎的短篇小說《檸檬》中，就出現了丸善，是一家位於京都，販售雜貨的商社。
給松田陣平奇妙感覺的，是和江戶川亂步、江戶川柯南一樣的名字，不止梶井基次郎一個。
比如昨日見到的文學青年太宰治。
通緝榜上的首席，令人忌憚的芥川龍之介，與芥川獎的紀念對像同名，今日橫濱的熱門話題就是作家粉絲太宰治和偶像芥川龍之介的逸事，他在上中學時聽國語老師提過。這位姓名一模一樣的芥川，是港口黑手黨的惡犬，傳聞他只是自報家門，就足以嚇退一些勢力微弱的組織。
還有港口黑手黨的現任首領，森鷗外。
一個個的，姓名真閃耀。
松田陣平盯住資料，緊皺起眉。
知里子不可能沒聽說梶井基次郎的來歷，再三囑咐他遇險的處理辦法：一是使用她在投資界的名望；二是向亂步所在的偵探社尋求幫助，那是專門負責官方無法處理的棘手事件的武裝集團，在橫濱當地富有名氣。
換言之，知里子先提出的第一種辦法，說明她有一定的把握，她的身份可以讓對方收手。
松田陣平記得，知里子使用的短句和口吻並不肯定，期待他安全回歸的心情貨真價實，就是理由令人哭笑不得。但是，能夠威懾那個作風高調的瘋狂科學家……他忽然有一個嚇到自己的猜想。
知里子打出的厄運名望，不是對方不聽從，就投資港口黑手黨的震懾。
她從來不把自己的投資厄運視作必然，自然不會用這種手段。
不。
不可能。
不會。
松田陣平下意識否決。
知里子負責的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光是警視廳的感謝信，就不計其數，用來充當裝修的壁紙都綽綽有余。如果她和犯罪組織是一丘之貉，那為什麼要這麼做。而且，合作對像可是能一眼看破一切的名偵探。
若如他所想，武裝偵探社和港口黑手黨建立起奇異的牽絆，說不通，為什麼會得到許可，想不明白。
一點，又一點。
松田陣平迅速找到否定的理由。
最重要的，日積月累的相處，最見人心。
他相信自己真正看到的、接觸到的知里子，是受警視廳推崇的負責人，是他喜歡的人。
主動把投資厄運的名望借給他使用，許諾為他向偵探社支付事前並不知曉數額的委托費，期盼他安全回歸，他用真心相待交換到的，是超越他的情誼。
他坐在室內深邃的陰影裡，拒絕了同事在繁重的會議討論後、一起去吃點東西的提議，惦著檸檬的內部構造，難以控制地想著許多事。
微涼的風，從大開的門鑽進來。
松田陣平吐出一圈煙霧，熄滅頓覺乏味的香煙。
十億日元盜竊事件的犯人，還未徹底落網；
事務所不按常理的招聘，很可能會招來危險的有心人；
知里子決斷地把「擅長料理」這一點放上去，真的能如她所想的，順利招到新人嗎，還是老老實實招專業的安保吧；
……
松田陣平的手指動作極其靈活，這一刻擔憂滿溢出來，下一秒就撥出了熟記於心的號碼。
耳邊傳來有些失真的回應，是柔和的知里子和任性的名偵探，一如往常，安心感頓時傾閘而出。
松田陣平想了想，說：「就是，那個，我和知里子昨天說好的，關於面試者的資料審核，我來——」
「面試啊，非常順利地招到完美代替，不，是遠遠超過你的人了哦∼完全符合我和知里子的要求，擅長料理和烘焙，其它也不在話下，是好用的工具人！」
亂步得意地截過他的話，語音通話隨即被改成視頻。
松田陣平注視極其搖晃的畫面，亂步出現在一個角落。背景是熟悉的廊道，亂步正啪嗒啪塔地往接待室小跑，舉著手機大聲給呆愣一瞬的知里子指令，他要青檸味的彈珠汽水！
「有我在，竟然擔心面試者的資料審核——真是的，懷疑世界第一名偵探，現在就給你看看料理和烘焙技術比你厲害一百倍、讓你在事務所沒有置錐之地的新人！」
第047章 哦，那就好
知里子接起, 只喚了他的名字，通話的主導權隨即被亂步控制。
亂步舉著手機自說自話，毫無停頓地朝這邊丟來令人頭暈目眩的碎碎念, 聲量高，腳步啪塔啪塔，混成煩人的奏樂。
除超凡的推理能力外，亂步的一切寫滿了大大的「煩人」。
這是松田陣平再真實不過的切身體會。
說話和指令隨心所欲, 名偵探不是認知隨年紀好好增長的成年人, 永遠是毫不顧忌的熊孩子。
智慧遠超常人的亂步，就仿若由熊孩子把控著獨一無二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隨時隨地讓人無可奈何，又不得不依從。松田陣平聽清亂步的話語，疲憊感和安心感頓時砰地翻湧上來，說不好那個略勝一籌，混合的五味陳雜結結實實地將他淹沒。
亂步明明只比他小三歲, 用步行丈量, 最多走五分鐘的近距離, 也絕不客氣地讓他背。
他照做。亂步就趴在他背上, 如腳蹬游樂場的木馬設施。他邊走，亂步邊揪他的頭發, 作為方向盤和加速器, 配以騎行的擬聲字和加快速度的各種命令, 玩得不亦樂乎——這倒不是亂步刻意針對他。亂步在偵探社，對支使十四歲的怪力新人同樣理直氣壯。更別說二十九歲的他。
不用知里子特意向他說明, 松田陣平深刻地明白，亂步的世界分為他自己，和使他高興的「工具人」。
這是他的個人看法。
使亂步高興的「工具人」, 是有所區別的。
松田陣平能模模糊糊地感到，在亂步自成一派的體系中，有一個排名。
警視廳和他排在後面，是隨時可以被替代的工具人。
亂步丟來的話，恰巧印證了這一點。
亂步的聲音本就響亮，喋喋不休地述說不悅，竟敢懷疑名偵探審核資料的結果，是笨蛋吧，他絕對是笨蛋！最後一句話尤其加重音節，突出對比：料理和烘焙比他厲害一百倍，讓他在事務所沒有置錐之地的新人。
松田陣平微眯起眼。
亂步使用的定語和口吻，充斥著微妙的排除感，把他排除在外。
不。
不是排除在外。
自一開始，他就沒進到裡面。
亂步自稱世界上的其他人分為兩類，對名偵探的存在感激涕零，以及後悔莫及到痛苦的犯罪者。
若照亂步的分類標准，松田陣平將自己歸類為前者。對亂步，感激和欽佩是真的，無奈又煩人也是真的。警視廳的觀感與他基本一致，屬於前者。由於知里子的導向，要更好一些。因為和亂步的相處僅限於事件，時間比較短。
他在事務所的時間長多了，見到亂步的次數更多，煩人的體驗更深切。
忍耐下來的緣由，除了報恩，還有保護知里子和多見面的私心。叨擾事務繁重的知里子，報恩是一個恰到好處的理由。
他的真實想法，在亂步面前與犯罪者無異，無處藏身。
亂步一定看穿了，不時以拙劣卻有效的方式，表現出熊孩子室的獨占權：
知里子是「最好用的工具」，誰都不能搶走。
這是他總結的亂步工具論，在亂步眼中，除亂步自己外的其他人都是工具人。
低級工具人就像游戲中可重復獲得的日常獎勵，一旦獲得進階版的道具，自然會舍棄無用的。
亂步在意，會稍微表現出遷就的，在一些方面給予小小的特別對待，是要能夠源源不斷提供價值，無可替代的珍稀道具。
至少目前是絕無僅有的。
比如知里子，將事務所打造成亂步滿足的樂趣提供場所，摒除無聊和麻煩。
亂步只要在閑暇時過來，高高興興地看一眼。
委托，想什麼時候做就什麼時候做，想拒絕就拒絕，委托人和警視廳畢恭畢敬，將世界第一名偵探奉為無所不能的神明，需要人哄而已的可愛天才。
拒絕外的事務，全部屬於知里子。
可是，不是所有委托人都能用契約和律法壓制。
還有聽不懂人話、不聽人話的惡人。
知里子沒有保護自己的武力，纖弱又美好。
所以，松田陣平忍不住擔憂，強調面試者至關重要的首要，是格鬥技術。
使亂步開心的料理和烘焙，遠排在知里子的安全後面。
不論想吃什麼美味的高級料理，都可以用錢買到。
事務所最不缺金錢和智慧。
事務所門口就有咖啡店，販售亂步偏愛的輕食。
選址時，知里子就以亂步吃食的喜好為標准之一，將事務所定在快捷又便利的地方。
而無法在輕食店買到的家常，知里子自己就做得足夠溫暖，將簡單明了的料理烹制出「家」的意味。
雖然在味道上，可能無法與販售品相比擬，但質樸的心意是其它料理遠比不過的。和販售的紅豆沙相比，自認不擅長料理的知里子熬制的，在軟糯的口感上和甜度更勝一籌。
亂步喜歡軟軟甜甜的味道。
知里子擅長的，都是遷就亂步的作法。
招聘的要求也是，把擅長料理和烘焙放在第一項。
人的時間和精力是有限的，忙著鍛煉身體和專業技能的安保，長於料理和烘焙的概率低到幾近為零。要滿足這一項，在其它方面勢必有缺陷，是因小失大的笨蛋舉措。
松田陣平凝眉。
既善於料理和烘焙，還會車技、格鬥和推理，富有忍耐力……完全滿足以上條件的完美工具人，不可能存在。假若存在，堪稱全才的能者，肯定有更輕輕松松的選擇，不可能來事務所全心全意負責保姆式的工作。
來者一定別有所圖。
視頻通話的畫面大幅度搖晃，上下左右搖得他晃眼。
松田陣平捕捉到一閃而過的知里子，真是的，對涉及自己安全的事情更在意一點啊！
他自然信任亂步無人能敵的頭腦。
只是，智慧在絕對的武力面前，如同脆弱的薯片，咬一口就變成星星點點的碎末，亂步的白色襯衣上落著碎屑，好像沾到知里子身上了……總之，看穿一切的「超推理」再強大，也抵不過一發堅實的子彈。
同理，知里子認定十億日元盜竊事件的犯人正疲於逃亡，無暇報復。這是理性的判斷。
犯人直面警視廳鋪天蓋地的搜捕，若還有其它強勢的壓力，精神已然幾近崩潰邊緣，很容易失去理智，難以冷靜思考自己的處境，做出恰當的判別——有不計其數的實例證明，許多犯罪毫無預謀，委屈感和怒意在當下超過閾值，隨手抄起身邊的工具，以暴力的形式釋放，造成無法挽回的局面。
知里子沒考慮到的，是她自身的重要性。
假若犯人「有失冷靜的」報復成功，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的負責人受傷，或者發生更嚴重的事件，致使休業，打擊犯罪重要且有力的一環瞬間塌台，這恰巧與一些人、勢力的利益不謀而合。
自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設立，亂步開始在東京大活躍後，東京地區的犯罪率連年下降，這是警視廳從三年來的大數據中提煉、彙總的結果。
在震懾犯罪上，一個亂步起到了超乎想像的效果。
不論多麼縝密的犯罪，最終都將得到公平公正的法律制裁。
亂步的業績是最具說服力的證據。
所以，知里子不是百分百安全的。
說著「我可是世界第一名偵探」的亂步待在東京一天了，還沒有徹底除去安全隱患。
松田陣平心裡閃過諸多紛雜的想法，為什麼，吃零食排在知里子的安全前面，料理和烘焙也排在面前。
還有讓他沒有置錐之地的新人，松田陣平頭疼地考慮著。
亂步啪塔啪塔衝進招待室。
亂晃的畫面中，松田陣平敏銳地掠過招待室的全貌，禁不住驚詫。
招待室內出現了許許多多陌生的面孔，熱鬧得出乎意料。
圍在辦公桌邊處理委托的人，未免也太多了。
一個自然卷，兩個自然卷，三個自然卷……喂喂喂，今早的面試應該只招一位來填補他的空缺，對吧？
難道，無法用質量滿足所有招聘要求，就用數量來補足，一個負責料理，一個烘焙，一個開車接送，一個是專業的安保？
松田陣平認出奉太郎，昨天見過的柯南和太宰治。
還有昨天下午在車上，從後視鏡遠遠瞥見的自然卷少年。
知里子說和他有點像。
自然卷少年臉上掛彩，有三道分明的傷痕，著宅急便的工作服，乍看像極了高中生偵探工藤新一。
少年端著一碗雞湯，一勺接一勺舀起，呼地吹氣，塞進口中，咀嚼兩下，流暢的動作中夾雜著幾分視死如歸的僵硬。
為什麼會是這副表情？
松田陣平的疑惑堆積如山。
那是知里子買的瓷碗和瓷勺。
知里子做過一次的清燉雞，味道普普通通，並沒有難吃到無法下咽、需要用演技的地步。
就算不合口味，也請好好吃下去。
他在這邊只能看著，嘗不到質樸又溫暖的味道。
一身黑漆漆的陌生青年，瞪圓眼睛，擺出凶惡的表情，目不轉睛地盯住少年的動作。
那神態，像極了松田陣平記憶裡嚴格的喝湯監督者。在孩子幼時生病時，一些父母會用這種神情要求孩子喝完難喝的藥水，一滴都不能剩。不然後果自負。年幼的孩子，懼於父母冷冽的面容和威嚴，會乖乖巧巧地把藥水喝得一干二淨。
自然卷少年和陌生青年，就給松田陣平這樣的感覺。
奇怪。
這麼說，好像不太對。
松田陣平一時找不到哪裡出錯了。
畫面轉得極快，下一刻閃過少年周圍。
少年周圍是柯南，和松田陣平不認識的一對男女。
三人神態自然流露出親昵，將少年的動線圍得密不透風。
太宰治手裡正舉著三、四件他叫不出名字的物件，和上年紀胖乎乎的老人有說有笑，頻頻點頭。
立在角落的，是一身黑漆漆的另一個自然卷男性，用手帕輕輕擦拭懷裡的寵物——憑敏銳的眼力，松田陣平一眼認出，那是野性無法馴服的北美浣熊！
先解開了一個疑惑，少年臉上的傷痕應該來自浣熊。
招待室展現出的信息量和變化之大，仿若他離開的時間不是沒到二十四小時，是一年。
松田陣平思考著，亂步要如何介紹「這麼多新人」。
「鏘——！」
沒有給他更多思考的空余。
亂步用活力十足的聲調，模仿游戲揭曉謎底的音效，發出響亮的一聲。
松田陣平聽到亂步興致盎然又彰顯惡劣的笑。
手機攝像迅速對准亂步口中，讓他沒有置錐之地的新人。
松田陣平呆愣。
淺金短發，小麥色皮膚，特征鶴立雞群。
和幾年前相比，毫無變化的面容。應該說，好像中學後就停止生長了，極盡童顏的一張臉。
以他的記憶力，看過不可能遺忘。
唯一不同的，是對方臉上的表情。
松田陣平熟悉的，是對方在入學式上作為首席，看起來一臉不耐煩，明晃晃地寫著「你在找茬嗎」，較真到在校內四面樹敵的所謂「不高興」。他印像中的「不高興」，正朝亂步勾起「我很高興」的溫柔笑意……喂喂喂，在格鬥上與他不相上下的金發混蛋，到底在杳無音訊的幾年裡經歷了什麼變形計！
*
黑羽快鬥在三人的緊密包圍，一人的死亡盯視下，終於安安靜靜吃完了超級清燉雞，差點連骨頭都咬得一干二淨，咽下去了。
「怎麼樣？」有希子好奇。
有希子給宮野姐妹設計新造型的房間，在廚房附近。
咚咚咚的奇異聲響不斷傳過來，她在等待發色染好的期間微微瞥了一眼。太宰治選擇的食材和手法非常特別，這份超級清燉雞是她還有待學習和成長的菜譜。
成品看起來倒十分正常，是美味的料理，肉質柔嫩，飄香四溢。
不過，讓她嘗一口，至少要醞釀十分鐘的勇氣，先把窺見的過程忘掉。
沒錯，就是先要做好這樣的心理准備。
黑羽快鬥把盛著碎骨頭的瓷碗穩穩放下，近處是觸手可及的世界第一綠寶石，折射柔和的光芒。
他以面對中森銀三的豐富經驗來說，這顆綠寶石周圍沒有任何復雜的高科技機關，比如感應器、追蹤元素、從天花板倏地落下來的牢籠……茶幾附近真的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讓森知里子抱到廚房，又砰砰砰拿著手機跑回來，根本沒管他，看起來也不打算管他的名偵探。
黑羽快鬥飛速處理，看似走歪了的現狀。
沒人關注他送來的宅急便。
那邊，端出超級清燉雞的自然卷正和阿笠博士在聊天。
名偵探周圍是異常的緘默，只聽得見名偵探清澈又得意的笑。江戶川亂步按斷視頻通話，「我可是擁有最強異能的世界第一名偵探呀！」
抱著傷人浣熊的自然卷，欽佩地點點頭。
所有人一時間都默契地附和，黑羽快鬥從眾地頷首，輕聲回話。
單從味道來說，這份超級清燉雞稱得上「非常好吃」。
正如森知里子所言，是滋補的超級清燉雞。
黑羽快鬥咽下第一口，就感到了充沛的活力，源源不斷地湧上來。前些時候熬夜積累下來的疲鈍，瞬間被滌清，渾身清爽。黑羽快鬥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喝了藍藥和紅藥的游戲角色，現在可以立刻繞日本空中環游五千次，毫不費力。
這不會是由異能廚師，為森知里子特別烹制的異能料理吧。
超級清燉雞本身應該是無害的。
黑羽快鬥斷定，除了形影相隨的眼神攻擊。
他構建起來的心理准備，幾乎全部用來對抗「死神的凝視」了……還有這三位，如三座大山把他包圍得水泄不通。
易容專家眼神銳利地辨出來，其中兩位是易容的。
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真的很……神奇。
不僅擁有世界第一異能偵探，暫停手頭工作、對江戶川亂步百般響應的奇異氣氛，智慧遠超一般人的六歲男孩，身份不明的易容者，抱著浣熊的社恐，眼神能殺人的青年，讓人力大無窮的高科技，還有超級滋補的清燉雞。
「我感覺自己充滿了活力，不愧是滋補的超級清燉雞。」
「……哦。那就好。」有希子緩緩點頭。
第048章 絕對的安全
他鑒定寶石的眼力, 沒辦法穿透面具，看穿對方的真實身份。
黑羽快鬥禮貌地坐上被三人包圍的私家車，前座是易容的兩人, 身側是小小的男孩。他聽到在駕駛位坐定的女性的疑惑。
「假若如你所說，「超推理」和「厄運」一樣不是異能，只是亂步桑的智慧和眼力遠超普通偵探……那，要如何解釋剛才那個？」有希子指代亂步方才一手造成的默劇：安室透填補的職位空缺, 今日面試的緣由, 是他在培訓時期同吃同喝的同學。
顯然是事先看穿了，才高舉著手機, 露出如頑童般惡劣的笑。
為防止安室透的身份穿幫，請松田陣平以後繞著安室透所在的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走，這是亂步在掛斷視頻通話前，得意的宣言——面對溫柔凝固在臉上的安室透，亂步一臉寫滿「你看我最貼心不過了, 既然你會做點心, 是好用的工具人, 我自然向著你」, 這是有希子的個人解讀。
總而言之，在昔日同窗安室透和松田陣平之間, 亂步選擇了讓他吃得尤為滿足的前者。
招待室裡依舊隱約彌漫著慕斯蛋糕的甜味。
說著嘴裡太甜了, 等了十秒沒等到彈珠汽水的亂步, 又嘟囔著知里子怎麼這麼慢，啪塔啪塔跑走了。
那是如何看穿的。
有希子想了許久, 十分困惑。
「因為年紀相仿。」副駕駛的工藤優作，短促地答。
「什麼啊？」有希子蹙眉，發動, 望了一眼中央後視鏡倒映的柯南，「我不明白，說得再簡單易懂一點啦！」
「就是因為年紀啦——」
柯南接收到訊號，不疾不徐地解釋，「刑事的考取和學習，分為兩種。應考者僅限於高中畢業生和大學畢業生，考試合格的高中畢業生要在寄宿學校進行為期一年的學習，大學畢業則是半年。在校期間以十人為一組，與負責的教官同吃同住。如果兩人年紀相近，那很可能是相熟的同期生，甚至是同吃同住的同學。以安室桑面試合格的條件，擔當要職的素養，即使不是同期生，也會作為活躍在老師口中的優等生往下流傳。」
黑羽快鬥將對話和招待室裡的人對上，直直撞進有希子毫無掩飾的眼睛。
奇怪，既然看穿了他的身份，那為什麼要在他面前說起，這番無疑涉及到重要信息的話。
讓他更深切地明白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除頭腦超絕的名偵探外，有兩個超專業的刑事，還有數不清的「普通偵探」嗎。
「黑羽君，作為向你父親學習易容的學生，能麻煩你幫我一個忙嗎？當然，你會得到對等的回報。」有希子意有所指。
喂喂喂，這是怎麼回事？
黑羽快鬥難以置信地瞪圓眼，拿捏出恰到好處的反應。
「……什麼？」
「請你打扮成小新上幾天學，然後露出適當的馬腳。不如，這次的世界第一綠寶石對決，你就以小新的身份出現吧。」有希子笑眯眯地說。
「誒？」
「誒！」
黑羽快鬥發出驚詫的雙重唱，與身側的男孩面面相覷。
「……喂。」柯南緊皺起眉，擺出無法理解的表情。
「就是因為你之前太過幼稚的應對，現在不得不用盡辦法來補救。」有希子用毫不客氣的說法，現在牽扯進來的，不只是不知道名字的烈酒愛好者聯盟，還有官方和其它勢力。
柯南知道是說他忍不住用蝴蝶結變聲器，以工藤新一的身份和人聯系了的紕漏。
還有拿走自家紙箱裡幼時的衣物。寄居在毛利偵探事務所，希冀讓毛利小五郎揚名國內來吸引委托人，得到有關黑衣人的情報。聽過宮野志保提供的信息，柯南後知後覺自己的每一步，都是超級大笨蛋才會做的行為，太稚嫩了。沒有暴露，完全是因為他幸運，組織暫時無暇關注他。
而現在，他所在的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是明星般耀眼的存在。
事務所不僅有組織成員，成分還尤其復雜，他必須做好十足的偽裝。
「啊——說到上學，明天是周一。」有希子忽然想到，「你作業寫好了嗎？」
「……喂。」
聞言，柯南想到小學一年級的特別家庭作業，除了簡單到一分鐘速成的數學計算、國語練字等等，還有擁抱家人一分鐘，給家人制作願望卡、寫信之類的，更重視情意和表達的作業。
麻煩的，還不是這個。
「我記得博士說下周學校有親子活動，內容是什麼來著……」有希子回想。
是請家長盡量出席的親子戶外活動。
柯南被有希子提醒，自然流露出噩夢降臨的神態。
他現在的身份是亂步的遠親。
亂步對笨蛋遠親尤其不滿，不能再增加一位江戶川文代，或者江戶川小五郎了。
也就是說，他要請那個宇宙無敵第一任性的名偵探出席他的親子活動，他和亂步的角色恐怕要顛倒過來，不是名偵探看照他，是他像只名偵探的導盲犬，給隨心所欲的名偵探領路、付錢，用腕力增強手套背大人模樣的亂步，給亂步烤吃食，在親子隊伍中格格不入……不如他直接裝病，向學校請一段長假好了。
不。
當初他為什麼要聽阿笠博士的建議去上小學啊！
如果要隱藏身份，構建起江戶川柯南的社交網絡，明明以他比其它男生更纖瘦、矮小的個頭，看起來還不到上小學一年級的年紀，可以盡全力混進學業更寬松、請假隨意、沒有限制缺課率的幼稚園。
而且，有江戶川亂步在前，江戶川柯南怎樣都不出格，過分。
他只是對記錄調查內容的刑事，做了平常工藤新一做的事情，將犯人的作案手法簡略道來，對方對他的感激之情簡直如一座噴泉，澄澈的泉水源源不斷滿溢出來。
柯南又想到麻煩的親子活動，覺得自己步步走錯。
他的班導是一位十分負責的年輕女性，對家長無暇參加的情況，肯定會傾盡全力協調，做溝通工作。
他若以生病為理由請假，班導和新認識的同學絕對會來探病。缺席的關切會漸漸體現在日後的相處上，把他當作家長無力顧及的孩子，越發關照，成為死循環。
柯南皺起臉。
黑羽快鬥安靜分析對話。
每當他覺得自己知道得足夠多了，現實就給他結結實實的一擊，將他堅固的世界觀敲得粉碎。
前座是父親的學生，身側男孩的身份也不如表面簡單，江戶川亂步是貨真價實的名偵探……他聽到有希子撥森知里子的號碼，想商談戶外親子活動的安排，是正在通話中的忙音。
*
知里子正在通話的對像，是給愛麗絲挑選洋裝的森鷗外。
「林太郎桑，那我總結一下，芥川君到這邊之後，我請他做的兩件事——」
從那邊傳來愛麗絲斷然的拒絕，和森鷗外說你太見外了的回應。
這邊也不逞多讓，亂步大口大口咽下彈珠汽水，發出咕嚕嚕的不服氣。
知里子注視對面故作鎮靜的宮野志保，簡要地說：「第一，煮了一鍋溫泉蛋；第二，接人。」
「啊，我剛剛好像在路邊的新聞上，看到了芥川君英勇衝進火災現場的身影，還以為自己眼花認錯人了，他簡直可以競選今年的紅綬褒章了。」森鷗外邊安撫愛麗絲，邊發出感慨。
「我不太清楚接人和接人後的行動。總之，芥川君「英勇的結果」，想和你做一個交易，我是傳話者：她想用之前她目前所掌握的，以及之後二十年的所有研發成果，還有跨國犯罪組織不為人知的信息，比如BOSS的身份、郵箱，來交換絕對的安全。」
「等等，知里子。如果是這種不為人知的信息，那是足以和官方交易的籌碼了吧。」森鷗外笑言，不會找他。
「我的第一反應也是這個。但是，」知里子想到恰巧潛入事務所的安室透，「她說官方組織機構中有跨國犯罪組織潛入的臥底，她選擇那邊，有敗露的危險。雖然她不知道是誰，不過肯定組織的勢力已經滲透到這種程度了。」
「原來如此。那，知里子你怎麼看？」
「達成交易，她會給我百分之五的收益。以傳話者和律師的立場，自然是偏向委托人一邊，希望交易達成的。如果要說非常純粹的個人想法……」知里子頓了一下，直言，「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想法，官方都被滲透成面粉篩子了，那其它組織肯定也有。哪裡都沒有絕對的安全。」
「啊。確實是這樣，看來有必要委托你呢。」
作者有話要說：
*哀一直知道組織的boss是誰，知道其它很多，都沒和柯說，因為「危險的潘多拉魔盒絕不能被打開」
但是這邊要智慧有智慧，要武力有武力，那就打開吧
第049章 微醺
「知里子, 你現在有點……喝酒了？」
最後，知里子聽到森鷗外這麼問起。
她現在有點興奮。
知里子聽懂森鷗外的言不盡意。
不只是有點興奮。
很莫名，又十分異常的。
她滴酒未沾, 並非酒精的作用，卻像微醺了，精神亢奮。
「官方都被滲透成面粉篩子了，那其它組織肯定也有。」
亂步占據觸手可及的近處, 咕嚕嚕地喝氣泡水, 微眯起的眼睛瞥來。
知里子偏過頭注視亂步，他大口大口咽下澄澈的天藍色氣泡水, 臉頰鼓起，就像鼓鼓的不滿。
聽清森鷗外若無其事的接話，有必要委托她，知里子後知後覺自己的反常，話跑得比中樞處理器快, 不像她。剛剛的話「越線」了, 過於「直言」。對在場的四人來說, 亂步的智慧超過她, 森鷗外是港口黑手黨的首領，表現出游刃有余的模樣, 有空為愛麗絲購置洋裝, 宮野志保一定經過深思熟慮, 這句話既起不到警醒的效用，又不悅耳, 是一句徹頭徹尾的無用的廢話。
知里子用空著的另一只手按壓額邊的穴位，勉力調整不對勁的狀態。
她接下宮野志保的委托，是在亂步的宣言中斷於松田陣平的來電後。
亂步啪塔啪塔舉著手機往招待室跑遠了, 她被宮野志保喚住。
「森桑，請問你現在有空，可以和我談一談嗎，我有很重要的事……」
宮野志保換了精致的卷發，襯得面容更優雅成熟，配合本身冷靜理性的性情，單從此時的妝容和氣場來看，是一位智慧與美麗兼具的OL。
實際，宮野志保比宮野明美小六歲，離參加成年禮差兩歲。
知里子禁不住想到和宮野志保年紀相仿時的自己。由於變故，不得不習慣獨自作各種重大的決定。宮野志保故作鎮靜的神態，透出凝重的顧慮和心情，眼神堅定。
知里子頷首，無暇整理直球攻擊的激蕩。
談話的地點，就近定在廚房，空氣漾起清燉雞的香味。
一整只雞，能燉出滿滿當當一鍋料理。太宰治先端出去給她的，是肉質最鮮嫩的部位。
超級清燉雞的香氣誘人，湯汁醇厚。安室透善意的劇透，看起來純粹是危言聳聽。整理好的砧板、料理台和垃圾袋都無比正常，知里子沒看見任何一種不應該出現在清燉雞裡的食材。
應該和硬豆腐一樣，是太宰治風味的特質料理。
目擊研制硬豆腐的全過程，並嘗過好吃的成品，有經驗的知里子信任太宰治的技藝。
太宰治沒有理由害她。現在不會害她。有亂步在，她不會，也不可能受到傷害。
總之，這不會是一碗「無名之毒」。
為緩和宮野志保緊張的情緒，知里子先做了一些無關緊要的瑣事，請宮野志保在餐桌邊坐定，取了一瓶青檸味的彈珠汽水，舀了舀剩余的超級清燉雞，嘗了一小口雞湯。太宰治忙碌許久的料理試驗，她作為他主動邀請的試驗對像，至少要給出一番切實的評價。
她想到的試驗對像，芥川對太宰治的料理，想必只會發自內心地給出極端的好評。
料理者重於味道本身，甚至能夠使味道更進一步。
就像亂步為她調制的牛奶紅茶，難得一見使飲品添上更美味的魔法。
當對像變成芥川和太宰治的超級清燉雞，這道魔法是難以消除的，程度遠超過她和亂步的牛奶紅茶。
平心而論，知里子參照菜譜做過兩次清燉雞。
超級清燉雞不論名字，還是味道，都勝過她普普通通的成果。
湯汁醇厚，又不過分濃郁，好吃，很溫暖。
雖然比不過安室透接近專業的水准，但太宰治是名副其實的料理小能手。
不。
不止是料理小能手。
是無所不能的大能手。
什麼都會，沒有什麼不會的。
武裝偵探社內，亂步是唯一的偵探，其他調查員屬於強勢的武裝。
若要論第二位偵探，知里子認為是讓人毫無意識且自願跳入陷阱的太宰治。
知里子回憶，要說她喝了什麼，吃了什麼，午飯後就只有一口太宰治做的超級清燉雞湯。
超級清燉雞湯裡，她沒有嘗出很明顯的料酒味，只加了淡淡的一點。她容易醉酒，但不至於到一口雞湯就醉倒的程度。至少要七顆威士忌酒心巧克力。這是情人節和亂步比賽吃巧克力得出的結論。
「沒有。不過，我現在確實有點……」原因不是吃食，知里子掠過置在一側的腕力增強手套。
「我都說不是因為那個！」亂步插言。
既然名偵探這麼說，那目前還用不到他來望聞聽切。
請芥川不要繼續逗留在事務所叨擾她了，順便把令她煩心的人全部捎走，請好好休息。
如果出現更強烈的不適感，及時聯系他。
合著愛麗絲清脆的聲討，邊哄人、邊囑咐她的森鷗外展現出親切的一面，結束通話。
比起港口黑手黨的首領，知里子印像深刻的，是出現在父母遺言中，她真的有無法處理的事情，可以向對方求助的，持有醫師執照的醫生遠親。她對森鷗外微妙的心情，一是如奉太郎所猜測的，森鷗外和文豪毫無二致的姓名；二是身份，她照著醫生遠親找過去，結果見到了坐在橫濱標志性建築裡的黑手黨首領，對她笑得和藹可親。
知里子撥過通話記錄頁面，松田陣平、有希子和草壁哲矢在她和森鷗外的通話中來電，還有來自庫洛姆的郵件提示，和撥不通的草壁哲矢。
亂步猝不及防地搶過手機，撅起嘴，「等笨蛋知里子你恢復正常再處理啦，不然是白費功夫，真是的！我是世界第一名偵探，我的結論毋庸置疑，知里子你應該最明白不過了！而且，我早上不是和你強調過嗎，因為是我，就無需設防？我會做出你需要設防的事情，我真的會做哦！所以，更不能隨便相信其他人，尤其不能隨便相信我以外的人！除了我，沒有人是絕對可信的。就算其他人全心全意支持你，你也只能得到笨蛋們的錯誤結論。」
亂步連聲炮似的發言，砰砰砰砸過來，聲音鏗鏘有力。
知里子聽到和早時相仿的句式，想起他壓倒的重量，和所謂需要設防的事情。
亂步說著，知里子做了個咬人的姿態。
超響亮的一聲「哦——」，亂步迅速用前額結結實實地撞了她一下。
知里子止不住往後仰，眯起眼睛蹙眉叫痛，微燙的吐息挨近，這次輕輕落在頰邊。
呼吸間是甜甜的奶油和清爽的青檸味。
「呼——你有本事就咬回來呀！」
第050章 我有本事就咬了
江戶川亂步揚起惡劣的笑顏, 得意洋洋。
這種「有本事你就」的句式，完全是小學生式的挑釁，內容也很孩子氣。
有本事你就咬回來呀, 宮野志保解讀成請務必這麼做的期待。
宮野志保緘默，時刻關注能左右她命運的森知里子和江戶川亂步，不時掠過宮野明美，中樞處理器飛速運轉。
她腦海中可以追溯到最早的記憶, 是在美國留學。
換言之, 自她開始記事之前，她的未來就已經被組織決定並安排好了：接受最高效的教育, 跳級完成學業，承接父母的研究。
她所接觸到的人，不論教授、同學、組織成員、研究室的科研人員和助理，年紀無一不比她大。
可以這麼說，她的主業是研究APTX4869, 自幼開始且一直維持的興趣是人類觀察。觀察因年紀差過大導致代溝, 沒有任何共同話題的大人。
雖然宮野志保對觀察對像本身興趣缺缺, 但這是少數不會受制, 且對她生存有益的興趣。
在組織泰然自若的護身符，一是無可替代的天賦, 二是謹小慎微的性格。
因此, 宮野志保對自己向來正確的感知頗為自信。
江戶川亂步的挑釁實為期待, 聽他響亮的不服氣就彰明顯著，世界分為他和其他人, 兩者的界限明明白白。江戶川亂步是聰明絕頂的名偵探，其他人都是不可信的笨蛋，真是獨樹一幟的宣言。
嚴肅的交易一瞬變質成歡快的輕喜劇, 她仿佛在看一出可愛又輕快的劇目。
宮野志保克制自己，此刻想晃醒宮野明美的念頭。
任性的名偵探不懂常識，不遵循社交的基本禮儀，糟心的「實話實說」和「笨蛋頭銜」像不要錢的大甩賣，每人每天能免費領到一大堆。第一次見面的她，就立刻收到了好幾個，是被嫌棄的見面禮。
普通人和江戶川亂步相處，就像她見到真人的切實體會，可以說是糟糕透頂的。世界第一名偵探比想像更隨心所欲，絕不和她客氣，說一不二。
不過，換言之，江戶川亂步依從本心，天真又坦率，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沒有人能逼迫他說什麼，做什麼。也就是說，江戶川亂步說什麼，一定發自內心，受真正的本能所驅使。無所不知的超推理，使他的發言更有真實的力度和衝擊感。
你心跳加速的原因是我什麼的。
我會做出你需要設防的事情，我會做的哦。
除了我，沒有人是可信的。
自信滿滿的本能派選手，真了不起。
和普通人格格不入的天才如此。
宮野志保又對比起煩心的諸星大。宮野明美坦白脫離組織的原因，除了最重要的她，還有諸星大。
那個冷酷無情又虛偽的男人，遠不如直言不諱的江戶川亂步。
宮野志保從未從諸星大口中，間接或直接聽到他對宮野明美說過一句心跳砰砰作響的情話。
男性固然有不善於表達，默默付出的類型。但是，諸星大對宮野明美，沒有情話，更沒有感人的行動，最後更留下致命的一擊，顯然是利用重於情感。做出的，帶來的，都是危險和厄運。化名為諸星大的赤井秀一，一開始瞄准的，就不是善良又美好的宮野明美吧。
是受組織重視又重視宮野明美的她。
不，目標應該說是她背後的組織。
以宮野明美為媒介，接觸她。
通過她，在組織成員面前展現出過人的才能，獲得潛入組織的門票，步步高升，取得代號黑麥。
慢慢籌謀挫敗組織的計策並毫不留情地實施，在身份敗露後一走了之，絲毫沒考慮過被利用者的下場。
叛徒或者老鼠，給組織造成實際損害的成員，都將面臨死神緊追不舍的收割。
赤井秀一是前者，宮野明美是後者。自詡正義的前者，卻沒考慮到從未做過一件壞事的無辜者。是根本沒把利用對像放在心上吧。
不愧是讓組織忌憚的銀色子彈。
由冰冷的鉛、銅等金屬元素制成，沒有感情的成分。
目的明確，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赤井秀一身份敗露半年後，事件早已定性，接連數次更換過聯系方式和公寓，宮野志保依舊時不時擔憂宮野明美的處境，只能整日整夜待在研究室，極力加快研發進度，讓自己變得更重要。
她越重要，宮野明美越安全。
在組織，如若沒有天賦，就像宮野明美，只能擔當最底層的小人物。
若打上組織的烙印，就將永遠隸屬於組織。她的父母自願加入組織，她和宮野明美沒有選擇，被迫成為組織成員。宮野明美希望她停止研究、像普通人一樣正常生活和戀愛的想法，是溫柔的天方夜譚。身處底層，所以什麼都不知道，對組織有錯誤的估量。如果和她商量，她一眼能窺破，盜竊十億日元這個條件是琴酒的算計，和一腳踏錯、無法回頭的死局。
據宮野志保所知，退出組織和叛逃都不被允許，沒有成功的前例。
即使是什麼都不知道的螻蟻。
因為再小的螻蟻也是有用的，說不准在什麼時候，就會發揮出意想不到的效用。
比如，宮野明美是她的掣肘，也是她唯一的弱點，控制她最簡單明了的手段。
宮野明美為她可以和森知里子交易，付出一切。
她亦然。她有更大、更誘人的籌碼。
在短時內，宮野志保迅速考慮、仔細對比過逃離組織後的三種辦法。
一是向赤井秀一所在的FBI求助，FBI有徹底改頭換面的證人保護計劃。
雖然赤井秀一是最下等、最不負責的男性，但以她的分量和腦內的信息量，足以交換到安全的保護。
只是，要先如何聯系到FBI，成為一個不可忽視的難題。而且，以赤井秀一和宮野明美之前脆弱的牽絆，在保護中，絕對會遭受她不願見到的風言風語，成為無聊的談資，「這就是被赤井秀一利用了的可憐人啊」，「對王牌搜查官余情未了嗎」——現在是純粹的想像，她的怒意便傾閘而出。實際聽到，見到有色眼鏡和眼神，可想而知。
不能讓宮野明美和赤井秀一再會。
這是放在最後，無路可走了的辦法。
二是警視廳及國內的官方組織。
她所交易的籌碼，和前者一致。
想交換的，是宮野明美無罪的判決和她們兩人的絕對安全。
這個辦法要比前者可行，容易操作，因為警視廳近在眼前。
宮野志保猶疑的，是危險的潘多拉魔盒，組織盤根錯節的勢力滲透。
組織內部頻繁出現來自FBI、CIA等各方勢力的潛入者，同理，組織不會坐以待斃。與其用金錢和權勢與人交換，不如自己坐在那個位置上，發號施令。
宮野志保隱約聽說，警視廳高層有組織的人。
有時會從那邊徑直傳來高效的信息。
至於是誰，處在哪個職位，她不清楚。到了那邊，就是任人宰割的狀態。不只有依法行事的警視廳和檢察廳，還有違法行為完全合法的存在。她的事件，絕對屬於後者管轄的範疇，無法得到絕對安全的庇護。
三，便是森知里子，和她背後的勢力。
宮野志保親眼見到芥川以一敵百的恐怖實力，咻地衝進防守最嚴密的研究室，將一個個專業安保捆成結實的繭，整齊排列在街上，像極了高數中令人不禁生畏的行列式。
單論武力，她已經徹底折服了。
組織是跨國犯罪組織，單看旗下敗露的臥底名單就能夠明白，FBI搜查官赤井秀一，隸屬於CIA的伊森·本堂，還有日本的刑事等等。港口黑手黨的勢力範圍雖不及組織，但將橫濱經營成組織難以涉及的銅牆鐵壁，而且擁有多名聞名的異能者。罕見的異能者就像芥川，擁有以一頂百的實力。
而智慧，擁有世界第一、第二名偵探的事務所，最不缺的，室內泛濫成災的，就是智慧。
這個世界上，怕是找不到平均智商比這裡更高的地方。這裡排行第二，沒人敢論第一。森知里子輕易能驅使五個偵探同時解決委托，堆成小山高的委托迅速減少，偵探多得江戶川亂步悠悠然嚼起零食，簡直是極盡奢侈的用法。
和森知里子先達成交易的，是工藤一家。
工藤一家擔憂的，是解藥的進程，是保密性。返老還童的工藤新一是絕不能對外曝光的秘密，與她暫時是同命相憐的參考對像。聰明又正直的工藤一家，是不得不和森知里子交易，又要牽掛她的安危和所圖，和她彼此牽制，是利益共同體。
總之，立在絕對的談判優勢方，只有本就擅於談判的律師森知里子。
沒有其它選擇了。
即使她選擇第一和第二種辦法，也要先償還宮野明美許下的承諾，可以為找到她付出一切。
然後再談其它，比如她和宮野明美的弱點，現在都在這裡呀。
讓對方露出獠牙，不如由她直接提出偏向對方，讓對方受益到難抵誘惑的交易。
宮野志保是這樣考慮的。
經過高強度的深思熟慮和緊張的等待，她的腦袋禁不住有些暈乎乎的。
森知里子和森鷗外的通話內容超出她的設想，沒有討價還價和一絲威脅，沒有更深層次的探討。她聽到的，是從那邊傳來可愛的不高興和森鷗外哄人的溫柔口吻，以及他對森知里子柔聲的關切——要不是森知里子用她的手機直接撥出去的，確認那邊是真的森鷗外，簡直要讓人懷疑對面是哪位和藹可親的長輩，完完全全是一個會出現在家長會和親子活動的可靠形像。
聽起來是這樣，宮野明美不由得露出意外的安心表情。
宮野志保卻敏銳地感受到一絲危險氣息，她擅於無形的感知。
官方都被滲透成面粉篩子了，那其他組織肯定也有。
哪裡都沒有絕對的安全。
宮野志保記下森知里子率直的思考。
在去電前，森知里子反復確認她的意志，淡淡頷首，若有所思。
宮野志保緩緩找到一個又一個使自己信服的理由：名偵探非森知里子不可的理由，律師天然站在委托者這邊的專業性，事務所受警視廳信任的立場，工藤一家和她毫無二致的選擇……還有森知里子發亮的新綠眼眸。
她面前的不遠處，擺著江戶川亂步咕嚕嚕喝到一半的青檸味彈珠汽水。
瓶壁冰冰涼涼的寒意液化成肉眼可見的水珠，一滴滴沿壁落下，仿若她慌亂的心逐漸沉下去，落在餐桌上，彙成一小汪逐滴增加的信任感。
啊。
宮野志保忽然明白了。
從森知里子身上傳來的，清爽的青檸味和慕斯蛋糕香氣，不是她自帶的，是傳染的。
她染發使用的洗發水，取自事務所的浴室，是其它水果味。
青檸味和慕斯蛋糕香氣的傳染源，是獨享一整箱彈珠汽水的江戶川亂步。
慕斯蛋糕也是江戶川亂步獨自享用的餐後甜點吧，宮野志保斷定，廚房的垃圾桶裡丟著一堆做慕斯蛋糕產生的廚余和食用完的包裝。
傳染的方式，大約是親昵的近距離、猝不及防的相擁和撞擊，還有「我有本事就咬了」的互動。
現在又濃郁了一點點。
第051章 會上癮的
他一眼看穿, 太宰治特制的燉雞料理，與其稱之為「超級清燉雞」，不如叫作「使人活力十足的記憶消除機」。
一些人和組織會非常非常非常喜歡的。比如, 他第一次見到的森鷗外，討厭的大人。
大量炮制的超級清燉雞，配合與謝野的「請君勿死」，能夠輕易實現森鷗外想要的效果：治愈身體的同時, 讓人忘卻痛苦的過程, 變得活力滿滿，成為純粹的工具。
他才不會管毫無挑戰性和樂趣, 與他無關的其他人及事件。
只是離開了一小會，知里子就猝不及防地食用了。
真是的，都說了，只有他是絕對可信的。
亂步捏緊知里子的手機。
亮著的屏幕掛著一長串來電和郵件提醒。
亂步不經意瞥過出現在屏幕上的橫幅通知，若是郵件, 會顯示發件人或者備注和正文前三行。
除了情報販子整理的近日疑團, 他對其它都興致缺缺。而庫洛姆發來的, 他從劇透的三行字, 立刻看出有趣程度排在第一位的事件，是舊事重提, 昨日就出現在整理中了。
傳聞一家孤兒院、附近田地及倉庫, 遭到莫名損壞。
那顯然是大型凶獸造成的。
今日, 有人在另一個地方目擊到白虎的身影。
目擊的地點，一如目擊者所言, 有大型凶獸到訪的各種爪痕和咬傷。
庫洛姆用充滿神秘口吻的文字。不過，這勾不起他的興趣。
白虎，正式名為白化孟加拉虎, 是孟加拉虎的一種變種，世界上現存僅百余只，極其罕見。
動物園豢養的白虎屈指可數。要說國內出現野生白虎，概率簡直堪比現在有一顆流星恰好砸穿事務所的屋頂，落在他討厭的人頭上。簡而言之，概率是零。單純的野生或者人為，都不是正確答案。假若要營造恐怖的都市傳說，至少要選擇看起來不那麼假、有可能出現在野外的常見凶獸。
那無疑是無法控制自身異能，能夠化身成白虎形態的異能者。
就像十三歲時對異能一無所知的自己，無法自如地操縱「超推理」。
後天忽然覺醒異能，一時找不到針對的辦法，只能跌跌撞撞地到處晃悠，給其他人造成麻煩，也給自己找麻煩。
照這個行進的勢頭，「白虎」不日會到橫濱附近吧。
無意識地到處毀壞建築和河道，還有傷人的可能，這個委托最後大概率會落到偵探社頭上。
為委托奔走的，應該會是社內最勤勤懇懇的調查員，國木田。
正確答案，一如往常瞬間在他腦內浮現。
亂步按滅感應到他的手，自動亮起的智能手機屏幕。
無趣，麻煩。
找人或者找什麼東西的委托，最無聊了。
要到處走，超級容易累的，腿腳一下子就會酸，那就要人背了。
知里子剛剛用到的腕力增強手套，是一個食之無味的雞肋，只能抱他一下子。
比他的腿腳出現酸痛感，還要快。
太快了！
從開始到結束，勉勉強強夠他大口大口咀嚼，咽下一塊慕斯蛋糕。
還來不及細細品嘗，回味蛋糕和知里子的甜味。從她身上和柔軟的發絲間傳來淡淡的味道，不是沐浴液、洗發水和洗滌劑的氣味，也不是浸染上慕斯蛋糕和玫瑰香氣，或是某種香水和化妝品疊加了，就是她獨有的。
他只在知里子身上聞到過，一種充滿安心感，卻又讓他緊張到心髒加速的氣息。
不，不是緊張。
他一點都不緊張。
真的一點都不。
只是因為挨近她而已。
他擁住她的脖頸，下頜輕輕抵在高處，稍稍望下去。
知里子柔順的碎發自然散落，摸起來很舒服，比毛絨絨的自然卷好一萬倍，她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有比自然卷更好的寶物。她微微露出的後頸和若隱若現的曲線，如雪白的氣泡，砰地翻湧上來。密密地，源源不斷地，仿佛永無止境地，將他結結實實地淹沒了。
所以，自然而然會生理性心動過速的吧。
這是理所當然的結果。
亂步瞅知里子，她思考著。
粉紅色的腕力增強手套掛在一側的椅背上。
使用那個，在十二個小時後會產生延遲性肌肉酸痛。以知里子鍛煉的頻率，至少要一周，手臂的酸痛感才會徹底消退。
亂步對酸痛感最熟悉不過了。他最討厭腿腳酸痛的感覺，給他只想懈怠、不想工作的疲憊感。
知里子如他所願，抱了他一下子，做了他最喜歡、會開心的事情，要支付的代價卻是他最討厭、會生氣的酸痛感。她在答應前，肯定先想到了這麼做的後果，毫不遲疑地答應了，呼——果然他怎麼樣都能夠被允許！
他是叫人乖乖聽話的名偵探！
話說，白虎屬於貓科動物，但不在社長喜愛的範疇。
唔，毛絨絨這一點，知里子可能會想要摸一摸白虎狀態下軟乎乎的腦袋、耳朵、脊背和尾巴。
不要！
這不是他所期待的事件。
為什麼九州地區還不快點發生一件足夠有趣，不，比較有趣，總之只要有一點有趣就好了的事件，他想要和知里子兩個人邊吃邊玩順便解決事件的出行，丟下並不想做的工作和一堆麻煩的人，毫無顧慮地，吃得爽快，玩得痛快。
他在偵探社，基本可以隨心所欲地行事，把不想做的委托推給與謝野和國木田。
但是，他隨心所欲的旅游是不存在的。委托一件接一件地飛來，缺少連續的長假日是一回事，他不會搭乘公交和新干線，是另一個無法忽視的原因。沒人領路的話，他一個人只能靠計程車和步行移動，還要專門制定旅游攻略，把想吃的美食和好奇的特產串聯起來，從上一個地點馬不停蹄地轉移到下一個，把吃和玩的時間浪費在移動上，超煩的。
美食和景色不足以讓他這麼做，比起專門出門度假覓食，還不如宅在偵探社吃零食。
不過，如果移動中有讓他動心的存在，那就能夠忍受了。
和知里子一起，在路上要給她想一個足夠有趣，出場人物和成分又不會太復雜的故事，這就是一個頗有樂趣和挑戰性的事情。對比的對像是無趣的其他陪同者，玩從汽水瓶中取出的藍色玻璃珠和游戲機，在新干線上玩游戲機，晃得一直盯住屏幕的眼睛會比較累。知里子遠比那些有趣。
當然，全程由知里子付錢。
他只要輕裝出行，帶上唯一的行李，知里子。
或者說，知里子帶上獨一無二的他。
不論智慧、爽朗、開心、可愛，他都是世界第一的同游者。
有世界第一名偵探他在，可以瞬間看破不懷好意的犯罪者，出游是最安全的。
他負責安全、氣氛和下一個目的地的指向，知里子負責剩余的，分工超明確，沒有比這更絕妙的分配啦。
亂步綻開更得意的笑。
出現在屏幕上的通知，還有松田陣平和有希子的來電。
以及來自雲雀財團的律師業務委托，高額的委托費和他相比，用不著思考，知里子肯定會選擇他。
所以不用管它。
而且，以知里子嘗過超級清燉雞的現狀，現在接受委托是無用功，會忘得一干二淨吧。
之後要重新從零開始，那不如趁這時候好好休息。可休息又和元氣滿滿的狀態相悖，超級清燉雞的超級是超級煩！
——如果她他不會記得這時候發生的事情，你會怎麼做，做些什麼？
關於超級清燉雞導致的這個問題，亂步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想法。
和奇異的初遇一樣，都屬於知里子毫無意識，只有他記得清清楚楚，就像沒發生過的事情一樣——這種情況很打擊他的活力和熱情啊！現在給知里子解釋基德的疑惑，指出他眼中願望卡不合理的地方，說再多一針見血的提醒，都不會被記住，以後要原原本本地重復一遍，所以現在不想說這些啦！
假若是他不小心吃了超級清燉雞，即使把今天經歷的事情和說的話全部忘掉了，也能通過其他人的反應和細微的線索，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還原真實的全貌。
知里子做不到。
因為知里子無法還原真實的現在，所以在某種程度上，他現在做什麼都沒關系。不論毫無限度地吃喝玩樂不工作，隨心所欲鬧脾氣，或者她需要設防的事情……唔，不能做的！
他固然能做到不留任何痕跡的「完全犯罪」，可是，有些事情一旦嘗試了，很可能會一直惦記著，會上癮的。
「如果我這麼做，就是有本事？」察覺自己過於亢奮的知里子，有意識控制應話的速度，反問。這是對他「你有本事就咬回來」的回應。
「啊。」亂步應得干脆利落。
誒？
這是什麼比較的標准？
知里子頓了一下，追問：「比你有本事嗎？」
「我當然不會輸給你，肯定要超過你！」
第052章 他有錢
「那我先去借一個幫手。」
「呼——」亂步討厭地皺起臉。
為什麼表現出不高興。
因為這顯然是一句她想結束這個話題的訊號。
知里子才不會真的借來浣熊咬他。
看浣熊咬傷基德的傷痕就明白了。
知里子才舍不得他的臉上和手上出現咬傷咧。
不論深深的, 還是淺淺的。
而且，他討厭走累了的疲憊和酸痛，更別說被咬傷的痛感, 後者比前者糟糕一百倍。
北美浣熊的犬齒看似不鋒利，實際殺傷力十足。
看起來只是給基德的臉頰輕輕劃了三道淺淺的傷痕，這不是浣熊手下留情，是基德動作敏捷, 閃得快, 否則輕易能入木三分。其實，以基德的身手, 對方能夠完全閃避開，甚至趁芥川什麼都不明白的空檔奪門而出。在那個緊急情況下有意識先護住近側的知里子，反應還算恰當啦。
知里子用手指拭過他嘴邊的薯片碎屑和漉漉的氣泡水。
「你當然不會輸，肯定要超過我。所以，我為了不輸給你, 必須盡力找到可以扭轉敗勢的辦法吧。不能用幫手的話, 我需要相當的長考。好了, 亂步。」
知里子喚他, 無奈又輕快。
哈哈。
從蒙混過關到理由聽起來還算合理的推遲，亂步擺出勉為其難接受的神態, 舐過她輕輕擦拭的唇邊。
他的記憶力很好, 就算刻意推遲十年也會記得一清二楚, 是比高科技報時機器更厲害的名偵探。機器有壞的可能，需要定期維護, 才能保持高精度的工作效率。即使這樣，也會漸漸由於硬件消耗和軟件落後被淘汰。他不會。十三年前和十年後的事情，都記得牢牢的。
沒有人能不履行對他的應承。
「唔, 那就從現在開始倒計時——」
亂步按亮手機屏幕，向知里子展示現下的時刻。
「長考是圍棋或者將棋的術語，長時間思考才下出對應的一手。即使是比賽時間最長的頭銜戰，最多也只下接連兩天，兩天最多了！不，其實是雙方各八個小時用時，所以，知里子你最多有八個小時，只到今天零點哦！只到零點哦！」
亂步強調。
現在是四點過幾分，幾分被抹去了。
多幾分少幾分，並不影響本質和結果。
知里子看了他兩秒，應了一聲。
「好，又少了一分鐘，知里子你要好好想呀！」
亂步綻開笑意，發出響亮的倒計時提醒，如一只活力十足的報時鳥。
恰時，咚咚響起的叩門聲，正巧應和報時鳥的氛圍。
知里子朝聲源望去，一截黑影微微探進來，是鬼鬼祟祟的坡，肩上蹲著紋絲不動的卡爾。
「知里子……」坡小聲喚他熟悉的人。
客廳裡立著的人，論關系，都屬於他的朋友和對手以外的範疇，都不熟。
包括幫忙整理房間的奉太郎，搶答面試題的柯南，在他前面面試成功的安室透……目前是同在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工作的同事，要比陌生人親近一點點，只有一點點。可他和之前同事的交流，一向是保持五米以上的迷之距離。當然，見面屈指可數。有要事請用郵件聯系，連通話都少有。
這是他定下的規則，請務必遵守。
他在組合是排行第三的設計部長，有相匹配的報酬和獎金，還有制定規則的特權。
天才都擁有這樣的特權。
比如讓其他人遵守規則的他。
讓他遵守規則的亂步，事務所的規則就源於亂步的存在和意志。
知里子不知道他的規則。
她第一次撥他的手機。烏鴉叫的鈴聲響起，他嚇得瞪圓眼，呆愣數秒，手指才微顫著按下接聽鍵。差點滑到拒絕的那邊了。
若是那樣，就是截然不同的際遇了，還是這樣好。
知里子無意識打破他的規則。
亂步無視他的規則，不，是一切規則。
對他而言，知里子和亂步是特別的。
前者是不由自主想更靠近的存在，後者是絕對要打倒的目標。
真好，他有一個朋友，一個對手。
對知里子和亂步，他可以勉力滿足他們的期待和要求，靠近到讓他感到安全的迷之距離內，做到盡量流暢、大聲地表述。才不是為了挨近一些故意小聲說話的。
啊，原來還可以這麼做呀。
可是——
知里子和亂步不在招待室。
知里子抱起亂步，做腕力增強手套的測驗。
亂步短暫地回來了一下，又啪塔啪塔跑走了，沒管他。
坡縮在角落擦干淨卡爾的牙齒和嘴角，恐懼和不適感頓時如黑色巨幕嚴嚴實實地罩住他。
他最討厭明明有朋友和對手在，卻被置在一邊，被不熟的人包圍。一個要和他交談的陌生人就能讓他感到不自在，招待室的人遠遠超過讓他不自在的數目。他下午和其他四位偵探同事一起處理委托，事先花了很多時間建立起非常堅實的心理准備。
當基德的關系者離開事務所，確認幸運的綠寶石很安全，坡把沾有血跡的手帕放在辦公桌上，緩緩飄到發出聲音的廚房，叩門，探頭。
「知里子……亂步君……」
「怎麼了，坡君？」
「哎呀，你應該充分感受到事務所的人氣了。這都習慣不了的話，果然還是不要住在人來人往的事務所吧。除了數量突然翻倍的偵探，還會有各種各樣的委托人和警視廳的刑事咧！今天還是有所控制的結果哦。之後的平日，奉太郎和柯南要上學，就是你和安室桑負責接待，知里子可沒空幫我以外的普通偵探處理雞毛蒜皮的小事！啊哈哈——」
知里子新綠的眼眸和亂步眯起眼睛的宣言，使坡安定地慢慢進來。
他和其他四人一起處理委托，是針對他的試驗。
亂步不愧為他的對手，體貼且周全地考慮到，以他的社恐屬性，現階段不如買一棟遠離喧囂的獨居，專注於挑戰亂步的推理游戲——亂步在期待他的推理游戲！
周圍若有響亮的其它聲音，無疑會影響創作的進度。
把他的房間牆壁緊急改造成隔音牆，裝修會給知里子和業務帶來麻煩。
坡對亂步一針見血的建議有點心動。
但是，他又想盡可能多地見到給他靈感的知里子。
在下一本小說成型前，和亂步倒沒什麼見面的必要。
他必須加快寫作的進度。
同樣要給亂步設計推理游戲的工藤優作，坡在組合便有所聽聞，對方負責的最新項目。
阿笠博士帶來了各種有用的，無用的發明，希望得到知里子的投資。其中有讓坡覺得十分高明的科技。而最令坡注目的，並非阿笠博士的成果，是工藤優作受邀參與的項目，辛德勒公司以最新的虛擬現實技術為基底，用人工智能程序諾亞方舟創造的游戲，繭。
傳聞，使用「繭」，可以如身臨其境般，進入和現實毫無二致的虛擬游戲。
視覺，聽覺，嗅覺，觸覺，味覺，五感都由「繭」支配，可以足不出門去到蔥蔥郁郁的原始森林和失重的外太空，甚至穿越時空到維多利亞時代和唐朝，體驗有別於現代的人土風情，和他的異能有異曲同工之處。他的異能，莫格街的黑貓，效果是將讀者拉進他撰寫的小說中。
這是坡關注「繭」最主要的原因。
不同的是，「繭」不會將人真正拉進游戲，是在現實用繭形態的機器包裹住整個人，完全控制人的感官。
而且，「繭」著重游戲體驗，不局限於推理游戲，分給叢林大冒險、和海盜鬥智鬥勇、野外生存體驗等游戲的配置是相同的。玩游戲「繭」，進度不理想，可以主動詢問系統提示；失敗了，可以選擇重新開始或者讀檔；不高興玩了，甚至可以選擇直接退出；絕對不會受傷、死亡，總之聽起來比他的異能要安全可控多了。
不過，那樣就一點都不刺激了。
工藤優作的身份，是「繭」的劇作者，受邀創作一份推理游戲的腳本。
和他的角色設定完全重合了，他們是站在同一起跑線上的挑戰者。
不，工藤優作的名聲要隱隱高過他一些。
要贏過亂步；
至少不能輸給工藤優作設計的推理游戲；
得到知里子的肯定。
這是坡給自己制定的三個目標。
要實現它們，首先需要一個良好的創作環境。
方才，他從讓人不自在的招待室出來，試驗結果是失敗的。他需要時間克服社恐，應該需要很長時間。或許和一生等長。
廊道盡頭是一道幾淨的窗戶，坡遠遠望出去。
伴著輕風和艷麗的霞光，坡覺得事務所隔壁就很不錯，是靜溢的獨棟，不大，離事務所足夠近，可以想來就來，隨叫隨到。卡爾記得事務所的構造，招待室、廚房和知里子臥室的位置，可以請可靠的同伴幫他向知里子傳遞最新的構思，得到反饋。
「……恩。謝謝你，亂步君。吾輩決定了，吾輩確實是獨居比較好……」
至於隔壁屋主會不會同意，坡沒有考慮過。
他有錢。
作者有話要說：
*游戲繭→出自柯南M6，《貝克街的亡靈》中的那個游戲，M6是我最喜歡的劇場版
第053章 我們一起去吧
有希子驅車, 把黑羽快鬥易容的工藤新一送回「家」。
柯南在車上憋著氣，給活潑的「另一個自己」介紹了必要的情報。
包括他相熟的老師、同學、朋友和警視廳的刑事，帝丹二年B班的課程表和他缺席的時長, 估計需要補齊的課程和作業量，誰來找他分別要如何應對，尤其要注意誰，和誰一定要保持距離, 他的特長有推理、足球、小提琴, 擅長的科目以及不擅長的音樂課。
千萬別在他不擅長的音樂課上正常發揮。
其他人的正常發揮，就是他超常發揮也做不到的高水平……你, 懂了嗎？
柯南坦述時，臉上掛著波瀾不驚的凝滯神色。
他已然習慣了，每節除純賞析外的音樂課都會被老師點名，接受特別教學；校園合唱比賽請務必對口型假唱，安安靜靜做一個賞心悅目的裝飾品；說起唱歌最好聽, 全班幾十名同學很難有一個共識, 多多少少各有喜好和偏愛, 但難聽的調查結果十分統一, 都是他。
他是統一了「難聽」這一審美價值的大名人。
在帝丹，他以警視廳的救世主聞名, 吸引了女生的諸多目光和愛慕。
同樣出名的, 是他跑調的特長。
神明給他打開幾扇明亮的窗, 肯定要鎖死他的門——這句名言在帝丹的男生間廣泛流傳。
顯而易見的缺點，雖然會讓別人發笑, 他免不了偶爾尷尬，但不得不承認這是他融入男生間的一張門票，降低了其他人對他的惡感和嫉妒感。
「小新明明有絕對音感。唱歌卻很離譜, 沒有一句在調上。」小時候耐心給他鋼琴伴奏，教他音准，最後果斷放棄了的有希子，樂呵呵地說。
黑羽快鬥禁不住輕笑出聲，應得明快，「啊，我知道了。所以，到底是有多走調，柯南君，你能給我示範一句嗎？」
柯南覷了活力滿滿的黑羽快鬥一眼，低聲哼了一句，發現對方竟然模仿得一絲不差。
不是完美復制粘貼了他的走調，而是唱出了和他如出一轍的風格，完全不在音准上……不愧是怪盜基德，最專業的變聲專家。
黑羽快鬥維持變身專家無就是所不能的專業性笑容，回望柯南，窺見並享受對方眼中微弱的欽佩之情。
其實，要讓他唱得難聽，很簡單。
因為他唱歌也跑調。
對，就和柯南半斤八兩。
不，稍微比柯南要好那麼一點點。說實話，就一點點。
這讓黑羽快鬥自己，也有點忍不住懷疑他和柯南的關系了，簡直像是復制粘貼了設定。
要讓他唱得好聽，抱歉，那太難了。
他一時間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柯南皺眉。
和黑羽快鬥的交易，是用不曝光怪盜基德的真實身份和幫忙調查，來交換為他抹除工藤新一仍存活的痕跡。
換言之，就是要給不明的外人這種錯覺：在雲霄飛車事件後，出現的工藤新一全部是怪盜基德易容的。工藤新一意外死亡未曝光，未舉辦告別式，都是怪盜基德無意撞見工藤新一的屍體，處理並替代高中生偵探。因為這個身份很好用，容易親近警視廳，絕對不會讓搜查二課起疑。
以此來迷惑，還未來得及調查工藤新一的組織。
柯南對此不置可否。
有這樣一個合理的掩飾，那他和關系者的聯系可以繼續下去。
他是受益的共犯。
對警視廳通緝的十億日元盜竊事件主導者宮野明美，和無惡不作的芥川龍之介，今天沒有這兩位，他不可能順利得到宮野志保研制解藥的應承。他做不到什麼，不能把兩人交給警視廳。官方立場的安室透就在事務所呢，是好用的工具人，做慕斯蛋糕，做壽喜鍋，做晚飯。
安室透也看穿了，黑羽快鬥是基德的關系者。
基德這邊，有另一個龐大的無名犯罪組織，目標似乎是追求長生不老。
柯南的手握成拳抵在下頜，黑羽快鬥對這個組織所知甚少，所以扮成基德收集線索，尋找生命之石潘多拉。
不管怎樣，達成一致的，是他不知道黑羽快鬥為基德。
但是，在基德以白色怪盜裝出沒的場合，不論故作玄虛的預告函，還是囂張至極的魔術，他都會毫不留情地出手。
柯南抱著兩箱有希子給他買的新衣服，返回事務所。
有希子和工藤優作還有他們要處理的事情，只放下疲鈍的他。他返老還童，身體縮小成六歲模樣，精神也變得和小孩子一樣容易困乏。
今天高度用腦，又逛街買新衣服，耗盡體力，還要安排好另一個「工藤新一」的事情，擔心對方弄出紕漏，給對方一枚隨時聯系他的超小型無線電對講機，已經累得不行，走得他腳酸極了。
他沒讓黑羽快鬥或工藤優作背，讓有希子抱是更不行的。
他又不是任性的名偵探。
事務所的門開著，柯南啪塔啪塔進來，呆怔地發現人員構成和他離開時迥然不同了。
芥川龍之介、宮野志保、宮野明美、埃德加·愛倫·坡、太宰治、阿笠博士、奉太郎和安室透都不見了。待在招待室裡的，只有一只精准卡點的報時鳥亂步，還有對著兩箱發明若有所思的知里子。
喂喂喂，其他人都被趕跑了嗎？
柯南好奇：「……知里子姐姐，其他人呢？」
「芥川君和兩位宮野桑去橫濱了。阿笠博士先回去了，他帶來的發明太多了，還有沒整理好。而我一時難以決定，有些需要實際試驗才行，會盡快給他投資的意向。坡君在隔壁，奉太郎和安室桑在幫忙整理——」
「隔壁？」
柯南聽有希子剖析過宮野志保的決定。比起宮野明美，宮野志保更具理性、冷靜和決定權。
宮野志保傾向於和森鷗外交易。加入新的組織，有相對的安全，研究也不缺場地、資金和專業的研究員。加上宮野志保所持有的秘密信息，這個交易速度不出奇。當然，對那邊，宮野志保會盡量降低、隱藏他的存在感。他可以提供相應的實驗數據，但絕不接受成為純粹的實驗體。
不過，他捕捉到奇怪的方位詞，隔壁房間並沒有傳來三個人整理的動靜。
等等！
他下車時，不經意掠過事務所隔壁通亮的室內燈光。兩輛搬家公司的藍色卡車停在門外，身著工作裝的專業工作人員不斷進出，把家具裹進保護的泡沫和紙箱，搬到室外和車上。有陌生人笑容滿面地守在車邊。
柯南還隱約窺見二樓窗邊的一個身影，是個自然卷，像坡。
喂喂喂，不會是那個隔壁吧？
因為社恐，適應不了事務所人多，直接用鈔能力砸得隔壁興高采烈地搬家。
柯南一秒整理好前因後果，不愧是用四億美元買原石作見面禮的富豪。這個隨心所欲的大手筆，比他熟悉的鈴木財閥二小姐鈴木園子更讓他開闊視野和場面，增長見識了。
說起來，知里子用錢的方式亦然，面不改色地砸出一堆新聞社的頭版。
「恩，事務所隔壁，用鄰居更合適吧。坡君用高出一般市場價兩倍的價格買下了。因為這裡是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對周邊房價稍微有點影響，而且是立刻搬入，還算是比較合理的價格。現在正在訂購家具，緊急搬家。」知里子給他確定的答案。
兩倍……這個理由，知里子說得理所應當，好像沒有什麼不對。
柯南撇下半月眼，怪不得立在車邊的陌生人臉上堆滿笑意，那是賺翻了的原屋主。
亂步得意地笑了一聲，對名偵探的影響力……柯南微眯起眼，還有讓坡主動且積極搬出事務所的辦法吧，這是一只極具領地意識和獨占權的貓科動物。
柯南禁不住瑟縮了一下。
目前會長期住在事務所的，除了知里子和亂步，就是身為亂步遠親的他了。
柯南無聲地放下兩箱新衣服，裡面都是和小時候不同的可愛風格，為了營造和有別於工藤新一的印像，他只能徹底改換成自己無感的風格。想到還要和所謂遠親報備一下學校組織的親子活動，負責的班導絕對會聯系他著名的遠親……仿若一場噩夢將臨。
「太宰去接貓了。」知里子又說，放下審視許久的便當盒手機。
「貓？」柯南不解。
「廣田健三的四只貓，找到了新主人。柯南，廚房有保溫的晚飯，是一汁三菜。」
「我已經在商業街吃過了。那個……知里子姐姐……」柯南猶疑著。
有希子後來終於撥通知里子的手機，是亂步接起的，丟下一句這幾天不要讓知里子煩心，就不由分說地掛斷了。這個活動只能由他自己說，接受、拒絕，事先都要達成一致的口徑。
「怎麼了？」
「就是，那個下周，我們學校要舉行一個活動。那個，需要……一個人陪我，內容有釣魚、摘蘑菇和野果、燒烤、野外聚餐……」柯南眨眨眼。
「柯南，你的話，我覺得達到足夠升級的出席率就好了吧。上學並非必要的安排，也不是真的要以這個身份好好學習，享受小學生日常的樂趣。缺席的理由，可以用更重要的偵探學習之類的，聯系方式就填我的，我會回應的。其實，還可以選擇暫時休學，或者請一段長假。」知里子提議。
落後知里子一步響起的，出於意料的，是亂步開心的聲音。
柯南呆呆地看著亂步，名偵探一定已經知道了這個活動的名字和性質，是親子活動。顧名思義，和其他同學同去的，是他們的父母。
「知里子，我們一起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鬥唱歌不太行→今年年初公開的青山老師的問答……我之前以為鬥唱歌至少會是普通水平
第054章 他非常喜歡你
柯南注意到知里子答得異常詳盡。
他疑惑, 想問得更仔細些，不巧知里子接起來電。
「你好，中森警部。」
「啊, 是我請編輯部刊登的。」
「超越綠之夢的綠寶石，確有其事。」
「署名的基德克星啊，亂步——」
「不要！」
柯南從知里子的回應，和對面隱約漏出的聲音, 還原對話。
中森銀三是來確認情報的, 口吻相當客氣，與以往新聞發布會上抗拒無關者插手的形像大相徑庭。因為這邊不是對怪盜束手無策的普通人, 是貨真價實的克星。
不是一個，現在有一群，令基德頭疼的偵探們。
亂步聽到自己的名字，立刻叫起來，理直氣壯。
「我才不要當基德克星！我是讓所有犯罪者痛哭流涕的超級大克星！」
語畢, 視線落過來。
柯南搖頭, 他也不想要。
「那——」
亂步拉長音節, 目光越過他。
「就那個吧！」
柯南扭頭, 驟然失聲。
門廳方向有一只小小的黑影。
黑影歪著頭，銜著一張信紙, 乖乖巧巧停住腳步。
是卡爾, 在基德臉上留下「到此一游」的北美凶獸。
亂步指卡爾, 揚起惡作劇似的笑：「是名副其實的基德克星呢！」
卡爾甩了甩尾巴，跑近跳上沙發。
「誰？」
那就那個吧, 什麼叫「那就那個吧」。
中森銀三怒吸一口氣，壓下，憋住, 問。
搜查一課尊崇的名偵探，在二課也赫赫有名。但凡亂步出手，真相飛速水落石出，無一例外。與百分百破案率、高效率同樣聞名的，是亂步唯我獨尊的姿態。
「當然是比你可靠一百倍的克星啦！」
卡爾吱了一聲。
「……那是誰？」中森銀三追問，「名偵探小江戶川？」
「哈？你真是愚蠢啊！偵探是偵探，名偵探是名偵探，請不要把兩者混為一談！名偵探不需要腳踏實地地進行調查。只要我發動異能，真凶、犯罪手法、事件經過、使真凶伏法認罪的證據及手段，以上且不僅限於這些，立刻一目了然啦！」
他，還差得遠呢。
柯南腦中，忽然冒出網球王子的口頭禪。
他與亂步難以彌補的差距，不只是推理、16歲和26歲間的年紀差，還有心理年齡。計較的亂步，比他更像6歲孩童，隨心所欲。
「搜查二課是專門負責智能犯的吧？警部比浣熊還笨，真是太對不起「智能犯」了！智能是智慧和能力的意思，對吧，知里子？前面加一個無字才對嘛，無智能犯，沒有智慧和能力的罪犯，所以被笨蛋警部抓住了。」
亂步說著，挨近瞅知里子取過的信紙，是坡整理新居時乍現的靈光。
既然無法在短時內，靠詭計的質量挑戰成功，那麼就用壓倒性的數量來試一試吧。比如，登場人物超過千人，半數以上都是疑犯。即使是世界第一的亂步，也要花費許久，這樣如何？
知里子瞥過，歸納坡的新靈感。
信紙上每個文字都著急地往上飄，顯然是坡匆匆寫就的，在正式著筆前咨詢她的意見。
平心而論，知里子認為這……不怎麼樣。
對亂步來說，由數量提升帶來的難度和興致，遠不及高質量。如若是她，在多選題選項逾千個的前提下，純粹靠猜，也能順順利利蒙對數十個。換做亂步，只是拖延時間而已。而坡，要為每個登場人物創建適當的設定，包括姓名、年齡、背景和社會關系，並把所有人合情合理地串在一起，融入一個推理故事，工作量可想而知，要一年、兩年，還是十年。
總之，這是一個吃力不討好的靈光。
知里子斷定，與中森銀三那邊說了聲抱歉，准備暫停挑選發明的工作，去隔壁和坡聊聊，卻聽到亂步高興的發言：「這個好，就用這個來一決勝負吧！」
高興不是假的，就像近在咫尺的吐息，燙得真實。
亂步細長的吊梢眼彎成新月，連珠炮似地，聲音響亮又歡快。
知里子蹙眉，盯視手中的信紙，又看亂步，禁不住懷疑起自己的判斷。
不過，亂步滿足就好，他滿足就達成目的了。
「現在倒計時不足三小時二十分鐘啦——知里子！」
亂步戳戳手機屏幕上方，時間末位數字從九跳成零，再次履行報時鳥的職責。
一只搖搖晃晃粘過來，匡匡鏘鏘提醒她，比定時鬧鐘更准時准點，且樂此不疲的報時鳥。
知里子拍拍報時鳥翹起的額發，「知道啦，知道啦。」
猝不及防地，亂步用前額撞上來，撞在手心，笑容愈發燦爛。
「知里子你要更努力地長考啊！」
「啊，啊。」
「挑戰書的回復就讓基德克星送回去吧。」
「等等……亂步，克星是指卡爾，不是坡君？」
亂步點頭，一臉理所當然。
知里子聽清通話那邊的問詢，換了人。
「森桑，請問卡爾桑是？」
「……是坡君，埃德加·愛倫·坡偵探最可靠的同伴。」
「這樣啊，我知道了，謝謝，那非常期待卡爾桑！非常抱歉，森桑，這麼晚還打擾你和亂步桑，再見。」
伴隨通話結束，是一聲柔軟的貓叫。
循著聲響和郵件提示音，知里子望見太宰治，一個極其標志的人形貓爬架。
太宰治笑意盎然學貓叫，懷裡抱著一只，左口袋滾著一只，右口袋縮著一只，頭頂一只，身後是等待結賬的計程車。
「原本打算直接回偵探社，讓國木田結賬，我忽然想到一件知里子你可能需要在意的事情。就拜托你啦。」
知里子付錢，待車遠去，問起：「什麼，太宰？」
太宰治的視線從隔壁二樓窗台轉回來，落在知里子拈著的信紙上，「這是，挑戰者即將著筆的新作？」
知里子頷首。
太宰治驚詫，「這次是登場人物超過千人，殺人犯逾半數的力作呢。」
「你感興趣？啊……你不能一起玩。」知里子後知後覺「人間失格」的不兼容。
「恩，我是唯一被游戲排除在外的可憐人。」太宰治又作可憐狀。
「如果你想參加，坡君的推理游戲不行，優作桑的推理游戲應該可以。雖然無法參加前者，但你的存在就相當於保證絕對安全的保險栓，令人安心。」
「被安慰到了呀。說到安心感，挑戰者今早特別著急呢。當你被拉入小說世界後，明明有世界第一的亂步桑同行，卻為你焦灼的緣由——被拉入小說世界後，異能者無法發動異能，對吧？」
太宰治停頓片刻，沒等她回應，輕輕扶正頭頂歪了的貓，接續。
「亂步桑的「超推理」實際並非異能，可他本人對此毫無意識。所以，在異能失效的小說世界，亂步桑應該是置身事外的，表現得無聊透頂且不耐煩。玩游戲的人反而是你。這與其說是對亂步桑的挑戰，其實是你呢，知里子。」
「我會盡力的。」
「這次是四選一，下次是從超過千個的選項中，選出正確的數百個答案，且一個不落。我認為對你來說，稍微有些勉強，柯南君也很難做到吧。知里子，假若你解不開，深陷危境，就是亂步桑身處無法使用異能的世界，卻必須使用「超推理」——要注意的就是這點。」
太宰治放輕聲音，話語仿若微風，輕輕飄過來。
亂步會徹底明白，不得不認清，自己不是異能者。
「超推理」只是過人的智慧而已。
知里子目不轉睛地注視太宰治的動作，原來是為了提醒她。
作為超級清燉雞的試驗對像之一，她得到了相當的回報。
「從這個角度來說，坡桑是亂步桑的天敵。因此，亂步桑討厭坡桑，希望坡桑忙於創作，超過千人的設定肯定要忙很久很久，坡君無暇到事務所來。這簡直是生物的本能呢！」
「是這樣嗎？」知里子反問，「那，坡君算不上是第一個天敵。你才是吧，太宰？」
「誒誒誒——」
「以你的好奇心，第一次聽聞神奇的異能，絕對會偷偷驗證的。例如，在亂步發動「超推理」時，悄悄揪他的頭發，或者觸碰其它部位。你的異能在偵探社不是秘密，亂步自己最清楚，超推理從未有過一瞬的中斷……你先來，坡後到，按先後順序，亂步在兩年前就應該知道了。」
「知里子，是你向我推薦偵探社的，對吧？」
「啊，因為沒關系。這個溫柔的謊言，在你到偵探社以前就漏洞百出了。」
「漏洞百出嗎？」
「我和福澤桑商談合作事宜時，福澤桑和我開門見山，亂步不是異能者，我當即列舉了至少十點，聰明的亂步應該已經發覺真相的原因。」
可時至今日，亂步仍未發覺。
知里子又想起福澤諭吉把真相徑直丟給她的初見。
「——我從未見過比那個更嚇人的表情了。」
「社長的氣場確實……」太宰治應和，「感覺光是想像，就要哭出來了。」
知里子不由得懷疑，「你會哭嗎？」
「不能違逆社長的意志，這是偵探社的共識哦∼」
「太宰，謝謝你。」
「你也給了我很棒的實驗數據嘛。不過，社長真是偏心呀。我是自己發現的。國木田就更慘了，在我和他說之前，完全不知情。」
八時五十分，報時鳥的聲音遠遠傳過來，准時准點。
知里子忍俊不禁。
人難免會偏心。
福澤諭吉偏心的，知里子記得清切，武者不怒自威，和服給她沉下來的凜然及厚重感。
可怕的人，面無表情地說出了相當溫柔的話：
「亂步沒和我說，我不知道他為什麼信任你。但是，我看得出來，他非常喜歡你。所以，我相信你。你會下圍棋嗎，我們對弈一局。」
作者有話要說：
*初見下圍棋的後續→第35章謝謝你等我，笑
第055章 運氣正好
東京到橫濱的車程, 約30分鐘。
武裝偵探社在四層，接待室的窗戶大開，方便「丟人」。不是丟人現眼, 是便於處理上門挑戰的垃圾，把人從窗口丟下去。
最初挑選這裡作據點，根本沒考慮要「丟人」。
對街景一覽無余，是福澤諭吉一眼望見的優勢。
福澤諭吉自上望下去, 國木田正一臉忍無可忍, 手上動作截然相反。左手盡量動作柔和地抱住兩只貓，頸肩繞著一只, 腦袋上還蹲著一只，右手掏出錢包給太宰治付車費。
太宰治拿著逗貓棒，不逗貓，逗空不出手的國木田。
前端羽毛落下又揚起，四只貓的視線都緊跟著, 彎彎的須和尾一晃、一晃。
可愛。
福澤諭吉雙臂交抱, 和服袖子裡置著貓會喜歡的小魚干。
和服的袖子寬大, 能裝的物件不多, 只能放不容易掉落的兩、三件小物品。小魚干是在與知里子通話後新買的。每次和知里子說話，他都能收獲不同程度的「驚喜」, 這次是四只貓, 並請他誇誇亂步。
請他管管亂步的懇求, 不計其數。
特意請他誇誇亂步的，難得一見。
論誇獎, 亂步擁有怎樣誇獎都不過分的推理才能，卻毫不質疑他拙劣的謊言，過得最清醒又最迷糊。
對, 「異能偵探」是一個謊言，一個非常拙劣的謊言。
福澤諭吉深刻意識到這點，得益於知里子。
聽聞知里子，遠早於三年前。
「厄運的知里子」，是森鷗外打出的一張牌，就像使用與謝野。
之後的印像，就是和亂步一起，知里子總給他出乎意料的記憶。
亂步不會搭乘公共汽車和新干線，也懶得動動他世界第一聰明的腦，學習常識。每回出差至少配備一位普通社員作「導游」，像給幼崽帶路，導游負責把亂步帶到事件現場，再領回來，少有例外。
福澤諭吉記得例外，亂步主動的例外。
多走幾步就喊累，累了就要人背，要飲料和吃食，又不會買票，缺乏常識，嫌各種麻煩，亂步就是一個麻煩。這個麻煩竟然會有積極出遠門的一天，將鏡片拭得錚亮，小心放進內袋，不要包攬雜事的導游，高高興興攬了計程車，目的地是車站。
福澤諭吉環顧社內，瞥見亂步落在位置上的錢包，生起為六歲孩子擔憂的父親心態，忙去電。
亂步嚷著他帶夠啦！福澤諭吉垂眼估計錢數，照亂步買零食的速度，亂步取走的部分至多夠付到車站的費用，然後口袋空空，寸步難行。
26歲的亂步和14歲相比，有所成長的，或許只有年紀。
福澤諭吉呼出一口氣，在午間新聞上見到了熟悉的小鬥篷。
他不擅長照顧人，難以在生活瑣事上面面俱到。亂步的衣裝剛開始是得過且過。第二位社員與謝野加入後，推薦獵鹿帽配鬥篷是經典的偵探裝，亂步的裝束有了省事的標准答案，買復數同款掛衣櫃，髒了破了好處理。
怎麼跑到東京的戶杯廣場去了？
福澤諭吉思考起來。
正午恰是日光直射，最熱的時候。
亂步嚼著紅豆大福，露出小又尖的犬齒，笑容勝過太陽。
福澤諭吉一眼注意到亂步的同行者，不是因為亂步粘人的視線，因為知里子戴著亂步的帽子。帽沿不寬，稍微有一點遮陽效果。與圍觀者撐開的遮陽傘相較，聊勝於無。
亂步是所屬意識超強的生物。
比如，會和人分享零食，僅限於看的程度。簡而言之，亂步親近的人將被允許欣賞他喜愛的吃食，聽亂步連珠炮似的安利，但不准咬一口。他的零食全部歸屬於他。
同理，亂步的帽子，從未有人向亂步借用，除了亂步頭上……啊，還會出現在洗衣機裡、晾衣架上、夾在辦公桌高高堆起的文件中。現在多了一個特別的去處。
知里子是特別的。
不論對亂步而言，還是形容她本身。
待亂步吃飽喝足，把午間、晚間新聞占得滿滿當當，亂步抱著一堆特產被送回來了，臉上掛著比出門前更閃耀的笑，響亮地宣布：
「社長，我想做，我要做這個，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我是世界第一的名偵探，要輻射到更廣闊的地方才行呀！事件率高的地方更可能出現我期待的事件，我下午找到了一座「犯罪都市」，東京的米花市，殺人事件發生的頻率遠高於其他縣市。我了不起的「超推理」會更有發揮的余地，更有拯救笨蛋的價值。而且啊，我和你說，那邊竟然有人從未聽說過我，真是的！」
亂步滔滔不竭。
聽亂步找理由，福澤諭吉端詳知里子。
知里子作認真聆聽狀，顯然不太習慣亂步講個不停。
此前，他不知道亂步和知里子有何關聯，想必是沒有的。
至於信任知里子，這是輕而易舉能得出的判斷，福澤諭吉用了不到半秒，因為亂步的智慧和毫不隱藏。第一，亂步不可能受騙，識破詭計恰好是亂步最擅長的；第二，亂步對知里子的特別，顯露在彎彎的眼睛、掩不住甜甜的笑裡，仿若終於品嘗到了期待已久的糕點。
因此，合作對像是完全可信的。
「雖然會接受到各地去的委托，但是——我就是想要嘛！」
亂步氣壯理直。
福澤諭吉考慮著。
若要合作，有些事情要單獨和知里子說。
撿到亂步時，他給孤單的天才編織了一個使其與不理解的世界，暫時和解的謊言：
「你是世界第一的異能偵探。現在，我教你控制異能的辦法，戴上這副眼鏡，你就能立刻看穿真相。反之，你就不再介意大家的蠢笨。」
其實，眼鏡只是在附近店裡隨手買的便宜貨，異能偵探和控制異能的辦法更是無中生有。
亂步對此深信不疑。
福澤諭吉隨便找借口支開亂步，直視知里子的眼眸，開門見山。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亂步君的「超推理」要比想像更了不起，非常了不起，難以言喻的了不起！啊，抱歉，福澤桑，請問亂步君是真的不知道嗎？」知里子流露出真切的欽佩，輕聲問起。
「恩。」福澤諭吉頷首。
「亂步君從未懷疑過嗎？」知里子重復。
「你為什麼這麼問？」福澤諭吉反問。
知里子蹙眉，不疾不徐地整理。
「福澤桑，你剛剛說到，亂步君父親的口頭禪是「亂步君之後會成為受人贊賞的人，會比亂步君的父母更出色」，這說明亂步君的天賦在父母去世前就有所展現，一定是經常表現出來的，特別且頻繁到成為了口頭禪的程度。而你對亂步君的說辭，是在父母去世時，亂步君的異能覺醒。那——」
「要如何解釋亂步君父親的口頭禪？為什麼他會預見未來？因為擁有預言的異能？假若會預言，那一定會在去世前，把亂步君安排得更妥當吧。所以合理的解讀只能是，亂步君在「超推理」外，還有一項了不起的才能，了不起到超越父母、人人贊賞的地步。那——」
「是什麼？「我還有什麼才能」，亂步君絕對不會忽略這個矛盾。他中午可是瞬間解開了犯人精心設置的暗碼，指出犯人和另一顆C4的所在之處，比只看到這點的我聰明多了。我想到的，他一定早早想到了。而且，口頭禪是亂步君父親的，是他最最最信賴的人。」
福澤諭吉皺眉，這是他從未考慮過的。
他不以智慧見長，能在情急之下編出一套使亂步暫時信服的謊，已經很了不起了，根本沒想過謊言會持續一年，十年，比十年更久。
知里子想到的，亂步一定早早想到了。
這是知里子第一次聽他說起，那亂步在十二年前聽他說起時，就——
知里子放輕聲音。
「這是其一。其二，戴上眼鏡就能立刻看穿真相，沒戴眼鏡就不再介意其他人的愚蠢，這是你賦予亂步君的設定。但是，人下意識的情緒是無法控制的，高於理性。即使是受過專業訓練的臥底，也僅能將控制情緒的反應時間縮短。福澤桑，你誘導亂步君相信的表述，是「有沒有一瞬覺得其他人都是笨蛋」，那在擁有眼鏡，異能得到控制後，亂步君有沒有一瞬，覺得其他人依舊都是笨蛋，沒戴眼鏡也能立刻看穿真相，腦子動得比拿眼鏡的手快呢？」
「其三是眼鏡本身。鏡片和鏡架都有既定的使用壽命，短則一天，長達數年。鏡架是塑料，鏡片是玻璃，就算精心維護，也難以避免磨損。就像目之所及的塑料桶和玻璃杯，會定期更換的吧。調查眼鏡的出處，對亂步君來說……」
不愧是律師，咬文嚼字相當專業。
僅是他和亂步第一天說的話，知里子揪出了大大小小數十處矛盾和疑點。
福澤諭吉聽著啪塔啪塔的腳步聲近了，是三步並做一步大步流星趕來的亂步。
幸而，亂步當時是想「互幫互助」這個詞語，都要斟酌許久的「笨蛋」吧。
在推理上，亂步是無可替代的聰明。
亂步笨在缺乏常識，無條件相信他拙劣的謊言。
運氣正好，知里子剛好可以彌補。
武裝偵探社是為了將偵探武裝起來建立的異能組織，偵探是毋庸置疑的核心。
除了他，沒人能「使喚」亂步去做亂步不願做的工作。其他人忙得腳不沾地，亂步能夠事不關己地捧著薯片，邊看報，嚼得開開心心。沒人嘗試扭轉亂步的意志，亂步的決定是受尊重的。
知里子就有辦法驅動亂步。不用特意想辦法，她的存在本身就是辦法。
對弈是輕易能看清一個人心性的手段。
福澤諭吉和知里子下起授五子的指導棋。知里子的棋力十分業余，又比她自稱僅了解規則的水平高出太多，能看出她知道很多漂亮且有效的定式，巧妙地挪用了幾處。當他刻意設計了陷阱，知里子開始錯漏頻出，認真思考的時間也愈發長，眉眼微微皺起。
亂步忍不住報出扭轉局面的一招。
「可是，這是我好不容易才……」
我好不容易才，亂步掛著小小的委屈，腦袋微微往後縮，縮到知里子身側，瞅他。
明知道在他面前作弊，一定會被揪出來批評，卻還是不忍心。
福澤諭吉板著臉，「知里子，你要加入武裝偵探社嗎？」
「誒，不是要創立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嗎？」
「我的異能，人上人不造，可以讓人控制自身異能。只對偵探社的成員有效。」
「謝謝……但是，我的那個，所謂厄運不是異能，是純粹的運氣。」
知里子眨眨眼，解釋，又忽然想到。
「啊，福澤桑，那如果一個人異能的發動機制是接觸到他，就是只要接觸到他，他就會發動異能。他自己無法控制異能開關，看起來完全是被動性的。如果這樣的人加入偵探社，「人上人不造」對他會有效嗎？」
第056章 前所未有的宣言
——如果被動型異能者加入武裝偵探社, 「人上人不造」會起效嗎？
福澤諭吉釋放善意，主動邀請並介紹異能，又得到意外的回應。
在施展能力前, 正確且全面的認知和掌握是必要的。福澤諭吉修習武術，心靈和武藝經過近乎嚴苛的鍛煉，不會忽視研究自己擁有的所有武器。盡人事的武士才是強者。
但是，知里子問了一個盲點。
短時內, 再次讓福澤諭吉默然。
了解「超推理」的原委後, 常人的反應是難以置信，然後慢慢消化, 對亂步敬若神明。像武裝偵探社成員，真心實意把亂步寵得更隨心所欲——新鮮出爐的蛋糕排在工作前面，普通職員這麼做會被辭退一百遍，放到亂步身上，那就沒辦法了。
知里子是第一個, 迅速接受了, 站在亂步視角考慮是否合理的人。
亂步是沒有異能的普通人, 但他本人不知道。
常人好奇謊言是如何開始的。
知里子一語破的, 她疑惑謊言為什麼會繼續。
亂步的超推理宛若神跡，傾聽的人只有欽佩, 因為遙不可及。
知里子不同。雖說仁者見仁, 智者見智, 可要毫不費力地輸出不同尋常的著眼點——若是一次，福澤諭吉只會驚訝片晌；一次又一次, 則是量變到質變的驚嘆。這種常態絕非普通人的範疇。
「啊，抱歉，福澤桑, 我說了非常讓人困擾的問題，請勿介意。」
同伴間沒有秘密，不同的組織間並非如此。
異能者和異能是珍貴的情報，可能是對抗中關乎成敗的要素。
知里子忽然意識到，誠摯道。
「無礙。我不知道，目前沒有這樣的成員。」福澤諭吉給出答案，「偵探社不拒絕有才能、有膽識的人。」
簡而言之，目前沒有，以後可能會有。
亂步的超推理，使武裝偵探社飛速收割無可替代的好評。接收的委托與日俱增，越發危險。名偵探無所畏懼，利落地用「神之眼」看穿一切，可面對復雜的事件，也容易為無聊的出差和關系者變得心煩意亂起來。田山花袋退社後，社內足以獨當一面的「武裝」，只有非戰鬥成員的與謝野，以及每周有兩日兼職代數教師的國木田。國木田要兢兢業業地備課，此外還要空出時間和他學習武術。「武裝」陷入短缺的局面。
福澤諭吉正在找尋合適的新人，寧缺毋濫。
要入社，除了普通的審查，還要通過不為新人所知的秘密入社測試，得到成員的認可。
第一位成員亂步，是成立武裝偵探社的初衷，沒有測試。第二位與謝野，那份不忍和溫柔正是偵探社想要的。國木田是福澤諭吉看中的理想主義者。田山花袋的入社測試是國木田負責的。
至於知里子，對無趣的麻煩事唯恐避猶不及的亂步，想必要爭著當立即宣布「測試結果是優秀！」的考核官。
「是誰呀？」
亂步拍拍知里子。
「什麼？」知里子問。
「那個異能者啦，被動的異能者！知里子你認識這樣的人，才會這麼問的吧——而且，對方給你的印像尤其深刻，深刻到讓你在聽到社長異能的第一時間想到他。所以，誰？」亂步重復。
「在來的路上，我檢索名偵探，發現有一位很特別。我之前就聽說過，福澤桑應該知道，亂步君你肯定有印像。傳聞，由他解決的事件，犯人百分百會意外身亡——」
福澤諭吉頷首，是殺人偵探綾辻。
他視線微移，亂步狹長的綠眸不高興地皺起。
知里子用不確定的口吻：「但是，不是所有犯罪者都罪該萬死。每年真正判處、執行死刑的，屈指可數。之前連續幾年都是零。且不論現在的律法本質是否公平正義，不經過律法審判的，甚至與律法相悖的異能，擁有這種能力的異能者，假若是我……一定希望它變得可控。至少，有好的影響。」
「可是，知里子你剛剛強調的條件，不是「只要接觸到他，他就會發動異能」嗎？」亂步質疑，作斤斤計較的模樣，「這是兩個人，你故意轉移話題！」
知里子笑，「啊，他不可能加入這裡的，就不繼續無用的假設了。要說是誰，是怎樣的人，亂步君你從我身上間接看到的，或許比我直接接觸了解得更多、更深。」
「啊，啊。不是或許，是一定！」亂步眉目舒展，「那是一個麻煩啊！」
「我不知道要如何形容。」知里子點點頭，附和，「亂步君你的概括挺貼切的。」
「我是世界第一名偵探啊，就算麻煩君加入偵探社，也遠遠比不過我啦！知里子你要努力給我找委托啊，解決都交給我，不努力是不行的，我解決的速度比你找委托的速度要更快！既然是專屬於我的協作者，那在稱呼上就要和其他人有所區別，我唯獨沒有在你的昵稱後面加尊稱，知里子你也不要加啦！」
亂步興致勃勃。
知里子應承。
福澤諭吉聽得雲裡霧裡，那位麻煩君到底是誰。
兩年後，福澤諭吉見到了不可能加入偵探社的麻煩君。
在異能者稀少、不為一般市民所知的世界，沒有異能經營許可證，不能公開打著異能者的招牌行事。
亂步是武裝偵探社的支柱，知里子用與委托者簽署合約中的寥寥數字，給亂步裹上一層可愛天才的包裝，形成了尤為微妙的局面：完全知情的少數派知道亂步是自認為異能者的普通人；徹底受知里子蒙騙的多數派將亂步奉為隨心所欲的中二病天才；介於兩者中間，了解異能的人，把亂步視作無所不能的異能偵探，認知反而是錯的。
厄運的知里子，是運氣加人為。
知里子從未打厄運的招牌。
總之，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歪歪扭扭地開張了，只招普通人。
向事務所毛遂自薦的被動型異能者，被推薦到偵探社，是港口黑手黨的原干部。
福澤諭吉有所耳聞，太宰治前一份工作的驚濤駭浪，不比偵探社少，雙黑惡名遠揚。
可人立在他眼前，沙色長外套搭配清爽的笑，青年看起來和知里子一樣純粹、溫和，實則——福澤諭吉回想起那句再貼切不過的評價：太宰治是一個麻煩，「人間失格」優先度高於「人上人不造」、也無法被與謝野救治的麻煩，在樓下咖啡店一直賒賬的窮麻煩，計謀令敵人後悔莫及的大麻煩，樂趣是給正直認真的搭檔制造麻煩。
福澤諭吉不干涉麻煩制造機針對國木田的惡趣味。
太宰治拿捏分寸准確，界限分明，不招惹其他人。
今晚是難得一見的。
福澤諭吉方才接到亂步來電，亂步振振有詞地告狀，知里子吃了太宰治做的效果奇奇怪怪的食物，必須好好休息。在確保知里子沒有後遺症前，他要請假，請歸期不定的假，好好看照知里子。
亂步要好好看照人。
真是前所未有的宣言。
福澤諭吉毫不猶豫地批准了。
知里子不會放任亂步一直休假。
太宰治不會無故下廚，做奇奇怪怪的吃食。
其中緣由到底如何，福澤諭吉垂眼。
而因名偵探缺席落下的業務，自然是分給抱著貓從東京回來、或許應該稱之為被亂步送回來工作的太宰治，和此刻真正抱著貓、吵吵鬧鬧上樓、社內最勤勤懇懇的國木田。
也好。
最棘手的委托，尋找老虎，驅逐猛獸，恰是亂步最討厭的委托之一。
亂步抱怨腳酸要他背的記憶歷歷在目，若是亂步出面，還要配備一位任勞任怨的坐騎，和保證亂步絕對安全的「武裝」。亂步怕痛，受傷了讓與謝野救治，受不了要大叫，情緒低迷一段時間。
福澤諭吉嘆了口氣，聽到兩人近了的腳步聲，准備好用新買的小魚干迎接四只可愛的黑貓。
*
「所以說，我向社長請了自由的長假！社長同意了，態度超級爽快，因為這邊的事務都好好完成了，所以還給我額外的獎金和補貼！」亂步興奮地拍拍閱讀郵件的知里子，腦袋隨即挨近，「怎麼了？」
「是太宰……和我訴苦，說指定偵探社尋找老虎的這些委托，果然……還是要依賴名偵探的智慧？」知里子蹙眉，總結正文的聲音輕得仿若一陣虛無縹緲的軟風。
「啊，變得能干了呀，把我推卸給他的工作全部丟回來。不過，不論他怎麼成長，都比不過我啦，這是理所應當的嘛——我可是剛和社長請了難得的假期，要和知里子你一起好好休息、吃喝玩樂的，拒絕一切工作！」亂步斬釘截鐵，拖長尾音，停頓片晌，又輕快地說，「不過——雖然我對尋找老虎一點都不感興趣，甚至覺得超級麻煩，但知里子你要我發動異能，好好完成這些工作也不是不可以——你現在使用第三個要求就好啦！」
亂步粘在近側，吐息和笑意細細密密地落過來，鑽進耳朵，直抵心髒，輕輕掃過，又軟呼呼地撓著。
第057章 你要好好記住喔
孩子氣又頂天立地的話, 像貓尾輕輕撥過，酥酥軟軟的，心尖發癢。
甜食的氣味飄漾, 知里子用指尖按壓掌心，勉力凝神。這是毫不掩飾、明目張膽的要交換，也只有亂步能把「也不是不可以」說得義正詞嚴又可愛。
「既然你這麼熱情地推銷自己，那我也沒辦法了。畢竟亂步你的自薦一點不摻水。」知里子自然而然流露出輕柔的笑。
「那, 這就是最、後、一、個、啦！這也就是說, 表示我完成這一項，就可以交換到我想要的事情！你不能出爾反爾的哦, 知里子！」
亂步彎彎的眼睛迸出亮晶晶的光，呼呼地揚起嘴角。
他毫不客氣地指揮泡澡結束換過新衣服、正踮起腳抓烏龍茶葉的柯南。
「其它的都不重要，只有這個，要幫知里子好好記住喔！」
啊？
彷佛被按下時間靜止鍵，柯南揪茶葉的手頓在半空。
自剛才開始, 他就聽不太明白了——尋找老虎？他沒聽說新聞報道哪家動物園的老虎逃走了。
老虎可不是浣熊, 屬於經過馴化、能夠帶出去玩的和善的生物。如果有人在野外目擊到虎、獅等生物, 絕對會立刻在sns上引發熱議, 熱度力壓基德和十億日元事件，他不可能對其一無所知。
而亂步的吩咐, 是把他當作知里子的備忘錄了……吧？
只有這個要幫知里子好好記住喔。
柯南仔細分析起來, 那其它都不重要的, 啊——！
他想起進門時微妙的感覺，知里子今晚給他的解釋和介紹過於詳盡了。例如坡找到新住處、太宰治和黑貓的去向, 這是他完全沒必要了解得清清楚楚的事情。加上亂步告狀兼請假的通話，知里子吃了太宰治做的奇奇怪怪的食物，假期直到確保她無礙……超級清燉雞的副作用之一呼之欲出。
「失憶」
雖然亂步請了自由的假, 但未表現出擔心的模樣，知里子也不是很在意，效果應該是短期的。
對症下藥。針對遺忘，自然需要借用某種媒介來輔助記憶，日常也會用到記事簿、提醒事項或手賬等資料。只是亂步和知里子的選擇，稍微別出心裁了那麼一點點，是人。
亂步就不說了。坡是主職為推理作家，兼游戲設計者的社恐。奉太郎是兼職工作者，課業肯定比現下身為小學生的他繁重。安室透有其他身份和工作。只有他住在事務所，被保護又受制於人，擁有正直誠實、聰明帥氣、不善說謊、演技差的美好品質，是比白紙黑字的契約更鐵證如山的物證。
等等，那份太宰治精心制作的超級清燉雞，芥川打包走了一大鍋。
柯南松手，茶葉零零落落地墜下，掉在桌面上。
他愣愣地抓起來，一片片攏在手心。
……在芥川尤其「熱切」的注目禮下，基德面無異色地喝了一碗。
柯南將收拾起來的茶葉丟進玻璃杯，提過一側料理台上燒開的水。
沸水滋滋地灌下，熱氣氤氳，燙得他的備用眼鏡升起霧氣，視線霎時變得霧蒙蒙的。
柯南摘下眼鏡拭了拭，勉強元氣地應了一聲。
「亂步你這麼在意的話，那……用那個，「忘卻偵探的備忘錄」？」知里子提議。
忘卻偵探，記憶最多只能保持一日，一睡就會將之前所有事忘得精光的偵探，包括且不僅限於委托內容和偵破進度。偵探使自己絕不遺忘重要事情的辦法，是將關鍵字全部用原子筆記在掌心、手臂，自己身體上目之所及的所有地方。
知里子掠過柯南的神色，小小的臉上掛著疑惑。
但不用和亂步說明「忘卻偵探的備忘錄」是什麼，因為它正出自亂步超級嫌棄的「玄幻」作品。
其實是改編自人氣輕小說的懸疑劇，主演可愛，劇情輕松，節奏適宜。她擅長速讀，閱讀不是打發時間的好辦法，無法加速的追劇就正好。唯一的缺點，是亂步湊近瞥過一眼，便將這集真正的犯人、犯罪手法和主線劇情概要劇透得一清二楚，喋喋不休地給她一一列舉出劇中極不科學的漏洞和錯處。一集時長四十五分鐘，左聲道是劇作原聲，右聲道是響亮的亂步，講到片尾曲結束還意猶未盡，邊咕嚕嚕喝彈珠汽水補充水分，邊嘟囔「真是搞不懂啊，知里子你看毫無合理性的這個，還不如我們一起看動畫呢」。
非日常題材的動畫和報紙上的四格漫畫，是亂步唯一不會置喙的作品。
甚至，有時翻看報刊，亂步對沒看到四格漫畫的失望，會大於報紙上沒有看起來還不錯的事件。
因此，招待室的沙發附近，漸漸堆起高高的漫畫山。
當然，推理題材是絕對禁止的。
不論再怎麼寫實，亂步都能挑出一大堆毛病，翻幾頁就揪住真凶。
「啊啊，那就由我來寫，我來給你寫上——呼呼，」
亂步直直投來的視線，眼中盛滿她的模樣，生動的情切與猛烈的積極性，熠熠生輝。
「要先找到老虎吧。」
「我明白了，地圖呢！」亂步點頭。
「誒……？」知里子呆愣一瞬，她還未收到任何資料，「那，我現在問國木田君要——」
「已經足夠了，昨天不是有相關情報嗎，我在你幫我修剪頭發的時候看到了，庫洛姆整理的那個就足夠喔。不論對方是誰，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我比對方對自身的了解知道得要更多哦。」亂步咧開這不是一目了然嗎的自信笑容，「所以說，只要我登場，其他人就都沒有任何發光發亮的機會啦！」
「可是，亂步桑你沒用「超推理」……吧？」柯南慢慢端著烏龍茶過來的步伐呆住。
「哈——？」亂步不滿地拖長音節。
「因為，這是簡單到不用超推理就能一眼勘破的邏輯推理吧。老虎的真面目，近期沒有任何生物從動物園逃走的新聞，要明確園內生物數量是非常簡單的，私人飼養或者野生就更不可能了。不是真的老虎，是異能者，就像滿月之夜會化身成狼的「狼」人之類的，「虎」人？或者，」但前幾日並非滿月，知里子沒來得及說出比第一個假想更靠譜的第二、第三、第四個，便聽到亂步愉快的肯定。
「啊哈哈哈哈——加十點！知里子，你要挑戰下一個問題嗎，老虎從哪裡來？」
知里子眨眨眼，她所知的情報與亂步看到的等同，只有短短兩行字和圖片，要如何推理出異能者的來源。
不過，啊！
知里子忽而注意到了，亂步隱藏在話中的提示，「……虎人不知道自己是異能者！換言之，他不知道對土地和建築造成傷害的老虎是自己的異能，因此是一邊被老虎追趕著，一邊逃跑。他要逃到能夠呼救的地方。目的地是周邊稍微繁華一些的城市，為了向人求救。」
「加十點，雖然目的說得不全面，和名偵探我還有很長距離，但要比普通偵探厲害多啦！」
「不能和偵探作比較的，我不是從郵件本身抽絲剝繭推理出來。而是亂步你說，你要比虎人對他自己的了解更深切。你知道，他本人卻不知道，我猜那應該是這件事。他不知道自己是異能者，對異能全無所聞。」
「當然不只是這個。知里子你很認真聽我的話嘛，加五十點，哈哈！」
「我一直認真聽著的。虎人的目的，除了求救……」
有亂步的提示，老虎的真面目和要去哪裡十分順利地解開了。
著名的哲學問題剩下一個：老虎從哪裡來。
知里子緘默，思考著。
「一籌莫展呀，只要看看那張照片就知道了。」亂步提醒，利落地起身，跳下沙發，轉身指揮她的食指變成由豎起食指和中指的V字，期待地笑。
「照片……」郵件中的照片，是孤兒院附近被毀得一塌糊塗的田地及倉庫，知里子輕聲猜想，「是進食，對嗎？進食是所有生物為了保持體能和體征的本能，不管虎人到底是以老虎，還是人的形態存在。」
「對啦！」
「至於從哪裡來，有天生的異能者，也有後天由於某種異變忽然擁有了特殊能力的異能者。虎人大概率是後者吧，至少他自己是最近才發現老虎的存在。老虎接連鬧了幾日，人和虎的形態交替出現，到了需要武裝偵探社介入、解決的境況，「虎」依靠本能進食——郵件和傳言未提及偏僻的那附近沿路有奇奇怪怪的人出沒，那「人」一定擁有基本的生活技能和常識、可蔽體的衣裝。無報案有人忽然走失，老虎沒傷人，可老虎本身就是一名正疲於逃命的人，所以是走丟了也不被在意的存在……很可能出自那家經營不善的孤兒院，是在那邊生活、習得常識的兒童。」
論孤兒院勉力支撐的現況，從照片中田地的貧瘠一眼可知。
知里子皺眉，「而孤兒院的人可能知情……？啊，我推不下去了，全部都只是推想。孤兒院的人知不知情，只要調查員登門就明白了。到這裡有很大的錯誤嗎，亂步？」
「加三十點——」亂步從書桌上的筆筒抽了一支原子筆，笑盈盈地報。
加十點，加十點，加五十點，再加三十點，是百分制的滿點。
知里子與亂步對視，禁不住掬起滿足的笑，止不住微微頷首。
「那就是要請警視廳立刻出發去孤兒院，同時按步速估計範圍，盡量在天亮後沿路搜尋可疑的人，標志是飢餓、衣服污損、這幾日從未睡過好覺、十分疲憊、面露驚慌的年輕人。」柯南呼出一口氣，快速總結。
「不！那要到什麼時候才算找到老虎呀，當然是直接找老虎比較快啦！人還要辨認標志，老虎就只有那一只。」
亂步得意地轉身，在張貼的地圖上隨手圈了一處。
隨即，啪塔、啪塔、啪塔地，三步並作一步徑直衝過來，知里子近側的位置頓時往下落進去一個深深的凹陷，蓬勃的活力和熨帖的熱度呼地將人籠罩，「我要寫在最顯眼的，讓知里子你絕對沒有理由說看不到的位置——」
原子筆的筆珠在右手肌膚上輕輕滾動，有點冰冰涼涼的。
亂步垂首，認真書寫，淡淡的感觸因他微燙的呼吸瞬息被同化。
知里子調整坐姿，讓亂步盡量寫得不費力一些。
她等待著，亂步心向往之的要求。
「這、次，你、」
知里子緩緩斂了笑意，心跳仿若停了半拍。
亂步抬首，面帶笑意地看她。
「這次，你絕對不會對我坐視不管的，對吧」
第058章 我想要你
「不只是」
晨光透過窗簾罅隙, 影影綽綽地落進來。
借昏暗的光亮，知里子辨清右臂上的留言，呆怔一瞬。
用到忘卻偵探的備忘錄, 寫在注目到她一望而知的位置，無疑是最優先、必須緊急處理的信息。
擠在最前面，三個小一號的字，是她後補充的。
後邊明顯屬於亂步的字跡。
「這次, 你絕對不會對我坐視不管的, 對吧」
這次，說明有上一次。
不只是這次, 是她的回答。
腦袋裡仿佛有星星暈乎乎地轉，知里子不得不慢慢整理現狀。
記憶莫名缺失了一段。她只記得新人來訪和面試，對這句留言的前文、後續沒有一絲印像，更別說左手臂上缺少前因後果的記錄——「社長和你同時掉進河裡，社長會立馬去救你。社長最專業, 最厲害, 我比不過他」, 知里子捕捉到一種委屈的情緒。
知里子視線微移, 直直對上歪歪扭扭蹭過來、連棉被和她一起擁住的亂步。
亂步將眼睛微微睜開一道縫，發出呼嚕嚕的輕微聲響, 像幼貓撒嬌。
「唔, 知里子。」
這不是她熟悉的事務所的西式布置, 是偵探社的社員宿舍。
知里子嗅見亂步身上聞慣了的香波和沐浴液的氣味，和榻榻米、被褥上淡淡的甜味。不知道是平時沒把落下的零食碎屑和漏出來的飲料掃除干淨, 或者說，亂步就是一瓶甜甜的人型香精，給他常駐的位置都染上了這種味道。就像某些生物, 天生會在領地留下標志，宣告這是專屬於他的，生人勿動。
情況是可控、安全的，無需過分擔心。
知里子做出判斷，才徐徐松了一口氣。
「……熱的，亂步。」
「因為我把被子都給你了。你分我就不會那麼熱了。」
說著，亂步扯了扯被角，把自己塞進來。
「……這樣更熱了呀。」
「唔。」
亂步應了一聲，但沒有動。
他的腦袋靜靜抵在她頸肩。
輕輕貼合的，除了微燙的臉頰和前額、胡亂翹起的額發，還有柔軟細幼的絨毛。熱度就著親昵的近距離傳過來，燙得過分，卻使人安心感十足——他不會做更逾矩的事情了。
「現在感覺熱的話，等到我生日就要冬天了——那時候就不會嫌棄我熱啦，反而會覺得我很好用喔！比不好搬動的被爐輕便，什麼時候都可以抱著。普通人不會抱著被爐出門吧。即使是力大無窮的異能者宮澤君，也不會這麼做。而且，被爐是木頭加發熱器的組合，質地剛硬，我可是軟乎乎的——」
亂步眯著眼睛，得意地列數起來。
他說話間的熱氣，打落在脖頸，癢癢的，情不自禁催人軟化。
內容卻使知里子禁不住彎起眉眼，發笑。
「是世界第一厲害的名偵探！被爐還不會說話，看不穿任何沒有難度的真相，只會傻傻的發熱，根本不能和可靠又可愛的我相提並論。知里子，對吧，對吧，我是獨一無二、無可替代的熱源！」亂步用你真榮幸的語氣，強調。
「啊。可是……」
中央處理器轉動的速度較往常慢幾拍，知里子緩緩界定，說：「現在用不到冬天使用的取暖用具吧。不論被爐，或者你，現在都用不到。」
「到能使用被爐的時節——等到我生日就可以把被爐拿出來用了，很快的啦！雖然從現在到十月二十一日，數起來還有那麼長，實際過起來很快的！不過，在我的生日，明明是大家要為我慶祝，給我禮物，反而是知里子你會收到一台世界第一厲害的名偵探亂步牌「被爐」——那我要更厲害的生日禮物，要超過「我」的！那，我從現在就開始期待了，知里子你要從現在就開始好好想、認真准備喔！」
對話的節奏完全由亂步把控著，知里子盡量汲取、收拾信息。
隔了一個呼吸，亂步接續：
「啊！知里子，你可以晚一點再好好想，在我把你堆積如山的問題先全部解決後。疑問現在正要從你的腦袋裡滿出來了，你根本沒辦法全身心投入地考慮、籌備我的禮物。」
知里子頷首，低聲問起：「事務所招新後，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在這裡……我的記憶，為什麼斷片了？
「呼，竟然——」
亂步撅起嘴。
「事務所沒有被人報復，你也並非頭部受創導致失憶，請不要隨便想像糟糕的情況，想一想就知道了，我不會讓這些情況發生的！你只是不小心喝了太宰做的「孟婆湯」而已。」
「孟婆湯……太宰研究出了能讓人忘卻煩惱的料理嗎？如果這種料理能夠大批量生產，沒有後遺症，或者症狀輕微，那聽起來可能……不就是針對某些病症極有前景的治療手段嗎？太宰或許可以因為獲得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而青史傳名——」知里子邊判別自身狀態，邊忍不住散發思維，被亂步不由分說地截斷。
「才不是忘卻煩惱的料理，你把我的交換忘光光了，哼！」
亂步沒有松開，手腳並用擁得更緊了，朝她呼呼地吹熱氣。
知里子歪了歪身子，避開熱的和更熱的氣息，不確定：「我應該有准備特別的備忘錄，把重要的交換記下來了……吧？是這個，亂步你想交換的？」知里子看向左邊的留言。她如本能般自然的第一反應，應當與忘卻之前一致。
「——請換一個吧，亂步。不只是這次。我不會對你不管不顧。」
亂步漸漸鼓起臉頰，緘默。
「……抱歉，又沒給你你想要的答案。總之……不可能是想要這個吧。」
知里子舉起她難以解讀的右手邊的留言，轉換話題，「福澤桑和我同時掉進河裡，福澤桑會立馬來救我。福澤桑最專業，最厲害，你比不過他……為什麼？」
「昨天我說了很多很多，你現在忘光光了的話。可以記錄又顯眼的位置不多。這是你聽到後，笑得最開心的。」
為什麼。
不能理解，為什麼她聽到這句話，會表現得尤其高興。
知里子想不通，不明白。
「亂步。為什麼會說到這個，福澤桑和我同時落水的話題？無論我怎麼考慮……這都是非常不合常理的設想。就算我頭部受損，也不至於無理到讓你做一道任性、毫無邏輯的選擇題，在同時落水的福澤桑和我當中，你救且只能救一個。最合理也安全的現實，無疑是福澤桑先輕而易舉地自救，再毫不費力地幫不擅長游泳的我解除困境。」
「啊，我也搞不懂啊，為什麼會有這種充滿不合理的問題。當你最重要的兩個人同時落水時，你會先救誰——社長怎麼可能會落水！知里子你也不是會無故落水的類型。既然是同時落水等我選擇先救誰，那說明你們的距離相當近，就算距離很遠，我救社長、救你的速度肯定比不過社長。我真正應該馬上准備的，是一起暖暖地泡澡才對！」
亂步斬釘截鐵。
除了最後一句，他與她的想法毫無二致。
她的疑惑，不是為什麼會有這種無理的問題。
而是，為什麼會說起這種無理的問題。
知里子合眼。
她知道了。
「雖說是這樣，但真的想一想社長和你同時落水，我搞不明白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只是想一想就超級生氣了……我的話，是絕對不會讓你們陷入掉下去的危機。這是異常蠢笨又無聊的戀愛考驗，對吧？所以說，真是搞不懂啊，大家為什麼會喜歡在毫無意義的問題上浪費時間。」
在光線黯淡的環境中，她合著眼，聽覺越發靈敏、清切。
窗外鳥雀清脆的鳴啼、隔壁早起練武盡量控制的動響、榻榻米和被褥窸窸窣窣的摩挲、砰砰作響的心跳，以及亂步挨在近側，鄭重其事地重復她遺忘的記憶。
「不是你說起的，是我。我想交換的，在知里子你否定了剛剛那個以後，你讓我換一個吧，我就如你所願換了。換成我現在，之前也是，總之是一直最想要的。」
「你。」
「我想要你！知里子。」
「想要就是喜歡。我喜歡你，是真實、純粹的喜歡。判斷喜不喜歡，是最簡單不過的事情了。就像眾所周知，我喜歡彈珠汽水，社員習慣用我喜歡的彈珠汽水來收買我，打亂我的工作計劃。可是，我只在渴了的時候特別想喝，喝撐了就不想了，甚至會反感。我喜歡吃粗點心，在餓的時候尤其想吃，喜歡吃，怎麼都吃不膩。可一旦把肚子吃脹了，要吃消食片幫助消化，不然胃痛得難受，那時我會堅決拒絕一切食物，因為難受得吃不下。」
「我喜歡彈珠汽水和粗點心。只在渴了和餓了的時候，特別想要它們。而不論什麼時候，我都想要有你在，有你陪我。想要的時間遠遠長過彈珠汽水和粗點心，沒有不想要的時候，所以是比喜歡彈珠汽水和粗點心要更喜歡、無法比擬的程度，就這麼簡單——」
「想要，喜歡，想更進一步。我檢索過，女性的理想型男友標准、作為戀人必備的品質、戀愛的技巧和方法、各階段的身體接觸……總之很多很多，搜索引擎鍵入第一個後，會自動聯想關鍵詞，接下來只要一個一個點下去就好了。在偵探社總有一些時候，會因為沒有事件而特別無聊，我看完了所有檢索頁面的前百頁，結論是沒有一點參考性。在戀愛技巧和方法中，我就看到了好多次重復的戀愛十大考驗的總結，以及應付考驗的所謂標准答案。就是在那裡看到了，最重要的兩個人落水，會先救誰這種毫無道理的問題，真是。」
「雖然我清楚知里子你並不會以檢索結果為標准，但是，我對比過，我都符合哦——全部符合喔！在普通人的標准中，我是再可靠不過的選擇！就比如，有一個女性找戀人的十條標准：「一，他記得你的每件小事」，我的記憶力超絕，十年前、二十年前的小事，也記得清清楚楚；「二，他對你誠實」，我從不說謊，而且會讓全世界都對你誠實；「三，他會哄你開心」，我每天都在做給人開心的事情，大家看到名偵探出場，都會發自內心地綻開笑，不，犯罪者會對我的存在痛哭流涕；「四，他喜歡陪在你身邊」——我喜歡陪你，還喜歡你陪我！……」
亂步充分發揮了不停說話的特長，像不知疲倦的蟬，卻不會覺得他吵。
終於，亂步說完了她遺忘的話。
停頓片晌，他小聲問起。
「所以，判斷喜不喜歡這件事，是超級簡單的。那——知里子，你喜歡我嗎，你想要我嗎？」
「你想要我吧？」
第059章 我百分百確認
「想要就是想要, 不想就是不想嘛，這是不用半秒就能判斷的客觀事實——」亂步催促。
說不用半秒，隔了不到半秒, 名偵探真的開始搶答：
「我都看到了！這對世界第一名偵探來說，簡直是太簡單了，簡單到就和吃粗點心、喝彈珠汽水一樣毫不費力。不，比那個要更簡單, 我百分百確認——」
不等她作聲, 亂步不帶停頓地完成了自問自答。
「是想要吧。」
「你想要我。」
「你也喜歡我。」
「對吧，知里子。」
「哈——」
亂步愉快地彎起眼睛, 緊緊貼著知里子，乖乖巧巧地，不動了。
一小束暖色調的晨光投射進來，打落在亂步饜足的笑眼上，蒙上一抹淺淺的光暈。
有力的另一個顫動, 近在咫尺。
知里子清切地感受到亂步蓬勃的心跳, 他有點心動過速了。亂步此刻沒有跑步, 沒有飲酒, 沒有進行任何劇烈運動，這是情緒激動導致的生理性心動過速——心率、呼吸和一閃而過的微表情, 是生物難以操縱的本能, 輕易會泄露出真真正正的情緒和感受。
知里子聽見亂步毫不掩飾的情切。
這種無法偽飾的反應, 同時是「超推理」關注的重要線索。
名偵探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的，所以自說自話。
異能偵探向來不遺漏任何信息。
不過, 亂步最近似乎越發頻繁地，不戴眼鏡時，也和戴眼鏡一樣轉動腦子, 使用著「超推理」。
比如，看穿坡的文字詭計；自信地應下坡的下一次挑戰，亂步要贏，就必須進入禁止異能的小說世界；以及方才。
知里子思考著，視線越過亂步放松的肩頸，看到不遠處。
亂步剛剛就是從那窸窸窣窣挪過來的。側邊落著亂步原本充作毛毯，蓋在他自己身上遮涼的褐色小披風，和一只癟癟的獵鹿帽枕頭——在她毫無意識的休憩時，規規矩矩，待她醒來，他說起話來，又是熟知的恣意妄為，真是。
就算不便翻動榻榻米下的儲物格，找出備用的毛毯，衣櫃裡厚一些的毛衣比獵鹿帽更適合代替枕頭。
枕頭不合適，容易落枕。晚點，亂步肯定要覺得頸部酸痛，哼哼唧唧地叫痛，要她輕輕揉。
知里子不由得想到。
可理應排在第一位的，顯然是要被拒絕的「我想要你」這個交換。
與「她不會坐視不管」相仿，這不在能夠交換的行列。
亂步的話又輕輕傳來了。
「知里子，從你在車上靠著我不小心睡著了——我把你抱上來，超級輕松的，比你使用腕力增強手套抱起我要輕松喔。別小看我的手臂和腹部沒有那種鍛煉過度、肉眼可見的肌肉，這樣才好，軟乎乎的，抱著會很舒服，對吧。知里子你也軟乎乎的。我們這樣剛剛好，最好了。說到軟軟的，除了要軟軟的雙人床，還要換掉現在不涼快的空調——我很可靠的吧，會主動對比男友的標准，構想和你一起的未來，還半睡半醒地看照你，一直守到現在……啊，我現在……好困……」
他好困，是真的。
她軟乎乎的，這樣才剛剛好，最好了，抱著很舒服，也是真的。
還有淡淡的，不同於他的香味。
亂步滿足地閉著眼。
不是人工合成的香精，由主香劑和數種修調劑、定香劑拼湊而成。
陪他去到各個事件現場的知里子，很少使用香水。這是與事件緊密接觸的刑事、法醫等人必備的工作素養，要盡量避免身上攜有濃郁的氣息，以免減弱、掩蓋現場由氣味廣而宣之的信息。當然了，即使領他去現場的，是偵探社淡妝濃抹的調查員，喜歡噴灑模仿天然花香的香水，也絲毫不妨礙他偵破的速度。
反而是知里子身上熨貼的，仿佛裹著熱度的香氣，對他的影響更大。
所以，他想要抓住，他喜歡的香味。
不只是氣味。
最初想要的，在失去依靠的十三歲，他迫切想要的，是不會將他視作怪物、能夠對他伸出援手的人。
其實只要做到後一點，對當時找工作屢戰屢敗的他而言，就足夠友善了。
他會死纏爛打地跟著，利用同情心理和邏輯漏洞等一切手段，向對方討要生存的必要條件。
因為他根本沒有一點找工作的才能，和這個社會格格不入。
為什麼父親認為，他一定會成為比他們更受人贊賞的存在。
亂步完全不能理解父親的口頭禪：他要保持沉默，別讓他知道的事情傷害別人。
傷人的，明明只有利器才對。
不，不小心磕到、撞倒、碰上尖銳的器物，也可能受傷，皮膚會見血，或出現淤青和痛感。
他知道的事情，怎麼可能會是傷人的武器？這種虛無縹緲、無實物的物質，要怎麼成為傷人的武器，亂步不明白。
搞不懂。
真搞不懂。
一點都不明白。
沒有人告訴他答案，沒有人傾聽或是願意認真聽他說話，沒有人發現他日漸堆積如山的疑問——大人應該比他要聰明一百倍，就像他無所不知的父母。可應該比他聰明一百倍的大人，卻一直無視他的問題和求助，表現得比他更蠢笨……他快受不了了，這是一場比誰更會演戲，更具忍耐力的游戲嗎？
亂步討厭毫無意義的工作。
既浪費他的時間和體力，又浪費社會資源。
節省可是美德。
亂步注視把被郵件塞得鼓鼓的挎包，瘋狂腹誹「聰明的大人們」難道不明白嗎？
把這堆充斥廢話，不拆開信封也能一眼明白內容的垃圾郵件，從一個地方轉移到另一個地方，真正應當投遞的目的地，顯然有一個共通的名字，叫做「指定的垃圾回收處」，在郵局出門左轉不到一百米的地方。
亂步無法理解，為什麼要把垃圾郵件好好送到，直接全部丟掉就好了。
垃圾回收有必須遵循的條例，固定時間，一周內只有周三才收紙和舊衣物，錯過就要等下一次。
簡而言之，只有周三，能將當天的垃圾郵件正大光明丟到回收處。周四，周五，直到下周三累積的垃圾郵件，必須等到下周三才能丟。這可不行，他不能連續積攢一周的垃圾，統一在周三早上八點前一起丟，沒地方存放垃圾是其一，帶在身上純粹是累贅，十分消耗體力，他就要吃得更多了。
擁有小聰明的亂步，立刻想到了每天都能丟垃圾郵件的地方。
自動販賣機和便利商店外都設有回收箱，還有車站月台。
去往車站的路上，還有店鋪販售他喜歡的粗點心。
亂步高興地扯著裝滿今日垃圾郵件的挎包，戴好遮陽的學生帽。身上穿的，依舊是在學校就洗不干淨，他不擅長洗衣服，一直是放進肥皂水裡泡一泡，再隨便搓一搓就好了，背後的筆跡和袖口、領口的污漬就一直留在上面，還皺巴巴的深色防寒外套，揣著滿心期待——即將抵達目的地時，猝不及防地，他被奇奇怪怪的五歲男孩從黑色爆炸頭裡掏出的東西砸中了。
砸痛他的，看起來像是望遠鏡，又像萬花筒。
總之是圓柱體的。
他被砸到了十年後的未來。
亂步一下子就認出來了，街道旁有顯而易見的時刻，告知他這是十年後。
准確地說，他應該是和十年後的自己互相交換了。
信件撲簌簌掉在地上。
亂步懶得撿，反正是要丟掉的垃圾郵件，當務之急是邊吃未來的零食，邊想辦法——等等，他遠遠望見別人掏出來的紙鈔上……換人了。亂步忽然意識到錢幣在十年間更新換代、或許無法流通的現實，而且他只有一小把零錢，要怎麼辦，十年前的零錢不能稱之為值錢的古董。
他看了看全然陌生的周圍，用零食克制無助的心情，霎時變得有點沉悶。
朝他快步過來的，就是知里子。
知里子一話不說地在他面前蹲下，飛速整理起散落一地的信件，抖落沾上的灰塵，將褶皺輕而快地撫平。
她手上很快積累了一沓。
「不用撿的。都是廢話連篇、看了完全是浪費時間的信。收到這種垃圾郵件，誰會高興啊！」亂步忍不住好心說。他總是做會被人批評的「好事」，總是好心辦「壞事」。他本就不打算撿垃圾，這件肯定不是會被批評的壞事了。
知里子比十三歲的他要高一些。他稍微仰首，就能看到她柔和、輕快的笑顏。
她拿著整理好的信件站直，稍稍伏身，至視線恰好與他齊平的高度，是他感到被尊重、重視、兩者平等的位置和距離。
然後，他終於聽到了一直期待著的話。
「你「為什麼」會覺得，這是丟掉也沒關系、充斥著廢話的垃圾郵件？」
為什麼。
不是指責，口吻也並非不耐煩，已經認定他在無理取鬧。
是不摻雜絲毫惡意的問詢，是單純的好奇。
她想要幫助他，和他溝通，讓他明白。
「那個一看就知道吧。奇怪，又要我一五一十地說嗎？」亂步反問。
由時空錯亂導致的，反而比他更年長的知里子，應該知道的。
就像比他年長、無所不能的父母，每次都給他正確答案。
知里子頷首，「對，我知道這封很可能是充斥著廢話的郵件。那你剛剛和我說的話，是不是你知道、我也知道，所以毫無意義的廢話？」
之所以稱之為垃圾郵件，是因為根本不用看內容就知道了，是沒有傳遞意義的郵件。
那知里子知道，他也知道的信息，同樣是沒有傳遞意義的，屬於毋庸置疑的廢話，形同垃圾郵件。他把垃圾郵件丟掉，那他的廢話亦然，是要被丟棄的垃圾郵件。
「……唔。」
亂步一瞬理清自己的邏輯漏洞，歪頭擠出一聲，眨眨眼。
「那你為什麼要說呢？」
「既浪費你說的時間，又浪費我聽的時間，不是嗎？」
「既然你可以說廢話，那其他人為什麼不可以寫廢話，這不太公平吧？」
知里子和他說話的語氣，與日後和委托人的交談無異，是十分稀疏平常的。
當然，他現在有更溫柔、會寵著他，又對他有小任性的知里子，但對十三年前被罵慣了的少年來說，卻是難得一見給他梳理邏輯，希望他明白，給他切實助益的。
「今天天氣真好，陽光落下來真暖和，這顆糖真甜啊，」
知里子空出手，從外衣口袋摸出准備搭新干線吃的千紙鶴糖，遞過來，「如果我說起，這種絕大部分人都能感受到的客觀事實，是廢話吧？」
亂步記得那顆糖好甜好甜的，後面很快吃光了的一把糖也甜。
他惦記了好久，等身上的錢攢夠了立刻跑去買了一袋，分明是同一個品牌，同一種包裝，包裝袋上標明的糖分含量比十年後調整過的更高一些，卻遠不及知里子遞過來的甜。
果然是知里子另外給食物施加了特別的魔法吧。
就像福澤諭吉給他解釋的「超推理」，知里子擁有讓食物變得更美味的異能。
即使是普普通通的紅豆粥，紅豆加水加糖，知里子做的，也比超高收費的高級料理廳和專業的料理師做得好吃。就和父母做的家常一樣，樸素，卻溫暖。
今天讓他用到的，也是知里子說的話。
「真喜歡你這種事情，我要在給你的信裡寫一百遍——第一遍，是告訴你，你知道了。那從第二遍開始重復的信件，都是已經知道、看了純粹是浪費時間的內容，可不論收到幾遍、都不會厭煩、想重復閱讀和珍藏的廢話吧？」
說得真對呀！
他昨晚說了一遍，在知里子手上寫了第二遍，今早又說了第三遍。
之後再重復第四、第五、第六、甚至第一百遍，也不會膩。
就像他是世界第一名偵探，這也是他得意的事實。
第060章 你假我威
「哇啊啊！這東西響了——」
一陣突兀的嗶嗶聲和驚呼, 是全然陌生的少年音，來自鄰近的空屋。
片晌，少年終於毛毛躁躁地接通來電, 壓低了的說話聲斷斷續續傳過來。
「呼——」
被吵醒的亂步怒氣衝衝，衝隔壁叫得比對方更響亮。
「你太吵啦，吵到我們睡覺了！」
「啊！我，對不起！非常, 非常……」對方連聲道歉, 在亂步悶悶的抱怨中，聲音即刻低得幾不可聞了。
知里子迷迷糊糊的, 輕聲問：「偵探社的新人？」
亂步不高興地眯著眼睛，臉上堆著起床氣，「還不是。」
現在還不是，以後會是。
這是名偵探的預言。
「哦。很特別？」
「知里子你請我完成的最後一個要求，然後我就可以拿到「必須滿足我的願望卡」, 要求是找到老虎, 驅逐猛獸——」亂步壓過來, 把下頜抵在她心口一動不動, 委屈地嘟起臉頰，狹長的眼睛微微睜開, 泄出新綠的光彩, 還有惺忪的睡意。他哼哧哼哧地用眼神向她訴苦：他的頸肩現在超級不舒服！
果不其然, 落枕了。
「等下給你熱敷。」
知里子用極輕的力道按壓，尋找亂步覺得最酸痛的部位。
她只用指腹慢慢地, 輕輕地觸及，以免亂步像被她砸痛的地鼠，發出嗷嗷叫的音效。
亂步看起來纖細, 整個人壓上來其實一點都不輕。
軟軟的倒是真的，很好抱，軟肉更容易留下印跡——知里子這才注意到亂步脖頸上挨近鎖骨的位置，有兩道極淺的壓痕，淺到幾乎要消失了，極難認出來。若是臉頰、手臂外側或者其它位置，可能是長時間壓到某種物品的痕跡。知里子用手指描摹形狀，這個位置可不太容易壓到什麼。
「我不要太燙的，知里子。」
亂步回應熱敷的話題，又繼續講，「——那個，那個就是「老虎」，異能科判定為害獸的通緝目標，被「組合」聯合懸賞70億的對像。」
知里子接收亂步砸來的信息，不疾不徐地整理：她會在偵探社的宿舍，顯然是因為「老虎」。
要找到老虎、驅趕猛獸，由她來想辦法，昨日和現在的想法應當毫無二致：
首先要有一個亂步，用不到五秒鐘找到老虎在哪；
再有一個坡，坡寫的小說是供亂步滿足的推理游戲，可作安全的避風港，也可以是對付異能者最好用、有效的牢籠。有坡的小說，捕虎人直面凶獸的危險度將顯著降低，直接把凶獸拍進禁止使用異能的小說世界，問題便迎刃而解。
有關組合的關鍵信息，無疑源自坡。
因此，昨日她丟失的時間線，應該是使用最後一個「交換」，請亂步找老虎，亂步完成並立刻使用願望卡——她找坡借小說，坡提及70億的懸賞金——她和亂步搭車過來，在車上靠著亂步睡著了，醒來後因太宰版孟婆湯失憶。
問題是，知里子不解，「70億？」
70億日元，換算成美元約6.6千萬，不及坡拍賣的見面禮貴……就這，組合需要聯合出資懸賞？
在組合排第三位的坡，單是買綠礦石的錢數，能輕輕松松單獨懸賞老虎6次。
「美元。」亂步補充。
加上正確的單位，知里子豁然。
這個數字足以顛覆局勢，是貨真價實的「金蘋果」。國內生產總值排在末尾的鳥取縣，她記得往年翻看過的一份數據，約161.5億美元，是這份賞金的2.3倍。70億日元，不及她歷年投資失敗的總額。70億美元，她就遠遠趕不及了。巨額賞金自然會勾起源源不斷的紛爭和麻煩。希腊神話中，金蘋果正是著名的特洛伊戰爭爆發的誘因。
一只價值連城的懸賞對像，同時是異能科通緝的害獸，腹背受敵。
現在還不是偵探社的新人，提議讓老虎加入偵探社的人——知里子隱隱約約聽到了，從樓下傳來的，太宰治的哼唧。
「啊，我餓了——」
亂步又毫不客氣地朝隔壁喊：「作為吵醒我的歉禮，你給我買早飯吧！我要兩份紅豆麻薯面包、氣球牛奶布丁、江湖前散壽司。壽司要車站前的那家，那家比較好吃，剛剛捏好的最好吃，所以你要快一點喔！」
「……那個……抱歉，我沒錢。」
「那你預支一下未來的工資就好啦。」亂步說得理所當然。
「可是，可是我還沒找到工作，甚至不知道要怎麼找，能不能找到——」猛然被隔壁一打岔，不帶停頓超流暢的點單引得他肚子咕咕叫，中島敦按著憋憋的肚子反應過來，「啊！我的救命恩人說他快死了，要我馬上去救他！」
「那不是正好嗎？我的早餐更重要啦！」
「……」
中島敦無言以對。
救人比吃飯重要，這是眾所周知的常識，對吧？
幾日前，他被孤兒院拋棄，無處可去時忽覺自己被老虎追擊，疲於逃命。
昨晚又累又餓又困，意識漸漸模糊。今早醒來，自己卻不是在野外，而是有遮風避雨的屋檐、溫暖的被子——有好人救了他！
中島敦對未見過面、不知道姓名和長相的救命恩人十分感激。
雖然他的救命恩人奇奇怪怪的，和他說「他快死了，快救救他」前，先泰然自若地和他寒暄了半分鐘，似乎一點都不著急。
救命之恩，當湧泉相報。中島敦當然要去的，他會用最快的速度飛奔過去。
可是，孤兒院外的世界……好像與他從書中、電視裡、院長口中知道到的不太一樣：早餐比救人重要。
隔壁被他不小心吵醒的人，義正辭嚴得這件事就該是這樣，令中島敦不禁懷疑起自己的世界觀，他才是犯錯的人。
「雖然我快堅持不下去了，但是亂步桑這麼說的話，那就沒辦法了。」催他快點下樓救人的救命恩人，這樣附和。
？
中島敦呆怔一瞬。
果然是「早餐更重要」。
*
這哪是什麼凶猛的老虎啊，分明是一只乖巧得不得了的貓咪。
知里子審視忙碌的白發少年。
少年著白色T恤和短褲，隨隨便便一刀剪了的發型看起來很時尚，時尚的完成度果真全部靠臉。
少年立在一側，熟練地將黃瓜削皮、切片，再切成均勻的細絲，一套動作如行雲流水，料理技藝無疑在平日得到了非常多的鍛煉。精准，毫不拖沓，不浪費一絲一毫。
宿舍中間的桌面上，置著一大鍋澆好壽司醋的飯。
少年名為中島敦。
中島敦會在廚房忙碌，因為他無力支付早餐的費用，便問他從鐵桶裡救出來的太宰治借。
太宰治的錢包在前天入水時被水衝走了，即使沒衝走，也只會是干干淨淨超空蕩蕩的幾層皮布。
兩袖空空的太宰治便說他有一個絕妙的點子，直接在宿舍開火吧，米、果蔬和魚肉都有現成的，鍋碗瓢盆也不花錢，建議中島敦直接用廚藝和勞動力抵他的飯錢了，歡迎中島敦敞開肚子吃，一次性吃得飽飽的，把餓了幾天的份都補回來。
當然，太宰治不可能備著食材，亂步就更不可能了。
使用的，是國木田的宿舍。
冰箱裡儲著豐富的新鮮和冷凍食材，廚具擦得錚亮，一切擺放得規規整整。
太宰治隨手拈起一根細樹枝，光明正大開了鎖，速度與正常用鑰匙轉開無異，帶著沒發覺任何異常的中島敦溜進去，請他隨便用。
知里子給亂步熱敷好，稍微減弱了亂步因睡姿不良肌肉緊張的痛感，順便用毛巾給全程躺好不動、一動就撒嬌叫痛的亂步抹了把臉，才知道——彼時，中島敦已經准備好大半食材了。
「這樣真的沒問題嗎？」她問。
太宰治品著中島敦剛剛泡好，熱氣氤氳的咖啡，笑應：「沒事，沒事，國木田對你和亂步桑沒辦法。」
「不是……」
「而且，亂步桑說了，壽司就是要剛剛做好的才好吃。就算敦君變成老虎叼著食盒一路衝回來，也做不到留住剛做好的美味。面包和布丁是亂步桑喜歡的，壽司是特意給你點的吧，知里子——你和亂步桑小小的心願，國木田肯定很樂意滿足的。敦君的手藝看起來還不錯。」
「……你這麼說，如果是亂步，聽起來理所當然。我的話，感覺像狐假虎威，仗勢欺人。」
「這就是亂步桑可靠的憑證呀。」太宰治言不盡意。
不只是可靠的偵探，還有可靠的威嚴。
讓人不敢職責、違逆，以至於包容亂步的一切。
包括她。
「當然了，我可是世界第一可靠的名偵探！」
知里子端著捏好的壽司回去，亂步按照他喜歡的順序，指揮她按序列拈起，遞給他吃。
亂步嚼著松軟的米飯，臉鼓鼓的，驕傲的說話聲有點含糊不清。
「不過，才不是你假我威啦。國木田有他的一套原則，假借威嚴是絕對行不通的。但是我一點都不介意你這麼做，我有很多可以借給你喔，可以隨便用喔！」
第061章 我都說是你咬的
「亂步。」
「恩唔？」亂步邊吞壽司, 邊應了一聲。
「關於願望卡的使用，」
即使有所遺忘，昨天她的想法和現在應當是一致的, 至少短時內不會發生變化。
「她」不屬於可以交換的範疇。就算她沒明說，亂步也應該早就讀懂這一點。所以，他順勢而為的「我想要你」，是決定權在她的告白。願望卡的使用, 是她有解釋權的交換——
知里子決定說明白。
「啊啊, 」亂步咽下壽司，表情變得嚴肅, 「我要控訴，知里子你強買強賣！」
「……恩？」
「明明是我的願望卡，結果你直接決定了！」
「我決定了……什麼？」
「你早上看到了啊。」亂步答。
「什麼？」
「那是你咬的。」
亂步筆直迎上她的視線，眼睛睜圓了。
他正乖乖躺好，前發往側邊垂落, 露出了平日更多時候被亂發遮住的頰邊。分明不是少年了, 亂步的實際年紀早已脫離少年的行列, 可單看臉, 還是輕易會被他騙到。
「你說事不過三直接決定了，遂我的意。你原本打算認輸的——真是非常讓人生氣！那才不是我的本意, 你明明答應會認真考慮贏過我的辦法, 我還十分期待地給你報時, 提醒你，哼！」亂步佯裝記仇。
知里子思考著, 她對亂步的描述毫無印像。
不過，亂步的話很好懂。
她早時描摹的，他脖頸上淺淺的痕跡, 並非壓痕，是齒痕。
到第二日清晨才退去、消失的齒痕……到底是咬得多深、多重。
而且，為什麼會有輸贏，比賽這個未免也太奇怪了。
知里子越發不明白了，她不打算明白了，唯一可以確定的：
「呼——」
知里子直起身。
亂步睜圓的眼睛又高興地眯起。
「我都說了是你咬的，這個和那個一模一樣吧！」
*
「誒、誒誒……知里子桑，這樣真的可以嗎，你要「投資」我？」
中島敦正坐，難以置信地瞪圓眼，自然而然流露出了仿佛被流星砸中的驚奇。
「恩。這裡缺少材料，暫時無法擬定有法律效應的合約，不過我說到做到。我會給你必要的支援，包括且不限於你找到工作前及之後的所有支出、法律咨詢、其它形式的法律服務，甚至是委托偵探的調查業務，我會盡量給你幫助——」
中島敦止不住感激的情緒，腦袋幸福地一點、一點。
方才煮好的一大鍋澆上壽司醋的米飯，絕大部分進了他的肚子。
無需另外搭配食材，捏緊，裹上海苔，能填飽飢餓感的食物本身就足夠美味了。敞開肚子隨便吃，是他前所未有的美夢。剛剛美夢成真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害得救命恩人最後只喝到了一杯咖啡，十人份的米飯被他掃得干干淨淨。
這是比夢更美好，中島敦從未奢想過的現狀：
他遇到了不只一個好人。
雖然，三個人都奇奇怪怪的。
太宰治的樂趣很奇怪，江戶川亂步的脾性怪得令他世界觀動搖，而知里子——看起來是最正常的普通人，其實願意給他幫助的人，本身就是奇怪的少數了。
「相應的，我會收取等值的報酬。我相信你有能力支付。」知里子抿了一小口甜甜的烏龍茶，說。
茶是他泡的，知里子一杯，他一杯。亂步喝汽水。
幾片茶葉懸著打轉，大部分沉在杯底。知里子那杯，積在底部的，還有亂步丟進去的糖。
中島敦的心漸漸沉到安心的位置。就像他歸位的茶葉罐，置在裝滿零食的櫃子上，看似和五花八門的零食櫃格格不入，但有一個專屬於它的地方。
這裡是今早被他吵醒的知里子和亂步的房間。
亂步正開著電視，聽晨間新聞。
因為落枕了，亂步堅持樹懶似地躺著，保持一動不動的姿勢，用知里子的手機在網上商店檢索空調，嫌棄地抱怨比較電器的參數好煩好煩，手指一劃拉不到底的詳情介紹華而不實，明明有效的信息量只有一點點，氣勢卻像是要做成長篇連載。
開著的電視，主播正用字正腔圓的嚴肅語調采訪中森警部，主題是基德克星。
中森警部用更嚴肅的神態，請出了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欽定的基德克星，卡爾……一個戴眼鏡的六歲男孩抱著寵物出現在畫面中，主播對觀眾解釋，那是前日在事件現場大顯身手的小偵探，江戶川柯南——柯南順勢高舉起他懷裡的寵物，一只浣熊。
浣熊歪頭，在半空中甩了甩長尾巴。
柯南甜甜地介紹，這就是卡爾。
主播愣怔一瞬，欲言又止。
窗外，偶爾有鳥雀嘰喳，行人步履匆忙。
聲音此起彼伏，各不相同，中島敦覺得他聽到了最美妙的一個。
「我會努力找工作的！」
心底仿佛湧現了無限的勇氣和期待，中島敦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啊，知里子桑。話說，要怎麼找工作，你可以給我一些這方面的建議嗎？太宰桑說他在考慮要不要給我介紹工作。我完全沒有經驗，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我在書上看到過，是不是要在過去前，先制作一份簡歷，多少准備一下面試？抱歉，我的問題可能有點多、有點傻。」
「沒事。簡歷可以讓考官快速認識你，最好是提前准備一份，以備不時之需。」
「這樣啊……」中島敦凝眉，他完全沒有填寫、投遞簡歷的經驗。
「試試我問你答？然後我幫你潤色，你記下來。」知里子提議。
「啊！真的太謝謝了！」
「簡歷第一欄通常是必填項，姓名、性別、年齡、現住城市、工作經驗和聯系方式。」
中島敦乖乖地，像小學生做算術作業，開始一項、一項往外報答案。
「姓名，中島敦。」
「性別，男。」
「年齡，現在是18歲。」
「現住城市，橫濱？」
「工作經驗，無。」
「聯系方式，太宰桑在我枕側放了一支手機，我可以暫時先用那支吧——等等，太宰桑的錢包前天就被水衝走了，他身無分文，連買早餐的錢都沒有……那，那太宰桑是怎麼給我准備了手機和新衣服的？」
中島敦困惑。
知里子微笑猜測：「或許是因為他有一個正直的搭檔。接下來是教育背景和工作經歷，盡量客觀真實、簡明扼要，突出你的優勢。」
「哦，太宰桑的搭檔肯定是好人。」
中島敦點頭，緩緩吐出一口氣，神色變得凝重，「在被孤兒院趕出來之前，就是幾天前，我一直在那邊接受教育。雖然後來的大多數時間裡，我一直在懲罰室接受懲罰，缺席了很多課……但是孤兒院有一間圖書室，裡面有許多舊書。我小時候有空就在那裡看書，這就是全部了。」
院長的惡言和錐心刺骨的痛感又倏地籠罩上來，中島敦勉力調整心情和神態。
「說到書，中島君，你看過與你同名的中島敦先生的作品嗎？」知里子適時轉換話題，語調輕巧。
「啊？」被叫到的中島敦猛地抬頭，眨眨眼。
「可以看一看哦，與自己同名的作者的作品。姓名相同，卻是不同的人生。我推薦《山月記》和《光與風與夢》，比較有名，篇幅不是很長，一些片段閱讀起來挺有思辨性的——過去，我從未對自己所做的事後悔，」
「——我只對自己沒有做的事後悔。自己沒有選擇的職業，自己沒有勇於嘗試的冒險，自己沒有碰到過的各種經驗……」中島敦接上後文。
對這本書，他記憶深刻。
他記得出自同一本書的另一句話：即使頭腦會出錯，血脈也不會撒謊。
啊，中島敦模模糊糊地想起來了。他當時到圖書室，最先挑選了這本書，正是好奇與他同名同姓的作者，留下了怎樣的文字。
「我以前看的時候，只是能識字的水平，囫圇吞棗的，不能理解文字背後有何深意。現在重新想到，有點明白了。」中島敦感慨。
「與其稱之為有點明白，叫你有點認同，或許更合適。」知里子糾正。
「啊？」中島敦豁然開朗，綻開笑，「啊，好像是這樣。」
「那個，中島君，有關你剛剛的話，我有不太明白、很在意的地方，可能會冒犯到你……請問你能和我說一下嗎？」
對知里子十分謹慎的姿態，中島敦應得直率：「好。」
「請問你的生日？」
雖然不明白知里子的用意，中島敦如實回答：「5月5日。」
5月5日是男孩節。家裡有男孩的，會高掛起鯉魚旗來迎接節日，期盼孩子健康成長。
中島敦在新聞中了解過男孩節的習俗，5月5日是美好又漂亮的節日，鯉魚旗隨風飄揚，絢麗多彩。他從沒有為自己高掛起的一面鯉魚旗。
知里子捧著烏龍茶沉思。
中島敦目不轉睛地直視知里子，她的神情並非關切、同情、可憐他，而是好像聽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答案，神色莊重，她明確了什麼。
「……知里子桑，我的生日有什麼問題嗎？」
「我不太明白，中島君，為什麼你說你是被孤兒院「趕出來」的？」知里子加重音節，強調。
「……院長說是經營困難，必須縮減開支什麼的，所以就把我趕出來了……知里子、桑？」中島敦喚知里子，聲音輕得風一下子吹散了。
「難道你不應該離開孤兒院嗎？」知里子追問。
中島敦瞪圓眼：「誒……為什麼……」
知里子想了想，放輕聲音，「孤兒院是福祉設施。《兒童福祉法》規定，其援助、指導的對像是18歲以下的兒童。換言之，法律明確今年5月5日以後，你不再是孤兒院支援和保護的對像，孤兒院繼續收留你是不合規的。不是幾天前，是幾個月前，你就必須離開，獨立生活了。」
第062章 我不能變得不好抱了
「……怎、怎麼可能……院長最討厭我, 他恨不得有名正言順的理由早早趕走我，讓我在野外自生自滅……怎麼可能……」
為了繼續欺負他嗎？
中島敦用滿是懷疑的眼神注視知里子，口微張開, 又合上，半晌說不出話。
他忽然想到，除了院長、值班的護理員、醫生、門衛等工作人員，孤兒院確實沒有其他成年人。
其實, 對福祉法一無所知的他, 只要稍微想一想能很快明白：孤兒院不可能無限期地撫育一個人，從出生到成年, 再到衰老。孤兒院所能提供的床鋪數量、食物總量及資金是有限的，有新人急需得到庇護，長大了的人自然必須出去，把位置留給更需要的人。
福祉法明確了受保護者必須離開的時限，在18歲的生日前。
在院長心中, 他無疑是最不需要的人。
那……為什麼？
這是中島敦從未想過的, 為什麼不在他生日時, 當他不再是法定援助對像的第一時間趕走他？
不明白, 無法理解，到底為什麼。
中島敦迫切希冀能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只能這樣想了吧——即使最討厭你, 也不得不把你留下來。存在這樣的理由。」
知里子不疾不徐地, 給出法律意義上的合理猜想, 「福祉設施支援18歲以下的孤兒，其中肢體、智力、重症身心、精神情緒、盲聾啞等殘障兒童, 不會因為時間從17歲的最後一天跳到18歲的第一天，就突然擁有了獨立生活的能力，強制其離開福祉設施無異於謀殺。針對殘障兒童, 有其它福祉制度保障，在確保其能夠享受正常的社會生活後，重心才會從醫療保護變成教育。」
「我不是！」
中島敦焦灼地否定，他並非需要且得到特殊對待的殘障兒童。
他握緊手展示強有力的力度，又咻地掀起衣服下沿，露出平坦的肚皮，顯露他健康的四肢和身軀。
「你看，知里子桑你看！我不是！」
知里子挨近，仔仔細細端詳，用食指輕輕戳了一下，「啊……比幾乎不勞動的亂步更白、光滑、有彈性，還軟軟的。」
「誒……？」
評價出乎意料。
中島敦呆怔一瞬，那邊不服氣的反駁立即響起來了。
「當然不能麻煩名偵探做打掃偵探社、整理文件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了！純粹是浪費我的頭腦和體力不說，還會讓我變得不好抱了！」
亂步用超理直氣壯的口吻，讓他勞動絕對是知里子虧了——荒誕的論調又一次撲面而來。
中島敦下意識往後瑟縮，掀起衣沿的雙手一松，將瘦弱的上身遮得嚴嚴實實。
在中島敦腦內自動排列的食物鏈中：太宰治是無以回報的救命恩人，亂步是太宰治都說那就沒辦法了的存在，因此是「更高級的生物」，屬於不能惹的大人物。
雖然亂步的話一直在顛覆他的認知和常理，會讓我變得不好抱了是什麼奇形怪狀的理由。
勞動會使皮膚變粗糙，長期摩擦的部位會長繭，不再軟乎乎的。為了不變得不好抱，那就不勞動了，這顯然是會被院長狠狠打一頓的強詞奪理——可亂步猛地一打岔，話題扭轉，中島敦的腦內活動無形中擠進來對亂步的思緒萬千。因為亂步的存在感實在太高了，觀點妄誕到頓時稀釋了他極盡困惑、悲傷、不禁打顫的情緒。
不知不覺地，他腦內完全是對亂步的腹誹了。
中島敦混亂地思考著。
「亂步，照你這麼說，放到由兩人承擔家務的情況下，做得多的那個人會變得更不好抱，做得少的人會覺得不好抱，」知里子依著亂步的邏輯，推演。
「我不能變得不好抱了，知里子你也不可以，我們要一樣好抱！——請阿笠博士發明一個包攬所有勞動的機器人吧！」
亂步不由分說地決定了。
隨即，亂步盯著手機屏幕的眼睛皺起，他宣布：
「啊啊啊——知里子我不管了，我看無聊的廣告頁面快看花眼了！廣告做得和彩色漫畫一樣五顏六色，卻一點都不有趣，真是，根本就是故意傷害名偵探的眼睛！呼——新空調就定和事務所一樣的好了，我不挑了。」
知里子應了一聲，視線重新落回他臉上。
安安靜靜當自己不存在的中島敦眨了眨眼，低聲組織，說回原來的話題：「呃……可能因為我的，大部分是最近長出來的新肉，所以會比較白、光滑、有彈性、軟軟的……」看似抱起來會很舒服的樣子。
重復知里子剛剛說到的形容詞，中島敦本就害羞的聲音越發低了。
他也喜歡抱軟乎乎的貓。
其中一些有強烈的獨占權，當他身上沾有其它生物的氣味將變得十分警覺，這是生物本能的領地意識。
中島敦正襟危坐，使自己看起來乖得像只無害的貓，保證沒有一絲想侵入這裡的想法。
說及新肉，中島敦後知後覺自己身上有可怕的傷痕。
知里子方才觸及的，是燙傷疤痕的邊緣。
知里子分明看到了，卻那樣說。
所以……那是察覺到了他低沉、不安的情緒，不緊緊追問，溫柔地切換到別的話題，就像之前「說到書」一樣，這次是使用亂步來調整對話的氛圍嗎？
不知道自己的推測是否正確，但自己正被重視著的感受是真實的。
第一次被全然陌生的好人救下，第一次有遮風避雨的獨間、溫暖的床鋪、合適的新衣物，第一次敞開肚子開開心心吃到撐，不用擔心有人和他搶，誣陷他從垃圾桶裡找到的糖果是偷的，第一次有人說想「投資」他，還說他有能力支付回報……這是他第一次體會到孤獨和恐懼的反義詞，他有關切他心情、可以尋求幫助的對像。
而且，知里子是可靠的律師。
還支持偵探業務。
中島敦迎上知里子的眼眸，說實話：「……那是院長上周用燒紅的鐵棒打的。」
知里子微蹙眉目，「燒傷加棍擊傷？中島君，我接觸過數起縱火、失火事件，研究料理時偶爾也會不小心燙到，因此算是稍微有所了解吧。照普通人的自愈速度，如果是上周的燒傷，不可能恢復得這麼快。」
「我沒有記錯。我不可能記錯受懲罰的時間。我記憶深刻……」
中島敦長呼出一口氣，緩緩給出切實體會的證據，「……第一天，骨頭很痛。第二天要更痛……最痛的是第三天，痛到燒傷的每一處，都會因為風輕輕吹過、我微小的一個動作、額頭和傷口止不住冒出冷汗……而痛不欲生。」
「可據我所知的，醫學定義的燒傷等級，若深及骨骼，那至少是創面必須依賴手術治療的Ⅲ度燒傷。換言之，到焦痂性燒傷的程度，需要進行植皮治療，嚴重者或要截肢。就你的傷痕而言，我個人認為看起來像沒那麼嚴重的燙傷，至多是可自行愈合的Ⅱ度燒傷。深Ⅱ度燒傷愈合所需的時間是3到4周。而上周到現在，只有——」
上周到現在，只有一周時間。
他所經歷的事實與知里子的經驗互相矛盾，變成了難以解釋的謊言。
知里子露出明顯懷疑的神色。
中島敦無言地凝視。
「知里子桑，我沒有說謊。」
「中島君，」知里子輕聲喚他。
「你果然是笨蛋吧！無可救藥的笨蛋！」亂步忍無可忍地插言，「知里子不是懷疑你說謊，是在懷疑你的智商啊！果然是宇宙級別的大笨蛋——普通人是絕不可能在一周內恢復成你現在這樣的，知里子再三重復的意思是，那你就沒有想過自己不是普通人嗎！」
「啊……？」
中島敦被砰砰砰連珠炮似的話，砸得頭昏腦漲。
他依從本能，轉向衝他開炮的聲源。
「所以說啊，你遭受這樣的懲罰肯定不是一次、兩次了，竟然從小到大一直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自愈速度和水平要遠遠超過一般人——真是，知里子可是一聽就明白了，你有特殊能力，就像我是獨一無二的世界第一名偵探，只要一眼就洞徹真相了！當然，你的能力遠遠比不過我啦，智慧還和剛出生的嬰兒無異，簡直就是未開化的猴子嘛！」
從亂步不帶停頓的長篇大論中，中島敦呆呆地捕捉到關鍵詞，「我有……特殊能力？」
「啊，你總算明白了啊——」
亂步揚起惡劣的笑，主導話題，「你就是一路對自己窮追不舍的老虎。「變身成虎」是你的特殊能力，也是孤兒院將你關在懲罰室，和其他人隔離開來的緣由。最近你越發頻繁、不受控制地變身成老虎，嚴重損壞了孤兒院本就貧乏的物資，加上關不住你的安全隱患，以及你超齡卻未離開孤兒院，流言開始蔓延了——院長不得不將你放逐，這是一個人和一群人的利益取舍問題。至於院長和其他人對你施加的，各種絕對不可原諒的惡行，你可以委托知里子起訴。中島君，沒有其它事情的話，你可以離開了！」
亂步用嫌棄的眼神看他，又說：「有的話，也請你離開！因為我和知里子現在要出門啦！」
「現在，出門？」知里子面露擔憂地望來。
「新空調訂和事務所一樣的，就好了。」亂步嫌棄的表情瞬時變成閃耀無比的笑容，「但是，床這種家具，果然還是去實地試試吧。哪種床墊躺起來最舒適、柔軟，寬度也足夠，可以肆無忌憚地隨便滾，這種事情當然還是親身體會、直接對比比較方便，對吧！」
第063章 日後也請多包涵
啊, 中島敦聽話地點頭，愣愣地起身往外走，腳步飄忽。
他的中樞處理器像一道停滯了的生產線, 用力按住開關，卻始終無法開始正常工作，只能任由材料在起點堆砌——腦內盛滿亂步的發言，思緒幾乎一片空白, 中島敦不能理解, 難以理解。
他就是……對自己窮追不舍的老虎？
讓自己恐懼到不敢合眼休憩，不敢停下尋找野食果腹, 一路疲於奔命的凶獸？
那只到孤兒院大鬧了一番，損壞了重要的田地和倉庫，使所有人害怕被生吃掉、擔心明天食物就不夠吃了、他以為自己被當作誘餌勾其離開的元凶？
中島敦瞪圓眼。
假若他真的……擁有變成老虎的特殊能力，那歸根究底，一切的一切, 原因……
在他。
之所以常常被關進懲罰室, 是因為他的特殊能力：變成老虎, 不受控制地毀壞設施和作物, 對其他人造成極其嚴重的安全隱患——亂步說這是一個人和一群人的利益取舍問題。
與此類似，中島敦幼時曾在書上看過倫理學上最知名的電車難題, 和面試的各種常識介紹放在一起：
「瘋子將五個無辜的人綁在鐵道的一邊, 一輛剎車損壞的電車正疾速駛來。你有一個選擇, 可以拉動拉杆，使電車改道, 駛向綁了一個人的另一邊。請問你的選擇是？」
這個問題的提出，是用以批判「只站在多數派的角度考慮，為多數派提供利益」的功利觀點。
中島敦絞盡腦汁考慮過, 到底應該犧牲少數者的生命挽救多數，還是什麼都不做，因為他並沒有替人決定生死的權利。綁在另一邊的一個人同樣是無辜的。
五個人的生命和一個人孰輕孰重，中島敦不知道正確答案。
但是老虎和人，一只害獸和一群人，一個不受控制地、無意識可能會傷害到其他人的特殊能力者和一群無辜的人——即使是他自己，也認同院長的選擇：為了確保其他人的安全，必須把老虎單獨隔離開來。
他不想，也不能傷害其他人。
當然，這並不是說，他認同院長構陷的手段和凶殘的惡行，應該有溫柔一點、稍微不那麼凶狠的做法才對。
棍棒打擊，冷言冷語，他被刺穿手腳和燒傷身軀，各種不計其數、無法言喻的苦痛……那個人絕對是無法原諒的惡人！
中島敦眉緊緊皺起。
先不論亂步毫不顧忌地砸暈他的所謂真相，知里子娓娓道來的分析是他信服的。
將他與普通人進行對比，得出他的自愈能力遠超常人的結論——同理，比起常識，中島敦忽而注意到以往一直忽略的，自己身上其它不合常理的地方。
中島敦還讀過許多適合兒童閱讀的百科全書，他記得其中提到：
「如果人不吃不喝，三天便會身亡；若能補充水分，則可以堅持七天，甚至更久一些。」
他被關進懲罰室，被禁止吃喝，一周甚至更久，餓到脫力、頭暈腦脹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那個，他……到底是靠什麼堅持下來的，單純的意志力嗎？
不行的吧。
僅憑意志力就能生存下去的話，那孤兒院就無需每日定時提供溫暖的食物了，也不用再擔憂資源短缺。
大家都提起十二分的意志力，靠意志力齊心協力度過暫時性的難關吧。
所以，院長邊對傷痕累累的他口吐惡言，邊面無表情地給他注射的……那不可能是毒藥，而是人在虛弱狀態下所必須使用的，飲食的輔助手段，營養劑——
中島敦難以置信地停住腳步。
可是，可是，這一切成立的前提，人……怎麼可能會是老虎嘛。
而且——
呆呆地走到門外，中島敦猛覺不對，他剛剛根本沒和知里子說到老虎！
中島敦轉身，雙手緊攥，指甲深深刻進掌心的痛感徑直抵達中樞處理器。他不確定地問：「……亂步桑，我剛才，好像沒說過……老虎的事情？而且，」亂步言辭鑿鑿的，仿佛親眼目睹了一切。不只是老虎，連他未提及的，院長外的其他人，對他犯下不可原諒的惡行也了然於目。
「所以說，真是拿不可救藥的笨蛋沒辦法呀，我就是這麼厲害的世界第一名偵探！」
亂步不容置喙地截斷他的話，又用清脆的聲音重復了一遍，臉上掛著亮閃閃的自得。
以及，中島敦用僅剩的一點思考能力，讀懂亂步滿臉洋洋自得以外的信息：「有事請離開，無事也請離開，總之請他快點離開！」。
恰時，呼——
中島敦反射性接住，自上由下朝他撲來的黑影。
是一只軟乎乎的黑貓，不，不只是一只，兩只，三只……總共有四只。
亂步用余光瞥了一眼，那是知里子請社長收養的四只黑貓。
中島敦不知所措地抱住貓，又流露出疑惑的神色，果然是笨蛋。
「啊……中島君，那是福澤桑的貓，看起來很樂意親近你的樣子，可以暫托拜托你照看一下嗎？」
知里子掬起非營業性的柔和笑顏，說。
現在有軟乎乎的貓抱，應該比獨自一人待著要好，這是知里子的思考方式，很好懂。
可是，比起娓娓而談的談話方式，引導蠢笨的新人自己慢慢發覺真相，果然還是開門見山更痛快，一下子說得明明白白，對方又不是脆弱的易碎品——要被那樣關注、珍視的，只有最可愛的他一個！
亂步歪頭。
就算是投資理財，也不可以！
價值70億美元的懸賞目標，同時意味著等值的風險。
不能因為太宰治意圖讓中島敦入社，中島敦也擁有通過入社測試的品質，就視風險於無物——那家伙對如何控制自身異能一無所知，智商也低得可憐，還是多方勢力的目標，這代表數不清的麻煩，好煩。
「如果有問題，歡迎找我，我會盡力想辦法，不論訴訟，還是訴說煩惱，或者其它事情。暫時請安心地住下吧，先把身上的傷養好，我會負責的。還有，中島君，抱歉，亂步一直是這樣的，日後也請多包涵。」
亂步面露得意，知里子肯定站在他這邊。
雖然要論自己認為的優缺點，他全部是優點，沒有任何需要改正的地方！
換言之，他沒有任何需要請人多包涵的地方，這是知里子過分溫柔的客套話。這種溫柔現在是獨屬於他的，要盡快讓其他人都意識到這點。不是所有人都有領會人心、認清現實的能力。
明確心意後是理所當然的得寸進尺，順便廣而告之。
亂步的語調不禁染上幾分輕快的色彩。
「知里子，松田桑目前正好在橫濱對吧，就請他接送吧——」
中島敦乖乖地合上門。
知里子聞言，望來。
「亂步，既然你已經好到可以主動出門購物了，那就銷假回去工作吧。」
「咦咦——不要！我不要，我不要現在就回去工作啦！」亂步意志堅定地拒絕，「知里子你為什麼要急著把我趕回去工作，社長難得給我批了好長好長的假期，就是讓我們隨心所欲地享受，而且我們還要回東京參加柯南的親子活動。再說，今天大家都正忙著逛街呢。」
「忙著逛街？今天是要正常工作的平日吧。」知里子不是懷疑亂步的判斷，只是不解。
「大家要買賀禮啊。」亂步說。
「買賀禮？最近應該沒有要送禮的重要節日或者生日。偵探社送禮的話，那是事務人員的工作。定期購置給鄰居的歉禮，也無需全員出動。買入社測試的道具，給福澤桑的貓的用具嗎？……什麼？」
知里子列數可能性，又一一否定。
亂步開心地笑，剛剛語調有點不高興，這下又突然被逗笑了。
「當然是給你和我的賀禮啊！祝賀我有你，也祝賀你得到了世界第一厲害的名偵探！啊——大家今天最後會送什麼賀禮過來，我現在就能說中喔，所以根本沒有去偵探社的必要，在這裡等他們回來就好了。知里子，你要猜猜嗎，賀禮分別是什麼？」
亂步俏皮地問，表情歡快又張揚。
說著，亂步裹著毛毯，撲哧撲哧，像在水裡亂撲騰似的，用自創的自由泳姿勢挪過來。
三坪大的房間，很快能從這一邊到另一邊，可愛的笑臉隨即近在咫尺了。亂步枕在近側，今早本就未梳理過的黑發因挪動變得更凌亂，蓬松地炸開了，眼睛微微睜開，泄出琉璃般的流光溢彩，璀璨，奪目，仿佛會攝人心魂。
知里子正想著亂步振振有詞、毫不害羞的大膽宣言，她的左手被捉住，亂步輕啄了一口。
微燙的吐息輕輕落在她指尖，亂步似乎是找到了一個有趣的新游戲，一下，一下，又一下。
第064章 我和你更配
亂步的話題無窮無盡。
他總能信手拈來, 沒有用完的時候。
比如，猜猜賀禮是什麼。
亂步提了一句，緊接著沉浸於輕啄的游戲。
從合作變成交往, 知里子瞅適應超良好的始作俑者，亂步枕著她的膝，後頸的碎發扎得她有點癢。
少年氣十足的大人衝她笑得燦爛，臉頰透出淡淡的緋色。
不是害羞, 是由衷的高興, 仿若得到了超過福澤諭吉誇獎更令人滿足的戰利品，高興地笑紅臉。金光自敞開的窗打落進來, 給他高興的緋色鍍上一層暖色調的光暈。
真正為此面紅耳赤的，倒是她了。
「呼呼——要猜猜嗎？知里子，你要猜猜嗎？」
亂步笑容滿面，又問起。
知里子看笑得天真無暇的亂步——這個笑容常常使犯罪者痛哭流涕，讓警視廳的刑事、合作者等相關人員疲憊不堪, 偵探社的社員自然而然對亂步無比信服、退讓。
也令她對他的得寸入尺束手無策。
亂步超凡的推理能力, 不僅限於洞察真相, 預測人的反應並以此制定對策, 做起來同樣輕而易舉。
譬如，在事件現場一口氣戳穿真凶後, 靈活地閃避對方的挾持或者報復, 讓對方一頭磕在最孔武有力的刑事身上, 當即被扣得結結實實。然後，亂步在刑事身後冒出可愛的小腦袋, 一臉寫滿「你真是個笨蛋啊」、「不過沒有笨到往知里子的方向去」、「不然先不說我會超生氣，知里子最擅長用『正義』的手段狠狠反擊，『正當防衛』後無疑是『數罪並罰』, 不，現在這樣就是數罪並罰了，因為你意圖傷害名偵探！」。
以及此時，誘導她主動說出他想要的答案。
只是簡單明了的猜猜看而已，就可以交換到明朗的笑容。
知里子想了想，順應亂步的想法。
賀禮猜猜看，難度最低的，是宮澤賢治。
宮澤賢治是兩月前，福澤諭吉從質樸的伊哈特伯村招攬來的趕牛郎。
這個時節，宮澤賢治應該暫時性地返回村裡，忙著耕種。
「宮澤君上次說，會給我帶他親手種出來，全程無污染純綠色，可以打死一個人的優質大白蘿蔔。但是，不是賀禮，是伴手禮。聽說不論作為壽喜鍋的底料，或者用其它烹飪方式，炒燉煎煮腌起來，都會很好吃——問題是，我做不好。」
「我也不會！」亂步氣壯理直，「有工具人就好了。」
「啊，說到安室桑，我現在只能想起面試……」知里子回想。
「他不重要啦！」
「亂步，昨天還發生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嗎？」她問。
「當然沒有，也不會有比我更重要的了！」
亂步斬釘截鐵。
「就算其他偵探全部加起來，勉強能使事務所正常運行。他們也無法和一個我相提並論，和世界第一的名偵探我差遠了。我是最最最重要的——知里子你看過那麼多次我用「超推理」，應該最明白不過了。對吧，對吧？」
「啊，這是你明白、我也明白的廢話，亂步。」
「我明白的。那知里子你繼續啦，繼續猜吧！」
知里子凝視應著明白的亂步，她也明白了，但還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
至於繼續猜賀禮，難度第二低的，應該是與謝野。
「與謝野的話，應該是她最喜歡，我喜歡，你也最喜歡了的點心吧，和菓子之類的日式點心。我聽說市場那邊開了一家口碑不錯的分店，最近剛剛裝修好，招牌點心每日限量，必須早起排挺長時間隊才能買到。我猜可能是那個。」
亂步舐了舐嘴唇，補充：「還有花語是幸福的鮮花喔！」
「誒？我從與謝野那邊收到花束，感覺有點怪……」
「不。知里子，花不是給你，」亂步糾正，「是給我的賀禮。點心才是給你的，要分給我吃，我把幸福的花束都給你。」
「狡猾。」知里子禁不住輕笑出聲，「用不能吃的花，和我交換你愛吃的點心。」
「當然是點心更合我的心意，我們要好好使用大家的心意才對！但是我不介意收到知里子你送的花束。要用一支花瓶來裝，就用彈珠汽水的玻璃瓶吧，再找一個位置——」亂步掃了一圈，決定，「這裡不行。唔，我的辦公桌上空空如也，除了一台電話，花束放在辦公桌上會超矚目！」
偵探社的辦公空間有九張辦公桌。
亂步的辦公桌單獨擺在對室內和訪客一覽無余的最裡面，也是最安全的位置。
剩下四張、四張拼在一起，桌面上除了電話，還有偵探社配備的電腦、文件夾、筆筒、便簽等必需品，以及其他個人物品。處理文書不是亂步的工作，亂步不會自己搜集資料，向來習慣使喚其他人做被他稱為雞毛蒜皮的小事，辦公桌上自然空空如也。
視野所及的宿舍裡，更不存在工作相關的物品。
不僅是辦公桌、宿舍的布置，還有性格和著裝，不管從哪方面來看，亂步都不像是工作了十余年的社會人士，倒像宅在家裡享受點心和汽水的任性少年。
外表極具欺騙性的少年接續：「——大家一進門就會發現，我收到了知里子你送的漂亮的鮮花！名偵探和鮮花超配！」
「啊，我知道了。」知里子微微頷首，「你和點心更配。」
亂步直率又得意，「我和你，要比點心更配！呼呼！」
比情話更動聽的，是事實。
是從不說謊的名偵探，不假思索的本能反應。
知里子樂於享用越來越奇妙的一點：亂步似乎是最不擅長說話的，又最擅長說話的人。
亂步可以輕輕松松把人惹火。也正因為他隨心所欲的性格，不看人眼色行事，如若說出一句誇獎，那一定名副其實，分量十足。名偵探嫌棄應付戀愛考驗的所謂標准答案，他只說真相、事實和很多廢話，說到做到，所以怎麼聽他清脆的聲音都不會覺得煩人，裡面不摻雜一絲虛假。
知里子煩惱的，只有一點：
亂步說得太多、太肯定——他要百分百完成自己的承諾，太難了。
但凡是個人，稍作思考，就清楚「絕對不會讓你們陷入掉下去的危機」，這種保證「絕不會讓你們深涉任何險境」的高難度。
平心而論，「超推理」很厲害，非常厲害，超級厲害。可論起實際武力，真的進行一對一對決，或者一對多的圍攻，毫無殺傷力的亂步，可能還比不過有腳力增強鞋等道具支援的柯南。
因此需要武裝偵探，必須武裝偵探，福澤諭吉一直沒停下武裝偵探的腳步。
亂步是最明白這一點的人，沒有比亂步更聰明的人了。
在分明最清楚承諾難度有多高的情況下，對她，把它說得和吃飯喝水一樣簡單，再三強調自己的可靠性，不容置喙地塞給她滿滿的安心感——
亂步昨天說了很多很多，她今早全部遺忘了的話。
有兩件記在她的特別備忘錄上：一是願望卡被否定的第一次交換，二是她和福澤諭吉同時落水、亂步先救誰的假設。亂步說，後者是她昨天聽到後，笑得最開心的。
這就是原因。
自稱無所不知的世界第一名偵探，卻要參考網絡上其他人的戀愛經驗。
明知承諾的高難度，隱隱約約也意識到了超推理的本質，並非異能，只是技術而已，卻把「絕對會保護好」說得喝氣泡水一樣輕快——甚至不用亂步自己打開瓶蓋，其他人在賄賂時會做好一切，亂步只管咕嚕咕嚕咽下就好了。喝氣泡水，怎麼能和三百六十度無死角，而且保質期長長久久的保護一概而論。
亂步或許不知道她笑得開心的原因，但她的態度一望而知。
那，她也必須全力以赴。
盡力跟上名偵探不為人知的努力。
「知里子，然後是谷崎兄妹！」亂步將發散開的話題又拉回賀禮猜猜看的游戲。
「谷崎君和直美的話，」
知里子思考起來，谷崎潤一郎和谷崎直美是對彼此抱有強烈的愛的兄妹。
活潑開朗的妹妹和稍顯優柔寡斷的哥哥，兩人常在其他人面前，情不自禁做一些過分親密的肢體動作。諸如挑逗之類的對話，是家常便飯，令人忍不住浮想聯翩又疑惑：兩人到底是什麼關系。
總之，如果有禮物，肯定是更擅長下決定的谷崎直美的偏好。
來自谷崎直美的賀禮，考慮到對方所處於的特殊關系、收入水平、討人喜歡又大膽的性情和喜好……知里子迎上亂步直勾勾的盯視，啊，他果然是故意的。
第065章 我太可愛了！
賀禮猜猜看的游戲難度逐步提升。
麻煩的是社長, 亂步撇撇嘴，嘟囔了一句。
知里子後知後覺，她對谷崎直美偏好的猜想與羞澀, 其實只是游戲過程中附帶的一點樂趣。正如亂步所預判的，對他而言，福澤諭吉的「賀禮」才稱得上麻煩。
在某種意義上，福澤諭吉是個很好懂的人, 就像他的愛好經久不變, 一直是下圍棋和逗貓咪——知里子是聽森鷗外聊及的：代號銀狼的武士，癖好與嚴肅的外表、可怕的眼神毫不搭調, 愛和貓講話。
貓啊——
知里子注視眼前聾拉著情緒的大型貓科生物。
亂步正皺起眉，陷入思考。
賀禮，顧名思義，是祝賀時贈予的禮物。
她大約能猜中一點點，福澤諭吉發自真心挑選的賀禮會是什麼。
*
福澤諭吉步履堅定。
武裝偵探社很少有, 可以說是幾乎沒有需要他坐鎮大局的時刻。
即使是幾年前, 名偵探亂步聲名鵲起, 越發復雜的委托接二連三地找來, 偵探社一度極缺調查員，福澤諭吉也沒有一個親自到委托現場去、緩解人手不足的機會。因為亂步擔起了不愧為支柱的責任和期待, 心煩氣躁著, 卻將一樁又一樁委托盡數解決妥當。
之前占據了偵探社茶水間的前社員山田花袋, 曾蜷縮被窩裡和他報告：
國木田說，如果再這樣忙下去, 就不得不問他能不能親自去現場支援，緩解人手不足的重壓。
國木田又說，可那樣, 亂步一定會狠狠敲國木田的腦袋，並拒絕聆聽國木田的任何請求——將永遠被好用的名偵探拒之門外，國木田猶豫再三，最終決心再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吧。
最後依賴「堅持」，加上福澤諭吉招來了新的調查員，知里子推薦的太宰治，偵探社度過了忙碌的難關。
——亂步就是這樣強大又任性到令人生畏的存在。
這都是因為亂步的「超推理」。
准確地說，是亂步絕無僅有的推理能力。
沒有亂步看不穿的真相，用過的都說好。
社員與合作者無人敢指責名副其實的名偵探，對亂步無理的各種要求幾乎是有求必應，亂步也因此變得越來越驕傲、狂妄。
將亂步平常待人的態度，放到委托或者合作中——對陷入困境，不得不向名偵探求助的委托者來說，亂步是擁有主動權的一方，開開心心篩選出他看得過去的事件，任性地敲所有人的腦袋，把關系者搞得無比心累。
亂步稍微天真爛漫了一點點，沒關系。
對方稍微忍耐一下子就好了。
合作時，對方只要暫時忍耐、退讓，戀愛和結婚就不同了。
首先，主動權不再由獨一無二的名偵探掌握。最理想的情況，是由雙方平等地共同持有。實際是更喜歡的人交出了更多主動權，擁有更少。
昨夜，亂步毫不猶豫地，把安眠的知里子抱到他的領域。
與亂步相比，身為醫生、又同是女性的與謝野顯然更適合照顧知里子。
亂步拒絕了與謝野的提議，響亮地宣示主權，兩頰浮現高興的紅暈，稚氣十足的臉上掛著閃閃發光的笑，如同一輪將黑夜漂白的紅日。
福澤諭吉為他看著長大的亂步高興，又忍不住擔憂。
雖然他沒有相關經驗，但他無疑要比亂步更有常識：繼續這樣驕傲、任性是絕對行不通的。
知里子可以溫柔地忍耐、包容一時。長久以往，就算是意志久經鍛煉的他，想像把擁有自己這般心志的知里子放在那個位置上，也難以忍受。
亂步是貨真價實的名偵探，最可靠的智囊，離理想差距甚遠的戀人和結婚對像。
若以百分制計，論前者，亂步是一千點，後者則是負一百點。
甚至可能是負一千點……福澤諭吉對現實感到頭暈目眩。
這是不能無視的大問題。
亂步沒有第二個他主動去找的知里子。
繼基本的社會知識教育後，現在又要為亂步目前尚未發酵的大問題未雨綢繆。
當亂步的常識老師，又是不得不管亂步的長輩，福澤諭吉頭疼，連四只貓都不能治愈的那種頭疼——要怎樣盡快讓亂步意識到這點，竭力改正，至少要以可觀的速度，扭轉成一個達到婚戀基本合格水平的可靠男性……不，從負分變成零分就夠難了。
他叫亂步安靜，亂步只會乖乖安靜一會兒，一會兒後又將開始說個不停。
請亂步做不是亂步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就如同叫亂步安靜，亂步很快就會姑態復萌，變回讓人難以忍受的大孩子。
與謝野和谷崎直美正忙著逛商業街，挑選給亂步和知里子的賀禮，谷崎潤一郎負責拎包。
真心祝願幸福的賀禮，福澤諭吉想了想，他有必要和亂步聊一聊戀愛相關的常識，這才是真正讓關系長久的禮物。
「亂步。」
福澤諭吉叩響亂步宿舍的門，應聲推開。
知里子正在亂步從未用過的料理台前清洗紅豆和大米，看來晚飯准備做一大鍋紅豆飯。
紅豆飯意喻遇到好事，是成年、生日、結婚等特殊時節不可或缺的慶祝餐食之一，好吃又好做。亂步嗜甜，紅豆飯是簡單明了的料理，容易滿足，又正巧應和這個特殊的時間節點。
這確實是需要慶祝的好事。
福澤諭吉朝知里子點點頭，目光和煦，轉而看亂步。
亂步懶洋洋地賴在床上，拿著知里子的手機閱讀郵件，表情悠閑，念叨著「今天的情報真無聊啊——」
偵探社的前社員山田花袋是出色的情報員，事務所也有其專門的情報來源。
福澤諭吉從不過問那邊的安排，知里子倒是不時會和他彙報，亂步又做了什麼了不起的工作，目的是請他誇誇亂步，讓亂步高興。
等等。
亂步賴在床上。
福澤諭吉忽覺不對。
床？
福澤諭吉居高臨下地打量突兀的床，如魔術般驟然冒出來的一張床。
床架、床墊和床上用品都是嶄新的暖色，亂步窩在上面，落進去柔軟的凹陷，一看就知道很貴，和這個三坪大的廉價宿舍格格不入。
話說，六疊榻榻米大小的獨間原本就很狹小，而且榻榻米本身就是平軟的臥具，在榻榻米上再擺一張尤為矚目的雙人床——福澤諭吉忍下糾正的念頭，對亂步和知里子的生活習慣指手畫腳有違他的原則，有一些人就是睡不慣低矮的榻榻米。
不管了，他管不著。
隨便他們吧。
福澤諭吉又叫了一聲「亂步」。
「恩唔？」亂步看了他一眼，喊，「社長，我請假了∼」
「我有要事要和你說，亂步。」福澤諭吉態度強硬。
「哦。那好吧。」
亂步應了一聲，不情願地踹開被子，悶悶起身。
福澤諭吉轉身往外走，身後跟著一串啪塔啪塔的腳步聲，像只煩人的鴨子。
聽著啪塔啪塔的聲響，並不擅長這麼做的福澤諭吉組織語言。說服、雄辯和用語言操縱人心是森鷗外的特長，不是他的。就像十三年前，他的秘技只有誠實和希望亂步融入外界的好心。
到足夠遠，知里子不會知道，又不會太遠，亂步不至於走累的地方，福澤諭吉停下，內心無奈地嘆了口氣，開門見山：
「亂步，你今天很高興。」
「啊啊啊——今天的晚飯是甜甜的紅豆飯喔，知里子准備了超級多！」
「我知道了，恭喜。先不說紅豆飯，亂步，你最擅長解決委托，交往和委托在本質上有相似的地方，找到會破壞關系的問題，盡快解決它——」福澤諭吉凝視開心的亂步，耐心誘導，「亂步，你知道你和知里子有什麼問題嗎？」
「是有兩個問題。」亂步點點頭，回答。
雖然給福澤諭吉一種異樣感，但是聽到應該是好好思考過的答案，福澤諭吉不禁欣慰。
大孩子真的有所成長了，至少是很認真地對待這份關系和情感，從一開始就很認真、特別。
福澤諭吉洗耳恭聽。
亂步的表情變為理所應當，語調輕快又得意：「第一，我太聰明了！」
哈——？這是什麼？
福澤諭吉沉默，聽亂步說。
「——所有謊言在我面前無所遁形。知里子多多少少會有那麼一兩件不想被我知道的事情，這對想隱藏小秘密的她來說，是個相當困擾的大問題！就比如，不論知里子要給我准備什麼秘密生日禮物，計劃都會被我一眼看穿。相應的，我會失去拆禮物時的一點點驚喜感——沒辦法和普通人一樣，這也沒辦法，因為我本身就不是普通人，我是世界第一的名偵探啊，哈哈哈！」
亂步笑眯眯地喋喋不休。
「第二，我太可愛了！」
福澤諭吉目不轉睛地看口吐狂言的亂步。
這好像是他想要的答案，又和他希望的相去甚遠，什麼叫我太可愛了。
亂步你不是太「可愛」了，是太隨心所欲、天真爛漫了，「可愛」得讓人頭疼。
「那，亂步，你准備如何解決它們？」
福澤諭吉追問。
「啊？為什麼我要解決，而且為什麼是我要解決——」亂步一臉寫滿無法理解，「我太聰明了，我太可愛了，這兩個是我最顯而易見的優點啊，為什麼是我的問題！我身上全部是優點，我沒有任何問題，難道要讓我改掉優點，變得不那麼聰明，不那麼可愛嗎，這太可笑了！所以說，要說是誰的問題，這肯定不是我的，是知里子的！」
呃。
對亂步形成完美閉環的邏輯，福澤諭吉一時無言以對。
「知里子說她會盡量克服的，享受我的聰明和可愛！」亂步又說。
「知里子說……？」福澤諭吉捕捉到亂步奇怪的描述。
「啊，是知里子和我說的，她會盡量克服問題。問題是我太聰明了，我太可愛了，也是她說的！」亂步用自豪的語氣。
福澤諭吉想了一下，「……那，如果她盡量了，卻克服不了，怎麼辦？」
簡而言之，如果知里子再也忍受不了，那怎麼辦？
「啊，那就沒辦法了——」
亂步揚起閃耀的笑，擺出頂天立地的自得神情，宣布：「屆時就輪到可靠的我出場啦！這是理所應當的嘛，知里子解決不了的問題，我來解決！」
看來是他過分擔心了，這全然一副兩人已經商量妥當的姿態。
福澤諭吉松了口氣，賀禮什麼的，就盡量給名偵探多擠出幾天悠閑的假期吧。
把重要委托交給其他能干的調查員，不重要的委托暫緩幾天這種小事，他還是有幾分薄面和分量的。
福澤諭吉聽著連珠炮似的發言，亂步又說回到最開始的紅豆飯，「……啊！社長，知里子說紅豆飯按照普通的作法，最後應該加鹽的。但是我想加糖，所以是加糖哦——」
第066章 希望你能成功
「好像甜過頭了。」
知里子評價加糖調味的紅豆飯, 看過來。
亂步又舀起一勺，嘴塞滿紅豆飯的聲音含糊不清，「咦？我覺得剛剛好。」
被知里子注視著, 中島敦拿著勺子，遲緩地整理起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明明是來告別的, 卻被知里子動作輕柔地壓著肩推進來, 在小圓桌前坐下。知里子笑吟吟地遞給他一只勺子，端來用大鍋盛著的滿滿一鍋紅豆飯, 足夠十個普通人吃飽。無疑是特意為他准備的, 他早上敞開吃的飯量就是這麼多。
「中島君，你不介意吧？」知里子問。
「啊……啊啊, 我不介意, 紅豆飯很甜, 很好吃。」
中島敦咽下一口紅豆飯，拘謹地肯定。
紅豆飯本該是加鹽調味的，知里子換用糖——中島敦吃不出兩種版本有何區別。
他只吃過這個知里子版加糖的紅豆飯。在孤兒院裡, 他吃過最美味的食物, 是躲在廚房自己偷偷做的茶泡飯，比紅豆飯更好做的料理。剩飯用開水泡開, 加他在廚房裡找到的碎海苔和剩余的一點點雞肉。
——真好吃啊。
雖然顧名思義, 茶泡飯應當用熱煎茶泡開，再依個人喜好，撒上適當的佐料, 三文魚、梅干、芝麻、食鹽及醬油。他偷偷做的超簡易般茶泡飯，缺少配料，甚至沒有最基本的茶水，應該叫作「開水泡飯」。
就是那樣一碗熱騰騰的開水泡飯, 使中島敦一直惦記著：茶泡飯不愧是傳說中治愈疲憊的溫暖料理。
今天，他接連吃了兩頓遠勝過開水泡飯的料理。
吃到撐的壽司醋配飯，和甜分過度的紅豆飯。
「真的很好吃，知里子桑。」中島敦誠懇地強調。
亂步瞥了他一眼，「吃這麼多，等下你刷碗。」
「啊？」中島敦乖乖點頭，「啊，好。」
亂步毫不客氣地命令：「再把我房間徹徹底底打掃一下，知里子說榻榻米上有零食的氣味。」
中島敦應：「啊。好的。」
亂步又說：「明天的勞動也全部由你來做。」
「啊……亂步桑，我……」
他必須盡早離開願意包容他的這裡。
中島敦正想請辭，亂步不由分說地截斷了他的話。
「笨蛋！你急著離開這裡，不知道、沒學會控制異能的辦法，不過是換個地方禍害其它建築和無辜的人。」
亂步一針見血，又如讀心術般，無比精准地命中他的想法。
中島敦睜圓眼。
他抱著貓呆坐了一整天。等夕陽從窗落進來綺麗的光，隨後暮色西沉，貓的主人福澤叩門來接走了貓。是一位上年紀、面容極其正派的男性，不怒自威，令人生畏，抱起貓的動作卻尤其溫柔。福澤和他道謝，或許是看穿了他迷茫、不知所措的心情，還說了一句「如果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麼辦，那想想現在你必須要去做的事情，你能夠做的事情」。
他現在必須去做的事情，他能夠做的事情，中島敦喃喃自語，大夢初醒。
目前迫在眉睫的問題，不是孤兒院和他的過去，是他的現在。
亂步說，他是特殊能力者，會不受控制地變身成虎，破壞力十足，石磚砌成的倉庫和鐵柵欄鑄成的懲罰室擋不住凶猛的他——知里子請他在三坪大的獨間安心暫歇，她會負責一切費用，盡力解決他的所有問題，可這未有任何特殊加固措施的廉價公寓……根本關不住「他」。
不僅是關不住，還很有可能會被毫無意識的「他」徹底毀壞。
不僅僅是可遮風避雨的廉價公寓，還有……住在公寓裡的知里子、亂步、太宰治、福澤先生和四只貓，以及其他人。
這裡的好人和好人棲居的建築，都會被變身成老虎的他破壞殆盡。
且不論建築，人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中島敦堅定意志。
他現在必須去做，能夠為他們做的事情，是盡快離開這裡，跑得越遠越好——這樣才不會對他們有所威脅。
他也不能接受太宰治介紹的工作。
但凡是有道德的人，都不能放任有嚴重安全隱患的自己待在社會中，給別人造成困擾。
在完全解決這個問題之前，他不能隨隨便便找工作，不能接觸其他人，他必須離開，到人煙荒蕪的地方，或者找一個足夠堅實的監牢，把自己關起來。
福澤的話給了他前進的指引，中島敦心有決計。
將待辦事項按輕急緩重的程度排列，要和知里子告別，表達無以回報的謝意，拒絕善意的投資。
但是，當他敲響門時，知里子開門，搶先笑盈盈地打趣他來得真是時候。紅豆飯甜膩的香氣隱隱約約飄過來，刺激他的嗅覺和味蕾。中島敦回過神來，已經被按在小圓桌前接過勺子了。
「中島君，你要離開？」知里子問。
「……因為，因為我不能給你們添亂，讓你們暴露在老虎的危險之中。」中島敦咧開一個疲憊的笑，低聲說，「只要我離開，到荒無人煙的遠方，你們就安全了。」
亂步面露嫌棄，「你笑得真難看啊，比哭還難看。對吧，知里子？」
出乎中島敦的意料，亂步的反應不是贊同或者反對，是厭棄。
厭棄的，不是他的危險性，是他勉強擠出的笑容。
果然真是一個無法理解的怪人。
而這裡，不只一位怪人。
怪人二號知里子頷首，「中島君，我給你一個切實的建議吧，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用你最真實的表情來面對現狀——這是世界第一的名偵探亂步，你早上應該非常清楚亂步的厲害了，只要一眼，真相立即水落石出。亂步和我最擅長想辦法了！明天的勞動也全部由你來做，這句話的意思自然包括：中島君，你可以安心留下來，我保證不會出事。至少今晚和明天一定不會，對吧。」
「誒……真的……嗎？」
中島敦瞪圓眼睛，驚詫地歪頭。
他可是損壞建築和田地的老虎，懲罰室關不住了的老虎，不分敵我會咬人的老虎啊！
所以，中島敦快速思考起來。
亂步和知里子也是特殊能力者嗎，對克制老虎相當有信心的那種？
老虎的天敵是什麼來著，中島敦回想百科全書的內容，老虎和獅子等勢均力敵的生物，好像就是立於食物鏈頂點的百獸之王了。要論老虎的天敵，那應該是持槍的人類，擁有科技和無限可能的人類。
人類啊。
正如知里子所言，亂步是一個日後請他多包含的存在，是任性的怪人，也是好人。
若不是知里子溫柔的拆解，他不會發現，亂步的好意包裹在隨心所欲的指令中。聽亂步的話，他本能反感、抗拒，覺得亂步真讓人討厭、心累，可聽知里子的話，又覺得亂步變得可愛了。
中島敦安安靜靜地，視線迅速模糊了。
「你別哭了，比剛剛那個超級難看的笑還難看，真受不了！原來警方打電話哭著求我出門的時候，表情都這麼難看啊！」亂步緊皺起眉，更嫌棄了。
「……恩。抱歉，亂步桑，我哭得太難看了。明天的勞動，我也很願意做。」中島敦按捺住被嫌惡的哭腔，扯出一個比哭要好看一點點的笑，止不住點頭，腦袋晃得像只勤勞的啄木鳥。
「哦。」亂步依舊嫌棄，滿不在乎地問，「那你想了這麼久，決定好了嗎，是否控訴欺負你的孤兒院？違反不止一條福祉法，有你身上的傷痕作物證，還有其他人的證言，懲罰室裡到處都是你受傷留下的痕跡，檢察廳閉著眼睛都能找到完整的邏輯鏈，所以是數罪並罰，我說的對吧，知里子！」
亂步得意地對上知里子的事情，眼尾上揚，綠眸流轉，腦袋微微仰起，顯出清晰的下頜線，整個人變得閃閃發光，比一眼看穿真相的名偵探狀態更奪目。
求表揚，這是在求表揚吧。
突然變得超好懂的！
中島敦以生物的本能，敏銳地感知到亂步超好懂的本質。
他腦內紛雜的思考，不知不覺又被亂步和知里子擠占，無暇顧慮其它事。
知里子給予肯定，亂步響亮地自誇。
知里子忍俊不禁，望過來。
中島敦想了想，緩緩蓄足勇氣，問：「……知里子桑，請問，我……我是不是也觸犯法律了？……站在絕對客觀公平的角度，雖然我本人這麼做的時候毫無意識，完全不受控制，破壞和傷害也並非我的本願。如果我知道是我，我一定會盡全力阻止，把自己捆起來，捆得像蠶蛹一樣嚴密、結實。但事實是，我確確實實毀壞了孤兒院賴以生存的建築、倉庫和田地，對其他人還有一直無法忽視的人身安全威脅……」
知里子與他對視，掬起柔和的笑意，「不管這個答案是什麼，你都已經決定好這麼做了，中島君，對嗎？那我就不在吃飯的時候長篇大論了，等你刷碗的時候和你說。」
「恩。院長要對我犯下的惡行負責……我永遠無法原諒他！我也必須對我無意識的惡行負責。雖然……我現在沒有任何可以賠償、彌補的價值，我造成的院內資源短缺刻不容緩。所以，知里子桑，請問，」
中島敦正座，隨即以額觸地，作最懇切的請求姿態。
「——你可以幫我一下嗎？」
「真搞不懂啊，你為什麼要翻來覆去地請教答案再明確不過的問題——」他立刻得到了亂步越發嫌棄的插言，「是知里子之前說得不夠明白嗎？還是說，中島君你是個聽不懂人話的宇宙無敵大笨蛋？你現在要做的，有問題就請教，沒問題就去找工作！知里子的幫助可不是無償的，是你必須盡快回報的投資啊！」
「請問……」
中島敦猶豫地想問。
他有很多想問的，比如投資的回報，他如何給予知里子回報，讓他控制特殊能力的辦法，等等。
亂步撇撇嘴，報了一個他完全沒有概念的天文數字，是不敗律師的委托金。
中島敦瞠目結舌，超貴的委托金足以將孤兒院推倒重建數百遍，是他此生難以企及的金額，喂喂喂，那知里子為什麼會認為他是一個可行的投資，這說不通啊，為他解決問題的時間和工夫，用來接兩份高昂的委托不是更好嗎？
亂步命令他閉嘴吃飯，有事無事都等下再說，別打擾名偵探享用紅豆飯的興致。
中島敦乖乖的，不說話了，用充滿疑惑的眼神瞅知里子。
他的表情向來藏不住事，很好懂。
「要說為什麼，你知道真相的第一反應是離開，你很善良，負責，誠實，會吃苦，挨過常人難以想像的苦難，有很多好的品質，還很值錢，此外重要的一點，我的投資從未成功過——」
知里子綻開明快的笑顏，如俏麗的春日。
仿佛有冰凍悄悄融化了，水滴墜下，一點、一點叩在他心上。
「希望你能成功。中島君，請努力成為我第一個成功的投資吧！」
第067章 我現在超軟乎乎的
「知里子桑, 你……」
中島敦手上動作不停，將白色泡沫覆蓋的器皿用水一只只衝洗干淨。
與利落的手腳不同，中島敦問得猶猶豫豫, 吞吞吐吐，怕說錯話。
室內, 除了他放輕的呼吸和說話聲, 潺潺的水流，器皿碰撞的動響, 還有就是從小浴室傳來的, 正泡澡的亂步不成調的數鴨子，亂步和七只會自動噴水還會唱歌的小黃鴨玩得不亦樂乎——可愛又神奇的小黃鴨, 大小各異, 形態不盡相同, 色彩鮮明，輕飄飄地浮在熱氣氤氳的水面上，像只小噴泉滋滋噴水, 又像一只旋律歡快的音樂播放器, 四處晃蕩，晃得中島敦方才睜圓了眼睛, 目不轉睛地盯住亂步弄進浴缸的泡澡玩具。
孤兒院也有幾只哄年紀小的孩子乖乖泡澡的小黃鴨, 但不會噴水，不會唱歌，只是捏住的時候會發出「咕——」的一聲。
孤兒院外的新鮮事物太多了, 多得讓人眼花繚亂。
中島敦沒見過新奇的自動噴水音樂小黃鴨，太宰治給他的手機也是一件新奇的通訊工具，他更沒見過一鍵自動控制水位和水溫的恆溫加熱浴缸。
中島敦聽知里子邊給他介紹恆溫加熱浴缸的使用方法，邊在控制面板設定好水位和水溫。
確認他聽懂、學會了, 知里子用手試了試熱度，剛好。
狹小的浴室充斥著暖和的霧氣，亂步不容置喙地把被教學的他擠開了，挨著知里子站定。
中島敦乖乖退出浴室，看亂步像彈腦嘣一樣，用手指把擺在一側的七只小黃鴨一只只彈下去，小黃鴨撲通撲通落在水面上，晃悠、晃悠，熱水泛開漣漪。
把七只小黃鴨全部彈下去，系著浴巾的亂步站好了，稍稍伏身，至站直的知里子不會費力的高度。
亂步的黑發濕漉漉地攏搭著，水滴不斷墜下，或軟綿綿地貼在額前、頰邊、後頸。
有水滴落下，亂步的眼睛不舒服地眯起，新綠的色彩在模模糊糊的霧氣中尤為惹眼。同樣注目的，是曝露的肌膚，在熱氣氤氳中變成淡淡的緋色。紅配綠，意外不讓人覺得奇怪。
知里子從窗邊取過五彩繽紛的可愛發夾——原來如此！
中島敦安安靜靜注視著，仿若一塊松軟的海綿，迅速汲取新知識，他又學到了一個：可愛發夾的偏心用法——知里子將亂步修剪過、依舊稍長的黑發固定好，露出亂步光潔的前額。
亂步乖巧站好不動，若有所思。
發夾在亂步腦袋上閃閃發光，裝飾物有胡須翹翹的黑貓、看起來很好吃的甜甜圈和銅鑼燒、新綠的琉璃珠等等。
樣式尤其應和亂步的特點。
以及，這是知里子的偏好吧。
明明可以用一條浴巾將濕噠噠的黑發全部包裹起來，方便泡澡，知里子卻使用了惹人可愛的發夾，這是比浴巾麻煩數倍的辦法——果然是故意的吧。
這一定是知里子的偏好！
中島敦敢斷定。
當然，一眼看穿真相的亂步不可能不明白這點：知里子喜歡這麼做。
中島敦深刻領會了名偵探的真實性，亂步不愧是比他更了解他自己的世界第一名偵探，沒有亂步不知道的事情。
所以，知里子一定是經過允許的，或者說是知里子被默許，被包容著的。
——亂步是任由知里子，把自己變成了由發夾裝飾的少年。
著家居服的亂步看起來與他同齡，這下顯得更年幼了。
中島敦不由得猜測起亂步和知里子的實際年紀。
亂步是隨心所欲的世界第一名偵探，應當和在晨間新聞登場的江戶川柯南、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緊密關聯。知里子是擁有律師執照的不敗律師，律師執照顯然不是高中生能夠擁有的證書。可若按照普通人的標准，將兩人視作已參加過成年禮、大學畢業並步入社會的社會成功人士，中島敦怎麼都說不過去，無法認可。
那種年輕的臉和氣勢，顯然不可能超過二十歲。
且不論有發飾和性格加成的亂步，中島敦看知里子。
沒有人天生懂得如何接待事務，將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令人滿足。
因此，不論引人入勝的說話，有條不紊地處理事件，由委托積累的名望……種種都必須經由時間和經歷堆砌，才能漸漸調整、最終得到使人如沐春風的相處方式。可知里子的笑顏，明快得如同金色的暖陽，輕柔得仿佛一縷治愈疲憊的香氣，令人心生向往，年輕的姿態根本不輸給亂步。
「唔——」
亂步忽然皺起臉。
「揪痛你了？那我小心一點。」知里子放輕動作。
「不是，是這裡太小了啊！」亂步嫌棄。
「恩，什麼？」知里子給亂步的前額別好發夾，應了一聲。
「這裡！這裡太小了，浴室太小了，浴缸太小了！」
「哦。」
太小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這是偵探社整租的廉價公寓，小浴室和料理台不計算在內，一個獨間約三坪大，即六疊榻榻米。浴室受限於客觀條件，自然不會大，放了浴缸、洗手台等家具後，空檔所剩無幾——這已經是擺在這裡大小不突兀、最舒適、最寬敞的浴缸了。
要徹底解決太小了的問題，只能更換公寓。
知里子把亂步後頸的碎發也細致地別好。
至於剩余的亂發，知里子抓成一束，用發圈扎了一個小揪揪。
「只能裝下一個我，還要縮起來才放得下！不行——」
亂步說著，眉目舒展。
小揪揪一翹、一翹，不可思議地，與亂步十分相稱。
「九州快點發生我期待的事件吧，那就可以快點一起去九州的溫泉酒店放放松松地泡溫泉，吃正宗的溫泉美食啦！除了溫泉蛋，我還有好多好多想吃的，知里子你說好要和我一起去的！當然要和我一起去了，這是毫無疑問的嘛！」
亂步忽地撲上來，雙手緊勾住知里子，像只浣熊掛著，下頜抵在頸窩微微磨蹭。
知里子拍拍晃動的腦袋，把黏糊糊的亂步摘下來。
中島敦默默無言轉身去刷碗。
「知里子你應該很喜歡才對！」他聽到亂步的強調，「我現在超軟乎乎的！」
「有點硌人。」以及知里子的回答，「發夾。」
是說亂步滿頭漂亮卻有形狀的裝飾物吧，可愛，但微蹭起來不舒服。
中島敦難以控制自己不去想。可三坪大的宿舍實在太小了，他就算用手捂住耳朵，聲音也會從手指間的縫隙靈活地鑽進來。即使他待在自己的獨間，聲音不時也會透過隔音效果不佳的牆壁傳過來，就像今早，亂步和知里子被他吵醒了。
「唔——」亂步發出一聲不高興的長呼，「那——這樣怎麼樣，呼呼！」
半晌，中島敦將器皿刷得锃亮，白色泡沫溢出來，又聽到知里子合上障子門。
知里子翻找起衣櫃，挑出兩套柔軟的家居服，就站在衣櫃前用雙手拿著鋪展開，與刷碗的他對比——亂步要更換的衣物已經放在浴室裡，這是要借給他換洗的。亂步的身高、體型與他相似，他目測高一點點。
隔著輕薄的障子門，亂步自娛自樂的哼唱清晰地抵達耳畔，輕快又得意。
這應該是不會被亂步嫌棄的時候了吧，中島敦組織問題。
「知里子桑，你……請問，請問，」
「恩？」知里子歪頭，對他直直對視，耐心等他。
「請問你和亂步桑的年紀？」中島敦問。
「啊？」
知里子愣怔一瞬。
中島敦腦內的疑惑無疑堆積如山，她沒想到竟然最先問這個。
重中之重明明是控制異能的辦法，為什麼說他很值錢。
知里子微笑，「這麼直接地好奇女性的年紀可不行呀，這是社交禮儀的常識。」
「抱歉，知里子桑。」中島敦忙彎腰，鼻尖不小心染上白色的泡沫。
「亂步的話，二十六歲了哦。」
「誒誒誒——！」
在亂步說「你太吵了——」的提醒聲中，中島敦用沾滿泡沫的手捂住嘴，以免打擾名偵探享受泡澡。
知里子看中島敦緩緩放開手，嘴邊留下一圈白色胡須，配合他別致的白發，仿若一位聖誕老人。話說，且不論中島敦的發型奇奇怪怪，這個長度，該好好修剪一下了。
「趁現在，中島君，問點更切實、有用的問題吧，我盡量解答。」知里子把兩套家居服和全新的浴巾等必需品置在一側，又抽出一疊萬元紙鈔，「出門直走，街道拐角有一家便利店，不大，基本的生活用品都有。衣服的話，要乘新干線到商業街。」
「謝謝你，知里子桑。」
中島敦用擼起的衣袖拭去嘴邊的泡沫，站直，徑直對上她的眼眸，「……請問，知里子桑，你，你為什麼投資我？我，看起來顯然是一個肯定會失敗、無法得到回報的投資。這與其說是期待能得到報酬的投資，不如說是無償的幫助……」
「敦君，我可以這麼叫你嗎？」
「啊？啊……可以，可是，為什麼突然……？」
「因為太可愛了。敦君，你今天早上應該看到了吧，十億日元盜竊案的新聞發布會。」
「啊，」中島敦點頭，「是警視廳受到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幫助的那個。」
「對，其實原本因為一直失敗，我有點想把收入全部存起來好了。可是當我這麼做的第二天，我存款的那家銀行發生了這起金額史無前例的盜竊事件。」
「呃，這真是……」太倒霉了，簡直是厄運纏身。
中島敦支吾其詞。
他口微張，片晌後緩緩閉上。
知里子笑著接續：「——照這樣下去，厄運說不准會讓銀行將我拒之門外。所以，我在思考，換一種存錢和投資的方式。比如，用花錢來存錢，給人花錢。換言之，就是投資人。那就是你。情況一定不會比之前更糟了，你肯定不會讓我失敗的，會努力把失敗扭轉成成功，即使失敗絕對也會負責的，對吧？但是，請不用有太大負擔，除了投資成功，我目前其實沒有特別想要的東西，啊，不，還是有一個的——敦君，如果你能夠控制你的特殊能力了，能讓我摸一摸嗎？我沒摸過老虎，聽說是十分罕見的白虎，全世界也只有幾百只的那種。」
靜默片刻。
幾不可聞的回應飄過來。
「……恩。」
「唰」地一聲，障子門被用力推開。
亂步濕噠噠的，罩著寬大的浴巾，啪塔啪塔衝過來，在榻榻米上留下一串水跡。
「哼！知里子你都沒有說想摸一摸我呢！」
第068章 斤斤計較
「——這真是太不公平了！」
響亮的控訴迅速由遠及近。
亂步罩著寬大的白色浴巾, 像他常穿的小披風，下沿在身後甩出漂亮的弧度。
只是用浴巾單純地將自己包裹起來，亂步根本沒有用它好好擦拭一下, 水沿著纖瘦的軀體啪塔啪塔直往下落，落在小浴室的地板上、榻榻米上, 一直延伸到知里子站定的位置。
亂步以猝不及防的速度撲了上來。
知里子反射性地緊緊抓牢亂步, 盡力站穩，避免被他幾乎是衝過來的慣性撞倒。
隔著浴巾, 亂步用力擁住她。浴巾與亂步接觸的部分已然變得濕淋淋, 能擠出一把水。
知里子感覺向她撲來的，其實是一團濕噠噠又軟乎乎的熱氣, 熱度透過浸濕的棉質布料, 清晰地抵達她的熱覺感受器。
亂步燙得像一塊新鮮出爐的蒸糕, 還隱約冒著煙。
不只是物理意義上，亂步身上裹挾著熱氣騰騰的蒸汽遇冷液化，形成肉眼可見的白煙。
還有, 他毫不掩飾的吃味, 亂步「生氣」得要冒煙了。
「世界第一的名偵探和有幾百只那麼多的白虎，當然是我更珍貴啦！他至多被懸賞70億美元, 我可是獨一無二的無價之寶！而且, 因為太可愛了，這句話知里子你早上剛剛和我說過，這是我最明顯的優點, 我是世界上最可愛的人，全世界沒有人比我更可愛了！那除了我，誰都稱不上太可愛了，沒有人能和我相比才對！」
亂步把腦袋擱在她肩上, 氣呼呼地貼著，鼓起臉頰，認認真真列數她的「惡行」。
中途，亂步還刻意加重音節，尤其突出誰都稱不上。
知里子忽然意識到名偵探的又一個問題，她沒想到借亂步的口和福澤諭吉說的：記性太好了。
「還有，還有，知里子你用這個理由，主動改口叫他名字，呼——！」亂步不滿地吐出一口氣，腳在自然垂下的浴巾上亂蹬了兩下，試圖抖干身上讓人不舒服的水跡。
記性好，用在記事、解決事件上，十分有用、便利。
用在記仇上，尤其牢牢記著連雞毛蒜皮都算不上的小事，這個名副其實的長處突然變成了一個大大的麻煩。
現下，被「記仇」的對像是她。
且不論「因為太可愛了」這句話的獨占權，亂步很在意稱呼改變的主動性。
知里子才模模糊糊記起初見亂步時，她在新干線上聽他分享經歷時的稱呼，是陌生又不失禮貌的江戶川君。
變成亂步君，是在從車站出來，去杯戶購物廣場的路上。烈焰直射，曬得人睜不開眼，知里子沒帶遮陽傘，眼睛半眯起來。擅長迷路的亂步選擇一路緊跟著她，摘下了有一點遮陽效果的帽子，往前快走兩步停在她面前，給她戴上，開開心心地說：「我想吃橘子味的冰淇淋，還有薄荷味的冰飲！我好熱好熱，好想快點到有空調和風扇的地方，知里子，還沒到嗎，我討厭走路——」
相較於她，亂步對她的昵稱進化宛如光速的自來熟。
在她回了一句「快了吧」後。
亂步不停地接著說。
「真的快了喔，知里子？為什麼吃飯的廣場要離車站這麼遠，我討厭浪費時間的移動，啊啊，說到浪費時間，知里子，江戶川（Edogawa）有四個音節，加上君（Kun）就有五個，亂步（Ranpo）是要節省一半的兩個，你不覺得你叫我江戶川君，很浪費我說話的時間嗎，會浪費半秒哦！那可是我的半秒哦，名偵探的時間可是超寶貴的！」
知里子調整了一下帽檐的高度，剛好遮住直曬的驕陽。
她睜圓眼，與亂步對視。
把帽子給了她的亂步，變成了更眯起眼睛的那個。
又像是由於純粹的高興，亂步眯起狹長的吊梢眼，翡翠的瞳仁看不見了。
知里子無法從對方直視的眼眸，以及那裡面倒映的自己來判斷現狀，這是她習慣且擅長的談話方式。看起來發自內心的懇切與柔和的笑顏，幾乎是無往不利的武器。
但眯起眼睛的亂步看起來更好懂了，臉上寫滿「我很煩惱」、「我很期待」、「你會滿足我的，對吧」。
孩子般純真的期許，是比她擁有的、更強大的武器。
亂步不知道是有自覺，還是毫無意識地使用他的武器。
知里子不假思索地，回復亂步顯然不成立的歪理：「照你的理論，叫我知里子（Chiriko），要比叫我森（Mori）更浪費時間。前者是三個音節，後者只有兩個。」
「因為要給你聽完、思考一下的時間嘛，所以要叫你音節更長一點、時間會長一點點的知里子。我是一看就知道真相的了不起的名偵探啊，所以知里子你不用給我考慮的空檔，我最擅長說話了，可以一直說個不停呢！」
亂步得意洋洋地微微仰首，左手向她伸展開來，作了個有點中二的招牌姿勢，氣勢洶洶道：
「不，我不只是最擅長說話——我身上全部是優點啊！雖然是這樣，但我也有很多討厭的東西和不想做的事情啦，不然就太過分了，畢竟要留給絞盡腦汁也沒有絲毫智慧的可憐人一點表現自己的事情嘛。所以說，知里子。知里子。知里子。」
亂步喚她的名字，仿佛津津有味地重復某種神秘的魔咒。
知里子看了一眼亂步向她攤開的手指和掌心，少有勞作的痕跡。
指甲稍微有點點長，就和他不修邊幅的黑發一樣，該修剪一下了。隨動作飄揚的小披風，最好換成讓人更涼爽的材質和長度，這種布料和式樣自然容易讓人覺得好熱好熱。
自稱真相無所遁形，亂步也確實是這樣，在相遇的車站為她解決了送信少年忽然不知去處的疑問，對自己的衣著和容貌卻十分隨便。
知里子頷首，回應他的魔法，「亂步君，前面到十字路口左拐，再直走應該就到了。」
亂步開心地點點頭，又說：「我要吃橘子味的冰淇淋，知里子你要幫我買哦，我沒帶錢——你說了要順便請我吃飯，那就是我想吃什麼就可以吃什麼、吃多少都可以的意思吧。我想吃涼快的冰淇淋，還有甜甜的涼粉，解渴的飲料的話，涼涼的甜湯、氣泡水、西米露或者椰子水，我四種都想喝。」
亂步不帶停頓地報出一串食物，不是能填飽肚子的主食，更多是冰飲，看來是熱壞了。
她也想喝解暑的西米露，不過，四杯舒爽的冰飲下肚，知里子正想著亂步扁平的小肚子到底能裝下多少，亂步洞徹了她的想法。
亂步提議：「但是我喝不完要浪費的，所以我們一人一半吧，我喜歡的就多喝幾口，知里子你喜歡的也多喝一些，這樣怎麼辦？」
或許，他原本就是那樣計劃的。
名偵探說他不只是擅長說話。
接二連三的說話之外，他還有無與倫比的智慧。
亂步同樣擅長計算和企圖，只是使用和不使用而已。
就像他強大的武器，用純淨卻簡單的期許促使她做出他想要的選擇。待至關重要時，到了不得不用，或者用了會更有利於他的狀況，自然會利用適度的計算。
從陌生的江戶川君，到熟稔的亂步君，是亂步主動向她邁進的。
從亂步君到亂步，也是亂步找的話由。
亂步的理由是，達成合作後，既然是專屬於他的協作者，那在稱呼上就要和其他人有所區別。他唯獨沒有在她的昵稱後面加尊稱，她也不要加啦！
這是簡單明了的禮尚往來。
知里子欣然應承。
其實，那時候她也犯了和中島敦相同的錯誤。
但異能偵探在橫濱非常出名，很快可以從亂步出名的時長推出他的實際年紀，並非她的同齡人。
按實際年紀來說，最開始她叫亂步，應該稱亂步桑，不是距離感更近一些的亂步君。偵探社的成員，無論大小都尊稱亂步為亂步桑、亂步大人。
記性可能比要定期維護的電腦更好的亂步大人，正對這一點斤斤計較。
知里子掠過榻榻米上有水漬的深色腳印，以及她身上被亂步浸濕的衣服，還有流理台前被對比、被遷怒的中島敦——
中島敦難以置信地望過來，目怔口呆，「我？至多被懸賞7……7，70億？美元！」
70億美元，換算成日元近7500億。
中島敦的身體和聲音不由自主開始發顫。
到底是怎麼回事，中島敦緊皺起眉。
是正義組織聯合懸賞要為市民除害嗎——警視廳也會針對難以破獲的案件發布懸賞，價值從萬元到百萬日元不等。他，一只老虎的懸賞金竟然高達70億，單位還是美元？
這個懸賞金未免也太過於龐大了吧，是說他很危險的意思？
「啊，那是你被聯合懸賞的金額。除了這個，你還是正被異能科通緝的害獸。」亂步回答，又皺著臉問起，「你有什麼想法？」
「……知里子桑並沒有想把我交給任何一方。」
片晌，中島敦吐出這句話，回望一臉不悅的亂步，難道他說錯了嗎？
知里子給他臨時換洗的衣物和錢，教他使用恆溫加熱浴缸，可以盡力解決他的問題，還是舉足輕重的不敗律師，亂步更是受警視廳無比青睞和推崇的名偵探，兩人看起來對他的困境很有把握，啊，中島敦忽然敏銳地捕捉到什麼，仿若有靈光乍現——你有什麼想法，亂步不是請他發表對這件事的想法，述說真意。
是請他離開！
有事無事，都請他離開。
他侵犯到名偵探最可愛的獨占權了。
快跑！
中島敦臨場拿出拙劣的演技，「啊啊啊——我好像聽到我的手機來電提醒在響，一定是太宰桑！肯定是又要我快點去救他，必須快點去救太宰桑，不然要出事情的！抱歉，知里子桑，亂步桑，碗我都已經洗好了，再見！」
中島敦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知里子瞅放得飛快的身形和零食櫃上響動的手機，確認是她的手機在響，來電者是松田。
亂步又哼了一聲，開始不安分地蹭來蹭去，像開啟震動模式的手機，又像白色夾心巧克力漸漸融化了，露出軟乎乎的夾餡。
知里子義正言辭，「亂步，我先處理一下事情。」
「啊，但是知里子你想要裝作無事發生是絕對不行的。」
亂步松手，就貼在左側和她說話。
知里子應了一聲，換到右側接起，松田開門見山。
確實是太宰治要出事情。
「知里子，我剛剛在酒吧拆了一個能把酒吧炸飛的c4，是對太宰君求而不得的愛慕者送給他的，他最近不只收到了這一個——太宰桑伴隨著危險，還有零……安室，現在也是個十分危險的人。等我回東京，還是把他開除了吧，我回來。」
第069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這是一家隨處可見的居酒屋。
店頭懸掛的紅燈籠打著光, 光落在形態可掬的達摩不倒翁上，一種稀疏平常的吉祥物，原形有勸酒之意, 與居酒屋十分相稱。
居酒屋的營業時間通常到深夜，甚至凌晨。
不過, 今天只能到這了。
有人報警, 稱武裝偵探社附近的這家居酒屋，有一位常客因炸彈而動彈不得。
這是松田陣平擅長的領域。
可以說, 沒人比松田陣平更擅長拆彈了。
現在正是客流量大的晚飯時間。
松田陣平看被攔在警戒線外的圍觀者, 多是從屋內落荒而逃的客人，臉上泛著醉意, 正竊竊私語, 或光明正大地打量他——對橫濱的客人來說, 他是這次出警的警力中，唯一的陌生面孔。
「不愧是從東京調來支援的拆彈專家，兩三下就解決了。」
松田陣平隱約聽見, 居酒屋的常客這樣誇獎他。
他還聽到, 與自己一同趕到現場的同事，對報警的人畢恭畢敬, 寒暄道：「啊,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平時也多虧了武裝偵探社，我們才能安心工作。」
喂喂喂，這是什麼話？
松田陣平皺眉, 審視無比荒誕的這一幕。
正常的邏輯，應該是對方對警方感激不盡才對——多虧了及時出動的他，那顆足以將居酒屋夷為平地的炸彈，倒計時才停下來了。收到炸彈的人終於逃脫險境, 居酒屋的老板、客人和鄰居得以安心。
報警的人，似乎察覺了他的端詳，笑吟吟地與他對視。
是太宰治，不久前送亂步到事務所的文學青年。
松田陣平不會認錯，太宰治穿著和他不久前見到的，一模一樣的沙色長風衣，內裡佩戴的波洛領帶等小飾物也與之前無異，就連發型還是和他同款的黑色自然卷，被排除在事務所招聘條件外的，知里子偏愛的自然卷。
在居酒屋內因炸彈而動彈不得的，就是太宰治。
太宰治看過來的感覺……比他被烏泱泱的一群常客打量，更不舒服。
松田陣平隨手戴上墨鏡。
送太宰治這份「禮物」的，據稱是過度仰慕太宰治的激進女性。
這並非太宰治第一次收到炸彈。
上次收到的，是只有計時裝置的惡作劇，這次是貨真價實的c4。
而警視廳要處理的工作，不只是他所擅長的拆除，接下來還要調查清楚那位女性獲取□□的途徑，是誰制作、販售、持有，並收集完整的證據鏈，抓獲一切犯罪者，才算結束。
總之，是一項棘手的大工程。
在梶井基次郎之外，還有其它不為人知的炸彈犯。
連普通市民都能隨隨便便拿到、使用c4，橫濱……真是危險得難以想像。
這時候還能輕輕松松笑出來的太宰治，無異是一位盡量遠離為好的危險人物。太宰治用輕飄飄的口吻和記錄的刑事說，他上次已經按照心裡懷疑的序列，找到了真正的犯人，嚴厲斥責過。原以為對方會收斂一點，沒想到……
沒想到——
松田陣平還真是沒想到，看似是正直文學青年的太宰治，到底招惹過多少異性，情感經歷未免豐富過頭了。
太宰治心裡有一個懷疑的序列，說明懷疑的對像顯然不止一個人。其中可能過激到這種程度的人，至多占太宰治取悅過的極少數，可見其「花枝招展」的本領。
這次和上次，是太宰治本人收到炸彈，那下次呢？
看起來與太宰治關系親近的女性，很可能會成為受害者。
不論如何，有必要和知里子說一下，讓她注意切勿與太宰治來往過於親密。
還有降谷零，不，是安室透的事情。
簡直是一事未平，一事又起。
松田陣平煩得想抽煙。
人是他正義的同學不假，但降谷零此時徹底改名換姓的假身份，顯然是對事務所有所圖謀的金發混蛋。
降谷零自在學校培訓畢業後，很快杳無音訊了。松田陣平嘗試聯系過，可降谷零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被社會徹底刪除了。現在看來，無疑是進入了名義上不存在的組織，變身臥底執行秘密任務。
辭職的諸伏景光，想必也是。
降谷零和諸伏景光是合格的。
應當說不只是合格，他們是最優秀的警察。
降谷零在被亂步任性地揭開身份後，給他短暫地來電，什麼都沒說，沒給他任何明確的回答，只說請身為前輩的他幫個小忙——松田陣平心領神會，是請他保守秘密，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最好近期都不要接近事務所了，以免降谷零陷入身份敗露的危機。
現下的問題是，這位改換身份的精英，現在被派到事務所，可推得事務所已經被盯上了。
目標不是江戶川亂步，不然潛入名偵探常駐的武裝偵探社，會更方便。
所以，是知里子。
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的所有者，知里子像一塊不斷吸引來天才偵探的慕斯蛋糕。
雖然亂步總強調，只有他才是絕無僅有的名偵探，其他人不過是腳踏實地收集線索破案的普通偵探，可用正常人的標准來看，奉太郎、柯南、埃德加·愛倫·坡，已然稱得上卓越的名偵探——這是知里子源源不斷吸引來的。
以及，知里子是未有敗績的律師。
知里子接手的委托，共同點有二：被認定絕對不會贏；委托金是一個天文數字。
即使有亂步隨口道出的真相，要百分百取得委托人期待的結果，也並非一件易事。知里子擁有常人難以企及的敏銳感知。捕捉前人從未想到的想法，對知里子而言，輕而易舉能做到，仿若比用電飯鍋熬紅豆粥簡單明了。
這兩個頭銜是誘人的寶物。
還有他所猜疑的，知里子在橫濱的關系者，其背後的能量。
現在有人想將這一切納為己有。
他不是能夠一眼看穿真相的名偵探，只能推理出像這樣有限的結論。
結論是有限的，有限得讓松田陣平更急躁了，他的擔憂和緊張好像無窮無盡。
松田陣平顧不及心煩，撥通知里子的號碼。
「……等我回東京，還是把他開除了吧，我回來。」他說。
他話音剛落，那邊就傳來了亂步開開心心的反問，「現在的工具人會做好吃的甜點，你難道比他更好用嗎？現在用不到你啦！」
亂步的聲音猝不及防地，如同雷鼓炸響，太吵了，知里子反射性地偏移開來。
這顆自行融化了的大型白色巧克力，又黏糊糊地貼過來，表情仿佛吃了十份甜甜的慕斯蛋糕一樣饜足，彎彎的新綠眼眸堆著笑，一縷發梢像幼貓的胡須，高興地翹起來，輕輕撓在她的頸肩和臉頰，有點冰冰涼涼，有點癢。
是軟乎乎的磨蹭磨蹭。
是如本能般自然的撒嬌。
又像是專門針對她的可可愛愛的討好。
知里子不得不吃下這一招，用空出的左手，食指的指腹輕點在亂步呼呼笑起來的唇上，請他乖乖聽話，安靜一會兒。
「謝謝你，松田。比起無關緊要的兼職，你擅長的工作才更重要。就像你說的，了不起地阻止了一起爆炸事件——聽起來技術一點沒有生疏，不愧是眾所周知的拆彈專家，不過這全部是你過人的天賦，加從未落下學習和練習的結果吧。恭喜，松田，回到你真正擅長且自得、比在事務所更發揮價值的領域！」
「……知里子，」
「如果之後有要麻煩你的事情，我一定毫不客氣地找你，屆時請千萬不要嫌煩。你閑時來事務所，就算沒有安室桑，我也會准備好歡迎你的茶點。但是，你若有難得節省下來的休息時間，請更多專注於對自己更有益的事情吧，比如好好休息，拆精細的零件最需要時時刻刻高度集中注意力了，會很累的……吧？我猜，松田，你剛剛拆完，那你現在應該有點累，普通的累，還是累得想立刻合眼休息？」
知里子柔和地說，給出熨帖的選項，溫柔得仿若居酒屋最暢銷的清酒，不論他小抿一口，還有酣飲幾瓶，味道是淡淡的甜，清爽綿柔，輕度可口，酒不醉人，人自醉。
不論選哪一個，走向都是一致的。
最累的，不是工作，是他未述的思慕。
許多人都察覺了，只有她未發覺的愛戀。
或許，這就是溫柔的表態。
片晌，松田陣平吐出一個單字：「恩。」
「那，松田，我就不耽誤你休息了，」
果然是請好好休息的結束語，松田陣平預感成真，恰時有人插言，「麻煩了，麻煩了，松田桑，請問能把我上次收到的假炸彈還給我嗎？那是非常重要的道具，被你們收走，我今晚很難找到一個一模一樣的！」
是太宰治，笑眯眯地衝他訴苦。
松田陣平凜然道：「抱歉。那位過激女性犯下的，不是太宰君你說原諒就可以饒恕，僅侵害了你個人的人身安全，她還嚴重違反了公共安全法。因此，那是重要的物證，不能交還給你。而且，那個原本就不屬於你，更不能把這種危險的物品當作游戲道具，太宰君。」
「是這樣嗎，知里子？」太宰治稍稍提高聲音，問起他正通話的那邊。
「僅我所知的兩點，她給你送了炸彈，地點是酒吧，恩。」知里子給予肯定。
「這樣啊，那麻煩了呢——那是今晚剛剛和大家商量出來的，明早給敦入社測試用的重要道具，被收走的話，還被這麼嚴肅地批評了，看來只能臨時更換測試內容了，怎麼辦好呢——啊，知里子，把你昨天沒用到的小說借我一下吧。我等下去亂步桑的房間取，順便把祝福交往的賀禮給你們。」
作者有話要說：
*敦入社測試用的炸彈，就源於宰收到的示愛，出自小說第三冊 ，有超可愛的亂步，請務必享用
第070章 只能是我
經由電磁信號相互轉化, 太宰治的煩惱透過話筒傳過來，聽起來略顯失真。
搶占知里子關注的，倒不是她不記得昨日未使用的坡的小說在哪裡。
借用坡的異能, 即使坡為她臨時寫就的，是一篇千百字的短篇推理小說, 文字不可能憑空存在, 故事必然需要媒介——這裡不見一本書，沒有一疊有厚度的紙張。
也不是中島敦的入社測試。
重要道具被收走, 還不至於讓太宰治煩惱。
國木田的異能, 獨步吟客能將寫在上面的物品具現化，可以輕易變出另一個如假包換的假炸彈。唯一的缺陷, 是具現化得到的假炸彈, 至多是手賬本大小, 不夠醒目，不夠嚇人而已。
她能立即想出數種辦法，太宰治更不可能無計可施。
那, 剝去前面的所有廢話, 只剩最後一句——
「順便把祝福交往的賀禮給你們。」
知里子驚詫十分的，就是這句。
在賀禮猜猜看的游戲中, 知里子自然而然略過了太宰治。
太宰治到處賒賬, 身無分文是一回事。只要他想做就能做到最好。「做到最好」的意思，不是說他會送上讓人無可挑剔的禮物，而是他什麼都沒送, 卻讓人感覺收到了由衷的祝福，並為此感激涕零——這就是她所認為的，太宰治的理論和才能。
用經過偽飾的話術來說：
「一流的人不會用禮物來代表心意，不論它貴重或微薄。若要傾聽我的真心, 就請剖開我的心口吧。啊，這真是一種夢寐以求的死亡方式∼」
一波三折的詠嘆調仿若近在耳畔，知里子蹙眉。
「那……我會期待的。」她不確定地說。
「咦咦？知里子你的回答聽起來可一點都不像是期待，我好受傷啊∼」太宰治的語氣瞬間變化了，活脫脫一個捧心流淚的傷心人，演技儼然精湛到細枝末節。
聽不見，心不煩。
知里子客套了一句，果斷結束通話，看貼著她的亂步，忽然有了一個不受他要挾的靈光。
亂步黏糊糊地貼著她，她卻不覺得硌人了。
知里子看亂步毫無裝飾的亂發——她細心別好的發夾，和扎起的發圈，閃閃發光又可愛的發飾全部不見了，是亂步胡亂摘掉的。這側就有他一把抓下發圈的痕跡。黑發因此翹起，一縷一縷很分明，像幼貓彎彎上翹的胡須，又像上翹的貓尾，還綴著濕意。比貓更惹人憐愛的套路，是被雨淋濕的貓，泡過澡變得濕噠噠的貓可以做出相似的效果。
怪不得沒在她對中島敦說「因為太可愛了」的第一時間衝出來。
不是沒達到嫉妒的閾值，他正忙著把硌人的發飾先摘得干干淨淨，才便於軟乎乎地貼過來，一動不動。
這不僅僅是嫉妒，是名為嫉妒的得寸進尺，亂步的戰術。就算她現在看穿、明知他是故意的，也不得不吃下這一招，忍不住產生「真拿你沒辦法」的念頭。
亂步眨了眨眼，仿佛剛剛在眾人面前用超推理解決了一樁難倒所有人的迷案，驕傲又輕快地笑起來，「太可愛了，只能是我！」
「啊，是你。」知里子肯定。
「最最最擅長解決問題的，是我！」亂步緊接著說。
「這毫無疑問。」名偵探已經解決了數以萬計其他人無能為力的事件。
「知里子你最最最關心我了！」亂步又說。
「恩？」她想了想，「恩。」
「你最最最最喜歡我了！」
「啊，你在戀人的序列裡是唯一。」
「我最最最最最喜歡你了，知里子！」
真是——
知里子禁不住被逗笑了。
比她還多一個最。
她笑著問：「亂步，你知道我借來的坡的小說在哪裡嗎？我應該有借過來吧？」
亂步點頭，「在我的手機上。隨身攜帶幾本厚厚的書太麻煩了，移動本身就夠累了，所以我讓他改成電子稿的格式發到我的郵箱了，打開就能用。」
論坡的異能的一百個使用小技巧，亂步顯然比她更有創造力。
知里子微怔一瞬，「……這也可以？那有坡君，再搭配頂級駭客的話，豈不是——」天下無敵了！
先用駭客手段，讓坡久經磨練的小說顯示在有電子屏幕的地方，比如立在街上大大小小的廣告屏，隨處可見的交通燈，家家戶戶都有的電視、電腦和手機上，甚至是科技日益進步的IoT家電的控制面板上……只要身處現代社會，幾乎沒人能躲開這種攻擊。想要什麼時候開始攻擊就什麼時候，想清空多大地方就是多大地方，立竿見影，不見血，範圍內的所有人立刻會被拉進小說世界，殺敵效果輕輕松松勝過其它任何手段。
要逃離小說世界，唯一的辦法是解開真相，不是所有人都有亂步的智慧。
有人僥幸解開一個真相，那就立馬把對方拉進第二個小說世界，然後是第三個、第四個……用壓倒性的數量讓對方寸步難行。
知里子忽而想到一點。
她和亂步自然不會、也不可能將非常好用的坡，以這種方式物盡其用。
但是，她想到的，其他人假以時日肯定也會想到，總不至於就她一個人想到了。
而這麼好用的坡，從職位排行第三的組合，自願跳槽到樂意定期補貼千萬的事務所，雖然這樣的數字對坡來說不過是過眼雲煙，但從純粹的進項到出項，可見坡意志之堅定——組合不幸失去了超好用的坡，一位矜矜業業的著名推理小說家，一只可自由訂制旅游目的地的萬能口袋，一種天下無敵的武裝，一個再可愛不過的朋友。
「才不存在天下無敵的終極推理小說咧！以前沒有，之後也不會有——因為有我！我是一切推理小說的終結者，所有推理小說家的噩夢，沒有我覺得不無聊的推理小說！」
亂步綻開一個惡劣的笑，接二連三地說。
擅長說話的名偵探能夠一直說個不停，從一個話題跳到另一個。
「——昨天那個最多是不那麼無聊，可以稍微期待一下他花很多時間好好琢磨過的新作。」
「坡君最期待的，應該就是你的期待。那現在挑一份電子稿發給太宰？」知里子問起。
「入社測試已經結束了啊。」亂步沒頭沒尾地說了讓她難以理解的話。
「誒，什麼？」
「有什麼比他知道真相更有衝擊力的測試內容，答案是會好好負起自己應該負的責任。知道自己是老虎的第一反應，是愚蠢地想盡快離開這裡，不給我們造成困擾。百分百信任我和你，是他為數不多值得稱道的優點，有些有人比他有眼無珠多了——可憐大家絞盡腦汁窮盡智慧想出來的測試內容了，完全沒派上用場，不過本來就是一眼就會被普通偵探看穿的小把戲，也就唬唬腦袋像是單細胞生物的把笨蛋。至於太宰，他樂在其中啊，原本計劃好的入社測試就是國木田給太宰專門設計的陷阱——太宰早就預測到了。接下來的事情都是很容易預測的，社長今天肯定會因為我們早點回來。社長恰好見到他最看重的品質，報復孤兒院對一只人虎來說再簡單不過了，他卻完全沒想要用異能報復欺負他的人，只考慮有你在的法律手段。所以說，是個溫柔的大笨蛋！社長決定的事情毋庸置疑——而賀禮的話，我們已經收到了啊。知里子，我說得口渴了，好渴好渴，好渴好渴——」
重復客觀需求的好渴好渴，亂步驟不及防地輕啄了一下，笑得更燦爛了。
呼呼的熱氣落在她耳廓。
知里子也有一個很容易預測的結論：她的耳朵一定燙得像亂步愛吃的紅豆糕。
*
芥川用雙手假裝費力地拎著一只裝滿炸彈的包，慢慢走進鶴見警察局。
一滴不漏地喝完太宰治燉的雞湯，他感覺自己頓時充滿了力量，並非仰慕的錯覺，是真的比平時更有力量了，他絲毫不覺得累，可以不眠不休地繼續工作，連咳嗽也好像好了很多——不愧是太宰先生做的料理，味道、顏色和效果，方方面面都是完美無缺的。
以至於此時假裝自己很費力的演技，是真的很費力。
這無異是他還差得遠的試煉。
芥川正要開口說他在路邊撿到了這只包裹，拾金不昧，所以來交給他們，便聽到兩名正交接班的刑事說及他最關注的人。他請兩位停下接待他的刑事不用管他，繼續講，然後自動用自己的語言翻譯了一下：
太宰先生昨夜故意深陷炸彈危機；
給太宰先生送炸彈的人，真是不得其死也不為過；
太宰先生需要炸彈；
太宰先生給知里子送了一份祝福的賀禮。
第一個事實，為什麼故意陷入危機，他難以推測太宰先生的思考和計算。
第二個事實，沒什麼好說的，想是浪費時間，他直接去做就好了。
第三個事實，這種東西在港黑多得不得了，梶井基次郎最喜歡、也最擅長制作炸彈了，太宰先生想要多少都可以。
第四個事實，對給了他雞湯的知里子，他可以趁機適當回禮，這是向太宰先生證明自己的好機會。
對朋友逢生日、結婚等要事，關於禮物，芥川所認定的不二選擇，是敵方的首級。
當然，他沒什麼朋友。這是芥川第一次實施自己的禮物觀念。
芥川想了想。
知里子沒有什麼敵人。
要說對知里子有所記恨的人，犯罪者、被投資的關系者……那就不計其數了，不過這些都不足以證明他從未止步的進益。
啊，那個黑漆漆的能把人拉進小說的異能者，是從組合跳槽過來的。
他兩年前見過隸屬於組合的諜報員，對方與他說日後說不准還有拜托他們的地方——組合正在黑市上用巨額聯合懸賞人虎。
人虎的懸賞金，這個禮物勉勉強強吧。
第071章 今天我來哄哄你
如果要在偵探社做一個何時起床的調查, 答案大多是七點。
國木田和太宰治是例外。
前者視工作的忙碌程度早起，後者是規行矩步的反例，很少睡覺。
翌日, 隔壁接連響起新的一天到來的訊號，有人洗漱, 開火做早飯, 以及窸窸窣窣的說話聲。
即使隔壁有意識地控制音量，吵醒人的動響依舊不斷傳過來。
知里子半睡半醒地瞥了一眼枕側的手機, 七點過幾分。
亂步的生物鐘與大部分社員無異, 通常是七點醒來。
知里子瞅剛剛把腦袋埋進她頸窩的亂步，像幼貓弓起身, 蜷縮成軟乎乎的一團, 很好抱——她在純粹解悶的娛樂雜志上看過, 數篇睡姿映射人的性格和內心的文章。這種……知里子記得分析大同小異，細膩、缺乏安全感。假若由她來解釋，這就是黏人的一只大暖爐。
亂步雙手環著她, 熱度源源不斷地從他身上傳遞過來。
新空調要今日才能送達、安裝。因此即使是溫度較低的早晨, 抱著這樣一只暖爐也會覺得有點燙了。
暖爐在夏日自然應當被嫌棄。
就算這只大暖爐可愛又好抱，還不產生電費, 是免費的, 亂步有自覺地縮成一團，發出一聲咕嚕嚕的夢囈。
說是夢囈，其實亂步比她早醒。
晨光自窗簾罅隙微微打落進來, 使知里子看清亂步剛剛先半睜開眼，看了她一眼才埋過來——新綠的眼瞳睡意朦朧，不見看破真相時的明銳和自得，天真無暇又明光爍亮。
抱著一只大暖爐, 知里子禁不住聯想到暖乎乎的味增湯，以鯛魚、蘿蔔、味噌為主料的一道日式湯料理，再搭配烤魚、玉子燒、海苔、漬物或者築前煮，以及烏冬、米飯等主食，是她偏愛的一汁三菜。
知里子嘗試做過——
亂步是嗜好甜味和輕食的很好滿足的偵探，但總吃她不會出錯的紅豆粥、門口咖啡店的三明治和半熟蛋糕等輕食容易膩——是她覺得亂步很快會膩，實際沒有。從她三年前開始學到現在，亂步一直沒有說膩，每次都流露出滿意的表情，說她糖分加得不多不少剛剛好，看起來比美食欄目的主播推薦真正令人贊不絕口的料理更有信服力，讓知里子剎那間有一種自己堪比料理大師的錯覺。
身為亂步認可的紅豆粥料理大師，知里子開始嘗試自己偏好的日式湯料理，挑戰記憶中豐富的家常，做不出理想的味道，最後煮出了幾鍋又鹹又酸、顏色還不正常的湯汁。
實踐出真知。
雖然亂步給她一瞬的錯覺，但知里子對自己有清晰的自知：要吃制作方法稍微復雜一點的料理，一向是外賣或者外食——現在有另一種辦法，如果好用的安室透在這裡就好了。
總之，她早飯莫名特別想吃一汁三菜。
離這裡最近又美味的傳統料理店，知里子抱著軟乎乎的大暖爐，思考起來。
她不確定，「亂步，附近哪家定食屋比較好吃，現在已經開始營業了？最好是支持送餐的。」
亂步報出一個有名的答案，知里子記得那家並不支持送餐，店址離這裡粗略估計至少要十分鐘車程。
而三十分鐘都能從橫濱趕回東京了——知里子想了一下，聽到亂步猛然仰首、腦袋不小心撞上她下頜了、讓她微微吃痛的自告奮勇，「我來吧。今天我來哄哄你，知里子！」
誒？
知里子睜圓眼。
啊！
「想體會一下，被你哄一天……吧。」
是她睡前迷迷糊糊隨口一答的想要的事情。
這麼說的原因是，想要第一次投資成功，想要摸一摸中島敦——「除了和新人君說的，知里子你現在有特別什麼想要的事情嗎？」亂步吐出的熱氣落在她耳廓邊，問。
她好像暈乎乎地那樣答了，知里子不明確自己此刻回想起的記憶是否准確到細枝末節。
她確實很想被哄，尤其被親密的人哄。
由於習慣且算是擅長從客觀、理性的角度分析，平日她講邏輯、談事實、辯委托的情況居多，少有人能講過她，更別論有人哄她。尤其當對方是亂步，那就更沒辦法了。不論大家有沒有哄人的經驗，都要會哄名偵探。知里子過去理想的婚戀對像，有一條至關重要的標准是彼此遷就、互相哄人、兩者盡量公平——亂步的話，顯然是哄他遠多於被他哄。
不過，亂步很擅長讓她高興。
只是……知里子忍不住用懷疑的眼神看親了她吃痛的下頜一口、開始套上襯衫的亂步。
不喜歡看地圖，所以經常迷路；不會獨自搭乘新干線；不喜歡走路，移動會讓腳變得又酸又痛，名偵探才不是用來作體力活動的，因此出門搭計程車或者理直氣壯地讓人背他——主動提議我去吧的亂步，一定是哪裡出問題了吧。知里子下意識產生的情緒，不是她正被他哄的驚喜、開心和甜蜜，是懷疑自己沒睡醒的呆愣。
下頜微微的痛感和薄荷般清爽的親吻，足以證明這不是夢，知里子眨眨眼。
亂步不小心撞上來，力是相互作用的，她覺得痛，亂步自然受到相等的力，也會痛。知里子伸手輕輕揉亂步撞過來的前額，順便整理了一下他的亂發。
亂步撇著嘴，翡翠的眼睛斜瞄來，「知里子你那是什麼表情啊，這時候不應該表現出感動的樣子嗎？算了，你喜歡怎樣就怎樣。總之我會買回來的，符合你口味的早飯。你可以再賴十分鐘床。」
末尾，亂步提醒道，揣上她的錢，朝她認認真真說了一句「我出去了」。
知里子看一動不動的亂步。亂步安安靜靜盯著她，似乎是在提示她忽略了某種必要的流程，進度因此停滯在這裡。
「亂步，我很驚喜。剛才是驚，現在是漸漸溢於言表的喜。」知里子掬起笑意，解釋她富有層次的反應，回。
亂步眨了眨眼，表示他知道的。
這好像不是他想要的正確答案。
「都帶好了吧，你一個人沒問題的吧？」知里子又問。
亂步回以理所當然沒問題、她太小瞧他了的眼神。
這好像也不是他想要的。
「那……一路小心。」
「啊！」亂步滿足地出門了，腳步聲啪塔啪塔地遠去。
原來如此。
她知道了，亂步今天哄哄她的緣由。
亂步根本沒有掩飾他的目的性，正大光明且不容拒絕，是吃准她就對他束手無策。
這下完全睡不著了。
知里子沒繼續賴著，起身換了衣服，是谷崎直美挑選的水手服，商店販售的校供同款。
之前一直是把亂步送到偵探社就會返回東京，她一向不帶備用衣物過來，這次自然也沒准備。關於賀禮猜猜看，她基本都猜中了，禮物摞起置在牆角。谷崎直美送來的，除了一套性感又可愛的睡裙，再就是和與謝野兩人一同為她准備的換洗衣物。知里子不難相信，假若偵探社新招來一位可愛的適齡少女，前輩們最先請新人務必嘗試的，一定是比水手服更可愛、經典的女僕裝。
福澤諭吉准點出門，路過亂步的房間，余光從打開的窗望進去，正巧與剛洗漱好、皺著臉的知里子對上。
亂步不在。
知里子穿著相稱的水手服，長度在膝蓋上的百褶裙雖步伐晃動，看起來與真正的女高中生無異，比平常穿著顯得更年幼、生動一些。
知里子與他作了個打招呼的手勢。
福澤諭吉停下腳步，「怎麼了，亂步呢？」他昨天和亂步說了重要的話，今天還有必要和知里子表態：在亂步胡鬧、任性地惹人生氣這類事情上，他會是她重要的靠山。
換言之，他是亂步與人維系好關系的重要的救火隊員。
從遇到十四歲的亂步開始，福澤諭吉不得不開始擔當這個角色。以前是和亂步遇到的每一個人，尤其是重要的委托者，適時叫停亂步冒犯人的「直言不諱」。現在的社員都十分包容亂步，能力了得，福澤諭吉不用陪亂步去現場，很少斥責亂步，卻再次感到了身為人父和長輩的頭疼。
「啊，他去買早飯了，開在神奈川商業街那邊的定食。福澤桑，你要一份嗎？亂步可能可以順便帶回來。」知里子開門，問他。
「不用。亂步他一個人去那麼遠的地方買早飯？」福澤諭吉問出這句話都覺得很奇妙。
「也不算一個人獨自出門。亂步說今天要哄哄我，就自告奮勇去了。」
福澤諭吉毫不意外，暫時忽略了知里子奇怪的說辭，「他做了什麼讓你生氣的事情？」說來就來，可靠的靠山當即可以派上用場了。
可知里子立即否定了：「沒有。」
「那，這是……？」
「亂步今天哄我了，我明天肯定要哄他的。我想要的，是他哄我。亂步想要的——我現在正在思考今天要不過分地請他做什麼，今天之後我要怎麼做。」
「是會讓你很為難的請求？」福澤諭吉追問，並暗暗表態，「我可以去和亂步說。」
「不是。」短促的回答並未打消福澤諭吉的疑慮，知里子加以說明，「只是想要「我出門了」，後面有人說「一路小心」。想要「我回來了」，後面都有一句「歡迎回來」而已。這不是無理的期待吧。」
這個要求……只有兩人居住在一起，至少是一起生活的事實婚姻才行吧。
福澤諭吉想了想，亂步出乎意料地，做得比他擔憂的好太多了。他生硬地轉換話題，「亂步不是一個人出門嗎？」
「啊，亂步沒搭計程車。他騎著敦君，不，讓敦君背著他去了。」
第072章 名偵探，做得好！
「知里子要吃定食, 你背我去吧！上一個加入偵探社的新人君做過好幾次，他現在不在這裡。」
亂步振振有詞。
中島敦靜默片晌，安靜得就像今早早醒了的自己, 一只沒有發聲器官、絕不吵到隔壁的節肢生物。
依中島敦在孤兒院養成的生物鐘，他今日五點就醒了。
正如亂步所言, 一夜無事, 他沒有變成白虎，把宿舍弄得一團糟——中島敦百分百相信, 亂步是不會出錯的名偵探。
雖然要騎著他去買早飯什麼的, 聽起來不是正常人類會提出的請求，但是一眼看穿真相的名偵探本來就超越了正常人類的範疇。
而且, 滿足亂步的要求, 似乎是偵探社新人的必經之路。
對, 新人。
中島敦自認為什麼都沒做，沒准備簡歷，未參加面試, 結果得到了難以置信的通知：
他通過秘密入社測試, 成為了亂步和太宰治的同事，偵探社的新人調查員。
傳達通知的, 是把太宰治狠狠捶了三下的前輩調查員國木田。
國木田推了推眼鏡, 認真給他介紹基本情況。
「既然知里子桑給了你足夠的錢，那就無需預支前幾個月的工資來支付租金、購買生活必需品。明天我會給你介紹其他社員。這是你千萬不要學習的反例太宰，比如未征求我的允許, 隨隨便便撬開我房間的門，使用我的流理台和食材，向來遲到早退推卸工作，還有一個奇奇怪怪的愛好……」
國木田對太宰治的怨念好像怎麼都說不完, 說得越發暴躁，忍無可忍又捶了一下。
最後，國木田正義凜然，「這是由可靠的社長和亂步桑支撐起來，備受市民依賴的偵探社。所以，你千萬別給周圍的人招惹是非，敗壞偵探社的名望。」
這，這個責任太重大了。
價值70億的懸賞目標兼正被通緝的害獸·自認為目前絕對無法勝任偵探工作·中島敦瑟縮一下，「啊……我會努力做好的。」
「話說知里子的投資真的從來沒有成功呢∼那敦君你會很辛苦啊——」太宰治揉揉被捶的痛處，插言，「現在纏繞在你身上的，是究極的厄運。」
「呃、知里子桑，她只是有點倒霉而已。」中島敦試圖辯解，擺出他就是同類的表情，「就像我。我也很倒霉，莫名其妙地擁有特殊能力，因此變得不幸，被通緝、被懸賞……我之前倒霉，不可能是因為知里子桑，之後也不能、不會歸因於她。我倒霉就是我倒霉，和知里子桑無關。」
「啊，你真是好孩子呀，敦君。」
太宰治搬出一副感動至極的模樣，「說到倒霉，知里子的事務所還有一個「很擅長發現事件」的小偵探，柯南君。我這次去東京的不到三十二小時，他竟然先後撞上了四件不同的大大小小的事件。除了必要的睡覺時間，不是正在事件現場活力滿滿地勘察線索，就是在與事件偶遇的路上，真是太令人嘆為觀止了！要我從你們三個當中選出一個最倒霉的，那真是難以抉擇。」
那番為難的驚嘆，意外比最開始的誇獎更好地安慰了他。
不只一個人，倒霉得和他難以分出勝負。
中島敦孩記得在晨間新聞登場的小偵探，是很可愛、聰明的六歲小男孩，沒想到對方隨時隨地可能會被卷入未知的險境。柯南並不將這種倒霉視作難應付的麻煩，反而積極地直面、應對、解決這一客觀事實，以及它帶來的一切困擾。
總之，他現在有了棲身之所和賴以生存的工作。
還有他絕對開始轉運了，遇到的好人：氣場凜冽，抱著貓的手法卻十分溫柔、給他指引和工作的福澤，看似不著調、但中島敦感覺超可靠的救命恩人，溫柔支援他、他會盡全力回報的知里子，和現在要他背的世界第一名偵探前輩。
中島敦轉身。
亂步毫不客氣地騎上來了，左手攬過他的脖頸，右手元氣地伸展開來，腳蹬了兩下，嗷嗷嗷地叫。
「出發！」
中島敦照做，護住亂步穩穩地朝目的地飛奔。
亂步要給知里子買她喜歡的早飯，因為討厭走路，所以讓他背著去買——可是，亂步根本不給他指路，只能由他四顧街邊的指示牌確認方向，這還不如他一個人快去快回。中島敦相信，經由這次買早飯的經歷，他將對自己用腳步丈量過的路線記憶深刻。
啊，這或許是專門為他制定的記憶地圖、鍛煉身體素質、控制異能的特訓！
中島敦靈光乍現，為亂步看似無意義的行為想到了一個合理的解釋，他總算窺見了名偵探的話背後的一點點真意。
「快點啦，快點啦！你再快點啦，吹過來的風會更涼快！」
亂步用力拍拍他的腦袋，催促，「而且，我和知里子說了，她可以賴十分鐘床，現在只有八分鐘二十秒，她八分鐘十八秒後起床，洗漱好就能吃到的，符合她心意的定食！」
亂步口中的時間在減少。
中島敦空不出手來擦拭額邊的汗，看清前方的指向牌，加快速度，「啊。好。」
返程要用比這更快、更穩的速度，中島敦定下用時至少縮短一半的目標。即使食物有餐盒和塑料袋保護，熱度還是會漸漸喪失，不再是最好吃的溫度，口感變差。
他已經把一路過來的路線銘記於心了。
亂步悠悠閑閑地搖晃著小腿，在他背上哼了一段超隨性的小調，開始連珠炮似地發表感想。
從天氣、路人、討厭的海鳥，到街邊已經開始營業或者尚未開門的店鋪——有亂步常常光臨的點心鋪，紅豆沙味的大福最好吃，其它就差強人意了；有兩三家便宜的二手服裝店鋪，有時候能用很優惠的價格淘到相當時尚的古著，說到時尚，時下流行的風尚到底是由誰決定的，他就最喜歡知里子挑選的穿著舒適的衣裝，比其它他理解不了的新款帥氣多了，他是最帥氣也最可愛的名偵探啊；還有裝滿鮮花的花店，店長正在修剪剛運來的鮮花的枝葉——
是花期正好在夏日的向日葵。
攏成一簇，金燦燦的，像捧著一束暖色調的金光，將周圍渲染成美麗而明亮的溫暖的光芒。
中島敦睜圓眼睛。
就像知里子。
那是再合適不過的謝禮。
「不行！絕對不行！向日葵的花語是沉默的愛，你對我的知里子有未說出口的愛慕嗎！」
亂步又一次洞穿他的想法，堅決反對。
聽說過花語，中島敦反而覺得更合適了。
他對知里子的情愫，不是亂步敵視的那種愛慕，是向往溫柔的愛慕。
但亂步反對的話，那就沒辦法了，必須換一個。不過，唯恐麻煩的名偵探，連比看地圖的技能更無關緊要的花語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啊，顯然是差別對待的結果。
「沒有沒有。」中島敦否認，迅速打出轉換氣氛的話題，「亂步桑，你真厲害！一下子就知道了，我在想什麼。還有向日葵的花語！」
亂步驕傲地說：「那是當然！有人給知里子送了讓我和知里子都介意的白玫瑰。昨天我就順便用手機查了一下，全部記住了。對名偵探來說這是超級簡單的小事，就和喝氣泡水一樣簡單！我說得有點渴了。敦君，你等下要給我買喔，我要橘子味的！」
「啊。亂步桑，謝謝你。我記住了……知里子桑介意收到花。」
「不是所有花，只有在知里子父母的通夜和告別式上裝飾用的白玫瑰，那是她母親最喜歡的花——與其送不實用又可能會讓人想起悲傷記憶的鮮花，你不如送我和知里子都能吃的葵花子和玫瑰糕點。我兩種都要，要甜甜的蓬松的奶油味，你明白了吧，你一定明白了對吧，敦君！你不能停下來，也不能放慢速度啦，要像計程車一樣快跑，你再不快點我就會遲到了，我和知里子說好了哄她的！」
來不及整理亂步說的話，對此產生什麼想法，中島敦被趕著怔怔地往前疾奔。
*
那，那是什麼？！
准時出門上班的樋口一葉瞪圓迷迷糊糊的眼睛，她看見有人騎著另一個人，跑得飛快。
等等，如果沒看錯，那好像是她要重重感謝的世界第一名偵探！
昨日為宮野姐妹購置衣物時，樋口一葉聽比對睡衣的兩位女性對話，給了芥川前輩戀愛試煉的知里子名花有主了，激動得她忘記拿報銷的購物收據了，興奮了一整天，到今早才想起，今天不得不再去一趟。就算最後沒辦法報銷，這個消息也足夠抵消她的失誤。
名偵探，做得好！
第073章 你等明天再哄
福澤諭吉最後給了她一個輕輕的, 慢慢的，溫柔的，生疏的摸頭。
寬厚的手掌除了長期修煉留下的指繭、粗糙的痕跡, 還有新添的幾道傷痕，小小的, 很細, 已經結痂了。這顯然不是人弄傷的，福澤諭吉是不凡的武士。
是貓抓傷的。
知里子疑惑地感受著, 福澤諭吉用比抱著貓更輕柔、更不熟練的力度碰了碰她的發梢, 一下、一下、又一下……仿佛她是最得他偏愛的貓。
「社、長——！」
是活力十足的亂步，從中島敦身上跳下來, 雙手捧著一份定食啪嗒啪嗒衝過來。
清脆的聲音即刻由遠及近, 亂步像彈珠汽水裡那顆滑溜的玻璃球, 不容置喙地擠到她和福澤諭吉中間，像卡住了一樣站定，先用匆促的語速, 毫不吝嗇地對她發表了真心實意的想法, 「知里子你穿這個再合適不過了！只要稍微想像一下就知道了，這個事實, 你不管穿什麼都會很合適！上次只有我看見的就是！」
亂步朝她綻開一個耀眼的笑, 頰邊浮現淡淡的緋色。
上次只有亂步看見的——
知里子聽著亂步只是闡述事實、但效果要遠超過取悅她的話，末尾愣了一下。
亂步在這句話上加了重音。
過了半秒，知里子反應過來, 他是說坡的小說世界裡南轅北轍的搭配：亂步著和服，那條與和服完全不搭調的桃心領連衣裙很適合她，適合得讓名偵探紅了臉。
這件水手服好像有相似的效用。
不管那是高興，還是害羞的表情, 知里子的眼睛堆起發自內心的笑意。
亂步得意地稍稍仰首，然後轉身與福澤諭吉對視。
「你等明天再哄知里子！今天就別分走獨屬於我的注意力啦！」
這是真的最最最得福澤諭吉偏愛的「貓」。
知里子聽亂步驟然揭露的真相，福澤諭吉哄人的手段遠比亂步生硬多了，多得她沒看出這是在哄她。直到福澤諭吉微移開視線，知里子才窺見了一點點福澤諭吉盡力掩飾的不好意思和局促。
福澤諭吉面不改色地收回手，雙手交抱揣進和服寬大的袖子。
知里子忍笑對上福澤諭吉的眼睛。
她喚：「福澤桑。」
福澤諭吉應了一聲：「恩。」
知里子說：「我有一個真誠的建議。」
福澤諭吉又應了一聲：「恩？」
知里子忍不住笑，「謝謝你。但是動作真的太僵硬了呀——下次你可以先用堅強的亂步練習一下。亂步不是貓，不會因為嫌棄抓傷你。」
福澤諭吉靜默半晌。
堅強的亂步思考了一下，勉為其難地答應：「既然是知里子和社長的需求，那就沒辦法了！」
「……啊。你也不是會抓傷人的貓。抓傷也沒關系。」福澤諭吉終於接道，「味增湯趁熱喝……很適合你。」
福澤諭吉伸手抓了抓亂步被風吹亂的黑發，揪平翹起的額發，隨即一言不發地快步離開。
知里子後知後覺，最後放輕聲音的「很適合你」也是對她說的。她得到又一個肯定，這件谷崎直美挑選的水手服很適合她。味增湯趁熱喝，則是請她快點回房間吃早飯，別餓著了——福澤諭吉的叮囑正如他哄人的辦法一樣，要用敏銳的觀察力才能領會。
亂步開心地眯起眼睛，把帶著他體溫的大餐盒遞過來，味噌湯的香氣隱隱約約溜出來。
知里子嗅見魚骨混合蘿蔔和她偏好的漬物的氣味，如亂步所言，這是符合她口味的早飯。
知里子轉向在不遠處乖乖向福澤諭吉問好、用左手手背拭了一把汗的中島敦。
中島敦右手抓著一堆不同的吃食，喝了一半的彈珠汽水，兩盒亂步喜歡的豆沙味的大福，已經少了三分之一，一大袋剝好殼的葵花籽……中島敦理了理他手裡的吃食，全部置在離門口最近的流理台上。
「辛苦你了，敦君，謝謝。」
「沒有沒有，我不辛苦。」中島敦忙擺擺手，「多虧了亂步桑，我把這周圍的路全部記熟了。路上有許多人和亂步桑打招呼，知道我是偵探社的新人，對我特別熱情。亂步桑還和我說了很多重要的事，實惠的服裝店，好吃的點心鋪，知里子桑你的……你喜歡什麼！總之，我學到了非常多，是我麻煩亂步桑了！」
亂步瞥了一眼，點點頭表示他知道了。
知里子可以用符合她心意的定食保證，亂步使喚人的時候才沒考慮這麼多。
此時正值上班、上學的早高峰，這邊本就不方便搭車。亂步只是單純覺得自己走，腳會累。而說好的早飯當然要由他挑選、帶回來，才算他哄的。
知里子頷首，「那就好。敦君你能這麼想的話——今天是你入職的第一天，加油！」
中島敦重重點頭，忽然想到他忘了說明，忙說：「啊，知里子桑，那是給你和亂步桑的禮物，葵花籽和紅豆大福。葵花籽已經剝好殼，能直接吃，是亂步桑推薦的奶油味。因為急著回來，所以沒有請店員扎一個漂亮的包裝，抱歉。」
「是禮物啊，謝謝你。」
知里子扭頭，仔仔細細看第一眼就覺得格格不入的葵花籽。
淡黃的、明黃的、焦黃的、不均勻的暖色調密密地堆在一起，這是單純的禮物。
她轉回來，「……敦君，不介意的話，我給你一個大部分情況都會有效的建議吧。」
中島敦短促地應好。
「之後若有需要給我們以外的人挑選禮物，特別是女性，直接送向日葵要比它的果實要好得多。洛登金和小貝卡向日葵就是很好看的兩種向日葵，前者是明亮的黃色，後者是燦爛的橙紅，寓意光輝、溫暖、忠誠，不容易出錯。」
呃。
中島敦咽下事實是向日葵的果實比花束更讓亂步滿意，應道：「好。」
不論是亂步一口咬定的反對，知里子全然相反的建議，人賦予太陽花的美好花語不會變，就像他越發堅定的心情，不會改變。
*
房間裡響著晨間新聞口齒清晰的播報聲，知里子把享用完的餐盒收拾好，她開始處理連日積攢的郵件。
今天要哄哄她的亂步，剛剛把昨日換下的衣服和床罩塞進洗衣機，一不小心倒了太多洗衣液，白色泡沫很快裝滿整個滾筒，看起來甚至要從縫隙漏出來。
亂步按了三次快洗，都沒能將似乎會自我增殖的泡沫清洗干淨，不得不聽她的建議，蹲下來把洗得黏糊糊的衣服全部取出來，先把滾筒內部用干淨的抹布拭淨，再用自潔功能清理，然後把衣服塞進去——亂步正氣鼓鼓地這麼做，邊嘟囔著對愚蠢的晨間新聞的諸多感想。
漫無止境的話題從涉及事務所的新聞，到還是有那麼一點可取之處的新人，又陡然跳到亂步歡喜的自述，今早和他見面打招呼的每個人都宣傳了：
「他現在不只是超可靠的名偵探，還是超可靠的交往對像喔！」
知里子禁不住發笑，這讓亂步的語氣聽起來不那麼氣呼呼了。
她略過亂步已點開過，來自庫洛姆的總結，先找到安室透的報告。
是安室透交給組織的臥底日記。
在發給組織的同時，不，在那之前，會先給她發一模一樣的一份。在不確定的部分，安室透會恰如其分地請教名偵探，這是無害的工具人證明，想要合作的誠意，也是試探的手段。
其實，知里子不記得有這麼一回事。
是亂步和她說的，昨天的臥底日記還算有趣。
—
《歡迎來到江戶川亂步至上的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其二正如上一份報告所言，以我個人的經驗來說，使事務所潰散的辦法，讓事務所再招一個異能者是最省力的。
換言之，送事務所一個更好用的異能者。
這樣，異能者就是無可爭辯的復數。
異能科有光明正大的理由，給大肆開展業務的事務所定一個非法結社的罪名。
當然，給事務所再送一個他們想要的，讓江戶川亂步、森知里子都同意的異能者，這件事本身就富有難度——可以交給需要異能經營許可證的勢力來做，組織坐待結果。
不論如何，組織不會受到任何損害，甚至能得到一份高昂的情報費，以及用最小的利益去籠絡這場爭端中的敗者。
*
今日，江戶川亂步和森知里子不在事務所。
我的工作是照顧留在事務所的埃德加·愛倫·坡和江戶川柯南。
折木奉太郎正常上學。
埃德加·愛倫·坡宅在他的屋子裡寫作。
除了飯點，會開門取過我送去的食物，下一個飯點把吃干淨的餐盤交給我，再接過另一份食物，沒有任何再見到他一面的機會。
江戶川柯南是一年級的小學生。
我開車，先送他把江戶川亂步隨手指定的基德克星（埃德加·愛倫·坡的寵物，一只浣熊，名為卡爾）帶到警視廳，然後也送他正常上學去了。
怪盜基德的目標，是埃德加·愛倫·坡從美國帶來的，一顆比綠之夢更碩大的綠寶石。
聽聞綠寶石是他花大價錢拍得，自己設計圖樣並請專人打造的。埃德加·愛倫·坡唯一的朋友森知里子，和宿敵江戶川亂步，眼瞳的顏色是綠色。
目前，那顆綠寶石就大大方方地放在事務所接待室的茶幾上。
唯一的守護者，是甩著尾巴的基德克星。
可能還有我。
中森警官率領的搜查二課未獲得守護這顆綠寶石的委托，只好嚴密地守在附近的街口，仔細調查經過的每一個人，捏每一個人的臉。
預約今日來事務所的委托者都對這裡敬而遠之，稱改日再來，或者通話告知我委托內容。
到訪者幾乎是零。
唯二的到訪者，是江戶川柯南放學後，跟著他身後一起進來的兩位高中生偵探。
吵著說基德克星簡直太荒誕了、要向世界第一名偵探發起挑戰、絕對不會輸給另一個的挑戰者，服部平次。
以及，工藤新一。
—
第074章 也可以是技術
服部平次不請自來, 源於他在晨間新聞看到了荒誕的一幕：
怪盜基德發預告函，將前去拜領一顆橫空出世，價值遠勝綠之夢的幸運石。
這顆綠寶石的所屬者, 是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的森知里子。
六歲的小偵探抱著名偵探指定的基德克星, 甜甜地笑。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 是小偵探身後的刑事, 皆是一副欲哭無淚的神色。
喂喂喂？！
服部平次盯著電視上那只貨真價實的浣熊, 怔住。
名偵探可真……有想法。
說起指定克星的名偵探, 他父親，大阪府警視總監服部平藏，受過對方不少幫助, 是確有真材實料的世界第一名偵探。
不管是犯罪者精心策劃、抹去一切痕跡的，還是塵封多年未解的疑難案件——江戶川亂步只要戴上平平無奇的黑框眼鏡，喊出自創的中二病咒語「超推理」, 看過資料, 真相當即變得一目了然, 仿若神跡。
如果陪江戶川亂步來的，是森知里子，父親會更感激不盡。
服部平次見過一次，江戶川亂步和森知里子的組合，是他還在上中學的兩年前。
江戶川亂步討厭翻厚厚的舊案卷，由愚蠢的刑事們耗費心力搜集、整理的, 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內容都無關緊要的「無聊著作」。
森知里子十分擅長處理這個, 將厚厚的資料過濾成薄薄的幾張，甚至是幾行字、幾張圖片，使江戶川亂步洞徹真相的速度變得更快。
森知里子更擅長讓名偵探高高興興的。
她在，江戶川亂步就像一只忍不住炫耀的小鴨子, 晃動伸展開來的雙手，朝她嘎嘎說個不停。
蠢笨的刑事們能夠捧著筆記多聽一點點，江戶川亂步用超能力般的「超推理」捕捉到的關鍵細節，而不是捂著他們被江戶川亂步狠狠敲了一下又一下的毫無智慧的腦袋——名偵探正接二連三地說話，無空猛敲他們的頭。
而朝森知里子炫耀而興奮不已的江戶川亂步，臉上、耳尖和後頸禁不住泛起淡淡的緋紅，雙手撲棱著，反而讓平常被敲慣了的刑事覺得很可愛，可以忍受他任性的行為，甚至有了「名偵探真可愛啊」的濾鏡。
以上對刑事有所冒犯的詞語，都出自這位江戶川亂步的語錄，一字未改。
說話天真爛漫，使喚起人毫不客氣，不高興了就敲人腦袋，對這樣隨心所欲、毫無顧忌的名偵探，服部平次感到深深的遙不可及。
服部平次聽聞有綜藝節目這麼調侃：在東都大學的數學系，人和人之間的差距，要比人和狗之間的差距都大。
那真是一句有趣的話。
可惜他的志願不是數學，是推理，無從領教他和數學天才的差距。
在劍道、摩托車技、滑雪、裝蒜等他有心學習的一切事情上，服部平次從未產生這種感受。尤其是推理，服部平次自幼對自己的推理能力很自信，可以說是他最得意的長處之一，服部平次相信今後自己定能成為日本第一的名偵探，他正向這個目標鍥而不舍地努力著。
一眼看穿真相的江戶川亂步，就給他蒙頭一棍，結結實實地擊敗他日益增長的驕傲。
這就是所謂比人和狗之間的距離更大的，人和人之間的差距，靠努力和堅持永遠無法抹平的普通人和天才之間的溝壑——他相對其他人，確實稱得上有過人的推理天賦；相對江戶川亂步，他是毋庸置疑的普通人。
真是瞬間清醒了。
服部平次長吐出一口氣。
如果那真是超能力，他或許會覺得好受一點。
可事實是，亂步是個自認為有超能力的大齡中二病。
關於事件的細節，即使江戶川亂步翻來覆去地說上好幾遍，也很快就會說完了。
得到森知里子真心的稱贊，江戶川亂步滿足地轉而問起大阪的美食，服部平次遠遠地聽父親耐心介紹特產，最後說到他，一個小有名氣的中學生偵探。上周，他給出的建議幫警視廳成功破了一樁小小的案件。
江戶川亂步不以為意地瞥了他一眼，視線落在他頭頂，撇撇嘴。
那時他是還在茁壯生長的中學生，但要比二十四歲的名偵探高一些。
服部平次覺得應該是這個意思，因為名偵探的情緒意外很好懂。
森知里子忍俊不禁，直直對上他的眼睛，柔和的聲線仿若春花綻開的動響，「加油，服部君！名偵探固然著重於天賦，也可以是技術。」
「……啊。」服部平次愣愣地應。
——比如，長期從事解剖工作的醫師，所積累的技術就要比名偵探的推理更堅不可摧。
那天晚上，父親給他帶來了森知里子送給現場所有人的禮物，是香甜軟糯的抹茶大福，請大家日後也多包涵「可愛的名偵探」。他那份裡面的卡片上，比父親那張多一句對技術的解釋，寫在背面，字跡娟秀，看起來森知里子還要再寫下去的樣子，但沒有空余的位置了，不得不停在這裡。
服部平次倒覺得，停在「更堅不可摧」這裡剛剛好。
真是擅長說話呀。
不只是擅長說話，擅長找到一個堅不可摧的事實來使人信服，她一下子就覺察到他的情緒了，並以適當的方式，給他熨帖的力量——名偵探也可以是技術，那樣的一句話不足夠，無需這麼做的森知里子送來了強大的第二句。
不過啊，他本來就沒想要放棄推理，他絕不可能放棄的！
推理可是他的長處，他的愛好，他想一直繼續下去的事情。
真羨慕啊，名偵探有一位再相稱不過的助手！
福爾摩斯有華生，江戶川亂步有森知里子——那種了不得的才能，兩秒翻完厚厚的資料的速讀和總結能力，完全不輸給一眼看穿真相的神跡。服部平次想到大大咧咧的青梅，他也想要一位溫柔又專業的偵探助手！
那張卡片，一直作為珍貴的書簽，夾在他最喜歡的，會反復閱讀的埃勒裡奎因的一本小說裡。
常常翻閱那本小說，服部平次越發堅定：他漸漸積累的知識、經驗，即他的技術，絕不會辜負他，那會讓他成為堅不可摧的名偵探。
服部平次目不轉睛地盯住晨間新聞，皺起臉。
盯上森知里子的世界第一幸運石的，是從未有敗績的超級盜竊犯，盜竊金額高達數百億的怪盜基德。
江戶川亂步竟然指名一只浣熊，擔任保護綠寶石的基德克星。雖然這只浣熊大有來頭，是著名偵探埃德加·愛倫·坡的可靠伙伴。
可無法改變那是一只寵物浣熊的現實。
要知道，浣熊的視力很差。辨認食物，全依賴它那雙靈活的爪子。浣熊必須緊緊抓牢一件物品，用反復觸摸來分辨這到底是什麼，是否可以吃。
無論如何，搜查二課那群從未抓到怪盜的專業人士們的主觀能動性，顯然要強過一只視力不佳的浣熊。
江戶川亂步這不是趾高氣昂地向世人宣告：警視廳的調查能力還不如一只浣熊嗎？
服部平次想了想，這不無可能。江戶川柯南身後搜查二課的年輕刑事，眼眶紅紅的，似乎要哭出來了……好像已經哭過了。
他可以料想到會吵翻天的sns，基德和基德克星的熱度一定高居不下。
服部平次拿起手機，快速鍵入關鍵字，一目十行地掠過最新動態，有基德粉絲怒氣衝天的質疑、辯駁，有厭惡基德的人和好事者直稱名偵探干得好，還有層出不窮的截圖，迅速被制成了扮豬吃老虎的表情包。
—
吾乃世界第二名偵探埃德加·愛倫·坡的可靠伙伴世界第一名偵探江戶川亂步唯一認證的基德克星一只乖乖巧巧不挑食的浣熊卡爾第吾什麼都吃，這次的食物是怪盜基德 .gif
—
浣熊一動不動的無辜模樣，抱著浣熊的男孩乖乖巧巧地笑，戴一副平平無奇的江戶川亂步同款眼鏡。
男孩是前日出名的小偵探江戶川柯南，不必主播多加介紹，那眼鏡，這名字一聽就是名偵探同款，無疑是江戶川亂步的兒子、弟弟或遠親。
江戶川亂步是遙不可及的目標。
目標不同於對手，服部平次暗暗把與他相提並論的關東高中生偵探工藤新一視作競爭對手。年紀相當，業績和名望也差不多。這下突然冒出來一個六歲的江戶川柯南——服部平次看過報道，江戶川柯南推理得相當有模有樣，絲毫不輸給一般偵探。
說句他自己不得不承認的實話……六歲的他，可沒有現在的江戶川柯南那麼敏銳、聰明。
江戶川，又是江戶川。
還有一只不知道怎麼回事的浣熊。
服部平次煩悶地抓抓頭發。
總之，他肯定是要去的，去東京代替那只浣熊，回報那張卡片的溫柔。
第075章 只要想著知里子
唯二的到訪者。
工藤新一, 和服部平次？
知里子看到這裡，想起來。
她對只見過一面的服部平次的父親，不苟言笑的大阪府警視監服部平藏, 記憶深刻。
因為亂步在利落地解決事件後, 嚼著她買的服部平藏推薦的特產, 臉頰鼓得像軟糯的飯團, 含糊地和她分享他看見的有趣的事情。
「那個警視監, 看起來像社長一樣嚴肅, 實際經常撒嬌喔！」
「誒……？」
知里子難以想像福澤諭吉這樣的人，和人撒嬌的畫面。
哄人的畫面，她今天有幸感受到了——福澤諭吉的摸頭, 生硬得像剛剛學走路的嬰孩，比她給亂步修剪亂發更小心翼翼。
說到撒嬌，誰都比不過世界第一名偵探。
最擅長撒嬌的亂步正在小浴室裡, 用她的辦法處理他倒太多了的洗衣液。
可聽小浴室裡只有水嘩啦啦流的動響, 知里子百分百確認, 亂步絕對不是在做這個——把黏糊糊的洗衣液全部清理干淨，可遠比走十分鐘路要麻煩，累得多。亂步討厭耗費體力的移動，更別論比移動枯燥、疲憊一百倍的勞動。
雖然這項要把泡沫處理干淨的勞動，亂步是始作俑者。
應該已經很不耐煩了吧。
這已經是很了不起的堅持了。
她等下會好好誇獎的，就像亂步毫不敷衍、認認真真地哄她。
知里子往下劃動, 繼續速讀這封被亂步判定為還算有趣的郵件。
安室透用長定語來概括服部平次的來意, 對工藤新一則謹慎地沒用任何形容詞——知里子考慮著，手機屏幕上緊接著介紹到訪者的文字，是一張照片。
照片中，服部平次對大大方方置在茶幾上的綠寶石皺起臉, 面色儼然比小麥色的安室透更黑幾度，一臉不明白，腦袋上簡直要冒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基德克星守在寶石旁邊，正抱著浸過水的堅果啃食。
柯南撇下半月眼，正將招待客人的玻璃杯一一擺好，往裡倒燒好的熱水。
她沒收的犯人追蹤眼鏡，收在招待室書桌的抽屜裡。柯南現在戴著的，在亂步剛剛連珠炮似的話中有說到，是阿笠博士聽取建議，連夜將信號貼紙改成了不易察覺的放射性元素的新型犯人追蹤眼鏡——這些改進的主意，也將作為她投資阿笠博士的一部分。
離鏡頭最近的，是對基德克星敬而遠之的工藤新一。
工藤新一捧著一小份慕斯蛋糕，那顯然是安室透的作品，自然而然流露出饜足的神情，眉梢堆起甜甜的笑——安室透的攝影技術，看來與他的烘焙技術不相上下，記錄下了極其生動的一刻。這麼說也毫不為過，這張照片可以不作任何修改地充作某部偵探劇的宣傳照，富有吸引人的少年氣。
與少年相比，她更喜歡極具少年氣兼具孩子氣十足，偶爾還很成熟，推理時眼神無比銳利又自信滿滿的名偵探。
亂步什麼都有，就像一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藏，總有未知、新奇的驚喜感，可以猜測、期待下一秒是什麼，又有什麼，還有什麼——是她賺到了。
知里子迅速撥過照片，跳上來的文字是「以上」。
然後是「報告者：波本」。
這就是末尾了。
知里子疑惑著，點擊退出精美的安室透臥底日記。
她想了想，選擇亂步唯一回復了的郵件。
發件人是坡。
是坡的昨日分享。
坡向她報告寫作的進度，那本總登場人數破千，殺人犯逾半數的推理小說，他已經想好了二百五十個人，近四分之一的人設了。對剩余的七百五十多個，也有模糊的構思方向了。
坡問她有沒有特別喜歡的類型，他可以放到小說裡作為隱藏的小彩蛋。
且不論快得驚人的寫作速度，彩蛋的話，如果由她指定，那根本不能稱之為彩蛋吧，驚喜感頓時減少了一半。
彩蛋這種東西，由創作者直接去做，她在閱讀時驟然發覺才有趣味嘛。比如，這個人是以她為原型的，那個人是她看到心情會很愉快的類型，桌上擺著她喜歡的花束和亂步喜歡的吃食……知里子大約猜到了，亂步的回復會是什麼。
—
知里子最喜歡我！
—
果然。
照坡的理論，亂步就是可以放到小說裡，有待發掘的小彩蛋。
知里子又點開坡的回復。
—
那吾輩會努力，把亂步君你關進小說世界的。
不過，吾輩送給知里子的幸運石，竟然被惡意擊穿了一個小洞，真是……雖然吾輩還有很多材料，第一次的設計現在想想有許多缺陷，弧形還不夠完美，沒能同時滿足簡約又大氣，華麗又貴重、明亮又不會過分招搖，與知里子最相稱的目標，如果送吾輩的第二件、第三件設計、第一百件成品會更好，但那是寓意非常重要的見面禮啊！
直接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的犯人已經抓到了，卡爾是吾輩可靠的伙伴！
吾輩要先解決這件事情，再重新設計、制作一個比原來更精美，更讓知里子喜歡的幸運石，才能安安心心繼續寫挑戰亂步君你的推理小說。
吾輩原來就有很多不同的想法，現在好煩惱啊，要實現哪一個，現在又有源源不斷的新想法冒出來。
只要想到是給知里子制作禮物，想法就不知不覺冒出來了。就像挑戰亂步君你一樣，三年來，吾輩不斷推翻不夠厲害的想法，不斷從頭開始寫新的故事，才完成了讓吾輩滿意的作品。結果，知里子沒看書就猜中了，吾輩使用的核心手法是敘述性詭計……真的是，知里子太厲害了！
不愧是吾輩唯一的朋友！
對給朋友真心的禮物，吾輩不受控制地，有比對挑戰宿敵更多的靈光。
所以，要請亂步君你多等一下子，吾輩會用同等的誠意和心力來對待挑戰你的作品。靈光的數量不一定能趕上給知里子的設計，不過吾輩絕對會保證質量的！
……用郵件的方式，要比在有一群人的事務所說話簡單多了。
總之，應該有好好傳達到吧，吾輩想要表達的意思。
—
坡著重想要表達的意思，她好好接收到了。
比起那個，知里子非常在意綠寶石為什麼，到底被什麼擊穿了一個洞。
玻璃和不鏽鋼的摩氏硬度是5.5，綠寶石接近8，比玻璃和不鏽鋼更難劃傷。
那可是價值輕輕松松超過億元的珍貴寶石，不是隨隨便便會被摔碎的物品，更不會有人故意拿什麼鋒利的利器去戳穿它——「擊穿」，工具大概率是槍，事務所昨夜可能遭到了某種在坡看來並不重要、未有更多描述的襲擊，在事務所附近的路口，被中森銀三率領的搜查二課緊密包圍著的情況下。
上次是她作為貴賓客戶被招待、辦理好存款手續沒多久的支行，發生了金額前所未有的盜竊案，這次是意喻幸運的伴手禮被擊穿。
她的「厄運」……真是越來越過分了。
知里子皺起臉，用余光瞥了一眼水嘩啦啦流的小浴室。
亂步正站在水閥前，給他早時喝完的一支空彈珠汽水瓶灌水。
透明的汽水瓶底部積著澄澈的淡綠色液體，是她特意挑選的，薄荷味的洗衣液。嗅著清清爽爽，在盛夏可能會有一點點醒神的作用，聊勝於無。
水柱自高處咕嚕嚕墜下，在汽水瓶內砸起激蕩的漣漪和細密的泡沫。
液面很快升至接近瓶口的高度。
亂步晃晃汽水瓶，水灑出來一些，掉在滑溜溜的瓷磚上，把地板上彙聚成一灘的洗衣液砸得像朵四散的煙火。
他啪嗒啪嗒跑出來，在榻榻米上又留下一串濕噠噠的腳印和水跡。
這次還黏糊糊的。
滿是亂步未拭干淨的泡沫。
「知里子——！」
亂步響亮地喚她，像舞台劇開場前大聲吸引觀眾的注意力，表示演出馬上開始了，提醒她請勿錯過精彩瞬間的報幕者。
如他所願，知里子的視線緊追隨著他的動作。
亂步高舉著汽水瓶，另一只手攥著，他大步流星地竄到流理台前，從裝白糖的玻璃調味罐撈了滿滿的一勺加進去。糖晶細碎，且極易溶於水，亂步抓住瓶口搖了搖，很快瞧不見了。
隨即，亂步笑容滿面地轉向她。
「呼——！」
「呼——！」
「呼——！」
和著用力的吹氣聲，是圓圓的小肥皂泡，一只只輕悠悠的薄球，多又密。
亂步正巧站在上風側，薄球蕩著輕風緩緩湊近她，光在小球表面折射出繽紛的異彩，仿若同時浮現了數不盡的多重彩虹，令人眼花繚亂。
知里子睜圓眼眸，目不斜視地透過小肥皂泡，亂步綻開的笑容這次是真的在閃閃發光了。
泡泡棒是用一枚發夾改造的。
亂步捏著可愛的發飾一端，沾了沾粘稠的自制肥皂水，呼呼地對准中間的空隙吹氣。
輕薄、透明、絢麗的小球便源源不斷地飄過來。
知里子忍不住伸手輕輕戳破幾只。
指尖沾上濕漉漉的肥皂泡水，有點冰冰涼涼，又粘粘糊糊的。
空氣裡漾起更濃郁的櫻花香味，混合隱隱約約的橘子氣息，調和成一種奇妙的香精。
裝自制肥皂水的這支彈珠汽水瓶，原是橘子味的。
她緊皺的眉目禁不住舒展開來。
「怎麼樣，怎麼樣，我很厲害吧，知里子！」
亂步驕傲地微微抬首，顯出清晰的下頜線，眼睛高興地眯起，「其他人可做不出我這麼棒的泡泡水！我這可是獨家的配比秘方喔，比附近所有擅長自制泡泡水的小學生都厲害，是毫無疑問的第一名，只特別吹給你看喲！你有被我哄到嗎，你有被我哄到吧！」
第076章 你太狡猾了
當然。
知里子模仿亂步慣用的做法, 筆直穿過令人目迷五色的薄球，朝他飛奔過去。
她先撞上輕盈、透明、浮光蕩漾的薄球，小肥皂泡無聲地破裂。亂步很有自覺地, 把裝滿肥皂泡水的汽水瓶和泡泡棒丟下了, 砰地衝她打開懷抱, 雙手大大地展開, 歡迎她。
笑容滿面的亂步瞬間近在眼前了。
他站定的近處, 汽水瓶墜地, 肥皂泡水噗嚕噗嚕流出來，彙成愈來愈大的一灘。
偶有幾滴濺起，散開, 把松木鏈接的榻榻米浸濕成粘粘糊糊的深色。
知里子扭轉主意，忽然剎住，蹦起來拍了一下亂步上翹的亂發。
「嗚——」
亂步發出一聲悶悶的鳴聲。
知里子笑著伸開雙手掛上去, 親親亂步勾起的嘴角和一瞬躥紅的耳尖, 挨在他耳廓邊忍不住輕快的心情。
先看過郵件, 說著還算有趣的亂步，自然可以預測她看到時的反應。
對亂步來說，這就和洗滌劑兌水加糖的自制肥皂水一樣簡單，或許比全力吹泡泡更簡單。
這是特意哄哄她。
他總有層出不窮的辦法。
在她稍微有一點不高興的時候，亂步事先想好了、已經在准備他可愛又有效的辦法。
「當然有被哄到。非常有被哄到。亂步你最擅長這麼做。」她的回答混著分明的笑意。
亂步嗖地收緊懷抱，牢牢梏住她。溫暖的體溫、甜甜的氣息、心髒砰砰加速的鼓動, 瞬時充斥她周身。
知里子踮著腳尖, 把下頜抵在他纖瘦卻有力的肩上，緊緊回擁，後知後覺地有點害羞起來。
「這是當然的嘛，沒有我不擅長的事情！」亂步毫不謙虛地自誇。
「那就是說, 亂步你很擅長把這裡收拾干淨的意思，對吧？」
知里子輕笑，意指被他弄得一團糟的，濕噠噠又黏糊糊的髒衣服、床罩、洗衣機滾筒、小浴室的地板和這一大片榻榻米。
亂步不由分說地決定了：「這種無意義的小事交給敦君就好啦，我早上可是給他說了很多有用的話呢，說得我都口渴了！讓他做這點小事，一點都不過分——反倒是你好過分好過分的，知里子，剛剛故意捉弄我，我要生氣了喲，我在生氣了喔！」
「哼∼」
亂步哼了一聲。
聲調卻是明快地上揚，不見一絲怒意。
他又叫。
「我還要兩個才行！知里子你主動的！」
「……唔啊，你太狡猾了，簡直無法原諒，知里子，這樣怎麼可以，不可以！」
「至少要像我這樣才行嘛！」
「啊啊，我示範的這個不算，還要你主動的兩個才行！」
幸而偵探社的其他人都准時上班去了。
國木田把賴在床上說著想睡死的太宰治也拖走了，念叨著這次必須讓太宰治負責新人的培訓，讓他意識到認真工作的必要性。上下左右都空著，只有四只喵喵叫的貓和偶爾落下、撲棱飛起的鳥雀。
知里子安安靜靜貼著大滿足了的亂步。
她原本計劃很快處理完郵件，然後確認並解決中島敦原屬孤兒院的窘境。有最聰慧的世界第一名偵探，反讓她的進度大大減慢了。現下首要的疑問，是事務所昨天發生了什麼——
正確答案的話，和在事務所的人通話就能知道了，安室透沒記錄到的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麼。
亂步卻撇撇嘴說用不到，一看就明白了，事實是超簡單的，請她來推理看看吧，這次事件的犯罪者。
若她表現出色，亂步斷定她絕對比不入流的刑事厲害，一定可以得到名偵探獨一無二的獎勵。
「擊穿綠寶石的，應該是槍。」知里子開始表演她的推理。
子彈高速射入，留下一道深刻的彈痕。
不可能是人近距離用長金屬戳穿的，普通人沒有那樣大的力氣。
如果是怪力系的異能者，那搶走寶石後在黑市出手，要比損毀寶石要明智得多。被戳了個洞的幸運石，價值與完好無損的差之千裡。
「是無意擊中的。」她又說。
亂步湊過來，溫熱的吐息打落在她臉上。
他附過來。
純情的，熱切的，黏黏糊糊的。
親昵的吻。
——這就是名偵探獨一無二的獎勵啊。
知里子眨眨眼。
「重要的是誰，為什麼。」亂步就這樣挨著，提示。
誰。
固然日本允許私人合法持有槍支，但過程極其復雜，需要依次通過學習、筆試、射擊考試、心理測試、藥物檢測和犯罪背景調查。且不論每個環節要支付的費用，時間、精力缺一不可。與包圍了事務所附近街道、不得不用槍的刑事相比，知里子更傾向是非法入侵的犯罪者。
不，不一定真的入侵事務所了，可能是遠程射擊。
在坡的郵件中，他說「直接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的犯人已經抓到了」。
直接犯下罪行，即射擊導致寶石被擊穿的犯人。這句話可以解讀成，有另外一位間接犯下不可饒恕罪行的犯人，致使狙擊手的幕後使者。
目標並非寶石。
是在事務所的人。
昨日在事務所的，是本職就忙得不可開交了、她應承無事可提前離開的安室透，和住在事務所的柯南。
以及，唯二的到訪者，服部平次與基德假扮的工藤新一。
其中最可能成為眾矢之的的，自然是死而復生的高中生偵探。
明明在兩周前被灌下藥物，卻沒在報紙、電視上看到一點關於工藤新一的死訊，這太蹊蹺了吧。
即使多羅碧加樂園發生雲霄飛車事件，因此客流量下降，也會有不怕這一點、甚至慕名而來的游客。多羅碧加樂園還有時時巡邏的安保人員和清潔人員，不可能兩周都沒發現這具有名的屍體。就算地方再隱蔽，工藤新一無故曠課兩周，莫名失蹤的小道消息肯定沸沸揚揚了。工藤新一可不只是受警視廳青睞的高中生偵探，還是著名女演員工藤有希子和一流推理小說家工藤優作的兒子，矚目度相當高。
組織至今未覺異常，原因可能有二：
一，笨得無可救藥；
二，從不去記憶、關注一個死人的信息。
而當本應該不在人世的工藤新一又出現了，還光明正大地正常上學、放學，主動介入當下熱度最高的基德事件，組織想不知道都難，除非是徹底閉耳塞聽，與世隔絕。
比如，知里子記得代號是琴酒和伏特加。
那就有可能是這樣。
伏特加驚慌失措地刷到有關工藤新一的新聞，給琴酒展示手機：「大哥……大哥，不好了，這，這個人！」
琴酒瞥了一眼，不認識：「誰？」
伏特加結結巴巴地介紹：「就是，是我們在多羅碧加順便干掉的那個高中生偵探，目擊到我們的交易現場的那個……就，就是那個工藤新一。」
琴酒不以為意：「我從來不會記一個死人的名字，他怎麼了？」
伏特加顫顫抖抖：「他，他好像……又，又活了。工藤新一應該沒有同卵雙胞胎。大哥你不是說，那是完美犯罪的藥嗎……」他止住，差點咬掉舌頭。
琴酒整理長發，聲色俱厲：「哦。不管真的，還是假的，讓他再死一次就好了。這次要徹底，不用藥，用槍。」
「——然後，琴酒派出了遠程狙擊手。狙擊手擊偏了，擊穿了放在茶幾上的寶石，然後被看著寶石的卡爾伺機抓住了。以上，就是我想像的全部。」
還算合乎邏輯，形成了並無顯著漏洞的閉環。
知里子自我審視她的想像，詢問名偵探的意見：「怎麼樣，亂步？」
亂步不理解地皺眉，「為什麼知里子你的想像中，要說琴酒在整理頭發？那是唯一無關緊要的描述吧。」
因為她對琴酒的金色長發記憶深切，那是她將琴酒和伏特加誤解成芥川和樋口的標志性特點。
知里子不疾不徐地說：「他的金色長發，比亂步你的短發要難打理多了。單是今早，福澤桑理了理你的，我剛才拍了一下，又揉了揉，他肯定要花更多的時間。除了完成任務，剩下的時間幾乎都要花在打理頭發上吧——關於他，我只知道這個，不然改成琴酒正把他純黑的衣服塞進洗衣機，倒了合適的洗衣液？」
「知里子你又說我，太過分了！」
故意不滿地大叫，亂步又輕輕地附上來，咬了她一下。
知里子沉溺於近在咫尺的翡翠眼瞳，裡面有歡喜的得意色彩，和盡在掌握之中的銳利光芒。
亂步接道：「完全錯誤了！琴酒現在顯然有更緊要的事情——追查不見蹤跡的主導研發aptx4869的宮野志保，以及十億日元盜竊案的策劃者宮野明美，還要把陷入調查的藥物研究所和組織撇清關系，根本沒空洗頭、洗衣服。再就是，黑漆漆的外套君把監控順手毀了，也攔不住有一群目擊者看到了是他，「樂於助人」地把困在火災中的人全「救」出來了啊。」
換言之，毫不掩飾作風的芥川成為了組織著重的目標。
那可是森鷗外名下最有干勁的孩子了，近日還有超級清燉雞加持的超強buff。
物理意義上的增益，生理意義上的督促，兩者皆有。
知里子汲取亂步糾正的內容。
亂步又說：「用你的常理再來思考一下，狙擊手是單數，還是復數？」
「啊，至少是兩名。」
知里子反應過來，一位專心於狙擊時，要有另一位負責時刻注意四周，給予安全與否的訊號。
卡爾抓到了擊穿寶石的那個，所以，坡要先解決這件事情，另一個犯人。
「不對！」
亂步否定，又附上來。
「……亂步，這不是名偵探獨一無二的獎勵嗎？」
「啊。但是你答錯了啊，知里子，所以我要哄哄你，給你接著答的動力才行！」
第077章 很滿意的點評
不對的, 不是抓到一個狙擊手，是領命行動的全部。
擁有同款酒名代號，產自意大利的紅葡萄酒「基安蒂」, 以及德國西部的蒸餾酒「科恩」。
擊穿寶石的基安蒂, 被同時竄出去的卡爾抓傷了手和眼睛。
柯南隨即用腳力增強鞋, 配合服部平次的摩托車頭盔, 沿著子彈飛來的原路踢過去, 結結實實地把人砸暈了。
頭盔最後掉在地上, 如一氣呵成的外旋發球，呼呼旋轉了兩圈，才裹著升騰的白煙慢慢停下來, 光亮的漆面霎時變得粗糙、破舊了。
分頭瞄准兼盯梢的科恩，則被扮成工藤新一的基德，用連發的撲克擊碎了護目鏡和狙擊鏡。
服部平次抄起手邊一件堅硬的長條狀物品緊隨其後, 是阿笠博士的發明之一, 由法式長棍面包得到的靈感, 能吃，能打人，推薦露營時使用、方便攜帶的壓縮食物，兼保護自己的武器——知里子並不看好這項發明，直接否定了，這個兩用的壓縮食物兼武器難嚼又難吃, 放久了還容易發霉, 沒想到它發揮了大作用。
服部平次用它一下子劈裂了狙擊槍，硬度和鋒利程度顯然遠超過普通刀具，差點給科恩的腦袋也來了這麼一下，造成難以挽救的傷勢。
由基德克星和怪盜基德作先鋒, 高中生偵探是強有力的殺器。
知里子與柯南通話，終於知道了昨夜事件的全貌。
事件發生時，安室透提前下班了，不在事務所。
服部平次別別扭扭地自稱來意是挑戰世界第一名偵探，順便與關東的工藤新一對決，先在帝丹小學門口攔住比高中早放學的柯南，然後右臂像夾著文件一樣輕輕松松夾起他，去高中攔截由基德假扮的工藤新一。
「服部自我介紹他是來自關西的高中生偵探，曾解決了超過五百件的委托，要和關東的偵探對決。」
「對決的內容就用「基德」吧。看我們，誰比名偵探指定的基德克星更厲害，能夠讓那位唯我獨尊的世界第一名偵探先生刮目相看——服部單方面決定了。雖然服部這麼說，但其實他來，主要是為了對抗基德，保護綠寶石。」
「他一進門就問，知里子桑你和亂步桑不在嗎，綠寶石就這樣毫無防護措施地放在招待室的茶幾上？只用一只視力很差的寵物看守？這只浣熊還卡塔卡塔地咀嚼著，不慌不忙地吃飯，偶爾呆呆地甩甩尾巴……名偵探先生和這顆寶石有仇嗎？是吧，名偵探先生是有意想讓基德把這顆寶石被偷走嗎，是想讓森桑珍貴的寶石被偷走吧？」
柯南生動地和她重現，服部平次剛走進事務所時的疑惑。
柯南的演技拙劣，模仿、重現畫面的技術倒意外像模像樣。
聽著柯南的描述，知里子用空出的右手食指指腹，輕點亂步撇撇的嘴。
亂步貼在近側，正興致勃勃地用手指繞她的發梢，不時啄一下。
「我若要達成不著痕跡地某個目的，會是最厲害的策劃者，保證誰都看不出來！」亂步嘟囔，語氣輕快又得意，接著語氣惡劣地說起，「話說，關西有那麼多事件嗎，我不記得關西有那麼多看得過去的委托啊——剩下的，都是我挑挑揀揀過，完全不感興趣，沒有一點挑戰性的委托——不過，就算把那些全部加起來，也沒有值得稱道的五百件。所以，關西看起來有很多「不小心走失的小貓小狗」啊！服部君真是一個好厲害、好厲害的「找貓小能手」！」
「呃，」
通話那邊的柯南頓了一下。
他如實重述服部平次的質疑，亂步立即回禮了。
好厲害，好厲害，亂步大聲重復漂亮的好字眼兒，誇獎讓被誇的人和聽到的他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柯南瞥過就在事務所兢兢業業守了一夜的找貓小能手，用手捂住飄出聲音來的話筒。
服部平次肯定聽到了亂步的評價，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對名偵探先生的任性似早有耳聞，非常不滿地吐出一口氣。
既然早知道，還特地請假，急匆匆地驅摩托從五百多千米外的大阪趕來，服部平次守護寶石的意志，顯然要遠高過對名偵探的不滿——可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是最不缺偵探的地方了，且不論亂步和坡，負責文字整理工作的奉太郎向來否認自己是一個偵探，推理能力卻與他無異，尤其敏銳。知里子自身的邏輯也相當強。
服部平次卻來了。
找來他認可的競爭對手，對決內容定為對抗基德。
他的目的不言而喻，更好地保護這顆價值連城的綠寶石，知里子的寶石。
柯南聽到知里子柔聲的調停。
「說起來，我們也是找貓小能手吧，亂步。不久前接受的那個委托，就是找一只「貓」啊。」
「那是知里子你要我找的，不是我想找的。我對找貓找狗這種平凡又麻煩的事情一點都不感興趣，這種事情就應該交給沒有智慧的大家，而不是浪費我的時間！不是你要我找，我才不會動腦筋呢！所以說，因為我就是拿你沒辦法嘛！」亂步說。
柯南盡量無視亂步如本能般自然脫口而出的告白，不禁感嘆隨心所欲這種性情的好處，隨便一說就是最悅耳的情話。如果是他這麼說，才沒有這樣的效果。
柯南又想起前日晚上，他聽到了推理過程的委托。
確實有一個找動物的委托。
准確地說，目標是大型貓科生物，一只老虎。
那勉強算是「貓」吧。
柯南瞅服部平次。
聽到知里子的話，服部平次的表情看起來不那麼黑了。
「啊啊啊，我非常榮幸。而且，我也是，亂步。」知里子放輕聲音，應該是只說給亂步聽的。傳來的聲音輕得幾不可聞，只有仔仔細細聽、生怕遺漏一點的他聽見了。
「呼呼∼」亂步當即變得愉快了。
真是……黏黏糊糊的，他也想要！
柯南撇下羨慕又嫉妒的半月眼，不由自主把話筒放遠了一些。
對有希子和工藤優作寫作鬧脾氣、讀作秀恩愛，一周要發生好幾次的拉鋸戰，他是習慣成自然，到有點嫌棄了的。
知里子和亂步彼此回護、互訴情意的日常，插在通話中的兩句話，漏出的自然和情意繾綣讓他羨艷得不得了——亂步的推理能力，值得他學習，但是很難學得來。亂步超強的行動力，將其他人排斥開來、源源不斷拿她沒辦法的示好、伺機發起進攻、光速收網的布局觀和執行力，才是他應當重點學習的。
知里子請他繼續講後面的事情。
後面的事情，柯南回想昨日傍晚。
那後面還是服部平次的質疑。
「——森桑也贊同名偵探先生這麼做？這顆幸運石……看起來和森桑的眼睛，和她特別相稱，真搞不明白。名偵探先生比會原物奉回的怪盜基德更讓我搞不明白。」服部平次皺起臉。
「為什麼不贊同？基德的目標百分百會升值啊。基德上次的目標，世界上最大的紅寶石新增了「曾是怪盜基德的目標」這條履歷，瞬間增值了近五千萬，在拍賣會上拍出高價——這難道不是讓這顆寶石升值的最快的辦法嗎？」扮成他的基德，找了個聽起來算是那麼一回事的理由。
「森桑才不會利用超級盜竊犯來讓她的寶石增值！」服部平次當即駁斥回去。
「誒，你自認很了解她，服部君？」基德捕捉到服部平次的言不盡意，發問。
「我只是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相信自己的判斷力！」服部平次斬釘截鐵，「你難道不是嗎，工藤君？」
「我相信我看到的和我的判斷力，所以，客觀事實是，森桑用綠寶石打出誘惑基德來的報紙頭版——真實目的暫且不得而知。可視野所及的這裡，寶石可以說是毫無防護措施，我可以輕而易舉把寶石拿走，更別說神通廣大的怪盜基德了。不信你試試。」基德把盜取說得超簡單，攛掇服部平次試一試。
服部平次依言用手靠近寶石。
卡爾鋒利的前爪和咀嚼的嘴馬上不動了，身體前傾作護住寶石狀，耳朵豎起，後爪緊繃。
這是友好的警告：他不能再靠近一點點了。
卡爾抱著的樹果上，滿是深刻的劃痕和碎裂的咬痕。
服部平次的手頓住，往回縮，眼疾手快地朝卡爾的方向丟了一塊從口袋裡撈出來的大阪特產的抹茶味糖果。
卡爾丟下樹果碎片，如一道看不清的風吹電閃，撈起寶石往服部平次的頭頂蹦去，又以基德的腦袋為腳踏石，倏地跳進他懷裡了。
柯南抱住卡爾，由於慣性的衝擊，往後退了半步才停住。
他就像早上那樣，摸了摸卡爾乖乖巧巧的腦袋。
卡爾把寶石埋進他懷裡。
「我試了。不如你試試看吧，工藤君，請為我們表演一下你所說的輕而易舉，好讓我期待一下怪盜基德的神通廣大和基德克星的不堪一擊。」服部平次看基德亂了的發型，挑釁式地回擊。
基德假扮成他，現下身為偵探，卻極盡地誇怪盜，讓服部平次開始覺得奇怪了。
柯南真想重重踩上一腳，他瞪過去。
基德用余光接收到他不滿意的訊號，忙著先整理好發型，不疾不徐地接話：「寶石只由一只聰慧的浣熊看守——這個看守的力度，遠弱於搜查二課之前的手段，中森警部可是上天入地地把寶石看得嚴嚴實實，但還是攔不住怪盜基德成功得手啊。我只是提出合理的質疑而已，對吧？至於名偵探先生和森桑這麼做的真實目的，不管怎樣，我們現在不過是各執猜測。而服部君，你無法否認這顆寶石會因為怪盜基德而升值的事實，森桑不費吹灰之力地，就有了一大筆進賬。」
「森桑要錢，只要請名偵探先生多接幾個委托，多花幾秒鐘就能完成了。森桑自己更是最出名的不敗律師。而完成你說的這個計劃，首先要付出報紙頭版的費用，再要應付隨之而來的笨蛋警部和爆炸性的輿論，最後還要耐心為名偵探先生的隨心所欲，收拾所有人都疲憊不堪的局面，這可比單純請名偵探在這間招待室裡看看資料，回復委托者麻煩多了。」
服部平次說著，聲音輕下來。
他用看笨蛋的眼神看了一眼基德。
「我看她，可能……只是縱容任性的名偵探先生罷了。」
柯南快速描述這段無關緊要的對話，聽到亂步很滿意的點評。
「找貓小能手還是有那麼一點觀察力的啊，沒錯，知里子就是很寵我啊，最寵的就是我了！」
第078章 我當然是對的
亂步得意揚揚的, 新綠的眼睛微微眯起，笑意無比閃亮。
上揚的語調，誇得服部平次好像發現了一條很了不起的定理。
——她就是很寵他啊！最寵的就是他了！
亂步說得理直氣壯, 眉飛色舞。
說話間, 亂步微燙的吐息噴湧, 打落在近側——亂步就在她眼前說, 近得觸手可及, 近得他額前、頰邊、脖頸上細幼的絨毛清晰可見。
這麼近, 亂步一點不怕她反駁、糾正他。
他有絕對的自信，認定這是事實，是她不會加以否定的真相, 自信得讓知里子禁不住輕笑出聲。
「對吧對吧，知里子？不，這裡不應該用疑問句, 我就是對的, 我當然是對的！」亂步自問自答。
亂步直勾勾地望過來, 明亮的眼睛如細膩的翡翠，清切地映著她。
知里子看見自己的表情，不用她說，答案一目了然。
饒是擅長駁斥的她，在這種情況下，也想不出錯誤的理由。
「啊。」
知里子饒有興致地輕應了一聲, 肯定。
亂步滿意地點了點頭, 催促道。
「哎呀，雖說你們還是有那麼一點可憐的觀察力，花那麼多時間來得出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還不持百分百肯定的態度, 真是——通話時間都超過十五分鐘啦，我從頭到尾只聽到了這一句讓人高興、還算有意義的話！全部都是沒意思的事情，聽你們無聊至極的你來我往，還不如看純新人一點都不幽默的漫才咧，小學生毫無道理的吵架都要比你們有趣——」
亂步連珠箭似地說話，咻咻咻地朝另一邊疾飛過去。
知里子撞撞亂步緊貼著的腦袋。
亂步碰回來，總結式地說了一句。
「我說的都是事實！說點有趣的話題啦！」
響亮的要求傳過來。
柯南沉默。
亂步可能是這世界上，最擅長說好聽的情話的人，也最長於說不講道理的混話的人了。
明明他是認認真真按知里子的提問回答，先說了知里子最關注的，三人一浣熊制伏狙擊手的過程，沒有受傷，現在很安全，只是心理上難以避免地有一點點被嚇到了，接著依知里子的疑問，從他放學後被驅車趕到東京的服部平次用單臂夾起開始說起——這才說了一小段，說到服部平次進入事務所，亂步就不耐煩了。
柯南思考著。
算了。
後面涉及秘密計劃的部分，亂步不愛聽，也不是能在不知情的服部平次面前明晃晃講起的內容。
他的秘密計劃，簡而言之，就是讓怪盜基德假扮成自己，以工藤新一的身份盜取綠寶石，在事務所露面。
即使新聞最後未曝光這點，安室透可是要每日提交事無巨細的臥底日記，必然要提到看似死而復生了的工藤新一，然後受命展開調查，這就方便他把之前所有不小心展現的紕漏全部歸咎於怪盜基德。
多羅碧加樂園裡未被發現的屍體，就推脫成基德為了方便日後假扮成他處理的，所以沒有人找到屍體，沒有工藤新一失蹤的訊息，更沒有死訊、通夜和告別式。
警視廳的救世主，這是多麼好用的一張身份牌。
出入警視廳、獲取資料，如同進出自己家一樣方便——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已被殺害的工藤新一的身份就更好用了。隨便基德怎麼冒用，不在人世的本人都無法跳出來破壞計劃。
不只是之前無意留下的漏洞，之後聯系他想聯系的人，工藤新一依舊活躍在搜查一課、同學和朋友口中，甚至再次出現……那都可以說是怪盜基德方便作案的手筆，他現在就是要給組織留下這樣人人皆知的印像。
陰差陽錯，綠寶石事件恰好給了基德用他身份出場的機會。
服部平次到來，則順理成章地把基德假扮的工藤新一帶到事務所。
安室透在報告中提及唯二的到訪者。
一切順利。
只是沒想到，比安室透提交報告要更早地，琴酒注意到了，並派了狙擊手來，一不做、二不休地，准備用最蠻狠的辦法解決這個不管真假與否的「工藤新一」。
乍看太過無理，柯南細想一下，發現這個指令冷酷，卻不失邏輯。
琴酒命基安蒂和科恩狙擊身處事務所的目標，不只是徹底擊潰這個工藤新一身涉的未知陰謀——一下子看不清有什麼針對性的陰謀，干脆不考慮了，徑直用武力強取。在絕對的武裝面前，智慧一觸即潰。
此外，組織名下的藥物研究所正被緊急調查中，主導研發的宮野志保不翼而飛，在火災現場，被目擊者誇贊不絕的勇者，很容易聯想到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更不會偽裝自己的芥川龍之介。只要稍加調查，就知道芥川的行蹤，是先出現在事務所門口，以及芥川與知里子的關聯。這件事無疑與芥川，與事務所，與橫濱的勢力有關。
這是一個警告。
一封兩邊可以相安無事的戰書。
只是，基安蒂原是瞄准假扮成他的基德，一晃眼射偏了，結果擊穿了置在茶幾上的綠寶石。
在子彈射來的一刻，正伸手放下玻璃杯的基德和嚼著樹果的卡爾幾乎是同時覺察了，敏銳且毫不猶豫地做出恰如其分的應對。慢半拍的他和服部平次緊跟上，把藏身於黑暗的兩人弄暈，隨即反捆得結結實實，搬到事務所。
周圍是聞風而動的搜查二課，基德當然是趁機逃走了。
聽到異響，坡趕緊從隔壁快跑過來了，長披風跑得呼呼響，歪在一側，凌亂的黑發將他圓圓的眼睛遮得更嚴實了，漏出的半張臉上分明掛著許久未眠的疲倦及濃重的睡意。
一眼看到自己精心設計、准備的，有美好寓意的幸運石，忽地有了一道難以修復的傷痕，坡很生氣。
坡的右手沾有用鋼筆寫作的墨水。那抹黑色墨跡遠比不上坡沉重的怒意，重得仿佛能把人瞬間壓成一塊薄薄的餅干。
柯南正想著要如何讓暈乎乎的兩人交代情報，交給安室透，或者打擾知里子和亂步。
坡非常堅決地搶走了兩人：不管那些，先給他好好地認清自己不可饒恕的錯誤，怎麼能擊穿珍貴的幸運石呢！
最後負責問訊的，是最不擅長和復數以上的人相處的社恐，坡。
為了減少社恐的負擔，柯南很自覺地攔住服部平次，給安室透打電話算是報警並回避。
雖然沒看到過程，但柯南清楚坡使用的手段：不容置喙地把十分不配合的基安蒂和科恩丟進了一本臨時寫就的，尤其渲染恐怖氣氛的懸疑小說裡，坡堅持要讓兩人深深體會一下，像寶石被擊穿一樣的懼意和痛感。
沉浸式的懸疑小說。
由超一流推理小說家埃德加·愛倫·坡專門寫就。
坡抱著滿滿十分希望閱讀者不好過的心意。
結果是非常管用。
坡順順利利得到了他想要的結果：幕後主使是琴酒。
直接擊穿綠寶石的基安蒂深刻地認識到了她所犯下的不可饒恕的錯誤，下一個就是間接導致綠寶石被擊穿的犯罪者。
因此，他突然有了一個，比他更生氣、對琴酒超記仇的同伴。
上門來運走變得乖乖巧巧、面露懼意的基安蒂和科恩，迅速換了破碎的玻璃，並把招待室收拾得和原來一模一樣，與搜查二課溝通、交涉的，是安室透的得力下屬，風見裕也。
「……就是這樣。」
柯南挑挑揀揀，用簡明扼要的話把坡很生氣這件事的前因後果說清楚。
盡量靠近亂步的要求，不有趣的話，就說得簡短，不浪費名偵探寶貴的時間。
「啊……所以今早才沒有狙擊手在事務所附近被捕的新聞，因為是不存在的組織處理的。」知里子明白了，關切，「那，服部君呢，還好嗎？」
柯南看了一眼狀態尚可的服部平次，「啊，他看起來還好吧。」
服部平次回望表情平靜的柯南，越發覺得小偵探和事務所深不可測了。
怪盜基德加狙擊手，這種極其罕見的狀況，六歲的柯南竟然有條不紊地處理著，全程臨危不亂，仿佛習慣了一般。
隔壁，聽聞是花大價錢住下的埃德加·愛倫·坡更是高深莫測，一介社恐關起門來，很快就把不予配合的兩名專業狙擊手閉口不談的情報，全部挖了出來。
柯南報警，隨後登門的陌生警部補，襯得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更神秘了。
不僅帶走了狙擊手和他們的武器，還任勞任怨地把招待室收拾了一番，換了一塊嶄新的鋼化玻璃——喂喂喂，你們的工作不是職業家政吧，為什麼做得那麼熟練？！
「我很好。」服部平次插話，反問，「倒是森桑你，你好嗎？事務所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你的綠寶石……」
「恩，謝謝你。雖然非常不舍、不高興，但是基德給我提供了一個聽起來十分可行的辦法，先批發一堆世界上最大的寶石，然後吸引他來，讓寶石升值，再努力出手——很有建設性，唯一的問題是一回一回又一回，一次一次又一次，克星和指定了克星的亂步的名望，多多少少肯定要受損的。失信於有所期待的人，那就得不償失了。」
聞言，服部平次當即聽懂了，知里子的思慮和漂亮的駁倒。
單純從利益的角度來說，基德確實能讓寶石升值，是不費吹灰之力的賺錢方式。但放過基德、用寶石賺錢的利益，重要性顯然比不過維護對名偵探一定能抓住基德的期待和實至名歸。
世界第一名偵探的價值要比世界第一大寶石高多了。
知里子定定地凝視亂步睜圓的，閃閃發亮的眼眸。
「你是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和我最珍貴的寶石啊。」
第079章 我就是拿你沒辦法呀
你是我的寶石, 這是一個相當沒有新意的比擬、形容。
知里子知道有數不清的人比她用得更早，她和數不清的人不是第一個想到的獨創者。
用的人多了，即使在前面加上最珍貴、最漂亮、最璀璨的, 一個再別致的形容也會變得平淡無奇。
而這種早被無數人說過、已然毫無新意的比擬, 知里子相信它依舊會源源不絕地綿延下去, 被數不清的更多人使用。
因為恰如其分, 確實如此, 所以使用。
結束了解昨日事件的通話, 知里子注視她軟乎乎的世界第一大寶石。
對照真正的大寶石，亂步又有許多迥然有異的特質，質地是軟軟的很好抱, 使他滿足比保養寶石更麻煩，這顆世界第一大寶石還會動，會黏糊糊地貼過來, 會讓人高興, 又疲憊不堪, 輕易操縱人的情緒，很會說話。
「那，既然知里子你這麼說了，那你應該要保護你最珍貴的寶石，對吧？」
「你要時時刻刻看好你最珍貴的寶石，保證我不被小偷偷走, 不被狙擊手擊穿, 你不會隨隨便便把我放在哪裡，讓其他生物代為看管，你會親自看住我的，因為我是你最珍貴的財產——你是這樣的意思吧, 知里子？」
「不！不是時時刻刻看好我，是每天都會帶上我，我就是你要戴在最顯眼位置、最最最無可替代的寶石，對吧對吧！」
亂步直直與她對視，眼神堅定。
用她不假思索的比擬解題發揮，瞬間扭轉成對他有利的局勢。
亂步真的是很會說話，不只是擅長源源不斷地說個不停。
「你會讓最珍貴的我一直發光發亮的，對吧！」
「所以說，你要盡快，馬上擦掉一切讓我的心情變得灰蒙蒙的東西吧！」
「我每次出差，去事件現場的路上會遇到好多好多不開心的麻煩，移動好無聊，旁邊的人好吵，帶路的人好沒用，買不來我想要的便當就算了，還應付不來笨蛋警察們一個接一個的問題，問我是怎麼推理出來的，當然是因為我的超推理呀！就算是在大家都依賴著我的偵探社，偶爾也會有不順心的事情。所以說——」
「知、裡、子！」
喚她的名字富有停頓和節奏，音調上揚。
亂步用她明白吧，她一定明白的期待的目光對上來。
簡直是排山倒海般、要把她壓倒的強大氣勢。
真是敗給他了。
在早上就已經敗給他了。
知里子綻開笑顏，用明快的語調，問：
「正常情況下，有誰會把最珍貴的寶石每天佩戴或者攜帶在身上啊，亂步？」
「你又不用把我戴在脖子上，所以一點都不重。不論什麼時候，你換什麼衣服，春暖花開的針織衫，夏日炎炎時的裙子，秋高氣爽的風衣，冬雪皚皚的棉衣，還是現在的水手服，都很好看，我都最適合你了，我是最錦上添花的世界第一大寶石！」
亂步振振有詞，撇撇嘴又補充，「我還不會丟，沒有人能偷走我！你根本不用擔心每天帶上我有什麼佩戴寶石的注意事項，我是最省心的大寶石！」
「最省心嗎。」知里子重復亂步自信滿滿的定語。
「當然——！」
說著，自認最省心的大寶石緊緊抱住她。
低垂的腦袋先埋在她心口，後微微仰起，視線自下而上移動。
唔啊！
知里子對上細長的眼睛。
亂步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撲扇。
「我是你獨一無二的大寶石，你也是我的呀，我的心情不會輸給你的！你保護你最珍貴的我，最珍貴的我保護你，自然是這樣相互的——事務所被盯上了啊，和有武裝的偵探社相比，當然在這裡更安全啦，可以安安心心坐著喝茶吃點心，順便近距離欣賞不自量力的進攻者和可靠的武裝喔！」
亂步頓了一下，又不知疲倦地說起。
「而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顧名思義就是我啊，那本來就是為了讓警視廳本部的笨蛋警察們明白世界第一的我多厲害、讓我有更多看得過去的事件、滿足我的辦法啊。所以不可否認，在事務所的名字裡占據了全部、作為事務所支柱和招牌的我，你一直圍繞著我工作，我的意見是超重要的——」
接二連三地說了一句又一句話，亂步毫不掩飾地拋出他真正的想法。
「我就是想要你在，想你陪我嘛！」
「知里子，我都說了，我想要你的時間遠遠長過彈珠汽水和粗點心，沒有不想要的時候，從偵探社到事務所，東京到橫濱的三十分鐘太遠了啦，搭車就要三十分鐘，走路就更麻煩，更花時間了！我渴了很容易就能喝到我想要的彈珠汽水，饞了就能吃到我想要的粗點心，但是，我最想要你了，這個想法卻不能被滿足……知里子你聽我說，難道沒有什麼感受嗎，心裡應該會有某種感受吧？」
「恩……」
心裡確實有某種感受。
知里子想了想，直擊她的心，最顯而易見的，是特別可愛。
但這不是亂步預設的正確答案。
皺起眉的亂步直接給出他的標准答案。
「小的想要都被滿足了，大大的一個卻不能被滿足。明明知里子你說我是最珍貴的寶石了，卻不打算時時刻刻看好你最珍貴的財產。你看隔壁的谷崎，他們整天黏在一起吧，睡覺、吃飯、工作，一天有超過二十個小時都在一起——我只有去解決事務所的委托的時候才和你在一起，連一半的時間都沒有，還不是黏在一起的我很可憐，非常可憐，超級可憐，對吧！」
真是的。
說著可憐巴巴的話，神色卻是勢在必得。
「啊……」知里子忍不住笑意，點點頭，「這樣啊。」
「嗚啊——」
亂步發出一聲刻意拖長的回應，聲音低下來，用她要怎麼做的眼神盯過來。
他好像全然忘了早上的話，不是今天他來哄哄她，不由得變成了她要哄哄他的情況。
不能不管他。
如何滿足亂步彰明顯著的意願，協調定居橫濱的名偵探和她在東京的事務所的工作，去達成一個各得其所的結果，是知里子自早上開始就在思考的問題。經由方才與柯南的通話，她忽然有了一個靈光，昨夜的事件證明，在事務所的偵探已經足以應付危急的突發事件和一般委托。
閱讀來自庫洛姆的情報郵件，從中挑出有效的信息，她不論什麼時候，身處哪裡都能做。
至於接下委托，有她事先擬定、經過時間和事件驗證的堅不可摧的契約，只要按照既定的流程來進行就好了。
而與警視廳對接，柯南和安室透對流程再熟悉不過了，還有信任的熟人。記錄解決委托的全過程，則有熟練的奉太郎，用最樸素的文字如實記下事實，何時、何地、是誰、如何、為什麼，簡明卻毫無遺漏。
無需她傾注全部心力，就能很好地維持一般業務。
在東京警視廳本部，世界第一名偵探已然變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是出現無從下手的復雜事件時求助的第一人選。
知里子瞅亂步。
他敷衍地扮著可憐，用臉蹭了蹭她的脖頸。
臉頰軟軟的，翹起的發梢撥過，有點扎人、發癢，正如他明晃晃的戰術，令她禁不住心軟，原則因此退讓。
之前不斷的進攻是這樣，這次的結果亦然。
「我最珍貴的大寶石，世界第一的名偵探亂步啊。」知里子輕聲喚道。
「嗨！」
亂步恢復活力十足的模樣，應。
他似乎已經看穿了，迫不及待地要聽答案。
「我就是拿你沒辦法呀。」
作者有話要說：
正篇完，還有一些可愛的想法，以及要揭開的視角，下章番外見謝謝你的陪伴，笑*
番外
第080章 真是太好了
中島敦東張西望。
對他來說, 第一次就業的工作場所，武裝偵探社的一切都顯得特別新奇。
他誠惶誠恐地向各有所長的資深社員問好，把分配到的電話、電腦、文件框和筆筒等辦公用品, 擺在鄰近太宰治的唯一一張空辦公桌上, 這就是專屬於他的辦公區了。
一如他小小的獨間, 小卻富有安心感。
武裝偵探社。
顧名思義, 偵探社是提供偵探調查服務的組織。
在前面加上武裝, 便是遠近聞名的異能集團, 專門處理軍隊和警察無法解決的危險委托。
他成為了這麼重要的組織的一員，中島敦深感責任和壓力。
要他像名偵探亂步一樣立刻看穿真相，他是萬萬做不到的。即使給他多出數倍的時限, 趕到事件現場，估計只能手足無措地傻站在原地，以免無意破壞了至關重要的線索。
比他早入社的谷崎潤一郎, 自稱專門負責打雜的小角色, 給了中島敦一點點心理安慰。
他什麼都不會, 從現在開始定會努力學習，盡快從無用的廢物成長為能幫得上忙的小角色。
名偵探亂步請假了，正在「度蜜月」。
與謝野是負責醫務室的醫生，他唯一未見到面的宮澤賢治在鄉下忙著務農。
國木田扯著太宰治去調查事件，走前特意囑咐暫時派不上任何用場的他，趕緊去把生活必需品置辦齊全了, 最好把他的冰箱填得滿滿當當, 別跟著無禮小人不經允許地征用別人的廚房和食材。
哦哦哦。
中島敦應好。
國木田又拖著太宰治折回來，從理想的手賬裡抽出一張照片，嚴肅地告訴他一個在這個城市活下去的秘訣：
「如果你碰上了這個家伙，跑。趕緊逃跑。」
中島敦記下照片上的男性。
黑色短發, 發梢變白，著一身西式黑色外套，目光凶惡。
特征非常好記。
「這是？」中島敦問，「為什麼？」
「比傳聞更危險的異能者，能力針對殺戮特意強化過。地下的社會人士聽到他的名字，比普通人看到社長瞪眼更惶恐，當即哭著落荒而逃，就是那樣的存在。港口黑手黨的惡犬，芥川，連我也盡量避免與他交戰。」
國木田用了他很容易聽懂的描述。
中島敦想像了一下福澤諭吉瞪眼的畫面，馬上明白了這位芥川的危險等級。
——連我也盡量避免與芥川交戰。
然後，中島敦注意到國木田的用詞，避免，而非不敢。
這說明國木田認為芥川很棘手。
但是，在無法避免的情況下，不得不交戰的話，國木田不會畏懼，勝率並非一面倒。
國木田自信他的武鬥水平，至少不會太遜於芥川，甚至可能相當，因為對方難纏，所以最好避開。
中島敦推出這句話隱藏的其它意思，頓覺武裝偵探社的水准，名偵探亂步的同事果然不是泛泛之輩。
而他正有意識地學習知里子在他面前展現的推理技術：首先關注一個人言行舉止間透露的細節，尤其是說話。這也是他決心學習的內容之一，因此發現了，從簡單的一句話就可以發掘出許許多多隱含的信息。
這在以前，他肯定不會注意到。
此刻卻捕捉到了——他或許有那麼一點點給偵探社打雜的天賦，他可能是有光明未來的社會人士，他有被知里子投資的價值。
真是太好了！
中島敦點點頭，乖乖巧巧地接受來自前輩的建議，「我知道了。謝謝。」
不幸遇到芥川，就趕緊跑。逃跑失敗的話，他一定不能給其他人造成困擾。
在有百萬人定居的橫濱偶遇一個芥川，概率極小。證明自己可能有價值的安心感，霎時將中島敦整個人淹沒了，遠超過小概率事件帶來的懼意。
國木田見他反而變得安心了的表情，疑惑地皺眉，沒說話。
太宰治立在近側，真誠地給他一個建議：「敦君，如果你不幸遇到了又逃不開，就如實自述是知里子寄予厚望的投資吧——對方或許會因為忌憚知里子，放過你。你應該很清楚，那個投資百分百會失敗的厄運——」
「遇到芥川，那不是剛好證明了知里子桑投資肯定會失敗的厄運嗎！」國木田的眉皺得更緊了，插言。
「敦君，你認定你的倒霉不是因為知里子，其他人可不一定。」太宰治意味深長地拖長尾音。
國木田聲明：「我可沒有那麼想。」
太宰治作驚奇狀，「誒——」
國木田又強調：「我曾經從事教學的數學是一門再嚴謹不過的科目，只認可定理和基本事實！」
太宰治哦了一聲，「我可沒特指你呀∼何況，我又不會故意向知里子告狀，最多是不經意地和她說起這件事。」
那有什麼分別。
為了囑咐新人，和手賬上預定的行程時刻表相比，已經遲了兩分三十秒。
國木田忍無可忍地吐出一口氣，攥住惡趣味十足的搭檔的衣領往車站疾奔。
兩人急衝出去的勁風，帶起中島敦頰邊不規整的碎發。
中島敦呆怔著。
他回想起，早時背亂步去買定食，亂步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從街景到禮物。
當他決定買葵花籽作回禮，亂步也給了他一個不可捉摸的建議。
「要是遇到麻煩，就說你是太宰的得意門生。」
那儼然是預測到什麼。
遇到芥川，太宰治建議他自稱是知里子報以厚望的投資。
亂步則撇清知里子的關系，讓他打太宰治的招牌。
要說亂步和太宰治誰的建議更可靠，中島敦自然傾向於亂步的。
不是從知里子和太宰治誰更靠得住的角度來考慮的，而是他更不願給誰招惹麻煩，誰更擅長處理危險的情況——兩者相較，在偵探社受國木田信任、不論怎麼嘗試愛好都未能如願的太宰治，看起來很抗揍。
當然，這是想想而已。
他不會隨隨便便給前輩招來麻煩。
中島敦謝絕谷崎潤一郎導游的好意，他現在幫不上什麼忙，更不能耽誤其他人工作了。
而且，有亂步一早說個不停的經驗，他牢牢掌握了附近的地圖。特別是少有人踏足的小道。
中島敦揣好知里子昨日給他的錢，第一個目的地是實惠的服裝店。
他不挑顏色，不挑款式，也不挑剔舒適度，稍微不合身一點也不要緊，在孤兒院住慣了的中島敦要求極低，只要結實耐穿、足夠便宜就好。
不過，他在偵探社工作，衣著自然要整潔、大方。
中島敦捏捏陳列架上的布料，與他今日穿的這身相比，知里子給他臨時換用的亂步的衣服要柔軟、舒適得多。
在這炎熱的天氣，材質很透氣，是最不吸熱的白色，顯得特別干干淨淨、清清爽爽，款式簡單、輕盈又毫無束縛。
店員正給一位忘取收據的顧客處理問題，是一位金發及肩的年輕女性，著利落的黑色西裝，看起來昨天一次性買了很多衣服。
中島敦余光瞥見，收好票據的金發女性在意地多看了他兩眼，邊與上司通話——那應該是上司吧，中島敦聽見那位女性恭恭敬敬地稱呼對面的人為「芥川前輩」，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那一定是正在向非常尊敬的人報告什麼，又得到了什麼必須遵守的指示。
等等！
芥川前輩？
中島敦沉默著，眨了眨眼。
應該不會吧。
芥川是全國有五千余人擁有的姓氏，再加上同音的姓名、昵稱，聽起來像芥川的稱呼就更多了。
而且，他想不懂芥川有什麼理由來——有的，他是價值七十億的懸賞對像。中島敦後知後覺國木田為什麼特意折回來和他說起芥川，他的懸賞金額高到令地下的社會人士趨之若鶩。芥川是最難應付的一個。
中島敦迅速取了兩件當季的衣裝和鞋襪，若無其事地結賬，出門。
那位女性並未跟上來，是他自己嚇自己了。
中島敦呼出一口氣，正准備穿小道加速趕往市場，一身黑漆漆的年輕男性腳步靜悄悄地走來，不容置喙地攔在路中央，眼睛睜得圓圓的，不為所動地望來，黑得探不見底。
對方頰邊的兩縷碎發也黑幽幽的，到發梢忽然斷了墨。
這個特征真的很好記，中島敦記憶深刻，且新。
「初次見面，在下芥川。」
按常理，他應當禮尚往來地進行自我介紹。
中島敦依從國木田的建議，攥緊購物袋轉身就跑，心裡揣著一堆疑惑，惡人還有禮貌地先向敵手介紹自己的慣例嗎。
他只聽見從身後傳來不緊不慢的宣言，以及蜘蛛網般瞬間朝他撲過來了的黑影，從芥川長外套延伸出的黑影還變出了一張恐怖的怪獸臉。
「請盡全力反抗在下吧。」
中島敦勉力閃開黑影，來不及徹底避開的右邊臉頰被劃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芥川毫無起伏的聲音，遠遠地飄過來。
「否則，在下就白白期待，你稱得上是一份差強人意的「禮物」了。」
*
禮物？
芥川前輩……那個芥川前輩，竟然期待給人送禮？
還是特意挑選的、對比過，勉強讓人滿意的，價值七十億的人虎？
樋口一葉來服裝店取昨日忘了的收據，無意再次偶遇人虎，她即刻向芥川報告，得到了按兵不動等他來的指令。
若要兌現懸賞，就要活捉人虎，一只活蹦亂跳、不缺手斷腳的人虎。她出手，肯定要動用熱兵器，造成損傷在所難免，因此照做，並暗中絆住人虎的腳步。
芥川如言很快趕來。
樋口一葉遠遠聽見芥川的發言，怔怔地瞪圓眼睛。
芥川前輩要給誰送禮！
第081章 眼光就是那麼差
橫濱是一個潮濕的海濱城市。
從陽台望出去, 海鳥自金光粼粼的水面躍起，又落回去，布嗚叫個不停。
宮野志保把先洗過一遍的新衣服晾起來, 她還不習慣黏膩的海風。
新衣服是樋口一葉受命購置的。
生活必需品與其它要求也都暫由樋口一葉負責, 她和宮野明美近期盡量避免外出。
這是保護, 也是監守。
樋口一葉隸屬於森鷗外直接管轄的游擊隊, 專門負責從旁協助芥川, 擁有直接動用黑蜥蜴的權限。
經由短短的接觸, 宮野志保斷定樋口一葉不適合這份工作。
雖然樋口一葉非常努力地去完成首領交代下來的任務，跟上上司的腳步，但是周圍的人並不認可樋口一葉有與職位相匹配的能力, 恐怕連樋口一葉自己也這樣想。
當她說及瑣碎的購物需求，樋口一葉仔仔細細記下並一一做到了，還考慮到她未提及、可能會需要的物品, 零零總總先搬來了幾箱緊要的必需品, 又說不那麼重要的會盡快補齊——認真細致, 美麗年輕，誠實還死心眼，有點像她姐姐，樋口一葉更適合扎根於光明下，而不是行走在黑暗中。
這讓宮野志保不禁感慨，森鷗外真會用人。
用有點像她姐姐的樋口一葉來監守她們。
港口黑手黨與組織性質相同, 給宮野志保的感覺很不一樣。
勢力範圍不一樣, 環境不一樣，人不一樣，自然是不一樣的。
最不一樣的，是鮮活的人和意志。
港口黑手黨的得力干將很好認。
組織內部的中高層都有一個酒名作代號, 多是歐洲名酒，她是產自西班牙的雪莉。
與組織類似，這邊的特征則是有一個不重名的文豪的姓名或者筆名。比如首領森鷗外，干部中原中也和尾崎紅葉，統領游擊隊的芥川龍之介，她接觸最多的樋口一葉……宮野志保不著痕跡地留心這些人，與她所知的同名文豪作比較，有許多相似的地方，有更多不同的地方。
就像她見過的，充滿干勁的芥川龍之介，非常尊崇他的老師太宰治，與歷史上聞名的關系截然相反。
樋口一葉對芥川龍之介十分衷心，這是她堅持在港口黑手黨舉步維艱的理由。宮野志保難以領悟芥川龍之介強烈到令人扭轉意志的魅力。若由她評價，她真實的想法是這位芥川龍之介有點傻。
用委婉一些的話來說，是芥川的智慧遠不及武力。
當然，當武力強大到一定程度，智慧就不重要了——芥川龍之介敢不作任何防護地衝進研究所，一個人把所有人捆成蠶繭，並毫不在意很可能隨之而來的組織的報復，甚至巴不得借此向太宰治證明他的能力。
芥川的手下也有點傻乎乎的，樋口一葉就特別傻，腦補能力特別精彩豐富。
且不論樋口一葉為芥川愚蠢地堅持留下，如若是她，一定會選擇自由且安全的生活。
顯而易見的傻，還有樋口一葉讓人無法理解的誤會——芥川怎麼可能有空向往知里子嘛！有首領布置的工作和得到太宰治的認可兩件事，那個轉不過彎的腦袋再塞不下其它事情了。
而樋口一葉，為芥川心向往之的對像是別人，真實地難過；又對芥川戀情無望的新進展，欣喜十分。
聽說芥川給知里子精心挑選了價值七十億的人虎作禮物，送來暖貼等必需品的樋口一葉低垂著頭，整個人像一顆閹了的油菜，腳步虛浮，慢慢飄進來，砸在地上，發出一聲「砰」的悶響。
正忙著收拾臥室的宮野明美探頭，快步接過樋口一葉捧著的箱子，關切道：「怎麼了，樋口桑？」
樋口一葉沒有可以傾訴感情問題、交心的同事。
與有年齡差距的妹妹相比，宮野明美溫柔又無害，還經歷過刻苦銘心的感情，是再合適不過的述說對像。
而且，她和宮野明美對外的聯絡是受限的。在這裡人生地不熟，即使知道了樋口一葉的我有一個朋友的故事，也沒有第二個傳播對像。
宮野明美昨日第一次柔聲問道，樋口一葉吞吞吐吐地說，得到了熨帖的安慰，心情暫時變得稍微明朗了。
樋口一葉有自覺，不會向她們透露故事以外的情報。
宮野志保晾好冰冰涼涼的新衣服，剛好聽完讓樋口一葉散發出詭異氣場的後續。
被芥川追擊的人虎到處躲，身上的傷痕越來越多，他反問起禮物是什麼意思。
芥川給絕沒有機會逃走的目標解惑，坦言是給知里子的禮物，用人虎兌換懸賞金，把其中一部分給常常投資的知里子——因為是相當重要的禮物，請人虎更努力地反抗，這種程度還真是對不起他的期待。
疲於躲閃的人虎驚叫，他是知里子寄予厚望的投資！
芥川頓了一下，羅生門惡狠狠地咬了人虎的肩一口，懷疑道：
「知里子桑投資的眼光不會這麼差。在下看不出你是一個值得投資、值得讓人報以厚望的項目，無聊的進攻和防御甚至不及匹夫之勇。」
「知里子桑，知里子桑……知里子桑的眼光就是那麼差啊！」
樋口一葉愁眉不展地重復令她心碎的存在，「她選擇了世界第一任性的偵探，看好一無是處的人虎，卻對堪稱完美的芥川前輩無動於衷。人虎對芥川前輩說他會努力的，已經在努力了，會努力成為知里子桑絕不會虧損的投資，這不是故意對競爭失敗的芥川前輩當面宣戰嗎，人虎不是很有底氣地繼續說——芥川前輩突然變得超生氣了。不，不是生氣，那簡直是暴怒，我從未見過芥川前輩那麼生氣，羅生門不容置喙、毫不留情地咬斷了人虎的小腿，嗚——就因為人虎的存在證明了知里子桑眼光差，芥川前輩容不得別人證明她有一點不好……可能還有那麼一點點讓人受不了的嫉妒，為什麼……」
「人虎繼續說了什麼？」宮野志保問。
「他是……太宰桑的得意門生？」樋口一葉不確定地說。
「哦。」
宮野志保淡淡地應了一聲，用樋口一葉的思維反問：「那不是正好嗎？芥川桑無故讓知里子桑的投資貶值、受傷，這下更沒希望了。與此相反，你朋友就更有希望了。」
樋口一葉頓悟，眼睛瞬間變得閃閃發光了。
宮野志保順手接過宮野明美捧著的箱子，躲開樋口一葉要緊緊拉住她的手，頷首回應對方的感激不盡，快步往裡間去了。
轉身，她就忍不住暗暗嘆氣，自己的這一步到底是否正確。
在這裡，她和宮野明美難得同住，短暫地度過了風平浪靜、很美好的日常，但這裡的人，一個一個看起來好像都有點傻。
包括芥川領她去見港口黑手黨的首領，森鷗外。
森鷗外在華麗的軟椅上坐定，對她笑眯眯地打招呼，笑得和藹可親、平易近人。
弧度和模樣像極了知里子柔和的笑顏，直覺卻給宮野志保十分危險的訊號，提醒她要警惕，森鷗外的危急程度要遠超過琴酒——那無疑是一張溫和的假面。
宮野志保當即做出判斷，並在森鷗外身上尋找遠親之間的相似點，一點都不像。
啊。
不，有一點很像。
森鷗外比知里子更擅長使人信服的話術，神不知鬼不覺地打消她大半的戒備心，話語無比精准地擊中她的心理。
在森鷗外偌大的辦公室，有一位十歲左右的金發藍眸少女正專心致志地看書，無憂無慮地哼起小調。
宮野志保很在意，她接下來要說的交易內容，只能在清場的情況下，屏蔽無關的所有人，更不適合純真的少女在場。
森鷗外擺擺手，讓嚴正待命的芥川和貼身保鏢退出去，卻沒喚少女出去。
著紅色連衣裙的少女仍端坐在一側，心無旁騖地閱讀。
宮野志保打量少女。
看少女的年紀和被寵信的程度，應該是森鷗外的女兒吧。
森鷗外依舊毫無反應，宮野志保開口。
「森桑，令千金……」
「愛麗絲醬呀，不是我女兒哦。」
「那愛麗絲桑是……？」宮野志保問。
森鷗外露出幸福滿滿、又傻又憨的笑容，仿佛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自得地向她介紹。
「我的妻子。」
「林太郎大變態！」愛麗絲清脆地說出了宮野志保的真實想法。
「誒誒誒——愛麗絲醬好過分！不過因為你太可愛了，所以不管你說什麼，我都會原諒你！」森鷗外揚起見面後最真心的一個笑。
愛麗絲用對待垃圾的嫌棄眼神瞪了一眼森鷗外，用手捂住耳朵，不要聽他說話。
森鷗外毫不在意，回以溫柔的目光，再對上她，便是銳利的視線。
宮野志保便當愛麗絲不存在，開始說。
聽她簡單地說過她能提供的價值，她一直研究的藥物目標——就算她不說，根據芥川從研究所帶出來的資料和情報也能隱隱推斷出來，不如由她先來展現交易的誠意。宮野志保很清醒，到這一步，她不能後退，她本就沒有其它更好的選擇。
森鷗外給出誠摯的評價：「扭轉時間，那真是夢寐以求的藥物。」
「勢力遍布全球的大型組織和我管理的小型集團，這真是一樁相當不劃算的交易。」森鷗外露出為難的表情，又轉換成長輩的姿態，與她訴苦，「知里子的信賴真讓人煩惱啊。不過，這既然是知里子促使的，我是她唯一的長輩，不能讓她失望——宮野君，你有一個像知里子一樣要牽掛著的姐姐，應該能理解的吧？」
對森鷗外顯露的一切，嗜好、親情、軟肋，宮野志保至多相信五分之一。
她不會主動對初次見面的陌生人坦誠這些，更別說身處高位的首領了。但是，她非常能理解，因為她就有，那種想滿足、絕對要保護好的心情。
宮野志保點點頭。
繼續她的研究，需要一些時間來配備裝置和人員。
等布置好，一切開始正常運轉了，再請柯南過來做一個全身體檢，著手研制解藥。
現在在這裡，不好也不差。
要勝過組織一百倍的地方，就是她和宮野明美住在一起，宮野明美沒有生命危險。
樋口一葉的戀愛煩惱連續劇，使她被監守的現實頓時變得不那麼枯燥乏味，讓宮野志保覺得這裡有一點自由的余地——樋口一葉倒是提醒她了，芥川為知里子精心挑選了人虎作禮物，她和宮野明美也理當准備一份真心實意的賀禮，也是謝禮。
准備什麼，比較合知里子和名偵探的心意，宮野志保認真思考起來。
那位唯一的長輩可能也正在煩惱呢。
不只是送什麼禮物，還有知里子這次投資失敗，罪魁禍首是他手下最又干勁的孩子，這是可以避免的事故。
第082章 你想看的吧
中島敦看似毫無損傷、容光煥發, 實則精神頹廢地趴在他的辦公桌上。
他剛剛經歷了一次壓倒性的戰鬥，毫無經驗的他幾乎是被芥川壓著打，遍體鱗傷。
戰鬥終止於中途翹班的太宰治的到來。
太宰治伸手, 用手指輕輕一點, 黑色凶獸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隨即, 太宰治用誇張的語調：「誒, 這就是你要送給知里子的禮物嗎——讓她寄予厚望的重要投資, 被人為惡意地宣告失敗, 真是干得漂亮啊∼」
芥川面色凝重，狠狠瞪著太宰治，更惡狠狠地瞪著他。
太宰治嘆了口氣, 用近乎耳語的音量，輕飄飄道：「還真是讓人懷念啊，你的理解能力和行事作風, 在新人時期就差勁得讓人頭疼, 現在依舊毫無長進——敦君要比你優秀多了。」
中島敦很難用他貧乏的文字, 來描述芥川那時的反應和情緒，目光好像要將他整個生吞活剝了，用不著添加佐料，連沾一沾壽司醋，讓主食變得更美味的操作都覺得是浪費時間。
中島敦癱倒在地上，散發出他一點都不好吃的意味。
他的注意力, 更多集中在太宰治話裡透露出的真相。
關於太宰治前一份工作價值七十萬的猜猜看, 答案不言而喻了。
太宰治是比芥川資歷更久、地位更高的前輩，上司，或者老師。
而芥川要送禮的知里子。
中島敦考慮著。
被羅生門咬壞的新衣服無法還原。
他，由於異能的特異性, 擁有超常的自愈速度，加上與謝野醫生熱情地為他治療——那真是痛苦到不願回憶，效果卻神奇得不可言說的治療過程。
中島敦懨懨地趴在桌面上，側過臉看位置在他旁邊的太宰治。
太宰治把文件夾全部堆到他桌上，以教導新人的名義叫他向國木田學習寫報告，正光明正大地摸魚。
太宰治注意到他的眼神，笑問：「怎麼了，敦君？」
「太宰桑，知里子桑……」中島敦支吾著，組織不出合適的話，猶豫著想問他不會讓知里子被為難吧。
太宰治接話：「知里子剛剛收到另一份禮物了。」
中島敦著急道：「誒，什麼，知里子桑沒事吧！」
太宰治笑說：「好像是一定會把你干掉的意思，所以給她准備了另一個更有價值的投資作為抵償。知里子現在正煩惱要怎麼使用這個禮物。」
「啊……？」中島敦呆怔一瞬。
太宰治接著說：「然後，我發自內心地給了一個建議，問題是誰引發的，交給誰處理就好了。」
中島敦瞪圓眼，「誒……？」
「所以，」太宰治笑容滿面地用雙手拍拍他的肩，「就是你了！」
誒誒誒！
中島敦把眼睛瞪得又大又圓。
*
比中島敦更懵的，是收到禮物的知里子。
與柯南通話後，知里子整理了累積的郵件，其中有非她不可的重要委托。
草壁哲矢發來數封，詢問她何時有空，寫明委托的要求只有一個，請她盡快過去。
知里子記得雲雀財團的草壁哲矢。
與雲雀財團的上一次合作十分順利、愉快。
剛剛達成委托意向，雲雀恭彌還未在合同上簽名、蓋章，不菲的委托費先到賬了。知里子瞥了一眼收到轉賬的郵件提醒，一長串數字顯示到賬的不是預付款，是全款。
雲雀財團的掌舵人雖然年輕，但很有魄力。
很信任她。
合作全程，知里子很少再見到雲雀恭彌。
她接觸更多的，是秘書草壁哲矢。發型非常別致，長長的飛機頭使草壁哲矢時刻與人保持合禮的距離。
草壁哲矢喚來的下屬，發型與他如出一轍。為了維持飛機頭，保證它一整天都不坍塌，不落下一絲妨礙視線和工作，必須使用大量的定型水或者發膠。
知里子仿若待在無形的發膠海洋裡，空氣裡漂漾著定型水的氣味。
那樣的合作，讓知里子不得不印像深刻。
知里子再三明確草壁哲矢傳達的委托要求，只有請她盡快過去一個。
只要現在過去一下，輕輕松松地過去就好了——知里子思考著這個奇怪到不禁使她生疑的描述。非她不可的律師委托，肯定不是輕輕松松能應付的。
知里子謝絕草壁哲矢派人來接，約定今晚見，她會准時到達。
雲雀財團在東京。
她返回東京的第一件事，理所應當是先親自確認事務所的情況，那裡有為寶石發怒、因此寫下恐怖推理小說的朋友，以及她打定讓他獨當一面、撐起事務所招牌的小偵探。
她還要回去先換一套合適的衣服，不能穿著這套水手服直接去。
亂步嚷著他們剛好回去參加柯南的親子活動，行動力滿滿地起身，眼睛笑眯眯的，彎成一條縫兒。
與新干線相比，直達的計程車更便利。
知里子正准備用手機預定計程車，芥川恰好來電，說給她准備了一份代替人虎的投資兼禮物，請到商業街自取。
說完，沒給她追問一句特征、這是怎麼回事，回一句謝謝的空余，便掛斷了。
來自芥川的禮物，自始就環繞著一股很特別的意味。
知里子按照指示取到的，是一位乖乖巧巧等在街口，比中島敦更年幼的少女。
少女身著綺麗的紅色和服，長發用花朵發飾扎成兩束俏皮的發辮垂在兩側，輕輕抓住她的手，自下而上望來，腳步一動不動。只澄澈的藍眸眨了眨，惹人憐愛。
少女身前掛著一只灰色舊翻蓋手機。
手機掛飾也是一只可愛的兔子布偶，干干淨淨，白白胖胖的。
知里子疑惑地歪頭，「請問，你是？」
少女用毫無起伏的聲音回答：「泉鏡花。我已經殺死了三十五人。只要你撥打這個手機，就可以操縱「夜叉白雪」，「夜叉白雪」只聽從電話那邊的命令。不管殺人、劫持、盜竊，還是色誘，我都會做的。他讓我聽你的話，他說我要比人虎優秀多了。」
他，顯然是指芥川。
知里子看泉鏡花一板一眼地說著與可愛的外表不相符，可怕的話。
微微晃動的呆毛，看起來比人靈動一百倍。
「撥打這支手機嗎？」知里子指掛在泉鏡花身前的翻蓋手機，整理現狀。
泉鏡花點頭，報了一串數字。
長長的呆毛一晃，一晃。
「三十五人，都是他撥打這個手機，操縱「夜叉白雪」做的？」知里子又問。
「恩。」泉鏡花短促地應。
「他讓你聽我的話，意思是你以後都聽我的話就好了嗎，還是……如果我給你囑咐，他又給你新的指令，兩者互相矛盾了，那怎麼辦？」
泉鏡花想了想，如實說：「我不知道。」
恰時，等計程車在商業街的街口停下，她找禮物，跳下車就往賣蘋果糖的店跑去的亂步回來了。
蘋果糖是亂步在來時路上就決定要吃的甜食。
蘋果糖是夏日祭上最常見的一種小吃，亂步在車上還翻來覆去地念著棉花糖、鯛魚燒和章魚小丸子，明示她，今年一定要一起去一次從頭玩到尾、還能吃到尾的夏日祭。
亂步哢嗒哢嗒嚼著一只蘋果糖，把又大又紅的另一只遞過來。
知里子接過。
亂步就著她的手，咬下一大口，嘴邊沾上更多蘋果糖表面黏糊糊的冰糖碎末。
他含糊地說：「兩個不一樣的。你也嘗嘗我這個嘛，糖漿更厚一些，要更甜。注意咬一小口就好啦，你不喜歡這麼甜的，所以我挑了一個糖漿裹得最厚的，一個最薄的。哎呀，知里子，我一直沒見過你穿和服和浴衣的樣子，你在小說裡見過我穿和服了，不公平啊，我想看！你想看我夾可愛的發飾，給我扎小揪揪，我可是都滿足你了喔！」
我可是都滿足你了喔！
所以，他要得到相等的對待和回報。
亂步不分場合，流露出快滿足他的眼神，只隨心所欲地說他想說的話。
即使對面站著政府的重要人物，甚至是某個國家的國王，亂步也只把對方當作無關緊要且愚蠢的普通人，他的意志才不會因普通人有所動搖。
有亂步在，氣氛頓時變得生動、鮮活起來，不那麼凝滯了。
知里子拭過亂步嘴邊很甜的碎末，「啊，那就交給你了，亂步。挑一件你看得過去的浴衣，給我。」
「一件怎麼夠，每年有好多夏日祭咧！每個地方都會在不同的時間舉辦，有很多人就像追著櫻前線賞花一樣，追著夏日祭看煙火。知里子你想看的吧，看很多熱鬧的煙火，看很多很多我！我就想看很多很多你，所以你肯定想看我的吧，對吧對吧！」
亂步咽下蘋果糖，最後一句話說得清清楚楚，十分得意。
知里子眉眼彎彎，頷首，轉向安安靜靜等她發話的泉鏡花。
泉鏡花目不轉睛地盯住她手裡被亂步咬了一口的蘋果糖，純粹的期待一點不像是冷酷的殺人工具。
她笑言：「側邊和正面沒有一絲劃痕，保存得很好，很珍惜，只有灰色漆面自然磨損了，這不是新手機。就算是很有歷史感的舊式翻蓋手機，也應該有設置來電黑名單的功能吧，禁止所有人來電。或者拆下電池，直接將這支手機損毀，總之有很多不必再受制於人的辦法。」
泉鏡花眨眨眼，「雖然我不想殺人了，但是如果我不聽話，就會被他殺掉。」
「那你就搶先用另一只手機給自己打電話，命令「夜叉白雪」反抗。刀可以是殺人的工具，也可以是保護自己的手段。」
第083章 扮可愛的特權
泉鏡花認真地思考了片晌, 答：「我贏不了他。你是要命令我反抗他嗎？如果是你的命令，我會聽的。雖然我贏不了。我會死。」
話至末尾，泉鏡花又重復了一遍她預測的結果, 強調她贏不了, 聲音不見一絲起伏, 仿若在談論今天的天氣一樣普通、平靜。
贏不了的後果是死亡, 泉鏡花不反抗死亡。
知里子微皺起眉, 正要否定。
「你, 」
亂步快她一拍，左手高舉著吃剩的蘋果糖，用空出的右手不以為意地指向泉鏡花, 響亮地說：
「不想做的，就不做！既然你討厭自己的能力，那不要使用就好了, 也不要讓討厭的能力被別人使用——這件事就這樣簡單啊, 很難懂嗎？知里子可沒吩咐你去送死, 只是告訴你這個超簡單的道理，既然正被迫做著自己討厭的事情，那就想辦法讓自己不再做，想辦法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想辦法……不再被使用？」
泉鏡花歪頭，思考起來。
彎彎的呆毛也一歪，像輕盈、柔軟的逗貓棒, 福澤諭吉的貓或許會對這個毫無抵抗力。
知里子扯回發散的想像, 聽到泉鏡花深思的結果。
泉鏡花是對著她說的。
「我死了，討厭的能力就不會被使用了。可是，我死了的話，你就沒有代替人虎的工具了。他說我比人虎更優秀, 更有使用的價值。」
「他說的話一定對嗎？」
知里子嘆了口氣，「比較誰更優秀，首先要有一個評價的標准。我這裡本就沒有殺人、劫持、盜竊、色誘，這種讓你同以前一樣體現使用價值的工作需求。」
泉鏡花眼眸微垂，問：「你用不到我嗎？」
「我說了，刀的用途，不僅限於殺人，殺人以外的功能才是常態吧。屠刀是刀，餐刀、手術刀也是刀，不是嗎？」
「那就是說，你有其它工作需求的意思……」
泉鏡花若有所思，流露出堅定的神色，「我聽你的話。你可以交給我任何事，請務必讓我來做！拜托你了——」
那雙漂亮的藍色眼睛瞬間變得熠熠生輝了。
泉鏡花用充滿期待的眼神，那不只是使人松懈、便於暗殺的演技。
「除了你，我無處可去。」
雖說泉鏡花不想再被使用的意願強烈到一眼能看穿，知里子用她擅長的邏輯去應對，給出似是而非的答案，引導泉鏡花說她真正想要的，不想死，想證明自己有其它價值，可論起如何使用這個禮物，滿足泉鏡花的請求，把泉鏡花放在恰到好處的位置，知里子煩惱著。
知里子凝視把她視作唯一的救命毫毛的泉鏡花，禁不住想起與泉鏡花年紀相仿時，年幼的自己。
失去父母的庇護後，她選擇的稻草是律法。
比起維護正義，更多是冷靜研究過的權衡和私心。她擅長速讀和邏輯，掌握律法這種武器並不費力，可以自保，可以謀生。而現在，不只是自保和謀生的工具，擬定契約並使人信服，確保亂步在委托中有隨心所欲且不被記仇的權利，讓他更開開心心地向往合作。
知里子飛速思量著。
「你！！」
而亂步已然皺起眼睛，發出不服氣的一聲，「對知里子扮可憐是我一個人的特權，沒有人能比我更可愛！要是自認為無處可去的人都來找知里子，那這條街都要人滿為患啦！」
「這條街，現在就人滿為患……」
泉鏡花看了一眼商業街，如實說：「而且，我覺得，對知里子桑扮可愛、扮可憐，並不是特權。你現在讓我不要做，只是制止了我的這次，你無法時時刻刻監督每一個人的言行舉止，誰都可以做，我在你看不到的時候可以做很多很多。與這相反，知里子桑對人扮可愛、扮可憐，那才是特權。」
「呼——知里子！」
亂步對她皺起臉，聲音清脆。
泉鏡花用睜得圓圓的眼睛自下望上來，隱約墜著霧氣，眼眸愈發藍得透亮，濕漉漉的。
亂步鼓起臉頰，氣呼呼地發出「唔——」的長音，散發出他才不會輸的氣勢。
泉鏡花眨眨眼，藍眸撲扇。
知里子緘默，注視這出莫名其妙開始了的扮可愛比賽，她是受兩方認可的專業評委。
年長有年長的經驗優勢，亂步一向做慣了，萌得渾然天成，讓人完全想不到這是一個二十六歲、小孩子已經可以叫叔叔的大人；泉鏡花則將她年輕的勝勢展露得一覽無余，堅韌地抿著嘴，搭配軟乎乎又紅撲撲的臉蛋，可愛極了。
知里子拈著亂步咬了一口的蘋果糖，輕輕咬了一口，慢慢嚼著，拖長時間思索著，也借此享受更久一點大孩子和小孩子競相扮可愛的畫面。
「知里子！」
亂步叫她，雙手在她面前惹眼地搖晃，連超甜的蘋果糖都不吃了。
他甜甜地親了她一下，得意地揚起嘴，斜瞥了泉鏡花一眼，視線充斥著「我就是有你沒有的特權」！
勝負不言而喻，亂步狡猾地使用他身為戀人的特權。
知里子不禁流露出輕柔的笑，抽出一張萬元日幣遞給泉鏡花。
「鏡花，麻煩你去買兩瓶中和甜味的烏龍茶，要不冰不燙，溫度剛剛好的。不，還是一瓶好了，另一瓶要橘子味的彈珠汽水。這是錢。多余的部分，你請隨意買點自己喜歡的。」
泉鏡花用雙手接過，認真頷首，又乖巧地問起：「知里子桑，請問我可以買湯豆腐嗎？橘園的湯豆腐，很好吃。三千八日元一份，我可以用剩余的錢買兩份，知里子桑你也嘗一嘗，真的很好吃！」
知里子吃下這招尤其真誠的安利。
她伸手拿起泉鏡花身前的手機，將攔截規則設定為禁止所有陌生人來電，刪除原本存在通訊錄內的芥川的號碼，存入她的。
「知里子桑，我的號碼是——」泉鏡花正要報數字。
知里子截斷她的話：「不用告訴我，我用不到這個，也不會用。這是方便你聯絡我——這支手機應該有最基本的通話功能吧。」
隔了一個呼吸，泉鏡花正色，「恩，我一定會比人虎更優秀的！知里子桑，什麼牌子的烏龍茶和彈珠汽水都可以嗎？你要最貴的，還是最暢銷的？」
「普普通通的就好了。」她說。
「好。」
泉鏡花點點頭，瞬間跑遠了，眼前仿若有一道疾風閃過，撩動她的碎發和亂步的額發。
知里子望很快小成紅色圓點的身影，亂步哼哼貼過來，臉上掛著一點點不高興，嘟噥：「知里子，之前是異性，現在連可愛的女孩子也說除了你就無處可去了，要搶走你屬於我的注意力。簡直太過分啦！對吧？」
「我吸引可愛的女孩子，很過分？」知里子笑著補全缺失的主語。
「唔……是他們過分，總之很過分。都不和你事先商量一下，就強買強賣地把麻煩的人當作禮物送過來。」
說到麻煩的禮物，知里子微蹙眉目，芥川和泉鏡花給了明晃晃的提示，代替人虎。
為什麼要給她一份代替人虎的禮物，芥川知道中島敦是她的投資。她的投資一向會得到森鷗外無往不利的支持，不會主動使它失敗，所以這是芥川的想法，他想抹除中島敦，而不是活捉人虎換取賞金。至於原因，知里子問最有辦法的太宰治，得到了一個相當熱誠的建議：
鏡花身上背著三十五條人命。
敦君是正在被通緝的害獸。
就讓他們發揮一加一大於二的作用，變得更注目一些，所謂困境即是機遇啊∼
第084章 只有你
「我回來了——！明天就是你期待已久的親子活動對吧, 我很守信地趕回來了，要感謝我呀！」
聲調清亮，口吻氣壯理直。
柯南抬起沉浸於小說的腦袋, 循著熟悉的聲音望去, 果不其然見到了出現在門口, 快步進來的世界第一名偵探。
緊隨其後的, 是著水手服的知里子, 靛藍裙擺隨移動晃動, 輕快，靈動。
為什麼是水手服，柯南疑惑。
不過, 相當適合，看起來與真正的女高中生無異。
世界第一事務所的大家都有一張迷惑性極強的童顏，在顯年輕這方面是毋庸置疑的世界第一。
知里子和亂步是這樣, 坡和奉太郎也是, 安室透亦然, 他更是——從十六歲的高中生縮小成六歲的一年級小學生，論年輕的話，他是事務所內無人能夠超越的第一名，沒人比返老還童的他更實至名歸了。
亂步在他的專屬位置坐定，綻開熠熠閃光的笑容，衝安室透喊：「我要吃和之前一樣的慕斯蛋糕, 還要蜂蜜檸檬泡開的冰冰的氣泡水！」
安室透正在寫加長版臥底日記。
今日份的臥底報告, 安室透要寫明的，不只是昨天那個工藤新一的真實身份，還有基安蒂和科恩任務失敗的緣由，是必須謹慎、很棘手的一篇。
在開始寫這份報告前, 安室透先盡職地完成了他的工具人工作，帶來了一本有300多種點心做法的甜點全書，干勁滿滿地嘗試了新的甜點，並准備了四人份的美味早飯和中飯，把招待室又干淨利落地整理了一遍。
柯南對身兼數職的超人報以崇敬之情，不愧是經過認證的好用的工具人，面上瞧不出一絲異色。
安室透停下鍵入的動作，笑吟吟地應好：「冰箱裡有我試做的鮮奶油蛋糕。亂步桑，嘗嘗那個如何？我調整了雞蛋和奶油的比例，使味道變得更甜美了，想請教你的意見。氣泡水的話，我現在去准備。」
「啊，做得好，那你快點端過來啦！」亂步催促。
「好。」安室透起身去取。
亂步陷在柔軟的沙發裡，慢慢環顧四周，散發出悠閑的氣息。
啊。
視線不由得與他直直對上了。
柯南不情願地道出一句：「非常感謝您，亂步桑。其實，你不用特地為我趕回來的……」其實，期待已久的人不是他，是名偵探吧。
他一點都不期待親子活動。
原本便毫無期待，和亂步一起參加活動，被使喚得團團轉的人一定是他。
親子活動，可想而知，其他組都是由可靠的長輩身體力行地教育孩子，給孩子制作美味的料理。他這組，則截然相反，是他忙前滿後地為亂步大人准備吃食，不好吃的話絕對會被毫不留情地批評。
哎——
現在就更不期待了。
昨夜，他招來了可怕的狙擊事件。
今早，柯南索性向學校請了假，整天待在事務所處理委托，他每月的業務量必須達到三千萬。即使沒有要求，處理各種委托也是他作為偵探難以替代的愛好。
事務所周圍有安室透派人守駐，不必太擔憂安全性。
而早時陪著他的服部平次——決心守護的綠寶石被擊穿，繼續留下來也無法見到憧憬的偵探助手和名偵探，已經得到了溫柔的「沒事吧」的問候，見他無事，修整半日過後，吃過中飯便驅車返回大阪了。
服部平次是課業繁重的高二生，缺席一天就會有很多要補的學習任務。
他原本也是忙碌的同級生，柯南抿著嘴。
臨走前，服部平次借走了一本市面上很少見的精裝書，是他最喜歡的埃勒裡·奎因的名作，作為下次過來的正當理由，並用力揉揉他的腦袋，把他的發型揉成了一顆蓬松的樹果。
服部平次借走書，柯南先詢問過奉太郎，得到沒問題的答案。奉太郎就經常這麼做。
至於問奉太郎，不是知里子，是因為服部平次在書櫃上找到了一本很特別的小說，是一冊薄薄的四百格。這種四百格，柯南最眼熟了，工藤優作以前寫作就多用這種同款稿紙，後來才改用便利的電子稿。
而這冊手稿，封面只簡簡單單地寫著「織田作」三個字，是用黑色原子筆寫就的。
要說他知道的織田作，那就是無賴派的小說家織田作之助了，姓氏是織田，卻常被稱作織田作。
封面上大大的織田作，與內裡文章的字跡迥然有異。
從運筆特征和字行取向來看，顯然分屬於不同的兩個人。
柯南好奇地快速翻閱過。
裝訂成冊的手稿只有一章的分量，主人公是一個不再殺人的殺手。
故事剛剛鋪展開來，他已翻到最後一頁，誒誒誒——才開始要揭秘神秘殺手為什麼不再殺人的緣由，放置好吸引人的鉤子，斷在這裡真是太可惡了！
對於織田作、小說方面的問題，柯南認為文學專業的奉太郎會更了解，所以選擇給奉太郎去電。
「啊，是說那本織田作的手稿吧。」
「對，就是那個！奉太郎桑，請問那個有前文和後續嗎？」
柯南追問，「我看第一章的內容，出現了幾位我感覺應該是在前文或者其它文章裡出場過的角色。可我對織田作之助的作品不太了解，只看過《夫婦善哉》。」
奉太郎否定：「柯南君，你看筆跡和稿紙被生產出來的時間就知道了，不可能是那個織田作。」
柯南依言又瞧了一眼。
他剛剛就注意到了，這份手稿十分嶄新，主人絕不可能是幾十年前就已經去世的小說家。
但有可能是某位愛好者抄錄的。
「——是知里子桑的朋友，就和亂步桑、你和太宰桑一樣，與阿瑟·柯南·道爾同名的你應該能明白，是與那位小說家同名的織田作。至於後續，只有那一章，那位朋友好像不可能再續寫後文了。而前文，我聽說靈感來自與夏目漱石同名的小說家一本不知名的作品，就在書架上，分上中下三卷，是知里子花大價錢淘來的。」奉太郎給出指引。
依從奉太郎的指示，柯南找到了置在書櫃高處的三本書。
柯南小心翼翼地捧著，避免在知里子花大價錢淘來的書上，留下無法修復的折痕和污漬。
在亂步與他打招呼前，柯南正埋頭閱讀的，就是那位同名小說家的作品的中卷的第一章。
以一個虛構的城市為舞台，登場人物眾多，關系紛雜，看似毫無關聯又緊密相連。
明明著筆的都是日常中不為人關注的小事，卻有趣得不可思議，有趣得讓他忍不住暫且停下處理委托的進程，先把這本小說看完。
他花了一個下午讀完的上卷和沒開始看的下卷，都放在一側。
他現在一點都不期待期待親子活動，想熬夜把這三本書全部看完。
亂步不由分說地截斷他的話：「所以說，你要對我感激不盡，記住我的大恩情啊——雖然我趕回來的原因，不全是為了親子活動，還有知里子接受的委托啦！」
「我的委托？」迅速換了衣裝的知里子望過來。
「啊，晚上我也要去！」亂步歡快地回答。
「有什麼你很在意的地方嗎，亂步？」知里子問委托有什麼她忽略了、不妥的地方，邊將伴手禮分發給他，是一盒包裝精致的曲奇餅。
柯南接過，輕聲道謝，便聽到毫不猶豫的回答。
「你！要說這件委托有什麼讓我在意的地方，只有你！」亂步笑嘻嘻地回望。
知里子笑盈盈地說：「好吧，那我等下會問一下的，能否捎帶上一位名偵探作我的律師助理。對方應該會感到很榮幸，只是委托我，然後附贈了一位物超所值的世界第一名偵探——你在看這個啊，柯南，是非常引人入勝的作品吧。」
「非常棒！」柯南重重點頭，好奇，「是律師委托，不是偵探委托？」
「恩。」
「是要用到偵探的刑事訴訟？」柯南又問，「檢察廳已經決定要起訴嫌疑人了，說明犯罪百分之九十九就是嫌疑人做下的，但是嫌疑人堅稱自己是被冤枉的？」
「我不知道，應該不是。人證、物證和口供齊全，證據鏈完整，讓警視廳和檢察廳都百分百確定逮捕的犯人就是真凶，到決定起訴的階段，犯人卻是被冤枉的，這樣富有戲劇性的錯誤是非常罕見的。對方只請我盡快過去。可能是金融糾紛，或者我擅長的擬定、檢查合同吧。」知里子不確定地說。
「委托人是像鈴木財閥一樣的大財團？」柯南捕捉到關鍵字，猜測。
「恩，是雲雀財團。」知里子肯定，看茶幾上被擊穿的綠寶石，露出幾分擔憂的神色，「所以，我和亂步晚上要出去一下，柯南你一個人在應該沒事吧？」
「雲雀？」
柯南重復著。
這是和江戶川一樣少見、只有百余人擁有的姓氏。
令他更在意的，是充滿了干勁、主動說要去的亂步。
亂步展現出的興趣，通常是很有趣的事件、好吃的食物和知里子。
這樁只請知里子盡快過去的委托，柯南堵上偵探的直覺，他也要去！
「知里子桑，可以帶上我嗎？」
*
最後，知里子不僅捎上了大律師助理亂步，還帶上了一位小律師助理柯南。
雖然她謝絕了草壁哲矢來接她，但是比她預定的時間要早一個小時，一身黑西裝、飛機頭的草壁哲矢就恭恭敬敬等在門外了。那就用不到安室透接送了，知里子帶上兩位經過允許的大小助理。
柯南坐在右邊，欣賞車窗外的風景，並記下行經的路線。
亂步坐在左邊，敲起二郎腿，悠閑地含著一顆桃子味的棒棒糖。
車漸漸駛近一片住宅區。
知里子望向車窗外，這不是去往雲雀財團和雲雀恭彌的住宅的方向。
「森桑，就是這裡了，請下車。」草壁哲矢把車停在一戶普通的獨棟住宅外，說。
獨棟住宅表札上的姓氏是澤田。
一位黑色自然卷少年出現在門口，下垂眼如小鹿般干淨、澄澈，眸色新綠，眼下有一點恰到好處的美人痣——亂步走在她前邊，對迎接他們的少年自來熟地打了個招呼。
少年流露出不妙的表情，身體禁不住往後瑟縮一下，遠離亂步。
「你你、你！」
「怎麼了？」知里子關切道。
亂步伸長手，捉住少年，扯近，又狠又快地捶了十下。
少年忍淚，用手捂住腦袋被捶的部位，委屈道：「嗚啊——這是第五次了！」
誒。
第五次？
第085章 值得期待的未來
「我現在只敲了你四次！」亂步認真計較。
沒錯！
藍波說這是第五次了。
實際上, 加上這一次，現在的他總共只敲了藍波四次。
並非他有意推卸責任。
是他做的，就是他做的, 不是就不是。他不會說謊, 也沒必要這麼做。
多一次和少一次, 並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亂步大人從來是隨心所欲地敲人腦袋, 知里子、社長和其他人都不會因此指責他。
因為全部是被他敲腦袋的人的錯嘛！
他當然不用為其他人的錯誤負責。
而且, 那是他好心地幫犯錯的人意識到錯誤並去糾正它呀, 樂於助人的他應該受到獎賞才對！
這次亦然，他總是對的！
亂步恰到好處地隔在藍波和知里子中間，著重發揮他無可替代的存在感。
十三年前, 五歲的藍波就讓他覺得煩人。
顯眼的爆炸頭，綴著惹眼的發飾，特征引人注目, 令人不得不在意討厭的藍波。
藍波一路與小伙伴吵吵鬧鬧, 很容易就被惹哭了, 隨隨便便從爆炸頭裡抽出奇奇怪怪的東西要欺負回來，結果不小心砸中了他，讓十三歲的他抵達十年後，手足無措地與二十三歲的自己交換了。
交換時長是五分鐘。
藍波砸到了十三歲的他，卻不好好向他道歉。
重中之重的關鍵，是讓十三歲的他侵占了屬於二十三歲的他認識知里子的時間。即使是以前的他自己, 也不可以侵犯自己的權益, 不可饒恕的罪魁禍首自然被二十三歲的他一把捉住，毫不留情地敲足了五分鐘腦袋，直到交換結束，敲得他手都疼了, 要呼呼吹氣減輕麻木的痛感，對二十三歲的他來說，五分鐘的交換實在是太長了。
站在十三歲的他的角度，交換時間反而是短暫得過分了。
真是，不能給他再延長一點點與知里子相處的時間，再多一點點就好了。
他想要講道理的知里子，耐心又溫柔的知里子，給他好吃的千紙鶴糖的知里子，他想吃什麼都能被滿足的知里子……雖然知里子很可能是要用法律手段來支援他，把他送到不會受人欺凌、衣食住行更不會短缺的福祉設施，並非像社長撫養他一樣直接管束他。
總之，藍波真是太可惡了！世界第一可惡！
竟然給他短暫得過分、距離他有十年那麼久的最美好的期待！
等十三歲的他換回去，晃過神，決心把徹頭徹尾的熊孩子重重敲一遍，藍波已經逃開了，與他的小伙伴們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亂步只好壓下使用那個道具、再次抵達十年後、享受本就屬於他的未來的想法，含著來自十年後的千紙鶴糖，甜甜的滋味在口中漸漸融化。他忍耐著，盡職地把充斥廢話的信送到它應該去的地方。
如今長大了的藍波，看起來更煩人了。
有與他如出一轍、比他更柔軟、看起來很好摸的黑色自然卷，不論怎麼看都是在扮可憐的下垂眼，眸色也與他一模一樣，是兩顆漂亮的綠色幸運石，又愛擺出惹人憐愛的表情，身形軟乎乎的，肯定很好抱——這是知里子最沒辦法的類型，這分明是學他！
如果事務所之後還要招人，招聘條件在拒絕自然卷之外，一定要再加上必須滿足的一條：
謝絕學他對知里子扮可愛、扮可憐的人！
亂步覺得黑黝黝的服部平次就很不錯，擁有非常正直的品德，不像柯南會視情況有意識地使用演技和臉蛋來萌混過關。
其實，就算服部平次扮可愛、扮可憐，也無關緊要，因為一點都不可愛、可憐。亂步不否認會有稀奇古怪的人吃服部平次這種類型，認為完全比不上他、笨笨的服部平次就是很帥氣，但是知里子喜歡他，喜歡的是世界第一聰明又可愛、普通偵探毫無競爭力的名偵探啊！
知里子最喜歡他了！
不用回頭看知里子，亂步知道知里子絕對是無條件更偏袒他，毫不猶豫地相信他，這是毋庸置疑的第四次。
可是，藍波並沒有說謊，這確確實實是藍波第五次被他狠狠敲腦袋了。
雖然很奇怪，但是兩邊都沒有說謊。
他和藍波說的都是事實。
因為第五次，在藍波看來是早已經經歷過，對他來說卻還未發生的事情。
一切都是因為藍波隨隨便便用來砸人的武器。
那是和使柯南返老還童的藥物一樣神奇的道具，名為十年火箭炮，作用是使被砸中的人與十年後的自己短暫地交換，窺見既定的未來。
比如，現在用十年火箭炮砸柯南，看交換過來的到底是十六歲的柯南，還是二十六歲的工藤新一，就知道解藥在未來十年的研制進程，是否如柯南所願成功了。
作為報復和教育，二十三歲的他敲五歲藍波的腦袋，那是藍波被敲的第一次。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則是那之後。
十六歲的他在一次外出處理委托後，難得一見地，又收到了來自社長的嚇人的批評，亂步決計出走一次——用短暫的出走，滿足他一直忙於工作、缺少假期的願望，並讓社長意識到唯一的名偵探不可替代的重要性。
雖然那次出走，短得讓人根本意識不到是一次出走，被當作去遠一點的地方買粗點心了。
至於出走的目的地，當然是十年後啦！
去查看十年後的他的進展，再要一把甜甜的千紙鶴糖。
十年後，也就是二十六歲的他一定心滿願足了！
畢竟是對知里子無所不知的他嘛！
名偵探要了解一個人的信息，那是相當輕而易舉的，他從細枝末節就能看到好多好多無聊的信息，更別說他有心想知道的了。
雖然在偵探社有了新人以後，用搜索引擎檢索看得過去的事件這件工作，全部交給新人來做了，開始是與謝野、國木田，後來是谷崎潤一郎和宮澤賢治，但他絕對是世界上最會搜集、解讀信息的首席了。
找到特征幾乎沒怎麼變化、八歲的藍波，對名偵探來說，再簡單不過了。
亂步隨便看看《日賣新聞》就知道了，藍波常住的地方就是這裡，十年間毫無變化呢。
不坐他獨自出門就不會搭乘了的新干線，他叫了計程車直達這裡，藍波剛好在吃早飯。
亂步抓住沒有向他道歉的罪魁禍首，用武力輕易制伏迅速竄高了的藍波，藍波乖乖向他獻上十年火箭炮作歉禮——那就是藍波被他敲腦袋的第二次。
十六歲的他，隨即與二十六歲的他交換了。
是比現在的他要年長一點點，臨近二十七歲生日的自己。
他抵達的十年後，二十六歲的他正在偵探社宿舍的小浴室裡，把換洗下來的髒衣服塞進洗衣機。
與十六歲見慣了空蕩蕩的模樣不同，小浴室裡多了很多漂亮的發飾和發圈，有香味的沐浴液和洗發水，還有可可愛愛的小黃鴨。他正往洗衣機裡丟的衣物，明顯有不屬於他的女性的衣物。屬於他的衣服，摸起來就知道比他身上的小鬥篷要柔軟、舒適得多。
亂步往外探頭，越發吃味了。
呼——
十年後的自己真叫他妒忌！
小小的宿舍，多了許多放在小房間格格不入、先進的電器，小浴室裡的浴缸也換成了自動控溫的款式。
房間中央擺著一張未整理、顯得亂糟糟卻很溫馨的大床，床罩上和枕頭上的壓痕，分明顯露出是兩個人一起住。
以及，擠在一側，雖然有點早了，但相信很快能派上用場的，暖乎乎的被爐……被爐的桌面上堆起數不清的新奇零食，和一支瓷白的花瓶，一束不知名的花苞俏麗又浪漫。
那種花在從宿舍到偵探社的路邊最常見了，在秋日裡開得正好。
亂步一看就知道，肯定是他隨手摘的。
不愧是他，隨手摘的野花，搭配那支瓷白的花瓶，恰如其分！
還有空氣中隱隱約約，從流理台那邊飄來的紅豆粥的氣味，細膩、軟糯、甜甜的，是二十六歲的他的早飯，無疑已經加了適度的糖份。
除了他，室內沒有其他人在。
知里子是去丟垃圾了吧，那是一周內唯一可以丟棄資源垃圾的周六。
把垃圾堆在小小的房間裡可不行，自然要及時丟掉。
他的同居者和戀人當然是知里子了！
亂步不作其它猜想，除了知里子還能有誰呢！
他記下房間裡的一切布置，回到過去會用得上，記下既定的未來——勝者只能是他啊！
待短促的三百秒結束，亂步回到他正確的時間，瞥過藍波腦袋左邊鼓起了爆炸頭般一串鼓鼓的包，一下子就明白了，那是二十六歲的他的戰果。
那是藍波被敲的第三次，也是藍波早已經被敲、他現在還沒敲的那一次。
八歲的藍波眨眨圓圓的眼睛，忍不住掛下淚，用煩人的哭腔向十六歲的他，轉達二十六歲的名偵探的宣言：
「請勿侵占我的時間啊！即使是我自己，交換的只是知里子不在的五分鐘，也不可原諒！世界上沒有比這個更讓人生氣的事情了！還有，牛奶君你記住喔，不能再把十年火箭炮借給我，你借給我用，我就打你！」
最後一句話是留給藍波的，是明晃晃的威脅。
藍波常穿著一套以純白為基底、有一片黑色斑點的套裝，像極了一頭有爆炸頭的奶牛。
藍波還長著兩只金色的牛角，用這個昵稱來稱呼藍波再恰當不過了。
來自二十六歲的他的威脅非常有效，有效到讓十六歲的他生氣。
亂步氣呼呼地在藍波腦袋右邊也敲出一串鼓鼓的包，讓兩邊變得非常公平、美觀了。
那就是藍波被敲的第四次。
這是第五次。
不願見到他的藍波，會作為招待者現身的原因，自然是會用到他的神奇道具了，那個禁止借給他用的十年火箭炮。
那個雲雀財團，用柯南知道的名字，而不是知里子習慣的稱呼，不缺錢的風紀財團背後的人，真正要委托的，不是這時候、已經很厲害了的知里子，是比現在的知里子更厲害的，未來的不敗律師。
如果是其他人，那這個投機取巧的方法顯然是行不通的，但是知里子就能做到。
因為知里子有常人難以企及的速讀能力，能用兩分鐘時間，甚至是不到一分鐘，將厚重的資料全部翻閱完畢，在腦內瞬間整理好，並給出一個切實可行的方案。
如果是知里子，五分鐘就足夠了。
不用在未來的十年間兢兢業業地進行調查，進入高度認真負責的工作狀態，只要輕輕松松地過來，盡快過來，被十年火箭炮砸一下就好，什麼都不用做——十年後的知里子，想必成為了與他一樣聞名的世界第一不敗律師。
而與十年後的自己進行交換的知里子，還能窺見堅定、明亮的未來，與他在一起的，長久的未來！
三十六歲的他，一定有正常地變老吧。
時間會在所有人臉上和身體上留下無法抵抗的痕跡，他明亮的眼睛會漸漸變花，堆起笑的眼角顯出老爺爺般的皺紋，身體變得不那麼聽使喚……三十六歲的他肯定沒有二十六歲的他可愛、帥氣又聰明了，一定是二十六歲、現在這一刻的他最軟乎乎的，最好抱，最讓現在的知里子喜歡了！
不過，等他到三十六歲，那當然是覺得三十六歲的他比二十六歲更有智慧，更有閱歷，更好了！
三十六歲的亂步，會是那時候的知里子最喜歡的人！
「怎麼樣？知里子，十年後怎麼樣？」二十六歲的亂步問。
「很好！是值得期待的未來。」
不論是交換到這裡、十年後的知里子，還是交換回來、現在的知里子，答案都一模一樣呢！
亂步得意地綻開熠熠閃光的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很早就決定好的一章喜歡我的小可愛，歡迎收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