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于 2020-12-20 00:24
《(綜漫)非人類秘史》作者:秋木葉【完結+番外】
文案:
第一人稱,正劇非甜餅。
男主是那個屑屑,有很屑的行為注意避雷。
內容標簽: 綜漫 強強 情有獨鐘 穿越時空
搜索關鍵字:主角:源千雅(MinamotoChimiyabi),屑屑 ▏ 配角:預收《我穿成了星期三[綜]》《劍士戀雪》求收藏 ▏ 其它:
一句話簡介:我現在要隨機抓一個屑屑回家
立意:人與自然和諧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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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于 2020-12-20 00:27
第1章
作者有話要說:
寫本文的時候作者剛入鬼滅坑不久而且漫畫還在連載,很多設定與原作有出入。
本文存在大量女主翻車/男主搞事的情節。
——
目前連載的新文《在橫濱直面不可名狀》《和宰離婚後我跟魔人私奔了》
即將開始連載的預收《我穿成了星期三》《劍士戀雪》求收藏。
我叫源千雅,性別雌性,種族鬼,年齡……講道理我也記不太清了。忘記年齡是女鬼的特權,這是成人式那天我媽告訴我的。
話雖然這麼說吧,但說實話,看著自家不知道活了幾十幾百年的媽打扮得跟個人類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似的,這個場景多少有點細思極恐。
不過時間長了,我也漸漸能理解自家娘親為啥執著於這個風格了——在人類的世界裡,這副模樣的確能換來不少便利,說到底,人類這種愚蠢的生物,特別是雄性,對那種所謂的青春之美還是有相當的執著的。
按常理來說,鬼族不應該跟人類有太多的交流,畢竟兩個物種在生命力和戰力方面差距實在太懸殊。但是往人類世界跑這種現像自古以來在我們鬼族就是屢禁不止的,甚至有些個鬼還為了換點什麼新鮮玩意兒而跑去跟人類幫忙。
鬼族的力量毫無懸念地會在人類世界掀起驚濤駭浪,而這樣的事件對我們鬼族影響雖然不大,但終究也會成為這一族冗長而無聊的歷史當中為數不多的有趣的新聞。
將這些趣聞記錄在史卷上的人是鬼族的史官,而鬼族的史官都頂著同一個姓氏。
源。
對,就是我家。
我家在鬼族血統算不上高貴,但也相當古老了。源這個姓氏是我家太爺爺平安時代從天皇手裡正兒八經領來的。作為史官世家,我們源氏一族先天便擁有進入人類世界的特權——記錄鬼族在人類世界的活動,順便在人類歷史上抹掉鬼族的存在也算是我家的工作之一。
也許因為人類歷史或多或少有我們鬼族的參與,但史冊上又沒有關於我們的明確記載,是而在人類的認知範圍中總是難免有些對我們的誤解。
在這裡我首先要澄清一下,雖然同樣是非人,但我們跟隔壁妖怪並不是同一個物種。當然像奴良組那種家族跟我們也算是交好,平素偶爾甚至還會互相幫個忙啥的,不過我們兩個物種間本質上是存在物種隔離的,所以我們鬼族的祖訓也反復強調過,原則上不贊成鬼族人選擇跟妖怪通婚。
不過說到底這也是個體的選擇而已,只要不危害鬼族的利益,族內對這種事情也從來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或許也是因為這個,本就分不清我們和妖怪的人類更容易把我們兩族混淆了。
當然這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反正不管是鬼族還是妖族,在人類的世界裡都是禁忌的存在。
比較讓我頭痛的是人類對我們的另外一個誤解,就是關於我們鬼族會吃人這件事情。
講真,依仗人類血肉維持生命這種事情在鬼族的世界裡簡直就是個笑話。在鬼族聚集的地方多的是山裡的靈芝仙草和靈力充沛的惜珍奇獸,也只有那些食物裡的營養能支持的起鬼族身體的所需。鬼族的血肉對於人類而言是絕佳的滋補品,甚至可以讓人類獲取與鬼相當的力量,但對於鬼族而言,人類的身體雖然能夠勉強充飢,卻著實沒什麼營養——是而自古以來也沒什麼正經鬼非得巴巴跑去拿人類當糧食。
然而這個世界上總有些個不正經的鬼——雖然不太想承認那些家伙的血統吧,但是根據鬼族生物學家的分析,那些家伙的確擁有鬼族的身體,所以從嚴格意義上來說算是鬼。
但他們沒有繼承鬼族本原的血統,也完全沒有什麼身為鬼族的驕傲。也不知道是靈芝不夠好吃還是仙露不夠甜,反正天下美食那麼多,他們就專盯上了又沒營養又難吃的人類。
我當然也承認弱肉強食這個定律,但我並不覺得人類可以被當成食物。雖然他們個人的力量弱小得像是螻蟻,可他們擁有創造比鬼族幾千年歷史更精彩的文明的智慧,甚至在一些與鬼族的對決當中,他們也並沒有完全處於下風。
這樣的物種是值得尊重的,是值得欣賞甚至保持交往的。我也不知道是多沒腦子的鬼才會選擇把這麼美好的生物拿來吃。
但那些獨立於鬼族存在的鬼顯然沒有這樣的覺悟。也是因為他們毫無掩飾的殺戮,人類對鬼族的印像添了很多恐懼。
在真正接觸到那些鬼之前,我們並不知道人類對我們的恐懼究竟緣何而來,直到幾十年前的幕末——那會兒我們的老大風間千景為了追求一家的公主整出了老大的動靜,而那個公主的養父恰巧開發出了一種能讓人類擁有與鬼族相差無幾力量的藥物。
也就是那個時候,我們接觸到了那群以食人為生的鬼。
因為他們的首領也是在藥物的作用下才變異成為鬼的,所以他們對能夠開發出變若水這種藥物的家伙相當感興趣。
可惜那個時候我們並沒能對那些異端采取什麼強制性的措施,因為風間千景那一波浪得著實有些過火,差點搭進去半條性命,而在參與人類的爭鬥的時候,由於羅剎隊的存在,鬼族也難得地遭受到了些許打擊——當然,我覺得這鍋主要還是得由沉迷撩妹的風間千景背。
關於這件事情的始末,從父親手裡接過筆的我原原本本地寫進了鬼族通史,而在看到這段描述的時候,風間千景用一種想殺人的眼神瞪著我。
當時我說了一句特別作死的話:「你瞪我有啥用,我這是敬業,史官就得有一說一啊!」
風間千景當時並沒說啥,我也就以為這篇算是順利翻過去了。
直到兩個月之前,將我們一族重新治理得井井有條的風間千景突然讓我去人類的世界把那個頂著鬼族名字招搖撞騙的鬼頭兒逮回來。
「你不是敬業嗎,消除鬼族對人類的影響也是你的工作吧。」
……雖然他用的理由特別冠冕堂皇但我還是覺得這位堂堂族長根本就是在記仇翻舊帳而已。
對於抓人這種工作,講道理我的內心是拒絕的,畢竟我只是個弱小無助又可憐的史官而已,就算作為鬼擁有一點天生的戰鬥力吧,但在鬼族當中絕對算得上是戰力的底層了。
而這次的追捕對像簡直就是個窮凶極惡的亡命徒,讓我去抓他簡直就是去送人頭的。
我還年輕還只是個寶寶而已啊!您這招借刀殺鬼有點過分了吧!
我覺得我還能再掙扎一下,誰想到風間千景背後還有大招:「不想去嗎?也難怪呢。畢竟已經到了這個歲數了,或許快給你找個婆家才是正途。」
正所謂催婚是每一個單身生物都繞不開的詛咒,本來我家父母還算開明,也不老催我的,但偏生族裡這位大領導長了一副老媽子心腸,明明自己也是個單身狗,卻還日常操心別人的婚姻大事。
就好像我嫁了人之後他這個剝削狂就能放我回家當全職主婦似的。
雖然說我也沒有什麼當全職主婦的打算,畢竟娘胎裡單身的我連個對像都沒有過一個,對於這方面委實沒什麼規劃。
風間千景顯然是捏准了我沒有這麼早嫁人的打算,所以才拿這種事情威脅我。誠然這種行為有點可恥,但在我這兒也算是有效了。
於是雖然不情願,我總算也接下了去把那個鬼抓回來的工作。
「但您怎麼著也得給我點線索吧?不然茫茫人海我上哪兒逮那個鬼去啊?」
「無慘。」風間千景說:「那家伙的名字叫鬼舞辻無慘。」
第2章
拿著風間千景給我的跟沒有也沒什麼區別的線索,我踏上了前往人類世界的旅途。
我並不是第一次踏上這片土地,事實上,上次來這邊記錄關於風間千景的軼事距今也不過五十來年而已,但就這五十年間,人類的世界似乎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當然,既然是人類,總是難免會有些個一成不變的地方——頂著與人類十六歲少女相仿的面孔的我從心底裡這樣認為。
在熱情山民的邀請下,我也沒怎麼客氣,直接跟人去了家裡。
這倒不是因為我對那個單純樸實的鄉民有什麼非分之想——說到底,我也是在風間千景那張妖孽的臉的荼毒下成長起來的,對人外在的要求相當苛刻,而這位鄉民的面孔顯然並不能引起我的興趣。不過在見到這家伙的時候我就覺得他興許能派上點用場。
因為這家伙是個話癆。
明明只是第一次見面而已,他在跟我交談的過程當中險些把他祖宗八代的消息都一股腦兒地倒出來了。想探聽情報的話,找這種性情的家伙准是沒錯的。
於是頂著他家裡的老婆幾乎要噴火的眼神,我走進了那間茅草屋。
不過我也清楚,就算想探聽情報,上來就問人家「你認識鬼舞辻無慘是誰嘛」肯定是沒用的,畢竟涉及到個人隱私問題,就算真的認識,就算說是話癆的性子,人家也未必肯直接告訴我實情。
所以在進入正題之前得循序漸進地套話才行。
「助一郎大哥,不知道這裡的村子有沒有出現過……關於鬼怪的傳言?」耐著性子聽完這位名叫助一郎的大哥講完了自己爸爸的堂弟的姐姐的婆家兄弟的爺爺的光輝歷史之後,我總算問出了自己斟酌了一路的問題。
「鬼怪?」助一郎明顯一愣。
「我家兄長常與我提及這方面的事情,而今也十分懷念,是而每到一處總想著搜羅些關於鬼怪的傳奇,待與兄長重逢的時候便可說與他聽了。」我面不改色地扯著謊。
聽了我的說辭,助一郎臉上露出了神秘的微笑:「姑娘你問我可算問對了人,我想這村裡不會有人比我更了解關於鬼怪的事情。」
「這可不是傳奇,而是真事兒。」
「村邊的那個樹林裡,夜裡可是有鬼怪出沒的,而且是十分凶殘的食人鬼!」許是為了讓自己的話聽上去更有說服力,熱心鄉民助一郎還特意壓低了聲線,試圖營造出一種恐怖的氛圍來。
而在聽到「食人鬼」的時候,我也頓時覺得這次的問話好像有門。
於是我也十分配合地裝出一副害怕的模樣:「食人鬼?」
「是啊!那天晚上路過樹林的時候,我正看到一個紅眼睛的家伙抓著村裡的瘋子,起先我還沒在意,略靠近了點才發現,那家伙正貼在瘋子的脖子上吸血啊!」
「我當時嚇得腿都木了,想跑卻跑不動,就在那時候,那個鬼突然轉過頭看著我,那嘴角還淌著血呢!」
「我拼了命才跑回村子裡來,不然就要跟那個瘋子一樣,被鬼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啊!」
「……」
聽完助一郎的描述之後,我在心裡默默對某個壞我鬼族名聲的家伙進行了強烈譴責。摸著良心說,雖然我對風間千景派給我的這個任務有老大的抵觸情緒,但這個任務本身我還是贊同的,對於這種惡劣的行徑必須予以制止才行。
譴責完之後,我覺得我也應該代表鬼族對這個受到驚嚇的大哥進行一下最基礎的人文關懷,雖然犯事兒的人跟我一毛錢關系都沒有。
略整理了下思緒,我清了清嗓子,說了句:「助一郎大哥能在這樣的境況下死裡逃生,想來也是福澤深厚之人。我平素便艷羨這樣的氣運,是而請容許我用些個俗物來借一點大哥的福澤,以保我〈〉日後事事順遂。」
說著,我從口袋裡摸出了事先准備好的人類的通貨——是錠沉甸甸的足金。
見到這玩意兒,助一郎的眼睛都直了,而原本對我頗有敵意的這家的女人花子也頓時眉開眼笑起來,甚至親昵地挽起了我的手:「姑娘,眼下天色不早,如果姑娘不嫌棄大可以住在我家裡。」
「不必了。」我卻並沒有再停留下去的想法。
比起在這個田舍停留,我更想早點找到鬼舞辻然後趕快回家摸魚劃水。
「可是旁邊的林子裡夜間真的有鬼怪出沒!」助一郎臉上的神情卻擔憂了起來,他看了看我隨身帶著的太刀:「雖然姑娘可能會些防身的家什,但它們可不是人啊……」
「不妨事。」我笑了笑:「反正我也不是。」
沒理會那夫妻兩人在原地瞠目結舌,我獨自推門離開了低矮的屋舍。既然林間有無慘手下養的食人鬼,那麼在那裡也應該能找到關於無慘的線索。
這樣想著,我進入了那片幽深的叢林。
對於鬼而言,夜間的空氣的確比陽光下更舒適些。不過我並不太喜歡這樣的幽暗寂靜,說到底,比起那種一眼望不到頭的黑暗,顯然還是能將色彩映得分明的陽光才更能讓人切實地體會到活著。
當然黑夜可以給我,給我們這個族群更強大的力量,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借著黑夜給我的力量,我輕而易舉地分辨出了混合在空氣當中的那一縷有些異常的幽香——很遠,但在以相當可怕的速度向我靠近著。
我將右手壓在刀柄上,向後退了兩步,找了個更合適迎擊的位置。雖然在這個距離上我也沒法百分之百地斷定對方的目標就是我,但只看移動速度,來的家伙不管是人類還是鬼族,恐怕都擁有相當的實力。在我能感知到的範圍裡,除了我和那家伙之外,似乎並沒有第三個人形生物存在了,而我並不覺得對方感覺不到我的存在。
距離在不斷地拉近,我甚至能聽到身體擦過樹葉傳來的細微的「沙沙」聲——事實上,那家伙力道控制得極其精准,以至於在極速跑動的時候,帶起的樹葉震顫都是微乎其微的。如果不過因為鬼族的感官本就靈敏,我或許根本無法捕捉這樣的聲音。
來了!
順著聲音的源頭,一道嬌小靈便的黑影從樹間竄了出來,而閃著寒光的刀刃所指的,正是我站的位置。
一瞬間仿佛有千萬只蝴蝶撲面而來,攜著芬芳,美得如夢如幻。可我知道,這美麗的背後藏著最最可怖的殺機。
向後疾退,我單手壓在了刀柄上,卻並沒有把刀抽出來——我很清楚自己的實力,所以在弄清楚對方來意之前我並不想進入戰鬥。
「啊啦,是個比想像中清秀的家伙呢。」來人一擊不中,翻身在半空躍出了個優雅的弧線,緊接著猱身又向我的方向撲來。
靈巧得如同蝴蝶一般。
我連忙再退,一面應聲道:「我是哪裡得罪了小姐您嗎?為什麼要攻擊我?」
「深夜在林間出沒可是很危險的事情哦。我特地趕過來告訴你這件事呢。鬼小姐。」來人的聲音甜膩而溫柔,只是音節有些空洞,沒有更多的起伏。
月光透過樹葉漏了下來,借著光暈,我終於看清了與我戰鬥著的少女的面孔——那是個漂亮至極的姑娘。
而她動手卻絲毫沒有一點溫柔的意思,雖然動作很輕,但招招都直逼要害。
在對方凌厲的攻擊下,我躲閃得多少有些狼狽,但我還是試圖跟對方溝通著:「我不知道姐姐你是怎麼看出來我是鬼的,不過因為我是鬼就跟我動手未免有點荒唐了吧?」
「你好像說了什麼有趣的話呢。」少女彎眸笑得燦然:「可將遇到的鬼擊殺本身就是鬼殺隊的任務啊。」
作者有話要說:
善變的憨憨秋木葉決定今天開始隔日更了,
慣例下一更掉落的時候本章下的2分評有小紅包掉√
第3章
鬼殺隊!
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我簡直要真實地哭出聲來了。
——講道理哦,作為一個安分守己的五好文系鬼,被一群人類針對成這樣還有沒有天理了啊!
當然關於鬼殺隊的傳說,作為鬼史官的我也算多少有些耳聞的。不過對於我們鬼族而言,鬼殺隊的傳言終究只是個傳言而已——至少在真正與鬼舞辻無慘那伙食人鬼接觸之前,我們都覺得鬼殺隊這種東西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不過在知道無慘的存在之後,鬼殺隊的存在當然也就變得順理成章了起來,而我,作為與人類接觸最頻繁的鬼族史官,十分榮幸地成了第一個與鬼殺隊接觸的正經鬼族。
通稱,實驗小白鼠。
而實驗結果就是從未接觸過正經鬼族的鬼殺隊顯然沒辦法區分我們和無慘群家伙,所以自然而然地把我也列為了誅殺對像。
可以說非常委屈了。
然而委屈歸委屈,眼前這位姑娘顯然並沒打算給我辯解的機會,所以我也只能硬著頭皮先把這一戰打完——至少讓對方先打消了動手的念頭再說。
盡管作為一個文系,讓我動手我內心是十分拒絕的,何況我本身就是鬼族戰力的低層,跟風間千景那伙人打架就沒贏過,但再怎麼弱我也終究是個鬼吧,比起人類想來還是應該強那麼一丟丟的。
這樣想著,我也開始轉守為攻。
向少女的方向急衝而去,我單手握著太刀刀柄,擺出了一副居合的架勢——但這一記只是佯攻,眼看距離近了,我瞬時放開了太刀,轉手從懷裡摸出了一柄短脅差來。
原本因月光而顯得有些冰冷的空氣霎時便熾熱了起來。猩紅的刀身翻卷著熱浪,在出鞘的一瞬間,似是想將周遭的一切都化作灰燼一樣。
火焰,這是我力量的屬性。
根據鬼族百科全書的記載,鬼的力量也會有相應的屬性,基本上來說,這些都該由血統來決定的。
但凡事總有例外。
比如我母親的力量屬木。而父親則是擁有難得一見的純粹的水屬性。按照正經的遺傳規律,我的屬性應該是隨他們兩個中的一個,至多也不過就是衍生出個與兩者相近的土屬性而已。
但或許是從小被嬌縱得太過而養成了這短促火爆的性子,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在我第一次拔出自己的佩刀時,刀身上竟然迸出了一星火花。
這顯然是一次不規則的突變。
大抵也是由於突變的原因,我的力量弱到令人發指。
不過這並不會影響眼下的局勢,因為對手畢竟只是個人類。
我依然想在事情變得更麻煩之前快速解決戰鬥。
刀鋒凝結的光暈迅速鎖住了對方進攻的方向,原本翩然自在的蝴蝶在火光的映襯下終於沒法再那樣悠然,驚惶地,在煙幕當中橫衝直撞。
眼前的少女動作一滯,但旋即邊用更輕盈的動作扭轉了身子,飛身落在了不遠處的一段樹枝上。
見她停手,我自然也不會再強攻。收住了招式,我抬頭看著她。
「迄今為止見過的鬼當中,你的攻擊是最溫柔的,就好像,好像不想傷害到我一樣呢。」少女安然開口,只是眸光依然如死水般沉寂。
「我本來也沒有傷害你的理由。」我收刀入鞘。
「聽起來更像是個玩笑話呢。身為鬼的你這樣說。」她定定地看著我,語氣依然沒有起伏,只是說的話裡帶著點挑釁的意味。
身為鬼殺隊員的她,對鬼的憎惡程度顯然比尋常人類更甚,我雖然想與她解釋,但在了解她的素性之前,我也不能貿然把鬼族潛藏了幾千年的事情隨意說與她聽。
比起這個,順勢打探一下消息才是正途。
於是我有些敷衍地應了句:「那麼就當作玩笑吧。」
接著將話題一轉:「比起這個,作為鬼殺隊員的你知道鬼舞辻無慘的下落嗎?」
在聽到鬼舞辻這個名字時,少女臉上一直帶著的笑容驟然消失了,空氣也在一瞬間凝滯了起來。
「你好像提到了一個不得了的人物啊。」她說:「你找他做什麼?」
「我在追捕他。」我如實回答。
空氣變得安靜,微風掀起的樹葉顫動的聲音驟然格外清晰。
而更清晰的是那姑娘的忍俊不禁。
像是聽到什麼笑話。
「喂喂,你不要擺出一副不信的樣子啊,我可是很認真的。」我抗議道。
「是這樣的啊。」少女輕歪著頭,似是略做了下思索,接著她復又笑得粲然:「那麼我也是認真的呢!想與作為鬼的你成為好朋友哦。」
「所以,找個地方好好談一下吧?」
空氣中的幽香漸濃,我從中分辨出了一點藤花的氣息,也就是說——
「可是姐姐,您邀請我的手法可不怎麼磊落啊。」我輕撇了下嘴:「就算您想請我出去玩,也該問過我的想法啊!」
「明明只是初次見面就想騙我出去約會不太合適吧?我可是個正經鬼來著!」
借著月色,我看到少女臉上閃過一絲驚詫,但她大抵也是身經百戰的,即使被戳穿,也還能保持相當的鎮定。
「啊啦,被發現了呢。」她柔柔開口:「有這麼強的能力,想來手上沾染的血腥也不會少吧?」
「可是能將身上的血腥味全部掩飾起來,真是讓人佩服呢。說起來你大概是我遇到過的,最強的鬼了。」
「……那可真是謝謝你了,從小到大我都沒被人說過強。」我順口應了聲,但隨即反應過來好像有點不對:「不是,姐姐,我真的不吃人啊!」
「講道理我跟你見過的那些鬼不一樣,他們不正經但我可很正經的!不如說至少在應付他們這件事上,我們的目的是一樣的,雖然我也不會幫你殺他們。」
然而不管我怎麼解釋,少女臉上的表情都沒有絲毫的變化,這讓我一度懷疑她是不是個面癱,不過我也算有點自知之明,畢竟人類對鬼族的誤解也不是那一兩句話就能消解的。
特別是在不暴露鬼族存在的情況下。
好在眼前的情況也不算太遭,幾個來回之後,我大約也摸清了少女的實力——這孩子大抵是個擅長用毒的,而且用毒手法相當老道,藥性估計也不會太弱。
這換成是別人說不准就栽在這兒了,但我就不一樣了,因為這個世上有種體質叫百毒不侵。
所以說運氣有時候也是實力的一部分啊。
當然我其實也不是天生就不怕毒的。
這事兒說來還是拜風間千景所賜。在我們都還年幼的時候,族裡有人意欲叛亂,在風間千景的點心裡下了毒,而那點心很不幸被貪嘴調皮的我給吃了。
當時的記憶在我的腦海裡並不清晰,多半是聽我媽後面提起的。我當年昏睡了有小半個月,而當我再醒來的時候,便因禍得福地得了這麼個體質。
有時候我也會感嘆貪吃其實也是個好事兒,但每次提起那回事兒的時候我媽總會敲打我說:「你就不能讓我省點心!好容易把你養這麼大,你說你要把自己弄死了我不是還得再費力氣重新養個小的?」
於是打那以後,我肆無忌憚的童年就被強行劃上了句號。
只是回想起來有時候我自己都不免有些訝異,原來曾經我跟風間千景關系那麼好,然而現在的他卻只會在我記錄了他的言行之後瞪著眼睛凶我。
嘖,所以說男人總還是小時候顯得可愛些。
不過眼下並不是感嘆這個的時候,因為就在我全神戒備的範圍內,有什麼東西忽的出現了,而且在以相當快的速度移動著。
更讓我在意的是,那東西身上似乎帶著一點血的氣息,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家伙應該是——
鬼!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大家的收藏評論還有營養液和雷啦!你們的支持是我更新最大的動力w
不過鴿子秋三次比較忙,雖然有存稿但是在正式發出來之前總是忍不住要修修改改,為了減少bug,本文在有榜之前會隔日更新,如果能有榜的話就隨榜更,不定期會有加更掉落√
所以走過路過的小可愛們收藏我一下好不啦!如果能順便戳進專欄收藏一下作者就更好了w卑微作者無以為報總之文收破千或者作收破五百的時候會掉紅包or番外or加更慶祝的2333
第4章
鬼殺隊的少女顯然也察知了那個鬼的動靜,短暫的猶豫之後,她終於決定暫時放下我,轉而去向那邊。
——因為我身上並沒有帶著多少殺意,可那邊狀況卻不太樂觀。
而見她的身影閃動,我也連忙抬起手,卻是運起了靈力。
鬼殺隊的目的無外是將鬼擊殺,但眼下這個狀況,我卻也不能坐視不理——畢竟那可是鬼舞辻無慘那邊的鬼,如果能逮到它的話,說不准就能套出什麼有用的信息來。
所以我必須趕在這個鬼殺隊的少女前面找到那只鬼才行。
當然這也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畢竟競爭對手只是個區區人類而已,想要追擊什麼東西至多也只是靠兩腿拼命奔跑而已,但做鬼就要便利很多了。利用靈力壓縮空間實現瞬間移動對於大多數鬼而言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只是根據自身力量的強弱,可移動的距離也不同罷了。
我靈力並不算太強,但移動的範圍卻也剛好把那個鬼覆蓋了進去,所以想找到他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
高速的移動讓我有一點眩暈的感覺,待我定下心神,看向那只橫衝直撞的鬼的時候,卻是不由得怔住了。
喲呵,還是個熟悉面孔?
雖然凌亂的頭發已經變得雪白,瞳孔也因為鬼化的緣故而變成了妖冶的紅色,有些厚實的嘴唇因為生長出的獠牙而外翻著,看上去有些猙獰,但他身上略有些破爛的衣服還是讓我一瞬間認出了他的身份。
這不是白天那個熱心鄉民助一郎嗎!
可不過才短短半天的時間,他怎麼會……
鬼化的助一郎感官也變得敏銳起來,在感知到我的存在之後,他猛地轉過頭,接著張牙舞爪地便向我的方向撲了來。
「助一郎大哥?」我驚呼。
然而他對自己的名字並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應。眼下的他沒有丁點理智,混像是個飢餓的凶獸一般。
這副模樣讓我不由得想起了當年在江戶城見到的那種名叫「羅剎」的東西。同樣沒有理智,同樣會對周遭一切活著的東西發動攻擊。
但唯一的不同是他們身上的氣息——羅剎身上可不會有這麼濃烈的鬼的氣息。
我不由得皺起了眉。說實話,我並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即使是作為鬼族對外界最了解的史官,我對這些非正常狀態下誕生的鬼也是一無所知的。
不過既然他看上去這麼像羅剎,那麼用那個方法或許能讓他稍微恢復一點理智,只是……
我有些遲疑地看著助一郎。
讓羅剎恢復理智的方式目前已知的只有一種,那就是用真正的鬼族的血脈滋養,把他們也同化成真正的鬼。之前曾經有個在人類世界長大的家伙用過這樣的方式試圖保護那群羅剎,但說實話,對這樣的方式我實在有些接受無能。
畢竟對於鬼族而言,血液這種東西才不是可以輕易割舍的,拋開靈力不談,對於鬼而言,流血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種無法忍受的屈辱。
更不用說舍出血脈來滋養一群不相干的家伙了。
可眼下這個狀況,我又著實不想放過這個探求鬼舞辻無慘下落的機會。況且助一郎此刻已經是個鬼了,如果只是想恢復他的神智,或許只需要一點血液的催化……
幾經思索,我終於還是決定姑且把握一下這次的機會。
從懷中摸出了小脅差,我對著自己的手臂輕輕劃了一下。鋒利的刀刃霎時在白皙的皮膚上開了一道傷口,血腥的氣息一瞬間溢了出來。
於是原本就相當活躍的助一郎瞬間變得愈發癲狂。
我不敢怠慢,順手用手帕沾了鮮血向助一郎的方向拋去,而在這瞬息之間,那道傷口便已經自然而然地愈合了。
——這就是鬼族強大的自愈能力。
在血的引導下,助一郎幾乎是不要命般地向手帕撲去,而他所有的動作都在舌尖觸到那一灘尚未干涸的血漬之後戛然而止。
血液的融合多少要消耗些時間,而這些時間裡,他多半會如同個空殼一樣僵在原地。
這是資料上記載著的東西。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那個鬼殺隊的少女才終於姍姍來遲。
我並沒有轉頭去看她,但我能感受到她身上泛著的漸漸強烈的殺意。
「抱歉。」我難得地用十分正經的語氣說道:「但這家伙是我先發現的,所以應該是我來把他帶走。就算你是鬼殺隊,我也不會讓你碰他的。」
「這可真是讓人有些困擾呢。」少女的聲線依然平靜到有些空洞:「不過這家伙好像還沒來得及傷人——因為他好像才剛剛變成鬼呢。」
「是啊。」我應和:「下午我見到他的時候,他還是好端端的一個人。」
「但是據我所知,能將人變成鬼的,似乎只有那一個人呢。」不知道是不是襯著夜色的緣故,少女的聲音聽上去也格外涼:「鬼舞辻無慘。只有他才能將人變成鬼。」
「那麼為什麼,你一出現在這個村子裡,這兒立刻就有人變成鬼了呢?」
「還有空氣裡還沒有消散的血的味道,是你的傑作嗎?」
少女比方才還要冰冷的態度讓我意識到她似乎是誤會了什麼,但是吧……
我不是我沒有我是真的很冤枉啊!
用血什麼的不是為了探聽情報誰會特地做這種麻煩事情啊!雖然說我血統也不算太高貴吧,但好歹也是個純血,血可是很珍貴的!況且把人變成鬼這種事情本來也不是我做的啊!我只是……
……等等?她剛剛說什麼?
我驟然回過頭,看著已經將薄刃的佩刀抽出來的少女:「你剛剛說能把人變成鬼的只有鬼舞辻無慘?」
少女眸光微閃,動作卻是頓了一下。
「你不知道嗎?」
「我上哪兒知道去啊我又沒當過人!」我翻了個白眼:「而且我也沒跟這種鬼接觸過,我還想好好問問這兄弟他是怎麼變成鬼的呢!」
「不過……」抬手抓住了助一郎的肩膀,我又說道:「總之還是謝謝你吧,給我提供了不錯的情報。既然助一郎會突然變成鬼,那也就說明那家伙應該是在附近了,我得去找那家伙了,那麼後會有期!」
不及那小姑娘再次發難,我卻是先一步用起了空間折疊——畢竟此刻身邊有個完全沒有行動能力的助一郎,我實在不想跟鬼殺隊的人有更多糾纏。
當然我也很清楚,在帶著一個人的情況下,我能移動的距離只會變得更短,恐怕很難能脫出那個鬼殺隊的小姑娘所能探知的範圍,所以被那家伙再次追上怕也只是事件的問題而已。
不過這也無妨,我總有讓她即使追上也沒法動手的法子。
雖然鬼殺隊士能輕而易舉地分辨出我們與人類在氣息上的不同,但在尋常人類眼中,我看上去也不過就是個普通的小姑娘而已。
所以如果混進人類聚集的地方,即使是鬼殺隊士也沒辦法堂而皇之地對我進行追殺了。
眼下所處的地方距離村落尚且有一段距離,但我隱約已經感受到了人類的氣息——只要循著那些氣息一路找過去,總能得到人類的庇護。
然而現實總是殘酷的,饒是我心裡的算盤打得劈啪作響,在重新看清眼前的光景時,我卻是不由得怔住了。
這是……
作者有話要說:
自捉蟲:寫空間折疊的時候我還沒整明白鳴女是怎麼回事,弄明白鳴女的事情之後已經寫到很後面了,因為前面有幾個重點情節要依賴這個設定才能實現所以保留了,並且假定屑老板自身可以用這種方式瞬移。
再弱弱地聲明一下,我寫文的時候為了情節展開是會經常加一些比較任性的設定的,如果特別在意的話不用強迫自己看,真的,我是為了自己開心才寫文的,但我不敢保證自己寫的東西能讓別人也開心,如果不開心的話就好聚好散吧!
不管在不在我身邊都要愉快地度過每一天哦∼
另外我很少用第一人稱寫文,因為第一人稱視角受限有很多地方只能點到為止,就很擔心以我的能力到底能不能把故事講清楚了。
而且女主性格和三觀都挺迷的,基本上是一個憑野性直覺生存的家伙,所以後面可能會出現很多「我」的主觀判斷跟客觀事實並不一致的情況。
希望不會造成閱讀障礙吧(趴…)
第5章
入目的不是料想中的村舍,而是距離村子還有一段距離的荒野。在一大片玉米田裡,之前探知到的那幾個人類驚惶地移動著。
我心裡暗叫大意。方才探查得實在有些心急,竟沒能分辨這幾個人的氣息有多紊亂。
只是眼下既然已經到了這裡,再想離開卻也不容易。空間折疊到底是相當消耗精力的招式,今夜我已經使用了兩次,其中一次還帶了助一郎。如果再使上一次的話,之後如果再碰上什麼突發的狀況,我怕是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兒了。
所以雖然移動的地點並不理想,現下也只好隨遇而安了。
順著聲音的方向主動找去,我很快便看到了逃走村民中的一個。那也是白天跟助一郎他們一同勞作的普通村民,名字的話我記得是叫有介的。
「發生了什麼嗎?」我攔在了有介面前。
乍聽到我的聲音時,有介如同被針扎了一樣向後連退了兩步,幾乎有些站立不穩,不過他總算很快穩住了心神,看清了我的長相,這才用快哭出來的聲音叫道:「鬼……是鬼!村口有鬼!」
「您不必驚慌,到底發生什麼了,請您說與我聽聽吧。」我心裡雖然焦急,但眼前這個異常情況卻也不能置之不理——直覺告訴我,這中間定然會有些不容錯過的線索。
於是我也只能溫聲安撫起這個驚惶失措的人來。
有介吞了下口水,似乎也勉強平靜了些許,他張了張嘴,正准備說什麼,視線卻忽的瞟到了我旁邊的助一郎,於是方才安定下來的情緒瞬間又變得滿是驚恐,他伸出顫抖的手指指向助一郎:「他……他……」
「他是被人下了會失去神智的毒,不過沒事,已經服下解藥了。」我面不改色地扯著謊。
「毒……是毒嗎?」有介深吸了口氣,似乎還有些不敢相信。
「是毒。中了毒的人大抵會變得瘋癲,有時候甚至還會襲擊周圍的人。」我說。
「是這樣嗎!」有介的眼睛卻忽然亮了起來:「所以我家女人也只是中了毒而已,並不是被惡鬼纏身了對嗎!」
「你家女人?」我愕然。莫不是這村裡還出現了第二只鬼?
「慎子黃昏的時候說是去找花子歸還前些日子借來的針線,我在家一直等到天黑都沒見她回來,有些擔心就出來找,結果就聽人說慎子她變成了鬼怪在村口……傷了人……」
「我當然不信,拉著那個人想去村口看個分明,結果,結果……」
結果自然是看到已經變成鬼的女人。
話聽到這裡,我心下已經了然——如果之前那個鬼殺隊的少女所說不錯的話,那麼鬼舞辻恐怕現在還在村子裡,而所在的位置……
「順便問一句,您剛剛提到的那位『花子』是……」
「就是這個助一郎家的女人。」
有介的回答印證了我的猜想,看樣子,那位能將人類變成鬼的家伙就藏在助一郎的家裡。
而且很可能就是……
「看來花子的情況不太好,我現下得帶助一郎大哥先趕回去一趟才行。」我/草草地安撫了有介一下:「您也不必太擔心,直朝著樹林的方向跑就行了,那邊有個穿著蝴蝶羽織的小姑娘,應該能接應你。」
既然鬼殺隊的任務是從鬼怪的手裡保護人類,那麼在遇到驚惶逃竄的鄉民時,理應不會坐視不理。
所以把有介推給她就對了!順便還能給我爭取到一點時間。
「對啦,你可別跟她說遇到過我和助一郎這件事哦!」
放下猶自癱坐在那裡有點不知所措的有介,我扯著助一郎便開始往村子的方向跑,只是跑到村口的時候,我卻並沒有見到有介所說的那個變成鬼的女人,只嗅到了一股濃郁到讓人想要作嘔的血腥味——或許那個失去理智的鬼是真的開了殺戒吧。
傷了人,然後再被鬼殺隊的人斬殺,人類世界裡似乎時常出現這樣的循環,無休無止。而眼下的我並沒有多少心情去感嘆這樣的事情,因為我要去尋找那個罪惡的根源。
那個可以將人類變成惡鬼的家伙,那個頂著鬼的名頭到處招搖撞騙的鬼族之恥。
順著記憶的方向,我很順利地找到了助一郎家的那間屋子。大約是因為助一郎鬼化之後發了狂的緣故,木板制的房門無力地在外面懸著,有種搖搖欲墜的感覺。門口的柴禾堆有些凌亂,但洞開的房門裡與白天倒是並沒有多少不同。
甚至連空氣的味道都沒有什麼變化。
唯一的差別或許只是少了那個女人的氣息。
空氣裡沒有血的味道,這足以證明那個女人並沒有淪為食物。
可不對,如果沒有血的味道,為什麼助一郎和來訪的慎子會變成鬼?為什麼花子會消失不見?那個名叫鬼舞辻無慘的家伙究竟在哪裡?在這間破落的田舍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連串的疑問湧上心頭,如同一團亂麻,讓人理不清頭緒。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直安靜得如同雕像般的助一郎忽然有了動靜。
一聲長長的**,接著是一連串不規則的扭動,待他再次轉動眼球的時候,原本因為鬼化而變得猩紅的眸子已經恢復了原本的清明——只是在光線的映襯下還帶著些許暗紅的光澤,這是鬼族的像征。
他已經徹底脫胎成一個鬼了。
「那麼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吧,到底發生了什麼。」坐在桌前,我單手支著下巴,側頭看著表情有些茫然的助一郎。
「你是白天的那個……你怎麼在這裡?不對,你是……」助一郎的眉毛痛苦地擰成了一團,他將手指插/進了發間,用力拉扯著自己的頭皮。
在覺醒鬼族血脈的瞬間,身為鬼族的靈感也同時被打通了。現在的他能輕而易舉地分辨出我是個鬼。
而且是擁有純淨血脈的那種。
「我怎麼會變成這樣?我……花子?花子!」他原本因為痛苦而微微蜷縮的身子忽的舒展開來,他張大了眼睛,四處尋覓著,口中不停叫著那個女人的名字。
「花子去哪兒了?她到底發生什麼了?」在發覺回應自己的只有回聲之後,助一郎的聲音也顫抖了起來。
「這或許應該由我來問你才對。」我說:「你究竟是怎麼變成鬼的?」
「我……」
素性話癆的助一郎竟在一瞬間出現了語塞,似是在回想,又似是在掙扎,良久,他才幽幽說了句:「我能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情是花子用指甲劃破了我的臉。」
「因為我白天引你回家惹得她生氣了,這也是常有的事情,包括在是吵鬧中被她抓傷也不是什麼稀奇事,但剛剛,在受傷之後我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花子她是還在生我的氣嗎?是自己跑出去了嗎?天已經這麼晚了,一個人在外面實在太危險了,我得出去把她找回來才行!」
這樣說著,助一郎便自顧自地開始往門口的方向跑去。
「別去了。」我瞬間移動了身形,擋在了助一郎與門的中間:「你找不到她的。」
真相已經很清楚了不是嗎。不管怎麼樣,想要將人變成鬼必定要通過血脈,而唯一在助一郎身上留下傷口並有機會將自己的血悄無聲息地注入助一郎身體的人只有一個。
花子。
或者說得更直白一點,雖然有些讓人難以相信,但他家裡的那個善妒又有些貪財的樸素村婦的本體就是那個人。
鬼舞辻無慘。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發現我點的一鍵感謝好像一次都沒有顯示過?
於是手動感謝一波投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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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你們麼麼啾∼
第6章
「不可能的,花子不可能是那個什麼……鬼舞辻的!」聽了我的解釋之後,助一郎的情緒驟然激動了起來,他甚至衝了過來,試圖抓我的衣領。
……這就有點過分了吧兄弟,咱倆又不熟就別隨便拉拉扯扯的了行嗎!
就算他此刻的心情我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吧,然而作為一個正經鬼,我果然還是不太喜歡各種意義上的身體接觸。
微微側身閃過他伸過來的手,順勢撣了撣衣襟,我這才說道:「不管怎麼說,剛剛有機會在你傷口裡注入血液的只有鬼舞辻。」
「可花子也不是第一次……打傷我了啊!她不可能……她一定不可能是……」助一郎反駁。
「所以說——」我揉了揉眉心:「我下午見到的那個花子夫人也只是個普通的人類而已,至於為什麼她忽然會變成鬼舞辻……」
說到這兒,我不由得怔住了。
可不是嗎,方才那會兒不管是助一郎還是花子都只是尋常人類而已,想要在他們面前偷梁換柱簡直不要太容易!
想來那家伙多半就是在我離開之後悄無聲息地潛入了助一郎家裡,將花子偷偷換掉,待助一郎跑出去之後才帶著花子堂而皇之地逃走的。
雖然不知道那家伙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地兜這麼個圈子,不過想來他也不是什麼正經鬼,說不准是有什麼特別的怪癖呢?
——盡管這個怪癖著實讓人有點不敢恭維。
不管怎麼說,如果這就是他的戲法,那麼接下來的搜索也就有了頭緒。
閉上眼,我開始用靈力探索周圍的空間——盡管我並不清楚鬼舞辻無慘的實力究竟到了怎樣的地步,但大抵是出於鬼族血脈裡自帶的本能的驕傲,我覺得我應該能找到他的所在。
畢竟再怎麼菜,我好歹也是鬼族的正統啊!
好在結果也並沒有太讓我失望,至少他使用瞬移時落地的位置是在我能感知到的範圍之內的。不過那家伙也沒傻到落地之後就在原地等著我去逮他,根據我的探查,他此刻已經不在那個位置了。
可即使是這樣,我還是精准地確定了一個坐標,一個鬼舞辻無慘肯定停留過的坐標。
因為他把花子留在了那裡。
在遙遠的空氣中,我捕捉到了那個女人的氣息,滿滿的,浸透著鮮血的氣息。
我的心情忽的一沉。
助一郎在旁邊猶自有些茫然,顯然還沒完全接受自己已經成了鬼的事實。而除開茫然,他的氣息裡還摻雜著些許焦急——那大抵是對那個女人的擔憂。
或許男人話多起來難免會顯得有些油滑,這個男人也是一樣的。聽身邊的人說,他幾乎搭訕過村裡大大小小所有的姑娘,每回有外鄉的女人路經此處的時候,他也總是十分熱情地迎接招待。為這點,他家的女人沒少跟他生氣。
但就算如此,他心裡依然是疼惜自家婆娘的。女人翻了醋壇子他也不頂撞,女人鬧起性子動起手來也就那麼受著,女人半夜還沒回來,他擔心到不顧自己的狀況直想往門外衝——說到底,助一郎和花子都是最最淳樸的莊稼人,他們本該能夠吵吵鬧鬧地過完剩下的歲月的。
將來生個娃娃,尋個好親家,再多拓幾畝田地……
可惜現在,那個油滑的男人已經變成了鬼,而那個滿身醋性的女人則是孤零零地躺在原野。
弱小如人類,終究沒辦法掌握自己的結局。
「我找到她了。」我輕聲說:「可惜救不回來了。」
真相總是殘忍的,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用更委婉更不傷人的方式傳達。
畢竟鬼族能經歷的所謂生離死別實在太少了,而那些因為生死而帶來的悲傷在鬼漫長的生命當中實在不值得一提。
所以我不是太明白人類在這樣的情況下會產生怎樣的情緒。但助一郎很快就告訴我了。
「什麼?」助一郎像是沒聽清。
「我找到花子了,她被殺死了。」我又說了一遍。
助一郎忽然僵在了那裡,像是剛才剛服食過我的血液之後動彈不得的狀態一樣。空氣變得十分寂靜,隱約間,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碎裂一般。
或許那是一個人類在情緒崩潰時腦內發出的響動吧,只是我沒料到,那種聲音在這樣的環境下竟然顯得如此清晰。
不知過了多久,助一郎忽然長長地吟嘯了一聲,接著又是一聲宛如野獸般的悲鳴。大滴的淚水突破眼眶,直直砸向地面,他像是一只發瘋般的凶獸一樣掙扎著,想繞過我,衝向門外。
我沒有再阻攔。
因為此刻的我比他更想快點趕到花子所在的地方,在那裡或許還殘留著關於鬼舞辻無慘的蹤跡。
更重要的是,眼下屋內的氛圍實在讓我有點無法呼吸。
我從沒有想像過一個人的情緒可以如同潮水一般這麼鋪天蓋地地席卷過來——或許這就是人與鬼最大的不同吧。因為生命的短暫而脆弱,所以在這短短幾十年的生命裡,所有的喜怒哀樂都無比強烈地湧動著,所以他們的生命總是精彩的,哪怕有的時候填滿時光的是這種無法掩藏的悲傷。
「我帶你去找她吧。」我說:「跟我來。」
聽了我的話,助一郎稍微安靜了一下,他點了點頭。
可他並沒能踏出那道房門。
因為不知何時,熹微的晨光已經悄然鋪灑在了東方道路的盡頭。
天亮了。
在看到外面的光亮時,助一郎驚叫了一聲便縮回了屋內,直蜷進了灶台邊最黑暗的角落。
「怎麼了?」我有些不解。
「陽光……」他顫抖著身子說道:「我不能接觸陽光,我對那樣的光亮有一種本能的恐懼,直覺告訴我如果曝曬在日光下,現在的我絕對會被殺死!」
被殺死?
我承認,陽光在一定程度上會限制鬼的力量,但說見光死卻也還不至於——至少我見過的鬼裡雖然大多數都很討厭陽光這種存在,卻還沒有一個是完全不能站在日光下的。
所以我們本身對陽光的抵觸也沒有那麼強烈。
現下助一郎卻說他會被陽光殺死——究竟是誇張還是確有其事我無法驗證,畢竟我也不能讓助一郎冒著生命危險走到陽光下試驗。
不過以他目前的狀況,讓他跟我一道去找花子和鬼舞辻無慘顯然是辦不到的了,而我又不能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裡。
說到底,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也得擔一半的責任。雖然與在這個世界上流竄的鬼有本質上的區別,可在鬼殺隊的眼裡,他說到底也只是個鬼而已。剛剛變異沒多久的他恐怕也沒什麼強烈的戰力,這附近又有鬼殺隊員出沒,把他一個人扔這兒無異於讓他送死。
「那個……」我正思索著,助一郎卻忽的用微弱的顫聲試圖喚起我的注意。
我側頭看向他:「怎麼了?」
「如果可以,我是說如果源……源小姐您能外出的話,能不能……能不能幫我把花子接回家來?就算已經……讓她一個人在外面我終究不放心……」他在灶台的陰影裡翻了個身,竟是換了個跪伏的姿態:「拜托您了……請無論如何幫我把花子帶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啊昨晚更新前忘修作話了悄咪咪補上一句:屑老板出來挨打!!!
第7章
饒是助一郎的哀求聲實在讓人動容,可我也不得不思考一下他這個請求的可操作性。誠然我並不畏懼陽光,也能輕而易舉地找到花子的所在,但你讓我帶著那麼一具血淋淋的屍體回到這兒來?
——這是嫌鬼殺隊沒有懟我的借口嗎!
當然通過空間折疊一類的手法也不是不能做到悄無聲息地暗渡陳倉,但是經歷了這漫長的一夜,我也多少有些精疲力竭了,加上白天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其他事情,我著實不敢在這個情況下把體力悉數用盡。
「這個事兒吧……」我撓了撓頭,有些踟躇地嘀咕著:「我現在是要去花子那裡沒錯,因為說不准那裡會有什麼關於鬼舞辻的線索,但是把花子弄回來就有點……」
助一郎眼裡的光驟的暗淡了些,臉上的表情也變得無比失落。
「不過……其實你也不必急在這一時,且先好好休息吧,我晚上再帶你去……見她。」略略思索之後,我又這樣說道。
助一郎的目光多少有些渙散,他僵硬地點了點頭。
「拿著。」說話間,我將一個繡著火紋的錦囊扔了過去:「算是我做的小玩意兒,雖然沒多少靈力,但多少能用來防身。」
言畢,我也沒有再去看他。他身上迸發出的情感實在太過強烈,強烈到足以將周遭的一切吞沒。
而我不想被吞沒。
於是我幾乎是從那間屋子裡逃出來的。
順著空氣裡漸濃的血腥味,我十分順利地找到了花子的所在。女人的面容並沒有受到什麼損害,只是滿滿的都是驚恐,那雙已經失去生氣的眼睛大張著,似乎還想再多看看這個世界一樣。
我嘆了口氣,在她身體的周圍轉了一圈,卻意外發現了一串腳印——是男人的腳印。
鬼舞辻無慘,這恐怕就是那個男人留下的痕跡!
於是我無暇再感嘆含恨離世的女人,只是將她草草掩埋,順便匆匆念了段超度的經文,緊接著,我順著那一串腳印一路走了下去。
雖然這樣明顯的痕跡比起線索更像是個陷阱,但我無論如何都只能順著這條線走下去。
我總要找到他才行。根據我的感知,這串腳印所指的方向似乎是一個山洞——我頓時想起了助一郎。如果助一郎對陽光的恐懼是真的,那麼這份恐懼很可能是來自於另一個給予他鬼族身份的人。
換句話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鬼舞辻無慘恐怕也是見不得陽光的。
——所以說雜牌軍就是雜牌軍嘛,連太陽都不能曬的鬼生還有什麼意思!
一面在內心發出嘲諷,我一面往疑似鬼舞辻無慘藏身的地方找了去。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這串腳印所指的洞穴恐怕就是鬼舞辻無慘此刻的藏身之所。在順著腳印一路向前的過程中,我竟真的探知到了另外一個人的氣息,那個與在花子遺體周邊留下的幾乎完全一致的氣息。
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心中的悲憫霎時被一種難以言喻的興奮所取代,我全力向那個方向飛奔而去,然而下一秒,那個氣息突然中斷——
他消失了!
他在逃?
我毫不懷疑他作為鬼的基本素養,所以我可以肯定,至少在我探知到他之後不久,他也應該察覺到了我的存在。
而在確定我在向他移動之後,他的第一反應居然是逃走,而且應該是直接用了折疊空間一類的手法瞬間移動的。
——是怕了?還是……
我連忙將探知的範圍擴到了最大——
然而沒有。在我所能感知到的範圍內再沒有那個男人的蹤跡。
我並不確定他逃走的方向,所以也沒法判斷他的實力究竟到了什麼程度,唯一能肯定的是那個膽小鬼此刻已經脫離了我能監察到的範圍。
讓他逃了啊……
雖然心下也明白追擊的過程總不可能一帆風順,可這種功敗垂成的即視感多少讓人有些喪氣。我最終還是在鬼舞辻無慘曾經藏身過的山洞裡轉了一圈,不過我心裡也很清楚,通過空間折疊移動的時候是不會留下任何線索的。
我心裡有些不甘,但也不敢在這裡久留。這裡距村子著實有點遠了,至少助一郎的家已經完全脫離了我的探知範圍。為了保證他的安全,我只能趕緊回去。
而當我再回到那間村舍的時候,入目的景像卻是讓我不由得有點心驚——像是經過什麼洗劫一樣,剛被修好不久的房門此刻終於被徹底拆了下來,頹然地躺在地上,屋內桌椅杯盤在地上亂作一團,不知是經歷了怎樣的混亂。
可在這一片混亂當中,助一郎卻睡得十分安然,氣息也全不似之前那麼急促——
甚至隱隱地有一點增強的趨勢。
我眯起了眼睛。由人類變成鬼這樣的事情在鬼族歷史上十分罕見,但也總有些個例。而根據史料記載,當一個人與體內覺醒的鬼族血脈完全融合之後,會如同幼年的鬼一樣經歷一次靈力暴漲的成長期。
不過根據書中的記載,人類的身體與鬼族血脈的融合期大抵要花上一年左右的光景,化鬼之後第二天就進入成長期這種事情,即使在鬼族歷史上也沒有出現過。
當然助一郎的情況在鬼史上應該也算是絕無僅有的,畢竟他身體裡應該也融合了鬼舞辻無慘的力量,想來他此刻的變化應該與那個家伙的力量有關吧。
太細致的東西我也弄不清楚,畢竟我只是個搞歷史的,又不是搞生物學的。不過不管怎麼說,鬼舞辻無慘對於鬼族而言是個變數,這是個不爭的事實。
眼下的疑點著實不少,思慮再三,終於決定索性先把助一郎喚醒問個究竟。
聽到我的聲音,助一郎擰著眉頭睜開了眼睛,染著暗紅色的眸底透出一種似帶著慍怒的光。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那一瞬間,我竟似是感到了一種無形卻十分強力的威壓——
可不過轉瞬,那種異常的感覺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是我太累了所以才出現了幻覺嗎?
「發生了什麼?屋裡怎麼變成了這樣?」我問。
「我……」助一郎沉吟了一下,這才應聲道:「抱歉,是我忍不住想要發泄。」
「也就是說這些都是你的傑作咯?」聽他這麼說,我心底的疑慮反而更重了:「我還當是遇到了什麼敵人呢。」
「並沒有什麼人過來,只是方才我實在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不過現在……」助一郎抬起頭,直直地盯著我的眼睛:「現在沒關系了。」
「嗯?」
「我剛剛夢到她了。花子,她特意跑到我的夢裡來跟我道別。」助一郎說:「本來說好要一起到白頭的,不過現在我也算白頭了,總不算毀約對吧?雖然有一點點舍不得,但人和鬼的壽命本就不是一樣的,既然我變成了鬼,總會有不得不離開她的一天,而這一天早點來的話,反而也是好事,至少我們之間的回憶只有那麼多,遺忘起來會比較容易吧。」
「遺忘?」
「花子她啊,雖然偶爾會嫉妒,但內心也是希望有人能好好照顧我的,既然是她的願望,那麼我當然也要向前看才行——嘛,雖然現在還沒辦法完全做到啦,但總有一天我會做到的。至於花子,我也希望她不要等我,平平安安地轉世,或許等她再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紀,還可以回到我身邊來呢。」
「總抱著對死人的念想終歸無濟於事,花子是這麼跟我說的,所以我決定忘掉她了。」
「是……嗎……」我只覺得一瞬間的窒息,卻不知道該怎麼反駁。他說得很對,很好,他這樣想才算是正道,才算是通透,才算是不負人生——可是他之前給我看到的深情,看到的崩潰與絕望都是假的嗎?
在得知愛人已逝的瞬間迸發出的歇斯底裡是假的嗎?
還是說因為他已經變成鬼了,所以連心腸也變得涼薄起來了,又或者他本身就是涼薄的,他們男子都是涼薄的?
我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男人都是大豬蹄子(?)
就最近在追棲瀧大佬的《虛構之春》,每追一章都要感嘆同樣的屑老板在大佬筆下就是該死的甜美,而翻自己存稿箱的時候感覺我家老板屑就一個字。
……等你們看到後面應該就能理解作者無時無刻不想暴打無慘的心情了2333
另外關於劇情以及男主的問題我只能說無可奉告,因為已經寫到太後面了一言不合就會劇透(頂鍋跑
希望小可愛們不要拋棄太過辣雞的我(自己鑽進垃圾桶.jpg)
第8章
雖然心裡依然有些疑慮,但身體襲來的疲憊讓我有些無法繼續思考。左右此刻周遭沒有敵人,先趁著太陽落山之前好好休息一下補充體力才是正途。
從行囊裡取了攜帶的干糧胡亂充了下飢,接著我在牆邊選了個舒服的姿勢閉上了眼睛——在沒有得到主人允許的情況下,擅自使用床榻終究是失禮的事情,況且眼下這個光景,我總得防備著各種緊急的動向。
好在接下來也並沒有再發生什麼其他意外。待我再度轉醒,已然到了黃昏時分。簡單拾掇了一下行囊,我便准備攜助一郎一並離開這個村子。
「真的不用再帶點什麼了嗎?」看著助一郎空蕩蕩的行囊,我到底還是忍不住問了句:「這次離開,日後可未見得有再回來的時候了。」
「只是這家裡也沒什麼可以帶的。」助一郎的聲音帶了點嘆息:「況且很多東西都與那婆娘有關,帶在身邊看著也難過。」
聽他這麼說,我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鬼殺隊員暫時還沒潛入這個村子,但我知道那個姑娘怕是還徘徊在這附近,而因為鬼舞辻的短暫出沒,她甚至可能已經召喚了其他同伴。
我很清楚,停在這裡早晚會再與那群家伙糾纏,但我的目標從來都只有無慘一個,鬼殺隊會怎樣於我而言實在是無所謂的事情。如果可以,我並不希望與他們照面。
按照我的想法,想要追蹤鬼舞辻無慘的蹤跡還得從他消失的那個洞穴下手。按照鬼殺隊的說法,他們那群雜牌鬼說到底要靠人的血肉過活,所以以那個山洞為圓心,排查附近人類聚集的地方,說不准會找到什麼線索。
不過在徹底離開之前,我還是帶著助一郎去了花子的所在——聽說人類總喜歡用很隆重的方式進行道別,雖然此刻助一郎已經不再為人了,可他們終究有過那樣的過往。
幫花子砌了個像樣的墳塋,我又再次誦讀了一段超度的經文。
倒是助一郎,在看到這樣的景像之後竟是半是調侃地說了句:「想不到鬼也會念這樣的經文啊。我一直以為鬼也是畏懼這些經文的邪穢呢。」
「你這話說的。講真,我們鬼族裡虔誠的家伙也不少啊!」看著墨跡未干的碑文,我心裡忽的泛起一陣說不出的異樣情緒:「嘛……不過人類對鬼族的誤解也是一直都有的,想來在人類眼中,鬼與極樂本就是不相干的東西吧。」
「極樂。」助一郎輕聲叨念了一句,語氣似帶著點諷刺。
——這就是人類的偏見!就是欺凌!雖然也不算沒有理由吧,畢竟人類所能見到的也不過就是鬼舞辻那群家伙那樣的窮凶極惡的鬼,但在正經的鬼族世界裡,一生行善的也不在少數。
只是鬼的壽命實在太長,長到生與死的界限都很模糊了。
偶爾會與幽靈打交道的我們比人類更了解死後的世界,甚至有的時候我們也會護送一些了卻心願的幽靈到三途川的邊上,那是個兩岸都開滿彼岸花的所在。
說來嘲諷,那花在此岸生界的鬼族盛開的盡是清冷的藍色,而在對岸的花則是更具生機的火紅——
我曾不止一次地看著黑白兩位鬼史帶著已被超度的靈魂走進那個世界,炫目的,似乎帶著種別樣吸引力的世界。
尋常人類是不可以去那個地方的,因為兩岸的花實在太妖冶,會讓精神力不夠強大的人類迷失自我,從此再回不了此岸。但比起人類,鬼總歸是要強上一點的。
「說起來……」看著佇立在土丘前的男人,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句:「或許你還可以再去見花子一面,在三途川邊上。」
男人並沒有反應,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
不知道是不是他沒能理解我的意思,於是我又繼續解釋道:「你還是人類的時候或許不太方便,畢竟那地方陰氣重,對人類的精氣多少有點損傷,但你現在是鬼。三途川離這兒稍微有點遠,不過他們一般都是頭七渡河,現在出發的話還能趕上……」
「不必了。」他說。
聲音罕見地有些清冷。
「既然已經道過別了,就沒必要再見面了。」
我不知曉昨天晚上進入助一郎夢境的是否真的是花子的魂魄,也無法琢磨眼下說出這句話的助一郎的情緒,說到底,那終究是別人的事情。
「那麼走吧,去找鬼舞辻,然後為花子報仇。」我又說。
「報仇……嗎?」他的聲音依然很輕,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似從裡面聽出了一絲不屑:「或許這也沒有必要。」
「或許我該做的只是以現在的身份繼續活下去。畢竟即使……那個家伙死了,花子也不會再活轉回來。」他又說:「比起這個,我想知道,為什麼同樣是鬼,你可以在陽光下自由活動而我卻不行?」
「我之前也聽老人們講過關於鬼怪的傳說,按說鬼都是不可以在白天行動的,可你為什麼可以?」他向前邁了半步:「藍色的彼岸花?是這種東西的緣故嗎?之前有人提起過,說是這種東西可以讓鬼突破界限,不再畏懼日光,那麼源小姐您是……」
「藍色的……彼岸花?」我喃喃地念著這個詞。
相傳藍色的彼岸花的確蘊藏著相當的的靈力,畢竟它生長在兩界的交彙處,吸收的是兩界的力量——可關於它可以讓鬼族不懼日光這種說法,即使是我也是聞所未聞的。
因為鬼族本來也沒有多懼怕陽光。
那麼助一郎是從哪裡得到這樣的消息的?
我斜過視線睨著身旁的男人,輕蹙眉頭,半晌才半是敷衍地應了句:「我不知道什麼藍色的彼岸花,我天生就沒懼怕過陽光。說實話,我也是第一次見到會怕陽光怕到死的鬼。」
「天生的……血脈嗎?」助一郎的眼裡透出了一點驚詫,但他隨即又說:「可源小姐您之前是曾把血分給過我的吧?那麼為什麼我依然不能接觸陽光呢?」
瞳孔微微皺縮,我心下的驚疑更甚:「你想起那個時候的事情了?」
「多少想起了點。」助一郎點了點頭。
「或許我的血並沒有那樣的效用,只不過能讓你暫且恢復神智而已。」我輕揚起下巴:「也或許……」
略帶試探的,我眯著眼看著助一郎臉上的表情,一字一頓地說道:「是因為用量太少,所以才起不了作用的。」
盡管他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可面部肌肉微微的收縮和眼底一閃而過的貪婪還是讓我察覺到了什麼。
我不敢斷定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但至少我可以確定,眼前的他已經不是那個單純淳樸的鄉民了。
是隨著鬼族的血脈一並覺醒的貪婪與欲望嗎?還是……
有什麼念頭在腦海裡一閃而過,可我並沒有去留意,或者說我本能地在回避著那種可能性。
「但是很抱歉啊,鬼族的血脈可是很珍貴的東西,我是不可能再分給你的了。」我竭力笑得燦然:「其實不能見陽光也未必是太壞的事情,至少不用擔心被曬黑不是嗎!」
助一郎輕垂下眼,臉上浮起了一絲有些意味不明的笑意。
只是未及他再說什麼,耳邊卻忽的傳來了另外一個聲音——
「到此為止了。」耳畔忽然傳來了個頗有些元氣的年輕聲音:「你們鬼之間的爭吵可以結束了,接下來就是我們的出場時間了!」
說話間,一道夾著熱浪的刀鋒已經自半空遞了過來。
我連忙扯著助一郎閃身後退,堪堪躲過了這一擊。
然而緊接著,背後也襲來了一陣寒風。
我連忙再躲。
第三道攻擊接踵而至。
緊接著第四道……
我心下暗驚。沒想到在與助一郎交流的時候,自己對周遭的防備竟然松懈到了如此程度,以至於陷入重圍都還不自知。
可到了這個地步,悔恨顯然是沒有用的。對方雖只是人類,可也不弱,況且他們人多,又占了先手,而我又不想真的跟他們拼命。
思來想去也琢磨不出個退路來,於是我索性把手裡的刀往地上一扔,賭氣似的衝著對面的人喊了句:「不打了,我認輸!」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那個彼岸花,昨天有人在隔壁文下提醒了我我才發現國內漢化好像把青ゆ直接翻成了青色……
我:????
翻了詞典,看了全彩漫畫,對了色卡,我可以確定青ゆ還是翻譯成藍(0067C0)比較貼切,中文的青色日語裡的描述大概是鮮ビろス青緑(亮青綠色00FFFF)。雖然能理解漢化組想找一些看起來美一點的說法吧(也可能是偷懶),但總之這導致我現在的狀態非常尷尬,寫成青色感覺不符合客觀事實,跟漫畫的顏色也不一樣,寫成藍色又不符合很多人的閱讀習慣。
我可太難了QwQ
總之請大家包容一下b站漫畫版權地區外的卑微作者吧,只能啃生肉已經夠慘了就別挑這些翻譯上的細節了(其實是因為我不想一點一點修存稿QwQ)……藍色彼岸花就是青色彼岸花。
然後悄咪咪說一句明天也有更新
第9章
我突然的示弱讓對方有些措手不及。先頭那個揮刀宛如帶著烈焰般的少年人收招倒是迅速,後面夾擊的三個人裡也有兩人在幾近劃破我衣角的地方收住了攻擊。
但從左側突入的劍士不知是沒聽到我投降的信號還是根本就不打算收手,總之在我放下武器之後,他的刀鋒依然以十分凌厲的力道向我席卷來。
我正想抽身來躲,身側卻忽的躥出了一道身影擋在了我面前。
緊接著便是刀刃刺破皮肉的聲音。
「助一郎?」
我霎時有些錯愕。
這算是什麼操作?上一個瞬間還在恬不知恥地謀算我身上流淌的血液,而眼下卻忽的又化身成了屏障,替我擋下了鬼殺隊士的攻擊?
又或者,他是試圖用這種方式來換取我的信任嗎?
我無法控制自己不用惡意去揣度他的動機,在見識過他內心裡溢出來的貪婪之後,在感受過他身上突然迸發出的強烈壓迫感之後。
——我有點怕他,盡管我並不認為短短的一天之內他就能擁有可以與我對敵的實力。可他氣場的轉變讓我對他產生了一種幾乎出於本能的恐懼。
偏在這個時候,他擋在了我前面。
他側過頭看著我,逆光下,我仿佛看到了另一張面孔。
「你在做什麼?」情緒莫名上湧,我一時不知所措。
「總好過受傷的是你。」他顫動著嘴唇輕聲開口,語氣帶著種莫名的溫和,他說:「你的血不是很珍貴嗎,那麼流血這種事情還是我來吧。
像是被什麼擊中了一樣,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從開始到現在,助一郎的態度簡直分裂得不像話,我根本分辨不清他本來應該是什麼樣子的。
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或者說他到底……是誰?
我知道我大概應該好好斟酌一下這個問題的答案了,可當下的情況卻不容許我做更多的思考,因為助一郎身上的傷口已經把眼下的局面引向了一個所有人都無法預料的境地。
那不是什麼致命的傷口,對於鬼而言,那種程度的創傷根本微不足道。只是猩紅的血液順著刀鋒滴在土地上,血的腥氣在空氣中蔓延了開,這道傷口便顯得無比真實了。
鬼殺隊士怔怔地看著助一郎,甚至忘記抽回了自己的刀,而助一郎卻已經轉回了頭,衝著那個刺傷自己的隊士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我幾乎是下意識地喊了句:「等一下!」
不可以與鬼殺隊糾纏太深,更不能鬧出人命來,這是原則性的問題。
我本沒指望著助一郎能完全聽我的指揮,在出聲的瞬間,我甚至已經做好了衝上去將他攔下了的准備。可助一郎的動作竟真的在我的呵斥下頓了下來,而險些遭受攻擊的鬼殺隊士也這才回過神來,猛地後退了兩步,順帶把自己的刀也收了回來。
於是助一郎身上的那道傷口便迅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了起來。
這就是鬼的力量。
「我並不想跟他們動手助一郎,我不想傷害人類,我們這邊的鬼都不怎麼會傷害人類的。」我向前邁了兩步,擋在了助一郎和鬼殺隊的中間:「但你們該為刺傷了助一郎這件事情道歉,他才剛變成鬼,還沒做過什麼傷人的事情,以後也不會。」
「能具有這麼強大力量的鬼會從來沒有襲擊過人類嗎?這種程度的謊言我才不會相信。」似乎是領頭人的健氣少年擎刀看著我:「就算在你的身上感覺不到血腥氣。」
……所以在這家伙的邏輯裡只有傷過人的鬼才能變得強大嗎?
對此我必須代表廣大鬼民群眾表示強烈的抗議!你看風間千景那麼強也沒見他虐傷過人類啊,反過來他還在人類手裡翻過車呢!
當然,考慮到他們生長的大環境,這個認知方式雖然一根筋了點但看上去也不是無法理解,反正不管怎麼看,造成這個場面需要背鍋的肯定是敗壞我們鬼族名聲的鬼舞辻無慘那個混球,而想消除人類對我們整個鬼族的誤解和偏見又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真實的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偶爾還得莫名挨懟。
怎一個慘字了得!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看著那個提刀的少年,我覺得我或許還能搶救一下——畢竟你看,剛剛我扔掉太刀的時候,他不是也停手了嘛。
「那個……我跟你見過的其他鬼可能不太一樣希望你能了解一下。」無視了那個熱血少年那不死不休的架勢,我竭力辯解道:「真的,我跟別的鬼不一樣,我能曬太陽,我不吃人,我對人一點興趣都沒有,我跟鬼舞辻無慘沒關系……啊不對也不是沒關系,其實我跟你們一樣也在找他。」
「還有這個助一郎,他最開始好像是被那個什麼鬼舞辻下了藥才變成鬼的,然後我對他稍微改造了一下,他現在應該也對吃人沒興趣……雖然剛剛他看上去挺想打人的,但畢竟你們捅了他嘛也不是他的錯。說起來他好像不太能曬太陽,嚴格來說算是我們這邊和鬼舞辻那邊的混血?我也不是搞科研的這些東西也鬧不太清……」
聽我說話的時候,少年臉上的神情也頗為專注,但待我話音落下,他便又把刀提起來了:「既然說不清,那麼還是用戰鬥來說明吧。」
所以這家伙根本就是想打架吧喂!
我抬手揉了揉眉心:「兄弟你先把刀放下,咱們有話好說。你看剛剛你沒動手還聽我把話說完了,證明你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對吧?」
「對,因為隨便打斷人說話是很不禮貌的事情。」少年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現在你要說的話說完了不是嗎?那麼可以進入正題了。」
……這個小鬼咋就這麼油鹽不進呢!就算人鬼之間隔著壁吧,可我都那麼努力地解釋了他咋就不能聽一下呢!
被這個小鬼的反應一刺激,我只覺得一股沒來由的火氣蹭蹭往上躥,俗話說泥人還有三分氣性何況我本身也不是什麼好脾氣的鬼——
所以就沒人能管管這個不聽人話的愣頭青嗎?再這麼下去我怕是真忍不住要替他父親好好教一下他該怎麼聽人……哦不聽鬼說話了!
正這樣想著,還就真有人出來管了。
「煉獄先生,對放下武器的人拔刀相向可不光明呢。」
不知是不是聽到了我的祈禱,一個溫柔的聲音忽然十分突兀地闖進了劍拔弩張的戰場。
是昨夜與我糾纏的那個女人!
「胡蝶,她才沒有放下武器呢。」那個熱血少年將刀尖對准了我,臉上的神情十分專注:「她貼身帶著的那個脅差才是她真正的武器吧?這種簡單的陷阱可不能隨便踏進去啊。」
我表情不由得有些微僵。這家伙眼神未免也忒好了點了吧?
講道理我沒把懷裡的小脅差拿出去倒不是因為我有什麼特別的算計,主要是在戰場裡把手往胸口探這種行為肯定會引得對方警惕到時候搞不好還會搞出什麼不必要的爭端來,所以我尋思著繳槍投降這種事情把最顯眼的太刀扔出去多半也就沒事兒了。
誰能想到我貼身帶著的刀就能被發現了啊……
……不對等會兒大兄弟你往哪兒看呢!
我自覺藏在胸前的小脅差藏得還是挺服帖的,按說不仔細看多半看不出來,所以能發現我貼身還帶著別的武器這件事情除開需要良好的洞察力之外還需要……
想不到那小子看上去道貌岸然的,實際上卻還有這種癖好。
嘖,人類。
作者有話要說:
是這樣的,所有人設和劇情的bug我都(粗/暴地)用私設圓好了,不過由於本文是第一人稱視角受限,很多設定只能慢慢隨劇情說明。
……總之我是真的很任性的,為了填腦洞什麼都做得出來(叉腰
以及我燈哥說的是真的,存稿我有很多,雖然為了可持續發展不能太浪,但成績穩的話我是會任性加更的!
第10章
「原來源小姐還有這樣的謀劃嗎?不過可惜被看穿了啊 看來只能硬拼了。」恰在這個時候,助一郎在一邊說了句。
不是哥們兒這會兒你就別給我添亂了成嗎!
我覺得我的鬼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夾在想干架的對手和想干架的隊友之間的我實在是太難了!
然而我做鬼的原則素來是能嘴炮絕對不動手,倒也不是說因為我有多弱雞,雖然我也承認自己是很弱的沒錯 可為了面子我還得說我的心願是世界和平。
你信嗎?
不管你們信不信,反正那群鬼殺隊員是一臉不信的亞子。
鬼生真是太艱難了,那一瞬間我甚至生出了種哪怕頂著要被風間千景罵也要逃回鬼族的衝動。
但眼下問題是在這群鬼殺隊小鬼的圍堵下,我能不能全身而退還是個事兒。
還有那個助一郎,你別磨牙了嗎!還嫌人家對我們鬼誤會不夠深嗎!
就算你第一天當鬼,搞事也該有個限度啊!
想來想去我覺得現在的主要矛盾可能還是我帶著的武器,不過如果這會兒我伸手去摸懷裡的小脅差的話,面前那個熱血少年絕對會秒秒鐘衝上來砍我,這樣麻煩就大了。
但是不卸下武器又沒法顯示我方停戰的誠意。略琢磨了一下,我終於把視線落在了剛剛飄過來的名叫小忍的少女身上。
「那個……那邊那個小姑娘。」我叫了句。
「啊啦,人家的名字可不叫那個呢。」少女莞爾:「胡蝶忍,這是我的名字。」
「胡蝶小姐,」我連忙改口:「我是真的無意與你們為敵,至於隨身的武器,為了避免誤解不如胡蝶小姐您幫我卸下。」
「這是我們的誠意,也請你們不要再對我們刀劍相向。剛剛我也說過了,我與你們所認知的鬼並不是一個族類,不如說他們也是我們必須要清剿的對像。更多的細節恕我無可奉告,如果說到這個地步,你們仍然不肯退讓的話,那麼我也不會再任由你們肆意妄為了哦。」
「煉獄先生,難得有鬼肯這麼心平氣和地與我們交談,不如就放下刀來好好與他們相處吧。」胡蝶忍的步子很輕,幾乎是飄到我面前的,她湊得很近,我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她輕緩的鼻息。
如我所說,她伸出手,自我身側卸下了那柄脅差:「但是啊,對你們的處置也不是我能夠決定的,所以我得先把你們送到能裁定的地方。」
「不過請安心吧,既然說過了好好相處,我也不希望你太為難呢。」
「這樣。」我側目瞥了身旁的助一郎一眼:「我倒是不介意,雖然會耽誤一點時間,不過如果能掃清尋找鬼舞辻的路上的障礙的話,跟你們走一趟也無妨。」
「源小姐您就這麼相信他們?」助一郎的聲音有點沉,似是帶著不滿:「如果他們還想再加害於我們呢。」
「說的也是。」我又轉過視線看向了胡蝶忍:「你們的人說到底是刺傷了我們這邊的助一郎,雖說作為鬼,這種程度的傷口很快就會痊愈,可終究還是會疼的不是嗎。這種傷害,不道歉可是不行的啊。」
「可那些死在鬼手裡的同伴……」
「他們又不是死在我手裡!」我毫不客氣地打斷了那個年輕隊士的話:「雖然我們族裡出了些個傷人的家伙,但你們也不能因此就搞種族歧視啊!再者說,你們人類間自相殘殺的事情還少嗎?也沒見你們把所有人都當成殺人者見人就砍吧!雙標不要這麼明顯吧!這樣的觀念可不利於人鬼和諧共處啊小老弟。」
那個年輕的小隊士被我說得明顯一愣,很顯然他沒想到我這麼能杠。
「但鬼殺隊存在的意義就是將出現的鬼悉數斬殺啊。」杏壽郎不愧一副領頭人的架勢,即使到了這個份上,依然沒有半點退讓的意思:「況且你該怎麼證明你沒傷過人,以後也不會傷人啊?你所擁有的力量……」
「所以天生帶著靈力怪我咯!」我攤手:「講道理你們人類這樣仗著自己弱就欺負我們有力量的鬼這種思想真的很危險好嗎!我都繳械了你害想咋地!」
「好了煉獄先生。難得有鬼主動肯跟我回去。我想主公也會樂於看到這種事情吧。」胡蝶忍彎眸:「況且這位小姐身上並沒有殺戮的氣息,也沒有在說謊的感覺,也許姑且是可以信任的呢。」
在聽到「主公」兩個字之後,杏壽郎也終於沉默了下來。而一旁一直反對的助一郎此刻的氣息裡卻莫名地透出了一股興奮。
只是這一閃而過的情緒並沒有被任何人重視。
總之在我良好的態度和胡蝶忍的堅持下,雙方終於勉強達成了一致。我們姑且算是被他們「請」回去的,同行的時候,他們雖然對我和助一郎有所監視,卻也沒有過多的限制。
或者說他們想限制也沒有辦法。不管是胡蝶忍的毒藥還是別的繩索對我來說都沒什麼效用,所以也只能聽憑我的自覺了。
而我也並不會讓他們為難。
一是真的想解決與鬼殺隊的關系問題,再者關於鬼舞辻的事情,我近來也有些想確定的東西,待這些都解決之後再去追測他的蹤跡或許也不遲。
為了遷就助一郎的體質,我們一行人基本都選定在太陽落山之後才行動,並在每天日出之前選定一處可以遮光的洞穴。鬼殺隊的年輕隊士們對此也不是沒有怨言,但他們誰也不樂意白天扛著個鬼滿街跑,而且晚上大家都休息的時候放個鬼跟那兒倍兒精神的也挺讓人不安的,左右趕路就那麼幾天,年輕人日夜顛倒一下問題也不大,於是也就這麼妥協了。
「真是奇怪,這兩天除了隨行的這兩只鬼之外就沒再見過其他的鬼了……」隊裡年紀最小的隊員建六嘟噥著。他才只有十二歲,本質上來說還是個孩子,說話都帶著股稚氣,正處在對什麼都充滿好奇的歲數。
「可說呢,簡直無聊得刀都要生鏽了!」另一個人搭茬道,說話的時候還斜了我一眼:「趕快讓我砍上兩個鬼過過癮吧。」
說話的隊士叫古田英一,脾氣相當暴躁,對鬼也是隊員裡最仇視的一個——因為他是一場慘烈屠村裡的唯一一個幸存者。
雖然同情他的經歷,但我也著實覺得自己被遷怒得冤枉。
「嘛,嘛,英一也不用說到這個程度吧?」鬼殺隊裡脾氣最好的興村眼看氣氛有點緊張,連忙出來調停:「不過話說回來,最近這兩天是不是有點安靜過頭了?雖然說太平也不是什麼壞事啦……」
過分的安靜有時反而會讓人更加不安。像是在暴風雨前最詭異的平靜一樣——空氣中莫名的低氣壓時時刻刻提醒著大家危險的存在。
「總有種……不祥的預感。」興村說。
同樣的預感在我的腦海裡也存在著。不過我並不是能夠蔔算未來的陰陽師,所謂預感什麼的,也不過是我一廂情願的猜測罷了。
我也希望這只是我的猜測。
如果那些厄介的預感永遠都不會應驗,或許未來會向更平和的方向發展下去吧。可以我的力量,卻無論如何也沒辦法阻止命運的齒輪向無法控制的方向轉動。
然後將大家一起帶入深淵。
作者有話要說:
准備搞事
明天不更後天更
第11章
「我一直很好奇,如果不吃人的話,那麼身為鬼的雅平時是依靠什麼生活的呢?」行進的時候,胡蝶忍有一搭沒一搭地問著。
作為隊裡唯一一個雌性同伴,加上她與我認識得算是最早,所以雖然存在著鬼殺隊與鬼之間的立場差異,但我跟胡蝶忍之間倒是很輕易地便建立起了一種莫名的友好關系。
「說起來你可能不信小忍,我覺得我跟你們人類吃的也沒什麼區別——」我指了指被鬼殺隊收繳的,此刻正被煉獄杏壽郎拎在手裡的我的行囊:「不信你可以翻翻,我記得包裡還有些個沒吃完的干糧。」
聽我這麼說,胡蝶忍直接跑到了煉獄杏壽郎的邊上,討來了我的行囊,接著毫不客氣地打開——
「真的有呢!」
「畢竟再怎麼是鬼,也總還是要正經吃東西的。」我聳了聳肩:「不過話雖然這麼說啦,吃人這種行為我是真的沒辦法理解,講道理,我做鬼也有大幾百年了,從來沒有一個瞬間覺得自己能對跟我外形差不多的生物下的去口,不管是人類還是可以化作人形的妖怪。」
「誒?這樣嗎?」胡蝶忍拉長了音調:「這樣的鬼存在了幾千年卻不為人所知呢……」
「可能因為我比較低調吧。」我說。
關於鬼族的話題我沒有跟這群鬼殺隊士說得太深入。畢竟這樣的話題牽扯實在太多,比起整日在外奔波的隊士,我覺得或許直接跟他們的首領談判比較好。
不管怎麼說,胡蝶忍的存在讓這段旅途總算不那麼壓抑。我們兩個鬼和鬼殺隊士也就這麼相安無事地走了兩天。
直到第三天的傍晚時分。
不知誰什麼緣故,那天我睡得很不安穩,以至於醒來的時候,外面的天還大亮著。
我坐了起來。
這會兒值夜——或者該說成是值晝的人是古田英一,見我醒來,他頗有幾分嫌惡地別過頭去。
我沒有理會他的態度,只徑自站起身,往洞口走去。
「你做什麼?」他凜聲呵斥。
「去曬個太陽。」我聳了聳肩:「我又不是什麼見不得光的鬼,我還是很正經很向往陽光的。」
「你最好不要想著逃跑。」他說。
「我要是想跑就不能跟你們到這兒你知道嗎。」我斜了他一眼,接著徑自往外走去。
古田英一卻是完全沒有任我離開的意思。或許在他看來,休息時的輪流值守最重大的意義是監視我們兩個鬼吧。
他也翻身站了起來,跟著我往外走。
「不怕我調虎離山之後助一郎在這兒偷襲嗎?」我調侃。
他輕嗤了一聲。
「我不會讓這家伙的氣息脫離我的監控範圍的。」
「而且你當其他人是擺設嗎?」
我沒再理會古田英一。
雖然休息的山洞相當寬敞,裡面的空氣卻還是難免有些混濁,加上光線陰暗,在那兒休息的時候總覺得有些壓抑。
外面的天色已經開始暗了,幽靜的樹林被夕陽的光暈染成了赤金色。透過頭頂樹葉的縫隙,我隱約能看到天邊同樣翻騰著火紅顏色的層雲。
我深吸了一口氣。林間的空氣總比其他地方更早地沾染上迫近的黑夜的涼薄,盡管入目的景致是最艷麗的赤紅,可遺憾的是,這樣的畫面還是不幸摻進了一點冷調。
「只可惜是夕陽。」我輕嘆了一句。
向著陽光漏下的方向伸出手,卻任由光暈透過指縫灑在自己的眼睛上。於是我眯起了眼睛,而在這動作的牽引下,整張臉上也仿佛掛上了笑意。
我索性真的笑了出來。
「嘛,雖然是最冷的太陽,但至少很努力了,能把天空燒得這麼紅。」我小聲自言自語道:「明天大約是個好天氣吧。」
身後跟來的古田英一的氣息忽然一滯。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在那之後,他的氣息裡似乎多了一點溫柔。
「喂。」他叫道。
我沒有理會他。轉過身,我往駐扎的山洞的方向走去。
他卻猛然伸手扯住了我的手腕。我反手掙開,瞪了他一眼。
「你到底想做什麼?」他聲音略有些沉悶。
「什麼?」我輕皺了下眉。
「跟著我們,你到底有什麼目的?」古田又問。
「不是你們非要扯著我跟你們回去接受什麼審判的嗎?」我撇著嘴:「是你們對我們有偏見的好吧?我就是跟你們過去,把話說清楚,然後請你們以後別再打擾我們這種正經鬼這樣。如果這算是目的地話——」
古田英一沒再說什麼。
再回到山洞的時候,鬼殺隊的隊士們都已經醒過來了,還在若無其事地熟睡的只剩下了助一郎一個。
比起訓練有素的人類,鬼還是難免顯得有點自由散漫啊……
不過我很快便覺得好像有點不對——比起剛剛,助一郎的氣息似乎散亂了許多,而且未免有些弱了。
雖然說睡覺的時候,不管是人還是鬼的氣息都會稍有些減弱,但助一郎眼下的情況好像已經超出了正常的範圍。
「剛剛我試過叫他了,但他睡得很沉,似乎並沒有醒來的意思。」胡蝶忍在一旁說道:「而且他的氣息好像比平時要弱上很多,我不是很了解鬼的身體,不過看他這副樣子,我還是有點擔心——他是不是病了呢?」
病了?雖說鬼也不是不會生病,但這種事情實屬罕見。不過考慮到助一郎的情況,我還是蹲了下來,仔細打量起了側臥在那裡的男人。
他的氣息凌亂而微弱,甚至帶了窸窣的雜音。
大抵是睡得並不安穩。
他閉著眼睛,一雙粗重的眉毛幾乎擰成了一團,呼吸通過喉間的時候化成了小聲的哼鳴,和著沒有節奏的鼻息,連成模糊的囈語。
「花……子。」
他呢喃。
端似那日驟然聽聞噩耗時一般滿溢著悲傷。
病了嗎?還是說……
這才是原本的助一郎呢。
我輕咬著嘴唇。我知道這樣的猜測未免有些荒唐,但我還是忍不住會這樣想——
忽的,我感覺到了另一道異樣的氣息……不對,是很多道——
「有情況!」我連忙出聲提醒。
短短一瞬間,出現在我感知範圍內的鬼的氣息竟足有十數道之眾,它們極速移動著,而目標顯然是聚集在這裡的我們。
鬼殺隊的隊士們不愧身經百戰,不過轉瞬,他們便有了行動。
「你們各自分散開,別讓他們形成包圍!」杏壽郎迅速做出了部署。
「那麼我就在這裡留守了。跟千雅小姐和助一郎一起。」胡蝶忍說。
命令下達之後,幾個鬼殺隊的隊士立時沒了蹤影,而留在我面前的只剩下了胡蝶忍和沉睡不醒的助一郎。
我當然不會介意他們讓我留守原地,倒不如說多虧了他們的不信任,我也落了個清閑。
不過比起戰鬥本身,我更在意的是這群鬼同時出現這件事情——鬼總歸是很高傲的生物,在野外結成這麼龐大的部隊在我看來委實不是件正常的事情,雖然在這邊能遇到的也都不是什麼正經家伙。
能一下子聚集起這麼一群鬼的話恐怕需要滿足兩個條件:第一,這些鬼除了力量之外的能力都不是特別強,甚至不會意識到彼此之間的競爭關系;第二,他們背後勢必有一個無比強大的領導者。
強大到可以讓他們無條件地服從。
與其說這群圍將上來的鬼怪是獵人,不如說他們根本是被人圈養的獵犬,而在他們的背後,怕是有那麼位真正的獵人存在——
「英一!!」
作者有話要說:
屑老板的行動模式總是特別任性,怎麼說呢,作為鬼裡的老大,他同時也是給了鬼最大弱點(陽光)的元凶,並且是干掉最多弦的鬼殺隊榮譽隊士,天天噴人還總被打臉實在太慘了,這導致我沒辦法單純地把他當一個渣渣看,我現在看他就像看一個日常狂怒的地主家的傻兒子【癱…
然後明天也更(小聲
第12章
樹林裡忽然響起了一聲驚呼,接著是一陣凄厲的、幾近野獸般的哀嚎。
「不好!」我驚呼。
胡蝶忍顯然也發現了情況有些不對。但有我和助一郎存在,她也著實不敢毫無顧忌地前去支援。
於是她把視線落在了我的身上。
而我似乎也能明白她的意圖——把猶自在沉睡中的助一郎留在原地作為「人質」,讓我去前面探看一下狀況,這是對於他們鬼殺隊而言最理想的選擇。
被計算的感覺並不太好,但我也很清楚,眼下似乎不是計較這種事情的時候。
我又看了眼躺在那邊的助一郎。
這中間有很多關節我一時間也委實琢磨不清,但我想,那個在前方戰場上肆虐的家伙定然會帶給我一點不同尋常的驚喜。
於是我索性直接對蝴蝶忍說:「把武器還給我吧,我去看看。」
「啊啦——」
「助一郎現在沒有行動能力,我把他交給你照看,相應的,我也會去幫你解決他們遇到的棘手敵人……」我眯起眼睛,選擇了這種最直白的暗示來與她交易。
而胡蝶忍對狀況當然也有相當的考量。只是現下的她也不可能找到比這更好的方案了,於是短暫的沉吟之後,她回身從包裹裡抽出了我平素裝飾用的太刀遞到了我面前。
「那麼就擺脫千雅小姐你了哦。」她用慣是溫軟卻沒有情緒的聲音說著:「我相信,千雅小姐是不會讓我們為難的。」
「我也不想給自己找麻煩。」我側目看著她,卻並沒有伸手去接那太刀:「只是忍小姐,您也應該知道,我……」
「太刀鬼切,我從沒想到會在一個鬼的手裡見到這種名刀呢。」胡蝶忍莞爾:「雖說大家都認定能斬鬼的只有特殊玉鋼鍛就的日輪刀,可擁有斬鬼傳說的鬼切,在千雅手裡該不會只是個裝飾吧?」
我怔了一下。
人類的世界確實流傳著很多關於這振太刀的傳說,也確實有與它靈力相通的復本在人間流傳,但我沒想到這把刀會在這種情況下被認出來。
這把當年曾斬下大妖茨木童子一條手臂而被譽為「鬼切」的名刀。
「妖怪與鬼終歸是不一樣的。」我聳了聳肩。
「但我能感受到它的氣息呢。是可以切斷鬼的血脈的強大氣息。」胡蝶忍說:「千雅慣用的武器被杏壽郎隨身帶著呢,左右這也是千雅的武器,眼下這個狀態,姑且只能拜托你用它來戰鬥了。」
用它……不,是用他戰鬥嗎?
我暗自嘆了口氣,卻也沒法再推諉。眼下這個狀況,確實沒有更多的時間來計較這樣的事情。
於是我接過了那柄熟悉的太刀——只是在手指劃過刀拵的時候,我努力抑制著指尖輕微的顫抖。
源氏重寶。我總是帶著他的,卻已經有很久沒見過他了。
「你說得沒錯,他的確可以斬鬼。」我說:「但對於我而言,他也只是個裝飾而已。」
我所使用的「他」這個字眼讓胡蝶忍有些好奇地「咦」了一聲,不過她並沒有追問——眼下比起那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前方戰場的情況才是最關鍵的。
我本想先去找杏壽郎討回自己的脅差,但只走了幾步,我便感受到了一個足以讓人心驚的氣息——帶著無比強大的威壓,甚至比起族中巔峰的風間千景也不逞多讓。
於是我直朝著那個方向追了去。
戰鬥中的少年興村幾乎像是在血裡打了個滾一樣的,而揮著刀逼得他步步後退的家伙同樣穿著鬼殺隊的黑色隊服。只是尖利的獠牙和面上漸漸泛出的花紋卻在昭示著他已經不再是一個人類的事實。
古田英一。
說來不知道算不算諷刺,素來最厭惡鬼的他而今卻成了鬼,對自己昔日的隊友揮刀相向。沒有一丁點理智。
而把他變成這樣的始作俑者此刻正抱臂饒有興趣地看向這邊。
那是個蒼白瘦削的青年男人,容貌很是俊俏,甚至拿來跟風間千景比也不會顯得遜色。一雙赤色的眼睛裡透著凜冽,像是嘲諷,又有種睥睨天下的傲慢。
在看到我的時候,他輕輕向上揚起唇角,於是一對精巧的獠牙便顯得清晰起來。
他開口,語氣帶著玩味。
「聽說你在找我?」
作者有話要說:
叮叮叮叮——你的好友【???】上線啦!!!
這次是大號!!!
然後還有某個本體也出來刷了個存在感w
這裡說明一下,此處雖然用的是「鬼切」這個名字,但設定上是刀亂的髭切。
wy的yys不讓寫是一方面,更關鍵的是!髭切的聲優是花!江!夏!樹!對!!跟炭炭同聲優!
於是就會有這樣的場景:
老板vs髭切,老板:我記住你了!
老板vs炭炭,老板:又是你!
炭炭:????
好了快樂完了我回垃圾桶裡呆著了w
第13章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如果我還不知道對方是誰的話,就未免有些太蠢了。
鬼舞辻無慘。
那個擁有將人類變成鬼的能力的家伙,那個我追捕的對像,他現在正饒有興趣地欣賞著我的表情。
興村與古田之間的戰鬥已經幾近尾聲了。或許是因為受傷的緣故,興村的力量在漸漸減弱,而他身上散發出的血的氣味讓本就變得強大的古田英一更加興奮了起來。
力量實在是太懸殊了,哪怕是鬼中的偽物,比起同等級的人類而言強大的也不是一星半點。
「是出手阻止這這兩個人的戰鬥,還是用你那點可憐的力量來挑戰我的威嚴?」無慘揚著下巴,語氣嘲諷。
他語氣裡分明透著威脅的意味,而我也瞬時明白了他的意圖。
我大可以對這兩個隊士之間的戰鬥置之不理,畢竟難得鬼舞辻無慘這麼大搖大擺地出現在我面前,錯過這次機會未免有些可惜。但我也很清楚,如果我任由化作鬼的隊士古田殺掉自己昔日的同伴,那麼這裡的情況日後就會變成說不清的懸案。
作為一個寫歷史的人,我見過太多沒法判明的故事了。它們被記在那裡,任人揣度,偶爾甚至會被有心人利用,當作戰爭的借口。
就像是眼前的光景。
況且眼下見過鬼舞辻正體的只有興村一個人類,如果他死了,而我又抓不到鬼舞辻本體的話,那麼我就會直接成為將古田鬼化的最大嫌犯,由此甚至可能會激化人類與鬼族之間的矛盾——鬼舞辻無慘那副表情根本就是在說他已經做好了去添油加醋煽風點火的准備了。
是追捕他的任務,還是人鬼和諧共存的大義。
他讓我選。
「明明之前已經選擇逃走了,現在卻又出來逞威風嗎?」一面若無其事地邁步往無慘的方向走去,我也略帶嘲諷地岔開了話題:「說到底也不過就是個膽小鬼而已,也敢頂著鬼的名義興風作浪嗎?」
「逃走?你憑什麼覺得我會做這種弱者的選擇?」他揚起下巴:「我只是聽憑自己的意志,離開我不想停留的地方,至於在身後拼命追趕的人跟我有什麼關系?」
「是你們一廂情願地把自己美化成獵人,但在我眼裡,你們都不過是隨時可以用來消遣的玩具。」
「怎麼,不准備去管那兩條可憐蟲了嗎?可你以為只憑你的那點不值得一提的力量能把我怎麼樣呢?」
「不惜以自身飼喂失去神智的弱者,你管這個叫做……鬼族的驕傲?」
這家伙說話簡直太欠揍了吧!滿一副自以為是的態度,渾身充滿了杠的氣息——講道理這家伙真的是鬼而不是杠鈴化身的妖怪什麼的嗎?
不過除開能杠,這家伙說的話裡也透出了一個有點了不得的信息。
「你好像知道得有點多?」猛地回手替興村擋開了古田的一記攻擊,我微微挑眉。
「當然。」他回答得高傲:「你們這些玩具的動向自然不可能逃脫我的掌握。」
「看來你再怎麼故作高傲,也不過是個貪玩的小孩子呢。」我嘲道:「觀察玩具?您今年貴庚?聽說也有千來歲了吧,怎地還跟個百歲不到的小鬼似的?」
他大約沒想過我會杠回來,一時有些氣結,不過在短暫的停頓之後,他微微抬手,於是一條赤色的宛如荊棘般的藤條便向我所站的位置襲來。
我連忙閃身退開。
在這樣的攻速下,我的躲閃難免有些狼狽,可這並不影響我繼續用言語反擊。
「也對,不過是胡亂搜羅到血統的野鬼而已,沒人幫你開化,一直保持著幼兒的心智也是可憐。」
聽我這樣說,他大約也是真動氣了,出手也愈發凌厲,嘴裡還說著:「常年龜縮在不知道什麼地方的家伙有什麼資格指摘我?幕末時候被區區人類驅逐,你們的力量根本不值得一提。」
「再怎麼不值得一提也比你這連日光都見不得的蛆蟲要強!連上天都想要誅殺的血統,你是有多厚的臉皮還在這天地間游蕩的?」
「你閉嘴!」我這一通發言終於正中無慘的痛腳。
「我不閉!」
「我會讓你永遠都說不出話來!」他咬牙切齒。
「你行你就試試!」
他攻擊愈發密集,我也有些左支右絀。
「藍色的彼岸花,能讓你這種不完全的鬼也能享受陽光的東西,你難道不想要嗎?」有些嘲諷似的,我說道。
鬼舞辻無慘的動作微緩了一下,但卻並沒有停下。
「我知道它在哪裡——但我不會告訴你。」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個鬼吵架真是愁人,雖然我很想寫得高大上一點但考慮到他倆的性格我覺得小學生水准就頂天了不能再多了【躲…
有的女主你以為她是個高大上的暴力文系,實際就是一個屬鴕鳥的小學僧,擼後面劇情的時候我都要氣死了哼
明天掉個古田隊士的番外快樂一下(?)
第14章 番外(古田英一)
「是夕陽啊。」
「真是美。只可惜是最冷的太陽。」
少女坐在枝椏上晃著腿,眺望著西方漸漸淡去的霞色。頰邊暈染的一抹赤金也漸漸褪了去,只余下略顯清冷的白皙。
可少女的笑容卻是溫的。她彎眸,對站在樹下的古田英一說道:「今天的晚霞這麼絢爛,明天定是個好天氣呢。」
「直子。」
少年也溫聲喚了句。
「吶,英一少爺,您也上來坐坐呀!」少女衝古田英一揮了揮手,卻因動作太大而沒能穩住身形,直直地朝樹下墜了來。
古田英一連忙往那個方向跑去,試圖接住墜落的少女,可少女的身體卻像泡沫一樣,在他手指觸及的瞬間驟然潰散——
驚醒。
猛地坐了起來的古田英一半晌才回過神來。
「是又做噩夢了嗎?」帶著蝴蝶發飾的姑娘坐在了英一的床邊,語聲帶著溫柔。
「沒有……」古田英一有些別扭地轉過頭。
「是嗎。」姑娘垂眸輕笑,卻也沒再追問,只說了句:「不過有什麼心事,你也是可以說與我聽的哦。」
「你這個人怎麼不知好歹!」溫柔女人離開之後,耳邊便傳來了個帶著略帶尖利的斥責聲:「香奈惠姐姐可是花柱,整日都很繁忙,還要分神來照顧你。可你卻全然一副不領情的樣子。」
「有那個應付姐姐的勢頭,你倒是拔出刀來,斬殺了那些肆虐的惡鬼啊,也算是為你的族人復仇了。」
復……仇?
古田英一有些茫然地念著這樣的字眼。
腦海裡乍然又浮現出了那座被血色浸染的村落——
他曾經是地主家的小少爺。因為作為家主的父親心善,收租不重,年節還時常給鄉人備些應時的禮物,是而古田家素來極受佃戶們擁戴。
那年村裡來了個落魄的浪人,不甚會務農的,古田的父親便借了他場地,許他在村裡經營了個把事場,還特地把英一送了進去。
直子就是那個浪人的女兒。
古田英一本以為自己可以跟直子一起走過很漫長的歲月的。
踏上游歷之路時,他還這樣想。
「等我回來,就跟父親商量著娶直子為妻吧。」
可那一天卻終究沒能到來。
再看到那個熟悉的村子時,整個村子已經被染成了猩紅色——比他與直子一起看過的夕陽還要艷烈。
空氣中凝聚著令人作嘔的氣息。所有人,所有人都不在了,只有——
古田英一抬頭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少女。原本秀麗的面容因為扭曲而顯得猙獰,她唇角還殘存著一抹血漬,尖利的獠牙和指甲在西垂的清輝下泛著森然的寒光。
可他分明看到,那雙因為嗜血而變成茜色的眼睛蒙著一層水霧,他看到有什麼晶瑩的東西劃過她面上的溝壑。
她在掙扎,在害怕。
她在哭。
古田英一張著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喉間上湧的腥甜幾乎與周遭的空氣融為了一體。
「少……爺……」
干澀嘶啞的聲音將最後一抹月色也徹底遮掩了去。
少女強撐著殘存無幾的理智,強自擠出了這句。
「最冷的太陽不是夕陽……」
東方泛起的微光撕破了長夜與噩夢,當第一縷陽光染上少女的面容時,她嬌小的身形便如泡沫般頃刻間破碎了。
空氣中只留下了一句還未完全消散的話音。
「……是晨曦啊。」
——
當古田英一加入鬼殺隊的時候,香奈惠已經不在了。而那個曾經有些冷面的小姑娘卻變成了香奈惠那種溫柔的模樣。
人是會成長的,他也一樣。
殺掉更多的鬼,救下更多的人,這是他心裡剩下的唯一念頭。
他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也不再有什麼想得到的。
只是偶爾在看到夕陽的時候,他總會下意識地往枝椏上看去,好像還能看到那少女天真地蕩著腿的模樣似的。
他越來越少會再夢到直子,因為那樣的聲音在腦海裡越來越清晰——
她是凶手,是變成鬼的她殺死了其他人。
她死有余辜,即使她沒有死在陽光下,他也會親手將她……斬殺!
——將她……斬殺?
可他做得到嗎?
古田英一不願也不敢想這樣的問題。
她是鬼,是敵人,是不消容赦的對像,他不該也不可以猶豫——
他終於成了一個合格的鬼殺隊士。
惡鬼退治。
這是他唯一的使命。
「是夕陽啊——」
「最冷的太陽……」
古田英一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與鬼同行。也沒想過會與鬼一起看落日將西方的天空燒得火紅。
原來鬼也會貪戀溫暖嗎?
卻不知地獄那種地方會不會冷。
他腦海裡忽然出現了這樣一個念頭。
如果鬼也會渴望溫暖的話,那麼直子,會覺得冷吧……
古田英一痛恨著鬼。
但他果然還是一直喜歡著直子的。
眼前的景色盡被赤色渲染的時候,古田英一似乎終於能理解直子的心情了。
無法壓抑的對血的渴望,噴薄而出的無盡力量,還有漸漸薄弱下去的自我意識。
於是當年直子面上劃過的淚痕在腦海裡便格外清晰起來。
不受控制的衝擊與碰撞,讓人興奮的血腥味。
而這一切在第一縷晨曦透過葉間,映在古田英一的面上時瞬間被切斷。他只覺得一種無法言喻的熾熱將他的身體包裹。
刺目的光讓他一瞬間有點眩暈,而在眼前的明亮間,隱約晃過一道單薄的影子。
「少爺——」
古田英一下意識地朝那個方向伸出了手,然後他觸到了那一點熟悉的體溫。
「是晨曦啊。」
他喃喃。
「直子,你說的不對。」
「晨曦啊,是很暖的。」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這個跟主線關系不大的番外我一直猶豫要不要發,畢竟我也不是鱷魚老師不是說便當誰就一定要先送一段回憶殺的【喂!
但古田跟女主好歹也是一起曬過太陽的關系,而且寫都寫了……
不過女主沉迷溫暖這個設定後面確實對整個劇情走向(准確的說是感情線發展)都起了決定性作用,所以也不算是完全跟主線無關w
然後雖然中間過程曲折了一點,但這一對勉強可以算是糖了對吧!對吧!
……算了還是拉屑老板出來挨打吧反正都是他的鍋【光速躲進垃圾桶
第15章
「哦?」無慘的聲音微微上揚:「是嗎?不告訴我嗎?」
「你看,你果然還是想要的。」我嗤笑:「或者你可以求我,乞求我告訴你那種花的所在。乞求我告訴你一個鬼到底應該怎麼生活。」
我能感受到鬼舞辻無慘的憤怒隨著我的話而逐漸累積,我知道這是一件很危險甚至很作死的事情——因為我很清楚,作為鬼族最弱,我的力量大概真的沒辦法與這個野生了千年的所謂鬼王匹敵,而想把他交到風間千景的手裡,總要動動腦子。
藍色彼岸花,這是個很好的餌。
一直以來的猜測似乎得到了解答,不過我並沒有余力去驚訝或者哀戚。因為隨著鬼舞辻無慘逐漸上升的,他的攻擊也一下比一下狠戾——
直到某個頂點。
「懇求?」一道勁風劈過,帶著他不屑的聲調:「我為什麼要像弱小如你的家伙臣服,你有什麼資格在我面前擺出上位者的模樣?」
「但血統又不是力量決定的。」我反駁:「奴隸雖然有力量,但在貴族的眼中他們也只是奴隸而已。就好比你再怎麼強大,在鬼族裡也永遠不是正統——」
「很好。」他忽的冷笑了一聲:「敢這樣冒犯我,很好。」
動作驟然放緩,我甚至覺得自己身邊的壓力都有些減輕了,但我知道這一切並沒有結束,不如說這個人此刻的憤怒情緒就像是即將噴薄而出的熔岩一樣。
「你錯了,下位者對上位者的才叫冒犯,而我對你,或許應該叫做——說教?」
他徹底停下了動作,站在樹枝上,他居高臨下地用那雙猩紅色的眼睛看著我。
「你會為你說的話付出代價,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後悔——」
「這算是什麼?」我也停住了手裡的太刀,單手叉著腰,繼續挑釁著:「雖然是自封的,但怎麼也算是個鬼王吧?吵架吵不過就像小孩子一樣地放狠話,怎麼,還打算回去叫家大人嗎?」
「問題是你這種野鬼有家大人嗎?」
「我本想將你用作別途的。」鬼舞辻無慘眯起了眼睛,向上挑著下巴:「但現在我改主意了。」
帶著磁性的尾音還猶自在空氣當中沒有消彌,一陣比先前任何時候都要強烈的勁風忽的鋪天蓋地地向我席卷了過來,速度之快,勢頭之猛烈,讓我根本沒有招架,甚至沒有一點點反應的余地。
而我在失去意識之前最後的印像是眼前戰鬥到狼狽至極的興村的身影還有後頸襲來的重擊。
再醒來的時候,周遭的一切都已經安靜了下來。入目的是陌生的房間,十分簡陋,甚至有點破舊。
隔著有些破落的牆壁,在另一個房間裡隱約有著另一個人的氣息——那是最普通的人類,甚至比尋常人類都要衰弱些。
——倒是與入目的景像有著種莫名的和諧感,我想,那或許就是這間房子的主人了吧。
而除開那個人類之外,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還有著個我的熟人。
鬼舞辻無慘。
他就躺在我的身邊,閉著眼睛,鼻息格外祥和平靜。
似乎是睡著了。
我並不意外他會出現在這裡,畢竟我是被他從戰場上擄走的。
但我有些意外他居然也可以露出這種毫無防備的模樣——他的眉眼其實很好看,只是皮膚呈現著一種趨近病態的蒼白。
像是精致的藝術品一樣。
我不清楚如果他真的被帶回鬼族的話會面臨怎樣的命運,這樣的事情也與我無關,一直以來我只想盡快把這個人交到風間千景手裡,然後繼續過著原本的那種平靜到根本不值得記錄的生活。
或許在未來的歷史裡只會記得我把他帶回鬼族的事情,但我想,或許很多年之後我可能還會回想起眼前的這個場景吧。不帶那些關於血源或者好惡的情緒,只是單純欣賞這這副畫面——
我下意識地想伸出手,卻在牽動指尖的一瞬感受到了一陣出人意料的劇烈疼痛。
大抵是因為之前我並沒有意識,所以連感覺神經也都有些麻木了。直到此時我才赫然發現,自己周身的骨頭就像是散了架一樣,身上似乎也有幾處傷口沒有愈合。
我登時覺得心驚。這根本是我這麼多年的鬼生裡也不曾經歷過的事情——畢竟有足以引以為傲的自愈能力在。
有些納罕地「咦」了一聲,聲音卻是說不出的嘶啞。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破舊的門板發出了「吱呀」一聲,一個有些佝僂的身影出現在了我面前。
是那個衰弱氣息的主人。
那是個上了點年紀的婦人,樸素的面容被歲月刻蝕得不成樣子,一雙眼睛也略顯混濁。
她幾乎是拖著步子走到我面前的——大抵因為如此,她行動的聲音才格外顯得清晰。
「您終於醒過來了啊。」她說話的時候有刻意壓低聲音:「真是太好了,這下月彥先生也可以安心了。」
月彥?那是誰?
我只覺得腦子有點短路,不過那老婦人卻不甚在意,自顧自地說著:「打從那天深夜來了這裡之後,月彥先生就整日整夜地守著您,眼下才剛去休息——雖然遭遇了那樣的不幸,但有這麼位體貼的先生在身邊陪著,總是難得的了,夫人真是好福氣啊。」
「什……麼?」婦人說的東西我只覺得一個字都聽不明白。
夫人?她在跟我說話嗎?是我的腦子混亂了還是她弄錯了什麼?還有什麼陪在身邊的先生……講道理我記得我好像是個活了上千年的可憐的單身鬼來著啊……
婦人的感官比起一般人類還要遲鈍,我細若蚊蚋的聲音並沒能被她捕捉到。她徑自站起身來,一面絮絮地說著:「昏睡了這許多時日總歸應該餓了,月彥先生事先也叮囑過,灶上清粥小菜時常備著,這樣您醒來便不至於空腹了。」
……等會兒所以是我的睜眼方式不對嗎?還是鬼與人之間終於產生了無法逾越的交流障礙,以至於這家伙說的話我竟然一個字都聽不懂?
阿姨您留步啊!我有話要申辯!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好幾個人杠我我說為什麼女主這麼弱還要拉老板仇恨,因為她覺得自己抗打啊。正文裡說了啊她本身帶自愈又不怕毒,物法雙高防堪稱T中王者,而且她腿短老板跑了也追不上,會考慮通過拉仇恨讓BOSS主動追她跑不是正常思路嗎?對於她來說本身就是任務優先於自己的安全的,她做出的是符合她立場的判斷。
她翻車是因為BOSS有隱藏技能文裡說過的。
唉……不然下次我再寫重點情節的時候標一下吧,雖然我知道標了也會有人不看然後跳出來杠我的。
第16章
「醒了?」
沉重的房門合上之後,身邊傳來了男人低沉帶著磁性的聲音。視線再轉過去的時候,我對上了那雙帶著冰寒的猩紅眼眸。
於是這張漂亮的臉也顯得有些可憎了。
「你做了……什麼?」有些艱難地,我擠出了這句話。
「哦呀,還能發聲嗎?」他唇角揚成一個略有些嘲諷的弧度:「不過也只是如同脫了水的魚一樣在那裡垂死掙扎罷了。」
「我說過,你總要為你的冒犯付出代價。」
「你……」我想要反駁,想要抵抗,但即使只是想要開口說話而已,身體卻也使不上一點力氣,仿佛自己的喉嚨都不受自己的調配一樣。
「不要白費力氣了。從現在開始,只有我想讓你開口的時候你才能夠開口,而你也只需要說出我需要的信息就足夠了。」
「你要明白一點——我才是支配者。」
鬼舞辻無慘這一番傲慢而無禮的發言卻是讓我在亂作一團的思緒當中終於找到了頭緒。
先前在戰場上,我本就是主動用那些激烈的言語來觸怒他的。畢竟他的力量在我之上,想跟在後面不被察覺地追尋他的蹤跡未免有些困難,與其花上大把精力做盯梢,不如讓他主動把我帶走。
況且在鬼舞辻出手的時候,鬼殺隊裡那個名叫煉獄杏壽郎的少年已經跑到了很近的地方。那孩子性子雖然耿直,但腦子也不笨,總還是有基本的判斷力。
所以我在對無慘開嘴炮的時候才格外肆無忌憚。
結果誰能想到我這回居然栽了啊!
本來我琢磨著,作為擁有無比強大自愈能力的鬼,鬼舞辻無慘想困住我其實是一件有點困難的事情,他或許會用比較原始的物理方法束住我的手腳,又或者可能會考慮用一些限制行動的毒藥——前者我可以通過擬態的方式輕松逃脫,而後者更是無所謂,畢竟我擁有著世間罕見的百毒不侵的體質。
但現在是怎麼回事?這家伙用了什麼特殊招式?
冷靜下來之後,我試圖調動體內的氣息流轉,卻赫然發現周身的血脈都像是被設了路障一樣,血流湧動的速率低得不可思議。
而當多余的氣息試圖通過阻滯的血管和經脈的時候,就會觸動感覺神經,讓我疼得撕心裂肺——這也是為什麼我不能動,而身上的傷口也沒辦法好好愈合的緣由。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至少在我的認知能力裡,沒有哪個鬼是擁有可以將人血管全部阻塞的能力的。比起鬼怪的力量,我倒是覺得這更像是陰陽師的咒術,但我不確定眼下這個時代是不是還有這種專門修煉如此陰邪咒術的陰陽師。
思緒像是遭逢了一個死結,恰在這個時候,門口忽然又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是方才那個說去拿吃食的婦人去而復返了。
而在房門被拉開的一瞬,我忽然覺得有什麼柔軟的東西貼上了我耳側的皮膚。我不由得睜大了眼睛——我很快便明白了那是什麼,因為我的耳廓很快便被一道近在咫尺的夾雜著溫熱氣息的低沉聲音包裹。
「別怕,我在這兒呢。」
那是鬼舞辻無慘的聲音。
一般來說,鬼的體溫總還是要比人類低上一些的,更何況鬼舞辻的唇給人的感覺總是帶著些涼薄。可即便如此,在他突然湊過來的時候,我還是覺得那一瞬間帶來的溫度幾乎要將我的皮膚灼傷了。
微卷的墨色發絲自然垂著,發梢掃過我的皮膚,有幾縷還散落到了我的眼前。我嗅到了一陣極輕微的幽香。如果忽略與那味道混雜在一起的若有若無的血腥味的話,那味道倒是很讓人舒爽。
像是香氣的主人,分明上一秒還在說著殘酷的滿是威脅的話語,可眼下,他的觸碰裡卻是帶著一種不可思議的溫柔。
他在演戲?
可他又有什麼必要在人類的面前演這種無聊的戲碼?
我是不知道這家伙是什麼毛病,非要借著這樣的障眼法混跡在人類堆裡,但一言不合就讓我給他搭戲,連意見都不爭取一下是不是有點過分了啊!
假扮成帶著重傷妻子的深情男人,日夜顛倒地監視著我的動靜。
但問題是誰願意演他的老婆啊!
我想反駁,想揭穿他的謊言,但他卻混似不在意似的,只是用有些輕蔑的目光掃過我的方向。
「真是給您添麻煩了。」目光再轉回那老婦面前時,鬼舞辻無慘表現得格外優雅從容。
「呀,您也醒過來了嗎?」婦人見他坐起來,不免關切地問了句:「您才剛睡下而已,是我方才的動靜吵到您了嗎?」
「您多心了。」鬼舞辻輕笑:「或許是預感到千雅會醒過來,我總是睡不踏實。」
「不過尊夫人能無事地緩醒過來真的比什麼都強。」老婦人一面絮絮說著,一面將一張小桌擺在了床邊,又從食盒裡端出了用粗陶碗盛著的飯菜:「總算沒有辜負您的辛苦。」
「是啊。」鬼舞辻應道:「不過既然是重要的人,再怎麼辛苦都是值當的不是嗎?」
這家伙說的跟真事兒似的,要不是知道這一身毛病是他整出來的我怕是要信了他的邪!不過他也不算說謊,或許對他而言,我也的確算得上是能獲取情報的「重要的人」了。
「您可真是體貼。」婦人那雙渾濁的眼中多少透露出了些許艷羨。
「東西就放在這兒吧,這裡有我在,實在不好意思再勞煩您了。」鬼舞辻無慘翻身下了床:「讓您幫忙備著這些已經很過意不去了。」
「那麼我也不打擾二位了。」婦人說著,滿含著溫情笑意地退出了門外。
她是真覺得我跟無慘是對落難的夫婦吧。
有時候我難免會感慨,作為一個五感都很遲鈍的人類或許未嘗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因為察覺不到,所以眼前的事情總都是美好的。
然而事實上,無慘這個男人他就是個屑屑!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沒有想說的
第17章
「好……玩……嗎?」我有些費力地擠出了斷續的話。
如果不是說話費勁的話,其實我還有很多槽要吐,但眼下這個混小子不知道使了什麼法子給我強行禁了言,這導致我空有嘴炮卻是完全開不出來。
可把我給憋壞了。
我心下只覺得好氣。
這家伙似乎很喜歡演戲,在一些無關痛癢的尋常人類面前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
但他也很喜歡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態度,似乎這樣就可以宣誓他的權威,可以讓眾生臣服一樣。
極端的自我主義,極端的我行我素,像個脾氣暴躁而尖銳的叛逆期的熊孩子一樣。
或者說他根本就是個孤獨了千年的惡劣孩子,所以身上的惡意才純粹而原始,帶著最直接的殺傷力。
——不管怎麼說,這熊孩子就是很欠揍。
「收起你那種惡心的眼神吧。你現在只能乞求我來把這些粗糙的食物分給你。」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癱倒在床榻上的我:「雖然擁有不滅的軀體,但也不得不像尋常人類一樣依仗三餐過活。」
我別過頭,不想理他。
——因為說話說不溜是真的很難受。
而他顯然對我這副態度十分不滿意,於是他俯身端起了桌邊的粗陶碗:「你現在沒有選擇,現在的你憑借那無聊的意志根本連是否要吃飯這種小事情都決定不了,你只能選擇聽從我的調遣,你只能選擇服從我的命令。」
「因為現在的你,只是我身邊的一個微不足道的附屬物而已。」
他的嘴角向上揚著,仿佛八重齒似的尖利獠牙在他那副沒什麼血色的唇邊若隱若現,透露著他的得意。
「或者你可以選擇說出藍色彼岸花的下落,這樣我也許會考慮讓你過得輕松一點。」
「我……就不……告訴……」
未待我說完,鬼舞辻無慘便驟然暴起,十分粗暴地將滿滿一勺還有些微燙的清粥送進了我的嘴裡。
「閉嘴。」他說。
粘稠的液體順著口腔內壁直直向下滑著,刺激得喉間一陣痙攣。
你說他這是人干的事兒嗎!雖然他也不是個人吧,但對我這麼個女孩子都這麼粗暴,簡直活該孤獨終老好嗎!
我頓時劇烈地咳嗽起來,而氣息的振動毫無意外地在全身又掀起了一連串劇痛。
可恰在這疼痛消減之後,我竟驟然察覺自己的呼吸似乎忽然順暢了很多。
這並不只是氣息的緣故,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原本阻滯到幾乎完全停止運行的血脈似乎出現了一丁點的松動——靈力與血脈終於出現了最低程度的調和,而這樣的調和是身為鬼的我行動的基礎。
……這算是因禍得福了?
我腦海裡忽然出現了一個大膽的想法。雖然眼下我並沒辦法完全把握自己身體的情況,但就目前的情報來看,我周身的血管經絡似乎是被什麼東西束縛住了——可方才的一點變動告訴我,這樣的束縛並不是完全不可能突破的。
只要我可以讓靈力重新在身體內周轉起來,就算無法徹底解除鬼舞辻無慘對我血管的禁錮,我也能稍微奪回一點主動權。
但這無疑是個危險的行動。
畢竟以我目前的狀況來看,只是稍微動上一下都會牽扯到全身撕心裂肺般的疼。想調動靈力強行突破這些阻礙的話,所要承受的痛苦恐怕會是空前的。
不過……
鬼舞辻無慘很快便發現了我的異常——
「你在做什麼?」他厲聲問著。
我當然不會理會他,或者說巨大的痛苦已經讓我無暇分心了。
在氣息的湧動下,原本處於嚴重堵塞狀態下的血管被漲得幾乎要撐破最外面的皮膚。
而在這個時候,那男人表情猙獰的面孔忽的在我眼前放大,下一個瞬間,唇角傳來了一陣尖銳的刺痛。
血的腥氣一瞬間充滿了我的口腔,也是這一個瞬間,我感受到了一種滾燙而有些奔放的流動,像是被阻滯很久的洪水終於衝破了堤壩的制限一般。
而在那腥甜的味道裡,摻雜著一股濃烈的,不屬於我的氣息。那不是我的血液,或者說那不全是我的血液。
順著傷口流淌進我口腔的液體竟是兩種完全無法調和的血,而那血裡滿滿的都是那個貼在我面前的男人的氣息。
他看著我,猩紅的眼眸裡滿是玩味與嘲諷。近在咫尺的,我感受著他的呼吸和唇邊輕微的摩挲。
鬼舞辻無慘!
我心裡終於迸發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憤怒。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這個混蛋在我昏睡的時候究竟搞了什麼把戲,為什麼我身上會有那樣的傷口,又是為什麼我的血液會凝滯,我身上的傷口會沒辦法愈合。
全是這家伙的把戲!
我大抵能夠想像得到,在我昏睡過去的那段日子裡,這個以食人為生的家伙恐怕不止一次地嘗試過吸食我的血液,但就像他的血液在我的身體裡沒有辦法被調和一樣,我的血液同樣也沒辦法為他所用。
或許是出於報復,又或許只是為了宣泄情緒,他將他的血液注入了我的身體裡,甚至用力量推動著,將他的血液滲透到了我身體內的每一個角落。
這麼做的時候他大概根本就沒想過後果,但意外的是,他的血在我的身體裡形成了最強大的鎖鏈。
可比起束縛,更讓我無法忍受的是被人在血液上動手腳的屈辱。
他鬼舞辻無慘算是個什麼東西!不過是個在外面流浪了千年的孤魂野鬼罷了,甚至都沒能擁有完全的鬼族的身體,卻也敢大模大樣地竊取我的血液!
甚至還敢將他那肮髒低賤的血傾注到我的身體裡!
這對於鬼來說簡直就是無可復加的侮辱。我想盡快將那些血液悉數從我身體裡趕出去,但我知道,從他的血液注入我身體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沒辦法再逃脫這樣的夢魘了。
我被打上了他的烙印,而後的歲月裡,我將永遠帶著這份屈辱過活。
鬼舞辻無慘!
作者有話要說:
是這樣的化學老師和生物老師的棺材板我都按住了,假裝這個換血的設定完全沒有任何問題【喂!】
劇情要起飛了請抓穩扶好注意安全w
以及悄咪咪說一句今天雙更
第18章
「你想死嗎。」
不知是不是因為沾了血的緣故,鬼舞辻無慘的聲音聽上去有一點沙啞。
我別過頭,並不想理會他。
我甚至沒有再繼續調動靈力。
口腔裡腥甜的味道依然十分濃烈,方才被他用牙齒刺破的地方還有液體在汩汩向外流淌著。
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如果他剛才把我放在一邊不管的話,或許我會被自己的靈力撐破全身的血管也說不定。
或許我會死,以一種無比屈辱而且慘烈的方式。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男人似乎是挽救了我的性命。
但我並不會因此而有丁點的感激。不如說這樣會使我內心的恨意更加清晰。
因為我還活著,帶著這份屈辱活著。
我當然不會去死。雖然死亡會讓這份屈辱連帶著我的肉身一並從這個世界消失,從鬼族的記憶裡消失,但那並不是結束,因為我會帶著這份恥辱渡過三途川,我會被這個名叫鬼舞辻無慘的夢魘糾纏著,或許直到無法轉世的地步。
在我踏上那片彼岸花田之前,我至少要讓這個男人付出代價。
我絕對要讓這個男人付出代價!
「我不准許你死。」見我這個反應,無慘十分粗暴地伸手捏住了我的下巴,硬生生地將我的面向扳了回來:「你只能聽憑我的支配,不管你想做什麼。沒有我的允許,你沒有資格去死。」
我猛地扭頭,想要掙脫他的束縛,但他很快便用更強的力量將我制住——只是這一來一回之間,忽然有什麼東西自他襯衫胸前的口袋滑落了出來。
我一眼便認出了那東西。
那是個精致的錦囊,所用的布料是鬼界比較常見的質地,而上面簡單的火紋是我親手繡上去的——那上面還凝結著我的靈力。
「你為尋找那種花的下落也算是煞費苦心了。」我冷嗤著。
雖然已經停下了靈力的運轉,但剛才那一波有些胡來的操作總算讓我能夠順暢地說話了。
「為了探聽這個訊息,你甚至不惜擬態成那副模樣混跡在我……甚至混跡在鬼殺隊士的身邊。這算是堂堂鬼王的什麼見不得人的怪癖嗎?」聲音猶自有些顫抖,說至此,我的情緒也不自覺地向上翻湧著。
「還是說你很喜歡那個名字啊?助一郎。」
我一直覺得蹊蹺,為什麼助一郎在一天之內會有那麼大的反差。想來打從那個時候開始,在我身邊的人就是這家伙了吧?
真是大費周章。
鬼舞辻輕蹙了下眉,但旋即便換回了尋常的傲慢的笑容。
「你果然是知道的。」
「該說是你的演技著實太過拙劣了。」我說:「從最開始我就隱約覺得有點不對。」
是的,從我去替助一郎找花子的屍體開始,陪在我身邊的那個人就不再是助一郎了——或者該說不再完全是助一郎了。
從一開始,被遺棄在那邊的花子的屍體就是鬼舞辻無慘布下的陷阱。
他大概本想著直接將助一郎完全吞噬掉的,但他沒有成功,因為助一郎的身體裡有我的血。
於是他索性擠占了助一郎的身體,把原本的助一郎靠著一丁點血的力量牽系著的靈魂死死壓在一角。也正是由於助一郎一息尚存,鬼舞辻無慘才能完全隱藏起自己本來的氣息。
連慣常與鬼打交道的鬼殺隊都沒察覺出什麼不對來。
他是以那種微妙的「共存」狀態潛伏在我身邊的,於是在鬼舞辻脫離助一郎身體的時候,只剩下一具空殼和一縷精神游絲的助一郎才會陷入昏睡。
真是拙劣。真是惡劣。
我本有很多次機會可以戳穿他的把戲,哪怕這會引起與鬼殺隊之間的爭端,但趁著他與鬼殺隊糾纏的時候,我大抵也是有機會在一旁坐收漁利的。
至少不會淪落到這樣的境地。
——可說來可笑,我沒有向他求證身份,理由竟是因為那天月下他替我擋下了古田英一的一刀。
那一瞬間,我居然有一點想相信他的。
「但你終究什麼也沒得到,就算花費了那樣的苦心。」我又說:「彼岸花,還有鬼殺隊的據點,你什麼都……」
「我得到了你。」他眯起了眼睛:「關於鬼族的事情,關於藍色彼岸花的事情,只要得到你,我總能全部掌握。」
「呵。」我冷嗤著:「你從來都不是個支配者,也不要妄想成為支配者。」
「我可以告訴你在哪裡可以找到那種花,但我家族長也會在那裡布下天羅地網,你踏進那個地界便會萬劫不復。」
「就算你能戰勝我,可鬼族的強手也多的是,你再怎麼折騰也別想逃脫。你在這千余年間犯下的罪孽,你給鬼族的聲名帶來的拖累,還有你對我的侮辱,一切的一切你總要償還。鬼舞辻無慘,你做好覺……唔……」
我沒能再說下去。
嘴唇的觸碰在人類的世界裡似乎是用來表達親昵的一種方式,但眼下卻被這個眼裡溢著憤怒的男人當成了阻止我開口的工具。
口腔內的空氣被肆意掠奪著,帶著滿滿的惡意。他伸出微涼的手扼住了我的脖子,於是原本就不甚順暢的呼吸頓時變得更加艱難起來。
「誰給你的資格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鬼舞……唔……」
視線漸漸有些模糊,我能感受淚腺分泌的液體正順著我的眼角向下滑落。窒息讓我的思維漸漸開始不透亮起來,像是一本書籍被扯斷了裝訂的線一樣,散亂的書頁在腦內零落。
我覺得有點冷。
「看來我來的時機並不湊巧呢。」
忽的,一道清潤而溫柔的聲音劃過我的耳邊,像是三月繁花正盛的時節略過的暖風一樣,和暖的,帶著種說不出的甘甜。
而在聽到這個聲音的瞬間,我不由得打了個顫。
鬼舞辻的動作也出現了短暫的停滯,顯然即使是他也沒有料想到這個時候會有旁人闖入——別說房門沒有絲毫動靜,在這個人開口之前,整個空間裡都感受不到他的氣息。
就好像是憑空出現的一樣。
「所以這位先生,你可以從小千的身邊離開了吧。」頂著奶油色短發的青年從容地邁著步子往這邊走了來:「我可以姑且不計較你的傲慢,但我得帶小千離開了。」
鬼舞辻的手分明已經松開了,我卻覺得呼吸似乎比剛才更加困難。
帶著點怯意,我小聲問了句:「你怎麼……會在這兒?」
「髭切?」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血的設定,其實很多劇情都是圍繞著這個設定展開的,包括前面老板的一系列迷惑行為,考慮到本文是第一人稱,受到視角限制,雖然有些地方設置了伏筆但可能也說得不是特別清楚,所以我在這裡帶著大家走一下老板的心路歷程。
這裡有一個前提是老板本身知道鬼族的存在但並沒有與鬼族有過直接交往,相當於是兩邊的鬼互相存在於傳說當中。
助一郎事件的時候,老板把雅妹誑到外面,本意是想吞掉助一郎然後從雅妹身邊套話的,因為那個時候他也沒辦法確定雅妹到底有多強。但是因為助一郎的身體裡有雅妹的血,老板沒辦法吞噬掉他,所以就選擇了一種共存的方式。平時他上號,挨打的時候助一郎來,控著助一郎擋刀之後還順便刷了一波雅妹的好感(啊好想噴他湊表臉)
鬼殺隊主動帶兩個鬼回本部對於老板來說當然是偏得的驚喜啦,所以前期他也很消停的,但古田隊士不是捅了助一郎一刀嘛,加上這小子一路下來態度都不是很好,所以無能狂怒的傻兒子打算在到本部之前先教訓一下這個小隊士。
然後半途跟雅妹嘴炮的時候確認了藍色彼岸花的信息,又因為吵架有點上頭就干脆把鬼殺隊丟在了一邊專心致志拐雅妹了。
因為對於老板來說彼岸花的優先級肯定比主公要高的。
至於偽裝夫妻這個梗,這個就是私心啦,別問,問就是我想女票他。
寫文的時候每天都想手撕當年寫下那些亂七八糟的燒腦大綱的自己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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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因為我說過會保護小千你啊。」披著白色西式制服的青年彎眸笑著,溫暖的,露著一對精巧好看的虎牙:「明明之前跟小千說過,如果遇到什麼意外的話請一定要依靠我之類的,可如今小千被欺負成這樣都不肯主動聯絡我,那只好由我這邊來主動了。」
「還好趕上了呢。」
我有些晃神。
而被無視在一邊的鬼舞辻無慘的表情有些陰沉,赤色的眸中透出了些許殺意。
「你在命令誰?」他陰惻惻地開口,沉穩的聲音裡滿是慍怒。
「他是有什麼認知症之類的嗎?」髭切一臉無害地指著無慘:「好像都聽不懂我說的話一樣呢。」
我忽然覺得眼眶有點發酸。這帶著調侃的話讓我有種莫名地安心感,我輕吸了下鼻子,順著他的話駁了句:
「連弟弟名字都記不住的家伙怎麼好意思說別人認知症的?」
「嘛,嘛,名字這種東西怎麼都好不是嗎?肘丸他也不會介意的。」髭切笑眯眯地打著哈哈:「比起這個,那位先生始終不肯離開你,那我只好采取一點強制性的措施了呢。」
說話間,他從腰間抽出了佩刀。盡管屋內光線十分晦暗,那柄刀的刀刃上依然泛著寒芒。
「說起來我好歹也是用過『鬼切』這個名字的,現在算是重操舊業了?」
「你可閉嘴吧,茨木童子會哭的。」這樣毫無顧忌的話幾乎是脫口而出,熟練到我都有些詫異。
分明已經隔了這麼多的時光,分明根本就沒有想過在這樣的場景下再相見,可他再出現的時候,一切就好像是從前一樣的。
仿佛歲月從未更迭過一般。
髭切與我的一唱一和終於徹底將鬼舞辻無慘激怒,我沒看清他對髭切發動了怎樣的攻勢,但我知道,在他動手之前,髭切便已經主動躍起。
一陣巨響之後,原本就破落不堪的房屋被在屋頂上開了個洞,明亮的陽光霎時順著洞口灑進了屋內。
鬼舞辻無慘瞬間退進陽光照射不到的角落裡,行動間罕見地透出一點驚惶。
而在陽光照射下來的時候,我也突然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神奇感覺,呼吸開始變得困難,皮膚上像是被千萬只爬蟲啃噬一樣。
髭切十分敏銳地發現了我的不適,於是他終於停下了對鬼舞辻的追擊,抬手將披在肩頭的外套罩在了我身上,接著將我整個人抱了起來。
「跟我回去吧。」他說。聲音極盡溫柔。
「好。」我應道。
將頭抵在他月匈前,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跳。
沉穩的,讓人格外安心。
即使已經不再會有那種悸動,可在他身邊,我總能感受到一種被保護著的安全感。
——畢竟他是我的守護刀。
甚至於我想我大抵是喜歡過他的,在很多很多年前。
但我知道我不能喜歡他,不能依賴他,不能把自己的一切,把自己的未來交付給他。
因為髭切是付喪神,是從自那把源氏的重寶太刀當中誕生出來的靈體。
而所謂付喪神,說起來也只是擁有神格的妖而已。
我曾經十分怨恨這樣的事情,明明鬼可以和人類通婚,妖怪跟人類結合也不會有什麼問題,但鬼和妖怪就不可以。
我同樣怨恨的是明明髭切一早就知道這樣的事情,卻還是隱瞞了自己付喪神的身份,在我的身邊停留了將近三百年。
三百年,我看著他從一個丁點大的頑童長成了風華正茂的青年,從整日滾在我身邊撒嬌到在戰鬥的時候擋在我面前口口聲聲說保護我——
我想我是喜歡他的。
但也僅只是稍微有一點喜歡而已。
我是鬼,我是鬼族的史官,我是鬼族源氏這一代裡唯一的血脈,而我必須把這樣的血脈傳遞下去。
這是我無法逃避的義務,我很清楚這一點。作為源氏守護刀的髭切也很清楚。
「總之請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那樣對我來說實在太折磨了。」
我用我所能想到的最堅決的方式試圖跟他決裂。我表現得很自私,很無理取鬧,我以為這樣他就可以討厭我。
可他只是點了點頭,用一如既往的溫柔聲線應了聲:「好。」
輕描淡寫到像是在某次人類夏日祭典裡摸著我的頭答應給我買下一個天狗面具一樣。
他的溫柔襯得我簡直惡劣得不像話。
「但是我會一直守護著小千你的,如果小千遇到什麼困難又找不到可以依賴的對像的話,可以隨時來找我。」
他又說。
「所以請小千一直帶著我吧。我是源氏的重寶,守護源氏的阿雅是我的責任。」
接著,他的身影就這麼消失了,甚至根本沒等我做出反應。
然後我就再也沒見過這個人。雖然始終帶著蘊生他的太刀,但即使是這樣,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對這個人的記憶也變得不那麼清晰了。
我不想記得他。因為如果執著於對他的記憶,就沒辦法繼續往前走了。
於是我真的不再記得他了,以至於此刻窩在他的臂彎裡,我也再找不回當年的那種在人潮裡無意間碰到他掌心的心動。
這許就是成長了吧。
可我依然很感謝他,在這樣的時刻前來救了我。
不知道用了什麼術法,髭切帶著我進入了一個特別的空間。我想這也是他之前能夠突然出現在那間破屋裡的緣由吧。
「哥哥,你又跑去哪裡閑逛了?」
另一個頗有些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
將罩在頭頂的制服外套掀開了一角,意料之中的,我看到了那個頂著薄綠色短發的青年人。
「薄綠,好久不見啦。」我笑著跟對方打著招呼。
看到我的時候,膝丸一怔,顯然有些意外:「千雅小姐?」
「我去了大正。」髭切溫聲回了句:「小千正遇到些麻煩,我就順便把她也帶回來了。」
「但是哥哥,這裡是……」
「沒關系的。」髭切聳了聳肩:「這裡是不能讓外人進入啦,但她也不是人類啊。」
「比起這個,能先幫我收拾出個房間來嗎?要沒有窗子的房間,拉門也要用厚紙做的才行,不能漏進一點陽光來。」髭切又說:「小千現在情況有些異常,總之先麻煩你了,腿丸。」
「是膝丸啊哥哥!」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第一更
第20章
我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雖然已經時過境遷,可兩人熟悉的對話方式卻還是讓我仿佛回到了那段無憂無慮的歲月。
其實我大抵也知道髭切和膝丸近來在幫人類——好像還是很久之後的人類忙活著什麼。擁有神格的他們凌駕於時間之上,實際上能完成很多我們尋常鬼做不到的事情。
關於這些事情,我也是聽我家老父親提起的,而他之所以會知道這些,是因為膝丸是他的佩刀。
事實上,打從鐮倉時代我家爺爺淡出人類世界之後,髭切和膝丸這一對源氏的重寶就一直為鬼族所有。雖然人類世界依然有著關於他們的傳說,但自那之後流傳於世的,實不過是偷梁換柱之後留下的復制品而已。
爺爺在一場爭鬥當中殞命之後,這一對重寶便歸了我的父親,而我父親則是把其中之一的髭切當成加護的刀劍放到了當時尚且年幼的我身邊,自己隨身只帶著膝丸。
當然,那個時候這兩把刀都還沒有化靈。
待我代替父親繼任了鬼族的史官之後,那位賦閑的老人家就卸下了佩刀,整日帶著我媽滿世界地游山玩水。
於是膝丸同志就光榮地在我家大廳裡落了幾百年的灰。
其實我爸對於重寶落灰這種事情也挺過意不去的,他甚至還問過我要不要出門把膝丸也帶上搞一個雙刀流之類的,惹得我翻了一連串的白眼。
也是在那之後不久,化靈的膝丸有些支支吾吾地跟我老父親說了自己被時之政府邀請去幫忙的事情,我爸一聽這感情好啊,能讓自家寶刀物盡其用還能促進人鬼和諧,簡直一舉兩得,於是當時拍板把膝丸和髭切兩個付喪神打包送了過去。
這也是我父親在茶余飯後有一搭沒一搭地講出來的玩笑話了。據他所說,當時時政除了髭切和膝丸之外還邀請了風間千景家的付喪神童子切安綱,結果被風間千景干脆利落地拒絕掉了,導致那段時間髭切和膝丸總能收到來自童子切的幽怨目光。
「說起來好像也很久沒有見過童子切了。」被送到膝丸准備好的房間安置好之後,我隨口嘟噥了一句。
「我倒是不久之前才見過他。還有他的主人。」在一旁整理文件的髭切隨口應了句。
這回答多少有點出人意料。畢竟髭切也有相當長的時間沒在鬼族的地界顯現過了。
「原來你是真的不知道啊……」察覺我的表情帶著驚訝,髭切眨了眨眼:「打從你離開鬼族之後,童子切就一直守在不遠處,雖然風間君似乎給他下了『不許被你察覺』的命令,但我以為你不至於一點都沒察覺呢。」
……兄弟我知道我很菜但你也沒必要用這個語氣嘲諷我吧?
不過不管怎麼樣,聽他這樣說,我到底還是有些吃味的。
——這算是什麼,是風間千景對我的監視?
「風間君也是擔心你出危險。不過童子切那家伙做起判斷來總是顧頭不顧尾的,在發覺你身邊的家伙就是那個鬼頭頭之後,他就直接慌慌然地跑去給風間君送信了。」
「……」
不得不說,這種行為實在很童子切。
但是……
「他去找我家黑心老板了?」我反問了一句:「那麼那家伙有什麼行動嗎?」
「撒,這種事情我就不知道了。」髭切笑了笑,露出了一對淺淺的酒窩:「總之是我先找到你的。」
「只是單純的因為你離我更近吧?」我輕瞥了下嘴,略有些不客氣地撕破了他的溫柔:「就算半途被丟下了,可不管怎麼說,總比童子切一來一回要便利許多。」
我不容許自己再陷得更深了。
髭切只是笑得明朗,並未置可否。
半晌,他才又開口:「不過說真的,關於那個家伙的事情……」
「怎麼?」
「或許小千你還是不要插手的比較好。」髭切的表情難得地正經了起來:「這中間牽扯的東西太多了,你不應該卷進來。」
「什麼意思?」我也收起了嬉笑的心思,認真地看著髭切。
「因為小千的存在可能會改變人類的歷史。」髭切一字一頓地說道:「因為他是在人類的世界活動的,所以如果做得不夠妥當,可能會徹底改寫人類的歷史。」
「但他們也是鬼,也注定不會出現在人類歷史上的啊!」我試圖反駁。
髭切卻是轉身從書架上抽出了一個文件夾,遞到了我的面前:「但是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做秘史。」
「記錄的是那些沒有留在史書上的,卻真實發生過的故事。比如說小千寫的歷史放在人類的世界裡就是秘史。」他一邊解釋著,一邊將擺在我面前的文件夾翻開。
上面是帶著插圖的密密麻麻的記錄,而在最顯眼的地方掛著一張青年男人的畫像。
鬼舞辻無慘。
「這是一段大正年間的秘史,記錄的是跟那些食人鬼有關的事跡。」髭切伸出修長的手指在紙面上點了兩下:「小千並沒有出現在這段記錄裡,也就是說,在這個時間段,小千本來不應該出現在人類的世界裡的,更不應該跟無慘產生接觸。」
「但是……」我深吸了口氣:「但是之前千景的確給我下了那樣的命令,讓我去把鬼舞辻無慘帶回鬼族。」
「沒錯,這對於歷史來說是一個偶然的變故。」髭切說:「只是這樣一個簡單的變故並不會對全局產生影響,但如果任由事情這麼發展下去的話,終究會走到無可挽回的地步。」
「因為鬼舞辻無慘會殺死很多人,而他最後也注定會以特定的方式死去。有很多人因為他的死而得救。這些都是最普通,最脆弱的人類,在生死面前,他們沒有任何的區別。」
「但他們當中可能會有頭腦強大的天才,可能會有不顧一切的勇士,可能會有妙手回春的醫者,可能會有制造動亂的瘋子。他們可能擁有以一己之力改變整個歷史發展動向的能力。而他們的生死可能會隨著鬼舞辻無慘的生命軌跡的變化而變化。」
「所以在維護歷史的過程中,鬼舞辻無慘是絕對不可以觸碰的人。」
「況且……」說話間,髭切的語氣忽又溫柔了起來:「我也不想再看小千你受傷害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裡關於刀亂的設定大概是各個本丸的刀劍都是借了名刀付喪神的靈力化成的分靈,而妹子家的髭切是跟時政簽訂了契約的本體,所以哥哥切雖然給時政打工但沒有審神者存在。
然後為了表達對衛星天五童子切還沒落地的怨念,我決定拉上童子切浪一波w
說起來我寫文奶中刀劍好幾撥了,之前寫養呱的時候吐槽清光還不極化結果沒過多久初五極化就開了,當時魔改了龜甲千子進爐子,後來也實現了,之後還在文裡吐槽過八圖始終不落地,沒過多久八圖就活了——
所以!童子切!什麼時候!來我本丸!跟我家傻包耍呀!
另這裡設定的童子切簡單來說就是腦回路跟傻包差不多直的螢總,我知道肯定奶不中但是這就是我理想當中的童子切(天知道當年放白山剪影的時候我有多激動,還信誓旦旦跟我基友說童子切穩了QwQ)
另外關於妹子的血好多人問emmm……這個涉及了本文的兩個重要主線情節所以我不能劇透QwQ
這篇文總體來說是劇情為主感情線為輔啦,因為設定原因有些地方確實比較玻璃渣,所以只想嗑糖的小可愛會離開我我也無話可說(順便隔壁完結短篇:關於屑老板飼養人類幼崽的可能性[鬼滅之刃]了解一下,這個是純糖無虐的),但我jio的我比鱷魚老師溫柔多了,而且這個整體劇情走向我實在太喜歡了所以再冷再撲我也要寫完QwQ
總之今天我也加更了,誇我w
第21章
溫柔實是一種相當厲害的武器,它總是來得溫潤,卻能將人的內心徹底擊潰。是而很多時候,溫柔比暴力要強大很多。
就好像髭切這樣。
我想我不該在他身邊逗留太久,因為他口中溫柔的話隨時可能會讓我心裡的防線潰不成軍,然後陷入一段掙脫不出的繾綣夢境裡。
而這世界上最殘忍的事情不外是編制一段極盡溫柔的夢境,最後告訴你那不過是你一廂情願的鏡花水月。
可我沒有立場去苛責為我織夢的髭切。
他是救了我的,他也是真心想護著我的。但他本就是刀劍,是這個世界上最不曉得柔軟為何物的凶器。他只會放軟聲線,然後直截了當地把自己腦中的想法傳達出來。
他本是沒有錯的,只是如若我不知曉回避,也就會釀成錯。
「讓你擔心了,真是抱歉。」我溫然笑了笑:「下次我會把握好分寸的。」
「但是啊,髭切。」我有些費力地抬起手,把面前的文件合上:「我並不相信寫在紙面上的歷史,我只知道把鬼舞辻無慘帶到風間千景的面前是我的使命,把鬼族的事情從人類歷史上抹去也是我的使命,因為我頂著源這個姓氏。Mi-Na-Mo-To——」
聽我一字一字地拉長音調,髭切的眸光略微暗淡了一瞬,他微垂著頭,但隨即也輕聲地笑了出來:「嘛,該說不愧是小千你嗎。」
「那麼我明白了。」他彎著眼眸,輕歪了下頭:「既然是小千的願望,那麼我也會全力支持的。」
「但是不管怎麼說,小千現在這副樣子總歸是什麼也做不了的,總之要先化解掉限制小千行動的東西對吧?」
我心情驟然又冷了下來,別開了視線,我輕咬了下嘴唇,卻不期然地觸碰到了某人在那附近留下的還猶自帶著血腥味的傷口。
那個混蛋!
「這也是個……挺難辦的事情呢……」我輕嘆了一聲。
「沒關系的。那麼讓我來替小千想辦法吧。」髭切抬手輕拍了拍我的頭:「這樣的事情雖然十分罕見,但據我所知,有些陰陽術似乎是帶著這樣效能的。那或許我們可以找一個陰陽師問一下。」
關於求助陰陽師這樣的方式其實我也不是沒想過,但我是真的沒有想到髭切會把我帶到這位的面前。
「好久不見啦,晴明。」
見到那個側臥在庭前的青年男人的時候,髭切十分熟絡地跟對方打了個招呼。
髭切與我是直接空降進這座有些奢華的庭院裡的,可面對憑空出現的我們,側臥在那裡的青年卻好像沒有一丁點的驚訝。
「哦呀,這可真是,來了很罕見的客人呢。」男人面色白皙而細膩,一雙微微上挑的桃花眼裡透著種莫名的狡黠——乍一看去,那副樣貌竟是有三分像山野裡出沒的白狐。
我並沒有見過他,因為他在世間行走的年代裡,我確乎還很小。也或者根本還沒有出生,總之那個時候我半步未曾離開鬼族的地界。
但我聽過很多關於他的傳說,畢竟他是整個歷史當中名聲最響亮的陰陽師,沒有之一。
安倍晴明。
此刻正是殘冬時節,庭院裡的綠色多少有些灰暗,錯落的青石路面上還有些許殘雪,而安倍晴明則是獨自坐在回廊的一頭,守著燒得滾燙的小火爐,愜意地飲著茶。
見我們出現了,他也終於放下了茶盞,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又正了正頭頂的烏帽子,這才滿面帶笑的朝著我和髭切的方向走了過來:「你該早些知會在下說要過來的,偏生趕在這一天,家裡的差點昨兒都被博雅那家伙用了去,現下可沒什麼能拿來招待的了。」
「您不必那麼客氣,畢竟我們也不是博雅君,即使沒有茶點也不會賴著不走的。」髭切半是調侃地笑道。
「如若博雅在的話,定會反論說這話怎麼也輪不到髭切閣下你來說呢。」安倍晴明也侃侃地笑了句,卻也不多與髭切糾結這種無用的爭執:「那麼怎麼著,此次特意光顧在下的陰陽寮可是為了您懷中這位鬼姬的事情吧?」
「不愧是晴明你。」髭切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聲音變得沉穩起來:「事實上她並非中了咒術,但這種樣式的禁錮,我總想著身為陰陽師的你或許能有法子。」
「這一式在下倒是的確解得。」安倍晴明的視線並沒在我身上停留,他似是漫不經心地看著庭院裡消融殆盡的殘雪:「只是這禁錮多少有些邪性,況且解過之後,這位鬼姬的身子也終需要調養,前前後後怕是且要花上些時日,髭切閣下可介意?」
「時間自然是不妨事的。」髭切笑得明朗:「只要能保小千無恙便好了。」
「雖然小千有不得不去完成的事情,但也不急在這一時不是嗎?」他又說,像是在勸說我一樣。
「我也沒有那麼工作狂吧。」我也隨著笑說道:「只是沒料想要勞動傳說中的安倍晴明大人,如若大人不嫌棄,看樣子我是要在大人身邊叨擾一段時日了。」
於是我便在這座平安時代的陰陽寮住了下來。作為付喪神的髭切事實上並不能在這個時代久留,況且他也知道我不希望他出現在我面前,所以只是問了安倍晴明大致的期限,說了句到時會接我回去。
「另外還有一點,」髭切把食指豎在唇邊,像是哄小孩子般地對我說道:「因為這裡是平安時代,如果發生什麼變故的話,未來的世界是會崩塌的。」
「不過我想,小千一定不會讓我為難的對吧?」
未及他溫柔聲音徹底消散,那道白衣的身影便已經不見了。
這並不是我所能理解的術法,不過這也無關緊要。
安倍晴明對我倒也並不吝惜自己的靈力。
「只是我還是有些好奇,」在他第一次為我施術的時候,我忍不住問了句:「他只是把無法相溶的血液注入我的身體裡,並不是施了什麼咒術,為什麼也可以用陰陽術與之抗衡呢?」
安倍晴明帶著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他緩聲開口道:「因為不是陰陽師所施的術法所以雅小姐便覺得這不是咒嗎?」
「這當然是咒,是血咒,是這個世界上最難解除的咒。哪怕在下可以用陰陽術將他的血對你身體的影響悉數除去,可這道咒依然會加在你的心裡。況且想將他的血全部剔除,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與他之間的絆,從交換血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解不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22章
在我的印像裡,陰陽師難免會有些神神叨叨,而在過往的歲月裡,我接觸過的陰陽師也總把那句「萬事萬物皆可為咒」掛在嘴邊。
從前的我一直覺得這根本就是陰陽師騙錢的把戲,直到真正被這樣的咒束縛住了。
血咒,安倍晴明口中最強的絆,它會一直持續著,持續到我與那個家伙都形神俱滅的一天。
我沒辦法斬斷這樣的咒術,也沒辦法徹底消滅那家伙的神識,我能做到的,只是親手把他送入地獄的底層,然後通過牽絆的力量看著他的魂靈承受著永生永世的折磨。
就算不夠解氣,但我能做到的也只有這樣而已。
而在去討債之前,我得先解除掉身體上的禁錮。
許是帶著這種名為仇恨的力量,在安倍晴明用咒術為我治療的時候,我總是格外配合——講真當年在我媽跟前我都沒這麼乖順過。
可饒是如此,想要徹底清除掉我身體裡浸潤的那個家伙的血液卻也是一件無比艱難的事情,或者說根本就做不到。
——這是咒。於我而言是這樣,於那個男人而言也是。
浸散在我身體裡的血咒以微妙的形式與我共存著,它們不再會限制我的行動,也不再會接受那個男人的調配,它們會以最溫和的方式作為我身體的一部分運轉著。
即使它們不該是屬於我的東西。
「到了這個地方,在下也無能為力了。」安倍晴明說:「這終究是個人的造化。」
「能幫我恢復到這個程度我已經十分感激了。」我行著大禮:「多虧晴明大人出手相助,我才有機會親手消解心裡的忿恨。」
「至於無法清除的部分,就用它們時刻警醒著我吧,對那人的仇恨,還有晴明大人您的恩惠。我不會忘記。」
「雅小姐也不必多禮,您若真是想答謝,不妨把名字說與我聽。」安倍晴明輕搖著折扇,笑得宛如狐狸般精明。
「大人您這可是讓我為難呢。」我垂眸,卻也不氣惱。
相處下來,晴明的氣性我也摸了個透徹。雖然平日裡看著道貌岸然的,但他也有相當頑劣的一面,也時常會與身邊的人開些玩笑打趣。
而說想要我名字什麼的,當然也只是玩笑。他很清楚我並不屬於這個世界,縱使強行束縛住了也沒什麼意義。況且他寮裡養著的可不乏實力強勁的式神,我的實力也不大能入得了他的眼。
果如我所料,他只是哈哈地笑著:「在下自不會讓你為難,畢竟鬼切也曾助我良多,方巧我與鬼族源氏也多少有點交情,助你除咒也總歸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不過血對於鬼來說到底是重要物什,裡面的精氣是鬼生存的根本。你一下失了那許多,總還是要花些時間調養的。」他端起茶壺,往茶盅裡又添了點新茶:「當然既然只是尋常調養,你也不必要拘在在下這方寮裡,這裡靈力錯綜,與你終歸不利,不如去須佐先生的醫館裡,總能清靜些。」
我對這樣的提案並沒有什麼異議。總之只要能讓我盡快恢復,怎樣都可以。
須佐先生實是個脾氣有些急躁的人,調制藥劑的時候一旦有些進展總想直接找人試驗,為的是第一時間看到結果。不過他醫術也的確高明,是而即便如此胡來,行醫這些年來卻也是功績累累的。
當然他也的確是醫者仁心,診治病人的時候素來貧富不問——甚至根本不會拘泥物種,是而他的醫館總比旁的顯得熱鬧些。
「您可真是會為我招攬活計。晴明大人。」見了我之後,須佐先生佯作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
「可這平安京裡,能助鬼怪非人調養身體的,除了須佐先生您這兒之外也沒有旁家了,不是嗎。」安倍晴明笑著說。
我不知道是因為須佐先生比尋常醫師通靈才得以與安倍晴明走得近密,還是根本就是因為認識了安倍晴明所以才能接觸到那些靈物的。總之他所用的處方裡有不少都是人類世界與鬼族交界的地方才有生長的稀罕玩意兒。
也賴著這些玩意兒,他總能在旁人束手無策的情況下妙手回春。
「但作為一個人類,接觸這些陰陽相交的東西終究有些危險吧。」閑談的時候,我這樣跟須佐先生說:「人類的力量終究太過弱小,若是哪天招惹到了帶著惡意的家伙,怕是會引來禍端。」
素來有些暴躁的須佐先生卻只是露出了個帶著慈祥的笑來,他說:「這也是緣法。」
「有時候我很清楚,救治那樣的重症幾乎就是在逆天而行,一個不留意甚至是會遭天譴的。可我還是不忍,不忍看那些尚且年輕的人還沒來得及綻放就那麼枯萎掉。」
這或許是只有人類才會擁有的善良與慈悲吧。我不懂他寧可將自己置身險境也要極力逆天救人的決意,但我想他應該是個好人。
在我住進須佐先生的醫館將近一旬的時候,先生忽的決定暫且關門不再接收新的病人。這決斷下得著實艱難,但他終於還是這麼做了,因為他的醫館裡迎來了個極難醫治的病人。
聽說那是產屋敷家的二公子,剛出了正月之後便忽的病倒了。起先家裡人並沒有在意,只當是尋常風寒,誰料想自那之後他竟纏綿病榻足有兩月,送到須佐先生家來的時候,那位公子似乎已經失去意識足有兩天了。
「這對產屋敷家而言終究是件不幸的事情,好在弟弟身上也沒什麼擔子,先生且極力醫治,但若真無力回天,產屋敷家也不會有什麼怨言。」送那位公子來的是他的哥哥,聽家裡的藥童說,那是個文弱的青年,名字似乎是叫做日行的。
「一切只聽憑造化了。但請先生收留。」日行雖然說得懇切,但任誰也能聽出,那位重病的二公子根本就是被家族所遺棄了。
「可他只有十八歲,算起來還是個孩子。」須佐先生搖頭感嘆:「這病症我見所未見,他的體質也似乎有些特別,我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救回他的性命,但我不能不試一下。」
於是他便將那個被家族拋棄了的可憐孩子留在了家裡,閉了醫館,日夜為他調養。
我並沒意識到這個孩子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
直到看到了那張我到死都不會忘記的面容為止。
作者有話要說:
不止一個人質疑我關於產屋敷家姓的問題,我只想說,我翻漫畫的時候從來沒看到過關於這個設定,跟其他作者也確認過了,都沒在漫畫裡看到過這個設定,我並不覺得我們一群幾十個二言作者會集體眼瞎,你們說產屋敷家改過姓的麻煩指出是第幾話第幾格好嗎?真是我看漏了漫畫我可以把我的十八卷單行本送給你道歉,不是的話你們別再用這個二設打擾我還有其他作者了行嗎?
第23章
須佐先生的醫館裡植了許多垂枝的櫻花。恰逢花綻的時節,原本枯槁的枝椏幾乎一夜之間便盡數被染成了溫柔的粉紅色。低垂的枝椏被層疊繁盛的花壓得更低,在陽光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絢爛。
因為體內還殘存著些許那家伙的血的緣故,我對陽光終還是有點敏感的,雖然不會致命,但直射下來的陽光難免還是會引得我呼吸困難。
可饒是如此,我也依然很喜歡那種極明朗的日子,甚至常常撐著傘在櫻花樹下站上一整天。
須佐先生起先還會跟我吹胡子瞪眼睛地發脾氣,說什麼「你自己的身子都不注意我又何苦再幫你調理」這樣有些嚴厲的話,但次數多了,他終於也懶得再管我。
也是那位產屋敷家的小公子樣子不太好,須佐先生著實分不出心神。
日子就這樣慢條斯理地過著。櫻花的花期總是十分短暫,幾乎是眨眼的工夫,滿樹的櫻花便迎來了飄零的時節。而那一天吃飯的時候,須佐先生的心情似乎格外好,甚至還特意讓藥童替他溫上了一盅清酒。
「是有什麼好事情嗎?」我隨口問道。
「是那位公子終於醒轉了。」藥童替須佐先生急急地答道。
「那可真是件天大的喜事,也不枉須佐先生費心了。」我撿了口青菜,笑著附和了句。
「可他的病也終不見好轉,只是醒來了而已。」須佐先生的臉上雖然有些得意,但擔憂卻也沒有因此抹去。
「那孩子實是太難了。」說至此,須佐先生又幽幽嘆了口氣,他將杯子放在桌上,碰出了一聲悶響。
「但有先生這般神醫調理,他總能長生的。」我說。
「照眼下的情形,就算能保住性命,他終也活不過二十歲。」須佐先生垂著眼,怔怔地看著杯中散開的波紋:「除非……」
「除非?」
「除非把他變得如你一樣,那便是真的長生了。」須佐先生抬起頭,不知是不是因為飲酒的緣故,他的頰邊染著一抹紅暈,眸間也帶著點半醉半醒的迷茫。
「那才是真的長生。」他又強調了一遍。
他的話讓我不免有些心驚。他這是……動了將病人變成鬼的念頭了嗎?
「可那樣便不是人了啊。」我說。
「但被家族拋棄之後,這個世間也不再需要他這個人了啊。」
原本愉快的一頓晚餐終於還是變得沉默了,杯盤撤去之後,屋裡只剩下殘存的長長的嘆息。
第二日又是個好天氣,只是似是倒春寒一般的,這天的空氣多少有些清冷。
我照例撐著傘,頂著正盛的太陽去了櫻花樹下。和著似有似無的風,淺粉的花瓣時時簌簌向下飄落著,我伸出手,任由落花覆上我的指尖。
恰在這個時候,背後忽的出現了一道不算太陌生的氣息,孱弱的,是年輕人類的氣息。
每日與他共處在同一個空間,我也很熟悉他的存在了,但我不曾見過他。
直到他站在檐下略帶疑惑地開口問:「今日並未下雨,姑娘何故撐著傘呢?」
身形瞬時僵住,呼吸也在那聲音響起的一瞬驟然滯住,唯有胸腔裡的躍動頻率不斷加快,漸漸亂了節奏。
……是他?不對,為什麼會是他?怎麼可以是他!
那個氣息分明……
我霎時怔住了。
氣息什麼的,人與鬼當然不一樣,更何況這家伙此刻還在病中,氣息本就微弱得緊,可我竟沒能分辨——
情緒不斷翻湧,一直以來積壓的恨意鋪天蓋地地席卷而來,可說呢,可不是呢,誕生於平安時代,又是以人為的力量才化成鬼的,可不就是那家伙!
鬼舞辻……無慘!
有些僵硬地回過身,我看見了那張漂亮的面孔——一雙晶亮的眼眸還未染上赤色,只是他眼睛的顏色很淡,在陽光的映襯下泛著種別樣的光。
那是只有在人類身上才能看到的脆弱卻又頑強的活著的光。
他面色是蒼白的,只是比之前見的模樣到底多了點血色。在視線落到我面上的一剎,他似是怔了一下,隨即整張面孔便染上了一層淺淺的,卻好似帶著溫柔的笑意。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你。」他說。
我只覺得呼吸都有些不穩了。
錯覺?還是說這根本就是血咒的力量。畢竟我身體還殘存著咒術,所以他才會在冥冥間感知到什麼?
他的確就是鬼舞辻無慘,所以他才會受到血咒的影響吧?
我這樣認定。
可認定了又能怎麼樣呢?眼下的他,也只是個普通人類而已。
或者說此刻的他比尋常人類更加脆弱,他本就身染頑疾,虛弱得沒有一絲一毫反抗的力量,我只消抬抬手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扭斷他的脖子。
這樣他在未來千年犯下的罪孽頃刻之間便會煙消雲散,而他也不再會有機會把那惡心的血注入我的身體裡。
我甚至不受控制地向他的方向挪動了半步,甚至微微抬起了手臂。但我終究還是任由有些冰冷的空氣在指尖凝結,終究還是有些頹然地將手放下了。
最後殘存的一丁點理智告訴我,不可以。
我不可以輕易傷害一個人類,也不可能阻止鬼舞辻無慘的出現。否則整個世界的展開方式都可能會改寫。
那或許會是毀天滅地般嚴重的後果。
所以他不能死,至少此時此刻不能死在我手裡。
「真是俗套的搭訕。」強忍住翻湧的情緒,我別過了頭。
「可我是認真的。」他身上似乎有著一種別樣的固執,而這樣的特性在千年的沉澱之後終究化成了日後可怕的偏執,他說:「我總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把我們的命運連在一起了。」
「我才不相信什麼命運,你離我遠一些。」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聲音的顫抖:「免得將你那身厄介的病氣過給我。」
背後忽然陷入了一片沉默。
我忽的意識到對方也只是個不滿二十歲的病弱少年而已,就算我再怎麼怨懟,對一個重病之人說這種話都有些過分了。
更何況那孩子此刻終究還是無辜的。
有些不安的,我回過頭,卻恰看見那個少年的臉上帶著種似笑非笑的神情,冰冷的,一瞬間似與千年之後那個鬼王重疊在一起了一樣。
「可若是我偏要呢。」他開口,沉靜的聲音裡帶著不容反抗的威壓:「若我偏要靠近你,你又能怎麼樣?」
「終究在同一個屋檐下相處,你我可多的是機會碰面。你能逃到哪兒去?」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屑老板和產屋敷家在平安時代的糾葛是我編的,沒有洗白老板/黑主公的意思,就算他是屑屑不需要洗我也喜歡他。
順便月彥這個名字真的太大正昭和風了,理論上來說應該是老板的化名而不是平安時代的本名,然後鬼舞辻這個名字我覺得算是變鬼之後的代號一類的。不過為了不制造歧義,干脆就用這個名字湊合一下了。
第24章
不知道為什麼,在聽到他說這種張狂到幾乎失禮的話的時候我卻並沒有生氣。大抵因為在我對他為數不多的印像裡,這樣的話的確該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吧。
但也多虧了他這個跟未來同樣欠揍的說話方式,再懟起他來,我是一點心裡負擔都沒有了。
「您這樣真的很冒昧。」我斜了他一眼,語氣也變得有些嚴厲。
「那麼就容我借著這份冒昧再討教一下你的名字吧。」他卻絲毫沒有自覺。
我冷嗤了聲:「晴明先生總說,名字是世上最短的咒,卻可以束人身心。」
「你這樣莫名親近,我便當你是不懷好意了,又怎麼可能把那麼重要的東西給你?」
「那麼如若我把名字交給你,你可會將我束起來?」他有些玩味地揚著聲調。
「我才沒那麼……」
「月彥。」他沒容我說完拒絕的話:「產屋敷月彥,我的名字。」
「你盡管把這個名字收好,哪怕你真的是鬼神也無妨。左右被你束了去,反過來說也算是將你束在我身邊了。」
……你聽聽他這說的像是人話嗎!
講道理他這會兒不是個正經的人類嗎?還是說他未來當了千來年不正經的鬼的本質原因是他本來也不是啥正經人?
本來受平安時代熏陶而沉靜了不少的脾性一秒鐘被這個男人的傲慢打回原形。
所以道理我都懂,那麼我現在可以打他了嗎?不留活口那種。
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此刻對產屋敷月彥恨到牙根癢癢卻苦於某些原因無法動手的心情與之前鬼舞辻無慘抓著我想拷問藍色彼岸花下落的心境有多麼異曲同工,直到安倍晴明笑得像個狐狸一樣地嘲笑我說這就是天道好輪回。
「講道理我跟你講這些可不是讓你看我笑話的!」我有些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所以你家寮裡最近可還有空的房間,我覺得我還是搬回來住比較妥當。」
「雅小姐若是想把名字授予在下,在下也是隨時歡迎的。」安倍晴明用扇子撐著額頭,用著半帶玩笑的口吻。
我睨著他,撇著嘴說道:「你們這些狡猾的陰陽師,總想著趁人為難的時候占上些便宜。」
「可是雅小姐主動提出要入在下的陰陽寮來著,怎的這會兒又埋怨起在下狡猾。」晴明卻是不急不躁地與我打趣。
「我便是把名字給你,你又能把我如何呢。養我這麼個無用的鬼,多不過是平白費一份糧食。」
「可你又能躲到哪兒去呢?」他語聲端的發生了變化,分明起伏並沒有多大改變,可聽上去卻好像帶了幾分正經。
這倒是讓我有些應接不暇:「躲到哪兒去……什麼的?」
「就算躲進在下這裡,雅小姐也終究躲不過血咒下的絆,不過徒增煩惱,提心吊膽地度日罷了。」他坐正了身子,將折扇收進手心。
「況且在下這裡也沒有像須佐先生那樣的醫師替你調養,到底不便。」
空氣有一瞬間的凝滯。我也終於收斂起了跟安倍晴明鬥嘴的心思,只幽幽嘆了句:「可真的沒辦法解開嗎?這個咒。」
「恕在下無力。」晴明說:「更何況這咒術終有一半是雅小姐你的心結。」
我沉默。
心結……嗎?是啊,他說的沒錯,可不就是心結。
閉上眼,我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與安倍晴明的爭論終究是沒有意義的,我只是想逃避而已,但我其實也很清楚,此間糾纏哪裡是那麼容易逃開的呢。
站起身,我衝晴明頷首:「我知道了。我這便回去了。
「不留下來用過飯再走嗎?」晴明挽留道。
「不了。」我說:「偷跑出來的事情如果讓須佐先生知道的話,怕是又要挨罵。」
「外面可在下雨。」晴明又問了句。
「這點倒不需要大人您費心了。」我苦笑:「我這種見不得光的鬼總歸是要天天帶著傘的。」
「那麼去吧。他就在外面等你。」晴明揮手作別。
「我知道。」
如晴明所說的一樣,我其實早就察覺到了守在寮外的某人的氣息。
他對我的事情似乎格外執著,雖然僅只見過一面而已。我當然明白這中間有血的緣故作祟,可不管怎麼說,這樣的糾纏終究是件讓人困擾的事情。
我總是不願意面對他的。
可安倍晴明也這樣說,我躲不開他。
外面的雨並不急,只是細細碎碎地隨著微風散開,即使撐著傘,它也總能打濕人的衣裳。因為沒有陽光的緣故,空氣裡的春寒總比平日要更甚。
產屋敷月彥將狩衣穿得齊整,倒是比在庭院裡只穿了件單衣的時候看上去端莊了許多。他撐著傘站在那裡,幾縷墨色微卷的長發從烏帽子的間隙散落了下來,貼在蒼白的皮膚上,倒也是別致的風景。
他原只是茫然地盯著陰陽寮的大門,見我出來,眸間乍然泛起一陣欣喜的光輝。其中還帶著點得意。
「你果然在這兒。看來我的直覺並沒有錯。」他說。
「難為你竟追到這種地方。」我站在台階上,借著高度居高臨下地睨視著他。
「我原是不知道你會來這兒的,只是順著直覺找了過來,沒想到竟真的找到你了。」他似乎並不太滿意這樣的高度差,竟也邁步踏上了台階:「看來我的直覺是准的。」
「我總覺得你該是我的。」
我只覺額上的青筋像是要爆出一樣,心裡火起,卻又不知該用什麼方式。
……反正你丫可給我閉嘴吧,這跟直覺有一毛錢關系嗎?你能找到我肯定是因為血咒帶來的靈感吧!
不過不得不承認,即使是還為人類的時候,這位產屋敷月彥的靈感似乎也總要比一般人強一些,也正因如此,血咒才會對他造成這麼深的影響。
「我是來拜訪友人的,你卻是來做什麼的?像個可疑分子一樣在街上閑逛,也不怕回去挨須佐先生的責備。」我斜了他一眼。
卻沒料想身側的男人竟是異常大膽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外面可還在下雨,不曉得你是否帶了傘,心裡放不下便過來看看。」
他說。
第25章
他的掌心於我而言有些熱。盡管他已經在春寒裡站了半晌,而病弱的他體溫比平常人或許要低上一點,可對於鬼族的我而言,他此時的體溫依然相當暖。
我抬眸瞥了他一眼,就勢便想掙開他的束縛。
這對我來說該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可我竟是沒能掙脫。
或者說那一瞬間我竟然產生了一點點動搖。
即使是作為鬼的我也多少有點貪戀溫暖的本能,又或許我比其他的鬼更喜歡溫暖的事物,所以才會喜歡陽光,喜歡花開的時節,所以才會因為他比我高上一點的體溫而有一瞬間的沉淪。
說起來都覺得可笑。
這樣細微的猶豫並沒能逃過病弱青年的洞察力。他唇邊的笑意登時深了些許。
「可真是讓你費心了。」我抬眼看著他:「這樣的小事我自己當然是知道的。」
「況且這樣的雨天縱使打了傘也還是要淋濕的。」深吸了口氣,我終於還是甩開了他的手,視線卻落在他身上已經濕了大片的狩衣上。
他順著我的視線看了一眼,隨即也抬手收起了傘:「說的也是。」
我不想再理會他,可巧一陣風吹過,產屋敷月彥忽的輕咳了兩聲。想起須佐先生那雙盛怒下瞪圓的眼睛,我到底還是沒忍住責備了句:「你不是身體才好了一點嗎,怎地就敢頂著這樣的春寒在這裡胡鬧。」
「這算是在關心我嗎?」他問。
「這可是你自作多情了。」我回答:「我不過是怕須佐先生責罵而已。」
「你病得那樣重,真出了亂子,最後被責罵的肯定只有我一個。我才不想替你挨這份罵。」
「原來你是怕這個。」他笑:「那你不必擔心。」
「只要我在,定然不會再許他責罵你。」
他的話讓一股說不清的情緒驟然梗上心口。明明就是狂妄而不可一世的話語,可裡面偏還摻了點直擊靶心的柔情。
我險險就相信他是真心想護著我的了。
但他不是。他會說出這種話不過是出於血咒帶來的我與他的牽絆,還有他與生俱來的強烈的支配欲和獨占欲。我想該是這樣的。
我不再理他,只徑自往雨裡走著。只是眼角余光略過他面龐的時候,我隱約覺著他眸中的光輝似是在一瞬間便滅了下去。
我以為這是我的錯覺,可下一秒,他整個人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他到底是個大病未愈的人,站在那裡看著再怎麼正常也不過是虛浮的假像。他面色似比之前見到的時候還要蒼白,原本還有些紅潤的薄唇此刻也是丁點血色都沒有。
我不想理會他,可我也沒法任由他就這麼躺在這裡。
看他這副樣子,想也知道他之前跑到這裡來又當風站了許久有多勉強。我不懂他究竟是倚仗什麼又是為了什麼才做到這一步的,只是看著他身影倒下去的一瞬,我忽然覺得我做得好像有些過火——
他不過是個只有十八歲的病弱小鬼而已,他或許並沒有為自己千年之後做下的罪孽負責的義務。
而將對千年後的鬼舞辻無慘的怨念遷移到這個孩子身上,這樣的我實在有些差勁。
我嘆了口氣,蹲下了身子,試圖將他搬到自己的背上。
他身量比我高上不少,想將他完全背起來也費了相當一番周折。再起身的時候,他整個人都軟軟地貼在了我背上,隔著幾層的布料,我依然能感受到他有些發燙的體溫。
我不太清楚這是人類正常的體溫還是他在發熱,只是他心髒的跳動實在有些微弱,而且似乎比尋常人都要緩上一些。
即使不曾精修過醫術,我也總能知道他此刻病得的確不輕。是能危及性命的那種。
「這又是何苦呢。」我半帶抱怨地嘟噥了句。
看到這樣的月彥時,須佐先生的眼睛裡幾乎能噴出火來。
「你自己不好生休息也便罷了,左右你是鬼,底子就足夠強健,可你干嘛拐了他也一起,這是要毀我心血嗎!」
我沒敢吭聲,只是心裡有些不服,又有點委屈。
就算沒有當真,可那小子不是說過的,只要有他在,便不會再讓我受責罵。然而眼下他卻閉著眼睛,如同雕像般躺在那裡。
這跟說好的可不一樣啊!
——可若他醒著,又該會怎麼說呢?
「不干她的事情。」
耳邊忽然傳來了一聲細若蚊蚋的呢喃。我忙順聲望去,卻見臥在病榻上的月彥竟是勉強睜開了眼睛,十分含糊地說著。
「是我無端想要尋她,只是沒想到沾了許多雨水。」
須佐先生的臉孔愈發鐵青起來,他將手裡的藥箱重重摔在了桌上:「你可真是能耐啊!是嫌自己的壽命太長了嗎?才剛好一點就到處亂跑!」
「她是世上最佳的良藥。」月彥費力地轉動視線,他看著我:「能見著她我許能好得快些。」
「可你看你現在這樣子!再這麼折騰,你早晚會丟了性命,到時我可不會再管你。」須佐先生一瞪眼,怒道。
「不會的。」月彥說:「我不會死的。活著和她我都要。」
我是不知道到底是誰給他的勇氣說出這種任性的話來的,但怎麼的,該說不愧是他嗎?即使落魄成這個樣子卻依然狂妄著。
像個要糖吃的孩子。
須佐先生也是一時氣結,似是不知該如何反駁一般。良久,他才氣呼呼地說了句:「那便隨你了,只是可別壞了我的名聲!」
雖然氣惱產屋敷月彥肆意妄為,可在醫治的時候,須佐先生依然還是盡心竭力的。不管是在調配穩定病症的藥劑上,還是研制徹底根治的配方上。
他甚至還特意差了藥童來與我交涉。
「須佐先生說既是產屋敷家的公子依賴您,那麼如若您日後有閑暇的時候,便請多去他房裡坐坐吧。」那藥童起先說話的時候多少還算客氣。
可當我臉上露出了一星想要拒絕的神色,藥童的言語也瞬間刁鑽了起來。
「須佐先生還說了,左右您給他添了那麼多麻煩,替他看護病患便算是懲戒了。」
「況且救人性命說到底是積德的事情,所以您還是……」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三更。
抱歉平時事情實在太多,評論區實在沒精力每條都回,關於設定和劇情對疑問我都有看到,你們提到的問題後文基本都有答案所以我就不特意解釋了。
從屑老板搞事開始到現在有很多身影都不見了,雖然寫的時候已經做好心理准備了,但怎麼說呢,每次更新之後看著收藏數一點一點往下掉說不難受是假的,還好還有很多人沒離開,真的非常感謝你們沒有拋棄總在胡來的我。
雖然成績已經差到可能上不了好榜單了,但後面我還是會盡量保持日更不定期加更的。
第26章
這簡直是我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了!
於是我十分干脆地笑出了聲來。
「我知道須佐先生是為了醫者仁心才想挽救人的性命,可說什麼救人性命都是積功德的事情,卻也未免有些天真。」我說。
「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善人才會生病。倘使須佐先生救下一條性命,卻因救下的那個惡魔而害了千萬條性命,那這終究是在積德還是在作孽呢?」
說話的時候,我多少有點意有所指。我知道產屋敷月彥活到了千年之後,也知道他在存活著的千年之間造下了無數殺孽。可就他的病症而言,他的壽數本應該停在二十歲之前的。
是有人用妙手留住了他,只是留他的人大抵也沒想過自己會留下這麼一條禍根吧。
我這樣認為。
「那也是功德。」小藥童聞言卻是十分鄭重地說著,他認真看著我,一字一頓地跟我強調:「即便救下來的人是惡魔,挽救人性命也終究是功德。」
「師父說身為醫者,首先要顧好自己的營生。救人性命就是醫者的天職,哪管那人身上背著殺孽,在生死面前,他終究是一條人命而已。」
「至於人間的紛紜,那不是醫者能左右的,他力所能及的,只是讓手下的病患活得更長久而已。」
……雖然覺得好像哪裡不對,但我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麼反駁。
只顧自己手下的營生,卻不計逆轉的生死會給人間帶來多少變革嗎?
「那若連他自己也會被波及呢?」我追問。
「那也無妨。」藥童輕垂下頭,臉上帶著相當恬淡的笑意:「事實上須佐先生從一開始就已經做好覺悟了。因為晴明先生曾經跟他說過,他終會因為自己醫治的病患而遭逢不幸。」
「就算常在鬼使手裡搶人,可須佐先生總還是最信壽數的。即使看破了命運,他也不會妄圖逆轉——」藥童語氣平淡的像是在說一件極尋常的事情一般:「他總說這是個人的緣法,是無可更改的。就像他能救下的病患,能被他救下,也終究是命數。哪管真是殺人如麻的惡魔,也是那個人的造化。他只是個醫生,也只知道幫人續命而已。」
我默然。
我素來只能看到須佐先生沉迷方劑或是嚴厲地責罵旁人的一面,可那個看起來十分暴躁的小老頭的心裡也有這萬千思量。
大抵是因為這樣,所以他才能夠心平氣和地接受我們這些非人的病患,才能若無其事地把那個少年模樣的藥童常年留在身邊。
「雪村君也是這樣想的嗎?」良久,我才又開口問了句。
「不是。」少年模樣的雪村搖了搖頭:「須佐先生終究還是太仁慈了。」
他的話裡藏著些許意味深長。
對此我並不意外,畢竟眼前的少年也不真的是個少年人。
雖然樣貌看上去只有十三四歲的模樣,但連我也沒辦法准確窺知他的年齡。也是我靈力還沒有完全恢復,更重要的是,他是人與鬼結合生出來的半血,身上的氣息著實特殊了些。
——不過至少我可以確定,他心裡是有什麼謀劃的。
「不管怎麼樣,我會先陪著先生走到最後,待先生百年之後,我自有旁的去處。」名叫雪村的半血少年又說了句,他握著拳:「我也有非做不可的事情。」
雪村也是鬼族裡的大姓氏了。我並不確定眼前這少年究竟出於哪支,這也不該是我來過問的東西——說到底,他只是個連名字都沒資格寫進族譜的可憐孩子罷了。
有須佐先生收留已經足夠幸運。
我不想知道雪村要做的事情到底是什麼——正如須佐先生所說的,這是他的緣法。
而無法逃離的血的詛咒,大概是我的。
眼下正是平安時代,這個時間的鬼史自然有我爺爺在編撰,我當然不必再去思考身為鬼族人的責任與義務。思來想去,在這個時代,我正經該做的事情也只不過就是養好身體而已。
待恢復正常之後,我便可以殺回千年之後,好好跟那個名叫鬼舞辻無慘的家伙清算清算這筆賴賬了。
我不想跟產屋敷月彥有更多的糾纏,免得那筆賬會變得更加復雜。
可若我不去找他,他便會隔三差五地拖著自己病弱的身體來尋我,而等著我的自然是須佐先生的叨念。
這樣來去幾個回合,我終於還是敗下了陣來。
——就當是無法逃脫的血咒,是注定了的緣法,再怎麼忤逆也終究逃不出這個圈來,不如索性順其自然。
說是順其自然,但起先我也不過是在他湊過來的時候不再冷言冷語地堵他回去而已。而他總是趁著這個時候絞盡腦汁地找話題與我閑談。
後來天氣漸暖,月彥的身子也大好了些,於是他便求了須佐先生的許可,約我在庭院裡散步。陽光很盛的時候,我總是撐著傘的。
月彥也曾經再次問過我為什麼非要避著陽光,我只是推說擔心陽光灼傷皮膚。
聽我這麼說,他也沒有再問。
我態度軟和下來之後,他也很少再會露出那副頤指氣使的模樣,語氣也總是比之前溫和許多,言行間也終於有了貴家少爺該有的謙和與端莊。
產屋敷家也算是平安京內排得上數的貴族,是而出生在那樣家庭的月彥當然比尋常人更懂得禮節。可出生在那樣的家庭卻也未必是件幸運的事情,特別是在他還有一個哥哥的情況下。
因為哥哥日行是長男,所以作為弟弟的月彥從一出生就注定一無所有。產屋敷家的家業與財產都與他無關,於他而言,最幸運的結末或許是給哪家獨生的姬君去當贅婿——
他不是被眷顧的一個,也正因為這樣,他才更在意自己能握在手裡的東西。
可到頭來,連命運也不肯對他有絲毫的垂憐。突如其來的重病讓他差點連性命也丟掉了。哥哥忙不迭地把他送進醫館,從此不聞不問,於是他便是真的一無所有了。
或許這也是為什麼他格外想要抓住我。
但我並不想因此而對他產生什麼同情,這一切,終究只是他的一廂情願罷了。
至少我是這樣認定的。
第27章
人類的生命總是像櫻花一樣,絢爛卻太過短暫。
風間千景曾經這樣感嘆過。
當年動蕩的時候,風間千景曾經帶著天霧九壽和不知火兩個跑到人類的世界討生活,也算是機緣巧合下,他們結識了人類世界裡的一群即使在後世也相當有名的家伙。
他們盛開的模樣總能讓風間千景回味,而他們的花期似乎比尋常的人類更短些。
我總覺得或許恰是因為那些人的壽命格外的短,所以他們才比任何人都努力地在有限的生命裡綻放著,也正因如此,他們綻出的花才比任何人都要艷烈。
而與他們比起來,鬼族漫長的壽命就像是無味而長青的松柏一樣,永遠不必擔心暮春花落,因為終其一生也不會如同櫻花般燦爛。
有時候我也會想,其實生命短暫一點,脆弱一點或許也沒什麼不好。
可月彥從來都不這樣想。他還沒有迎來過真正意義上的綻放,所以他是真的渴望活下去,以健康的姿態活下去——他甚至不惜一切手段,想要抓住那些自己不曾擁有的東西。
這也是人的天性,總是對那些求不得格外執著。
而剛好產屋敷月彥這個人又似乎比尋常的人更加貪婪。
因為自小到大,他能收獲到的滿足實在太少太少了。
坐在回廊下,我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一本從藥童雪村那裡借來的女手抄錄的話本。人類的世界近年總是太平無事,而那些女子聚居的地方更是格外安靜。許是為了打發時間,在有學識的女官堆裡,抄錄話本這種活計顯得格外盛行。
雪村的這一冊也不知是從哪裡流傳出來的,講的是個將軍和發妻因為因緣際會分隔兩地,最終徹底分散的故事。
「可他們明明是可以再相見的啊?明明心裡還各自惦念著,為什麼會走到非要分開不可的地步呢?」我輕聲嘟噥著,因為對這樣的結局實在算不上滿意。
「這確實是很壞的結末。」月彥倚在旁邊的廊柱上,在須佐先生的要求下,即使天氣已經相當暖了,他身上卻還是披著厚厚的羽織。他沒有束發,一頭微卷的長發便如墨色的瀑布般自然向下垂著,他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明明是可以抓在手心裡的,卻因為自己的動搖錯過了。」
「可近來的話本總是這樣。總有很多遺憾的事情。」我單手撐著下巴:「明明人類的壽命那麼短暫,無可奈何的事情也就算了,可明明還有轉圜的余地,為什麼一定要給自己留下遺憾呢?」
「是啊,為什麼呢?」他附和:「如果真的是想要的東西,就該抓在手裡,說什麼也不放開才是。」
「如果抓不住呢?」我放下書,側頭看著他:「如果有無論如何也抓不住的東西呢?如果因為無可抗拒的原因不得不放開手呢?」
「那也總要拿回來才行。」他對上我的視線,目光略有一點熾熱:「就像那天我會找到你一樣,至少如果是你突然消失了,我不管怎麼樣都一定會把你找回來。」
又來,一言不合就尬撩是吧?
饒是已經習慣了他時不時便會突然冒出的曖昧的話語,可當這樣的話乍傳入我耳中的時候,還是莫名會在我內心裡掀起一陣漣漪。
這更像是一條思路,一面明知道他是洪水猛獸,是不可以靠近的存在,一面卻又因為種種原因不得不靠近,然後漸漸陷進泥潭裡無法脫身。
明明在內心深處還是恨著他的,可卻還是漸漸接納了身邊的他的存在。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簡直不可理喻。
是命運嗎?是命運吧。
有時候命運真是一個很好的借口,可以讓人冠冕堂皇地做一些違背倫常卻又悄然符合內心期望的事情。我是這樣,月彥是這樣,須佐先生是這樣,產屋敷家的人也是這樣。
月彥的身子漸漸見好之後,須佐先生的醫館便又重新開張了,而產屋敷家的人很快也得了消息,於是當代的家主,月彥的**行特意選了個日子跑到醫館裡來探望弟弟。
「我產屋敷家的孩子終究是受神明眷顧的。」這位比月彥年長了七歲的兄長幾乎跟他生得一模一樣,只是眉眼間的神情總比月彥更溫和——是像帶著假面的溫和。
他舉手投足間都沒有分毫的不妥,一顰一笑都像是經過精心測量一樣的,他是個無可挑剔的貴族,是產屋敷家當之無愧的家主,可在他的身上,我嗅到了一種幾近糜爛的氣息。
我不知道他這副光鮮的外表下究竟掩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我肯定,他內心膨脹著的欲望並不比月彥少。
只是月彥鮮少會掩飾,而他卻總能藏得滴水不漏。
——可明明他才是被眷顧的,擁有著一切的那個啊!
月彥顯然比我更了解那個男人,面對哥哥甚至有些虛偽的關心,他並沒有給出更多的反應。
「是須佐先生費心。」他說:「神明什麼的,若是真的眷顧了我的話,兄長怕是要為難的。」
月彥的話尖銳而帶著種莫名的嘲諷,日行卻像是絲毫不以為意一般,他伸出手,親昵地撫著月彥頭頂的發絲:「看你這氣性,病了這許久也沒磨下去一點,還是這麼任性。」
月彥別過頭,躲開了日行的手:「你別碰我。」
日行輕笑出了聲。
那似是略帶寵溺的神情就好像自己真的很關護這個不幸罹患重病的弟弟一樣。
可即使是我也知道這不過是假像,因為月彥正這裡住了這麼久,他一次都沒來探看過他,甚至不曾差人來問過他的病情。
月彥當然也知道。
「既是大好了,便回家吧。」日行說,「總不能一直給須佐先生添麻煩。」
「但我更不想給你添麻煩。」月彥的唇角揚成諷刺的弧度:「你分明也不想要我這樣的拖累,何苦大費周章呢。左右我縱然不回去,也不會連累產屋敷家賢德的聲名,索性當作已經沒有我了,這樣才是兄長你所期望的不是嗎?」
第28章
見月彥如此反應,日行垂下眼,露出了一抹似是落寞的神色。
「只是不願意回去而已,何苦把話說成這個樣子?哥哥雖是不會怨你的,可到底聽了會傷心。」
月彥翻了下眼皮,沒理會日行的表演。
「不過總歸是難得再見了面,哥哥也給你帶了尋常最可心的點心。」說話間,日行從食盒裡捻出了塊和果子,遞到了月彥跟前。
月彥自然不想接,可奈何日行的動作實在執著,月彥皺了皺眉,許是希望這家伙趕快演完了離開,又許是真的愛好這樣點心,總之他到底還是低下頭淺嘗了一口。
「你可以回去了。」
他說。
不知為什麼,在日行起身的時候,我恍惚在他臉上看到了一點似是欣然的笑。
帶著異樣情緒的。
我想那並不是我看錯,因為當天晚上,月彥的病情忽的就惡化了。
雖然須佐先生總說月彥的病實是一直不大好,隨時有往壞處發展的可能,可事情未免有些湊巧,我想這中間多半還是有些隱情的。
於是我輕手輕腳地進了月彥的房間,翻出了白天日行喂給他吃的那樣點心。
打開盒子的瞬間,我只覺得周身血液的流動都靜止了。
我並不很了解醫術,對毒也不精通,很多時候,因為體質特殊的緣故,我甚至都沒辦法判斷一樣東西到底是不是有毒。
但這個氣味我卻是永生也不會忘記的。
是死亡的氣息。那一年我因為誤食了毒藥而險些死掉的時候,空氣裡彌散的滿是這樣的氣息。
用藥的人在調配的時候相當慎重,是而即使直接接觸也未必能夠察覺。不過縱使這藥的效用十分凶險,可月彥說到底也只是淺嘗過一小口而已,按說並不該有如此強烈的反應。
即使他身體本就虛弱也不該。
他之所以會變成這樣或許只有一種解釋——纏著他身體的或許根本就不是什麼無端凶險的病症,而根本就是旁人精心安排的毒。
這個所謂的旁人,當然就是白天裡頂著一張無懈可擊的溫和臉孔的產屋敷日行。
我不懂究竟為什麼他明明掌握著一切,卻還要用這種齷齪的手段置自己的親生弟弟於死地。他是產屋敷家的家主,他坐擁財富與地位,他有賢孝的妻兒,而他所有的一切卻是與他流著同樣血脈的弟弟永遠無法觸及的。
可即使是這樣,他卻依然想要剝奪弟弟最後所擁有的東西。
憑什麼。
我莫名替月彥感到不平,甚至忘了他本人會背負怎樣的罪孽。
於是我直接潛入了產屋敷家的宅邸——或許是出於對死亡的恐懼,他家的戒備比一般的貴族家都要嚴密,甚至除了人類的守衛之外還有兩個靈力不算太高的小妖怪在。
那應該是哪家陰陽師家養著的末席的式神,從氣息上我也大抵能感受到它們與人類之間的羈絆。這個年代的貴族與陰陽師有所交集也不算是太罕見的事情。
「日行大人,您也來它說說話吧。許是這幾日天氣暖了,這小家伙不安生得很。」
說話的是個女人。更准確地說是個懷著身孕的年輕女人。
我想她應該是產屋敷日行的發妻。
「這孩子如此不安生,也是辛苦你了。」產屋敷日行的聲音依然滿是矯造的溫柔。
「啊啦,聽到您的聲音,它便安靜下來了呢。」女人又說:「想來日後也能長成個乖順的閨秀吧。」
「只盼是個如你般賢淑的女子便最好不過了。」日行輕攬過女人的肩膀:「只是別像月彥那樣……」
「生在這樣的人家,於他是真的太辛苦了。自小我便這樣覺得。」
「月彥大人的病情還是不好嗎?」女人伏在產屋敷日行的肩頭,聲音有些悶。
「是不太好。也不知能不能過了今夜。」日行的聲音低沉,似乎帶著種難以言喻的悲傷。
就好像那些事情不是他做的一樣。
「月彥大人過得也太辛苦了。」女子跟著輕嘆:「可也勞煩日行大人您費了不少心神。只盼月彥大人能早日好起來吧。」
「是啊,只盼他能早日好起來吧。」日行重復了句。
人類真是厲害,總能這樣一臉平靜地說著這樣的謊言。
我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庭院裡,冷眼看著這個俊秀男人的表演。即使在這樣的時候也不肯卸下自己的偽裝,這家伙倒也真是盡職盡責了。
「產屋敷大人。」我喚了句。
男人有些驚詫,顯然沒料想會有陌生的人闖進自己的庭院。而那個帶著身子的女人更美見過這樣的事情,一時間有些慌神。
日行十分體貼地把發妻擋在了自己身後,這才轉過臉看著我,沉聲問了句:「你是……」
借著幽白的月色,他很快便認出了我。
「是白天醫館的那個……」他沉吟著:「是月彥的朋友嗎?」
我輕笑:「是啊,月彥先生受了閣下如此多的照拂,作為友人,我此程可是特意來代月彥道謝的。」
日行的眸色沉了沉:「不知小姐是如何進到宅邸裡的,也未遣人通報一聲,這卻顯得是我產屋敷家失禮了。」
「產屋敷家的僕從自是沒有失禮,是我失禮闖進來的。」我揚唇:「因為急著見到大人,一刻也不想多等。」
「是有什麼事情嗎?」產屋敷日行的神情漸漸冷了下來,似有些慍怒:「若無甚要緊事的話,便還是請小姐自行回去吧。念在月彥的顏面上,我也不會責怪您。」
他的話當然不會讓我有絲毫退卻的意思,頂著他的戒備,我邁步往他的方向走去,一面拿出了那個盛著點心的食盒:「我是來請產屋敷大人吃點心的。」
「該說大人對弟弟真是無微不至,這點心的配方即使是我也只見過一次——當然,我想識得這配方的人多半都已經無法再開口了,我也只是僥幸逃脫過一劫而已。」
「我倒是有些好奇,平素溫文到人皆稱贊的產屋敷日行大人,為何會憎恨自己的弟弟到如此的程度,竟非要他死了才能安心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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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產屋敷日行並沒有因為我的責難而又絲毫的波動,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句:「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演得毫無破綻。
「我說,有人把有毒的點心送給了月彥,而且還親自喂到了他的口中。」我直視著日行的眼睛。
他聞言卻是笑出了聲來。
「小姐不覺得荒唐嗎?月彥是我的親弟弟,我又有什麼理由這麼做?」他說:「況且若我真的想置他於死地,又何苦送了重病的他去醫館?直接在家裡結果了他,再隨意捏個暴病不治的借口不是更便利?」
「小姐大約是受了什麼人蠱惑才會跑到這裡來興師問罪吧?說到底是為舍弟的事情考慮,我也並不會覺得小姐冒失,但還請小姐不要再生誤解才好。既然舍弟親近小姐,那麼今後月彥的事情還請小姐您多費心了。」
他的回答如同他日常的行止一般滴水不漏,甚至連裡面摻雜的情緒都像極了是真的。若不是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勾手喚來了紙式神,我差點以為他所說的一切都是出於真心的了。
他的演技實在精妙。我想如果他生在千年之後的話,定能成為首席的役者。
產屋敷日行並不是正統的陰陽師,他所使用的紙式神也不是歸他所有的。但我還是有點意外。借兩只低級的妖怪來幫他守衛尚且不算什麼太難的事情,可連紙式神的召喚術都交給了他,可見這個陰陽師跟日行之間的關系可是不淺。
只可惜將式神借與他的陰陽師本身也不是什麼厲害貨色。
極速挪動身形,我直接從日行的身側略了過去,抬手捻住了兩個正向外逃竄的紙人。
紙式神在我的指縫間還想要掙扎,我卻當然不會給它們任何縫隙。催動靈力流轉,指尖也漸漸凝聚起了一股熱浪,不過轉瞬之間,兩個紙片裁成的小人便化成了灰燼。
而產屋敷日行的眸光也終於泛起了一絲寒意。
他眯起眼,卻是以極快的速度抬手敲在了身旁正一臉擔憂的女人的後頸。
「你想要什麼?」他壓低了聲音問著。
即使被掀開了偽裝的面具,他的表現依然沉穩。因為這樣的演技已經溶進了他的血脈,根本沒辦法清除。
但我能感受到他的慌亂,能感受到他變得局促的呼吸和亂了章法的心跳。
他在害怕。
但我並不想取他的性命。作為一個正經的文系鬼,我果然還是對血腥的事情沒有多大興趣。面對著站在月光下略有些驚惶的男人,說實話,我一時間甚至有點不明白自己究竟為什麼會跑到這種地方來。
我是為月彥感到不平的,而在印證了我的猜想之後,在這個男人點頭承認了自己的罪行之後,我卻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空氣就這麼凝滯了下來,良久,我才終於嘆了口氣。
「我並不想要什麼,我只是覺得不平。」我說道:「你們兄弟之間的事情跟我並沒有關系,我只是不能理解,為什麼你會想殺死月彥,為什麼你作為一個人類可以如此若無其事地做出這種事情來。」
「是為什麼呢?」
我突然流露出的迷茫讓產屋敷日行很快便鎮定了下來。在發覺我似乎並沒有殺意之後,他心跳的頻度便平穩如常了。
這個人類的精神力真的不是一般的強大。
「他不是產屋敷家的孩子。」日行眯起了眼睛,可我還是從裡面捕捉到了一絲怨毒。
「你們之間有血緣。」我陳述著。
「但他是惡魔之子。」日行的聲音裡終於透出了未能被掩藏起來的嫌惡——甚至可以說是憎恨:「他會害死我,會害的產屋敷家受到詛咒——」
「這是……」我抬眼看著他,語氣裡帶著試探:「是陰陽師說的話嗎?」
日行沒有回答,但從他眸底裡閃過的一瞬的慌亂來看,我想我是猜對了的。
富貴人家會養陰陽師不外是為了蔔問吉凶,顯然產屋敷家也未能免俗。也許產屋敷日行透過陰陽師的術法看到了月彥的未來,所以才會對他如此忌憚。
「你如此大費周章是擔心私自逆天改命會遭反噬嗎。」我又向前逼近了半步。
日行卻忽的從容起來。
「反噬?只是鏟除了會威脅產屋敷家的惡魔而已,難道我還會受天罰不成?」他語氣裡滿是不屑。
「不過若他知道動手的人是我,怕是難免會心生怨懟,哪怕成了惡靈也會對產屋敷家不利,那還不如讓他纏綿病榻,這樣要怨恨,也只會怨恨命運的不公罷了。」
這樣的話冰冷到不像是該從他這種溫文的貴族口中說出來的。但這或許就是他溫和外表下隱藏的本音吧。
人類會變成這樣並不會讓人感到意外,或者說正因為是人類,所以才會這樣。
「至於你——」他輕揚起下頦,臉上的傲慢竟與多年後鬼舞辻無慘的樣子如出一轍:「產屋敷家的事情還輪不到一個外人插手。」
該說不愧是兄弟嗎。
我知道他突然的自信是從何而來,事實上我已經感受到了漸漸迫近的一道氣息。陰陽師,在我焚毀了那一對紙式神的時候,想來他便已然有所察覺。而這個與產屋敷家交好的陰陽師,大約就是日行最後的屏障。
「是啊,這的確不該是我插手的事情。」我點了點頭,認同似的說了句:「我與那個人關系也不怎麼好。」
「但能看到你這樣道貌岸然的家伙卸下偽裝,我想我也算是不虛此行了。」我又說道。
「那麼就帶著你看到的東西下地獄去吧。」產屋敷日行的臉上露出了帶著猙獰的殘酷笑意。
便在這個時候,一道咒術從天而降,夾著驚雷般的勢頭,似是要一舉把我化成灰燼一般。
是日行家的陰陽師殺到了。
我輕垂著眼,只是向旁側了側身,便輕描淡寫地躲過了這一道攻擊。
「可你憑什麼覺得區區一個陰陽師便能奈何得了我了呢?」歪著頭,我擺出了個困惑的神情:「你又不知曉我的實力,為什麼會覺得你身邊這個家伙能束得住我呢?」
「還是說你覺得只要是陰陽師總能應付得來所有非人?」
說話間,我的樣貌也驟然發生了變化。
墨色的發絲頃刻間變得雪白,額上有兩處漸漸突起,化成了鬼族特有的角。我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瞳孔已然染成了鮮艷的赤色,獠牙也生長了出來。
「那麼陰陽師先生,我倒是想問問您,您見識過真正的鬼嗎?」
他當然沒有見識過真正的鬼,事實上,他根本就只是個初出茅廬的新人而已。替人蔔問吉凶或是捉兩個沒什麼力量的野鬼或許還做得到,可面對真正的大妖或者鬼族,他這樣的實力根本就不夠看。
可素來是這樣沒什麼本事的家伙才最喜歡到處招搖撞騙,即使在平安京這種高手雲集的地方也是一樣。
「不過是個區區惡鬼而已,根本不足為懼。」
我不知道是誰給他的勇氣這樣說,不過我想他自己心裡也是有點虛的。
因為他的聲音已經開始顫抖了。
「你這話說得可就過分了。」我凜聲說了句:「我可是個正經的文系,又不吃人,怎的就算是惡鬼了。」
「況且要論惡的話,我再怎麼也惡不過會對親兄弟下手的日行先生不是?」
倚仗著鬼族的力量,我也在人類面前裝了一把游刃有余。
小陰陽師還在猶自死撐,盡管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實際已經心生了退意。
我不由得對他有些敬佩起來,也不知該說他是不知天高地厚才好還是真的盡職盡責,總之在似乎應該是他雇主的產屋敷日行的面前,這個小陰陽師竟硬是沒有退下半步。
不過他也並不打算戰鬥。
「我勸你不要妄動,我可是安倍晴明大人的弟子。」他語氣裡帶著威脅,只是實在有些色厲內荏。
「哦——」我拉長了音調,滿是嘲諷地睨著他:「是晴明大人家的徒弟嗎?」
「可你若是真有本事,為什麼不按你身邊那位日行大人的吩咐,直接取了我的性命呢?」我輕歪著頭:「雖然我也不會輕易給你就是了。」
「你……」
「晴明大人雖然多少有些不拘小節,但對弟子終究還是嚴苛的,我是真想不通他怎麼會縱你做出這種的事情。」我揚著下巴:「這世間欺世盜名的人可不少,只是你也該好好選個對像才是,晴明大人這棵樹未免太高大,你在下面可也未必能乘涼。」
小陰陽師顯然並不是善於言辭的類型,可此刻他又不敢輕易動手——我想他終究還是忌憚鬼族的力量的。
於是我愈發耀武揚威起來。
「我當然沒打算取你們的性命,說到底,人類之間的事情與我沒有多大關系。我此行來這裡也不過是覺得好奇,想問兩句話來著,說到底是日行大人心虛非想把我留在這兒。」
「不過我倒是可以發發慈悲告訴你們個有意思的事情。」我抬手輕摸了摸下巴,露出了個有些搞事的表情:「我想月彥他不會死,他會比你們產屋敷家的任何人都活得長久。」
「他會擁有可怕的力量,他會化成你們無法阻擋的東西。」
「鬼。像我一樣。或者說會比我還要強大上很多。」我說:「雖然我不通陰陽術,但對這段未來的蔔算或許比任何陰陽師都要看得精准。」
月光下,日行的那張面孔沉得仿佛會滴出水來。
我頓了頓,又繼續說了句:「我不會再過問你們之間的恩怨,但我想既是日行大人您動了手腳,身為親弟弟的月彥總有一天會知道真相——到時候,他自會好好解決一下你們兄弟之間的問題。」
「他是你親弟弟,比起我,他肯定更清楚你合適什麼樣的結局,而我倒是很期待這種走向。」
「你們大可以繼續糾纏月彥,羈絆越深,清算起來才越有趣不是嗎?只是你們別忘了一點——」
「命運這個東西啊,才不是知道了就能避開的——」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將於12.1(星期日)入V,當天零點會有萬字章掉落。
第30章
我大搖大擺地走出了產屋敷家的宅子。沒有人敢阻攔我,也沒有人能夠阻攔我。
這副猙獰的鬼的樣貌於此刻的我而言就是最強的通行證。
而在站在青石板鋪成的街道上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已經緊緊閉上的大門。
這裡便是月彥,或者該說是鬼舞辻無慘開始的地方,而從今夜開始,我想這裡大概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吧。
我想產屋敷日行的擔心並不是多余的,這個富貴的家族終究會因為月彥的存在而被詛咒——或者從他決定對月彥下手的那一刻開始,詛咒便已經如跗骨之蛆一樣纏上了他們。
因為我能感受到,日行的妻子如今孕育的那個孩子是個他們並不渴望的男孩子,而且是個先天不足的病兒。
終究是不幸的。這家人。
我沒有再去理會他們的事情,只是默默回到了醫館。
由於藥物的作用,我抵達的時候,月彥還尚且陷在沉睡當中。不過睡夢中的他呼吸已經相當平穩,顯然至少今夜性命無虞。
須佐先生不愧是有著雙足以回春的妙手,明明之前那毒發作得那般凶險,可不過須臾,月彥的狀況便已經穩定下來了。
可惜了日行的好算計。
我也並沒打算把所謂的真相告知月彥。或許早就已經知道,又或許他此刻還並不清楚,但他總會自己發覺這些——而我並不想在他面前流露出太多不合時宜的關心。
可我還是不自覺地走到了他的房門口。
屋內燈光有些昏暗,藥童雪村正趴在月彥的病榻前打著盹兒。須佐先生並不在,想來忙碌了這許久也是疲乏了,加上月彥的狀況看上去似乎已經沒有大礙,於是他也只讓藥童在旁邊盯著。
猶豫了片刻,我終於還是抬手推開了房門,緩步走到床邊,我拍了拍藥童雪村的肩膀。
雪村有些茫然地睜開了眼睛,緩醒了半晌也沒能清醒過來。
「雪村君也是疲乏了吧。」我輕聲說了句:「那麼你也去休息吧,左右我這會兒不怎麼困,這裡就交給我吧。」
聽到我的聲音,雪村張大了眼睛。他抬手在自己的眼角揉了揉,似乎有些難以置信。
這也不怪他反應激烈,若我沒記錯的話,這似乎是我頭一次主動提出想留在月彥的身邊。
連我自己都覺得新奇,我也無法理解為什麼此時此刻,呆在他身邊的願望會這樣強烈。
是因為同情吧,因為在還算美滿的家庭裡成長起來的我,無法想像他經歷了怎樣的過往,也無從知道,他究竟是天生便那樣還是生生被生活掰成了那副德性。
可那樣的他終究有點可憐。
「交給您是沒問題的嗎?」雪村半信半疑地確認了一句。
我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原來在雪村君眼中,我是個如此不值得信賴的存在嗎?」
「那倒不是。」雪村揚起手臂伸了個懶腰:「我也是怕須佐先生責罵而已。不過難得雅小姐願意幫我分擔,如果我此刻拒絕的話,日後怕是。」
「左右同出鬼族,我想雅小姐也不會太讓我為難的對吧?」
說話間,少年又打了個呵欠:「那麼我去休息了,月彥先生的事情便請雅小姐您多費心了。」
我點了點頭。
起身添了燈油,又順手修剪了一下燈芯,屋內的光線終於稍稍明亮了一些。
油燈照出的光亮自是帶著一種暖色,映照在月彥的臉上,總算襯得他的面色沒有那麼蒼白。
他安靜地躺在那裡,呼吸很淺,但總算十分均勻。長發自然披散著,有幾縷略凌亂地落在了他額前。
我幾乎是下意識地伸出了手,幫他把發絲撥到了一側,只是在收手的一刻,指尖不經意間掃過了他的額頭。
只是如蜻蜓點水般的一觸,卻讓我沾染了他的體溫——那溫度是灼熱的,至少對於鬼而言是這樣。或許是因為太過滾燙,所以才會久久沒辦法消散。
他的眼球微轉了一下,連帶著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但他並沒有睜開眼睛。
是在做夢嗎?
可他又會看到什麼樣的夢境呢?
「哥哥……」
含糊間,他忽然發出了這樣一聲囈語。溫柔的,甚至帶著點撒嬌的情緒。
原來即使是他,也曾經愛過自己的家人嗎?他也曾經想著如同尋常孩子一樣追隨兄長的背影嗎?
想來也是呢,就算再怎麼說,他們終究是兄弟,終究有著無論如何也斬不斷的血緣。
可他們還是走到了這步田地,也不知到底是誰先辜負了誰。
我怔了許久,終於有些顫抖地將自己的手伸了出去。拂上他頭頂的發絲——我記得白天的時候,日行似乎做過這樣的動作。
或許在月彥還小的時候,他們總會這樣吧?
指尖的觸感比想像當中的還要柔軟,而方才似還有一點不安的少年呼吸又漸漸平穩了下來。
——他甚至在我的掌心輕輕蹭了一下。
而這細微的動作卻是讓我的呼吸都停滯了。
他也只是個平安時代的普通的病弱的少年啊。
我輕嘆了口氣,想就這麼抽回手,可下一秒,一個帶著熾熱溫度的手掌便就這麼猝不及防地貼了上來。
於是霎時間,掌心的溫度順著血液將我的四肢百骸全部點燃。我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有什麼東西在我的臉上燃燒著。
我試圖將手抽回,可他偏抓得很緊。
不知是由於我過低的體溫還是因為周遭的空氣,乍然伸出手將我捉住的月彥很快便因為感到冷氣而略有些瑟縮。可他偏偏固執地不肯放手。
我有些不知所措。
思索了半晌,我終於還是放棄了掙扎,用僅剩下的一只手替這個借著睡夢胡來的家伙掖了掖被角,連帶著我那只被抓著的可憐的手也一並掖了進去。
——這著實不是個舒適的姿勢。
我翻了個白眼,調整著自己的身形,總算找到了一個勉強還算可以忍受的姿勢。伏在床榻邊,我微微抬頭,卻發現從這個角度望去,月彥的那張面孔竟是比尋常時候還要好看。
有這樣的風景,總算也不是太虧。
這個夜晚似乎格外安靜,也格外漫長。我終於還是沒能抵擋鋪天蓋地的睡意,不知過了多久,到底還是迷迷糊糊地在月彥的病榻前失去了神識。
這樣的姿勢自然不能睡得安穩,可饒是如此,當我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燈油已然燒盡,屋內的光線十分晦暗,只是透過薄薄的窗紙,外面隱約似有一點透亮了。
初醒的時候我總是難免有些茫然,我試圖起身,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整條手臂似乎都已經徹底麻掉了。
我連忙想抽回手,卻感受到了一絲阻力。
——我這才隱約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月彥這家伙,他竟就這麼抓著我的手抓了一整夜嗎?
額頂忽的傳來了一聲細不可查的輕笑。我連忙抬頭順著聲音的方向望去,正對上了一道滿是溫存曖昧笑意的視線。
「看來昨夜是你一直在照顧著我呢。」大約是因為久睡的緣故,少年微弱的聲音聽上去有一點沙啞。
「我很歡喜。」
手上傳來的力量平白又添了一點,那溫度似也比之前更熾熱了些。
「既然醒了就放開吧。」我別過頭,試圖掩飾自己臉頰上漸漸燒灼起的熱度:「昨夜可是因為你狀況不大好我才不與你計較,可這樣的行為再怎麼說也是輕薄的。」
「可既抓在手心裡了,我怎麼可能輕易放開。」他眯起眼睛,笑得有些促狹:「除非你應允日後還可以這樣。」
「你這算是得寸進尺嗎?」我翻了個白眼,想瞪他,卻又不大想面對他的視線:「不管怎麼說,既然你醒了,我便得幫你去叫須佐先生。」
「須佐先生來過了,只是見你睡得深沉,所以沒叫醒你。」月彥一本正經地應道。
我怔了一下,但隨即又覺得好像哪裡不對,反應了片刻,我才說了句:「騙人的吧?」
「是啊。」月彥卻竟也沒堅持:「騙人的。」
他又說:「說須佐先生來過的話是騙人的,可不想放手的心情怎麼說也是真的。」
話是這麼說著的,可他終於還是松開了拉扯著我的手:「但轉念想想,我們以後的日子終究還長著,或許也不必拘於這一時。不管怎麼說,我不會容許你離開我的。」
我終於抽回了手。重新被空氣包裹的皮膚乍然感受到了一陣莫名的寒涼,於是我自然地微握起了拳頭。
手指多少有些僵硬,蜷曲的時候像是有蟻蟲爬過一樣。只是這一陣酸麻過去之後,我只覺得指尖好像少了什麼。
我將頭側過一個微小的角度,恰能看見身邊病榻上的月彥。猶豫了一下,我終於開口說了句:
「可若我執意要離開呢?」
「那我也會把你尋回來,不管花多久,不管走到哪兒。」
「是嗎。」
我輕聲說了句,似是嘆息般的。只是與這種仿佛被逼入困境般的無奈一並生出來的,似乎還有一點意味不明的欣喜。以至於我又自言自語地叨念了句。
「是這樣啊。」
第31章
恢復神智之後的月彥狀態好得出奇,甚至僅只是兩天之後,便能如尋常人一樣在外面行動了
但他蒼白的面色和只有我才能清晰感受到的虛浮的氣息還是明明白白地昭示著,這一切不過只是表面的繁榮而已。
人類的生命力總是這麼脆弱的。
須佐先生顯然也很清楚這一點,甚至於在繼續修寫藥方的時候,他總會發出長長的嘆息聲。
「這毒也未免狠辣了些……」聽我走進屋來,須佐先生放下了筆,單手撐著額頭,卻沒有回頭:「藥性自不必說了,用量也是精准到讓人幾乎無法察覺。」
「我本來還覺得疑惑,他身上的病症委實有些蹊蹺,但我也只以為是先天不足,加上染了邪穢才會病成那樣。這樣的毒,恕我見識短淺,這次我也才是第一次見到。」
「這並不怪您,須佐先生。」我說:「這大約本是鬼族才有的毒。」
「但這種藥用在鬼族身上尚且還有回環的余地,用在人的身上,卻是……」
「無解。」
我默然。
須佐先生說得沒錯,這藥本就難以察覺,加上藥性纏綿,想解了毒性並不容易,而且還需依賴病人自身的靈力——而人類的身體實在太脆弱了,幾乎不可能消解這樣的毒性。
「況且他兩次中招,這一次,若是不用那個法子,怕是連我也救他不得了。」
我當然知道須佐先生所說的「那個法子」指的是什麼,命運總是在向既定的方向流轉,而我並沒有辦法阻止這樣的走向。
「那麼我可以離開了嗎?」我問。
既然沒辦法改變他的命運,那我至少該掌握自己的——我不想再停留在這裡,直覺告訴我,再停留下去,或許事情會往我最不想看到的方向發展下去。
「左右我靈力已經恢復了八成,近來這幾日,先生也沒再給我開藥了。」
「不行!」須佐先生卻是干脆利落地拒絕了我,甚至久違地露出了一副凶相:「不恢復萬全便從我這醫館出去可是在壞我的名聲,況且你身上也有還未解決的問題——」
「日光的限制,我一直在想該怎麼解決。」
於是我終於還是留在了這裡。盡管我並不認為須佐先生能解決掉那個問題。誠然藍色的彼岸花似乎是可以消除日光對鬼舞辻的血液的限制,但他的血本就沒跟我的融合過,所以即使我用了那種花,到頭來也未必能夠奏效。
可我還是決定姑且依賴一下須佐先生,又或者,其實我內心深處一直有著這樣一個聲音——
留下來。
我不知道那是血的緣故還是我內心真實的想法,我也不想再去思考如此復雜的問題。
思緒像是被徹底抽離了身體,離開了須佐先生的房間之後,我便一直處在放空的狀態。靜靜坐在自己房間的桌前,甚至於到了入夜時分也沒有點燈。
腦子裡有一點混亂,卻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我就那麼靜靜地坐著,像是睡著了,又確實是醒著的。
關於月彥的事情,關於血咒的事情,還有關於我不屬於這個時代這件事情。
直到門口傳來了一陣敲門聲,我才總算勉強收回了一點思緒。
天色已經大黑了,窗外隱約傳來了一陣風吹過樹葉的「沙沙」響動,而在終於定了心神辨明來人的身份時,我卻是不由得怔了一下。
……月彥?
說實話,打從那個晚上之後,我與他的關系就變得愈發微妙起來,如果可以的話,我實在不想與這個人再有什麼直接的接觸。
接觸得越多,便越難得抽身,我很清楚這一點。
而這幾日之間,他卻也不像是之前那麼粘我了。盡管體力已經恢復得相當不錯,可這兩天,他居然十分罕見地沒有出現在我的視線範圍之內。
直到現在。
我不想理會他,可外面夜風終究對他的身體無益,任他站在那裡我也會覺得於心不忍。於是我輕嘆了口氣,起身走到房門前,一面絮絮地說著:「這夜深露重的時候,你跑過來做什麼?」
房門拉開的時候,一陣微風夾著深夜的寒意襲了進來。可未及我完全站定,肩頭忽的傳來了一陣頗強的牽引力,我一時有些站立不穩,正在茫然間,便落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當中。
突然的動作讓我有些心驚,我連忙抬手想要推開他,卻只覺得他似是用盡了全身力氣一般想把我禁錮在他的身前。
耳邊傳來了略帶顫抖的聲音,甚至似乎還帶著些不知所措。
「別走……」他說:「我不想你離開這兒。」
……所以大兄弟你大半夜的跑來夜襲就是為了這個?
看看這慫包的樣子,兩日前還信誓旦旦地說著「日子還長」的家伙跑去哪兒了?
況且他究竟是從哪兒得到的我要離開的消息?這事兒我也不過跟須佐先生提過一句,還當場就被駁回了,若他是從旁邊偷聽了這一段,那他這個對信息的判斷和處理能力簡直快能和童子切那個憨憨一較高下了好嗎!
別說我要走這件事情已經被須佐先生駁回了吧,就算我真的要離開這裡,難道還能大半夜一聲不吭地消失嗎?
至於慌張成這樣——
內心閃過無數種吐槽的方式,可我張了張嘴,終究什麼也沒能說出來——甚至連微微抬起的,想要推開他的手都懸在了半空。
——那一瞬間我竟然有一點不忍心。
他在害怕,那麼不可一世的人居然也會因為這點小事情害怕。
張狂呢?傲慢呢?那種說「不管怎樣都要把你留在身邊」的霸道呢?
不過是聽了句捕風捉影的傳聞而已。
「你放開手吧。」我沉著聲音,終於說了這樣一句:「我從來也沒說過要離開這裡。」
眼前人的氣息終於平靜了些許,猶豫著,他放松了手臂,接著總算徹底地退了開。月色的映襯下,站在廊下的他臉上還帶著一點局促,身上的衣衫甚至都沒有完全整理好,輕垂的發絲不知怎地顯得有些凌亂。
大抵是來得匆忙。
「你不是與須佐先生說要離開?」試探般的,他的語氣裡甚至還帶了點怯。
「我只是隨口問問,須佐先生也說我還沒算全調養好,且還得住上些時日。」別開視線,我看向他身後的廊柱,半晌才又道:「這樣冒失的行徑……」
「是我唐突了。」他打斷了我:「但你別走,至少不是現在——眼下的我實在沒法子去找你,可就算日後好起來能再找見,一想著有好些時日見不到你,我便覺得有些難過。」
近一段時間來,我發現這小子說起漂亮話來真是越來越熟稔了,而有些話聽起來也著實有些戳心。若不是我在腦內時時提醒自己這家伙與我之前到底是有深仇大恨的,或許說不准那一次我也會被他騙了去。
一直保持理智實在是件很困難的事情。更何況在血咒的牽連面前。
又是一陣風吹過,比之前多少要強些,也更冷些。月彥輕皺起眉頭,不自覺地咳嗽了兩聲。
我有些無奈地側過視線,斜視著他說了句:「回去吧,夜間總是涼的,你可別再自己作孽給須佐先生添麻煩。我還盼他快點幫我調養好,然後放我回去的。」
「那等你回去,我可以娶你嗎?」他忽的問。
「誒?」
「告訴我吧,你究竟是哪家的小姐,待須佐先生醫好了我的病,我便上門去提親。」
他說得一本正經。
我怔了好一會兒。
月彥這家伙慣是喜歡打直球這點我是知道的,但他這回打的未免有點用力過猛了吧?
他說什麼?想要……娶我?
這可真是個陌生的詞彙,在我幾百上千年的鬼生裡,似乎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這樣的話。
說來嫁娶是為了什麼呢?在鬼族的世界裡,婚姻是一道相當強力的契約,在神佛面前簽訂,將兩個人的靈魂牢牢束縛在一起,從那以後,兩人會受到神佛的庇護,可以名正言順地養育後代——
這是鬼一生當中最重要的一個選擇,我不曉得人類是否也是這樣的,可聽他這麼輕描淡寫地說出這種話來,我還是難免會有些訝異。
「這算是……得意忘形?」我眯起眼睛,努力擺出一副強勢的樣子:「是誰予你的勇氣竟也敢說出這樣的玩笑話來?」
「我是真心想將你變成我的妻子。」他沉聲說。
「可我不依。」我輕歪了下頭:「我可是好人家的女兒,才不會這麼輕易地把自己交出去。」
「是嗎……」月彥卻輕彎著唇:「那麼我便等你點頭同意那天。」
「那天總會到來的。我敢肯定。」
「誰給你的自信……」
我正想反駁,他卻忽的向前邁了一步,緊接著,額上傳來的略有些滾燙的觸感像是觸到了什麼開關一樣,讓我整個人都像是被拉了電閘一般僵在了原地。
柔軟的,熱烈的,帶著一點濕潤的觸感,只是蜻蜓點水般的一瞬——
而接下來,在夜風的作用下,那道微濕的印記忽然就變得冷了起來。
待我反應過來那究竟是什麼的時候,月彥已經轉身沿著回廊走開了,徒留被偷襲之後不知所措的我呆呆地立在原地。
我頓時有點炸毛——怎麼的,這家伙還長能耐了?除了嘴炮之外還學會耍流/氓了?
而且撩完就跑算什麼好漢!你有本事親我你有本事老老實實給我站在那裡挨打啊!
第32章
我一整夜都沒睡好。
一開始是氣月彥那個小鬼居然膽子肥到敢隨隨便便輕薄我, 後來氣的是我當時為什麼沒直接衝上去打他一頓出氣——
可就他現在那小破身子板兒,要是我真上手去捶打他一頓,怕不是直接要把鬼使家那黑白兩兄弟招來。
要真是那樣, 估計須佐先生能直接用眼神把我殺死吧。
我是沒法對他動粗, 但我也絕對不想就這麼便宜了他。
於是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在不弄死他的情況下讓那個混_蛋小鬼吃上點苦頭。
作為一個安分守己的好鬼, 過往的歲月裡,在遇到什麼讓人氣不順的事情, 我一般都是直接動手的——這倒並不是因為我的戰力,畢竟擁有鬼族最弱戰力也不是什麼值得拿來吹噓的事情,但縱觀整個鬼族,除了風間千景那種不開眼的領導之外還真沒誰敢跟我認認真真地動手。
因為我是個搞歷史的,萬一小心眼地在記錄裡添上兩筆黑歷史啥的後果還是挺可怕的, 所以一般情況下沒誰敢得罪我。是而從小到大我還真就沒怎麼遇到過武力解決不了的問題。
但月彥這個小子就比較難辦,文的武的都不行, 所以到底該怎麼對他這種試圖越界的行為予以警告呢?
在這方面經驗值約等於零的我琢磨了一晚上終於想出了個自以為絕妙的主意。
——這可是真正意義上的讓他吃「苦頭」了。
而當我頂著奮戰了一整夜而留下的一對黑眼圈出現在藥房的時候,小藥童雪村都嚇了一跳。
「雅小姐您這是沒休息好嗎?」雪村問道:「用我給您抓副安眠的方劑嗎?」
「沒事沒事!」我連連擺手,甚至還又睜大了眼睛,證明自己精神很好。
然而許是我臉上帶著的笑容太不懷好意, 藥童雪村的疑慮非但沒有打消, 反而更強烈起來。
「您來這兒是想干嘛?」他停下了稱藥的手,抬頭看著我。
「我是覺得雪村君每天清晨就要來煎藥很辛苦,所以特意來幫忙的。」我稍稍控制了一下臉上的表情,試圖讓自己的目的別那麼明顯。
藥童雪村的眼裡充滿了狐疑。
「好歹我母親也是用藥的高手, 煎藥這種程度的活我還是做的來的。」
我自覺解釋得十分誠懇, 但這種突如其來的主動混是無事獻殷勤,簡直就是在宣告我有什麼謀劃一樣。
雪村斜了我一眼, 手上又開始忙活了起來,一面還說著:「我勸您還是好好休息吧。想在月彥公子的藥裡動手腳,你不怕須佐先生吃了你!」
「嗨,歷來只聽過鬼吃人的傳言,還沒聽過人吃鬼的。」我聳了聳肩,既然心下所想已然被雪村拆穿,我也就不再隱瞞:「況且我也不會做什麼過分的事情,不過可能漏調了壓制苦味的蜜而已,想也不會造成什麼大禍端來。」
「那小子纏我纏得煩了,稍微警醒他一下也不成嗎?」我換上一副委屈的神情:「再者,蜜糖之類的我也不是不會備著,畢竟我可是個心地善良的好鬼。」
「況且雪村君——」我又往前湊了幾步:「因為月彥的事情,須佐先生也沒少無端對你發脾氣吧,有人肯替你稍出上一口惡氣不好嗎?有什麼後果總有我擔著,跟雪村君又沒關系——」
「我又不是你!」藥童雪村毫不吝惜地又賞了我一個白眼。
不過他嘴上這麼說,身體卻是很誠實地給我讓了位:「我跟你說,可就這一次!回頭你得幫我料理一個月池塘裡的錦鯉。」
「好嘞……誒?」
應了聲之後我才意識到自己好像被這個雪村小鬼頭敲了一筆,不過這也不算什麼大事兒,比起跟他扯皮,還是趁這個機會解決一下跟月彥的歷史遺留問題比較好。
這樣想著,我挽起袖子湊到了桌前,也有模有勢地照著須佐先生的藥方忙活起來。
因著月彥的病灶實在纏綿,是而須佐先生給他開出的藥方也委實復雜,我本身就是個半吊子,驟然動起手來難免有點手忙腳亂,好在雪村也沒真的放手不管。
總之在好一番周折之後,我總算順利把那一鍋烏七八黑的湯藥給鼓搗出來了——
「講真,這個藥別說嘗味道了,光看顏色都讓人覺得怪惡心的……」捏著鼻子將湯藥從罐子裡轉移到碗中的時候,我一臉嫌棄地說著:「嘖,我現在忽然覺得月彥那小子可真是條漢子。這玩意兒我可受不了……」
「那麼您是忽然良心發現准備放過他了?」藥童雪村倚在牆角抱臂斜了我一眼。
「嘶……這話怎麼說呢。」我放下藥罐,抬頭一本正經地說道:「我跟你講這不是良不良心的事兒,這小子要是不做那麼過分,我也不會費這種周張來敲打他。」
雪村聳了聳肩,一臉悉聽尊便的模樣。
我便也沒再理會雪村,只徑自端了碗往月彥的房間走去。這會兒天色尚早,乍現的晨光甚至還沒能穿透東方的層雲,但回廊裡已經見亮。
只是方才經過漫長的濃夜,此刻光線雖然明亮了,空氣中的溫度卻是比夜晚更涼薄。
即使鬼的體溫比人類更低,我也依然覺得有點冷。於是我不由得加快了腳步,終於在碗裡蒸騰的熱氣還未消散的時候抵達了月彥的房門口。
房間裡還亮著一點暖色的燈,略一探測便知,那孩子此刻是醒著的。
我作勢隨意敲了兩下房門,但裡面並沒有動靜。我也沒多做踟躕,直接推門走了進去。
門軸發出了「吱呀」的一聲響動,和著我的腳步聲,似乎總算喚起了那個男人的注意。
「雪村嗎。」他甚至都沒有回頭,只是聚精會神地盯著面前的桌案。我這才注意到他此刻正披著件厚實的羽織坐在桌前,長發只隨意用條緞帶束了,看上去倒是別有般滋味。他手裡還握著一直細羊毫的筆,聽到動靜,他抬了抬未握筆的手,指了下床邊的矮幾,只說了句:「放那兒吧。」
我微有些納罕,不知道他這大清早的跟這兒搞什麼名堂。於是我也沒理會他的指示,而是直接端著手裡的湯藥朝著他的方向走去。
我的腳步很輕,按說以人類的感知能力甚至都察覺不到我在向他靠近,但原本靜坐在那裡的月彥呼吸卻倏地局促起來,緊接著他猛然轉回頭,表情十分罕見地露出了一瞬的慌亂——
「是你?」
「是我啊。」我頓了下步子,輕歪了下頭:「不行嗎?」
月彥臉上的表情微微有些僵硬,他張了張嘴,卻並沒能說出話來。
「平日裡總聽你口口聲聲地說注意著我,可如今不也沒能分辨出我來?」輕揚著唇角,我語氣帶著點嘲諷。
「我是分辨出你來了才會覺得驚訝。」月彥終於站起了身,向我的方向迎了來,只是舉止間帶了一絲微妙的違和感:「我總想著你或許並不願意見我。」
「因為昨天的事情。」
「……」
我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感嘆這小子還算有自知之明還是氣他還有臉提這種事情。可許是感受到了他言語裡透著的一股莫名的小心翼翼,又可能是因為他這張臉好看到讓人於心不忍,此刻我想揍他的念頭居然無比薄弱。
呸,我才不是那種膚淺到會被美_色衝昏頭腦的鬼!
定了定心神,我又板起面孔將手裡的藥遞了過去——
「我也沒想著來見你,不過是心疼雪村那小鬼早起太過辛苦。」
「真是溫柔。」他笑著,多少有些玩味。
我著實不想再理會這家伙,於是翻了個白眼,不欲再看他,而他也沒再與我扯皮,只順手接過湯藥,仰頭喝了口。
感受到他的動作,我有些忍不住的偷眼往他的方向看,畢竟他喝下那奇苦無比的湯藥的瞬間的表情我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想錯過的。
然而只是偷偷的一瞥,我卻意外對上了他似笑非笑的目光。
他表情毫無變化,甚至比尋常還軟和些。
「似乎比往日要甜些。」他說。
「哈?」我一時間竟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是要比往日甜一些的。」月彥又十分肯定地重復了一句。
他的表現實在有些出乎意料,於是我腦子也一時間有些短路。不知出於什麼心理,我劈手搶過那只還殘了些許湯藥的碗,甚至還未及那一陣有些刺鼻的氣味略過鼻翼,便任由那有些粘著的液體流過了我的舌尖——
然後我毫無意外地吐了。
這個小鬼到底長著怎樣的味蕾啊喂!苦成這個鬼樣子還能一臉平靜,所以這家伙的精神力也未免太強大了吧!
耳邊忽的傳來了一聲輕笑。
我想我這會兒臉色一定十分尷尬,但我不能就這麼認慫。
定了心神,我回手又把碗強塞回了月彥手裡,一面撇著嘴道:「我又沒病,也不需要嘗試這種東西。你趕緊把這個喝完,我還要給雪村送回去呢!」
「大約因為是你吧。」月彥一面又將碗端到唇邊,一面溫聲道:「因為是你送來的,總覺得格外甜一點。」
月彥這話說得熟練至極,然而縱然明白他不過是愛逞口舌之快而已,但偏這一句,依然聽得我耳根不自覺地有些發熱。
在我短暫晃神的時候,月彥這小子還得寸進尺地往前進了一步。好在我也沒真的被那家伙擾了心神,至少在他下一步的偷襲到來之前,我十分精准地別過了頭。
「你……」
心下正想發作,視線卻忽的掃過了桌面——
那兒正鋪著一張畫像,更准確地說是張草圖,墨跡未干的。而那些潦草的線條裡勾勒出的輪廓顯而易見的是……我的模樣?
我猛地轉過頭,看向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睛。
月彥卻是難得慌亂地後退了半步,氣息也忽的變得如剛見到我時一樣略帶慌亂。他有些僵硬地別過頭,但還是讓我察覺了他蒼白的臉上泛起的一層薄薄的緋色。
混像個做了壞事被抓包的小鬼。
我半張著嘴,本想說什麼,可思索了半天缺始終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你丫的這是在做什麼?
這種沒營養的問題著實沒必要問。
——你搞這個做什麼?
我覺得我都能猜到答案,而且我也實在不想再聽他說那些無意義的話了。
「你……」
「這個還……沒完成。」他聲音裡帶著點干澀:「……夜裡睡不著,索性……」
「看來該讓須佐先生替你加副催眠的方子了。」輕咬著嘴唇思慮良久,我才接了句。
他微垂眼眸,任由有些纖長的睫毛在面上投下一層陰影,卻也遮斂不去頰邊的顏色。
「可夢裡也盡是你。」
他小聲囁嚅著。
一陣燒灼的感覺自耳根一路燃到了頰邊,仿佛被什麼擊中一樣,我一時竟有些動彈不得。
口中還有些淺淺的苦澀的余味,我忽然有些後悔做出這樣的謀劃來了——分明只是一時興起,哪曉得最後居然是作繭自縛。
心跳的節奏漸漸混亂,我想或許我不該再留在這個地方了。
於是我轉過身,打算往門邊的方向逃去,可還未等我邁出步子,手腕處卻忽的傳來了一陣阻力。
並不強烈,甚至帶著點遲疑,卻足以將我束在原地。
「別走。」
他說。
這是他兩天之內第二次對我說這樣的話了,而在此之前,我似乎從來都沒聽他用過這種幾近懇求的語氣。
在不被人知覺的時候,連他也在悄無聲息地變得奇怪起來了啊——
可為什麼?
我有些不解地側頭看著他。
而他竟是有些不自然地稍別過了視線。他大抵還想保持著一貫的強硬,只是開口時不經意的顫抖還是暴露了他內心裡潛藏的一種十分罕見、或許根本就是前所未有的情緒。
是不安,他這樣的人竟也會覺得不安嗎?
「就算你離開,我也總會找到你的。」他沉著聲音說道:「因為從見到你那天開始,我就沒想過要放手。只要集中精神,我好像總能隱約知道你在哪兒,我總能找到你的,可是……」
「你也是願意見到我的吧?」
說這話的時候,他有偷偷轉過視線往我這邊探尋,可卻又在與我對視的瞬間有些無措地避了開。
饒是他說得天花亂墜,可到底也不過是色厲內荏。
可他這算是什麼?恬不知恥地糾纏了這麼久,而今才想起用這種帶著不確定的語氣詢問我的想法?
我當然——
思緒驟然滯住。
這問題未免太狡猾,說什麼願不願意的……
至少只憑他在千年之後會頂著鬼舞辻無慘這個名字,憑他是我任務的目標,又恰與我有筆算不清的糊塗賬,我也該是想見到他的,或者說我不得不去見他。
可現在的這個尚且病弱的人類算怎麼回事?我想避開他,卻又忍不住地想要去關注,想對他的一言一行做出反擊。我厭他整日纏著我,還不時害我被須佐先生翻白眼,可在聽聞他被日行那樣對待之後,竟會一時衝動跑去替他鳴不平。我恨透了那個借著這副身體存活了千年的家伙,可我總還是忍不住提醒自己,眼前這個人類只是月彥。
「至少……」沉默了良久,他才又開口說道:「我只聽須佐先生他們叫你雅小姐,那麼至少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我不是鬼神,但我想束你在身邊。」
我微垂下視線,看著被他握著的手腕。那是溫暖到幾乎灼熱的溫度,而我總覺得,在這樣的溫度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漸漸融化著。
我能感覺到自己似乎正處在危險的邊緣,但在這樣的溫度的遮掩下,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只是虛無而已,我不知道該往哪兒躲,不知道該怎麼躲。
「源氏……」深吸了一口氣,我不知是自己的哪根神經搭得不對了,竟真的順遂著他的意思說了下去:「……千雅。」
我的答復讓月彥也怔了一下。他猛地抬頭看向我,眸光裡有一瞬的不確定,接著漸漸染上了我從未見過的喜悅的光芒——分明只是色澤很淡的普通人類的瞳孔,此刻看上去卻甚至比變成鬼之後的赤色還要鮮艷。
「阿雅……」他顫著唇輕吐出了兩個字節:「這樣稱呼會讓我們顯得更親密一點嗎?」
不知為什麼,在聽他叫出那兩個字的時候,我甚至有一瞬間的窒息。於是我索性摒住了呼吸,定了兩秒,才復又長長地舒了口氣。
心情似乎終於平靜了下來。我抽回了自己的手腕,又側眼瞥了他一下。
「我可以告訴你名字,也並不厭煩見到你。」我說:「但你要知道,我與你……」
「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的存在。」
說罷,我便徑自往門口走去。
可還未觸到門板,背後便又傳來了男人的聲音。
「但至少現在,我們是活在一個世界的。」他說:「以後也會。」
我沒有對此做出回應,也著實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當我頂著有些憂郁的神情回到藥方的時候,迎接我的是來自藥童雪村的無情的嘲笑。
「失敗了?」
「這也不能怨我,誰能想到那小子……」我有些頹然地撇了撇嘴,把空碗放在了桌台上。
「他可攢了有不少了。」雪村撿了碗,從蓄水的缸裡舀了些清水衝了,一邊似是隨意地說了句。
「什麼?」
我一時間有些沒反應過來。
「那些畫。我看到過幾次了。」雪村甚至都沒抬一下頭。
「……啊?」我怔了半晌,這才忽然察覺出好像哪裡不對:「等會兒,雪村你小子怎麼也玩起偷聽這一套了?」
「我也不是偷聽啊。」雪村聳了聳肩:「雖然只有半血吧,但我好歹也是有一點鬼族的靈感的。這種距離隨隨便便就感知到了,我有什麼法子。」
「你……」
這個小鬼頭!對聽牆角這種可恥行徑分明也是樂在其中的,結果現在跟我這兒裝什麼無辜!
可偏生我這會兒拿他沒轍,可以說很氣了。
「不過我是真的有些不解。」將清洗干淨的碗收進櫥裡之後,雪村才終於轉回頭看向我:「雅小姐您為什麼總是裝作一副不經心的模樣呢?」
「嗯?」心下正吐著槽的我一時有些沒聽明白他在說什麼。
「可您分明已是被這段因緣拘著了的,分明也沒想過要回避。」雪村歪著頭,語氣裡帶著的是真實的疑惑。
我只覺自己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敲打了一下,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你在……說什麼?」顫著唇,脫口的卻是連我都有些聽不下去的帶著心虛的反問。
「我也只能在這個醫館調養身子。」我說:「況且去照看月彥也是須佐先生要求的,我……」
「便就這樣順從了不是嗎?」雪村攤手,接著又回身鼓搗起了一旁箱櫃裡的藥草:「到最後即使有什麼變故,也終究是須佐先生的不是,也終究是命運的不是,而您……」
「只消對這些『命運強加的變故』甘之如飴。」
「您可真是狡猾。」
沉默。
一直以來連自己都不敢去面對的心事居然被這麼個看上去只有十三四歲的少年戳破,說起來是件挺讓人覺得尷尬的事情,但此刻除了一絲尷尬之外,我竟意外地覺得仿佛松了一口氣。
或許有的時候,比起逃避,直面才是更好的解決辦法吧。只不過在很多時候,在事情變得不得不直面之前,我總想抱著點僥幸的心理四處躲藏。
「可您為什麼要回避呢?」雪村忽的回過頭來:「他雖性子強橫了點,但至少待您也是真心地疼惜——」
「不一樣的。」我怔了怔,隨即輕嘆了口氣。
我當然早就察覺自己的動搖,也更不可能無視那個男人日漸熾熱的情感,可這中間終究有血咒作祟——即便不談那因血而結下的深入骨髓的怨恨,如若這一段感情根本就是由血咒引起的,那抽開這層咒之外,我與他之間又摻雜了多少真心呢?
如果我與他的感情是血咒強加下來的束縛命運的枷鎖,那這樣低頭,豈不是辜負了自己?
「咒可從來只能生絆,卻不管生情的。」有些清冷的,藥童雪村忽的說了這樣一句。
我驟然張大了眼睛。
「……這是晴明先生說與我母親聽的。」雪村輕揚著唇角:「不過這樣看來,你與他之前似乎確實是有著一道咒存在的啊……」
我這才反應過來,眼前這家伙原來是在詐我的。
「原來雪村君也如此狡猾。」撇了撇嘴,我多少有些別扭地說道。
「我啊……」他卻沒理會我的不滿,而是轉回頭,自顧自地又忙活起了手裡的活,一面又絮絮地說著:「聽我母親說過,那個姑且該被我叫做『父親』的男人實是鬼族一個純血世家的當家。他本不該來撩撥我母親的,他很清楚,我母親也很清楚,可後來我還是出生在了這個世上。」
「……誒?」我有些驚異。這是這個半血的少年第一次與我說起自己的身世。
源氏與雪村家實在沒什麼交集,更遑論之前幕末的那次變故之後,雪村家的直系似乎已經斷絕了,而余下的旁系因為血統或是身份的緣故,跟常年在本家的源氏根本沒什麼碰面的機會。
——雖然並不確定眼前的少年就是雪村一族流落在外的血脈,但既然他頂了這樣的姓氏,我也就姑且這樣認為了。
「我母親並沒有怨恨過那個男人。她總說情之一字,便是心甘情願,哪怕相遇是避不開的咒,是躲不掉的劫,可她從來沒覺得這樣的選擇有什麼不對。」
「……即使結局那麼不堪。」
說到這裡的時候,他的聲音多少有些黯然。
這世間終究有很多故事在完結的時候只會惹人嗟嘆而已,可不管怎麼說,藥童雪村所描述的那個女子所擁有的勇氣與覺悟都該值得我艷羨——至少她親自迎來了自己的結局。
而我卻連開頭都不敢觸碰。
明明已經行至半途了。
說來可笑。
「我大概是有點在意他的事情的吧。」輕抿了嘴唇,思慮半晌,我才終於說出了這樣一句,接著又急忙忙地補了句:「但也只是有一點而已。」
耳邊傳來了一聲輕笑,略帶嘲諷的,而聲音的來源自然是某個方才還有些發怔的小鬼。
我只覺得臉上有點發燙。
只是一時興起,或者是因為被他看穿之後有些自暴自棄,總之我還是將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出來。
既然話已經出口,再沒有收回的辦法,我也只能強作鎮定地翻著白眼道:「這種話本不該說給雪村君這種小孩子聽的,你還是專心收拾你的藥材去吧。」
雪村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但也沒說別的。
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唯有少年整理藥草的窸窣聲響。
「嘛……這種事情怎麼都無所謂吧。」將最後一包藥收進櫃子,雪村才又開口說道:「我只管你答應過要替我照料庭間池塘裡的錦鯉這一件事情。」
「你可別忘了啊!」
須佐先生的庭院布局其實相當雅致。
饒是我這種對庭院設計毫無建樹的門外漢也能一眼看出,想把院子捯飭成這個樣子想來是件相當需要花心思的事情。
高低錯落的微型山石沿著屋舍回廊將院子分割開來,一角的葡藤架上爬滿了蔓生的植物。院子正中錯落著四時的花草,春日的垂枝櫻花謝了之後,下面的薔薇正開得十分繁盛。艷紅的重瓣花散發著相當濃郁的香氣,讓整個庭院的氛圍都顯得很是熱烈。
庭院一邊有一灣清池,裡面養了不少靈力頗盛的錦鯉——或許是因為這院子很是靈氣,所以養出的錦鯉的模樣也比旁的地方鮮亮,也或者恰是因為這些錦鯉自帶的靈力的緣故,這座院子才更顯得靈動。
料理這些錦鯉本也不是太費神的事情。因為這種生物本就帶著相當不錯的靈力,生命力總比其他生物要頑強些,加上須佐先生家的池塘本就是引的活水,是而平日裡也只是簡單給它們投喂一些餌食就可以了。
這工作雖然輕松,但被雪村那小子強行推過來本身就不是件讓人愉悅的事情,況且作為交換的另一件事情結局也並不太如我願。
——大有種偷雞不成蝕把米的即視感。
是而在看著那些魚的時候,我心裡總還是有點帶著怨氣兒的。
雖然作為鬼族的史家出身,算是個正兒八經的文系吧,但說老實話,我在美學方面著實沒什麼造詣。誠然也有人會覺得站在池邊欣賞錦鯉是件相當能夠平心靜氣的事情,但我在看到這些家伙的時候唯一的念頭就是它們看起來好像挺好吃的。
而且因為錦鯉本身就是通靈的物種,即使對於鬼族而言,營養價值也相當高。
可惜我也知道,須佐先生相當疼惜這群錦鯉——畢竟到底是難得的靈物,在遇到疑難雜患的時候,他偶爾也會調些錦鯉身上最帶靈力的部分入藥。所以如果真的把這些小家伙捉來吃的了話,須佐先生肯定不會輕易放過我。
這就導致我每天在給那些小家伙投喂餌食的時候只能眼巴巴地流著口水,不知道的怕是要以為我是想跟那些魚搶吃的。
天氣漸漸暖了起來,即使只是暮春的時節,正午的熱氣對於體溫比尋常人類低上許多的鬼族而言也多少有些熱得難耐了。於是我出門的時間也漸漸開始挪到了清晨與黃昏。
就我個人而言,我還是更喜歡黃昏一些的。斜陽鋪散下來的時候,整個水面都會被染成漂亮的赤金色。只是水面還殘存著白日的余溫,於是那些錦鯉依然十分安閑地在離水面很近的地方游動著。
我靠近的時候,那些通靈的小家伙似是察覺到了我的氣息一樣,齊齊向池岸的方向湧了來。我隨手將餌食向水中撒了去,錦鯉們便瞬時擠成了一團,掀著水花,熱鬧得很。
「是鯉魚啊。」背後響起了男人略帶刻意的感慨。
我當然也早就察覺了他的氣息,打從他繞過回廊向我的方向靠近開始。但或許是我早就習慣了這個氣息纏在我的左右,是而在他靠近的時候,我甚至都沒想過需要做出什麼刻意的反應。
「是鯉魚(koi)啊。」漫不經心的,我附和了句,卻依然沒有回頭。
「我是歡喜的。」他又說。
「什麼?」
我一時間有些沒能跟上他的思路,於是有些疑惑地側過頭看向他。
而月彥則是緩步走到了我的身側站定,一邊繼續說著:「聽你說『有一點』在意我的時候,我是歡喜的。」
「……嗯?」我怔了一下,緊接著猛地後退了半步——
這話他是從哪兒聽來的!
當日與雪村閑談的時候,我敢篤定是沒有第三個人在場的,而身為人類的月彥當然也不可能如雪村一樣隔著老遠就能感知到房間裡的光景。
……雪村這個混/蛋小鬼!
「看來我該好好跟雪村那家伙聊聊了,」我輕咬著槽牙,略帶憤恨地說道:「關於怎麼管住自己的嘴巴這回事情。」
「這與他無關。」月彥猶在為雪村辯解——想來他大約也不想失去這個傳話筒吧。他用拙劣的謊言掩飾道:「我是恰巧聽到了。」
「可這樣的話為什麼不直接說與我聽呢?」他向前進了半步:「即使只是『一點』,可聽說在你心裡我終究有了一席之地,我總還是歡喜的。」
他視線略有些灼熱,甚至比正午的溫度更加難耐。
「是愛戀(koi)吧?」
「你這可算是自作多情了——」我別過頭:「我只是……」
未及我說完,腕間忽的傳來了一股頗強的牽引力,我一時重心有些不穩,整個人斜向前倒去,而手中一直撐著的傘也落在了一旁。
忽然直射下來的陽光霎時如同火焰般將我的整個身體包裹了起來。
體內殘存的見不得陽光的血脈幾乎已經所剩無幾,所以我當然不至於因為這種程度的光線而送命,但因為這一丁點的血液的存在,那種燃燒著的窒息感讓人根本無處可逃。
於是在男人的臂彎裡,我止不住地顫抖著。
月彥也立即發現了我的異常,他的氣息也霎時變得慌張起來。慌忙地松開環著我的手臂,他十分罕見地陷入了一種手足無措的狀態。
而脫離束縛的我則是蹲下了身子,努力將自己蜷縮起來——仿佛這樣就能避開照射下來的陽光一樣。
「阿雅,你……」
「陽光……」在這樣幾近折磨的狀態下,我根本無暇思考,只是下意識地說著。
月彥這才反應過來,連忙伸手將落在一旁的傘撈了回來,遮在了我的頭頂。
於是燒灼的感覺終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與日光相比冰冷許多的空氣。我猶自抱膝蹲在原地,不自覺地打著寒顫。
月彥也矮下身形,單膝觸地的擋在了我身前。他有些猶疑地伸出手,似是想撫上我的脊背,可卻又不敢有更進一步的動作。只是他手掌散發的溫度此刻也能被清晰地捕捉到。
「過來(koi)……」聲音有些顫抖著,我囁嚅。
「嗯?」他遲疑。
我微微抬頭,對上他還沉浸在驚惶當中的視線:「我說……」
「過來。」
顫抖著伸出手,我貼上了他的手掌。於是溫暖的體溫霎時透過皮膚傳遍了全身。
那一瞬間,我腦海裡閃過了這樣的念頭。或許喜歡他這件事情也沒有那樣不可以忍受,因為貪戀溫暖這種事情本就是出於本能。
我沒辦法與之抗衡。
就當是腦子被那一瞬的陽光燒壞了吧,讓我竟選擇陷在了這樣的境地。
也許這樣也沒什麼不好,至少以這種微妙的兩情相悅結束了我鬼生持續了大幾百年的孤寂。
緩緩將手指與他的交纏在一起,我第一次與他這樣十指相扣。
「是愛戀吧。」
我說。
所以說不管是人還是鬼總容易在衝動之下做出一些錯誤的決定,以至於在回過神來之後恨不能抽自己兩個嘴巴。
拿著月彥悄咪咪從須佐先生的灌木叢裡掐下來的一朵艷紅色的重瓣薔薇回到房間裡的時候,我整個人都處在一種「我是誰我在哪兒我在做什麼」的茫然狀態。
——所以說到底咋回事兒啊,我只是去喂了個魚怎麼就跟那小子牽手成功了啊!
自瓶中的花上溢出的,漸漸充滿房間的濃香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方才發生的一切,我將頭埋進被子,像個一頭扎進雪堆裡的狍子一樣地試圖逃避這樣的事實。
偏在這個時候,房門十分不合時宜地被敲響了。
我本不想理會,可卻又不得從被子裡鑽出來硬著頭皮把房門打開——入眼的是須佐先生那張陰沉著的略帶慍色的面孔。
屋內的花香猶自濃郁,我頓時更加心虛起來,本想用些尋常的寒暄掩飾,可須佐先生卻根本沒容得我開口。
「有眉目了。」沒有任何鋪墊,他開門見山地說道,卻完全不是被盜的薔薇花的話。
「什麼?」我下意識地反問。
「那種藥有眉目了。」須佐先生這樣說著,眉頭卻是緊緊地蹙著——
可這分明是件值得欣喜的事情啊!
「是有什麼阻礙嗎?」我連忙也端正了一下態度,就勢問道。
須佐先生點了點頭,只是話音卻是戛然頓住了。
我也立刻會意,連忙將須佐先生讓到了房間裡,又為他倒了還未完全冷下來的茶水。
「人與鬼的身體實是最相似的,歸根結底是靈力不同的緣故才會有那麼大的差別。」須佐先生單手輕叩著桌面,沉聲說著:「但想讓一個尋常人類孕生出如鬼般強大的靈力卻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因為人類的血肉之軀實在有些脆弱,可能會因承受不住溢出的靈力而被脹破。」
「但那孩子……」須佐先生頓了頓:「那孩子卻是不一樣的。」
「因為他中的毒本身就帶著相當的靈力,或許這些力量可以作為藥引,協助他長生,可……」
「是以毒攻毒嗎?」我幾乎立刻明白了須佐先生的意思。
須佐先生點了點頭:「我能想出的方子委實凶險了些,稍有不慎恐怕都會釀成禍端。」
「況且這方劑裡恐怕有些靈物只有鬼族的地界才有,比如這一味——」
「藍色的彼岸花。」
作者有話要說:
注:在日語裡鯉魚(鯉)愛情(戀)和過來(來ゆ)讀音都是(koi)
推新預收《我穿成了星期三》
一場意外之後,平平無奇的我借著個可愛櫻花妹的身體在文野世界覺醒。
本來以為拿著女主角劇本的自己分分鐘就能跟曖昧對像帽子架牽手成功走上人生巔峰,但我很快就發現這個身體好像有哪裡不對——
為什麼我每天醒過來都是星期三啊!
直到一個好心的俄羅斯人告訴我,我其實是個人格分裂者,有七個不同的人格每周剛好輪一圈,這事兒聽起來就很離譜對不對?
更離譜的是,那個俄羅斯人告訴我,剩下的六個我各自都有正在交往的對像。順便一提,他腳踏了星期二和星期四兩條船。
可把他厲害壞了。
據不完全統計,我的交往對像包括但不限於隔壁武偵的繃帶精,世界職網大滿貫,活躍在池袋和新宿的情報販子,Scepter4的三把手……
一天天不重樣就算了,個別日子還要化身時間管理大師,在幾個不同的對像之間反復橫跳。
我覺得我也挺厲害的,厲害就厲害在整天活在風口浪尖都能不翻車。
結果就在我沾沾自喜的時候,「我」的男朋友們紛紛找上了門來。
就很離譜!
但我覺得我還能苟,畢竟過了星期三就沒我什麼事了,但是誰特麼能告訴我,我的那些其他小號為什麼一夜之間突然消失了啊【摔!
明明大家都是小號,憑啥要我來收拾殘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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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藍色的彼岸花。
聽到這個詞的時候, 我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第一次聽到這樣東西時,是在化身助一郎的鬼舞辻無慘口中。打從那時起我便知道,這樣花是可以解除那家伙血液裡的限制的——畢竟他是鬼, 卻不是完全意義上的鬼。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 最終將那家伙變成鬼的人恐怕就是須佐先生了, 可他既然已經發現了藍色彼岸花的功效, 為什麼後來鬼舞辻還要花那麼大的力氣去尋——
「雅小姐可知這花生長的所在?」須佐先生微揚起眉,抬眼看著我:「近日我會遣雪村去搜尋那些藥材, 若是雅小姐知曉,那倒是可以省下不少力氣。」
「我……」
短暫的遲疑讓須佐先生的眸光微微沉了些許。他也是飽經世故的老人了,縱使人類的年齡與鬼相比實在不值得一提,但我想,我的糾結還是被他看穿了的。
須佐先生他們找不到藍色的彼岸花, 這大約是事實。
可我盼著月彥好起來,這也是事實。
或許這根本無關那些無聊的感情, 我只是在想,如果此刻須佐先生能替月彥配出萬全的藥方來的花,那我身體裡殘存的那些血脈的制限會不會也一並消失?
「在鬼族與冥界的交界——」我深吸了口氣,一字一頓地說著:「三途川的此岸, 開著的花是藍色的。」
輕握著拳頭, 我稍微有一點緊張——我不知道這樣的行為是否會對未來造成什麼影響,如果未來的命運真的會因為這一句話而改定的話,那麼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決計是我無法預料的。
可等待我的只有須佐先生略略舒展開的眉頭。
「這樣啊。」他說:「那麼待我整理好了藥方,便讓雪村去尋一趟吧。」
說著, 須佐先生悠悠站起身來, 往門口的方向走去,臨了, 他才又回頭看了看我,說了句:「看在你供了這條線索的份上,平白掐我花的事兒就不跟你計較了。但如果有下次,我定然不會饒了你!」
我有些心虛地挺了挺脊背,但須佐先生已經回身往門外走去,嘴裡還嘀嘀咕咕地念著:「真是的,那可是我費心移栽的玫瑰,哪容得你們這麼胡鬧……」
我素來對人間的花卉不太熟,也並不清楚須佐先生口中的玫瑰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只是打從須佐先生來問過我關於藍色彼岸花的事情之後,起先的幾天我一直有些擔心,但日子卻也就這麼平平淡淡地過下去了。
幾日之後,雪村拾掇了行囊踏上了尋取藥材的路,而少了趁手藥童的須佐先生自然而然地就把我抓了壯丁。
話是這樣說的,可我需要做的事情也只不過是幫月彥調配日常調養身體的藥而已。
那日之後,我與月彥之間的關系愈發微妙起來——那天的事情我實在有些想反悔,可既然已經說出了那種話,突然翻臉不認什麼的似乎也有點過於傷人了。
況且以他此刻的身體狀態,幾乎可以說本就是憑著一絲精神吊著的,如果我此刻釜底抽薪,天知道會發生什麼情況。
於是我便徹底放棄了掙扎。
雪村說得一點也沒錯,我總是喜歡在事情的發展偏離自己的期待的時候將一切歸咎於命運,這樣我就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接受這樣的事實,然後心安理得地享受自己內心裡也並不很排斥的溫存。
因為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明明曾經那麼歇斯底裡,明明自己最重要的驕傲都曾經被這個人踐踏,為什麼那種情緒能漸漸平靜下來呢?
或者那樣的情緒從來都沒有過絲毫的褪色,只是他指尖的溫度,他發絲的觸感,他或是溫柔或是傲慢的華語,他睡夢當中露出的那一點脆弱情緒,和著飄落的櫻花,和著庭院裡的風景,和著那天有點纏綿的雨絲一點一點地侵入我的夢境,織成了一張讓人無處遁形的羅網。
我也許是喜歡他的,盡管我還恨著千年之後那個惡魔,可眼前的這個人只是月彥而已。
於是這份本不該存在的感情便隨著幾場透雨,伴著庭間愈漸蔥蘢的濃綠瘋狂地生長著。
時節漸漸到了初夏,庭間的溫度愈發讓我有些難耐。可我還是偶爾會撐著傘與月彥一並在池邊吹著風,看著錦鯉自在游動。
我也與他說過這錦鯉看上去很好吃的玩笑話,而當天晚上,餐桌上便意外擺上了一道用錦鯉烹制的菜肴,惹得須佐先生一通吹胡子瞪眼。
偶爾遇上下雨的天氣,我便會與月彥在檐下烹上一壺熱茶,然後靜靜地聽著回廊外的雨聲。他偶爾會借著雨水也衝刷不盡的暑氣枕在我的膝頭,仰頭看著我——從這個角度看去,他的模樣總是格外好看。
他還是會畫畫,我去他房裡送藥的時候也碰上過幾次。他也不在避諱我,甚至會像獻寶似的將過去的畫作擺在我面前——最初的一副便是我撐著傘站在櫻花樹下的模樣。
論畫技,他也並不比鬼族那些畫像專門的人出色,但我想這大概是我這輩子收到的最好的一張畫了。
他身體大好的時候,我甚至會與他背著須佐先生,悄悄跑到山林裡,感受著夏日難得的清涼——次數多了也難免會被須佐先生發現,這個時候他總會自然而然地把我護在身後。
我能感受到他眼底的笑意越來越溫和——他笑起來的模樣實是很好看的,上揚的唇角連帶著眉眼的線條都顯得格外柔和。
於是我便就這樣縱容自己沉溺在了眼前的時光裡。我不會,也不想去思索關於未來的事情——因為我實在沒辦法想像眼前的這段短暫的溫存會面對怎樣的結末。
我終究不屬於這段時光。
但在結束來臨之前,我只想就這樣沉溺下去。
可就算我再怎麼想用自己的回避來粉飾太平,終究沒辦法阻止命運的車輪向前轉動,而在不斷前進著的時光面前,即使是鬼的力量也總顯得太過渺小了。
渺小到輕輕一觸碰就會破碎。
我知道,這一天總會來的。
山間的月色總是格外撩人,絲絲繞繞的層雲與稀稀疏疏的樹影交疊,將皎白的清輝切割得斑駁。
而在月光照不見的地方卻也並不是一片灰暗的,順著有些狹長的山路繞過一個彎之後,路邊低矮的草叢裡忽的閃出了幾處晶亮的光點,明明滅滅的,倒是與天邊的繁星交相輝映。
「是螢火蟲啊。」我輕聲感嘆著,「雖然還有些早,但的確是夏天了。」
「的確是夏天了。」一旁的月彥隨聲附和了句。
大抵是生物總有追逐溫熱的本能,又或者只是單純地出於好奇。在我與月彥出現之後,草叢裡的那一群螢火蟲便向我們聚攏了來。
只是不知為什麼,明明體溫比月彥要低上一些,我身邊聚集的卻比月彥身邊的還要多。
我伸出了手,任由那點點螢光自我指尖略過,連成一條晶瑩的緞帶。
「真美啊。」月彥的聲音一如螢光般溫柔。
「是啊。」我側頭淺笑:「今夜的月色,還有此間的風景都是很美的。」
「我是在說你。」他向前邁了半步,直站在了我的面前,伸出了手。
於是螢火蟲便十分識趣地退散了開。
我沒有躲閃,只是任由他用指尖的溫暖將我包圍。
「是覺得冷嗎?」他問。
「我更擔心你會覺得冷。」我微仰著頭對著他的視線:「你也該知道的,我的手向來這樣冷。」
「是啊,向來是這樣冷的。」他伸出另一只手,輕撫過我額邊吹落的發絲:「像是傳說中的鬼怪一樣。」
「鬼怪不好嗎?」我輕歪著頭,用半是玩笑般的輕松語氣問了句。
溫熱的指尖順著我的耳側一路向下劃過,最終停在了頸後,接著,他就勢將我攬進懷中。
「鬼怪很好。既有凡人無法企及的力量,又能長生。」他在我耳邊輕喃:「有時候我會恨自己只是個弱小的人類。」
「可月彥這樣已經足夠好了。」我聽著他並不很有力的心跳:「如果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我不會離開。」他說。
溫聲的許諾仿佛夢境裡回響著的梵音,靜謐的,卻格外讓人沉迷。山間的風聲與蟲鳴也俱在這樣的時刻安靜了下來,於是天地間就好像只剩下了我們兩個人一樣。
也是因為這片空氣實在太過安靜,是而在有礙事的人出現的時候,才顯得格外突兀。
空氣裡飄來了一陣似有似無的花香——是紫藤花的味道。
事實上對這個味道我本來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情,直到碰到鬼殺隊的那次,在跟蝴蝶忍的交談之後我才知曉原來在他們眼中,紫藤花是可以置鬼於死地的毒藥。
——這當然是無稽之談,因為鬼族的地界裡也種著大片的紫藤花。不過說來的確每年春天紫藤花開的時候,總有很多人會特意跑到我家裡求我媽媽幫忙。
原因無他,只是我家母上大人素來精通醫術,而紫藤花的花粉則是鬼族世界裡受害人數最為龐大的過敏源。是而紫藤花開的時候,走在村鎮裡總能聽到各式各樣的哀嚎,這讓我也分外不能理解——分明只要把這種花挪出鬼族的地界就好了,何苦大家都這麼捱著花粉症的折磨呢?
「因為它很美啊。」當時的母上大人一面給個因紫藤花粉差點窒息而死的鬼灌下了一整碗湯藥,一面側頭跟我說:「哪怕知道它帶著劇毒,可因為它的美麗,總有人寧可舍了性命也要去欣賞。」
當時的我並不是很能理解母親所說的話中的深意,可現在回想起來,雖然紫藤花粉並不能讓我過敏,可我身邊似乎是有了比紫藤花粉更厲害的過敏源。
我也終於明白,為什麼有的人可以為那一抹美好而奮不顧身到那般田地。是啊,這是人之常情呢。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19-12-01 00:00:55∼2019-12-02 00: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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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APPLE、Arase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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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34章
微微側頭, 將自己的面孔埋在月彥的頸窩。我深吸了口氣,接著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怎麼了?」月彥有些疑惑。
「回去吧。回醫館。」我說:「我想這山裡的夜晚終究還是有點涼的。」
這當然只是句說辭。
打從嗅到紫藤花的香氣的時候,我便差不多已經明白了眼下的狀況, 畢竟眼下可不是藤花該開放的時節。更何況那個無知的人類胡亂在山林裡四處亂撞的氣息根本也無法掩藏。
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 來的人似乎就是那天晚上曾經出現在產屋敷家宅邸裡的小陰陽師, 而那一點隨風飄來的紫藤花的香氣自然也是他的傑作。
——雖說尋常時候也不乏有些興味獨特的家伙特意選用紫藤花的熏香, 但我並不覺得這個陰陽師是這樣。眼下這個時候跑到這種地界來,說他是來散步, 那真是打死產屋敷日行我也不會相信的。而他特意找到這兒來,多不過就是想要針對我與月彥。
我並不知道這個陰陽師與產屋敷家到底有什麼糾葛,才讓他對產屋敷日行的事情如此鞠躬盡瘁。不過不管怎麼說,他這麼盡職盡責地踐行著自己的使命,總還是該送上兩句褒獎的。
只可惜我也並沒有那麼好心到寧可給自己添麻煩也要順遂他的心願。說到底, 我並不希望月彥見到這個陰陽師,更准確地說, 我不希望月彥知道產屋敷日行的謀劃。
我總是覺得,如果他不知道這件事情的話,他便可以一直只是月彥。甚至連作為產屋敷家的孩子出生的這種事情都可以忘卻,只是月彥而已。
可他終有一日會知道真相。
又或者,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
包括他哥哥的事情, 包括我的事情。
「是紫藤花的氣息啊。」月彥漫不經心地將手指穿插/進了我的發絲,似是隨意地說了句:「眼下卻不是這種花的花期呢。」
即使還只是個人類,月彥的感官也敏銳到讓人咋舌。
這或許就是傳說中的天賦異稟吧。
我想他並沒有錯過在他提到「紫藤花」的時候,我身體出現的細小的僵直。我想他一定是預感到了什麼的。
「要去看看嗎?」他語聲依舊溫潤而深沉, 像是真的在征求我的意見一樣。
我想拒絕。
但我知道, 在這樣的時候,即使拒絕也是沒有用的。
「那麼你想去看嗎?」我抬起頭, 對上了他格外清明的視線。
「去看看吧。」他說。
他當然是想去看的。他想將一切真相抓在手心裡。
這樣才是他。
在知道事情的走向無法逆轉的時候,逃避無路的我通常會選擇自暴自棄。於是在短暫的猶豫之後,我索性直接帶著他去找了那個紫藤花香的源頭——
也就是那個小陰陽師的所在。
在看到我們的瞬間,小陰陽師明顯怔了一下。大約是並沒有做好直面我們的心理准備,他有些僵硬地握著拳頭,面上的表情也微微有些不自然。
雖然我心裡也同樣不甚期待這樣的場景,可見到他的時候,我還是故作輕松地調笑了句:「你看上去好像很緊張?」
小陰陽師下意識地吞了一下口水,試圖掩飾自己的驚惶。
而我輕歪著頭,眯眼繼續說道:「可分明是你邀請我們來的不是嗎?今夜月色正好,恰碰上了紫藤花的香氣,我原以為有難得一見的景致呢。」
「卻沒想到是擾人興致的家伙,真讓人失望啊。」
說話間,我的視線往身側的月彥身上瞥去。他面上的表情並沒有多少變化,饒有興趣地抿著唇,待我話音落後,他才悠悠吐出了句:「是認識的人啊。」
「勉強算是見過的吧。」我聳了聳肩:「不過著實不怎麼熟悉。」
「是這樣啊。」月彥的聲音平靜地像月色映照下的湖水一樣,只是他的語聲雖然沒有波瀾,卻意外地帶著深意:「我想也是,你也沒必要與其他的人太過熟識不是嗎。」
「你總是這樣霸道。」我白了他一眼:「不過我總是想著,我要是更了解這個人一點就好了。」
「因為這個人的事情月彥一定會很感興趣。」
「這也不急。」月彥定定地看著那個已經逐漸鎮定下來的陰陽師:「如果真是能引起人興趣的家伙,那從現在開始了解也不遲。」
聽著我與月彥的一唱一和,小陰陽師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十分陰沉,他眼眸間漸漸顯露出了一絲似是肅殺的氣息。
「我這是被瞧不起了嗎?」他深吸了一口氣,用還算平靜的聲音說道。
看他這副模樣,我甚至在心裡生出了一丁點同情。
可我還是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是啊。」
當然我心裡也很清楚,這樣的反應委實有些氣人,而那個小陰陽師也到底是個年輕氣盛的,聽我這樣說,瞬間也有點炸了毛。
「可別小看人了!」他抬手捏了個咒術,作勢便要向我發動攻擊。
——然而在實力的差距下,他這樣的攻擊實在只能看作是虛張聲勢。
「也不是我小看了你吧。主要是你真的很弱啊。」我眨了眨眼:「我也明白日行大人當初沒料想到月彥身邊會有我這樣的家伙出現,所以才覺得即使是選了你這種實力的家伙也無妨,但現在怎麼說我也在這兒呢,你再打月彥的主意,那肯定得先過了我這關不是?」
說話間,我也抽暇偷偷去看了月彥的表情——說實話,這樣的話並沒有在他的臉上掀起什麼波瀾,他只是微微蹙著眉,就那麼靜靜地看著那個有些氣急敗壞的小陰陽師。
「你也不過是個鬼族的怪物而已,可別得意忘形了!」小陰陽師說道。
「這話說得可就有點誅心了兄弟。」我微揚起下頦,做出一副有些慍怒的神情:「怎的鬼族就成了怪物了?」
「……嘛,不過想來你對鬼族也沒什麼認識,不了解的話,我也不好太苛責你。」我又說:「畢竟能把紫藤花當作武器,想來也只是聽說過些個關於我們的傳言罷了。」
「你且這樣得意著吧。」他多少有些發抖,卻還是強自說著:「我總會讓你無法再這樣囂張。」
這樣說著,他伸手從懷中摸出了符紙——我想他大抵是想要召喚式神了。
說實話,以他的實力,即使能收服式神,也多不過是些個靈力低微的妖怪,我並不覺得那些家伙能對我造成什麼威脅。可我也不認為這家伙是真的一點底牌也沒有。
——畢竟這可是與非人打交道,在正常人類的意識裡,這可是一個不留神就會斷送性命的差事。就算他再怎麼與產屋敷日行交好,也不至於這樣急著替那個人特地來送死。
當然,這家伙已經展示出了些許在用毒方面的才能,只是我有些好奇他會不會還有其他的底牌。
咒術漸漸在符紙上凝結,終於化成了一片有些炫目的光暈,而華光散去之後,一道頎長的身影出現在了召喚陣的中央。
待我看清來人之後,不由得笑出了聲來。
「我當是誰,原來是……大天狗閣下嗎?」我招呼道。
「你是……」斂著一對羽翼的男人揚手抬起了覆在臉上的天狗面具,露出了一張頗有幾分俊秀的面孔來。
我這才想起眼下可還是平安時代,我都不記得這會兒的我到底出生了沒有,是而這個大妖怪當然也不會認得我的氣息。
於是我連忙粉飾道:「想來也是,如大天狗閣下這樣的大人物也的確不會記得我這種小角色。」
「只是我有點好奇,以大天狗閣下的性情怎麼會任由這種等級的陰陽師差遣呢?雖然……」我頓了頓,臉上露出了一點嘲諷的笑意:「雖然我並不能感受到大天狗閣下與這位陰陽師先生之間存在著什麼契約關系。」
青年微微皺了下眉。
「這種事情自不是你這種外人該關心的。」他沉聲說著:「只是……這個氣息……」
「你是源氏的子弟?」他語調微微上揚,似乎是在質問。
我不由得感嘆這家伙的鼻子實在太靈,即使隔了這麼遠的距離,他卻依然能僅憑氣息便分辨出我的血緣來。
「鬼族源氏?可我不記得源氏有你這麼號人物。」他向前逼近了半步:「那麼你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我只覺脊背有些發涼。果然在非人同士之間,想要互相看破身份實在太容易了。
可我也並沒有慌亂,只是若無其事地說了句:「這也不是大天狗閣下該關心的事情。說到底,大天狗閣下既然不記得我的事情,那我又何苦再與你說明呢。」
我不打算與大天狗在這樣的問題上糾纏下去,但對方顯然不這麼想——他臉色愈發陰沉,身上散發出的威壓也漸漸明顯了起來。
「千和那小子是你什麼人?」沉著聲音,大天狗的語氣裡似乎暗藏著說不出的怒氣。
我輕眯起眼睛。
——千和?這倒的確是個熟悉的名字,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應該是在幾百年前……或者說距現在的幾百年後的那場叛亂中死去的我爺爺的名字。
當然,而今這個時候,他似乎就在平安京做事。
「我可沒聽說過,他居然還有個女兒。」大天狗又向前逼了半步,似是隨時要撲向我一般。
我正欲反論,原本一直站在我身側的月彥卻是忽的越到了我身前。
他抬起手,似是想將我藏在身後一般,明明身形無比單薄,力量也是在場幾人裡最弱的一個,可他卻散發著無比強大的氣場,即使面對的是無比強大的妖怪也絲毫不落下風——
「阿雅說過了並不想再與你糾結這樣的問題,你是聽不見嗎?」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榜單原因明天稍微晚點更w
第35章
我沒想過月彥會突然替我出頭, 畢竟作為人類的他力量與大天狗實在沒辦法同日而語。
或許我該慶幸此刻站在那裡的是大天狗,如果是茨木童子一類的家伙,或許這會兒月彥已經被暴躁地捏碎了腦袋吧。
「我沒事。」抬手搭在了月彥的手臂上, 將他往後扯了扯, 接著一路順著他的袖管滑下, 直將手塞進了他的掌心。
大天狗靜默地注視著我和月彥, 直到我再次把視線轉回到他這一邊。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在將視線掃過我與月彥交握著的手的時候, 大天狗的眸光裡泛起了一瞬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波動——我無法判定其中的悲喜,甚至不敢確信那樣的波動真正存在過。
空氣變得有些凝滯,只是戰鬥的氛圍終究淡了下去。
這並不是什麼令人意外的事情,因為雖然受到那個名叫與一的小陰陽師的召喚來到了這裡,但大天狗本質上並不是與一的式神, 這一點是已經判明了的。
雖然有些奇怪為什麼大天狗這種程度的妖怪也會出手來幫與一這種名不見經傳的小陰陽師,不過看那孩子的表情, 我想這大抵就是他最後的仰仗了。
可惜他大約並不了解大天狗的性情。
那個妖怪總是對真相有些執著,是而眼下他大約也不會主動發起攻擊——更何況我身邊還有月彥這樣一個尋常的人類。
——大天狗這妖怪雖然在人間傳言中也有些個凶險的物語,可我知道,他是很喜歡人類的, 甚至也親自養育過人類。哪怕是為了不在戰鬥中誤傷月彥, 他也不會輕易動手的。
「鬼族的源氏啊。」良久,他又似是自言自語地叨念了一句,語氣卻莫名軟和了許多。他看著我,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問道:「是從鬼族逃離出來的孩子嗎?因為與人類產生了感情?」
我只覺眼角的肌肉微有那麼一瞬間的抽搐。
鬼族源氏啊。
不知為什麼, 這樣的詞從大天狗的嘴裡吐出時就好像是把精巧的鑰匙一樣, 輕描淡寫地便打開了我記憶裡塵封了許久的箱子——於是那些我並不願意回想的東西便一股腦地湧了出來。
「大天狗閣下似乎對鬼族尤其了解?」我微揚起下巴,努力掩飾著聲音的顫抖。
大天狗沉默了一下, 無甚波瀾的表情裡也似掩藏著相當復雜的情緒。
「鬼族的男女為了免去麻煩素來不喜歡養育子嗣,但因為源氏的血脈對於鬼族格外重要,所以哪怕不情願,鬼族源氏代代也總會至少留下一個繼承人——」他說著:「而據我所知,眼下在執筆鬼史的源氏當家可只有一個獨子而已,而那個小子眼下可還並未婚配,自然也沒有傳人。」
「尋常的鬼族哪怕是真的與妖怪相與,自行斷去傳承的血脈也不會有人非議,更遑論對像是人類,雖然困難,想留下半血的傳人卻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源氏不行。為了血脈,代代傳人的婚配對像都必須得是本家出身的純粹血統,明明在鬼族內部地位也算不得高貴,可血統卻必須如同統領家的血一樣純粹。」
「說來不可笑嗎?分明鬼族最能與人類世界接觸的一支,卻是最不該與人類深交的。」
大天狗的語氣篤定而冰冷,一字一句地,直讓我的脊背有些泛寒。
——這話也未免太過刺耳!
饒是他說得沒錯,源氏的命運就是如此可悲又可笑,可這終究是我鬼族的事情,又哪裡輪得到他一個外人置喙!
於是我的聲音也凜了下來,只是中間摻雜了些意味不明的顫抖:「大天狗閣下似乎對鬼族的史家關注過頭了吧?這樣的事情與您又有何相干?」
未及我話音落下,大天狗去忽的像是被按下了什麼開關一樣,於是這深夜的林間驟然卷起了一陣狂風,夾著樹葉與自大天狗的翅膀上落下來的羽刃齊齊向我襲來。
這著實讓我有些措手不及。
我連忙拂袖招架——此刻的我也沒有趁手的武器,只能依靠靈力支撐,加上還要護著身側毫無戰鬥能力的月彥,這樣一來著實有些辛苦。
「與我何干?」大天狗的聲音幾近癲狂:「你且不問千和那混/蛋到底做過什麼事情!」
「他撩撥奈奈的時候怎的就忘了自己是鬼族,他讓奈奈替他生下那個孩子的時候怎麼就不想想自己是源氏——」
「我親手養了十幾年的孩子,可是為了讓他這樣糟踐的嗎!」
「什麼?」
我不由得有些驚愕。
作為鬼族的史家,我總覺得自己似乎是比尋常人知道的多一些,可大天狗這樣幾近癲狂地嘶吼出的事情我卻是半點也不知道——
……是爺爺也曾與人類的女子有過一段因緣嗎?而那個因為源氏血脈而被他始亂終棄的女子,卻竟是大妖大天狗養大的人類女子?
事實上,我對爺爺的印像並不多,因為他早在我還年幼的時候便死於了那場鬼族的叛亂——便是我誤食投給風間千景的毒藥以至於幾乎失去所有關於童年記憶的那一場。
而在爺爺離世之後,當年被他明媒正娶帶回家的姑且被我叫做「奶奶」的化姬也失去了蹤跡——聽旁人的說法,她許是追隨著爺爺去了彼岸。可也有傳言說爺爺與化姬之間原本就沒有多少感情,化姬之所以會消失,不過是因為束縛著她的那條名叫姻緣的鎖鏈終於徹底斷掉了而已。
我沒想過在這背後竟然還有這般被掩藏起來的一段秘史。
與大天狗相識的時候,德川幕府約摸著也建立了有百余年了。那時的他全似已經忘了與源氏之間的芥蒂一般,待我也很是親切——是而我實在無法想像他居然也有這樣歇斯底裡的時候。
源氏的……宿命啊……
相似的記憶,我又何嘗沒有呢。
「如果我有一個弟弟或者妹妹就好了。」那時的我試探性地跟母親這樣說。
「為什麼?」彼時母親正滿臉欣喜地收拾著行囊——自打父親把史官的任務統統推到我頭上之後,他們兩個人便一直恩恩愛愛地在外面游山玩水,我甚至時常幾年也見不到他們一面。
「如若我喜歡上了妖怪,那源氏的血脈豈不是要斷在我手裡了?」我單手托腮,試圖掩飾自己心裡的忐忑。
母親手裡的動作停了下來,她有些疑惑地看著我:「你在說什麼胡話啊?你怎麼可能與妖怪在一起呢?」
「你可是源氏,總有一天要迎一個血統純粹的鬼來入贅,然後延續史家血脈的。連人類尚且都不行,妖怪什麼的,你可還是早些斷了念想吧。」
母親的話在當時聽來未免有些冰冷,畢竟我心底裡還藏著一股蠢蠢欲動的熱情。於是當時處在叛逆期的我毫無顧忌地胡攪蠻纏著。
「可如果我死了呢?我這麼弱,或許根本活不到延續血脈的那一天呢。」我說:「既是要延續血脈,難道不是多一點保障才更好嗎?」
「哈?」母親的目光有些輕蔑:「可我為什麼要因為這種不確定的事情破壞我與千誠的二人世界呢?」
「確實你弱成這個樣子,搞不好哪天就會死掉——那也沒關系,如果真的出了那樣的事情,就到時候再說好了,反正鬼族的生命又不像人類那麼短暫,只要是想要一個孩子,幾乎可以說是隨時可以得到的。」
——看,多殘忍。
生而為源氏,就沒辦法逃離這樣的命運。
只是短暫的爆發之後,大天狗也勉強斂住了攻勢,他沉著面色,低聲說了句:「……抱歉。」
「這樣的事情本也不該你來償還,只是你到底是源氏的……」
「我不是源氏。」深吸了口氣,我說出了這樣一句:「至少現在不是,源氏的族譜上沒有我的名字。」
「是嗎……」大天狗的眸色沉了沉,卻沒有再追問下去。
血是不會騙人的,但他終於也沒有繼續追究我的身份。目光回轉,他只是又在一旁的月彥身上看了看。
「源氏可也有不願辜負的深情嗎?」喃喃的,他說了這樣一句。
忽的,我只覺得握著我的那只溫熱的手收得緊了些。
我不知道月彥能從這樣的對話裡聽懂多少信息,但至少他還在握著我的手。
——只是這份感情又能存續多久呢?
我清楚的很,不論是於我還是於他而言,都有無法違逆的命運。我終究會回到原本的世界,終究會不得不以源氏的身份繼續走下去,而他也總會踏上那條滿是血腥的路。
那場荒唐而可笑的捕獵游戲將會是我們在未來唯一的交集。
——如果能與他一並走完這千年的時光就好了,不顧一切地,忘了什麼鬼族的使命,忘了什麼無可更迭的歷史。
如果我這樣選了,又會怎樣呢?
——是不可以的吧。
我微垂下眼眸,深吸了一口氣。
到底……是眼下的時光**逸了,又或者是他的掌心太暖了,讓我險些忘了自己是誰了吧。
大天狗的問題並不是在問我,我知道,可捫心自問,即使是現下,我也說不出一句「不辜負」來。
「自是不會辜負的。」耳邊卻忽的響起了熟悉的聲音,透著溫柔,亦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既然已經握在手心裡了,自然是不會辜負的。」
「身份或者地位什麼的,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因為這本就只是兩個人的事情啊。」
作者有話要說:
發到這一章終於可以大聲喊出這句話了:鬼!族!源!氏!是!個!坑!
但有些生長在畸形家庭的小孩在看到外面的世界之前都不知道自己生活的環境有哪裡不對。
屑老板歪打正著讓雅妹有了跳出「源氏」這個身份思考的機會,算是某種意義上的塞翁失馬了,但他行為本質上還是屑屑行為,所以……
你們會期待緣一上線嗎w
另外大天狗跟晴明一樣是私設,希望不會影響閱讀。
第36章
空氣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不過我總算也想起了, 眼下並不是該沉默的時候。比起糾結鬼族源氏的事情,現下更應該應付的是那個莫名召來了大天狗的小陰陽師。
我嗤笑了一聲。
這突然的笑聲惹得大天狗微皺起了眉頭來。
「說起來,大天狗閣下您也算是素性崇尚正義的, 可眼下卻會站在那一邊, 委實讓我有些驚訝。」視線掃過月彥的面龐, 我微微猶豫了一下, 終還是說了句:「畢竟那孩子可也是在助紂為虐,幫襯著某家兄弟相殘的腌臜事情的。」
大天狗微怔了一下, 隨即用質詢的目光看向了那個面色有些不善的小陰陽師。
「大天狗大人,您可要救我——」那孩子說話的時候全無半點骨氣:「他們……那惡鬼是要取我性命……」
「所以要我說幾次才算完!我雖然是鬼,可也沒興趣做什麼傷人的勾當!」單手插腰,我斥道:「說到底,到現在為止分明都是你在步步緊逼吧?怎的到了大天狗閣下的面前就要反咬一口了?」
「就算仗著大天狗閣下的幫扶, 也該想個更合適的理由才是——」
大天狗究竟緣來照拂這個小陰陽師我並不得而知,但至少我可以肯定這個陰陽師肯定不會是那個大天狗的養女留下的孩子——畢竟他本身是個如假包換的人類。
「就算不是你的式神, 但關於大天狗閣下的秉性,你難道一點也不知道嗎?那你還敢這樣堂而皇之地召過來?真以為妖怪都是好相與的家伙嗎?」
「不過說到底,我還是有些好奇的,為什麼大天狗閣下會聽這種家伙的差使出現在了這兒?」
「是我。」
耳邊忽的傳來了一個溫潤而帶著些許狡黠的聲音, 接著, 我終於感受到了那個不知何時已經到了很近的人類的氣息。
盡管我注意力並不集中,可能將氣息掩藏得這樣好,終究實力還是不容小覷的。
好在來人應該並不是敵人,至少我願意這麼相信著。
順著聲音的方向, 我轉過頭, 莞爾道:「看來今夜的風光委實不錯,連晴明大人您也特意跑到這種地方來欣賞了。」
「是啊, 可的確是難得一見的好風光呢。」晴明把折扇收在手中,目光卻是落在了瑟縮在一旁幾乎完全被無視掉的小陰陽師身上:「原來與一向我求援卻是為了這個啊。」
「晴、晴明大人……」與一的聲音幾乎是從嗓子縫裡擠出來的。
「晴明大人可真是壞心眼,既然都肯請大天狗閣下來護著他,難道會不知道他的目的嗎?」我抬眼,直截了當地指出:「只是我是真的有些意外,之前這孩子與我說他是你弟子的時候我還不信,卻沒想到您真的會出現在他背後啊——」
「那麼您究竟是來做什麼的呢?」
「在下是盼著雅小姐您可以看在在下的薄面上不再與這孩子為難。」晴明也並不繞圈子,單刀直入地這樣說著。
「這可真是。」我笑了笑:「晴明大人對自家的弟子可也足夠盡心竭力了。可既然是這樣,為什麼不早做約束呢?」
「況且一直以來也並不是我們在為難他不是嗎——」我看著小陰陽師與一:「分明是他一直在糾纏著我跟月彥。或者更准確地說是他背後的產屋敷家不肯放過月彥,才會牽扯出來這些東西。」
晴明微頷首,眸光也微暗了些許,他沉默著,良久才說了句:「在下並不能約束他。」
「他終究不是在下寮中的弟子,只是受了故人的托付。」他又說:「況且在下的話,這孩子也委實不肯聽從呢。」
「這樣可是不行的呀。」我說:「若他執意走上死路,那大人可也算是辜負了故友的托付了不是嗎?」
晴明依然揚著唇角,只是眼中的情緒略有些復雜,終於,他似嘆息般地說了句:「這是他的緣法。」
「雅小姐不也說過,命運這東西可不是知道了就能避開的。」
「原來那時晴明大人也在啊。」我垂眼:「看來也多虧了當時我沒有動手的意思,不然怕是此刻就沒辦法站在這兒與大人您這樣對談了。」
我與晴明這樣一來一回對話的空檔,那個被喚作「與一」的少年卻像是又有了底氣一般,原本已經帶了些驚懼的臉上霎時也換了一副嬌縱的神情。
想來晴明是真的曾把他保護得很好。而人類總是對親近的人才會露出一種特別的鋒芒。
「晴明大人是早就知道會變成這樣是不是?」小陰陽師的聲音因為心裡的情緒而顯得有點嘶啞:「您早就知道,卻也不告知我,也不阻止我是嗎?」
「是。」安倍晴明穩聲說。
「那個時候也是的吧,你明知道她選的那條路是錯的,明知道她會因此而死,卻偏不阻止她,眼看著她一點一點地走進深淵裡——」與一愈發放肆:「虧你還聲稱她是你的故友,可她被那個妖怪蒙騙的時候你在哪兒?她在平安京惹出是非的時候你又在做什麼?」
「我以前真以為你是無能為力,可你根本就知道,你從頭到尾都很清楚!」情緒漸漸上湧,與一幾近聲嘶力竭地嘶吼:「我不會感謝你,這些都是你虧欠我的,是你虧欠我母親的!你就該教我通靈,就該給我那些人間罕有的藥劑,而拿著這些,我便能把我看到的命運扭轉給你看!」
「是嗎。」安倍晴明的視線斜向下低垂著,似是在端詳自己手中的折扇,神情多少有點落寞:「原來你是這樣想的啊。」
「可你終究……什麼也沒能完成不是嗎?」
與一被噎了一下,隨即情緒更加失控起來。他冷笑了一聲,接著變成了狂笑:「是啊,我是什麼都沒做到,說到底是我力量太弱小了。」
「可眼下有晴明大人你在,我卻也不是什麼都做不到的。」他說著,竟是從懷中抽出了把匕首,橫在了自己的脖頸上:「晴明大人,請您替我動手可好,否則你便再不需照看我了,而去了那邊之後,我也會好好與我母親說明,我究竟是怎麼死的。」
「況且你不是素來看重無可更改的天命?那在你能看到的地方,我可是該死在這裡?」
他這一招委實有點無賴,至少我是有點震驚的。拿自己的性命做要挾,卻是在逼晴明與我為敵。
晴明臉上的情緒也十分復雜。他抬頭看著與一手裡那一刃寒芒,良久,才幽幽嘆了口氣。
「與一,你知道如果你真的要違背天道,會招徠什麼後果嗎。」
與一只是撇著嘴,卻沒有理會他。
「雅小姐。」晴明又別過頭:「我是無意與小姐為敵的,但有些東西在下非得給這孩子看不可。等下大約要得罪了,希望小姐莫要受傷才好。」
我怔了一下,卻也霎時會意。
說實話,緣一想看到逆天篡命的後果,我又何嘗不想——
是而我當然不介意配合晴明演上這樣一場。
拼上性命的,真刀真槍的戰鬥。
「大人可真是自信。」我揚唇,卻也不敢怠慢,甚至露出了鬼族原本的模樣:「我可再怎麼說也是鬼族啊。」
晴明也笑了,他緩緩捻開了扇子,再抬頭的時候,眸光間竟溢出一點冰寒來:「那麼——」
夾著話音,一股鋪天蓋地的殺意霎時撲面而來,我倒是知道晴明靈力高強,可能強大到讓我也有點發寒的程度,卻是我始料未及的。
一道咒術襲來,我一面躲閃一面用靈力凝結成盾,護著並沒有什麼戰鬥能力的月彥。
——可晴明的攻擊實在太強,那道靈盾幾乎須臾間便被徹底打破。
我連忙回身去護,而就在此時,大天狗的身形也忽的動了起來,只是出人意料的是,他並沒有與安倍晴明一並對我發動攻擊,而是張開了羽翼,擋在了我與月彥身前。
「晴明,你是真的要招惹那些東西嗎?」大天狗的聲音低沉,帶著些警告的意味。
晴明暫緩了攻擊,面上卻依舊是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左右眼下有閣下與雅小姐兩位幫手,想來那些家伙也翻不了什麼天來。」
「況且如若真出了什麼問題,總有在下擔著。」
大天狗當即會意,臉上的表情也似稍微柔軟了些,他點了點頭:「既然是這樣的話——」
「那麼我便也與你一並鬧上一場吧。」
電光火石之間,大天狗驟然回身,卻是轉而用羽刃直直地逼向了月彥,而安倍晴明的攻勢也似是比方才更加猛烈。
那一瞬間,我真的有種自己可能會死掉的錯覺。
或者這並不是錯覺,安倍晴明所要做的是擺出一副全力逆轉天命的架勢,而在這樣的交鋒當中,我如果有所疏漏,或許真的會出現無可挽回的結果。
也是因為晴明的攻擊實在太讓人左支右絀,天邊的黑暗被一道冰藍色的閃電撕裂的時候,我竟都沒有察覺,直到幾道帶著殺意的強烈氣息從那道縫隙裡爬出來,直到攜著黑色靈力的刀鋒直直朝著安倍晴明的方向席卷過去。
這是一群怪物,一群靈力極高的怪物。雖然他們中有些甚至還生著人形,但這群家伙身上沒有一丁點人類的理智,因為他們本質上也當然不是人類。
他們的本體是手中揮舞的溢著狠戾靈力的刀劍,他們是托生與刀劍的妖怪——但他們並沒有被賦予神格,他們所擁有的只是那一身力量而已。
「這世間有種怪物,憑借自己的本能來維持它們認知裡『命運』的進程。」
「如果試圖扭轉命運的話,他們就會出現。」安倍晴明與這些怪物周旋著,卻還是顯得相當游刃有余:「檢非違使。」
「為了給不聽話的小孩子上課,您還特意用我跟月彥作餌把他們引出來?」我一面干脆利落地折掉了面前一個揮舞著長度幾乎可以算是大太刀的怪物手裡的刀,接著抬手扭斷了那家伙的脖子,一面又抽暇狠狠地瞪了安倍晴明一眼:「您可真會算計。」
「畢竟你也常說,陰陽師總是狡猾的。」晴明一笑,隨即也正色解釋了句:「好在此處是荒山野地,自也不會帶來什麼危害,可這樣的家伙若是出現在城鎮裡又會怎樣呢?」
「他們不會思考,但會憑本能抹除一切可能是異端的東西,包括鬼族,包括妖怪,也包括做出了不正確選擇的人類——即使那些細小的行差踏錯本並不一定會改變整個世界的走向。到那個時候,整個平安京——或者說這整個天下都會陷入無限的動蕩與恐慌當中。」
「這群家伙,會用最原始也是最粗暴的方式維持『命運』這種東西的准確性,但對於芸芸眾生而言,他們是帶著毀滅性的。」
「與一,這是你想要的嗎?」
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麼來的是檢非而不是刀男人?
——因為游戲裡沒實裝這個圖。
第37章
小陰陽師的臉色已經白得如同張紙一樣了, 他嘴唇微微顫抖著,顯然眼前的檢非違使對他還是有相當大的衝擊的。
事實上檢非違使單體的實力也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可怕,即使是我這種實力的鬼也可以輕松應付得來, 我想與一或許也有與這些家伙一戰的本事。可這些家伙如果出現在一般民眾的堆裡, 那帶來的恐怕就只是單方面的屠殺了。
這是誰都不想看到的結果。
「這種事情……」與一顫聲說著:「這種事情您直接說明不就好了……」
「可如果我只是說了檢非違使的存在的話, 與一君你會相信嗎?」晴明回答得平靜。
與一沉默了。他垂著頭, 似是在想著什麼。
半晌,他才又半是自言自語地嘀咕了一句:「可我分明也……嘗試過……」
「但卻甚至都沒有達到過能招來檢非違使的程度呢。」我說。
似是在嘲諷著。
說到這樣的話的時候, 我不由得怔了一下。
可能會扭轉未來的事情我似乎也做過,比方說告知須佐先生藍色彼岸花的所在那回,可打那之後一直都沒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
命運又哪是能那麼輕易扭轉的事情啊。
我一陣心有余悸,有些慶幸,卻又有點悲哀。
與檢非違使的戰鬥並沒有持續太久, 因為安倍晴明畢竟也沒有真的對誰的命運造成更改,他只是在那一瞬間制造出了一種「產屋敷月彥會死在這裡」的可能性而已。
沒有後續支援的檢非違使著實不足為懼, 可按晴明的說法,如果命運真的偏離了正軌,那麼察知這樣氣息的檢非違使總會源源不斷地出現。
沒人知道它們是怎樣監測著這個世界的展開的,也沒人知道它們究竟用什麼標准來判斷這個世界的展開方向是否偏離了既定的軌跡, 但它們終歸是能判斷的。
就像與一和產屋敷日行在一起謀劃了這麼久, 也終究沒能動搖這個世界分毫,而安倍晴明只是在一瞬間對月彥爆發出了真實的殺意,就驚動了檢非違使一樣。
「果然是可怕的存在。」我感嘆了句:「也是因為有這些家伙的存在,才能限制的了你們這些先知吧。」
「也不盡然。」安倍晴明依然笑得如同狐狸般狡黠:「或者即使沒有這些家伙的存在, 在下也並不很願意去對自己看到的東西做什麼修改。」
「畢竟世間萬物都有自己的緣法, 在下也沒有那個資格去對別人的命運做什麼定奪。況且……」他頓了一下,意味深長地瞥了眼身邊的與一:「在下也實在不喜歡太麻煩的事情, 比起支配別人的命運,還是在家裡與友人一起煎上一壺茶來得愜意些。」
「是嗎。」我也笑了笑,伸手指向了與一:「可晴明先生方才似乎特意與我說了,希望我們能不要再與這位小兄弟為難。」
「說出這種話也是晴明大人無法更改的宿命嗎?還是說……」我將手指豎在唇邊,輕聲說著:「這是晴明大人甘願麻煩也要做出的逆天而行呢?」
「有些改變也未必會成麻煩事情。」晴明意味深長地說著:「況且終究是故人的托付,在下也總想著能做得更好些。」
與一的神情有些復雜,他看著晴明,似還想爭辯什麼,卻終究什麼也沒說出口。他看上去有一點頹然,但卻又似乎有一點點想通之後的釋懷——但即便是如此,我依然沒辦法原諒他。
不管出於什麼理由,他之前帶著惡意的行為都不值得原諒——至少不應該由我來原諒。
於是我看向了一旁的月彥。
他的手有點涼,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在山裡站得久了的緣故,又或者是我的體溫太低了,連帶著將寒氣也過給了他?
我苦笑。
都不是的。
終於知道了真相的他恐怕還是受到了衝擊吧,就算之前對那個姑且被他叫做「哥哥」的家伙很冷漠,可他終究還是會在囈語裡偶爾呼喚著那個人。
我知道他終有一日會知道真相。這個時候,我忽然恨身為鬼族的自己體溫總比人類低上許多,在這個時候也沒辦法給他一點點溫暖的感覺。
月彥的臉上並沒有什麼情緒,他只是冷漠地盯著安倍晴明和與一,甚至都沒看我一眼。
「也就是說,我的病症實際是你和那個男人的傑作是嗎。」他沉聲開口,語氣平靜的像是一潭死水一樣。
與一怔了怔。
未及他回答,月彥竟忽的嗤笑了一聲。
「現下的我當然不會與你為難——倒不如說眼下的我即使想去討債也做不到。」他說,聲音漸漸冰冷了下來:「這樣的事情,我不會再讓阿雅費心了。總有一天我會親自清算的。」
「至於到時候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那也不是現在該敲定的東西。便等那天到來的時候再說吧。」眯著眼睛,月彥看著安倍晴明。
「我知道了。」安倍晴明點了點頭:「那麼我便與與一在家裡恭候著您的到來。」
「月彥……不,是無慘閣下。」
「鬼舞辻——無慘。」
月彥微怔了一下。
我想這或許是他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這個他在之後千年的歲月裡都一直在使用著的名字,而在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他並沒有更多的意外或者是困惑,只是在短暫的失神之後便順理成章地將這個名字與自己聯系在了一起。
仿佛天生就該是這樣的。
——名字終究是這個世間最短的咒,而當他被鬼舞辻無慘這個名字束縛住之後,原本身為人類的生活怕就是要漸行漸遠了。
無可逃避。
告別晴明之後,樹林的邊沿已經開始亮起細微的光暈。
這場戰鬥竟是持續了一整個晚上。
我與月彥並肩走在回醫館的路上,一路無話。
空氣有些凝滯,想來是這一晚發生了太多事情,即使是對於月彥來說,也終歸是需要用一點時間來消化。
「天快亮了呢。」我輕聲感嘆了句:「太陽都要出來了。不快些趕回去的話,是要被須佐先生責罵的吧。」
「是啊。太陽要出來了。」月彥隨聲和了句。
向前走了兩步,他忽又開口:「出門的時候沒有帶傘呢。」
「是啊,沒有帶傘。」我說。
「可是太陽要出來了——」他頓了下腳步:「鬼……都是怕陽光的嗎?」
我也就勢停了下來,對上他的視線:「也不都是怕的。」
「有的可以自在地在陽光下行走,有的會在陽光下消融,而我都不是——」
「是什麼樣的感覺呢?」他又問。
我歪著頭,略略思索了一下,接著認真說道:「是很溫暖的感覺,幾近熾熱,讓人沉溺,讓人沒有辦法呼吸。」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忽的劃破了地平線,於是晦暗的天空霎時被撕開一道光亮的口子。
暖金色的光線就這麼直直越過田野,落在了我身上,帶著燒灼的感覺。
自從身體裡多了那家伙的血液之後就總是這樣,是最讓人貪戀的溫暖,可卻也像是溫吞的水流一樣可以讓人完全窒息。我知道我該逃離,可有的時候,我又不想逃離。
像極了這份感情。
「是這樣的感覺嗎?」月彥的聲音驟然近了些。
許是因為窒息的緣故,在那張漂亮的面孔忽然放大的時候,我甚至都沒能意識到到底發生了什麼,直到唇上忽然傳來了溫柔卻一場滾燙的觸感。
我張大了眼睛。
我記得這個柔軟的感覺,在我的記憶裡,這樣的觸碰是帶著腥甜的血的味道的,是冰冷而殘酷的,是讓人恨之入骨的。
可眼下卻不是這樣的。
他半闔的眼裡透著溫柔至極的情緒,或許還有點惡作劇般的頑皮,只是在漸濃的晨曦的映照下,他的面容終於漸漸模糊,漸漸融化,漸漸的,仿佛只剩下唇邊溫和的觸感,還有因為悸動而愈發急促的呼吸。
我本能地回應著他。
於是我們中間的空氣愈發稀薄,我能感受到,他比尋常人類更微弱的心跳也有些加速。
「是這樣的感覺呢。」他輕聲呢喃著。
我只覺得有點缺氧,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已經不存在了一樣。
聽他這樣說著,我甚至都沒有余地去思考,只是點頭應了句:「是啊,是這樣的感覺呢。」
我聽到了他的輕笑聲。
之後的記憶對於我而言多少有點模糊了,我甚至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到須佐先生的醫館的。
待我再清醒過來,才意識到我與月彥徹夜未歸還弄得滿身狼狽這樣的事情本是免不了須佐先生一通責罵的,可這頓責罵終究沒能到來。
因為月彥的狀況又反復了起來。
而且這一次的發作似乎比前幾次都要凶險。
我多少有些自責,想也知道這遭怕是因為我帶他在外面吹了一夜的風才會變成這般模樣的,可須佐先生卻說這事情與我並沒有關系。
「是他的身體確實快要熬到極限了。」須佐先生說。
「他……是不會死的吧。」我這樣說,可終究有點底氣不足。
檢非違使並未出現,那麼本應該參與整個歷史的他也不會死。
可看著他虛弱無力的模樣,我也終歸會覺得心疼——
「我不知道。」須佐先生忽然這樣說。
「什麼?」
「或許他的生命不會停止,可我也不知道他會用怎樣的姿態活著……」須佐先生看著那個躺在床榻上面色蒼白的少年人。
「我是盼他長生的。可仔細想想,獲得了那樣的長生之後,他便也不再是從前的他了。」
「所以我有時候也難免會想——這樣真的好嗎?」
第38章
「這可真是不像您說的話。」我輕揚起唇角, 俯身在床邊尋了個空隙坐下,揚著頭看著須佐先生:「分明當初是您信誓旦旦地說著『那才是長生』的。」
「況且如果是月彥的話,不管變成什麼樣, 總歸是想活下去的。」
須佐先生靜默了半晌, 如同樽雕像一般的, 一動不動, 也不說話。
直到我有些遲疑地想再出聲說些什麼,他才發出了聲幾乎微不可聞的嘆息。
「是啊。」他說:「終究會走到這一步。」
接著他便轉身離開了——只是背影總似透著些寂寥。
或許我們都曾試圖向那種名叫命運的東西發起反抗, 可最終也都敗下陣來。
但在這樣的狼狽潰敗裡,我們也終究不算一無所獲。至少守住了身為醫者的本願,而我則是在這場荒唐的游戲裡獲得了短暫的溫存。
我知道這樣的溫存終有終結,盡管有那麼一瞬間,我也曾想與這個男人相伴走過千年的時光, 可我知道這不可能也不可以——
所幸我知曉這一點,至少在那一天來臨之前, 我可以好好准備,至少我該可以與這段時光體面地告別。
左右不會再見面了,至少那一天來臨之後,我便不會再與這個我喜歡的, 還只是人類的家伙見面了。
須佐先生說得也沒錯, 或許我本就該把他與那個做下無數孽障的鬼割裂開來看。或許如果我從一開始就這樣想的話,這段溫暖的時光本可以更長些。
以前的我大抵根本無法想像,自己有這麼一天也可以如此坦然地面對這份曾經折磨著我到幾乎夜不能寐的感情。但當晚注視著他這副漂亮的眉眼時,不自覺上翹的唇角總在無聲地告訴我, 現在這個樣子似乎也不壞。
我伸出手指, 落在了他略有些發燙的額前——這是比尋常人類還要高上一點的溫度,溫暖的, 讓人不自覺地貪戀。我不知道這樣的溫度還能維持多久,總之在他徹底變成那種令人憎惡的生物之後,這樣的溫度就會徹底消失。
——而我也就不會再有沉迷他的理由了。
我輕笑。
手指劃過他的鼻梁,他的鼻息此刻也著實微弱了些,若我感覺不夠敏銳的話,甚至可能都沒辦法捕捉。
他是以這樣柔弱的姿態走進了我的世界裡的呀。
指尖再向下走,最終停在了他的掌心。短暫地停頓過後,我終於還是將整個手掌貼了過去。
而偏在這個時間,他卻忽然對我的動作做出了回應。
即使只是輕微的,他蜷曲了手指,接著我聽到了一聲淺淡的帶著鼻音的呼喚。
「阿雅。」
「我在。」我將手指又收緊了些,而他也就勢將手指扣了過來。
盡管是初醒,可他淡色的眸底竟是無比清明的。他注視著我,不期然地微蹙起了眉頭。接著他有些費力地抬起了另一只手,顫抖著,探上了我的臉頰。
我這才發現自己的視線似乎是有些模糊了——連我自己都沒有察覺,恍然間浸出的帶著鹹味的液體竟已經在面孔上濡濕了一片。
「怎麼哭了?」他沉聲問。
「是歡喜的。」我說:「我總在想,能擁有現在這段時光,不管怎麼看都算是偏得……」
「——真是讓人厭煩啊……」他忽的打斷了我的話,用很輕的,卻是帶著焦躁的語氣。
我微怔。
「被這樣的身體拖累,連好好擁抱你都做不到,這副模樣真是讓人厭煩。」他這樣說著。
「就算知道你是本身就比我強大很多的鬼,可——」他猛地發力,竟就那麼坐了起來。
只是由於他身體本就虛弱,這樣的動作幾乎已經耗光了他全部力氣。撲伏在我肩頭,他的體溫霎時將我整個包裹了起來。和著溫熱的吐息,他在我耳邊說道:
「可明明該是我來護著你的。」
突如其來的動作讓我有些錯愕,可聽清了這話之後,我不由得輕笑了聲。
伸手環住他的背,我什麼都沒有說。
於我而言,眼下這個樣子就足夠了,但我知道,對他來說不是這樣的,他比我所渴求的更多——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差別,我與他終歸會走上不同的路。
「如果我……」他聲音微沉,再開口的時候,語氣裡竟帶了一點令人畏懼的氣息:「也能變成鬼的話,就可以保護阿雅了吧。」
我動作微僵。
像是被電流貫穿了一樣,那一瞬間,我腦海裡浮現的竟是幾乎已經被淡忘了的,在那個晦暗的房間裡,充斥口腔的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我做了一個夢。」略帶遲疑的,他聲調有些粘長:「夢到了……你。」
「嗯?」
「我總是會夢到你的。」他忙又補了句,接著語氣再次變得踟躇:「可這次的夢裡,我好像……」
「好像不認識你一樣,我……」他猛地將頭埋進了我的肩窩,像是在逃避,又好像在懺悔。半晌,他才悶著聲音繼續說道:「我囚了你,似乎是為了什麼目的,我在渴求你的……」
——我只覺得自己像是被什麼東西擊中了一樣。
夢境?或許那根本就不是什麼夢境,而是浸透血脈的跨越千年的記憶。
名字是最短的咒,而當月彥第一次應下了「鬼舞辻無慘」這個名字的時候,那些與名字鎖在一起的記憶便化成了夢境浮現在了他的眼前。
「渴求我的……血……嗎?」聲音帶著完全抑制不住的顫抖,我幾乎是從嗓子縫裡擠出了這兩個字來。
他點了點頭。
我輕咬著嘴唇。
就算再怎麼不想面對,不願面對,可眼前的這個男人終究就是鬼舞辻無慘。
「不,他不是。」
——可我心裡總還是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在這樣說著。即使是同樣一副身軀,可至少眼下的他還沒有沾染那些……
罪孽。
「鬼族的血……」輕聲的,帶著試探,月彥又問了一句:「真的可以將人類也……變成鬼嗎?」
呼吸一滯。
我緊咬著嘴唇,以至於那一股仿佛鐵鏽一樣的味道乍然出現時,我都沒有多少知覺。
心情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雖然我也知道,不惜一切代價也一定要追求永生才是真的他,可不管怎麼說,我內心深處,或許也曾經有過一點點卑微的期待。
——或許眼前這個還只是人類的家伙所渴求的……
但我所愛的人與我所恨的人終究是同一個。
「啊。」我閉上眼,輕點了點頭。
「這樣啊。」即使看不見他的表情,可我知道,他是笑了的。
有些費力的,他抬起手,撐在了我的肩頭,與我撐開了一點距離,隔著這樣的距離,他用那雙含著復雜情緒的淡色眸子看著我。
我別開了視線。
那樣的目光著實有些灼人,帶著一種幾乎是出於本能的……渴望。
「我舍不得。」他卻忽的說道。
「什麼?」猛然回頭,卻發現他的視線也不知何時垂了下去,睫毛在他眼下塗上了一層薄薄的陰影,像是悶熱夏天遮住了陽光的入道雲一樣。
「我舍不得。」他又說了一遍,聲音似比方才啞了些許。他輕嘆息了一聲,接著緩緩抬起頭,終於對上了我的視線:「連看你流眼淚我都會覺得自己無能的,讓你流血什麼的……」
「怎麼做得到啊。」
怎麼……做得到?
我不由得苦笑。
如果不是他做了那樣的事情,我又怎麼會陷到這步田地?又怎麼會……有現在這樣的光景呢。
可陷落到這個地步之後,他竟然也會說出「舍不得」這樣的話嗎?
那麼倘使這份「舍不得」隨著他的生命一起延續到了千年之後的話,再對上我的時候,他又會做出怎樣的選擇呢?
我忽然發現這根本是個無解的死結。
「對不起。」
耳邊忽然傳來了這樣一聲。
「什麼?」
我覺得自己好像並沒有聽真切。
「對不起。」他又認真地說了一遍。
「……對不起?」我深吸了口氣,試圖努力抑制住自己氣息的顫抖:「你這是在……道歉嗎?」
「可你是在為誰道歉?」
「那樣的噩夢……」他聲音輕的像是個翻了錯誤的孩子:「怎麼看都覺得不可理喻,即使只是夢境,我也該為那個無能到覬覦你血脈的自己道歉。」
……這算什麼!
我只覺得情緒一陣上湧,想發作,卻終究沒有個合適的突破口。
「別哭。」
他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溫柔的,仿佛要將人整個融化掉一樣。
「我是歡喜的。」我深吸了口氣:「聽你這樣說,我是歡喜的。」
我不想再去做無謂的揣度了,我認可相信,眼前的這個孩子是真心待我的。
「月彥,我果然……」向前湊了湊,感受著那種屬於人類的溫熱漸漸靠近,我也輕輕揚起了唇角:「我果然是喜歡你的。」
我大抵是第一次主動吻他。不知是否因為我本身終究還是慌亂的,湊上前的時候,我只是輕碰到了他的唇角。
他僵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但隨即我感受到了他氣息裡都滿溢著的笑意。
輕側過頭,他霎時便反客為主。
我本想就這樣短暫地沉浸於這種柔情蜜意當中,直到我驟然意識到了夾雜在愈漸熾熱的氣息中間的淡淡的血腥味。
——那是……我的?
我不清楚這極微量的血是否會對他的身體情況造成什麼影響,畢竟對於鬼來說,想要完全將一個人類變成鬼,也需要很長時間的滋養。
可他本就不是普通的人類——被毒素侵蝕的破敗不堪的身體,還有未來的那副模樣……
會怎樣呢?
第39章
我本還帶著一丁點的僥幸, 以為這樣細小的變動不會對全局造成什麼影響,可這樣的心情不過只持續了須臾——
未幾,耳畔乍響起了雷霆炸裂般的巨大轟鳴聲, 緊接著, 一股可怖的威壓霎時擠進了房間。
檢非違使。
我沒想過自己的血居然有這樣強大的力量, 只不過是一丁點而已, 卻足以驚動這群怪物,可不管怎麼看, 這次都是我闖了禍端啊——
抽身退開,我卻一時不知該如何應付——畢竟我只是來這裡探看病患,隨身自然不可能帶著武器,而素來孱弱的月彥身邊卻也沒有防身的家什。
我不知道外面聚集了多少那樣的怪物,但只看氣息也足夠知曉, 那絕對不是我赤手空拳能應付得來的數量——
便在我一籌莫展的時候,房間的天花板像是驟然打開了一道門一樣, 接著淺色的攜著櫻花清香的花瓣打著旋地飄了出來,在飛舞的櫻吹雪當中,隱約顯現出了幾道身影。
緊接著,一道熟悉的, 有些軟膩的聲音在耳畔響了起來。
「這樣的惡作劇可不是好孩子該做的事情呢。」
「不過沒關系, 我會幫你收拾好的。」
「小千。」
看清了站在那裡的穿著白色西式制服的男人之後,我沒來由地松了口氣——既然他在這裡,那麼我想,至少出現在這裡的家伙該不會是敵人了。
「結果我還是給你添麻煩了對嗎?髭切。」輕側過頭, 我用尋常的輕松語氣說了句。
「雖然這樣說你大概也不會相信, 但這並不是小千的錯。」髭切臉上的笑一貫溫柔而燦爛,他笑得樣子其實很好看, 一對虎牙露在外面,沒來由地給那張臉孔添了一點俏皮:「應付這些沒有理智的怪物本身就是我現在的職責。」
「再說……」髭切眯起眼睛,視線向我身旁的月彥身上飄了一下,接著繼續笑道:「保護小千也同樣是我的職責啊。」
——只是這樣溫煦的話語卻並沒給我留下一丁點感動的時間。
身邊男人的身體猛地僵了一下,我能感受到他漸漸升騰起的,幾近無法壓抑的怒氣。
「認識的人?」沉著聲線,月彥說話的語氣像是隨時要爆發一樣——盡管此刻的他根本沒有與髭切抗衡的能力。
我當然也能理解這個男人吃味的緣由,回手輕輕拍著他的手背以示安撫,我正琢磨著該怎麼措辭跟他說明髭切的事情。
偏在這個時候,髭切搶先說了句:「是青梅竹馬哦。」
「我跟小千在一起度過了……」
「等等……」我眼看髭切這家伙的話漸漸開始把場面往無法控制的方向推動,連忙出聲打斷了:「髭切你別瞎說啊!」
「但我們一起度過的幾百年也是真的啊。」髭切說得一臉無辜。
只是他的眼底裡透著一種我似乎從來沒有見到過的……落寞。
我本想斥責他故意挑起事端來,可不管怎麼看,做錯事情的好像都是我。
是我先在沒開始之前就退縮了,也是我一門心思地扎進了另一段感情裡,還牽扯出了這許多麻煩事。
而他是來幫我應付那些厄介敵人的。我又有什麼理由斥責他呢?
「可她現在是在我身邊的。」月彥反握住了我的手,似是炫耀般的,他揚起下巴,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是嗎。」髭切輕歪了下頭,臉上的笑容卻絲毫沒有褪去:「那麼這段時間,小千多虧你照顧啦,現在我該接她回家了。」
瞳孔驟縮。
我當然知道這一天終究會到來,只是我沒想過它來得這麼猝不及防。
——我本以為自己可以更優雅地告別的。
大約是我的不自然讓月彥明白了什麼,他沒有再與髭切嗆聲。
我能感受到他目光的灼熱,可在這個境況下,我什麼都說不出來。
「嘛,不過在那之前,我大概要先把外面的那些檢非違使料理掉。」髭切將手探進了懷中,摸出了一柄看上去像是短刀又像是脅差的刀來,遞到了我的面前:「雖然我想不會有什麼敵人來打擾你,不過這個本來就是小千用來防身的武器,那麼還是現在就交給你吧。」
我再次怔住了。
那雕工精美的、刻著源氏家紋的刀拵實在太過熟悉,可我一時間竟產生了一點不確定——那該是我之前遺失在大正的佩刀,按說它應該被留在鬼殺隊才對,可為什麼會突兀地出現在這裡?
晃神間,一只骨節分明的手越過了我身側,握住了那柄小脅差的刀身——我下意識地側過頭,正對上了月彥的視線。
「既是你的東西。」他說道:「那便拿著,這位看上去也不很閑的樣子,至少別讓他久等了。」
我訥訥地點頭「嗯」了一聲,而髭切倒也沒做糾纏,爽利地放手之後,轉身便投入到了庭院間已然打響的戰鬥當中了——這次來到這裡支援的,顯然不止髭切一人。
外面刀劍碰撞的聲音實際多少有些喧囂,可我總覺得,房間裡此刻是死一般的安靜。
安靜到空氣都好像要凝固了一般。
我想我或許該好好跟他解釋一下眼下的狀況,可話到了嘴邊,又著實有些說不出口。
於是我只是低垂著視線,看著被他握住的屬於我的小脅差。
他握得很緊,甚至指節都有些發白了,顯然情緒也積壓到了相當的程度。
於是他從背後攬住了我。當熟悉的溫熱再次包裹住我的時候,我覺得視線又有些模糊了。
「源氏……千雅。」他忽然開口,卻是輕聲喚了句我的名字。
「我在。」緩緩抬手,我將自己的手搭上了他環在我身前的手臂。
「你似乎說過你不屬於這段時光?」他將面孔貼在了我肩頭,微卷的長發就自然垂到了我身前。
我點頭。
「要回去嗎。」他問。
「我大概沒的選擇吧。」似是嘆息般的,我終於還是說出了這句話。
「但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吧。」他又說,聲音很輕,語氣卻帶著篤定。
「大概會的。」我不自覺地將手又收得緊了些,「只是該會是什麼樣的光景呢……」
腦海裡浮現的是第一次在林間見到他的場景,那副與眼下十成相似的面容,終因為寫滿倨傲和冰冷而讓人心生怯意。
如若時光真的從此刻開始跨越,那再見面的時候,他又該作何反應呢?
「會是怎樣呢。」他也呢喃著附和了一句。
他回手,將我蜷曲到有些不自然的手掌握進掌心,接著又道:「總歸是作數的。」
「什麼?」我側頭。
「再見面的時候,我會向你提親。」
淺色的瞳中透出的是前所未有的認真與篤定。
——這是約定。
也是咒。
我看著他,良久,終於只是有些忸怩地別過了視線。
「這樣的承諾我不敢應。」輕咬了下嘴唇,我緩緩開口:「我……」
終究是源氏。
後面的半句話我並沒能說出口。於是對話就這樣突兀地停在了半途。
殘存不多的理智終究還是在提醒著我,待再見面的時候,我便又是那個肩負著記錄鬼史使命的源氏,我終究被這個姓氏,這種血液束縛著。
且拋開我們之間的糾葛不談,首先源氏就不可能接納鬼舞辻無慘這樣的血脈。
在正統眼裡,他終究只是個不入流的家伙而已。
可而今的我又算是什麼呢?從與他結下血咒開始,我的血脈可還是純粹的源氏?我可還有資格頂著「千雅」這樣一個名字?
一個有些瘋狂且荒謬的念頭忽的出現在了我的腦海裡——如果,如果因為血液被污染而失去了繼承源氏的資格,那我是不是也終於能掙脫這源自血脈的束縛,好好享受一下只屬於「阿雅」,而不是源氏的純血「源千雅」的生活?
我是不是可以自由地選擇自己行進的軌跡,自由地選擇愛的人——這樣的話,算不算是從無法逃避的命運裡解脫出來了?
——這樣想的話,這一遭的遭遇或許也並沒有壞到那個程度。
我不曉得是因為平安時代的安逸與閑適,亦或是這日復一日的溫存終於還是讓我淡化了胸中的仇恨與憤怒。
不,那份怨恨還存在著,它早就隨著血咒植根在我的心底,只是在那根芽之上開出的花實在太妖冶,讓人幾乎忘了它本來是什麼形狀的。
再見面的時候會是什麼樣的光景呢?我不知道,或者眼下的我也並不很想知道。
我只知道自己背負的鬼族使命還在,與他糾纏不清的咒也還在。
外面的戰鬥聲漸漸平靜了下來,或許是那一邊的戰鬥進行到了尾聲。
「我……」
正准備說些什麼,卻忽的有什麼東西撞破了門板直朝我們的方向襲了來——那東西幾乎沒有任何氣息,而且移動速度快得驚人。
幾乎是出自本能的,我抽出了小脅差,反手便朝那家伙劈了去——那漂浮在半空中拖著骨尾的家伙動作終於有了稍許停頓,而趁這個空檔,我也開啟了新一輪的攻擊。
至少先拉開距離,把月彥排除在戰鬥範圍之外。
這是我唯一的念想。
我不清楚那個拖著骨尾叼著似乎是忍者所用的苦無的家伙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也不知道它所針對的究竟是我還是月彥。
不過僅憑那家伙身上纏繞的黑氣也足以判斷它的來者不善,既然送上門來了,那就在離別之前再鬧上一場吧!
作者有話要說:
說起那個櫻花的清香我有話要說。
之前一刷刀亂大電影的時候選的是4D,真的是每次出陣的時候都會噴一陣奇怪噴霧,我嗅覺不是很靈之前櫻花季也沒覺得有什麼味道但是電影院刷新了我對櫻花的認知。
以及平安屑進入倒計時了QwQ
雖然我自己也很喜歡這個小屑屑甚至曾經想過干脆完結在平安算了(?)
但是戰國被緣一懟得瑟瑟發抖的屑屑他也很香啊!而且大正屑還沒翻過車呢不能這麼便宜了他!
啊這個屑到掉渣的男人是該死的甜美……
第40章
當我擎著小脅差與那只拖著骨尾的怪物纏鬥在一起的時候, 身後原本坐在病榻上的男人的氣息卻驟然起了變化——
我無法說明他的氣息是變得更弱還是更強了,只是在凌亂到全無節奏的吐息之間,似乎摻雜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痛苦。
「月彥?」
男人的狀況讓我不由自主地有些分神。
可此刻正在戰鬥當中, 那苦無本就是以快見長的, 不過一瞬的分神, 我卻是差點被它鑽了空子。
於是我只能回過頭來專心應付這個怪物。
好在這家伙的戰力也著實沒有太強大, 糾纏了幾個來回之後,我總算順利將它斬落了下來。
而當我終於抽身跑到了月彥的床邊時, 他的面色已經如紙一般蒼白了。
我有些慌亂地握住他的手,卻發現他的體溫也一點一點地退了下去,那只原本讓我沉淪的溫熱的手此刻卻幾乎已經退成了與我一般無二的溫度,而那原本溫滑的手背此刻繃著青筋,似乎指甲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尖長。
——我好像明白了什麼。
我身體裡本就攙著鬼舞辻無慘的血液, 雖然那樣微量的鬼族血液或許並不足以讓一個人類發生什麼變化,但鬼舞辻無慘自身的血卻是……
當月彥再睜開眼睛的時候, 那雙淡色的眸底便已經暈染了些許血的顏色,於是這張面孔愈發與千年之後讓人無比憎恨的臉重疊在了一起。
「阿雅。」他坐了起來,用有些冰涼的手撫上了我的面龐。
我想他或許也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
「出去走走吧。」他說。
此刻的他似乎終於可以不再受那副羸弱身體的拖累了,而眼下天色也已經暗淡了下來, 只是出去走走的話或許未嘗不可。
於是我握上了他的手, 與他並肩走到了庭院。
因為檢非違使的緣故,須佐先生素來最珍愛的庭園此刻也已經變得狼藉一片了。原本在院子裡錯落有致的花卉與藥草不知被毀去了多少,連分布在四處的山石也被刻上了斫痕。素來清澈的水塘此刻飄了一層污穢——全然不是往日的模樣了。
「看到這個樣子的話,須佐先生會生氣吧。」我說。
「是啊, 大抵是要生氣的。」月彥附和。
「上次你掐了須佐先生園子裡的花給我, 他嘴上沒說,但聽雪村說, 背地裡心疼了很久。」說到這裡,我不由得輕笑了聲:「須佐先生總是這樣,一面性子暴躁,一面又很是仁慈。」
「實在是個很好的醫生啊……」
「他總能把花養得很好。」月彥開口說的卻是全然不同的事情:「那次唐國舶來的玫瑰也很好,可我總覺得還是櫻花最襯你。」
他頓了頓。
「說起來上次櫻花的季節我們並沒能一起,如若有機會的話,一起賞櫻吧。」
即使感受不到熟悉的溫度,可這溫存卻依然是在的。
大約也是因為入目的景致太有些凄涼了,又或者是面對著即將到來的無可避免的分別時,我的心情終究有些抵觸。短暫的靜默之後,我輕點了點頭。
「好。」
戰鬥已經徹底結束了。
「或許我該去跟須佐先生告別。」望著不遠處已經被削去大半的薔薇木,我這樣說。
「終究還是要分別的啊。」月彥這樣說著,只是平穩的聲線讓人聽不出什麼情緒。
「是呀,終究是要分別的。」
不論是與他,還是與這段時光。
只是我從未曾想過會以這樣的方式與那位妙手仁心的醫生告別。
當我看清了站在藥房門口的略有些狼狽的髭切和裡面已經毫無生氣的須佐先生的身影時,月彥輕攬過了我的肩膀。
我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麼樣的表情——又或許此刻的我臉上根本就沒有表情吧。
於我而言,分離是無可逃避的宿命,而於須佐先生來說,這樣的結末也同樣是。只是這一切來得都太突然了,讓人根本來不及有一丁點防備。
「這大約是他所說的緣法吧。」月彥抬手,輕撫過我的發:「如果是不可避免的話,就當作尋常的事情忘記吧。」
「或許這樣說有些失禮。」髭切的聲音有些突兀地闖了進來,帶著復雜的情緒:「但事實上,即使不是被闖入的溯行軍襲擊,這位先生的壽數也並不會延續太久。」
說話的時候,他的視線有意無意地掃過了月彥的方向。
「他終究會被殺死。」髭切繼續說著:「雖然個中細節有所出入,可歷史終歸還是按照原本的軌跡向前行進著的,這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歷史……」有些嘲諷地,我重復著這個詞彙。
這是我的使命,是我最熟悉的東西,可此刻聽到這個詞的時候,我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歷史從來只會記錄一句冷冰冰的生卒,而那背後浸染的哀歡,卻是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會知道的。
這樣看來,長生似乎也未必是一件幸事。
只是悲傷的思緒忽的被爐火上架著的藥罐打攪了。翻開的水花頂著藥罐的蓋子發出了輕微的響動,像是須佐先生留下的最後的遺音。
「似乎是調配給這位月彥先生的藥呢。」髭切說。
須佐先生身下的藥方雖被血跡浸染了,字跡卻還是可以辨認的。雖然出去尋藥的雪村依然沒有回來,但他似乎還是決定先用這方藥劑在月彥的身上進行嘗試。
而那爐火上正翻開的湯藥便是他最後的傑作。
只是須佐先生大約也並沒能料想到,在使用這劑湯藥之前,這個男人的身體便已經發生了那樣的變化,而這副湯藥最終會把事情引上什麼方向,也並不是我所能知曉的東西。
「一切都會向著原本的方向繼續前進的。」
這是髭切的說法。
按照須佐先生的方劑上寫著的火候,我將這劑湯藥徹底完成了。
「是會讓我變得強大的藥劑吧。」看著那幾近墨色的湯汁,月彥卻忽的揚起了唇角:「我會變得更強大,強大到不會再失去你的程度。」
我沒有回答,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他這樣的話。
背負著命運的我沒辦法對他做出任何許諾,如若他想要強行將我從那樣的命運裡拖出來呢?
我會欣然接受嗎?
我不知道。
「這也不是你自作主張可以決定的東西呢。」出聲說出這種話的是髭切:「未來的事情誰也說不准,眼下能確定的事情只是我們在這裡可以停留的時間有限,所以雖然小千也會想留下來照顧你,可我也只能把她先帶回去了。」
「至於下一次的見面……」
「或許再也見不到了也說不定呢。」
最後這句惡劣的如同玩笑的話在我耳邊都似乎有些縹緲了,因為在他話音還在響著的時候,眼前便驟然閃過了一道刺目的華光。
我不由得抬手遮住了視線,而當視野再次恢復清明的時候,入眼的卻已經是另一般的風景了。
「是真的……不會再見了嗎?」顫著聲,我這樣問。
「是開玩笑的。」髭切笑得狡黠:「但如果小千不想再見到他的話,不再見也是能做得到的。」
我默然。
事實上,我心裡很清楚,即使再見面,他也不再是那個純粹的被我喜歡著的少年了,所以那份悸動或許也不會,或許更不該再繼續延續下去。
眼角的淚痕猶未消散,可我知道,這段夢境到這裡就徹底結束了。
我幽幽嘆了口氣。
除開髭切之外,身邊還有幾道陌生的身影,方才雖然沒有碰面,但氣息倒也是感知過的。想來就是與髭切一並戰鬥的幾位了。
我雖對人類世界的事情知道得並不詳細,可到底也是搞歷史的,況且這些位身上的服飾都多少配了與刀紋相關的東西,所以想斷定身份也不算太難。
除開與童子切安綱同屬天下五劍的三日月宗近之外,還有同樣誕生於平安時代的古備前的鶯丸友成與曾屬人類源氏賴政的獅子王,戰國武將伊達政宗的愛刀燭台切光忠,還有……
感受到身後悄悄靠近的某個氣息,不明所以的我也不由得警惕了起來,可當他忽的跳出來「哇」地叫了一聲時,我還是被嚇了一跳。
見我這副反應,青年模樣的太刀付喪神頓時笑得爽朗:「啊呀,真是抱歉,嚇到了嗎?」
「鶴丸殿這樣當然會嚇到別人啊。」髭切滿面微笑,骨節分明的手卻是搭在了自己的刀柄上。
「我是看她心情不太好的樣子,想著該做點什麼緩解一下氣氛。」青年連忙後退了兩步,求生欲無比強烈地解釋著。
「是嗎。」髭切輕歪了下頭,笑容反而顯得更恐怖了一點。
「真的非常抱歉!」穿著身華貴白衣的青年立刻乖順地衝我低下了頭來,以示自己的態度誠懇。
「我……」這反應反而讓我有些尷尬了:「其實也不用那麼在意的,能特意逗我開心什麼的,我也是很感動的。」
青年聞聲立時抬起頭來,眨著晶亮的眼睛看著我:「真的嗎?那太好啦!」
「對了,我是鶴丸國永,今後也會努力制造更多驚嚇的!」
作者有話要說:
我猜你們一定忘了雅妹的血裡是帶著老板的血的w
老板:我鬼化我自己!(?)
不過我們都知道老板養鬼的時候血量決定了鬼的強度所以只是吸收了一點點血的老板本質上還是很菜的所以他才沒辦法跟髭切死磕,最終讓他成鬼老大的還是醫生的藥啦w
然後關於醫生的死這裡其實打大綱的時候我就一直在糾結,在第一版大綱裡殺死須佐先生的也是老板本人,但後來覺得時間軸和其他人設上會出bug所以改成了甩鍋給檢非。
他不動手不代表不會動手,只不過檢非的出現讓這一段變成了薛定諤的殺意而已。
那個屑屑我才不會洗他呢哼,畢竟他要是不夠屑,抖m(?)的我大概也不會這麼喜歡他w
第41章
這個存在於幾重結界中間的名叫「本丸」, 是傳說中成立於西歷2205年的時政派發給如髭切一樣答應了借給他們力量的一眾付喪神的落腳的地方——事實上,對於這些超越時間存在的付喪神來說,似乎也著實沒有比這裡更與他們相稱的所在了。
與妄圖修改歷史的「歷史修正主義」與「時間溯行軍」的戰鬥很多時候其實並不需要髭切他們出手, 畢竟與他們對峙的敵軍數量之眾, 輻射範圍之廣, 絕非這一座本丸的區區數十位付喪神可以應付的來的, 所謂借助他們的力量,更多情況下是利用他們的靈力在時政下屬的眾多「本丸」裡喚醒副本刀劍的分靈。
「不過時政也姑且給我們配備了這家伙。」髭切指了指身後形狀有些形狀古怪的機器:「嘛, 偶爾也會需要應付一些特殊狀況的。」
「哦呀哦呀,這種事情說得這麼詳細真的好嗎?」鶴丸國永把刀扛在肩頭,似是警醒般地提示著,不過金色的瞳中並沒有什麼認真的意味,反而帶著點莫名的雀躍:「就算再怎麼是過去的主人——」
「不是挺好的嘛。」另一個溫沉而帶著笑的聲音:「既然髭切殿判斷這位鬼姬是可以信賴的, 我們這些外人也自然不必置喙。」
「小千的話沒關系的。」髭切面向著我笑得燦然:「這次小千姑且也算是得到了時之政府的默許才被接來這裡的,畢竟干系重大, 有些事情還是有必要與小千說明的。」
說話間,他臉上的神情忽然也變得鄭重了些,短暫的停頓後,他認真地看向我:「這次不是小千的錯哦。」
這是他第二次這樣說了。
「什麼?」我卻依然不解。
「會引來檢非違使不是小千的錯。」髭切說:「檢非違使在判定變化的時候基准十分死板, 明明很多時候那些改變根本就是無需理會的。況且……」
說到這裡, 男人眯起了眼睛。
「因為歷史在這一段時間軸上的展開本來就不是一條直線。」
「這是……什麼意思?」
陌生的說法讓我只覺得茫然。
「嗯……這也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事情,總之時間雖然是不斷向前發展的,但跳脫出這個時間軸來看的話,在一些時間節點會出現細小的分支, 如果沒有決定性變化的話, 這些分支會在另外的節點回歸原本的軌跡,這樣的話, 至少記錄在紙面上的歷史是沒有被改變的。」
「簡單來說,小千遭遇那個男人的時間軸與記錄在紙面上的時間軸本來就是平行的兩條線,而這兩條線似乎從平安時代開始就相互交錯著了。」
我撓了撓頭,只覺得愈發迷惑。
關於時空的描述著實晦澀,我腦海裡一時生出了諸多疑惑,卻又不知該從何問起。
髭切大抵也看出了我心中的困惑,不過他並沒有更細致地解釋,只是輕聳了聳肩,說道:「這裡面涉及的東西委實復雜了些,等有閑暇我會慢慢與你說明的。小千只需要知道,過去發生的那些都不是你所能左右的,你也不需要因為那些結果而有任何自責就足夠了。」
這樣的氛圍下,我也不好再繼續追問。而一旁的鶴丸國永趁機跳了出來,一臉興奮地高舉著手臂:「嘛、嘛,比起這些讓人頭疼的事情,難得有客人來我們本丸,趕快把大家都召集起來,舉行一個盛大的歡迎會吧!」
我這才明白他從之前開始一直帶著的雀躍表情是怎麼回事——作為沉寂無聊了上千年的刀,鶴丸國永似乎尤其喜歡熱鬧的場面,而這個本丸平日裡顯然是不會有那種能令他滿足的熱鬧,所以他才對我的到來表現出格外的歡迎。
不過可惜,他的熱情只迎來了來自隊友的當頭一盆冷水。
「這裡姑且也算是嚴肅的『戰鬥准備』的所在,況且近來溯行軍和檢非違使的異常動作未免有些多了,恐怕現在並不是開這種宴會的時候。」頂著鶯綠色短發的青年一面說著,也溫溫然地揚起了唇角:「嘛,雖然說如果要能借此機會熱鬧一下,大包平一定會覺得高興吧。」
鶴丸國永眼裡閃著的光稍稍暗了些許,不過他似乎也無法反駁鶯丸的話。
只是很快,他便把視線落在了帶著黑色眼罩的長船家的付喪神身上。
被他這麼盯著,燭台切光忠也只好攤手說道:「……嘛,不管怎麼說,總歸是有客人來了,至少該置上些拿得出手的菜肴來招待。」
「哦呀,是光仔來准備料理嗎?」鶴丸的眼睛頓時再次亮了起來:「那麼就由我來幫忙吧!」
我本想說其實並不需要為我這麼興師動眾的。即使對他們所做的工作依然只是一知半解,可從他們的言談中,我也能判斷出來,眼下他們大概並沒有更多閑暇在接待我這種事情上分神。
可看著鶴丸國永那副模樣,我到底還是沒能把話說出口。
「事實上……」髭切再次開口:「時政方面對這次的事情也算重視,雖然這次並沒有涉及到什麼重大的事件,但卻也是有動搖這個世界『根本存在』的風險的。」
「有些細節的處理時政方面也還沒有結論,左右這裡的時間流速與外面不同,早些或晚些也沒太大差別,小千不如在這裡稍稍停留一下吧。」
其實我很想問髭切,他們到底在與什麼戰鬥,可我並沒能問出口。短暫的思索過後,我點了點頭。
經歷了過去那段如同夢境一樣的時間,或許我也應該好好沉澱一下心情——而眼下倒是個不錯的機會。
只是坐在髭切給我准備下的房間裡時,我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有個重要的疑惑未曾跟髭切求證過。
我從懷中摸出了那柄小脅差。
這無疑是我的武器,上面家紋的模樣和雕刻手法都是無法模仿的,而刀身上纏繞著的能與我產生共鳴的微弱靈力更是在說明,這就是我之前遺失在鬼殺隊的那一把——
可它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並不覺得髭切會特意跑去跟鬼殺隊進行交涉,盡管髭切是付喪神,但在對這些鬼怪知之甚少,卻又有得天獨厚的靈力感知的鬼殺隊士面前,他能否取得對方信任還是兩說,更何況替我說話。
可他確實拿回了我的刀。
這樣獨自的思索也不過是徒勞無功,我很清楚這一點,於是我決定索性直接去找髭切問個清楚。
不過還沒等我走出房門,卻是有人先叩響了它。
「哥哥讓我來看看你這裡是不是還有什麼需要。」站在門口的穿著黑色頗寬松的運動款洋服的青年說。
「明明已經做過這麼精細的准備了,再有什麼不滿足的,我這個客人就太難伺候了吧。」我扯起唇角,帶著副慣是親切的模樣迎了上去:「好久不見了,薄綠。」
頂著薄綠色短發的青年微怔了一下,隨即也好似反應過來了什麼一樣,恍然似的說了句:「啊……說來也是,千雅小姐大概已經度過很長一段時日了……」
我這才想起,髭切曾經說過,這裡與外界的時間流速本就是不同的。
我笑得更燦爛了些:「嘛——總歸是有些時候沒見了,說一句『好久不見』,也未嘗不可。」
聽了我這樣胡亂的說法,膝丸沉默了一下,也終於是半是被迫般地應了聲「好久不見」。
比起髭切的溫潤圓滑,膝丸總是更直率一些,雖然他也在盡量保持著作為平安貴族佩刀理應擁有的端莊與優雅,可在遇上這種玩笑似的場合時,他臉上無法掩藏的尷尬總會顯得他十分可愛。
也難怪髭切總是忍不住欺負他。
「說起來薄綠你來得正好。」收斂了玩笑的心思,我總算想起了自己本來要做的事情:「我正准備去找髭切,你知道他在哪兒嗎?」
「哥哥的話……」膝丸有些猶豫地拖長了音調,似乎是在思索這樣的信息是否該跟我透露,不過大約是髭切跟他說過什麼的,又或者因為他本就是源氏的重寶,而我又姑且算是源氏的一員,雖然不是護佑我的刀劍,但終究也算有點關聯的。
總之他對我也還是帶著信任的。
「還在與時政派來的專員交涉。」膝丸說。
「是有什麼問題嗎?」我頓時有些緊張了起來。總覺得這個時候髭切在與那個所謂的時政進行交涉多半是因為我的事情。
「只是最基本的彙報罷了。」膝丸的視線向下垂了垂,這反應告訴我,他此刻說的話並不完全坦誠——但他也不會真的對我說謊。我想他只是想隱藏一些無法與我說明的內容而已,面對這個源氏的重寶,我也總是帶著同樣的信任的。
短暫的思考過後,膝丸又解釋了一句:「哥哥大概也跟您說明過了,過去的時間軸本就不是一成不變的,每個人偶然的抉擇都可能會讓時間軸產生細小的分支。而這些分支總在相互影響,一旦其中有一條徹底偏離了原本的軌跡,可能會讓整個建立在這條時間軸上的空間崩塌。」
「時政下屬的本丸與時間溯行軍之間的戰鬥就是為了確保每一個分支下的歷史都在向原本的方向進行。而分支數量相當龐大,所以時政才會選擇讓審神者召喚的分靈而不是我們這些本體參與這些戰鬥。」
「但這一次……」說到這裡的時候,膝丸稍微頓了一下,但他沒有就此停下,而是繼續說著:「事實上,您的回溯對時間軸造成的影響本來是可以忽略不計的,但事實上,那條時間軸上的歷史確實發生了一點計算之外的改變——這也是檢非違使會頻繁出現的緣由。」
「但這些並不是因您而起。雖然還沒有排查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一定是有其他人在那中間作祟的。」
「而那個幕後的始作俑者才是我們真正的敵人。」
作者有話要說:
大概定義是這樣的:
時間整體的流向並不是一條直線而是多條相互影響的各點曲率不一定為零的線構成的,各線之間有相互影響。
空間在時間軸上以主觀存在為基准唯一展開,簡單來說就是承認時間分支但否認平行空間,我知道這一點真的過於唯心了但這是為了確保男女主的唯一性。
未展開空間的時間線對主觀空間的影響體現在夢境與記憶上,即記憶當中的內容並不一定在當前空間發生過,但發生的可能性存在於同時間軸上的不同時間線上。
結合文章內容來說就是雅妹經歷的時間線不是沿著時間流向直線向前的,而是按照大正-平安-大正-戰國-大正這樣的順序曲折盤繞的,最開始雅妹見到屑老板是真正意義上的初次見面,然後時間線走到了平安時代,所以用名字解開封印之後老板會有關於欺負雅妹的記憶,依此類推。
是很麻煩但有點難懂的設定,而且裡面可能還有bug,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腦回路QwQ
第42章
膝丸與我說這些關於他們的戰鬥的時候, 我心底裡直在翻騰一股有些異樣的情緒——說實話,就算再怎麼獲得了時政的許可,就算再怎麼與他們關系近密, 可這種事關戰局的事情就這樣輕易地說給我聽真的合適嗎?
還是說……
我有些狐疑地看向膝丸, 卻發現對方的視線正落在我手裡握著的小脅差上。
「千雅小姐。」短暫的沉默後, 他有些鄭重地叫了我的名字。
「嗯?」
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 膝丸握了握拳頭,終於開口說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時政希望您也參與到這場戰鬥當中來, 您會與我們並肩作戰嗎?」
我眯起了眼睛。
大抵是從髭切開始對我說明關於時空的事情的時候,我就隱約預感到了這樣的邀約,可我想無論是髭切還是膝丸都應該很清楚我的態度,所以膝丸在提出這件事情的時候才會這樣小心翼翼。
「源氏的使命可容不得我再搞什麼兼職了。」我半開玩笑地說著。
膝丸垂下眼,微沉默了片刻。我想他並不會為這樣的回答而感到意外, 可他接下來的言行卻是多少有點出乎我的預料之外了。
「那如果您能卸下源氏的使命呢?」他問。
膝丸並不是個擅長開玩笑的人,甚至可以說, 他是個幾乎從不會開玩笑的人。可他此刻一本正經地提出的這個問題怎麼看都像是句玩笑話。
我盯著他,試圖從他的臉上找到什麼蛛絲馬跡,而在我探尋的目光下,膝丸的表情忽地變得有些局促。
——這個瞬間, 我忽然確定了, 膝丸大抵是獲取了什麼不得了的信息。
但他並沒有把那些消息告訴我的打算。至少現在沒有。
「所以薄綠,」微揚起下頦,我的語氣稍稍凜了些許:「是怎麼回事呢?」
我這樣問他並非是指望著他會在這三言兩語間就改變主意,但既然膝丸已經在不經意間透露出了一點耐人尋味的東西, 我當然也想要往更深的地方挖掘一下。
膝丸臉上一閃而過的驚愕印證了我的想法, 他實在不是個擅長保守秘密的人。
我不敢肯定他隱瞞的是怎樣的信息,但我能確定的是, 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裡,鬼族裡恐怕是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的。
而他之所以會知道這些,多半是……
「我是在問這個。」揚手揮了揮一直握著的小脅差,我輕笑了聲:「我想知道,這個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記得之前是鬼殺隊的一個叫煉獄杏壽郎的家伙在拿著的。」
膝丸臉上的表情終於自然了起來,顯然,這種程度的問題他還是可以回答的。
「是……風間千景大人。」他說。
即使我隱約也猜到了這是誰的傑作,可在聽到那個名字的時候,我心裡還是不由得一陣腹誹。
他是又跑到人類世界來了嗎?上次他在這邊惹下那麼大亂子才過去多久啊?好了傷疤忘了疼也沒這麼快吧?
況且他找我做什麼?彰顯他鬼族統治者的權威嗎?單是派了童子切安綱來監視還不夠,以至於非要親自上陣來驗收成果?
他既然可以這麼隨隨便便地就往外面的世界跑,又何必單單派我一個弱不禁風的文系來單獨去找尋鬼舞辻無慘那個家伙?
這個任務無疑是把我平靜了幾百年的鬼生弄得一塌糊塗,捫心自問,對於將這個任務派到我頭上的風間千景到底還是帶著些怨念的。
「千景大人至少是在意您的安危的。」膝丸又說。
這說法未免有些可笑。
我著實沒辦法從他的行為裡讀出一丁點「在乎」的意味。也不止這一次,打從我從父親手裡接下了源氏這攤子活計,作為領導的風間千景就沒對我有過軟和的態度。
以至於聽旁人說起我幼時跟他也算關系不錯這種事情的時候,我都有些不敢相信。
「千景大人本意……」說到這裡的時候,膝丸驟然停住了,半晌才繼續悠悠說了句:「他本意也並非想讓您置身險境的,只是……造化弄人。」
語氣裡的猶豫將他想掩藏什麼這件事情完全曝光在了我的面前,可不知道為什麼,在我察覺膝丸所想掩飾的東西是與風間千景有關的時候,我便對繼續的追問失去了興趣。
而膝丸則是繼續著這個話題。
「童子切雖然冒失,但好歹也是天下五劍,實力還是可以信賴的。」他斟酌著道:「想來千景大人是認定有童子切在暗中護衛,應該是不會有什麼岔子的。」
「但出事的時候,童子切想到的可是跑回去搬救兵而不是出手救我。」我語聲微微上挑,帶著些嘲諷。
領導瘋狂的決策,護衛跳脫的判斷,還有我在選擇戰術時的失誤,命運就是在這些東西的引導下走向了那個讓人如鯁在喉的結果的。
「事實上……」膝丸眸光微閃動了一下,接著似是輕嘆了一下,這才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地繼續說道:「這件事情童子切曾經叮囑過我說不要說與鬼族的人聽,但我想千雅小姐大概還是了解一下比較好。」
「什麼?」
「那天戰鬥打響之前,童子切本來已經做好了出去幫手的准備,因為千景大人的命令是以千雅小姐您的安全為最優先的。」膝丸說:「他之所以會真的跑回去搬救兵,是因為他遇到了一個人——」
膝丸會頓在這裡大抵並不是為了吊我的胃口,而是真的在猶豫到底能不能將這個名字說出口,因為當他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我似乎也能理解他之前的話裡為什麼會透出那樣的猶豫。
「是化姬大人。」膝丸說。
「什麼?」我甚至有一瞬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麼差錯。
「是正名為源氏夫人千化的化姬大人。」膝丸又說了一遍。
這個名字我當然不陌生,雖然對這個名字背後對應的那張面孔的印像相當寡淡,但在我僅存的記憶當中,這個名字總是時常出現在我與母親的對話當中。
「如果化姬大人還在的話,我就不用做這樣麻煩的事情了——」
她總是這樣說。
在她的描述裡,幼年時期照顧我的人似乎一直是化姬——那是真正出身於鬼族裡高貴門楣的女子,舉手投足間都透著高貴優雅。源氏血統雖然純粹,但論起地位,常年行走在鬼與人類邊緣的家族實在有些不值得一提。
現在想想,我實在無法理解她那樣的女子為什麼會選擇嫁給我爺爺源千和,想也知道,當時正與人類女子濃情蜜意的爺爺也不會與化姬之間有什麼實質性的感情,而為了血統的話,鬼族更是有大把其他的選擇——畢竟在鬼族裡,純血的女鬼歷來很少稀罕。
可她終究選擇了我家。
爺爺是死在幾百年前的鬼族的一場叛亂裡的,而在那場叛亂之後,化姬便一直行蹤不明。
——只是她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那種地方?又有什麼理由騙原本應該護衛著我的童子切離開?
「因為化姬大人是您的親族,而且自身實力也很強大,聽說她會從旁助力,童子切才會安下心來去找千景大人的。」
「化姬……大人嗎。」我訥訥地叨念了句這個名字。
不是我沒辦法相信童子切的話,可再怎麼說,我與化姬之間終究是有那麼點血緣的,如果真如他所說的那樣,化姬騙了他離開,那麼在童子切離開之後,眼睜睜看著我被鬼舞辻無慘擄走的化姬又是帶著怎樣的心情呢?
我無法想像。
「總之千景大人已經與鬼殺隊交涉過了,也從我們這兒得知您去了平安時代的消息。」膝丸說道:「他跟哥哥說過,待您回去之後,也不必再去追查……那個男人的動向了,總之先回鬼族的地界,千景大人似乎是有話要與您交代的。」
輕咬著嘴唇,我只覺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多少有些復雜。
我倒不是不能理解風間千景特地把我召回鬼族的事情,畢竟之前的事情足以證明想讓我獨自應付鬼舞辻無慘著實有些天方夜譚,而化姬的出現更是讓整個事情都變得撲朔起來,風間千景會讓我回去從長計議也是理所當然的。
可事實上,我並不想回去。
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面對風間千景,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自己出身的源氏。在經歷了那些波折之後,在了解了那些過往之後,我赫然發現,作為史家出身的我自以為很熟悉的自己的母族此刻看上去卻是那麼陌生。
風間千景在謀劃什麼,化姬又在追逐什麼,這些事情我都不願也無法去想像。
我所能確定的是,在膝丸跟我說了風間千景讓我回鬼族的時候,我腦海裡鑽出的第一個念頭是——
如果回去的話,是不是真的就再也見不到那個男人了?
這樣想想,髭切當時說的那句話恐怕也不是單純的玩笑,因為他一早就知道風間千景讓他轉達給我的話。
我無法分辨自己此刻對那個男人到底抱著什麼樣的感情,也不知道自己該帶著什麼樣的心情去面對那個曾經犯下無可饒恕的罪孽的家伙,可我知道,就算打從心底裡不想承認,我也清楚地知道——
我想再見到他,從分開的瞬間開始就想再見到他。
第43章
我不知道髭切與時政究竟進行了怎樣的交涉, 當然,這樣的內容顯然也不該被我知道。
總之髭切沒有再給我解釋他們「真正的敵人」是誰,也沒有告訴我「世界的根本」是什麼東西, 他只是在我逗留在本丸裡百無聊賴的某一天裡突然告訴我說他可以送我回到現世去了。
「但是考慮到很多因素, 這次選定的時間節點並不是小千離開的那個呢。」髭切說。
他沒有解釋這其中的原因, 我也不好妄加猜測。
——或許這些都不重要。
我不知道這個想法究竟因何而來, 但這個想法的的確確地出現在了我的腦海裡。
髭切給我選的時間點恰是我離開的兩年之後,而地點則仍是原本的那個破屋。
「既然時間是有很多分支的, 那麼這一次髭切給我選的是哪一支呢?」我這樣問過他。
「這並不重要。」他說:「只有小千存在的世界才是真實地向前進行著的世界。」
又是我不太能理解的話。
不過既然他說了不重要,或許就是真的不重要吧。
華光閃過的時候,我頭腦倒是相當清明的,仿佛那一瞬間,困擾著我的彎彎繞都不存在了一樣。
——畢竟在意了也沒什麼用途, 不管怎麼樣,我都只有向前這一個選項而已。
再回到那個屋子裡的時候, 我不免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或許是真的隔了太久的時光吧。
久到已經可以被稱為「物是人非」的程度了。
輕轉著頭,我打量著周遭的環境。掃過鼻尖的是一陣十分濃烈的灰敗氣息,顯然這個房間裡已經有相當就沒人打理過了。之前我曾經使用過的臥榻也早就不成樣子,上面甚至生了些個根底淺淡的雜草——
這裡已經完全是一間廢棄的屋子了。
抬頭望去, 之前髭切應付鬼舞辻無慘時在天花板留下的破洞並沒有被補上, 想來飄進屋內的雜草種子大抵都是從那兒進來的吧。
此刻正是夜半,暗藍的天河綴著滿天星辰清晰可見,總算為這破敗的房間添了一點顏色。
我挪了挪步子,卻不期然地在已經有些斑駁了的牆灰上發現了一片不自然的、像是飛濺上去的暗色——伸出手指, 我稍沾了一點那些早就干涸得不像樣子的痕跡, 輕輕嗅了嗅,不出所料地聞到了一陣刺鼻的血腥味——
這房間裡顯然是經歷過一番殺戮的。
房間的陳設與我離開的時候沒有任何區別, 我幾乎可以想像出當時的場景。
心裡正在唏噓,耳畔卻忽然傳來了一陣由遠及近的窸窣響動。
我頓時警覺了起來。
悄無聲息地將小脅差抽出刀鞘反握在手裡,我靜靜地感受著來人慢吞吞的移動——
拖沓著,那人的腳步帶著滿滿的遲疑,可他還是固執地在向我的方向靠近著。
我想他大約也是知曉我的存在的。
我沒有朝著他的方向迎上去。不知是不是剛剛回到這個時代的緣故,眼下的我總覺得身體似乎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違和感——這讓我的心情愈發緊張起來。
來人的實力並不太強,可在人類當中也決計不算是弱小的了,我才剛恢復靈力沒多久,眼下狀態又多少有些奇怪,如果對方真的是敵人的話……
能應付得來嗎?
七上八下地,我往牆壁的方向又挪了挪,試圖借著視角的便利給自己多留一點點回環的空間。隔著牆壁,我死死地頂著來人的方向,直到一顆勝者金色短發的腦袋越過牆根出現在我的視野範圍當中——
那是個不過十幾歲的少年,眉目生得很是俊朗,只是一張滿是青春氣息的臉上此刻盡是寫著說不出的踟躇。
直到視線與我交彙的瞬間為止。
目光交觸的時候,少年整個身體都像是觸電一樣地僵住了,他驚聲尖叫著,一雙漂亮的眼睛裡竟開始泛起薄薄的水漬。
「啊啊啊啊我就說這裡一定會有鬼的!而且能落單的鬼一定很厲害啊啊啊啊!這該不會是傳說中的十二鬼月吧!我只是個普通隊士而已,讓我獨自面對這麼強大的家伙絕對是會死掉的啊!我不想死啊啊啊!」
——我是不知道他一連串地叫了這麼久會不會覺得缺氧,反正我是被這家伙吵得有點腦殼疼。
微微抬手,我本想揉一下眉心稍微冷靜一下,哪知只是這樣一個細小的動作,又引起了對方一陣「吱哇」地驚叫。
「你不要過來啊!我是真的不想被吃掉啊!」
「那什麼……」我深吸了口氣,總算還是抬手觸到了自己的額頭:「大兄弟你別慌啊,咱們有話好好說不好嗎?你這樣喊的話嗓子不會痛嗎?」
那黃毛少年忽的怔了一下,盡管身體還在止不住地瑟瑟發抖,但我的話似乎多少還是有點效用的,至少他再開口的時候比之前安靜了許多——
盡管只限於分貝上。
「是……可愛的女孩子嗎?」幾乎是喃喃的,他盯著我的面孔,可他的表情卻並沒有因為這樣的事情而有絲毫緩和:「可就算是超——可愛的女孩子我也一樣會被殺死啊!被女孩子殺死什麼的也超可怕的——」
所以這算是大招放完之後用碎碎念溜縫嗎?
眼看他不過片刻的工夫便堪堪又要蓄力結束,連綿不斷的說話聲音也有了向上揚起的趨勢,我略有些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
「所以說我是真的不會吃人的啊……」
「你騙人!」少年的調門瞬間又高了起來,他幾乎是咆哮似的說道:「你明明就是鬼!鬼都是通過吃人提高實力的,你這麼厲害……嗚嗚嗚……」
「我就不該加入什麼鬼殺隊的,我才不要被鬼吃掉啊,這種死法實在太難看了……」
「……」
我覺得這嗑實在有些沒法嘮了。任我說什麼,這個小家伙似乎就像是認定了我要吃了他一樣,也不聽我解釋,只是自顧自地哀哭——
這是什麼新型的作戰策略嗎?
也不是我沒有同情心或是多疑,即使隔著牆壁,我也能感知到這小子大概是配了把鬼殺隊的日輪刀的,而他身上的氣息雖然沒有之前遇到過的煉獄杏壽郎那麼強大,卻也完全不會比古田英一他們弱——
有著這樣的實力,又是鬼殺隊的身份,在面對鬼的時候卻只會哭著後退,這種事情我肯定是不信的,況且他就算真的想退,那從一開始就不要過來不就好了?
遲疑著都殺到我面前了才想起哭,這小子該不會是存了扮豬吃虎的心思吧?
……可是等等?風間千景不是已經跟鬼殺隊有過交涉了嗎?那麼為什麼鬼殺隊的隊士在遇到我之後還是會不分青紅皂白地把我跟鬼舞辻無慘那一支食人鬼劃上等號?
不對,好像有哪裡很奇怪——
我眯起了眼睛,握緊了手裡的小脅差,邁步往少年的方向邁了兩步,而那少年頓時如同見了鬼……見了會吃人的惡鬼一樣「嗷」地一聲直往後縮了去。
看他跌坐在地上那副瑟瑟發抖的模樣,我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捏著三分的警惕,我琢磨了一下,終於還是開口半是試探地說了句:「小兄弟,講道理你不是鬼殺隊的嗎?為什麼要怕我?」
「看看你們的名字,再怎麼說,該覺得害怕的也應該是被追殺的我們這一邊吧?」
少年輕咽了下口水,卻是突然像有些語塞一般。
「講道理,你們可是鬼殺隊啊!迄今為止我遇到的鬼殺隊士可都是真心實意提著刀想弄死我的,你摸著自己的良心說,你慫成這樣,對得起鬼殺隊的聲名嗎?」
我本琢磨著,這樣的說法興許能稍微激起一點這孩子心底的專屬於少年人的自尊,哪知道話一開口,剛剛才有點安靜了的少年頓時又尖叫出了聲來,而且聲音似乎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厲——
「你看!你承認了吧!」
我霎時被他這一下子搞得有點懵。
……等會兒?我承認啥了啊喂!
「你明明就跟鬼殺隊的前輩們交過手的!你現在能好端端地站在這裡肯定是因為把那些前輩都吃掉了!嗚嗚嗚前輩們都應付不來的厲害家伙現在居然丟給我,我怎麼應付得了啊!」
「誰來救救我啊!我才不想死在這種鬼地方!」
「……」
在我看來,這家伙實在是不怎麼太聰明的樣子。
就算我真的是會傷害他的惡鬼吧,難道他這麼哭嚎著就有用了嗎?從生物學角度來講發出這麼大的聲音難道不會消耗很多能量嗎?有這個力氣全身心地投入戰鬥不好嗎?
——萬一贏了呢?
不過我也稍微有點慶幸,至少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看出這個少年有什麼動手的兆頭,雖然不知道他是不是走了什麼旁門左道,但反正左右我也沒什麼可能從這個只會哀嚎的少年口中套出什麼話來了,那不如索性趁他動手之前先溜為敬。
也算能落個耳根清淨。
這樣想著,我又四下打量了一下房間的布局。
這是個十分緊湊的暗間,除開換氣的孔洞之外,牆壁上竟然連個窗戶都沒有,而唯一可以用來出入的門口此刻卻又被那個哭包少年占據著——我著實不敢確定我強行往那個方向突破的時候,這個動機不純的少年會不會突然暴走。
穩妥起見,眼下最合適的逃跑路線當然只剩下一個——
我抬頭瞅了瞅有點漏風又好像有點掉渣的天花板,默然嘆了口氣。
髭切弄出來這個破洞委實有點窄巴。
月色已經漫過了破洞的邊沿,此刻我恰能清晰地看見選擇天邊的那一勾明亮的新月。
——行吧,窄巴就窄巴吧,反正外面有更廣闊的天地在向我招手呢。
這樣想著,我凝神聚氣,方才准備順著個不會弄髒衣服的角度從那個空隙鑽出去,結果腳尖才剛離地,我便察覺有什麼東西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那個破洞砸了下來——
好家伙,這小子莫不是還安排了什麼陷阱嗎?
第44章
因著來的那家伙體形著實不大, 速度又是很快的,是而直到我騰空躍起之前都沒能察覺到它的軌跡——如果保持這個狀態的話,下一個瞬間我怕是就要跟那個家伙撞個結實。
電光火石之間, 我扭動著身形, 借著靈力與並不算太遠的牆壁之間的衝撞, 總算在最終的撞擊到來之前生生轉變了方向。
只是這一下的衝力卻終於讓已經有些搖搖欲墜的牆面轟然破開了個洞來, 於是清冷的銀白月光霎時將整個房間裡都照了個通亮。
借著這一點亮光,我也總算看清了方才擦著我衣角錯過去的那個「入侵者」的正體。
出乎我意料的是, 那個從天花板上掉下來的家伙並不是什麼形狀可怖的秘密武器,而是一只……麻雀?
那是個拳頭大小的家伙,大約在下落的時候也沒控制好速度,眼瞅著要到地面了才想起撲棱翅膀試圖改變方向,然而那動作到底是遲上了一點, 那灰棕色的小家伙最終還是直接不幸墜機在了滿是灰塵的地面上,連滾了幾個圈才終於停了下來, 徒留被它忽閃的翅膀攪起的一大片烏煙瘴氣。
而它原本灰棕色的羽毛也霎時染成了純灰。
半空中的我看到這樣的場景直有點忍俊不禁,而這一笑險險讓我為了控制靈力而提起的一口氣徹底散掉。
好在雖然有這樣的干擾,我也總算還能勉強在地面穩住身形。
再看向那麻雀的時候,卻見它已經拖著肥圓的身子蹦蹦跳跳地朝著那個金發少年的方向去了——不知是不是落地的衝擊實在太強烈, 身形有些搖晃的它似乎都忘記了自己是長著翅膀的麻雀的事實, 只是十分執著卻又艱難地朝金發少年蹦去。
「啾、啾太郎……」少年看那麻雀那樣,也下意識地往那個方向湊了湊,但他身上依然透著一股本能的想要退縮的氣息,就好像這個蹦蹦跳跳的麻雀是個什麼可怕的怪物一樣。
聽到少年的聲音, 麻雀的動作稍停了一下, 它站在原地,輕歪了歪自己的小腦袋, 接著像是反應過來什麼一樣,縱身一躍接著再次扇動起了翅膀——這自然也免不了再帶氣一陣灰塵。
不過那個被叫做「啾太郎」的麻雀卻是不甚在意的樣子,直朝金發少年的方向衝了過去。
金發少年連忙想往後退,但因為他本是坐在地面上的,這個體位退起來實在不怎麼方便,於是在他往後蹭了不過半尺的距離之後,終於被來勢凶猛的啾太郎叼住了衣角。
「啾啾啾!」
「嗚哇!」金發少年頓時又是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啾太郎你放過我吧!本來說這裡只有一只力量不是很強的鬼我才勉為其難地過來的,誰知道這整個村子到處都是鬼啊!我不行的,再這樣下去我是真的會死掉的嗚嗚嗚……」
少年哭嚎的聲音依然哀切,可我卻是從他的話裡捕捉到了一個相當重要的信息——
「等等?到處都是鬼?」
我頓時也來了興趣。打從回到這個村子,我的注意力幾乎全部都集中在了這個少年人的身上,現在平靜下來仔細感知,在我所能感知到的範圍內的確隱約有不少特別的氣息——強大的,非人的氣息。
而這個金發的少年顯然是知道什麼的。
我輕眯起眼睛。想讓這個少年開口著實是一件有些困難的事情,但我想,外面的那些在街巷裡漫無目的地徘徊著的家伙至少對於我來說並不是同伴,我想對這個少年來說也不是,那麼既然擁有共同的敵人,至少在這裡,我或許可以和這個孩子達成一致也說不定。
這樣想著,我再次朝少年走去。
而終於意識到我存在的小麻雀在半空中纏著少年的身形竟沒來由地一滯,忘記扇動翅膀的它一瞬間差點又開始往下墜,好在這次它反應及時,在下墜甫才開始的時候便回過了神來。
它「啾」地驚叫了一聲,接著竟是拼命撲棱著自己的翅膀直躲到了少年的身後。
我是不知道這小家伙為什麼會對我產生這樣的恐懼,畢竟我不懂鳥語,而我覺得那個少年也不是很懂的樣子——因為聽著那小家伙嘰嘰喳喳的叫喚,少年臉上的神情卻是越來越放松,到最後看上去幾乎就像是睡著了一般。
可偏就是這樣一副表情,卻天然地像是帶著一股寒意似的。
與之前的氛圍截然不同。
盡管他的眼角還帶著點未全擦干淨的淚痕,鼻翼下也留著兩道淺淺的可疑痕跡,盡管他眉眼微垂,滿是一副不太精神的模樣,但這副半醒的姿態給人帶來的威壓卻是比之前要強烈許多。
我想這或許才是他本來的面貌吧。
「果然是扮豬吃虎嗎?」我嘆道:「可我跟你真的沒什麼仇怨,或許我也不該是你們鬼殺隊所針對的對像才是。」
「吶。這樣程度的謊言可以停下了吧。」他撐著地面爬了起來,微垂著視線,似是在睡著,卻又好像格外清醒一樣。於是他整個表情便顯得極其深沉。他用與之前判若兩人的沉靜聲線說著:「總之這個村子會變成這樣,是你的緣故吧。」
「……哈?」
少年的話讓我愈發有點摸不清頭腦——啥玩意兒啊?咋回事兒啊?我不是我沒有啊!
「雖然不知道啾太郎在說什麼,總之它的意思就是你是這裡的元凶巨惡。」少年將手放在了自己的刀柄上,擺出了一副居合的架勢:「既然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那我也只好……」
「等一下……少年你別衝動啊!」我驚叫了一聲,連著後跳了兩步退出了太刀的攻擊範圍。不知怎的,我總覺得不過頃刻間,我跟這個少年好像完成了一次微妙的角色互換一樣,但這並不是問題的關鍵,關鍵是……
「我真的只是個弱小可憐又無助的正經文系鬼啊!」
「雷之呼吸,一之型,霹靂一閃——」
暗金色的刀刃攜著雷鳴電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朝我席卷了來——這小子的力量雖然算不上拔尖,但行動委實迅速。
好在我本身便處在戒備的狀態,他刀刃出鞘的瞬間,我便看清了他攻擊的軌跡。於是我只是微微斜過身形,任由他刀鋒劃下的弧線自我寸前擦過,接著不退反進,直朝他因長刀揮出而空出的身前逼去。
手中的刀長短有別,是而戰鬥的距離便成了決定性的因素。使用長刀的少年大抵也很清楚,一旦被我完成近身,他便會陷入相當不利的境地,於是他勉力收住了招式,回身想往一旁退開。
我摒住了呼吸。
說實話,我雖知道他有所保留,卻也沒想過他會這樣毫無征兆地對我發動攻擊,況且這少年身上的氣氛反差著實有些巨大,這讓我不由得懷疑他是不是啟動了什麼雙重人格。
不過不管如何,既然他選擇主動出擊,那麼我當然也不會介意采取一些以暴制暴的手段——或許他這副姿態之下,我能探聽出什麼有意思的信息也說不定呢。
這樣打定了主意的我卻也知道,想制服這家伙的話,我只能選擇速戰速決——畢竟這個房屋周圍還潛藏著其他危機。
只是這少年的動作本身就以快見長,單拼速度的話,我優勢似乎也並不太明顯。
——那麼該怎麼做?
在與他的對峙中,一味的追逐顯然不是理想的戰略。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將他按住,當然還是稍微動動腦筋比較好。
況且我也並不想對他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說到底,我與這個孩子本身也沒有什麼怨恨或者瓜葛,我想做的也只是從他的口中稍微了解一下關於這個村莊的變化的始末。
方才我無意間破壞到幾乎傾頹的牆壁縫隙間也逐漸有月光漏了進來,只是不知為何,我總覺得此刻月光似乎喲許過於明亮了——似乎完全不該是新月夜該有的光亮。
不過此刻並不是該看月亮的時刻。
一面飛速思索著接下來的戰略,我手上的攻擊卻沒有暫緩,反而漸漸有了以攻代守的姿態,而這樣的頻率讓少年在最初的一記攻擊之後便幾乎一直處在且戰且退、左躲右閃的狀態。
一面猱身追擊,我一面觀察著他可以退身的路線,終於在一記搶攻之後成功把那個少年逼退到了牆角。
這少年眼見退無可退,竟索性直接縱身一躍而起,借著牆壁的助力試圖從我頭頂略過。
原本便搖搖欲墜的牆壁在少年的衝擊下頓時發出了一陣哀鳴,而癱倒下去的架勢讓少年的動作並沒能達到原想的效果。
而我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趁他騰空的瞬間,我也輕巧地向上躍起,抬手便要去扯他羽織的下擺——而他也不會就這麼束手就擒,反手揮刀,直想將我逼退。
調整身形避開他的刀鋒,我與他的距離卻是越拉越近,終於在半空之中完成了貼身——在速度的加持下,落地的瞬間,我借著這股衝力直接將他按在了地板上。
用小脅差抵上他的喉嚨,我才終於松了口氣,開口道:「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吧,這個到處都是鬼的村莊是怎麼回事。」
第45章
被摔在地上的少年像是再次被按下了什麼特制開關一樣, 原本一瞬間變得有些正經的表情也頃刻間恢復了初始狀態。
微闔的雙目漸漸長大,漂亮的眼睛前也重新又蒙上了一層如薄紗一樣的水霧,他緊咬著嘴唇, 臉上滿帶著一副既悲憤又不甘的神情——
「我才不想就這麼死掉啊!我還沒有摸過女孩子的手啊!」
「……」
結果就是辛辛苦苦把他制服之後這個小家伙又恢復到了完全無法交流的狀態嗎?
我突然覺得鬼生真是有點讓人絕望。
——而且他吵吵嚷嚷地喊得這是什麼啊喂!講道理現在的重點是在這兒嗎!
眼見與少年的交流再次陷入死循環, 我一時間也不由得有點頹喪, 可連用刀抵著他咽喉這種程度的威脅都完全無濟於事, 想從他口中探聽出些關於眼下狀況這種事情大概是不可能的吧……
……等等?
就著空氣裡少年叫喊聲的回音,一個略有些荒謬的念頭忽然在我的腦海裡一閃而過。
所以打從剛剛開始這個孩子就在瘋狂輸出「不想死」這樣一個信息, 眼下又忽的叫嚷出了「還沒摸過女孩子的手」,結合他之前乍見我的時候喊出的一句「即使是漂亮女孩子我也不想被殺」那一句……
若是姑且把這樣的話當成是出自他的本心的話,那或許應付他的最好方式並不是威逼而是……利誘?
說起來,在他眼中我姑且好像也是個女孩子來著。
我心情頓時愈發復雜。雖然說從一開始我也明白,在人類的世界裡, 一張十五六歲小女孩的漂亮面孔是怎樣一種得天獨厚的優勢,但我也沒想到這樣的優勢能在戰場上發揮出效能來。
不過我對這村子的狀況著實有些在意, 既然尚且有一線希望,我便不可能不出手試一下。
這樣想著,我輕嘆息了一聲,接著翻轉著手腕, 撤去了原本抵在少年頸前的刀子, 順勢也一個轉身,連同禁錮著他幾處關節的束縛也一並收斂了回去。
突然的變化讓少年都有些茫然。
他甚至都沒來得及有任何反應,只如一條鹹魚一樣半是癱軟地縮在原地。
我並沒有理會他這樣的反應,站起身之後, 猶豫著, 我總算還是強忍著心裡復雜的情緒,衝少年遞出了自己的手。
「算了, 姑且給你一個摸女孩子手的機會。」
「哈?」
這下換成少年愣在原地了。
突然的變化顯然也讓他始料未及,不過考慮到他之前的表現,我琢磨著這樣的動向搞不好還是會讓他因為誤會而繼續咆哮,為了我的耳朵考慮,我覺得自己或許有必要在對方再次驚叫出聲之前補充說明一下。
「雖然我是真的沒打算對你動手啦,我本來也跟你無冤無仇,只是想知道這個村子的情況而已。」
少年卡巴著眼睛,臉上猶自掛著淚痕。不過不知是不是我的話總算也起到了安撫效果,他臉上的驚恐總算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盡是茫然與躊躇。
「我想你應該是知道什麼的吧。」我又說:「至少在外面徘徊的那些家伙與你們鬼殺隊平時應付的『鬼』並不是同種生物這一點,你心裡也應該很清楚吧?」
少年似乎終於有些冷靜了下來,他將視線落在了我懸在半空中的手上,有些猶豫著,卻還是顫抖著緩緩伸出了自己的。
我就勢直接抓了過去,一把將他從地面上拎了起來,許是動作稍微有那麼一點粗暴,身形未穩的少年又是「哎呀」地驚叫了一聲。
但好在他也沒有再次陷入慌亂。
「就算鬼殺隊的那些高層的人沒有跟你說明過,但這個世界上的鬼不都是那個樣子的——這種事情你應該已經了解到了不是嗎。」
我繼續說著,半帶著誘導。
靈力能感知到的範圍內終於有一道氣息的輪廓變得清晰了起來,那顯然不是人類的氣息,帶著強大的力量與血腥味,還有一種特別的暴戾殘酷。
如果是尋常人類的話,恐怕真的會把這種形貌可怖的家伙與「鬼」混為一談吧。
但至少我知道那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鬼。
因為它們與我不同,與我遇到過的鬼舞辻無慘制造出的鬼也不同。
「告訴我,你知道它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嗎。」
湧進靈感範圍的怪物越來越多,我知道,這個村子裡聚集著的這種怪物恐怕已經達到了相當恐怖的數量,而它們中間似乎已經有個別個體隱約發現了我和少年的存在。
「或者說……你知道它們是什麼嗎?」
少年搖了搖頭。
「啾太郎給我帶來任務的時候只說了這個村子裡有一只剛變成鬼不久的家伙出沒作亂,讓我過來清除,可誰能想到來的時候整個村子裡都是那種怪物啊——」
「那些家伙力氣真的很大,而且又沒有神智,見了我之後簡直就像是要把我撕碎吃掉一樣,那麼多怪物,我一個人怎麼可能應付得來啊!」
我垂眸略略思索了一下。
在這種情形下,或許這個少年並沒有向我隱瞞的必要,那麼大抵他來的時候,這個村子便已經變成了這副樣子——而這樣的變化顯然不是自發的,也不是鬼舞辻無慘一脈的鬼能做到的事情。
因為在外面聚集著的那些頂著白發與赤目,沒有神智卻有無比強大怪力的家伙並不是鬼,而是通過藥物幻化成的非人——
羅剎。
我一直以為這種生物以及制造出這種生物的名叫「變若水」的藥物早就該隨著雪村綱道那個化作蘭方醫的旁支鬼的死一並消失在幾十年前了。不畏懼陽光,卻也沒有長久的生命,變若水的功效只是用人的壽命與神智交換力量而已。
由變若水產生的羅剎比起鬼來說無論如何都是很低級的生物。
——只是我沒想到,時隔這麼久,變若水這種陰邪的玩意兒居然會在這種荒山野嶺重出江湖。
思索之間,那些原本漫無目的地行進著的羅剎中間忽然有一只頓住了腳步,緊接著,一陣劃破夜空的凄厲哀嚎在那個方向響了起來——
那顯然是它召集同伴的信號!
我霎時反應過來,毫無疑問,那一個瞬間它終於確定了我和少年的方位。
由變若水變成羅剎的家伙是很難維持神智的,是而在變化之後,大多數時候它們都在被嗜血的本能主導著。
如少年那樣的人類也就罷了,畢竟人類的靈力對羅剎雖然也有維系作用,可也終究只是杯水車薪而已。
但鬼卻不一樣。
鬼的血脈對於羅剎而言無異於是稀世奇珍,是而在感知到我的存在的瞬間,那些羅剎便霎時炸了開。
我也立刻做出了相應的反應。
眼下這荒屋的牆壁已經有些搖搖欲墜了,天花板上的破洞更是時不時地就會「撲簌簌」地落下灰塵,這樣一個危險的地方,怎麼看也都不適合用來迎戰。
不容分說的,我抬手拎起了少年的衣領便直朝門外衝去,而那只小麻雀倒是反應很是迅利,沒過多久也有些費力地撲騰著翅膀追趕了上來。
倒是那少年,反應了半天才好像剛明白現狀一樣,立刻又哭嚎著掙扎起來:「嗚啊!我不要再去跟那群家伙交手了啊!它們數量那麼多,我絕對應付不來的啊!求求你放過我吧!」
這超近距離的驚號實在震得我有點腦仁疼,不過好在短暫的時間裡,我已經順利把這個少年從房間裡拎到了戶外,於是我索性一抬手,直把他丟在了一旁。
「閉嘴,你還嫌那群家伙找我們找得不夠快嗎?」端起神情,我佯作慍怒地對他說了句。
少年聞聲立刻收住了聲音,抬手委屈地捂著自己的嘴。
「聽著,」我又說:「我以前與這種東西打過交道,想斬殺它們大抵並不會太難,就算數量很多,你也不必太驚惶。不過你得先告訴我,你到底看到了多少——」
少年捂著嘴巴沉默了片刻,才悶悶地說了句:「真的很多,就我見到的恐怕不下百十只……嗚……」
他還在猶自想要嗚咽,我卻愈發心驚。
百十個,這怕已經是整個村子的住民數量了。即使有人幸免未曾變成羅剎,怕也是早就成了那些昔日同伴手下的亡魂。
這無疑是件讓人哀戚的事情,可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對這些已經變成怪物的家伙也並不會有些許垂憐。
斬殺,這是我能做到的唯一一件事情。
——若換做從前的話,我或許還會想留下一兩只活口,稍微用血來誘導一下,借此機會探聽出它們背後的黑手來。可眼下我也不確定自己的血會不會讓它們的身體構造發生什麼特別的變化。
我並不想制造出更多麻煩。
「站起來。」我命令道:「即使有百十只,也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而已。以你的實力不該有所退縮才是。」
「可我……」
「現在可不是能退縮的時候。」說話間,我的小脅差已經出鞘,在森白的月光下,刀刃泛起的火一樣艷紅的力量顯得有些妖冶。
連成一片的腳步聲已經清晰到有些震耳的程度了,不過下一個瞬間,衝在最前的羅剎終於繞過了前面街邊的房屋,突兀地出現在了我的視線範圍內。
戰鬥——開始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鬼滅舞台劇的票一般發售,前期抽選全落的我一開始並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畢竟就算像刀音刀舞這種凶殘的劇在抽選全落的情況下一般發售我也能搶到兩三場的,然而誰能想到,我,搶票小能手秋小葉,居然在搶鬼滅舞台的時候翻!車!了!
連站票都沒搶到!!
哇所以為什麼鬼滅這麼火啊我哭哭QAQ
我也想去現場擼喜妹的屑老板啊(大聲
本來我就是個重度舞台中毒患者聽說鬼滅舞台化演出家又是那個卷毛大叔而且無慘還是我超——喜歡的喜妹來演簡直幸福得要昏古七,然而事實證明喜妹就是我追不起的男人QwQ
太難受了甚至想加更冷靜一下所以今天任性雙更。
另外如果有大佬手裡有余票的話請務!必!聯!系!我!卑微如我已經日期不問座次不問了只要是東京的我哪場都可以請給我一個擁有佐佐木無慘的機會吧QwQ
這樣省下來蹲當日券的時間我就可以愉快地加更了多麼完美w
還有就是感謝還在評論區的小伙伴以及非常非常感謝地雷投喂我會繼續努力的!
可能有人知道我有在偷偷存稿,悄咪咪說一下這一本存稿已經快到結局了,存完之後我也許會直接開隔壁《如何在大正飼養港黑》,跟這一本風格不太一樣走的是甜甜甜的路線,如果感興趣的話可以提前收藏,另外如果能點擊收藏作者的話,你就可以收獲一個時常胡來的禿子葉,怎麼樣有沒有心動w
第46章
對於鬼而言, 就算在族內的力量弱小到不值得一提,至少羅剎這種低等級生物也還是不足為懼的,所以當年風間千景被一個變成羅剎的劍士打得半死這件事情在放在鬼族就是個不可多得的笑話。
當然, 但凡有點腦子的鬼也該清楚, 年少時便憑借一己之力完全平息掉了鬼族內部動亂的風間千景實力到底有多強, 能在他身上討到便宜, 甚至被他親口贊譽成「薄櫻鬼」的劍士想來實力也可見一斑——不過這也全賴他還是個人類的時候實力就已經頗為強勁,不管怎麼說, 那些一般鄉民幻化的羅剎實力在鬼族面前終究還是不值得一提的。
它們甚至連件像樣的武器都沒有。雖然有些個家伙也拿著諸如鋤頭或者鐮刀一樣的農具揮舞比劃著,但更多的只是胡亂地張牙舞爪而已。
看上去可悲又可憐。
我知道此刻不是該任由那無謂的同情心泛濫的時候,即使手無寸鐵,可它們此刻身上充斥著的殺意卻是真實的,所以我也不會有一丁點的手軟。
在最前的羅剎揮舞著鋤頭向我直直砸來的時候, 我只是輕輕一個閃身便避開了鋤頭揮舞的軌跡,緊接著我側身一個變向, 沿著鋤頭的長柄便輕而易舉地貼近了那羅剎的身側。
它一時反應不及,待我欺近,它再想揮動手裡的農具對我發動攻擊卻已經做不到了,因為那長長的出頭柄已經完全在我的掌控之下。
反手握刀, 我輕而易舉地劃破了它的皮膚——
「這樣就會去往沒有痛苦的境地了。」
半是自嘲似的, 我這樣嘟噥了一句。
轟然倒下,借著如同被擊碎的沙雕一樣隨風化成了薤粉——死去的羅剎是連最後的形體都沒辦法留下的。
我沒有多余的閑暇為這只羅剎哀悼,而它的死在其他圍攻上來的羅剎那兒也沒有掀起任何波瀾——這些羅剎原本就是沒有神識的生物,所謂悲喜, 早就在喝下變若水的一剎那盡數葬送了。
它們只是一堆妄圖把眼前的一切破壞掉的行屍走肉而已。
沒有停滯, 借著向前的衝擊力,我直接突入了羅剎陣中。在身形被這一群張牙舞爪的家伙徹底吞沒之前, 我終於想起了被我扔在了一旁的那個鬼殺隊的人類少年——眼角的余光掃過,那少年卻還是一臉驚懼地頹然坐在那裡,眼見與我之間已經被羅剎徹底隔開,卻也絲毫沒有振作起來參與戰鬥的意思。
我心下暗叫不好。
雖然我也沒有對這少年負責的義務,可說到底,把他扔在這種地方的人好像也是我來著。
我倒不覺得以他的身手在羅剎面前會真的完全束手無策,可無論如何,如果他真的因為我把他扔在這兒而受傷的話,我總歸不好跟鬼殺隊交代——畢竟我可也沒辦法保證自己不會再跟鬼殺隊那群家伙打交道。
視線很快被不斷湧上的怪物阻斷,我一時間也無法判斷那少年是不是真的正置身險境——或者我應該稍稍照顧一下他那個方向才對。
方才這樣想著,還未及我有什麼實質性的動作,少年所處的方位卻忽的閃過了一片雷鳴電光,和著他身上突然迸發出的強大力量,居合一斬的刀鋒所到之處,竟有三五個羅剎直接應聲倒了下去。
而借著羅剎倒下閃出的些許空隙,我也看到了那小子行雲流水般的收尾動作——
干淨利落,無疑是相當漂亮的動作,只是……
「為什麼來來回回只有同一招啊!」
已經恢復了居合起手式的少年全沒有理會我的意思,沉著一張難得變得正經的面容,深深吸氣,接著又是一式與先前一般無二的動作。
「雷之呼吸,一之型,霹靂一閃——」
於是又有幾只羅剎倒在了暗金色的刀鋒之下。
……行吧,管他總共會幾招,總之管用就行。
見他已經有了戰意,我自然也不會再分心顧及他那邊的狀況,轉而全神貫注地應付起了面前的敵人。
不知何時,原本還是晴好的夜空中忽的飄來幾縷浮雲,於是充斥著殺伐聲的已然荒落的野村。
平白顯得這戰場愈發凄涼。
在那個少年的協力下,清除這些羅剎所花的時間倒是比想像中的要少上很多——我想或許我對這個少年的實力本身也有低估。
當然,此刻我也並沒有什麼興趣去追究這少年真正的實力。比起這個,我更在意這些羅剎會出現在這裡的理由——這背後顯然是有人在催動的,而那個幕後黑手最終的目的才是真正耐人尋味的東西。
我本以為尋找這背後的真凶會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情,畢竟眼下幾乎可以說是敵暗我明的,對方要是真想有意隱藏身份的話,我也很難真的摸清對方的所在。
可制造出這副場面的家伙卻是比我想像中的還要瘋狂——或者說,如果她不是真的瘋了,我實在想不通她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
當最後一只羅剎的身形也隨風飄散之後,那金發少年本已經露出了放松的神情,雖然一雙眼睛依然是微闔的狀態,可我想他已然不如戰鬥時那樣全神貫注了。
——可就在這個當口,我只有一陣讓人作嘔的血腥味直直地衝擊著我的五感。
那顯然是個鬼,是由鬼舞辻無慘的血液滋生出的以人的血肉為食的惡鬼。
我想這或許就是少年之前提到的自己本應該應付的那只鬼。不知是不是之前我們與羅剎的戰鬥終於也驚動了原本蟄伏在這野村的它,總之不過須臾之間,它便已經確定了我們的方位,並直朝這邊衝了過來。
只是這一只鬼的話倒是也不足為懼的,雖然那家伙身上也帶著血腥味,可論起實力而言,我想它還是不足為懼的,是而我甚至都沒想著要去提醒身邊的少年。
可當那只鬼的身形終於在晦暗的夜色當中出現的時候,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陣清脆的似是銀鈴撞擊般的聲音——我這才恍然意識到,除開那只面貌猙獰的鬼之外,在這村莊裡竟然還有另一個存在,而那個家伙竟然直到現身之前,都完美地借著同行的鬼的血腥氣將自己的氣息完美掩藏了起來。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但我知道,能做到這一點的她實力遠在我之上。
而這個人的身份……
「真是好久不見了呢。」入耳的是溫滑軟膩的聲音,帶著似能滲入骨髓般的魅惑,這樣的語氣在我聽來著實有些陌生,可這聲音我卻是熟悉的。
「原來你也長這麼大了……」來人繼續說著,語氣裡似是帶著嗔嗤:「不,我真的沒想到你竟然還能長大。」
仿佛出現了幻覺一樣,來人的裝束分明與我完全不同,可在朦朧的夜色當中,我端的生出了一種仿佛自己在照鏡子的感覺——只因為那張面孔與我實在相似極了。
「化……姬?」有些不確定的,我叫出了這個名字。
換來的是那個女人一陣仿佛瘋魔了般的笑。
「沒想到你還記得我啊,我還以為你的腦子在那一次之後就徹底壞掉了呢——」
「什麼?」
我忽然有一瞬間的茫然。
無論是說話的語氣還是穿衣的風格,眼前的女人和我記憶中那個模糊的影子都完全不一樣,甚至連氣息都是——撤去掩飾之後,我能明顯感覺到她的氣息比從前更強大了,而且還添了強烈到讓人無法忽視的血腥味。
可我知道她就是化姬。她曾經孕育了我的父親,是而我身上自然會有她的烙印——血是不會騙人的。
「源氏……千雅。」她念著我的名字,化著仿佛花街女人一樣濃艷妝容的臉上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了——我無法分辨那是一種怎樣的情緒,似是帶著嘲諷,卻又像是憤怒或悲傷。
耳邊傳來的銀鈴聲也愈發急促,我這才注意到,那鈴鐺本是她帶著的耳飾。
「化姬大人,您……」
「對,就是這樣的表情,你總喜歡露出這種茫然又無辜的表情——」
「沒關系,你可有大把的時間去茫然,只是在你茫然的時候,就讓我把你的這位同伴當成我飼養的畜牲的餌食吧。」
我這才倏地回過神來,轉頭看去,那金發的少年卻是不知何時已經跟那只張牙舞爪的鬼纏鬥在了一起。
夜空中的薄雲驟然散開,滿月的清輝霎時將這片戰場照了個通亮——
而在清輝的映襯下,化姬的手裡已經多出了一把似是翻滾著烈焰般的匕首,她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接著卻是抬手揮刀直朝少年的方向突刺而去。
「——善逸!」
我驚呼著。與此同時,抬手抽出自己隨身的小脅差,我迎著化姬攻擊的軌跡擋了過去。
短兵在半空中發出了劇烈的撞擊聲,而在化姬靈力的對比下,我所使用的刀刃間泛起的靈力實在黯淡到不值得一提。
我幾乎拼盡了全身力氣才總算將化姬這一記攻擊招架了回去。
所幸被抵擋下了一記攻擊的化姬卻並沒急著進行下一式的進攻,她只是抬起手腕,直直地用匕首指向了我的鼻尖。
微揚著唇角,她那張漂亮的面孔上帶著幾近妖冶的笑容。
「你是要跟我動手嗎?千雅。」嘲諷地,她開口說著:「你是不是忘了,你那身三腳貓的能耐最初是誰教習給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些bug不是bug是劇情。
第47章
我怔了一下。
關於童年最初時學習這些的記憶在我腦海裡委實有些模糊。我努力地想從那些畫面裡分辨出什麼, 只是還未及我看清,耳邊卻再次傳來了化姬有些尖銳的笑聲。
「是啊,這種東西你怎麼可能記得。」她揚著下巴, 塗了脂粉的, 紅得仿佛被血浸染過的唇彎成了一個很好看的弧度:「不過你也是個生命力頑強的, 明明那個時候中了那樣的毒, 又被我破壞了記憶,卻還能活轉過來——」
「不過沒關系, 也多虧你還活著,才能讓我看到那樣的好戲——源氏的血脈啊……」
我只覺得脊背有些發寒。
雖然對這個人的記憶已經相當寡淡了,可在我的印像裡,化姬該是個高貴而優雅的存在,她或許有時候會帶著些冷漠與疏離, 但至少,至少她是陪我走過了童年大多數時光的人。
——她不該是這副癲狂的模樣。
「為什麼……」聲音抑制不住地顫抖, 我下意識地這樣問。
盡管在我的內心深處已經隱約有了答案,想起之前從大天狗那裡聽到的我爺爺千和與那個人類女子的故事之後,我或許也隱約能猜到化姬對爺爺終究是帶著怨恨的——
她是把這份對爺爺的怨恨轉嫁到了我身上嗎?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化姬輕揚了揚下巴:「因為你是源氏,你身上流淌著的血液從一開始就應該被詛咒。」
「你以為源氏的血有多高貴, 憑著我的力量得以延續卻還不知足——」她向我的方向邁了兩步, 直至那匕首幾乎要貼上我的皮膚:「我真想知道,得知你的血液被鬼舞辻無慘污染了之後,那群家伙該是什麼樣的表情。」
即使這樣的事情我已經在膝丸口中聽到過了,可聽這個女人親口承認的時候, 我的身體依然止不住地顫抖。
我不知道那個時候如果童子切安綱及時出現在了戰場上的話, 事情會往什麼樣的方向發展,但他沒能出手幫忙全是拜這個人所賜。
這個, 與我姑且也算是血脈相連的女人。
「你……要報復源氏?」深吸了一口氣,我幾乎是從嗓子縫裡擠出了這句話。
「報復?」化姬卻是輕蔑地眯起了眼睛,她反手翻轉了刀刃,蔑視著我:「你們源氏可有什麼資格值得我來報復?」
「但即使我不出手,你們也終歸會陷入不幸,你們這一族,不,你們整個鬼族都會陷入不幸,而我只消在一旁看著你們掙扎就好了。」那張過分美艷的面孔此刻看上去甚至有些猙獰:「啊——實在是想想都會讓人興奮的畫面啊,即使是鬼族,也沒見過真正的修羅地獄吧——」
痴嗔是可以摧毀一個人的靈魂的。
我依稀記得有人曾對我這樣說過,但我想不起這話是誰說的了。
只是看著眼前這個在一彎殘月下已然化成一副完全癲狂了的模樣的化姬,我忽然覺得這話說得或許是對的。
我實在不清楚化姬與爺爺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但她將她的血留在了源氏,這是不爭的事實,而我這張與她八分相似的面孔也是很好的證明。
她被那條名叫「婚姻」的鎖鏈束在源氏幾百年,我無法想像她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和爺爺相處的,更無從得知爺爺是怎樣對待她的,但我能看到的是,即使在爺爺已經逝去了幾百個年頭的如今,化姬依然沒能解脫。
真是可憐。
沒來由的,我心裡忽地泛起了一陣悲憫——盡管我知道這樣的情緒或許並不合時宜。
被血脈束縛的命運最終會化成難以逃脫的囚籠,化姬是這樣,我自己又何嘗不是。
我也是源氏啊。
「你那是什麼眼神。」忽的,化姬似有些慍怒一般,她抬手揮動著匕首便直直朝我臉頰的方向劃了來。
這距離很近,好在癲狂之下的她動作並不算精准,也是我一直全神戒備著,疾退了兩步,我總算躲開了她的這一記攻擊。
她有些訝異地「哦」了一聲,只是聲音裡的鄙夷卻沒有絲毫消減。
「你這動作倒是有些長進。」她稍稍收回了匕首,也不急著搶攻,只是看著我:「如果你的靈力還在的話,或許也是個難纏的對手。」
「靈力?」我揚聲,下意識地運轉起了周身的力量,於是手中脅差的刀鋒上纏著的火光也稍微明亮了些。
而這樣的變化換來的卻是化姬的又一聲嗤笑。
「你難道不會覺得奇怪嗎?為什麼水屬的千誠和木屬的千純兩個人的孩子的靈力卻是火?」似是在昭示著什麼一樣,化姬手中的匕首上映著的火光也驟然艷烈了起來:「將靈力注入你的體內,將你原本的力量一點一點地撕裂摧毀,你那時候的表情可相當不錯啊——」
「只可惜,當時連你的記憶也一並破壞掉了,不然現在提起來,你或許還會露出些精彩的情緒呢——」說話間,化姬探出如信子般的舌頭,輕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不過你現在的表情也很讓人興奮。」
「你的體術和靈力全都是我賜予你的,這樣的你想要與我抗衡嗎?」再次舉起匕首,化姬忽的斂去了臉上的笑意。而透過那張似帶著冰霜的漂亮面孔,我能感受到的只有深入骨髓的恨意。
「我……」
「嘛,即使你反抗也不會有用。」她抬手挽了個刀花:「況且你不反抗,我也不會對你怎麼樣,比起直接弄死你,我更想看著你活著——活著才能演出更多好戲來給我看。」
「比如說眼睜睜地看著你的同伴死去,比如說……」
「好了,爭吵的話就到此為止吧。」
化姬的話只說到了一半,耳邊忽然傳來了一個陌生的清朗聲音。帶著些輕佻又似玩味的笑意,可那聲音最深處透著的,卻是一種讓人捉摸不定的虛無。
——在面對化姬的驚詫與恐懼之間,我竟完全忽略了周遭的情況,以至於……有陌生人靠近都全然沒有察覺。
被打斷了話音的化姬也停了下來,於是這荒野的村落一時間變得格外寂靜,似乎只剩下了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我總覺得好像少了點什麼,卻又一時間感覺不出哪裡不對。
「真沒想到在這裡也能遇到如此的美人。」說話的青年持著一對金色的折扇,橡色的發頂竟染了一圈如同潑下來的血跡一般的痕跡。他長了張年輕而俊朗的面容,而最吸引人的,當屬那一對彩虹色的眼睛——帶著笑意,卻又透著冰寒。
「眼下雖是殘月,風景卻屬實難得,況且能遇到這樣的兩位美人,我實在是好運氣呀。」漫不經心似的,他閑庭信步般地湊到了我與化姬中間:「只是兩位在這兒吵架未免有些可惜了。不如把煩惱說給我聽吧,或許我能幫你們解決呢。」
那青年人說話之間,眸光卻是若有意若無意地往我的方向飄了一下——我確定我沒有見過這個男人,但只看他的眼神,我總覺的他似乎是認識我的。
這莫名的感覺讓我本能地生出了一點退意,可他的身份卻又讓我有一點想要靠近的衝動。
因為他是個鬼。
是的,他也是通過鬼舞辻無慘的血脈滋養出來的鬼,而他身上透著的血腥味告訴我,他的實力著實不容小覷。
或許是上弦也說不定。
——等等,上弦?
腦海裡突然冒出的念頭讓我自己都有些茫然,可我似乎的的確確在哪裡聽到過關於「十二鬼月」這個說法。
是很久之前與鬼殺隊的那群小鬼相處的時候聽他們當中的誰提及的嗎?
不,好像是……善逸與我說過?
可到底是什麼時候?
我只覺得微微有點頭疼,卻是想不起那其中的始末。
「啊啦,有人來打擾了呢。」化姬抖了下手腕,直接將匕首收了回去:「你可也真是在盡本分呢,萬世極樂教的教祖大人。」
「您也說了,這是我的本分。」輕捻開一把金色的折扇,青年笑得燦爛。
「我卻沒心思與你玩這種賣弄演技的游戲。」化姬轉過身形,卻又似想起什麼似的半回過頭來:「不過我想,這家伙如若交到你手上,或許也會有些個有趣的展開呢。」
「哦?真是冷淡呢……」青年緩緩挪過視線,似是饒有興趣地看著女人的背影,良久,他輕笑了一聲:「看來我是沒有這個榮幸留下你了。」
「卻不知這位小姐,可否願意與我一並賞月呢?」他驀地轉過頭,冷不防地對上了我的視線。
我下意識地想要躲閃。
「哦呀,你在害怕什麼嗎?」他十分熟稔地湊到了我面前,略帶輕佻地衝我伸出了那只帶著尖長指甲的手:「我可不是什麼壞人哦。剛剛的那位小姐也說過了嘛,我是萬世極樂教的教祖,是可以解決掉你所有煩惱的人。」
「還是說你也想像那位小姐一樣就這麼離開?」輕歪了下頭,青年做出了一副略帶悲傷的神情——只是我並沒能在他的氣息裡感覺到真正悲傷的氣息。
「這樣好的景色,如果連你也不肯陪我欣賞,就太讓人難過了。」他說,隨即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臉上的表情又燦爛了起來:「不然我送你一件禮物吧。」
「我想這於你而言大抵是個驚喜。」
「什麼?」我有些不解。
卻在這個時候,一道略有些熟悉的身影驟然出現在了我面前。盡管氣息已經變成了鬼,一張面孔也藏在陰影當中,讓人分辨不清,可我還是認出了那個昔日捏著陰陽咒術的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
「……與一?」
作者有話要說:
別問我善善去哪裡了,問就是看月亮。
第48章
如那個青年所說, 這可真是個有點讓人意外的驚喜。
我眯起眼睛,打量著那個微垂著頭的,已經化成了鬼的年輕陰陽師。
「真是久疏問候呢, 源氏的……這位鬼姬大人。」與一垂著眉眼, 一副低調而從順的模樣, 只是他的語氣裡卻依然透著一點沒來由的尖銳, 似乎縱使已經活過了這樣漫長的時光,他的心氣兒也依然沒有被磨平些許一般。
想來那低斂著的眉眼之前也不會有更多的溫順。
——只是他說話的腔調到底委婉了許多。
我不知道他是在顧忌什麼, 又或者,這過分漫長的時光終究還是在他的身上造成了些許改變。
但至少我並不會因為他這樣的改變而對他更客氣一點——那樣漫長的時光,我也並未曾親身經歷過。
「確實隔了很久了。」我輕笑,毫不掩飾語氣當中的凜意:「真是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我以為你早該化成塵土了……」
我話音還未落下, 與一卻是輕輕將頭抬了起來。借著殘月的光亮,我這才終於看清他如今的模樣——他面上如同灼燒一般的紋樣幾乎爬過了他大半個面孔, 而他的右眼也在這一團紋樣當中。
我想那或許已經沒辦法被稱為「眼睛」了。
「是啊,都是那位大人的恩賜。能讓我獲得如此長久的壽命。」
他用僅剩的那只眼睛看著我,大抵是因為已經變成了鬼的緣故,那眼睛裡也侵染了血色。
渾濁的。
恩賜?
我驀地覺得自己似乎是從他的話裡聽出了一點耐人尋味。說實話, 從他那幾近沉寂的眸光裡, 我看不到一丁點他對自己活了這麼久的這件事情的慶幸。
又或者這本就是那個男人施加給他的懲罰——雖然我無從揣測他那時的心境,可我想,至少對於與一而言,借著那個人的力量, 拖著這副已經面目全非的殘破身體活過這樣漫長的歲月, 也未嘗不是一種折磨。
他或許是想要活著的,但至少絕非是以這樣的姿態苟且地活著。
「多麼感人的故人重逢啊——」一旁頂著橡色頭發的青年端似是感慨一樣地這樣說著。他似乎完全察覺不到空氣當中彌散開的緊張氛圍, 可他言語裡卻又透著一種沒來由的讓人難以捉摸的玩味:「既然這樣難得,不如由我做主,邀請這位小姐去我那裡小住上些時日吧。」
我下意識地眯起眼睛,側頭看向那男人——我當然不會天真到把這樣的說辭當成什麼真心的邀請。事實上,所謂難得的重逢想來也不過是他精心設計過的套路罷了。
——他似乎知道不少關於我的事情。
這讓我不由得去揣測他這樣做的真實意圖,或者說,我更好奇他究竟是從什麼地方知道我的?
是與一跟他說的?又或者是……那個男人?
那張面容略過腦海的時候,我只覺得自己的脊背都有些僵硬了。
——我想見他,卻也不想見他。
只是在這樣的念頭的驅使下,我都有些不知道自己該做出怎樣的行動才好了。
僅只是想想而已。
我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自己這樣的狀態委實有些過火了,就算再怎樣復雜的情緒,也不該至於到現在這樣草木皆兵。
站在我面前的人畢竟不是他,也不會是他。
腦海裡有些混沌,我勉強揚起了唇角,說道:「真是不巧了,可我與這位與一先生本也只是萍水之緣,也沒的許多可以相敘的事情,想來也就不必上門叨擾了。」
「那麼如果是我想邀請你來做客呢?」青年斂了折扇,輕輕在手心敲了兩下:「如果是我希望你能與我看月亮,你可願意跟我回去?」
「您這話就未免有些說笑了。」我抬手掩面,輕垂著眼,試圖讓自己此刻的模樣看起來更平靜些:「我可還沒隨意到可以隨陌生男人回家的程度。」
「這可真是讓人困擾啊。」男人抬手,用扇子的邊沿抵著額頭——只是他臉上依然帶著玩味的笑意,全沒有半點困擾的模樣:「我也不會輕易邀請誰,可難得發出了這樣的邀請,被這樣直白地拒絕回來就太讓人傷心啦。」
一面說著,他一面邁步向我的方向走了來。我不由得皺起眉頭,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
見我這樣的反應,他頓住了步子,彎著眼眸笑道:「說起來我有些在意你會不會有所誤會呢。畢竟我對你發出這樣的邀請並沒有受過誰的指派,只是出自我的想法而已。」
「你真的不願意跟我回去嗎?」
這樣說著,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他露出了一對如同八重齒一樣的精致的獠牙。
而他身上透著的血腥味也似乎更清晰了些。
「這算是脅迫嗎?」我揚眉,身體也愈發緊繃了起來。
如果真的要戰鬥的話……
「不,只是邀請罷了。」青年再次捻開了折扇。在這個距離下,我能清晰地看到他那對扇子的邊沿是何等鋒利。
與一也悄然繞到了我的身後,與那青年形成了微妙的夾擊之勢。
——雖然我想他們二人也並沒有真與我動手的意圖,而我更是沒有跟他們戰鬥的理由,可在這樣的威脅下,我的心情還是漸漸地有些煩躁了。
正思忖著該如何脫身,耳畔卻忽的又傳來了句讓我不得不在意的話。
「或者我們可以討論一點你感興趣的話題,比如方才離開的那個……名叫化姬的那位鬼姬的事情。」
瞳孔驟然縮緊。
我有些愕然地看向那個男人,而在視線落在他那雙七彩色的眸子的時候,那雙眼底露出了一點得意的色彩。
——他果然是對我有所了解的,不然怎麼會偏在這個時候提起這樣的籌碼?
此時此刻,即使是關於鬼舞辻無慘的情報,也只會讓我徒增煩惱罷了,可關於化姬的事情,我卻是無論如何都想知道的。
即使沒有鬼族首領的命令。
因為這本就是源氏的事情。
「對於那樣的美人的情報,我多多少少總還是把握著些的。」青年眯起眼睛,笑得燦然。
「如果你想知道的話,至少跟我回到教壇,備上些茶點再細細說明吧。」
「對了,我的名字是童磨,姑且是萬世極樂教的教祖。」他又說:「我知道你的,源氏的鬼姬小姐。」
「這是血液裡帶著的記憶呢。那位大人在把血分給我的時候就把這段記憶也給了我,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在盼著見到你了。」
拋開這話裡帶著的曖昧不明,我想這個男人大抵是真的掌握著些我感興趣的東西的——雖然不明白他真實的目的是什麼,不過既然對方已經展示出了籌碼,那麼把這筆交易繼續下去也未嘗不可吧。
——左右這是對方主動糾纏上來的。
微微垂首,我臉上也露出了生意場上最常見到的帶著計較的笑意:「那麼就請您帶路吧。」
萬世極樂教的教壇並沒有設置在繁華的都市,但卻也不是人煙稀少的村落——至少教內的光景比我想像當中要熱鬧許多。
我沒想到童磨以鬼的身份居然也能這樣堂而皇之地活在這麼多尋常人類的中間,心安理得地接受著他們的香火與供奉。
而那些人的臉上是真的帶著虔誠的。
回到教壇的時候,長夜正逐漸走向結末。天邊的殘月向西墜去,幾乎要隱沒在這群頗有些恢宏的建築背後。推門進入室內的時候,童磨也是不由得感嘆了句:「哦呀,說來天都快亮了呢。」
這話沒來由地讓我有一瞬的恍惚。
過去的這一夜發生的事情委實不少,是而顯得這個夜晚似乎格外漫長——可我忽的有些想不起這一夜到底發生過什麼了。
「你看上去好像有些疲憊呀。」轉過頭,童磨用那雙染著絢爛色彩的眼眸注視著我:「雖然我也有點想多一些與你相處的時光,不過或許那個話題還是等你休息過後再繼續比較好。」
「反正……」向我邁了兩步,童磨抬起了手臂,向著我的方向攤開了手掌:「時間還長著。」
「你是在關心我嗎?」沒有理會他伸向我的手,我只是那樣直視著他的眼睛:「比起這樣的事情,我更有點好奇,你有什麼理由非把我帶到這兒不可呢?既然我已經應了你的心願來到了這裡,你是不是也該解答我的疑惑了?至少該回答一個問題——」
童磨的臉色並沒有因為我的話而產生絲毫的變化,他只是自然而然地將手收了回去,搭在了別在身邊的對扇的扇尾,輕歪著頭,他輕吐了句:「是因為我在意你的事情。」
這當然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誠然這也不算是句謊言,可他曖昧到幾近在撩撥的話語從各種意義上來看都只是試圖蒙混過關的把戲罷了。
說什麼在意之類的——我當然也不會天真到覺得這個初對面的男人會對我帶著什麼別樣的情緒,但我想如果不是他口中的「在意」,任誰也不會費上這些周折特意把我弄到這麼個地方來。
可我想聽到的並不是他的「在意」,而是他會「在意」我的緣由。
——即使心裡已經有了隱約的猜測,可我還是不敢,或者說不想用自己的推測來判明這件事情。
「如若我立刻告訴了你想知道的事情,你便會立刻離開這裡吧。」見我沒有回應,青年又向前湊了半步,繼續說道:「我對你的事情很感興趣,所以我希望你能在我這兒多留些時候。」
說話間,他又向前靠近了些,直停在了據我不過半臂遠的地方:「我希望你能留下來陪我。」
童磨的態度實在讓人無法分辨究竟——至少在我聽來,他的這些莫名胡來的深情話語並沒有一句是出自真心的。
而他也根本就沒有掩飾這一點,對於他在說謊這一點,他倒是相當坦誠的。
「那麼我就姑且留在這兒吧。」我說:「如你所說,至少在得到我想知道的答案之前,我不會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之前碼字軟件出了bug排版一直不對,但因為字數比較少一直都沒發現,現在已經修復了排版有問題的地方並補齊了字數(趴
第49章
我與童磨的對話並沒有再繼續下去, 因為未過多久,忽的有人敲響了他的房門。
從氣息來判斷,那大抵是個普通的人類女子。
「是有人來向我傾訴煩惱了呢。」童磨摸了摸下巴:「這也算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畢竟也被他們供奉了這麼久——」
說話間, 他從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了一頂形狀有些滑稽的帽子頂在了頭上——倒是剛好遮住了那一灘似是血跡般的紋樣。
我並不清楚童磨是真的好心到會幫那群所謂的教眾排憂解難還是別有所圖, 不過不管怎樣, 那都與我沒有多少干系。
「那麼我這個外人便不打擾了。」
這樣說著,我往門口的方向退去, 而童磨也沒有挽留我。
出門的時候,我看到了那個前來找童磨傾訴的女孩子——那是個相當漂亮的姑娘,從那雙忽閃著的眼睛裡,我並沒有看到什麼煩憂,反而似乎帶著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期待一般。
只是在看我從童磨房間裡出來的時候, 那姑娘的眼底閃過一絲錯愕,她輕咬著嘴唇, 似乎是想說什麼,卻什麼也沒說出口。
被她這樣注視著,我也恍然覺得有些不自在——或許在這個時候我該說點什麼來打破這樣的安靜的,可東方的層雲已經染上了一點微弱的亮色, 我想眼下我或許並不適合在這裡與這個女孩子糾纏。
於是我只是衝她微微頷首。
「教祖大人……」她卻忽的似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 對我說著,只是說到半途,底氣卻又忽的不足了起來:「教祖大人是……在裡面的嗎?」
「我一直在等你哦。」方才我隨手帶上的房間門忽的被拉開了一道縫隙,童磨的聲音十分適時地響了起來。
於是那姑娘的臉上的神情便又鮮活了起來, 因為童磨的召喚, 她瞬間對我的事情失去了興趣。
而看到這樣表情的我似乎也明白了她臉上帶著的情緒意味著什麼。
——或許她並不沒有真的把這個頂著「萬世極樂教教祖」的男人當成什麼信仰或者是傾訴的對像,而是當成一個憧憬的男人看待著的吧。
我這才注意到, 這姑娘的穿著打扮實在有些鄭重,面上施著的精致妝容和梳得一絲不苟的時興發式看上去都要花上不少時間——眼下可還未及天明,為了赴這樣一場約,她該是要什麼時候起身收拾呢?
這樣的念頭在腦海裡出現的時候,我的心裡沒來由地湧上了一點酸澀。那眼底裡掩藏不住的帶著期待卻又羞怯的情緒啊——
只是她並不知道,自己所憧憬的人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存在,更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樣的命運吧。
漸明的曙光讓我沒有更多的時間在原地唏噓。隨著前來引路的僕從的步子,我到了童磨給我安排的房間——那裡實際只與童磨的房間隔了一道院牆而已。
打從進了這座教壇之後,我便沒再見到與一——因為與一此刻的樣貌著實有些可怖,童磨說擔心會嚇壞了前來祈禱的香客。
眼下已經幾近白晝,特地去找他似乎有些不方便,而他那種身體狀態更是不可能會主動找上門來。
雖然我也想著盡快打探出自己想知道的東西然後早些離開這裡,可這樣的事情似乎也不急於這一時,況且前一個晚上未免有些過於跌宕起伏,眼下終於稍稍平靜了些許,我也感覺到了一點倦意。
於是我決定姑且先借這個便利稍微養一下精神——誠然,在不知道童磨具體有什麼謀劃之前,我著實也沒辦法沒心沒肺到可以在這個地方安眠,可我總有種莫名的有恃無恐的感覺——或許是因為我知道他們最想要的藍色彼岸花的下落,或許是覺得那個名叫童磨的男人並不能真的把我怎麼樣,因為他是……那個男人的手下。
想到這裡的時候,我不由得自嘲地彎起了唇角。
這大概算得上是一廂情願地自欺欺人吧。
真是荒謬。
躺在床榻上,我單手搭在額頭上,望著畫著繁復紋樣的天花板略有些出神。腦海裡如同走馬燈一樣地閃過許多關於過往的畫面,其間也夾雜了些許記憶深處殘存著的關於化姬的事情——
或許久別之後的重逢都是這個樣子吧,記憶中美好的模樣總會被徹底撕碎,然後拼接成面目全非的形狀出現在眼前。
在滿月下,化姬那副妖冶的模樣……
等等?
滿月?
我驟然睜大了眼睛,突入腦海的記憶一瞬間讓我的身子徹底僵住了,一股莫名的寒意自脊背升騰,幾乎頃刻間便侵入了全身。
我似乎終於明白了一直纏繞在身側的揮之不去的違和感究竟是從何而來——不知道是我記憶出了偏差還是有別的什麼在作祟,可我分明記得,在那個破屋裡第一次抬頭看見的是一彎新月。
幾乎是從床上彈了起來,我衝到了門口,想向在外面半是伺候半是監視的童磨指到我身邊來的僕從問個清楚,眼下究竟是什麼時候——
「七月十三。」
僕人的回答是這樣的。
我一怔,隨即才反應過來,似乎是在明治之後,通行的歷法就都換成了西歷,只看日期並不能推測出月亮的圓缺。
而更重要的是,在詢問的時候,我也是忽然才想起,前一天夜間與童磨對談的時候,天邊懸著的分明是一彎殘月。
「那麼昨夜可有月食?」心懷忐忑的,我又問了一句。
僕從的臉上露出了茫然。
我心下卻是恍然清醒了許多。
如若真是月食這樣的特殊現像的話,即使對周遭事情再怎麼漠不關心,這位在教內行走的普通也斷然沒有絲毫不知情的道理。
可如果沒有發生月食的話,不過一夜之間,月亮又怎麼會走完一整個圓缺?
那些畫面似乎的確曾出現在我的眼前,真實得有些不可思議,可仔細想想,畫面之間的違和感又豈止是月亮這一處?
我分明記得最初的時候我身邊是有一個名叫我妻善逸的鬼殺隊的少年的,可在化姬出現之後,那孩子的身影便也悄無聲息地消失了——一般來說這種事情在現實當中是可能做到的嗎?
或許……我所看到的這些帶著違和感的場景根本就不是現實,而是真實得有些過頭的夢境?
可如果是那樣的話,這段夢境又是從什麼地方開始的呢?身處現實中的我又處在何年何月,面對著什麼樣的場景呢?
我努力思索著,可卻始終無法找到答案——直到一道暖黃的光線映在了我的眼前。
下一個瞬間,眼前的場景忽地發生了變化。
——我不確定這是夢境的延續還是已經醒來,事實上,我此刻的感覺與上一個瞬間並沒有什麼不同,一切都無比真實而清晰。可身下在榻榻米上鋪好的被子卻似乎在提醒著我,自己剛剛是在睡著的。
我坐了起來,環視著周圍的環境——這是個算是寬敞的十二畳的和式,木紋的牆壁裡嵌著的紙拉門緊緊地合著,將這個小房間與外界徹底隔了開。
鼻尖掃過的是榻榻米帶著的藺草的香氣,牆上掛著頗為常見的畫著花草的畫卷,而牆角的蒲團上坐著的,是單手撐著額頭似笑非笑地看著我的擁有彩虹瞳的男人。
「看來我這裡可真是個能讓人安心的所在。」見我有了動作,童磨眼底的光也霎時亮了許多:「沒想到還能看到你這樣無防備的表情呀。真是難得的收獲。」
他這樣的反應讓我更是茫然。
——我腦海裡似乎並沒有睡著之前的任何記憶,而他說話的態度又實在讓人捉摸不定,只從這樣的表現裡,我一時間也沒辦法判斷之前到底發生過什麼樣的事情。
又或者這裡也依然是夢境?
我不由得這樣想。
可當這樣的念頭逐漸占據我的腦海的時候,事情卻又開始按部就班地向下進行了下去。
「說起來……」童磨站了起來,湊到我的面前,俯身停在了一個頗為曖昧的距離:「源小姐似乎也有很長時間沒有出門了,今夜有人請我去看戲,不知道你肯不肯賞光與我同行呢?」
「看戲?」
我疑惑。
童磨稍稍退開了些,伸手在口袋裡摸了摸,接著用修長地手指攆出了兩張剪裁精巧的紙片來:「說是在東京都心的帝國劇場。」
我全沒料想到他竟然會對我發出這樣的邀請。
演劇,這是早些年隨著西洋的軍隊一並湧入日之本這片土地的新鮮玩意兒,是現下所謂上流社會的人頗為青睞的消遣。
只是身為鬼的童磨也會對這種東西感興趣嗎?看著他一貫帶著的輕佻玩味的表情,我並不這樣認為,想來他的邀請多半是別有用心的。
「你想要做什麼?」我很直白地問著。
「只是想請你看『一場戲』而已。」童磨微揚了下眉尾,於是臉上的笑意便顯得有些狡黠了:「或者可以說成是……」
「DATE。」
第50章
我並不理解童磨所說的那個詞是什麼意思, 而他也似乎沒有跟我解釋的意圖。
在這種立場和對方的動機都不明朗的狀態下,我實在不覺得應下這種莫名其妙的邀請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可眼下我所處的地方或許根本就不是能夠受我主觀意識控制的環境, 總之當我再度回過神來的時候, 自己已經跟童磨並肩站在了人群熙攘的銀座街頭。
比起鄉間低矮的屋舍, 東京都心倒是有不少宏偉的高樓, 而坐落在半藏濠邊的帝國劇場設計更是獨出心裁——至少眼下的鬼族是不會有這種風格的建築的。
身側的男人換上了一身酒紅色的西式剪裁的禮服,頂著一頂時下頗為流行的中折的爵士帽, 恰遮住了他頭頂那一團形狀略有些可怖的痕跡——如果拋開心底的那些疑惑不談,這副扮相的童磨倒是頗有幾分耐看,有著衣裝的襯托,配上毫不掩飾地帶著輕佻的笑意,倒像極了時常在東京街頭走動的上流社會的花花公子。
而穿著薄墨色小柄繡花的和服, 又搭了樺色羽織的我看上去就似乎多少有些不合時宜了。
——畢竟會特意跑到這裡看戲的人多總是喜歡西洋的玩意兒多一些。
不知是不是這和洋折衷的搭配有些打眼,又或者是童磨那副模樣本身就足夠吸引旁人的注意了, 總之一路走來,我們這個奇怪的組合也收獲了不少來自路人的側目。
只是眼看著到了劇場門口,童磨卻並沒有與我直接進去,而是帶著我鑽進了旁邊的一條幽暗的小巷。
「童磨大人!」
迎接我們的是一個帶著驚喜的聲音。
我很快便看清了那道纖細的身影——即使在黑暗之中, 她身上帶著的美也依然讓人無法忽視。
是之前在童磨房間門口見到過的那位。
「奈央子這個時候還有閑暇跑出來跟我見面嗎?」童磨單手抄著口袋, 看著朝這個方向小跑過來的姑娘。
「距離演出正式開始還有一段時間,因為怕大家會緊張,監督總會在這個時候給大家一點自由放松的時間——」盡管施了相當厚重的濃妝,可那姑娘臉上帶著的鮮活情緒卻依然十分清晰, 羞怯著, 興奮著,還帶著一絲莫名的緊張:「童磨大人能來看我的初次登台真是太好了!」
我忽然想起, 上次見到這個人的時候,她還是管童磨叫「教祖大人」的,而此時此刻卻已經換成了他的名字。
這中間大抵是經歷了些什麼的。至少這個漂亮姑娘在看童磨時的情緒比從前更雀躍著。
她甚至在刻意無視著我的存在。
「等演出結束之後,童磨大人可以到我的樂屋來嗎?」試探性地,她怯怯地問了句。
「當然。」童磨卻是十分痛快地應了下來:「我也給奈央子准備了禮物呢。」
「是奈央子最想要的東西。」
那女孩子的眼睛瞬時更加明亮了,她揚著唇角,笑得無比燦然。
「我期待著。」
她說。
「你在打什麼算盤?」在那孩子匆匆提著裙角趕回劇場後台之後,我問那依然滿面笑意的男人。
「我是不會算計自己的教徒的。」童磨卻是這樣說,他抬手探上了帽子的邊沿,借著巷子晦暗的光線,露出了頭頂那一潑血一樣的痕跡。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那痕跡此刻的顏色尤其鮮艷。
「既然我說了會給她最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能做到。」
童磨的話裡總似是浸著一種莫名的寒意——我不確定他究竟想對那孩子做些什麼,但總之我想,事情恐怕不會如那個女孩子預想的那樣美好吧。
不過比起憂心別人,此刻的我更關心的問題是——
「那麼你為什麼會帶我來這兒?」
聽到這個問題,童磨忽的轉過身。於是我與他之間的距離瞬間被拉到了一個曖昧到可以感受到對方體溫的程度——浸潤了夜色的鬼身體總是格外寒冷的。
我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卻不期然地撞上了身後的牆壁。童磨揚著唇角,露著那一對尖利的獠牙。他伸出手臂,撐在了我背後的牆面上。
「如果我說我只是單純地想與你共享這段時光,你會相信嗎?」
那張年輕的面孔近在咫尺,恰好能讓我看清他瞳孔深處掩藏的一片虛無。
他說的每一句話都不是出自本心的,因為這個家伙或許根本就沒有擁有過「本心」這種東西。
「不會。」
我回答得十分直白。
向側面挪了挪,我總算順利這個被他圈出來的狹小空間。而童磨對此也並沒有更多的反應,只是若無其事地站直了身子,往巷子外走去。
進到劇場裡的時候,旁邊的席位上已經坐了人。
那是個穿著入時的青年女子,旁邊帶著個穿著洋裙的五六歲的小姑娘。
「媽媽,爸爸為什麼沒跟我們一起來呢?」經過她們面前的時候,那小姑娘正仰著頭,撒嬌似的問著身邊的女人。
「因為爸爸要在外面工作呀。」女人抬手拍了拍小姑娘的頭:「等演出結束之後,爸爸會來接我們回去的。」
「真的嗎!」小姑娘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那太好啦!」
這樣陌生人之間的尋常對話本不該引起我的注意的,可出乎我意料的是,身旁的童磨竟主動跟那位穿著入時的年輕婦人打了招呼。
「真沒想到竟然能在這裡見到昔日劇團最有名的花旦,能一睹家城麗小姐的芳容,今天的運氣著實不壞。」
女人的臉上閃過了一瞬的訝異,但隨即便換上了尋常的禮貌的笑容:「那都是陳年舊事了。」
「是我突然打招呼顯得有些冒昧了吧。」童磨像模像樣地彎下腰,似是在表示歉意,卻又湊近了那女人些:「遺憾的是我並沒有那份榮幸在您引退之前欣賞過您的表演,但奈央子小姐總會提起您——畢竟您是她最喜歡也是最憧憬的前輩呢。」
聽童磨這樣說,那個被叫做「家城麗」的女人臉上的防備頓時少了許多,禮節性的笑容裡也摻了幾分真心:「原來是奈央子的朋友。」
「今天是她第一次登台表演呢。」童磨說:「雖然只是助演。」
女人似乎是怔了一下,一雙漂亮的眸子裡閃過了一種似是惋惜的情緒。
「那孩子是真心喜歡演劇的,能看她站在舞台上,即使只是助演,我也為她開心。」她拍了拍一旁似是不安般抓著她衣角的小女孩。
「真是可憐。」尋了座位坐下的童磨忽然這樣說。
「什麼?」
「即使沒有天賦也拼命想要站在舞台上,想要『讓自己的美也成為永恆』。」童磨微側過頭,看著有點驚疑的女人:「但最有天賦的人卻在鼎盛時期選擇了引退。」
「真是可憐。」
童磨的話讓那個漂亮女人的表情有些錯愕,而氣氛一時間也有些尷尬起來。
這讓我也有些進退兩難,因為童磨坐的位置恰與那位前任演員隔了一個空位,而那個空位本該是我的位置。
「誒呀,真是的。」似是想起什麼一般,童磨忽的站起了身,抬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將我推到了座位邊上:「我不過是與別人說了兩句話,你也不必這樣吃味吧。」
「——什麼?」
待我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已經被他按到了座位上。
劇場的座位雖然並不密集,可即使在這樣的距離下,我也依然能感受到旁邊那個女人身上的溫度。
人類的溫度。
「感情真是好呢。你們兩個人。」帶著溫婉的笑意,那個女子再次開口:「所以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不是嗎?因為嫁給了喜歡的人所以辭去了以前的工作。」
「畢竟現在的我已經不再是『家城麗』了呢。」
女人臉上的笑容燦爛得有些讓人目眩。我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我知道自己為什麼無法直視這個女人的面容——因為她的笑容裡藏著一種我不敢覬覦也無法觸碰的,大概是名叫「幸福」的東西。
想來她所愛的人待她也很好吧。
真讓人艷羨。
客席的燈光暗了下來,舞台上演出的喜劇也同樣是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橋段。
——混像是在嘲諷著什麼一般。
「可惜都是假的呢。」轉場的時候,童磨忽的低低在我耳邊說了句:「人類總是喜歡在這種虛假的東西裡獲得滿足。」
我這才發現他正單手撐著下巴,臉上的情緒看上去多少有些百無聊賴。大抵因為劇場燈光著實昏暗,他才會露出這樣不加掩飾的神情——沒有悲傷,也沒有喜悅,有的只是無盡的虛無。
這副百無聊賴的表情讓我更加確信,童磨決計不是因為想要看一場演劇才跑到這個地方來的。
「那麼你為什麼會來看這場演出呢?」我反問。
「她希望我能看她的演出。」他這樣回答著:「更重要的是她希望從我這裡知道怎樣才能『讓自己的美成為永恆』。」
「這是她作為信徒向我提出的祈願,那麼作為她所信奉的人,我當然會滿足她的願望。」
「我會告訴她的,她最想要的答案。」
第51章
其實以奈央子在劇團的地位, 是並不會有屬於自己的樂屋的。不過當我跟童磨到了後台的時候,幾個女演員共用的房間裡卻只有奈央子一個人。
見到這樣的情景,我也十分識趣地候在了門外——事實上我大抵也猜出了房間裡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衣料摩擦的聲音和屋內兩個人低聲的耳語自然避不開鬼族的感官, 未過多久, 空氣裡便浸染了一絲似有似無的血腥味, 而房間裡的低語聲也漸漸地歸於平靜, 取而代之的是皮肉破碎的窸窣響動。
我想我本應該出手去阻止的。
人類之所以會對鬼族產生那麼大的誤解,從根源上來說就是童磨此刻的這種行為所致的, 而眼下的他與我只隔了一道門板的距離而已。
可我卻是意料之外地全然沒有動手的意願。
「我擁有永恆的生命,與我融為一體之後,你的美麗也會因此而變得永恆。」這是童磨給那孩子的答案。
這根本就是個誘騙獵物的借口而已,我很清楚這一點,這個世界上並沒有極樂, 身為惡鬼的童磨也不可能將人的靈魂送往極樂。
可那個女孩子卻是相信了的。
她相信自己所愛的人會送給自己最想要的東西,即使那在旁人看來是最不堪的結末, 她也甘之如飴。
——我並不想去打破她的夢境。
又或者我情願相信,這裡只是我的夢境而已。
幾近破碎的記憶讓我對周遭的一切都沒有什麼實感,盡管之前感受到的那些人類的氣息是真實的,舞台上演出的畫面也是真實的, 而此刻傳到耳畔的房間裡的窸窣聲響也似乎是真實的。
可我依然沒辦法確定這裡就是現實。
——所以如果這裡只是夢境的話, 那麼我不去理會那房間裡發生的事情似乎也無所謂吧。
在給自己的退縮找了個堂而皇之的借口之後,我似乎總能在對一些顯而易見的錯誤行為視而不見時也可以保持心安理得。
「啊啦,真沒想到,我們又見面了呢。」
耳邊忽然傳來了一道帶著笑的溫柔女聲。放眼看去, 卻是剛剛坐在我旁邊的那個女人。
只是此刻她的身邊並沒有跟著那個孩子。
「剛剛把由衣送到了她爸爸那裡。」女人自然而然地向這個方向走了過來:「初次登台可是難得的時刻, 我想著還是該跟奈央子打個招呼比較好。」
我怔了一下。
我無法確定此刻如果拉開房門的話會出現怎樣的光景,更不知道眼前的女人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雖然我內心裡有一點好奇,但幾乎是出於本能的,我還是出聲阻止了她。
「童磨……我是說之前在我旁邊的那個人正在與她相談。」若無其事地站在門口,我剛好擋住了女人前進的方向。
女人臉上的表情閃過了一瞬的訝異。
「他是萬世極樂教的教祖。」我又說。卻也不是為了解釋什麼,只是普通的陳述而已。
於是女人的眼睛透出了恍然,接著她抬手掩著唇角,輕笑了句:「可真是讓人意外呀,原來作為一個教派的教祖,也是會跟尋常人一樣,跟心儀的人——DATE的。」
同樣的詞我在童磨的口中也聽到過,可我並不清楚這個舶來的詞到底代表著什麼——或者說即使了解我也並不會在意,因為我知道,不管童磨的言語是怎樣的曖昧,我與他都不是,也不會是那樣的關系。
事實上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再跟這個女人聊些什麼,更不知道事情該往什麼樣的方向展開。
違和感,我能感受到的,只是一種幾近脫離現實的違和感,好像有什麼厄介的事情即將降臨一般。
而好像是內心裡不祥的預感終於應驗了似的,在空氣陷入短暫的沉默時,忽的有一道氣息硬生生地闖入了這個並不寬闊的走廊。
而在察覺到這個氣息的時候,我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僵住了。
來人的腳步很急,氣息裡似帶著股沒來由的躁怒。而他帶著的情緒讓我也沒來由地覺得不安了起來。
我甚至有一瞬間想要逃,可當我看見那對猩紅色的眼眸時,身體就好像被什麼禁錮住了一樣,完全動彈不得。
身邊的女人大抵也察覺了空氣中的微妙,但她顯然不會理解氣氛為什麼會變成這副模樣。
「月彥先生,是怎麼了嗎?」有些茫然的,她側頭看著向這邊走來的男人,語聲滿是疑惑:「由衣沒跟您一起嗎?」
那男人對這樣的話並沒有什麼反應,反而是我,在理解了這句話背後代表的含義之後卻是無法抑制地顫抖了起來。
是怎麼回事?
那個讓這位曾經的演員放棄舞台,一臉幸福地進入家庭生活的男人,那個讓她提起的時候,漂亮的面容上都會浮起帶著一點驕傲的羞怯的人,那個讓她憧憬的,讓她掛心的男人原來是——
「找到你了。」
熟悉的低沉嗓音在我耳邊響了起來,仿佛夢境一般。
——這可真是個糟糕的夢境啊。
下一個瞬間,手腕間傳來的牽引力讓我重心有些不穩,只是在跌倒之前便撞上了個並不陌生的胸膛,接著一雙手臂環上了我的肩頭。
我下意識地想要掙扎。
可這樣不成氣候的反抗只是讓對方將我鎖得更緊罷了。
「我想起來了。」幾乎是貼著我的耳根,那個男人這樣說著,微涼的吐息讓我的顫抖愈發明顯起來:「或者說我突然有了關於你的記憶。」
「阿雅。」
是熟悉到讓人沉迷的聲音,可他的語氣卻早不似當年那樣溫柔了。
——是隨著他的體溫一並冷了下來吧。
可我依然覺得自己的心跳亂了節奏。
「月彥……」顫著聲,我終於再次將這個熟悉的名字宣於唇齒間:「不。不是……」
我屏住了呼吸,聲音愈發低細,於是胸腔裡過於強烈的跳動卻愈發明顯了。
「……鬼舞辻……無慘。」
他沒有回應我,又或者是因為隔了太久的時光,恐怕他自身也不知道該怎麼對我做出回應吧。
「等……月彥先生?」
在我更沉浸在這種莫名詭異的氛圍之前,滿是疑惑的女人的聲音卻霎時讓我覺得發寒。
我不知道對於鬼舞辻無慘這個男人而言,我到底算是什麼,但回想起那個女人在提及他是臉上露出的表情,我只覺得我之前所有的糾結都更像是個笑話。
——或者也不是,畢竟對於他而言,總有長達千年的歲月來衝淡所謂的感情,然後自然而然地容許其他人也像我那時一樣站在他的身邊,他或許也會邀請其他人看櫻花,也會掐了玫瑰送給旁人。
而再見到我的時候,他也還可以一臉平靜地如從前一樣將我擁入懷裡,但那份感情大抵已經變得不一樣了。
又或者是從一開始就跟我想像當中的不一樣。
「你放開我。」
再開口的時候,聲音竟是出奇地清冷,帶著一點讓人始料未及的沙啞。
我感覺男人的身體微僵了一下,而借著這個瞬間,我終於掙脫了他的束縛。
腦海當中一片煩亂,過往與眼前的畫面不斷交疊著,讓我愈發理不清頭緒,以至於沒能察覺突兀地變得有些模糊的視線和面上沒來由的一層濕涼。
當那留著尖長指甲的手指略過我眼角的時候,我下意識地別過了頭,這樣的舉動惹得面前的男人皺起了眉頭。
——似乎是在生氣一樣。
可他又憑什麼生氣呢?
我本就不是他的附屬品,況且是他先背離了那段時光,我才是被遺忘在一旁的一個。
我知道的,從一開始我就知道的,當我回到這條軌跡上的時候,再見到他的時候一定會覺得陌生。人都是會變的,經歷了這麼久,這個男人與當初那個病弱的少年早就不是同一個人了。
現在站在我眼前的這個家伙,他只是鬼舞辻無慘而已。
恍然間,耳邊忽然響起了一陣細碎的銀鈴的聲音,輕微的,卻格外清晰,仿佛能牽引人走出濃霧環繞的密境一樣——不知為什麼,那一瞬間我竟會這樣想。
而當我順著聲音看去,看見了那張化著妖冶妝容的面孔時,才莫名地覺得一股寒意自脊背蔓延了開來。
她看著我,臉上的笑容細看之下實在有些詭異——而她就帶著那樣的笑容施施然地向我的方向走了過來,完全無視了在一旁猶自皺著眉的鬼舞辻無慘和還在狀況外的家城麗。
我下意識地想往後退,卻只是撞上了背後的門板。
愈來愈近的女人始終沒有說話,只是衝著我伸出了手,只是她的手心裡並沒有握著刀劍一類的利器,而是捏著一枚形狀精巧的似是羅盤形狀的東西。
緊接著,一道刺目的白光自那羅盤的中心亮了起來,於是周遭的一切霎時歸於沉寂,唯有耳邊傳來的似是烈風一樣的呼嘯聲。
未幾,炫目的光線暗了下來,似是烈風鼓動的聲音也徹底消失了。而當我適應了眼前略有些晦暗的光線之後,才發現之前讓我覺得煩擾的人全都不見了,原本裝潢精美的帝國劇場的走廊也變成了幽暗的樹林。
耳畔驟然響起了腳步聲,而我所能感知到的是一個陌生卻無比強大的氣息。
是屬於人類的氣息。
順著氣息的來源,我回頭看去,只看見一個穿著暗紅色羽織的青年正向我走來。那是張年輕而英俊的面容,如深潭一樣的眸子裡帶著對我的審視。他額邊生著的暗紅的似是火焰般的紋路與耳下綴著的花札似的耳飾即使是在夜色的映襯下也格外醒目。
他單手扶著佩刀的刀柄,而那把蘊藏著靈力的日輪刀直白地告訴了我他的身份。
——是鬼殺隊。
第52章
我沉默地看著那個頂著紅發的鬼殺隊的劍士, 而他同樣安靜地看著我,他單手扶著刀柄,與紅發十分相稱的暗紅色羽織在夜風下輕輕擺動著。
——是很奇怪的扮相呢。他身上所穿著的小袖和長袴著實不像是眼下的樣式, 衣服上的紋樣更是過於古樸了。
或許因為認定了眼前的一切都是夢境, 在面對一個隨時可能會對我拔刀相向的鬼殺隊的劍士的時候, 我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挑剔他的穿著。
我與這個男人對視了很久, 我以為他會與之前遇到的所有鬼殺隊的隊士一樣拔出自己的佩刀對我進行攻擊,可是他沒有。
和著林間漏下的月色, 他輕聲開口,聲音也顯得格外柔和。
「為什麼會哭呢?」
「……什麼?」
突然的發問比任何方向劈來的刀刃都更讓我措手不及,因為我能根據對方的劍招來分析接下來的應對手段,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這樣的一個簡單的發問。
為什麼會哭?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哭,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流淚的。
是發生了什麼吧?可究竟是發生了什麼呢?
那一瞬間, 我甚至有點記不真切了。
童磨邀請我去劇場看戲,然後我遇到了鬼舞辻無慘, 再然後呢?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而這裡……又是什麼地方?
不知是因為久未見我回應,對方終於覺得氣氛有些尷尬了,又或者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等到我的答案,總之片刻之後, 他再次開口, 這次卻是用十分篤定的語氣說著:
「你是鬼。」
我點了點頭。
盡管可能會給自己帶來麻煩,但這樣的事情本就不需要否認也沒辦法否認。
「原來鬼也是會流淚的。」似是嘆息一樣的,男人這樣說了一句。
深吸了一口氣,我抬手拭過自己的眼角。濕涼的觸感告訴我, 那男人說的是真的, 我的確是在流淚的。
「真是奇怪,明明是鬼, 我在你的身上卻感受不到殺戮的氣息。」他又說:「我能感受到的只有悲傷。」
「你在覺得難過嗎?」
「我沒有覺得難過。」穩了穩心神,我開口,終於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來:「我也不會做傷害別人的事情。」
「真是奇怪。」他抬起眼,將目光聚在了我的身上——可不知為什麼,即使聚了焦,即使他的目光也足夠熾熱,可我依然從那雙眼睛裡讀出了一種莫名的空洞。
像是在追思什麼一樣。
「這樣的話我本來不應該相信的。」
「我一直覺得鬼是只會肆無忌憚地剝奪別人幸福的家伙,可看到你的時候我卻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不一樣。」
「就好像你不是剝奪的一方,而是……被奪走的一樣。」
沒頭沒尾的話讓我有些摸不清頭腦,可至少我能感受得到他在這樣說的時候,空氣裡是逸散著一股莫名的哀戚的。
恰似與我心裡的什麼情緒形成了微妙的共鳴。
可我不懂。
「說什麼剝奪的,可幸福……這種東西又是什麼呢。」
男人的氣息微滯了一下,隨即空氣裡的悲傷也添了一點酸澀。
「至少於我而言,擁有一個小房間,跟愛的家人生活在一起,睜開眼睛就能看到,伸出手就可以觸碰到,這樣就足夠好……」
他的眼裡似乎終於有了一點光彩。
「不會太奢侈了嗎?」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衝動,只是這樣的話就好像是出自我的本能一樣。
腦海中的混沌讓我無法更有條理地去思考和分析眼下的狀況,只是聽他輕描淡寫地說著那樣的事情,我只想反駁他——
「說什麼『這樣就足夠』的,可這樣的事情對於很多人來說根本就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啊。」
「因為肩上背負的命運而沒辦法跟喜歡的人相與,在短暫的時間稍微獲得一點溫存都覺得是偏得,明明約定好了之後還會再見的,可再見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根本就是可有可無的一個——」
「——如果幸福是如你所說的那麼遙不可及的東西的話,那我這樣的人,是不是生來就沒有獲得幸福的資格呢?」
說出這些話的時候,連我自己都覺得有些驚訝。
這樣的念頭似乎從來沒有在我的腦海裡出現過,又好像從一開始就植根在我腦海當中,只是我一直不曾去注意過,直等到眼下,它們才像是驟然遇到春天的花一樣被我自然而然地宣之於口。
空氣漸漸陷入沉寂,男人眼裡也似乎染上了更多的色彩。
帶著懷念,似乎也帶著同情。
又過了不知多久,那個鬼殺隊的青年男人終於將自己的手從刀上拿了開。他緩步走到了我的面前,用略有些拘謹的動作輕攔住了我的肩頭。
當那雙溫熱而寬大的手掌落在我脊背上的時候,我想,這位鬼殺隊的劍士實在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啊。
「沒有人是沒有獲得幸福的資格的。」
「所以不要哭。」
我知道他的擁抱並沒有更多的意味,他只是想安慰我。因為在我說出那段意味不明的話的時候,視線似乎又有點開始模糊了。
只是一瞬。
我大抵也是渴求那樣的溫暖的,渴求這位鬼殺隊的劍士口中的「觸手可及的幸福」,而他在用這樣簡單的行動贈予我「獲取幸福的權利」,即使他的幸福已經在過往的歲月裡被無情剝奪了。
而當這個劍士用自己的溫暖將我包裹的時候,我似乎恍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如果不是那個男人的話大概是不行的,我所渴求的溫暖,如果不是來自於那個縈繞在我腦海當中的男人,大概是不行的。
我終於不得不承認自己也並非是真的純粹貪戀著人類的溫度,因為當那位劍士用比當初的病弱少年更熾熱的溫度擁抱著我的時候,出現在我腦海裡的卻是劇場令人目眩的燈光——我分辨不清那是夢境還是現實,可當我回想起那個場景的時候,才恍然發覺,即使他身上的讓我沉迷的溫度已經不存在了,他的擁抱卻依然可以讓我覺得悸動。
是因為喜歡,所以才會在看到他身邊還有別人存在的時候覺得難過吧。
「也許成為鬼也並不是你的本意吧,而被這樣的身份剝奪掉幸福也並非是你的選擇。」退開半步,鬼殺隊士看著我,目光裡露出了一點堅定:「這樣看來,被鬼的存在破壞了幸福,即使對於作為鬼的你,也是一樣的不是嗎。」
他這樣說或許也沒錯。出生在鬼族史家本身也不是我可以選擇的事情,因為自己的身份而被化姬憎惡,因為肩上的使命而擁有無法逃離的命運,有喜歡卻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在一起的人。
這樣的事情當然並不是出自我的本意,可我也不會因此而怨恨我的出身——我也曾經因為自己純粹的血統而驕傲過的。
「你知道那個男人在哪裡嗎?」面前的人忽然發問。
這大約是他最想從我這裡知道的東西吧,他是鬼殺隊士,是以誅殺惡鬼為使命的人。雖然他並沒有對身為鬼的我刀劍相向,但他依然沒有忘掉自己的目的——
「那個會讓更多人陷入不幸的家伙,傳說中的,鬼的始祖。」
讓人陷入不幸的人……嗎?
這樣說或許也沒什麼錯,因為曾經的我也認定是他的存在才讓我陷入那樣的不幸的,可事實上,對於我來真正的不幸的根源甚至比他的存在還要早——而如果我沒有與他相逢的話,或許我根本就不會意識到什麼是不幸。
是命運。
真正的不幸,大概都該歸咎於命運的造化,而那個為人憎惡的家伙,也只是命運的一環罷了。
因為他是可以被看到的敵人,所以他該被憎惡,該被清除。至少鬼殺隊是這樣想的。
我不知道自己在聽到他提及那個男人的時候臉上露出的是什麼樣的表情,事實上我並沒有對這樣的話有什麼驚訝,因為鬼與鬼殺隊是對立的這種事本就是理所當然的。
但我的表情大概還是有些滯頓的。
在充盈著悲傷的空氣裡,我感受到了那個頂著紅發的年輕鬼殺隊劍士的決意。
他想要找到那個男人,想要打倒那個男人,然後將鬼這種被認定了的會給人帶來不幸的存在徹底從這個世界上鏟除。
他想用自己手中的日輪刀給予這個被鬼荼毒的世界救贖,這同樣也是對他自己的救贖。
或許也有對我的。
但他的敵人是鬼舞辻無慘,在命運面前,他也只是一個棋子而已。我並不覺得他能真的將世界從不幸當中拯救出來,這樣的事情不會有人能做得到,他或許可以拯救一部分人,可不管怎麼看,他所說的那句「沒有人是沒有獲取幸福的資格」實在都是徹頭徹尾的謊言。
曾經給予我短暫幸福的那個人,那個我時至今日也依然帶著一點說不出口的期待的人,那個我愛著也恨著,但終究還想再見一面的那個人,只要他還活著,這個世界上就會有更多的人變得不幸。
所以他該死去,他必須死去。而我沒有立場去阻止這樣的事情發生。
如果雙方的幸福是沒有辦法共存的話,那麼注定會有一方要陷入不幸的深淵當中。
這大抵是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無法跨越的「咒」。
第53章 番外(化姬)
化姬親手殺的第一個人是那個女人的孩子。
那時他正陷在無比復雜的情緒裡無法自拔, 而化姬輕而易舉地用自己的匕首刺進了他的身體,從背後,在他還無比信任她的時候。
真是愚蠢。
居然那麼輕易地就相信了她是站在他那邊的, 還那麼無防備地把後背給了她。
看著那家伙倒在地上的身體時, 化姬的心裡甚至沒有更多的波折——盡管這是她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 可這並非是她墮為惡魔的開端。
事實上惡魔一直都在, 都活在她心裡,而當她第一次對那個一臉懵懂的小姑娘伸出手的時候, 那只沉睡在心底裡的凶獸便再也不會安生了。
化姬知道這一點。她比誰都更清楚這一點。
那孩子本沒有錯,可她出生在了源氏,她繼承了那樣的血脈,自然該分擔這樣的過錯——
第一次將還在襁褓中的小娃娃抱在懷裡的時候,化姬便這樣想。
「化姬大人您看, 千雅小姐生得似乎格外像您。」
那個姑且算得上是她的兒媳的女人這樣說著,眼神裡帶著種說不出的初為人母的溫柔。
——她說的實也沒錯, 是很像的,因為很多很多年之前,化姬也曾這樣在周遭的期待與疼愛當中降生於這個世界。
「源氏也終於有了子嗣。待她長大,也會成為優秀的史官吧。」
女人繼續絮絮說著:「到那時, 千誠也能卸下肩上的擔子了, 便可以與我做那些一早就說好了的事情。」
她在說這番話的時候也並沒有帶著什麼惡意,只是單純地表達自己對未來的憧憬罷了,可在化姬聽來,這樣的話卻是無比的諷刺。
——憑什麼。
化姬總在這樣想著。
明明她也是純血的本家鬼, 明明她才是源氏當家主人源千和的妻子, 明明她從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就開始憧憬那個男人,可為什麼, 為什麼當她好不容易站在他身邊的時候,好不容易讓他把視線停留在了她身上,他的目光卻是空洞的,好像在透過她看著另外一個人一樣。
是的,他就是在看著另外一個人,那個已經死在了平安時代的人類女子。
「你是被她蒙蔽了對不對?因為她也帶著鬼族本家的姓氏,所以你是被她欺騙了對不對?」
化姬曾經這樣一廂情願地認定著,她渴望著自己能在那個男人的口中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是男人只是看著她,靜默了良久才說出了一句:「……對不起。」
事實上他沒有待她不好,甚至因為在感情上的虧欠,他待她這個妻子總是格外優厚。他敬重她,維護她,也總會不吝惜地給她所有想要的東西——
他們在外人眼裡跟尋常的眷侶也並沒什麼不同,甚至這位傳說中溫文謙和的史家的當家要比尋常人更體貼一些,可這些東西在化姬的眼裡根本什麼都不是。
那些源千和給了她的玩意兒,以前她在家裡的時候也總能得到,而且或許比在源家得到的還要好些,而她真正渴求的,從一開始就憧憬著的東西,那個男人卻無論如何也不肯施舍她半點。
「對不起,感情的事情終究是沒辦法自控的。但至少我們是家人了。」
……家人?
可如果這樣的形容就可以讓人覺得滿足的話,她又何必在自己的孩子成親的那天沒來由地覺得吃味呢?
憑什麼?
憑什麼他們可以獲得那樣的幸福而她卻不可以?僅只是因為在她之前曾經有那樣一個女人存在過嗎?
——雪村奈奈。
化姬痛恨著這個名字,甚至曾經勒令周圍的人不要提及任何與這個名字相近的字眼。可即使是這樣,這個名字卻依然如同詛咒一樣盤繞在她的周圍。
即使過了幾百年,在午夜夢回的時候,源千和依然會偶爾呢喃著,在念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聲音裡帶著的是化姬求而不得的溫柔。
源氏,這一切大約都是源氏的錯。
這樣的怨恨在她的腦海當中不斷堆積,像是日漸繃緊的繩子,而終於有一天,那根名為「理智」的線徹底斷掉了。
她發瘋了似的用自己的靈力侵蝕了那個毫無反抗能力的小姑娘的身體。看著她痛苦的神情,感受著她的血液在靈力的催動下不斷充盈,幾乎要撐破整個身體——
看著別人的不幸本不是件可以給人帶來快樂的事情,可化姬卻在這樣的行為裡第一次收獲了扭曲著的類似報復的愉悅感。
——或許這是假的,可這樣惡劣的事情一旦開始就沒可能停下來。
可即使遭逢了這樣的事情,那個小姑娘卻依然還是依賴她的。因為那孩子的父母總是沉浸在與彼此的濃情蜜意當中,素來很少過問關於這個孩子的狀況,而除了化姬之外,她似乎也沒有其他可以依賴的人了。
「化姬大人,我好難受……」
當那個孩子用如蚊蚋般的聲音顫抖著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化姬只是輕描淡寫地回了句:「再忍耐一下吧。」
於是她就真的乖巧地收住了聲音,咬著嘴唇靜默地忍耐著。全然不掙扎也不反抗。
——可她不應該抵抗嗎?不應該歇斯底裡地說著怨恨的話,然後試圖從她的手裡掙扎出來嗎?
為什麼即使遭逢這樣的不幸也可以安安靜靜地耐受著啊!
內心裡難道就不會有一點點反抗的念頭嗎?
站起來啊!哭喊啊!掙扎啊!
如果有人遭逢這樣的凌虐都不知道反抗的話,那不會顯得因為不幸而扭曲到瘋狂的自己太奇怪了嗎?
化姬無法忍受這樣的事情,於是她的惡劣行徑也愈發變本加厲起來——可那小姑娘混似是為源氏定制的人偶一樣,即使面對強壓下來的不幸也能照單全收。
——或許也並不是這樣的。
化姬沒有想到的事情是,這個孩子大概從來也沒有體會過幸福的感覺該是什麼模樣,所以才會把這樣的不幸當成是理所應當的。
而當她終於明白了這一點之後,對這個小姑娘的興趣也瞬間失去了大半——直到她再次見到這個孩子。
化姬終於在這個孩子的臉上看到了她所期待著的憎惡的神情。
看著鬼族源氏引以為傲的血脈被污染,化姬卻並沒有預想中的暢快,反而像是被什麼梗住了心口一樣。
僅只是這樣而已嗎?
可即使破壞了別人的幸福,也沒辦法將自己從不幸當中拯救出來,到頭來,不過是讓更多人陷進不幸當中罷了。
在這個荒唐的世界裡,帶著各自的不幸過活,這樣的結局實在沒辦法讓人歡愉。
——「那麼索性把這個世界也一並毀滅掉吧。」
蒙著面孔的怪物衝化姬伸出了手:「打破時空的秩序,改變整個時間軸的運行軌道,讓這個世界陷入混亂當中,然後重新建立秩序。」
「也許在新的秩序當中,你也可以是幸福的。」
這實在是句漂亮而誘人的謊話。
扭曲著活了這麼多年,化姬也不至於蠢到別人說什麼她都相信。可內心裡對「幸福」這種字眼的渴望終究在那一瞬間戰勝了其他念想。
即使對方只是單純地想騙取她的力量,那又如何呢,左右這個無聊的世界即使毀滅了也沒有關系。
「歡迎加入我們。」
「我們的名字是——時間溯行軍。」
時間溯行軍擁有回溯過去的能力,而過去一旦發生了巨大的改變,會造成整個時空扭曲偏移,致使世界陷入完全的混亂當中。
這是他們想要的結果,然而事情當然不會那麼順遂。
「有檢非違使的存在以及時政手下的一群名叫『刀劍男士』的無聊付喪神時常干擾我們的行動,想應付他們,尋常的溯行軍的力量實在有些薄弱了。」
化姬心裡也很清楚,所謂力量薄弱其實也不過是對方找的托詞而已,他們會找上她的真正目的就是把她丟出去與那些干擾行動的家伙抗衡,如果她能得勝,當然皆大歡喜,如果她不幸出了意外,遭受損害的也只是她一個人而已。
——而同樣的套路她也一樣可以使用。
因為靈力的緣由,她本就可以肆意抹消那個名叫「源千雅」的孩子的記憶,而當她產生置身夢境的錯覺時,再把她送到過去——
「你對她做了什麼?」當那個男人一臉怒容地用血鬼術捏住了她的脖子,將她從地上提起來的時候,化姬臉上卻是帶著無比得意的笑容。
她並沒料想到那個孩子會與這個男人之間產生什麼感情,而能將這一對相互掛念的人生生拆開,於她而言簡直是意外的驚喜。
「鬼舞辻……無慘。」
有些艱難地,她這樣說著。
「你當然可以……殺死我,左右我活著……與死了也……沒什麼不同……」
眯起眼睛,化姬的唇角揚起了一個有些嘲諷的弧度。
「但如果……你殺死我……那孩子……就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你們永遠也不會再見面,這是我對你們的詛咒。」
第54章
見我許久沒有反應, 紅發的鬼殺隊士便再次開口,語氣裡也帶了幾分關切。
「怎麼了嗎?」他聲音很輕,柔軟的, 像是怕驚動什麼一樣:「是因為什麼顧忌所以沒辦法說出口嗎?」
看著他這樣專注的神情, 我卻只能悠悠搖了搖頭。
「不, 我真的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似是帶著嘆息一樣的, 我說:「事實上……」
略猶豫了一下,我卻還是繼續說道:「事實上, 我也想見到他的。」
十分罕見的,我竟也說出了這樣素來難以啟齒卻來自於本心的話來。
「這樣啊。」那個男人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接著看著我,唇角竟是向上揚了些許:「那要不要與我同行?」
「既然我們的目的是一樣的,那或許我們可以同行的。」他又說了一遍。
同行?
我垂下視線, 只覺得唇角不自覺地抽動著,卻不知道自己最終到底做出了怎樣的表情。
這個鬼殺隊的人比我以往遇到過的都要善良且溫柔, 他總是在用無盡的善意來衡量這個世界,他認定誅殺惡鬼是正義的事情,也認定我不是壞人,並以此得出了結論, 覺得我會成為他的同伴。
可並不是這個樣子的。
即使前進的方向是一樣的, 我們的目的終究是不一樣——甚至可以說是截然相反的。
他是真的想殺死無慘,將「鬼」這種根源徹底鏟除,而我只是想再見那個人一面而已。
不管怎麼看我都不該答應他的。
——可這裡不是夢境嗎?
因為是夢境,所以可以做出荒誕的選擇, 可以容許不經的展開, 可以說出以前說不出口的話,做一些之前連想想都覺得無法容忍的事情。
如果連在夢境當中都不得不按照既定的模式過活的話, 那我未免有些可憐了吧。
對於這裡是夢境這件事情,我並不是完全沒有疑慮的。畢竟我實在想不通為什麼自己會在夢裡見到這種完全不相干的人。
可不管是頻繁而詭異的場景的跳動還是眼前這個鬼殺隊的隊士莫名其妙的舉動都實在不像是在現實裡會發生的事情,所以我也只能姑且認定自己是在夢境當中的。
既然如此,那麼我的選擇看上去似乎就並不那麼重要了。
於是我答應了他。
大約是因為之前有過與胡蝶忍與煉獄杏壽郎一行人同行的經歷,又或者因為這裡的一切感覺起來都並不那麼真實的緣故,總之與那個紅發的鬼殺隊士同行的時候,我甚至完全沒有一丁點違和的感覺。
他告訴我他的名字叫做繼國緣一,是鬼殺隊的日柱。因為力量足夠強大,所以即使是在應付棘手的問題時,他也更傾向於獨來獨往——又或者說正因為他強大得有些過了頭,所以鬼殺隊的其他人才沒辦法跟得上他的腳步。
包括他的哥哥繼國岩勝也是這樣的。
「我總是在想著,如果可以的話,我更想跟兄長一起去執行任務。」在提及繼國岩勝的時候,他臉上罕見地露出了一點溫煦的笑意。
「如果有機會,我可以把兄長介紹給你認識,雖然他對鬼也很憎惡,但他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的人,我想他也會理解你的存在。理解『並不是所有鬼都是罪惡的』這件事情。」
我並不很能明白他為什麼會這樣認同我,身為鬼殺隊士的他不管怎麼看都不該對我這樣溫柔,可繼國緣一沒有對我刀劍相向,甚至還曾經想要安慰我,想要救贖我,想要把我引薦給他最重要的家人。
直到某一個黃昏與夜交界的時刻,我聽到他用十分含糊的聲音念出了兩個並不很連貫的字節:「uta。」
方才睜開的還帶著惺忪睡意的眼睛裡透過一絲驚喜,但隨即,那道光便如流星般暗了下去,而他的視線也恢復了往日的清明。
他沒有跟我提起過相關的事情,我也不想去揣度這樣的事——這於他而言大概並不是一段好的過往,而他現在也依然沒有從那段過往當中逃脫出來。
或者說正是因為他沒辦法從那段過往裡掙脫,所以才會成為鬼殺隊最強大的力量。
——這並非是所謂仇恨的力量,事實上,我在他的身上感受不到很多對於鬼的恨意。
我想他本就不是因為痛恨鬼而選擇鬼殺隊這條路的,不然他也不會那樣心平氣和地面對我。繼國緣一,他之所以會選擇拿起日輪刀,大概是真的想阻止更多的人陷入與他同樣不幸的境地吧。
他是在為了守護別人的幸福而戰鬥著的。
所以他的身上總是帶著一種別樣的溫柔。
而我,是在以一種幾近欺騙的方式留在他的身邊,堂而皇之地感受著這樣的溫柔。
隨著時間的流逝,我開始有些後悔答應與他同行了。每一次入睡的時候,我都期盼著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我可以回到自己原本的生活當中,可每次睜開眼睛,看到的都是與入睡前一般無二的風景,還有身邊穿著紅色羽織的繼國緣一的面容。
或許我該直截了當地跟繼國緣一挑明,事實上我並不是如他料想的那樣想要與他一起消滅鬼的始祖,與之相反,或許在他與那個男人戰鬥的時候,我會無法自控地站到對面的陣營當中去——可這樣的話時間拖得越久我便越沒辦法說出口。
帶著謊言生活實在是一件讓人萬分疲憊的事情。
如果夢境沒辦法終結的話,那麼或許我該主動讓這種有些畸形的狀態結束才好,盡管致使我陷入這種狀態的,本就是之前我不負責任的一時興起而已。
幾經猶豫,我終於還是決定趁這個男人注意不到的時候不辭而別。
恰逢那一日天氣陰沉得厲害,壓得山林裡素來穿梭著的風也完全銷聲匿跡了,和著盛夏如蒸般的酷熱,讓人的心情也沒來由地壓抑了起來。
「是很讓人煩躁的天氣呢。」在落腳的地方休息前,繼國緣一這樣說著:「像是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一樣。」
「是啊。」我有些敷衍地應和著。
這樣的天氣的確會讓人的情緒莫名躁動,而這樣焦躁的情緒難免會讓我有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如果我離開算得上是『不好的事情』的話,這樣的預感也算是應驗了吧。」
當我輕手輕腳地往外挪動的時候,內心是帶著這樣的想法的。
因為我著實不希望有比這更糟糕的事情發生。
可事實並不總會如人所願。還未走出很遠,身邊那道有些熟悉的氣息便漸漸清晰了起來。
是繼國緣一追上來了。
如果此刻加快腳步的話,大抵能趕在他發現我身影之前甩掉他,可那一瞬間,我忽的又想著,或許我也沒必要逃得那麼狼狽。
只是道不同無法相為謀而已。
不過一瞬的猶豫,那個男人的氣息便已經近了許多,於是我索性也不再向前,而是頓住腳步,等在原地。
「是我吵到你了嗎?」
我問。
「是這樣的天氣總是無法睡得安生。」
繼國緣一回答,聲音很是平靜。
我沒有再說什麼,而短暫的靜默之後,倒是繼國緣一再次開口。
「是要離開啊。」
是很篤定的語氣。
「嗯。」
我也並沒有繼續隱瞞的意思。
「不管再怎麼想,鬼殺隊和鬼終究是不同的,況且……我想繼國先生本身對我也有些誤解,只是我並不想打攪繼國先生的溫柔。」
我說著,可又覺得這樣說似乎並不很對。
「生而為鬼的確是我沒辦法選擇的事情,我也的確很想見那個男人。」短暫的思索之後,我繼續說著:「但我……」
「大概並沒有想著要打倒他。」
轉過視線,我看著那個穿著紅色羽織的男人:「這樣說的話,大概會讓繼國先生覺得失望吧。」
「但我知道繼國先生的理想是讓鬼這種『不幸』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所以我必須離開,不然的話我或許會阻撓繼國先生的行動吧。」
「因為那個男人啊……」
說至此,我卻並沒有繼續下去。
因為寂靜而燥熱的空氣裡驟然出現了兩道帶著血腥味的氣息。
是很強大的,鬼的氣息。
——當我感受到那樣的氣息的時候,才恍然明白,繼國緣一口中的「不好的預感」從一開始就並非指代的是我的離開,而是與這兩個突然闖到這兒的鬼的相逢。
而其中一個恰是我方才還在提及的,讓我的思緒剪不斷理還亂的家伙。
鬼舞辻無慘。
繼國緣一顯然也感受到了那家伙的存在,他握緊了自己的刀柄,戰意也霎時變得空前強大。
那張帶著張狂肆意的面容很快便出現在了我的視野當中,他睨著繼國緣一,臉上滿是倨傲與不屑。
接著,他將視線落在了我的身上,於是一對眉毛霎時間擰到了一起——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逐漸升騰起來的怒意。
這著實不是個適合見面的情景。
可我也並不覺得他有什麼資格發怒,因為他的身邊也同樣有著一個穿著大柄繡花的吳服的漂亮女人。
——真是嘲諷,混像是在這樣的場景下,誰也不肯示弱一般。
第55章
「是你?」沉著聲音, 無慘的語氣裡帶著說不出的慍意:「你在這裡?」
「是啊,我在這裡。」我的聲音卻遠比自己想像當中的平靜。
或許因為見過,所以才能心平氣和地接受他身邊時常有別人出沒這樣一個狀態吧。
「為什麼?」他沒頭沒尾地問了句。
我不太確定他到底想知道什麼, 而他似乎也並沒有解釋這個問題的意思。
短暫的沉默之後, 我答了句, 卻又不全像是在回答他的問題, 反而更像是自言自語的感嘆。
「我是想見你的。」
說出這樣的話的時候,先前一直垂首沉默著的吳服女人猛然抬起了頭, 一張漂亮的面孔上透出了似是難以置信的神色。
而從那雙並沒有多少活著的色彩的眼睛裡,我似乎看到了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怨念。
我無法確定她是在恨著誰的。但至少,跟在鬼舞辻無慘身邊的她並沒有覺得幸福。
這樣想來,她會無法理解想要見到無慘的我的心情大約也不奇怪。
無慘看著我,表情依然是慍怒著的。他似乎是在思索什麼, 雖然我覺得思考這樣詞彙看上去似乎與無慘並不很相稱。
良久,他才再度開口:「這就是你混跡在那種家伙身邊的緣由嗎。」
未等我做出回應, 他繼續用無比輕蔑的口吻說著:「用呼吸法的劍士?真是讓人厭煩。」
「你們又能做到什麼程度呢?不過是一群惹人厭煩的蟲子。」
「你是該在我身邊的,阿雅,所以為什麼要跟那種家伙混在一處?」
我想他並非是真的想尋求一個答案,只是在表達自己的憤怒而已。他的情緒永遠都會最直白地表現出來, 無論喜怒, 總是很好懂的。
他全然沒有把繼國緣一放在眼裡,甚至直到繼國緣一拔出了刀,鬼舞辻無慘所關注的重點依然是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鬼殺隊員的身邊。
然而他錯估了繼國緣一的實力。或者說他根本就沒考慮過一個人類的力量到底能到什麼程度。
赤色的日輪刀鋒上燃著火焰,似是要將周遭的一切燃盡一樣, 以摧枯拉朽之勢向鬼舞辻無慘席卷而去。
我完全來不及反應。
鬼舞辻無慘的反應倒是比我快上很多, 幾乎在繼國緣一的日輪刀揮出的同時向後閃去,堪堪避開了繼國緣一劈向他脖頸的致命一擊。
但繼國緣一手中的日輪刀端像是有生命一般, 一擊的余力尚未卸去,卻在轉瞬間調轉了方向,直朝無慘的方向斜劈過去。
無慘的氣息也終於罕見地出現了驚慌,他再閃避,繼國緣一的刀卻總是如影隨形,直到徹底纏上了他的身體,在他心口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刻痕。
在巨大的衝擊力下,無慘幾乎整個人飛了出去,接著他重重地跌落在了地面上,倏地沒了動靜。
我幾乎是下意識地想往那個方向衝過去,只是才向前走了半步,便被躺在地上的男人出聲喝止了。
「別過來。」
有些費力地撐著地面坐起來,無慘抬手捂著身上的傷口,額前的青筋崩著,素來宛如雕像般精致的五官也因為憤怒而變得有些扭曲了。
身體上的傷口並沒有如預料般地自動愈合,這大抵是繼國緣一手中的日輪刀的效用。
發現了這一點的鬼舞辻無慘也終於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那張狂怒的面容裡也終於沾染上了些許驚懼。
而在將鬼舞辻無慘擊倒在地之後,繼國緣一卻並沒有乘勝追擊。他停住了揮刀的動作,用刀尖指著無慘。
「我有無論如何都想要問你的問題。」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深沉的悲慟,喉間夾雜的音色伴著林間樹葉的擺動聲,連成幾近哀歌一樣的旋律。
「對於你來說,生命到底是什麼?」
繼國緣一說著,語氣裡幾乎沒有什麼波瀾,但我知道,在那平靜下面翻湧著的情緒或許比任何時候都要強烈。
鬼舞辻無慘是不幸的根源,而他面對無慘的時候,帶著的也並不完全是被剝奪了至親的恨意,而竟然是詰問——即使面對著無慘,他也依然希望能用人類心底的善意來揣測那個人的內心。
——他終究還是太善良了。
結局當然並不會按照繼國緣一所料想的方向發展,鬼舞辻無慘也不可能會回答諸如「生命到底是什麼」這種在他看來無聊透頂的東西。
生命毫無疑問是他最珍視的東西,是他最想擁有的東西,是他無論如何都想要延續下去的東西,然而這份珍視卻僅只限於他自己的事情。
至於其他人的生命——那根本不該是他考慮的問題。
為了延續自己的生命,他並不介意肆意去剝奪其他人活下去的權力,更不會羞於以無比狼狽的姿態逃竄。
當繼國緣一停下了揮刀的動作之後我就明白,這場戰鬥大概已經結束了,因為盡管他的刀尖就停留在鬼舞辻無慘面前近在咫尺的地方,可這樣的距離,對於無慘而言已經是足夠大的破綻了。
無慘的視線忽的往我的方向飄了一下,恍然見,我似乎看到他那雙薄唇輕顫了顫,口型卻像是在說——
「不要看。」
「走開!」
分明沒有聲響,可我卻好像聽見他在我耳邊用命令的口吻這樣說著。
我踟躕了一下,卻終於還是按照那個男人說的轉過身形,頭也不回地向叢林深處急衝了出去。
正與鬼舞辻無慘對峙著的繼國緣一眼下根本無暇分神來顧及我的動向,只是我突然的行動卻到底還是讓他的氣息產生了一瞬的動搖。
也恰是在那一個瞬間,背後忽然傳來了一聲清晰的血肉破碎的聲音。
我只覺得心驚——空氣裡驟然變得濃郁的血腥味讓我甚至沒辦法在一瞬間判斷出被撕裂的究竟是誰的身體,可無可避免地濺到我身上的有些冰冷的液體卻無論如何也不像是來自繼國緣一的。
是無慘。
過了很久我才終於認清了這個現實,那血肉迸濺的聲音,還有空氣裡彌漫的讓人作嘔的味道實際都來自於那個人。
可即使是這樣,我也依然沒有回頭。
我並不覺得背後出現的狀況會是出自繼國緣一的手筆,他所提出的問題還沒有得到答案,而他翻滾著熾熱的刀鋒上甚至都沒有凝聚多少殺意。
是他的溫柔讓無慘鑽了空子吧,在那一瞬間選擇了無比狼狽的方式試圖脫身——
背後傳來的刀鋒劃過空氣的聲音漸漸淡去了,掃過鼻翼的令人有些作嘔的血腥味也終於到了聞不到的程度。
再向前,我便不再能感受到繼國緣一的氣息,也不再能感受到鬼舞辻無慘的。
我不知道自己在這片陌生的樹林裡究竟跑出了多遠,總之我只是那樣漫無目的地向前跑著,直到跑到了路的盡頭。
而我在路的盡頭,在懸崖邊上的草窠裡撿到了一團形狀古怪的肉瘤。
那簡直像是一團碎肉胡亂拼接出來的東西,不過一捧大,冰涼的,卻散發著莫名強大的生命力。
在看到那一團不成樣子的東西時,我怔了一下,隨即不由得笑出了聲來。
「結果還是被我看到了丟臉的樣子啊——」
那肉瘤輕輕轉動了一下,混似是在對我說出的話做出反應一樣。
我並不確定這家伙到底還有沒有保留正常的五感,不過至少我在第一眼看到它的時候就已經判斷出了它——或者勉強該說成是「他」的身份。
鬼舞辻無慘。
我不知道他是懷著怎樣的心態以這種姿態從繼國緣一的手下逃脫的,不管怎麼看,他此刻的模樣實在是又可笑又可憐。
——雖然已經擁有了身為鬼的強大自愈能力,可被繼國緣一重創了的他此刻甚至比當年躺在病床上的時候還要虛弱一些。
我蹲下了身子,伸手將他捧了起來——那是種有點微妙的觸感,分明與尋常的肌膚感覺起來似乎也沒什麼兩樣,可他完全不規整的形狀還是難免會讓人產生一種違和感。
我帶著他翻下了懸崖,又漫無目的地趁著夜色穿過了一片頗有些繁華的城市——聽說這裡是醍醐氏的領地。
按照繼國緣一的說法,眼下該當是戰國,正是紛爭四起的時候,可醍醐家所轄的這片土地卻是格外地平靜。
如果拋開空氣裡飄著的一點讓人感覺到莫名煩躁的非人的力量的話,這裡或許的確是個適合人長住的地方,可守護這片土地的卻其實並不是什麼神明,而是真正的邪穢。
我能感受到那些力量強盛的大妖在拼命地從這片土地汲取著什麼,而繁華則是它們作為回報在這片土地上制造出的假像。
不過不管怎麼說,這樣邪氣過盛的地方著實不大適合鬼舞辻無慘此刻的狀況,畢竟他本身也不是什麼正道,而惡魔從來都很難從邪惡的東西中汲取力量的。
我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在即將走到這片被邪氣籠罩著的土地的盡頭時,我在騰著熱氣的溫泉邊上遇到了一個很奇怪的人類。
那是一個盲眼的僧人,背後背著一把藏著利刃的琵琶。
他身上所帶著的靈力比尋常人類高上很多,或許也正時因為這個原因,當他那雙並不能聚焦的眼睛對著我的方向的時候,我沒來由地有一種被徹底看穿的感覺。
這樣的注視讓我也不由得停住了腳步,於是我們就這樣靜默地對視了很久,久到我甚至以為他本質上是一尊無法活動的雕塑。
而在這個時候,空氣裡卻忽然響起了一個沙啞而低沉的聲音:
「真是奇怪啊。」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那句「別過來」如果懂日語的話請腦補成「來ペス」而不是「來スゆサ」,前者給人的感覺就是老板又慫又想苟但還不想在妹子面前丟臉,而後者完全就是少女漫女主角的畫風w
雖然屑老板還是挺有當女主角的潛質的……
第56章
「什麼?」
我有些疑惑地反問了一句。
這樣沒頭沒尾地嘆息不管怎麼看, 聽上去都十分意味不明,我並不清楚這個背著琵琶的僧人到底想要表達什麼,但直覺告訴我, 他那雙眼睛雖然是眇了的, 卻似是能看到什麼尋常人所看不到的東西。
他「注視」著我, 面部的線條看上去格外僵硬, 但我總覺得他那半張著的如同死去多時的樹干般枯槁的雙唇似乎是彎成了一個相當微妙的弧度——那並不是在笑,卻又確實是彎著的。
而這樣的「視線」沒來由地讓我有點惴惴不安起來。
「您是在與我說話嗎?」在這樣的安靜當中停了半晌, 我終於有些耐受不住,於是復又開口問了句。
「我是在與你們說話。」那目眇的僧人說。
用的卻是「你們」。
我有些狐疑地再次打量著他,可不管怎麼看,那副佝僂的身體都是一個貨真價實的人類。
「這裡除了你們之外,也沒有旁人了不是嗎。」
他的嘴唇顫動的幅度微小到幾乎讓人很難察覺, 可發出的聲音卻格外清晰。。
「您看到了『我們』?」
雖然在感受到他的靈力的時候,我便知道他絕對不會是什麼等閑之輩, 可在聽他辨認出了鬼舞辻無慘的存在時,我的語聲中還是不免染上一點訝異。
那僧人點了點頭。
「我『看到了』你與『那個男人』。」他又說。
「雖然這樣說有些冒昧。」我垂下眼眸:「事實上,除了安倍晴明之外,我還沒有見過與您一樣靈力強大的人類。」
那僧人聽我如此說, 卻是發出了一陣張狂的笑聲:「我也並非擁有什麼高強的靈力, 只是剛好能『看見』罷了。」
「剛好能看見,那些活著的人所擁有的『靈魂的顏色』。」
我想他並沒有說謊,雖然我並不清楚他為什麼會對萍水相逢的我說出這樣的秘密,不過他之所以會突然發出那種沒頭沒尾的感嘆, 大抵是因為真的看到了所謂的「靈魂的顏色」吧。
「那麼我能像您請教一下, 您究竟看到了什麼嗎?」我幾乎是下意識地追問著。
那僧人卻並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悠悠絮絮地叨念著:
「凡事活著的事物靈魂都是有色彩的, 有純粹無垢的白色,也有用罪孽染出來的黑紅,但更多人是這中間的幾個色彩調和在一起,善惡與欲求盡數羅列著。」
「這些我都見過。」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卻忽的頓住了,無法聚焦的「視線」再次投向了我,接著,他的唇齒間發出了一陣「嘖嘖」的似是驚嘆的聲音。
半晌,他才終於再次正經地開了口,用滿是不思議的語氣說了句:「但我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的靈魂。」
「什麼?」
這樣的反應只會讓我更加困惑。
「是沒有顏色的。」他忽然端起了語氣,正色說著:「我第一次見到靈魂是沒有顏色的『人』。」
「可我本就……」
「無論是人類還是鬼族,又或者是妖怪,甚至還未獲得靈力的花鳥魚蟲,只要有意識,靈魂就會有顏色,而如果靈魂是一片透明的『虛無』,那就是不『存在』的。」
我輕蹙了下眉頭。
「您說您只能看到『靈魂的顏色』,可如若我的靈魂當真是『無色』的,您又是怎麼看到我的存在的呢?」
「你的靈魂的確是『沒有顏色』的,但卻並不是『無色的虛無』。」僧人說:「你的靈魂是透明的,但也是『渾濁』的。」
他這樣的說法卻是讓我忍不住想要發笑:「您是在戲弄我吧?既然是透明的,又怎麼可能會渾濁?這樣的說法也未免太奇怪……了……嗯?」
說到這兒,我似乎忽然有一點恍然。
而那目眇的僧人也就著我的話音點了點頭。
「是啊,是很奇怪的。」那僧人的聲音在一旁溫泉升騰起的霧氣的映襯下顯得多少有些縹緲。
「靈魂的顏色是會相互浸染的,相處的久了,靈魂也會變成交融的相似的顏色。」僧人似是解釋,卻又更像是在嘆息一樣地說著:「也有無法調和的顏色,會在人的靈魂裡共存,讓本來清明的底色變得渾濁。」
「而你的靈魂同樣也沾染上了很多這樣的顏色,背負的責任,強加而來的宿命,還有無處躲避的怨恨,逃脫不開的咒術。這些顏色都映在你的靈魂上。」
「——但你的靈魂沒有底色,或者換句話說……」
「你是不存在的。」
「不存在?」我的頭不自覺地向一邊歪著,臉上大約也滿是困惑不解的情緒:「可我就在這裡——」
「但你並沒有作為『自己』存在。」
那僧人打斷了我的話。他抬起頭,用空洞的視線「看」向我的眼睛,因為脊背佝僂而顯得無比瘦小的身軀此刻在我看來卻像是高大到讓人看不周全一樣。
「……自己?」
「你的靈魂是沒有顏色的,大約是因為你從來都沒有作為『自己』而活著。你將這個世界給與你的東西悉數收下,卻也不與它們調和,或許是根本無法調和——」盲眼的僧人語速驟然快了起來,似是一陣急雨一樣,將這一番話悉數傾注到了我的耳中。
而在這樣的衝擊下,我驀地覺得自己的腦海裡似乎有些空白。
我甚至沒辦法去思索那個盲眼僧人所說的「自己」究竟是什麼東西。於我而言,從出聲開始,我就頂著「源千雅」這樣一個名字,同時背負著「源」和「千」兩個字所自帶的使命。
如果那也算是無法被靈魂接納的染上的顏色的話,那麼那個僧人所說的「自己」大約該是舍棄了那些與生俱來的宿命之後所剩下的東西。
而當我將那些東西悉數拋開之後,又剩下了什麼呢?
——什麼都沒有。
這樣仔細想想,如果我不是史家源氏,不是鬼族正統,那麼我余下的我又到底是誰呢?
什麼都不是。
余下的我大約什麼都不是。
那僧人所說的大抵並不是假的。
「可那又如何呢?」短暫的沉默之後,我便心平氣和地接受了這樣一個事實。
「你承擔著周圍的人強加給你的那些責任,這本沒什麼不好,可沒有『自我』的你當然也不可能會對自己的事情負責。」他說,聲音似是帶著莫名的哀慟:「你以為當你肩負起對周圍的責任之後,對你自己的責任也會被周圍的其他人擔負起來,可事實並非如此。」
「除了你之外,不會有人對你的事情負責,而當你自己也不在意自己的時候,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任何人在意你了。」
「——這樣不會太可憐了嗎?」
他這樣說的時候,原本被我捧在身前的某個畸形的肉瘤卻是忽的震顫了一下。
這突然的動作讓我嚇了一跳,好在我並沒有因此就放開手——可即便如此,我的手也依然輕微地抖動了一下。
或許也正是這樣的抖動引起了那個眇目僧人的注意,他將自己的視線投向了鬼舞辻無慘的方向,這樣靜默地「盯」了良久,才又幽幽地嘆了一聲——
「事實上,你也不是完全沒有想要的東西不是嗎。」
「人是會因為有了『願望』才會開始尋找『自我』,而當『願望』變成『執念』的時候,靈魂的色彩就會無可避免地變得濃重起來。」
「或許你也並非是真的沒有『自我』,只是那顏色太淡薄,讓人看不真切,可當你順遂著這個願望一路走下去的時候,那個被你接納了的『底色』就會顯現出來。」
「那會是你所擁有的『願望』的顏色。」
「或者更准確地說……」僧人猛地回手,卻是從自己的琵琶當中抽出了那柄利刃,他用森寒的刀尖指著我手裡捧著的肉瘤:「是這個男人的顏色。」
突如其來的變動讓我霎時警覺起來,可盲眼僧人的刀刃上卻並沒有帶著殺意,他似乎也並沒有繼續向鬼舞辻無慘發動攻擊的意圖。
他只是用刀尖指著無慘的方向,語氣卻再次變得哀戚了起來。
「是這樣濃重的顏色啊。」
「與你截然相反,他靈魂的色彩中只有自己,是比我在任何人身上看到的都要濃重的『自己的顏色』。」
「真是奇怪,卻也不奇怪。」
翻轉手腕,盲眼的僧人將刀又收了回去,換成了枯槁的手指指向我與無慘。
「你們本是完全相反的存在,出現在一處根本就是無法想像的事情。」
「可你們的命運卻又是連在一起的,或者說,正因為你們的顏色都是這樣極端,所以才注定會被連在一起。」
「唯有他有機會讓你擁有屬於自己的底色,也只有你空無一物的底色會被他全盤接納。」
「這是命運,也是『咒』。」
說到這裡,那盲眼的僧人悠悠轉過身,有些費力地邁開步子,似是要這樣離開一般。
可還不及他落下步子,耳邊便又傳來了他的聲音。
「只是這樣的顏色啊……」他說著:「擁有這樣顏色的靈魂是一定會墮到地獄最底層的。」
第57章
那個背著琵琶的盲眼僧人的身形幾乎是隨著他的話音一並消失的, 平和的,像是伴著溫泉裡騰起的熱氣一並在我面前展開的夢境一樣。
但事實上,那個僧人是否真的出現過或許於我而言並沒有什麼分別, 即使真的如他所說, 人的靈魂都是有各自的顏色, 我也並不會因為知道了這樣的事情而做出什麼改變——
畢竟按照那個背著琵琶的僧人的說法, 我連「原本的自己」都沒有,所以也根本談不上什麼改變。
至於他所說的關於鬼舞辻無慘的事情——事實上, 即使是我,也毫不懷疑這家伙會下地獄這件事,這是他自己做下的業障,因果循環,本就是避無可避的。
可就算這樣, 我也依然是想停留在他身邊的,哪怕只是在這個分不清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 但總歸是與我所該生活的地方完全不同的軌跡上,哪怕我與他相處的時光如同泡沫般易碎,哪怕他變成了這副滑稽又可憐的模樣。
只是停留在他身邊的時候,我卻從來沒有思考過關於未來的事情——或許我根本就沒想過我們會有什麼未來, 更不必說死後那麼遙遠的事情了。
這種事情也並不需要我多加思考, 畢竟我與鬼舞辻無慘之間的的確確地存在這那樣一道「咒」,那是最強的束縛,束縛的是我與他的靈魂,而這道由血織成的「咒」會一直延續, 哪怕有一天我們都到了彼岸也不會解開。
而到了那個時候, 束縛著我的大概也只剩下他與我連接著的「咒」了。
卸下世間的所有糾葛,只余下一道血咒, 如果這是我所能抵達的未來的話,仔細想來,就算是與他一並去地獄,或許也並沒有很糟糕。
離開了醍醐家的轄地之後,我在山間尋到了個靈氣頗盛的洞穴。那是個藏在瀑布後面的所在,三面是懸崖流水的平台上尚且有些看上去還很新的,並不規則的斫痕。
——那是戰鬥的痕跡。
根據經驗,我幾乎一眼就判斷出了這一點。
除開幾乎滿溢著的靈氣之外,這裡的空氣中還摻雜了一點並不濃郁的血腥味,而伴著血腥味的邪氣也還沒有完全退散。
這似乎是在向我說明,這個洞穴從前的主人是個什麼品性。
毫無疑問,這是個適合休養生息的地方,無論是對正道,又或者是對邪穢而言。
也是事出湊巧,之前占據著這裡的那個邪物大抵是在不久前的一場戰鬥當中剛被討伐了,是而我與無慘甚至可以不用自己出手便能撿到這麼個不可多得的落腳點。
於是我就暫且與鬼舞辻無慘在這個地方安頓了下來。
與繼國緣一的一戰當中,鬼舞辻無慘委實受創不輕,又因為對方是用專門應付鬼的日輪刀進行的攻擊,是而即使他此刻已經擁有了作為鬼的強大到讓人艷羨的自愈能力,想從這樣的狀態恢復回來也要花耗相當長的時間。
好在我此刻也並沒有什麼別的事情要做,也沒有什麼旁的可以去的地方,於是索性就在這裡日日看著那家伙一點一點地發生變化。
這種模樣顯然有些丟人,我想無慘事實上也並不大希望我看到他這副模樣,否則也不會在當時特地叮囑我說「別看」。然而即使如此,他也並沒有真的躲著我。
我不知道這樣的日子於我而言到底有什麼意義,也無法確定這樣的時光是否真實存在著,在茫然與恍惚間,時光就這麼悄無聲息地向前行進著,我甚至有些分辨不清我究竟與無慘一起在這裡度過了多少日升日落。
他像是將自己包裹進了一個繭一樣,可他卻又好像能夠感知到周遭的一切——雖然沒辦法同尋常一樣跟人交流,可每當我半是自言自語地絮絮說著什麼的時候,他偶爾也會震顫著做出回應來。
這是一種有些新奇卻也很有趣的體驗,雖然周遭的一切給人的感覺都並不真實,可唯有「他在這裡」這件事情,真實得令人心驚。
是而在我茫然到幾乎忘記自己身在何處的時候偶爾會伸出手,摸著那個並沒有什麼溫度的「繭」,而每當那個時候,裡面傳來的細微的生長的聲音也會變得有些溫柔。
——像是在與我說著什麼。
如這樣的時光究竟維持了多久我著實無法判斷,總之這一段時間就好像是夾在岩隙之間的流水,似是短暫,卻總在涓涓地淌著。我就這樣游走在真實與虛幻的邊緣,直到有一天在半睡半醒的時候,我隱約間聽到了什麼破碎的聲音,很輕,像是怕打擾到什麼一樣。
可拜鬼族格外敏銳的感官所賜,我還是醒轉了過來。
腦海還並不很清明,我幾乎是下意識地往鬼舞辻無慘所處的方向看去,卻赫然發現,那個巨大的「繭」已經徹底破裂了開,只剩下了一層衰敗的空殼留在原地。
我怔了一下,隨即視線便被一張布著血色花紋的漂亮面孔隔了開。
那是我並不很熟悉的模樣,可那雙赤色的映襯著我還帶著茫然面容的眼瞳我卻是認識的。
沉靜的,卻又像是暗藏了許多復雜的情緒。
待我看清了他卷曲的白色長發和身上生長的略有些猙獰的獠牙時,我內心裡卻並沒有什麼驚詫。
我想那大抵就是他作為鬼的「本來的模樣」吧。
「鬼舞……」
我本想喚他的名字,可話只說了一半,聲音卻是不由自主地頓住了。
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停頓,只是在我開口的時候,他眼底的光似乎發生了什麼微妙的變化,而我想把那裡藏著的情緒看得更清楚些。
「怎麼了?」他沉著聲音開口,方才的情緒也很快被一種似是玩味的感覺取代了。
這樣意味不明的對視曖昧得讓人窒息。
我想說些什麼,卻終於是什麼都沒說出口,因為在下一個瞬間,那張漂亮的面孔驟然在我面前放大。
唇角傳來的冰涼而柔軟的觸感夾著熟悉的氣息向我席卷了來,像是驟然在夏日聚集下來的層雲,以無可阻擋的勢頭向下壓著。
感受著周圍漸漸沉重的氣壓,呼吸也變得愈發困難起來,而本就並不很清明的神識也在他的侵襲下變得更加模糊。
「唔……」
不自覺地發出的含糊不清的鼻音在這種情況下無疑是最好的催化劑,或者也未必是這個緣故,可我總覺得身前的男人似乎貼得更緊密了些。
而隔著薄薄的衣料,原本屬於鬼的該是冰冷的體溫似乎也逐漸變得熾熱起來,兩人心跳的節奏相互交織,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和諧旋律。
這大抵是一潭泥沼,一旦涉足,便會漸漸陷落,最終溺在裡面無法自拔。
只剩腦海當中還有最後的微弱聲音在不斷問著自己:
「可以就這樣沉淪下去嗎?」
「如果可以的話……」
「——未來會怎樣呢?」
當他的氣息終於燒灼到我耳根的時候,我終於也像征性地做出了一瞬的反抗——可我並沒能推開他。
在感受到我帶著不安的微弱掙扎的時候,鬼舞辻無慘卻是將整張面孔埋進了我的頸窩,接著,他用略有些喑啞的聲音悶悶地說了句:
「別動。」
「你……」
「你在這裡的。」微微將頭抬起了一點距離,任由已經開始發熱的皮膚暴、露在有些冰冷的空氣當中,他注視著我:「既然選擇了留在我身邊,那這樣的事情也沒什麼可意外的吧。」
吐息輕輕掃過我的耳側,他微弱的氣音在近在咫尺的地方顯得格外清晰。
「我已經等得足夠久了,我不想再等下去,也不想再被那些無聊的人打擾。」
「留在我身邊吧,一直,就留在這裡。」
這樣的聲音實在像是帶著什麼別樣的魔法一樣,讓本就混沌一片的思緒愈發拉扯不清了。
什麼現實,什麼過去與未來,似乎在這片被瀑布聲遮掩了的山洞裡都顯得不重要了,這是個與外界完全斷絕了的空間,而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
於是原本搭在他肩頭的,曾試圖將他推開的雙手環上了他的脖頸,在這樣的動作下,兩人之間的距離再次被拉近了些許。
感受到了我的回應的男人也再沒了顧忌,我能感受得到他略有些尖利的獠牙輕輕擦過皮膚的觸感,帶著莫名的溫存。
即使是我,大抵也是知道接下來的事情會往什麼樣的方向發展的,只是這種前所未有的體驗所帶來的實感,實在比之前道聽途說來得刺激許多。
是在一起的實感。
可偏偏當我要沉陷在這樣繾綣旖旎的氛圍當中的時候,身前的男人卻倏地停下了動作,而原本溫熱的氣息也在頃刻間帶上了一點似是煩躁又像是憤怒的情緒。
我有些困惑地用不知何時沾染上了水汽的眼睛看著無慘,不過很快,我內心的疑惑便得到了解答。
因為耳邊十分不合時宜地響起了軟底的鞋子踏在石面上的腳步聲,未及,我聽到了一個略有些熟悉,但卻似乎不太該出現在這裡的聲音。
「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了啊。真是抱歉。」
帶著嬉笑又似是輕佻的感覺,那個生著雙絕無僅有的彩虹色眼瞳的青年毫無自覺地這樣說著。
——是童磨。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這兒的時候我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心疼誰……那就意思意思心疼一下我自己吧w
第58章
童磨的出現讓原本曖昧旖旎的氛圍瞬間被破壞殆盡, 這讓無慘不由得皺起了眉來——不過我想他會露出這副神情或許也並不僅只是被壞了氛圍這種事情而已,事實上以他的性格,在這樣的狀況下, 反應本該更激烈才對。
可他並沒有。
即使一張漂亮的面孔在頃刻間變得陰雲密布, 盡管出於本能的威壓幾乎是在一瞬間便迸發了出來, 可在面對突然出沒的童磨的時候, 鬼舞辻無慘卻只是微微皺起了眉頭。
「你是誰?」他的嗓音裡還帶著一點未能完全褪去的沙啞,而這樣的音色下隱藏的是蓄勢待發的怒意。
「不好意思, 我來得大抵真的不是時候了。」童磨這樣說著,只是言談間卻並沒有帶著絲毫類似懺悔的情緒,他單手攆著對扇中的一枚,說話的語氣依然略有些輕、浮:「至於我的身份,您其實已經有了判斷不是嗎?」
他這樣的態度本該是會讓鬼舞辻無慘的心情愈發糟糕才對, 可即使如此,無慘也依然沒有對這個正常來說無論如何都不該出現在這兒的家伙做出什麼暴虐的舉動來。
我想他大概從童磨出現的一瞬間就已經有所察覺了——這個男人的身體裡是有他的血液在流淌著的, 也正是那些流淌在他身體裡的血讓他擁有了格外強大的靈力。
從鬼舞辻無慘的表情裡我也可以判斷出來,此刻的他並不認識童磨。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是童磨,又或者可能是與一曾經跟我說過, 童磨似乎是在江戶時代中期才遇到了無慘, 而眼下這個光景顯然是紛爭還沒有徹底結束的戰國。
——這樣說來,童磨的出現就未免有些離奇了。
「我並不是特意來打攪您的,這樣想來真是有些抱歉。」童磨輕側著頭,尋常的語氣在旁人聽來似乎多少有那麼點欠打的感覺:「嘛……作為您的下屬, 即使您不認得我, 我也只能聽您的差遣不是嗎?」
「畢竟您擁有支配所有『鬼』的力量。」
說到這裡,童磨的嘴角似又向上揚了揚, 視線也不自覺地往剛剛整理好了衣衫的我的身上飄了一下。
「你來這裡做什麼?」鬼舞辻無慘咬著槽牙,語氣並不怎麼和善——不過說起來,在這樣的狀況下,他能心平氣和地跟童磨說完這樣一句話已經是足夠不可思議的事情了。
我這樣想著。
而童磨卻是個完全沒有一丁點自覺的人,或者說他並不大擔心將自己置身於危險的境地,反而更像是樂於在觸怒鬼舞辻無慘的邊緣瘋狂試探一樣。
他輕嘆了口氣,盡管從那張臉上我看不出半點類似哀怨的表情,可他的語氣裡卻像是帶著點無奈又怨念的情緒一樣:「我也只是聽奉了您的命令來這裡尋找源氏的這位鬼姬小姐的。」
一面說著,他一面抬手用折扇指向了我,接著垂著眼眸繼續說道:「我若把她這樣帶走了,您肯定也不會容許。」
「分明兩邊都是您,這樣的命令可真是讓人為難。」
童磨的話讓鬼舞辻無慘的臉色更陰沉了些許。一對薄唇幾乎要抿成一條直線似的,他蹙著眉頭,死死地盯著童磨那張混不在意的面容,良久才又低聲說了句:「你是說你也來自另一個時代?」
「真不愧是您。」童磨燦然咧開唇角,彎著眼睛笑道:「看來您也不是第一次見到時空跳轉這種事情了,所以您是會理解我的行為是吧?即使我把她帶回……」
「——不是。」
干脆利落的,鬼舞辻無慘拒絕的時候沒有給童磨留一丁點情面,這讓童磨的表情瞬間也像是受了天大委屈一樣——
如果不是他眼底裡透著的一點似有似無的笑意的話,我大抵會相信他或許是真的在覺得困擾吧。
可事實上,這一切或許都是童磨已經料想到,甚至可能是喜聞樂見的展開方式。
他或許根本不在意是不是真的能順遂地完成大正時代的無慘給他派發的任務,也並不介意在這個似乎是戰國時代的年月惹怒另外一個無慘。
只不過是在這樣的生命當中尋找一些似乎可以讓人感覺很刺激的東西吧?
我這樣想著。
被打斷之後的童磨慢慢捻開扇子,遮住了自己的唇角,但我想他在說話的時候,唇角依然會是在向上揚著的。
「既然是這樣的話……」微微抬眼,那一雙繽紛的眼眸裡透出了一點似乎是帶著懇求的光:「那麼是不是可以容許我護衛在這位鬼姬小姐的左右呢?」
「源千雅小姐自是易碎品,如若有了丁點損失,您會心疼姑且也不論,差遣我來這兒的您可也不會輕易放過我吧?」
鬼舞辻無慘的眉頭鎖得更深,顯然他對這樣的提案相當不滿——想來也是,讓童磨護衛我的安危什麼的,在這樣的狀態下或許根本就沒有必要,以他那種獨占欲強到爆表的性格來看,怎麼可能容忍有他人的手沾染自己的所有物呢?
「您是……」童磨卻像是並沒有在意鬼舞辻無慘愈發陰沉的神情一樣,反而向前湊了一步:「應下了那位半血的鬼族男孩的求援了不是嗎?」
這句話甫一出口,周遭的空氣霎時間便又像是冷下來了幾度一樣,我甚至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鬼舞辻無慘眸底的光也深沉下了些許,語氣裡的怒意似乎已經有些無法掩藏了:「你是怎麼知道這樣的事情的?」
「因為這於我而言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您也該理解的。」童磨將扇子復又收回了掌心,露出了那張笑得多少有些玩味的面孔。
「您同樣也是知道的,那位鬼姬小姐本也是鬼族正統,您借了力量給那個意圖舉起反旗的孩子,將整個鬼族攪得一團混亂,她自然也免不了受到影響……」
話音還未落下,我只覺得一陣勁風以摧枯拉朽之勢直朝童磨的方向襲了去,而童磨雖然並非全無防備,可無奈鬼舞辻無慘的力量實在強大,即使他在瞬間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想要閃避卻也是絕無可能的事情。
於是他整個人都被掀飛了出去,直撞到了另一邊的岩壁上,於是這瀑布間藏著的洞穴裡的血腥味再次濃烈了起來,我甚至看到有些許被染紅了的細流就那麼並入了瀑布,直向下游的方向衝去。
如若對於尋常人來說,這種程度的攻擊大概已經足以致命了,但童磨並不會。作為上弦的他本來就擁有相當濃的鬼舞辻無慘提供的血,是而他身體所能表現出來的恢復能力也遠比一般的鬼都要強大上許多。
幾乎沒有停頓的,將自己從牆上摳下來之後的童磨整理了一下有些破爛了的衣服,很快便神色如常地再次站在了鬼舞辻無慘的面前。
這讓無慘顯露出來的情緒愈發有些憤怒。
——可即使是這樣也無所謂,不管怎麼看,這兩個人之間的對白對於我來說都是很無關緊要的事情,比起鬼舞辻無慘如何對童磨心生不滿,又或者是童磨還打算怎樣對無慘做出幾近惡作劇般的挑釁,這些事情都不重要。
因為從這些話裡,我只聽見了一條讓我完全無法忽視的消息。
「是……鬼族的內亂?」有些不敢置信的,我叨念出了這樣一句。
而我的反應倒是讓無慘瞬間回過神來,他甚至露出了一點不知所措的氣息。
我揚起頭,對上了那雙赤色的眼眸。
「你……」我想說什麼,可一時間卻又找不到合適的措辭。
即使記憶已經被化姬悉數抹去了,可關於那場讓我幾近丟掉性命的紛爭,我當然不可能忘記——這本就是鬼族歷史上無可掩藏的動蕩,作為史家的繼承人,將這段過往傳承下去當然也是我的職責。
那場戰爭的起點是有人試圖對即將成為統領一族的首領的風間千景使用卑劣的手段,結果誤打誤撞地被我擋了下來,而那場戰爭的終點則是我爺爺源千和的戰死和化姬的失蹤。
——不管是哪邊都與源氏有著擺脫不掉的關系。
我並沒有親自見識過戰場是何等殘酷,但我知道,很多人都在那場戰爭裡消失了,而憑借一己之力便平息了整場動蕩的風間千景則是踏著無數的殘骸登上了無數族人心中至高無上的位置。
——這樣的結局或許也不算太壞,但絕對也算不上好的結局。
畢竟紛爭這種東西,不管怎麼樣都會帶來無法抹去的創傷。
可眼下,我卻忽然知道了一個事實——這場讓我明白了世界根源有多殘酷的戰爭實際與我眼前站著的這個我無法從心裡剔除的男人也脫不了干系。
這樣一來,恨意本該是再多添上一筆的——
肩上忽然傳來了一個並不太溫柔,卻也像是帶著什麼隱忍情緒的力量,毫無防備的我瞬間失去了重心,直跌進了一個有些熟悉的懷抱。
鬼舞辻無慘略有些蠻橫地攬著我的肩頭,用幾近不容置疑的口吻這樣說著:
「可那又怎麼樣呢?」
「現在的你好好的就在我身邊,這樣不是就足夠了嗎?」
第59章
我頓時只覺得無比氣惱。
雖然鬼舞辻無慘所說的話也姑且算是個事實, 可無論是在意還是無法原諒,不都應該是受到傷害的人才擁有的選項嗎?他一個在中間攪風攪雨的家伙有什麼資格替別人做出選擇?
我想推開他,可他鎖住我的姿勢委實有些刁鑽, 我一時間竟找不到合適的發力點。
「你放開我。」我說著, 聲音帶著我自己都不曾察覺的顫抖。
然而聽到我這樣說著的鬼舞辻無慘反而將手臂收得更緊了些。
——以至於連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了。
而在這樣的時候, 頭頂卻忽然又傳來了男人的低沉的, 難得平靜的聲音:「如果能完成復仇的話,他會告訴我藍色彼岸花的所在。」
「他想破壞的東西本來與我並沒有什麼關聯, 我也從來沒有追究過他到底想做什麼。」
「但是……」
說話間,他伸出手指,用柔軟的指腹劃過了我的耳際,而那熟悉的觸感讓我無法自抑的顫抖頓時變得愈發明顯了起來。
我也分辨不清那究竟是驚懼還是悲哀,又或者還摻雜著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可我終究還是放棄了掙扎。
「我可以去阻止他。現在就去。」
「什麼?」
鬼舞辻無慘的話讓我的思緒有一瞬間根本沒辦法轉過彎來。
而他則是繼續頗為耐心地跟我解釋著:「其實他能不能做到這些事情於我來說都是無所謂的,但既然他這樣做會對你造成影響, 那收回借給他的力量,阻止他下一步的行動也沒關系。」
「反正藍色彼岸花的位置你也是知道的,那麼我也沒必要向他做出什麼妥協了。」
他說得格外輕描淡寫,像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可仔細想想, 他就是這樣在舉手之間就放棄了原本已經約定好合作了的伙伴。
即使我素來也知道,面對鬼舞辻無慘這樣的家伙或許也不該妄圖去談論類似「道德」一類的東西,可不管怎樣,他這樣的態度實在讓我也不免有些心驚。
我甚至有一瞬間的懷疑, 他所在意的究竟是我, 還是我所知道的關於藍色彼岸花位置的這件事情——兜兜轉轉,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點, 說起來我最初會與他產生糾纏也是借了那種花的光。
真是孽緣。
我沒有對鬼舞辻無慘做出任何回應,於是空氣便在這樣的狀況下漸漸冷了下來。
偏在這個時候,某個終極氣氛破壞者像是完全讀不懂空氣裡彌散著的微妙尷尬一樣,好死不死地又往前湊了湊:「所以說這是您這次的命令嗎?」
「追擊……那個半血的鬼?真是可惜,居然不是年輕可愛的女孩子。」
童磨輕浮不定的態度毫無意外地再次收獲了來自鬼舞辻無慘的一記重擊,而再次把自己從牆上摳下來的童磨卻是依然沒有一點長記性的樣子。
我想如果可以的話,鬼舞辻無慘大抵是並不想再見到童磨那張臉的,可作為上弦的童磨實力卻也實在讓人沒辦法輕易割舍,也是仗著實力原因,無慘才容許童磨這種性格的家伙一直在自己身邊蹦達吧。
總之在童磨的攛掇下,鬼舞辻無慘終於還是決定收回對那個曾向他求援的據說是還曾與他有「故交」的某個半血鬼的援助,而當我知曉了那個在傳說當中曾將鬼族攪合得一片混沌的時候,卻是不由得感嘆了一波,這個世界真的太小了。
「您是突然決定了中斷對雪村先生的幫助的嗎?」
未過多久,面貌殘缺的與一赫然出現在了鬼舞辻無慘的面前,而他恰是無慘所說的,「借給了那個半血鬼的戰力」。
盡管在為人的時候,作為陰陽師的與一本身就並不很強悍,而在被變成了鬼之後,他的身手也依然沒有什麼長進。
——除開外表的變化之外,他似乎根本沒有發生過什麼改變,包括始終不濟的實力,也包括那顆帶著對這個世界的惡意的內心。
又或者是在變成了鬼之後,他原本藏在心底裡的惡意終於理所當然地展現了出來,以至於他此刻的樣子甚至讓人不自覺地生出了一點厭煩。
他瞥了我一眼,不失有些刻意地問了句:「說來您又與這位源氏的鬼姬大人重逢了啊,可是件值得欣喜的事情。」
「——可珠世大人怎麼沒見去向?」
珠……世?
我不由得有些恍惚。直到與一提起,我才終於又想起了之前曾在鬼舞辻無慘身邊看到的那個穿著吳服的女人。
讓人沒來由的吃味,卻又在鬼舞辻無慘與繼國緣一對峙的時候完全無動於衷,事後也再也沒有出現過的女人。
我並不太清楚她對鬼舞辻無慘究竟是什麼態度,如果她眉眼間隱約透出的一丁點難以掩飾的恨意是真實的,那麼或許她對鬼舞辻無慘是帶著憎惡的,只是迫於什麼緣由才不得不隨從在他的身邊。
而這樣想來,無慘肯帶著她的理由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是她有什麼特別的用處?又或者他只是單純地想把她「帶在身邊」?
我沒辦法不去這樣揣測鬼舞辻無慘的動機,不管是珠世的身影,又或者是很久之前見到的家城麗的身影都仿佛是骨梗一樣塞在哪裡,雖然平日裡也難免會忽略,可一旦想起,卻總還是覺得別扭。
可在聽與一問起關於珠世的事情的時候,鬼舞辻無慘臉上的表情卻並沒有什麼變化。
彼時他已經化作了尋常人類的模樣,用精妙的擬態,幾乎連身為鬼的氣息也掩藏掉了大半。
而在聽過與一的問題之後,他那張清俊的臉上閃過了一絲似是疑惑一般的莫名情緒,在我幾乎懷疑是不是自己看錯了的時候,他的表情又變成了對待下屬時一貫的漠然。
「那家伙逃了。」輕描淡寫的,他這樣說:「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再見到的時候清理掉也就是了。」
冷漠到甚至有點殘酷。
大抵在他的眼裡,即使是每日都伴隨在身邊的人,一旦離開之後,便也會徹底忘記吧,就像他臉上一閃而過的茫然所暴、露出的那樣,那個瞬間,或許他是真的在回想珠世到底是誰。
他就是這樣一個男人。
「比起那種小角色的事情,你該跟我說說,你這一趟都做了什麼?」
是倨傲到不可一世的語氣,像是暴虐的君王在對臣下無情地踐踏一樣。
而在他這樣的口吻下,與一也並沒有在珠世的事情上繼續糾纏,他低垂著眉眼,十分從順地回答著:「我之前按照您的指示去了雪村先生那裡,事實上他自身也做了不少准備,而除開這些之外,他還與我探討了幾副方劑——」
這副低眉順眼的模樣與當年依仗著大天狗和安倍晴明的支撐,輕狂到有些不可一世的家伙簡直判若兩人,而當他的身影與腦海當中的那道影子重合的時候,我不由得有些想笑。
——真是諷刺。
說到這兒的時候,與一忽的微微動了動脖子,似乎是想頂著鬼舞辻無慘的威壓抬起頭來,可他終究沒能做到這一點。
「我並沒有違逆您的意思,可我還是想請求您能告訴我一個答案——」不知是不是威壓的緣故,又或者是內心裡真的有了一點動搖,與一的聲音聽上去似乎比方才還要悶了些。
「您是真的要放棄雪村先生了嗎?」帶著輕微的顫抖和停頓,他卻終於還是說出了那句話:「即使當年他也曾在醫館裡……」
與一並沒能把這句話說到最後,可即使只是說到這個程度,對於我來說卻也已經足夠了。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徹底意識到他們口中所說的「雪村」究竟指的是誰——可說是呢,頂著這樣姓氏的半血鬼,這個世間又能有幾個呢?
我隱約回想起之前雪村似乎曾與我說過,他是有想要完成的事情的,可我實在沒有料想到他就是險些動搖了鬼族根基的罪魁禍首。我實在不清楚他究竟出於什麼樣的目的才做出這樣的謀劃,大約這樣的謀劃與我也並沒有直接的關聯,我不過是這場漫長又殘酷的戰爭當中最初的犧牲品而已。
他大約花了相當長的時間謀劃,甚至拉下臉皮來找了鬼舞辻無慘這樣並不為外界所包容的存在——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決意,只是我有些好奇,在得知鬼舞辻無慘突然出爾反爾之後,他該會露出怎樣的表情呢?
大概還是會背水一戰的吧。
在關於那場戰爭的記錄當中,並沒有出現過鬼舞辻無慘這一脈的鬼所出沒的記錄,所以我也無法考證無慘在這個時候收回對雪村的幫助是否與原本的歷史相符。
不過不管怎麼樣,檢非違使沒有出現,時空似乎也沒有扭曲的跡像,那至少可以證明眼下這樣的展開似乎也沒有什麼問題。
我就這樣不著邊際地胡亂思索著,這或許更像是一種莫名的逃避,而在這個時候,與一卻忽的說出了一句讓我避無可避的話來。
「說起來,您曾經也中過那樣的毒吧?那藥性委實厲害,雪村先生倒是從我這兒討去了方劑,想來是會在不久之後就用上的。」
他這樣說。
第60章
這個世界的時間並不是一條直線。
但這個世界的因果卻是一個完美的圓。
只是這條名為「因果」的鎖鏈所蔓延的時光委實有些太漫長了, 以至於從前的我根本不曾摸清過這中間的頭緒。
宛若一個迷霧重重的棋局,而身為局中區區一子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往哪個方向走才是正道,或者說即使我所行進的方向是背後的弈手所期待的「正道」, 可在向前的過程中, 不知什麼時候, 我也可能會被輕而易舉地舍棄掉。
就像我誤打誤撞地服下了與一備下的, 經由雪村的手最後下給了風間千景的毒的時候一樣——只是在見識過了化姬的瘋狂之後,我開始有些懷疑當年會發生這些是不是真的「誤打誤撞」。
當然, 這也並不重要。
是因緣際遇下的巧合也好,或者是精心策劃的傷害也好,回看那些過往留下的軌跡的時候,我能讀懂的事情,大抵只有關於我生命的悲渺。
那是很輕易就可以被抹消的存在啊。
至於在背後驅使著我在棋盤上行走的人?或許那並不是一個人, 像是鬼族的榮光,像是源氏的使命, 像是一種讓人深陷無法逃離的名叫「命運」的東西,我就是在被這些操縱著卻又毫不自知。
與一……
如若再早些得知這個消息,我或許會憎恨他到縱使將他碾得粉身碎骨也難以平復,因為於我而言, 那次的境遇在很長時間裡都是我這有些漫長的生命裡最苦痛的回憶。
而事實上, 生命當中所充斥的不幸遠非只是這一條,是而即使知曉了與一就是那個始作俑者,我的內心裡卻也是意外地平靜。
「原來你在這兒啊。」
童磨出現的時候我正坐在漫灑著月色的屋頂發呆。我並不知道無慘到底有什麼謀劃,他也並沒有與我說明過這樣的事情。事實上, 打從那天之後, 我待他的態度多少有些不冷不熱,而他也沒有像當年在須佐先生的醫館時那樣殷勤, 又或者他是真的在謀劃著什麼的,總之我不去特意找他,他也不大會來找我。
可我還是跟在了他身邊——畢竟在這個於我而言依然有些陌生的世界裡,除了他這兒,我也沒有更好的去處了。
鬼舞辻無慘帶著與一和童磨向某個方向行進著,偶爾會在沒有人的荒屋落腳,在這個紛爭漸起的年代,想尋個能落腳的所在並不困難——更遑論他們本身也制造出了不少這樣的狀況。
我常常會一個人呆坐很久,看上去大抵像是在消化這些日子的見聞,關於化姬,關於與一,關於雪村。可我知道,我只是坐在那裡發呆而已。
以至於連童磨何時湊到我身邊的我都未曾察覺。
「你在這兒做什麼呢?」童磨大大咧咧地坐到了我旁邊,張著雙晶亮的眼睛看著我。
我瞥了他一眼,卻並沒有回應。
那雙擁有繽紛色彩的眼睛裡卻並沒有帶著多少情緒,大抵也是因為這樣,在被他注視著的時候,甚至沒有被白日裡亮起的微弱燈光來得強烈。
「真是冷淡——」童磨並不介意對我的沉默發出直白的抗議:「明明我也是頂下了那位大人的壓力才得以偷偷跑上來找你的。」
「他特意警告過我說讓我離你遠一點。」
「可你還是特意跑上來了。」我側目睨視著他:「話說回來,你找我做什麼?」
「是那位大人說的,讓我時刻護著你的安危——」童磨仰頭看了看天邊垂著的一輪圓月,接著又轉回了頭,對上了我的視線:「大正的那位大人。」
「嗯?」
我自然而然地發出了帶著疑惑的鼻音,而童磨倒也沒有吊著我的胃口,繼續說道:
「是那位大人擒了化姬。而後……」
短暫的停頓之後,童磨的聲音似乎比之前向上揚了些許,雖然變化並非十分明顯,可還是被我捕捉到了。
這樣的變化卻是讓之後的內容的可信度降低了不少。
「化姬倒是個相當識趣的人,眼見那位大人氣盛,也不多抵抗,用時空跳轉送了我回這兒來,代價自然是——」
「容她性命無虞。」
這樣說著的時候,童磨的目光裡似乎帶上了一點審視,像是在判斷我的態度一樣。
——他在說謊。
我幾乎瞬間斷定了這一點。
可我並不清楚他的謊言究竟是從什麼地方開始的。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的確是化姬用一個形狀古怪的東西對准我之後,我便出現在了這個與之前似乎完全不同的世界,這樣的情況的確有些像之前髭切在我面前使用過的時空的跳轉。
這樣想來,童磨的話卻也是能自圓其說的。
那麼他在隱瞞什麼呢?如果他與我的時空跳轉都是出自化姬的手筆,那麼中間被他模糊掉的,大概就是鬼舞辻無慘與化姬交涉的過程,而這樣的過程……
我並不想知道。
於是在短暫的沉默之後,我只是拉長了聲調,毫無波瀾起伏地「哦」了一聲。
「她曾經也是萬世極樂教的教徒。」
童磨又說。
教徒……嗎?我隱約記得是童磨又或者是別的誰似乎與我說過這樣的事情,可無論怎麼回想,這樣的記憶終究沒能變得真切。
不過這句倒並不是什麼謊話,至少化姬與童磨之前是相識的這件事情不需要質疑。
「她是萬世極樂教的教徒,但她並非信仰著我,她之所以會日日跑來教壇是為了問我一個問題。」
「事實上,以她的實力,想悄無聲息地潛到我身邊來也似乎並不太難,可她還是如尋常教徒一樣,一直等到我請她來到我的房間裡,才問出了那個問題。」
「她問我,『極樂是存在的嗎?』」
不得不承認,童磨實在是個很擅長交流的人,或許也正因為如此,成為「萬世極樂教教祖」的他才能真的留住那麼多信徒。
至少此刻他的這番話已經成功勾起了我的興趣——
「那麼你是怎麼回答的呢?」
「如果我回答的是『不存在』的話,難得不是在拆自己的招牌嗎?」他彎著眉眼,輕描淡寫地這樣說著。
如果忽略他頭頂上暈開的那一攤宛如血漬般的猙獰痕跡的話,清冽的月光下,他的模樣看上去倒竟真的莫名有種神聖的感覺。
可我知道這是假像,就算他再怎麼擺出一副悲憫的模樣,他也依然不知道所謂的「悲憫」究竟應該是什麼模樣。
——「那麼你覺得,什麼才是『極樂』呢?」
童磨的眸光沉了沉,接著他將唇角彎著的弧度調整成了恰到好處的模樣:
「是以最好的姿態長存。」
他說。
「極樂。」
我沒想到他真的會給出答案,可仔細想想,可不是,他作為萬世極樂教的教祖,日常為自己的徒眾答疑解惑,關於何為「極樂」這樣的問題,他該是不止千百次地回答過了吧。
可即使是這樣,即使知道他所說的這番話多不過是句托辭,可在聽他解答的時候,我卻還是下意識地覺得,或許這就是那個問題的答案。
「以『最好的姿態』長存……嗎?」我重復著他的話,借著又問:「那麼『最好的姿態』又是什麼?」
聽我問出這樣的問題,童磨卻是轉過了視線,看向了頭頂似乎壓得有些低的圓月,半晌,他才說:「這個問題你並不應該問我。」
「因為對於我而言的『最好的姿態』或許跟對於你自己來說『最好的姿態』是完全不同的東西,而我所說的極樂不是為了滿足我自己的願望,而是——」
他忽然湊了過來,幾乎將面孔貼上了我的耳側,夾著呼吸的節奏,他說:「讓如你一樣美好的女孩子都能得到幸福。」
如同觸電一般,我猛地向旁邊閃了閃。
童磨的臉上倒依然是若無其事的神情:「當然,如果你實在不願意去探尋自己的內心,我也並不介意把我所認定的『幸福』饋贈給你,只是……」
他的話並沒能說完。
猛地頓住,接著他整個身形都驟然向旁邊閃了去,幾乎是同一時刻,他原本坐著的地方被什麼來得又快又迅猛的東西擊中,迸濺起了瓦礫與灰塵。
我抬手掩面,算是躲過了細小沙塵的攻擊,而下一個瞬間,我感受到了那個漸漸迫近的熟悉氣息——帶著種難以言喻的慍怒。
童磨何等機靈,眼看情況不對,連忙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庭院的夜色裡,突兀趕過來的男人倒是也並沒有去追趕逃走的童磨,而是緩步走到了正在原地撣灰的我身邊。
「你在這裡做什麼?」低沉著聲音,他這樣問道。
他並沒有對我表現出慍怒來,可透過他蹙著的眉毛和有些生硬的語氣,我依然能判斷出來,他這會兒心情大約是不太好的。
這也難怪,方才童磨輕浮的行為想來也是被他看到了的,以他的性情,沒有當場捏碎童磨的頭已經足夠隱忍了。
我轉頭看向他,短暫的,接著輕聲喚著他的名字:「無慘。」
「剛剛跟童磨說話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
「我一直在想卻又不敢想,一直不知道該怎麼解答的一個問題。」
「為什麼會是你。」
「不是你的話,我是不是就不用陷入這樣的境地了?」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大概說過吧我再說一次,我跟我家燈哥哥(棲瀧)約好12月29號開新文,就是隔壁《如何在大正飼養港黑》那本,有興趣記得過來捧場呀!
然後這一本其實也快完結了,剩下的內容都在存稿箱裡所以你們放心,新文絕對不會影響這邊更新的w
第61章
我的話無疑讓男人的氣壓變得更低了些。他注視著我, 一雙赤色的眼睛裡的光也愈顯銳利。
而我並沒有理會他漸漸低壓的氣場,而是自顧自地繼續說著:「我曾經非常討厭你,不, 或者該說是恨才對。」
「因為你是鬼舞辻無慘, 因為你的存在, 鬼族的聲名一直在受累, 因為你對身為鬼族的我做過了不可原諒的事情——」
聽我這樣說,鬼舞辻無慘原本就不甚明朗的表情愈發顯得陰沉, 他蹙著眉,一雙猩紅色的眼睛裡所積壓的情緒也漸漸像是要噴薄而出一樣。
——我大抵也知道,在這個時間說出來這樣的話多少有些不合時宜。畢竟眼下的鬼舞辻無慘也並未曾經歷過距離戰國的眼下還有大幾百年的大正時代的事情,可我總覺得有些事情他是知道的,我更覺得, 有些話如果現在不說出口是不行的。
如果不說出來的話,或許我一直都會陷在那個狹小閉塞的境地, 在過去與未來,在源氏與自己中間不斷掙扎,始終不得安生。
許只是一時興起,又或者是累積的情緒終於到了無法抑止的程度, 總之當他乘著月色站在我面前的時候, 我忽然想把這一切都說清楚。
「無慘,我想我大抵是喜歡你的,甚至勝過了怨恨的喜歡。」
「過去我總願意把這樣的事情歸咎於血咒,但我自己也很清楚, 這並不『血咒』的緣故, 那是除開『血咒』之外的,我們之間生出的束縛。」
輕咬了下嘴唇, 我短暫地停頓了一下,接著向他的方向邁了半步——
「戀。」
我說。
熟悉的兩個字節自唇齒間流淌出來的時候,我似乎感受到了鬼舞辻無慘的氣息發生了一絲輕微的顫抖。
「我是貪戀你給我的那種溫暖的。」我繼續說著:「但也並不僅止是這樣。」
「事實上比你待我更溫柔的人我也遇見過的,我也曾因為那種溫暖而想過留在他的身邊,但我做不到——」
「作為源氏的我,有很多不可以做的事情,而我從來沒想過要為他打破這樣的束縛,但在你面前似乎變得不一樣了。」
「——在你身邊的時候,我第一次想著作為『阿雅』而不是『源氏』活著。」
我與他的距離又拉近了些,近到他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體溫都變得格外清晰。
是伸出手就能碰到的距離。
於是我索性伸出了手,貼上了他的面頰。
「無慘,所以一定是你。那個眼睛看不見的僧人說的大抵是對的,只有你能讓我找到自己的底色。」
「如果我不是源氏,大約會不顧一切地想留在你身邊吧。」
他靜靜地聽我這樣說著,直到話尾的音調漸漸地在空氣當中散去。他眉頭仍是皺著的——或者比之前還要更深一點。
他抬起了手,抓住了貼在他面頰上的我的,動作間並沒有多少溫柔,以至於尖長的指甲在他自己的面皮上留下了一道比他原本蒼白的膚色還要白的劃痕。
「那麼現在呢?」
他問。
我用指腹在他的面頰上輕輕撫了過去,與冰冷的顏色不相稱的,他的皮膚也是柔軟的。
「現在我不是源氏。」
我這樣回答。
「至少現在我不需要做出那樣的選擇,所以我一直留在了這裡。」
他的動作終於柔和了些許,用指尖鎖住我探出的手指,短暫的沉默之後,他又問了句:
「只是這樣?」
「我沒辦法脫離源氏而存在。」我說:「至少現在的我沒有辦法。」
「但或許……」
我抽回被他握著的手,順勢滑落到他的肩頭,接著我將面孔也貼了上去。
「以後會變得不一樣。」
「因為源氏的使命向來不是非我不可的,只是眼下能繼承源氏的人僅只有我一個人而已。」
「那麼對於你來說呢?對於鬼舞辻無慘來說,是非我不可的嗎?」
這是此刻的我最在意的問題。
「我不想聽什麼漂亮話,我也見到過你身邊有不同的女子出現,我只想問你,對於你而言,我是與她們同等的存在嗎?」
「我——是無可替代的嗎?」
我猜測了很久,可經歷了這段時光之後,我終於明白了一件事情,這樣的問題如果只是擅自猜測的話,只會讓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所以一定要問出來,一定要聽到他親口回答這個問題才可以。
「為什麼要問這種問題?」他的聲音在我耳側響了起來,帶著種莫名的情緒——這或許並非是在逃避,而是種帶著輕微沙啞的,有些別扭的……羞赧?
「因為你從未對我說明過這樣的問題。」我說。
「我是想相信你的,但還是會不安。我想聽你親口告訴我——」
他短暫地猶豫了一下。
而後我耳邊傳來了混不像他一樣的微弱的聲音。
「……一直都是的。」他說。
比起聽上去有些縹緲的聲音,越過肩頭的,逐漸收緊的臂膀或許更容易讓人產生實感。
我被他禁錮在狹小的空間,感受著他的心跳——
「只有你而已。」
強調似的,他又說道:「只是有你就足夠了,其他人怎麼樣都無關緊要,留在身邊也只是剛好用的上而已,像是隨便什麼工具,用過之後直接丟掉也不會覺得可惜。」
「——可能我一直是想見你的。」
「只是想見你。」
似是在辯解,似是想讓我快些消除掉所謂的「不安」,他的語速似也越來越快——這樣反而顯得有些笨拙。
我不由得輕輕地笑出了聲來,只是一瞬。
可他的動作卻微有些僵了。
我將搭在他肩頭的手臂環過了他的脖頸,回抱著他,任由兩個之間的距離愈發地近了。
貼著他的耳際,我輕聲說了句:
「我知道了。」
不需要質疑,因為我相信他唯獨不會在這件事情上說謊。縱使他對整個世界都是涼薄的,但我至少可以相信,他瞳中映著的我的影子是真的。
「我知道今後該往什麼地方走了。」
身體被熟悉的懷抱包裹,即使時過境遷,可恍然間,我卻忽然覺得眼前站著的,好像還是當年那個病弱的少年一樣。
——這樣就足夠了。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幾乎可以說是水到渠成了。相戀的人大抵總會有種種情不自禁,而鬼舞辻無慘偏又比尋常人的獨占欲更強些。
似是想在我身上留下他的烙印一樣,我能感受到他有些尖利的獠牙在我的皮膚上廝磨。伴隨著的吐息的溫度也漸漸上升了些許,積蓄著的,像是即將噴薄而出的炎熔。
他的指尖順著我的耳際劃過,最終與我交握著,相扣的十指間傳遞的情愫在暖黃燈火的映襯下格外沁人。
我知道發生這樣的事情意味著什麼,我也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鬼舞辻無慘並不是,也絕不會是能被源氏接納的存在,但我接納了他——也只會接納他。
所以我在這裡。
當他的眼眸裡染上別樣的色彩的時候,當他有些笨拙又小心翼翼地探索的時候,當他用沙啞的,帶著無法褪去的溫度喊著我的名字的時候,我覺得眼前的他真是可愛極了。
我環著他,任由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
那是種極陌生的體驗,讓人心跳的節奏完全變得無法掌控。
——可我大抵也是期待著的。
「無慘。」
伸出手,揉進他微卷的,被汗水浸潤著的頭發,我的聲音似乎也與平日多有不同。
或許這就是在一起的時候才會有的變化,或者說這就是在一起的證明吧。
是歡愉,是食髓知味,是天地間只剩下我們兩個。
「真是奢侈。」倚在他的臂彎裡的時候,我下意識地這樣感嘆。
「什麼?」
他問。難得輕快的語調證明著他此刻的心情大抵很好。
「這樣的幸福真是奢侈。」我翻了個身,用手臂半撐著身體側頭看向他:「我一直是這樣覺得的。」
他看著我,未置可否。
「事實上有人曾經跟我說過,他所期盼的幸福就是在小小的房子裡,睜開眼睛就可以看到喜歡的人,伸出手就可以觸碰到——」
「就像現在這樣。」我伸出手,搭在了他的臉頰上。
「但那個人的幸福已經沒有了,說是因為鬼的存在。」我輕輕側頭:「或者說是因為你的存在。」
「所以我在想,這樣的幸福實在有點奢侈,至少按照因果來說,能得到幸福的怎麼看都不該說你這一邊。」
他猩紅的眸子裡閃過一瞬的驚愕,但旋即,他的眉頭便又鎖了起來。
顯然他並不喜歡這樣的說法。
「無慘。」我一本正經地喚著他的名字:「我知道你做過什麼,也知道你未來會做什麼,我從來沒覺得那樣的事情是正確的——即使這些事情發生在你身上也完全不奇怪,因為你是鬼舞辻無慘,你會做那些讓人憎恨的事情,而我依然在這裡。」
「我也怨恨著你,直到現在也是。」
「但現在的我依然希望能與你一起得到這種甚至有點虛妄的奢侈的幸福。希望這樣的日子能一直持續下去。」
「我們大概都會下地獄的吧。」
作者有話要說:
唉,再也沒辦法說老板童貞千年了(攤手
第62章
我本想繼續說點什麼的, 可還未等我完全說完,鬼舞辻無慘的手便探上了我的後頸,他將我重新鎖回了自己的臂彎當中。
「不要說那樣的話。」他說。
「死亡這種東西, 或者說因果輪回這樣的事情, 於我而言都不過是騙人的笑話。」
「從今往後我也會更趨於完美, 而那些憎恨著我的, 恨不得送我下地獄的家伙最終只會在有限的壽數裡碌碌無為罷了。」
「所有人都覺得我會遭受天罰,可事實上, 天罰這種東西一次都沒有降臨到我頭上,反而是我所渴求的東西,健康的身體,無盡的壽數,還有你——」
「我都得到了。」
「如果真有掌管因果的神明, 那他一定是無比昏聵的,或者說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神明, 也不會有人可以支配我。」
「可連你也是這樣想的嗎?因為怨恨,所以甚至想要詛咒……」
「不是這樣的。」微微仰起頭,我這樣說著:「關於因果天罰什麼的,我並不是在詛咒你, 也不是在企盼這樣的事情應驗。」
「或者說我並不覺得這樣的事情會是詛咒, 因為還有未知的未來,我不知道我們最終會走到哪裡,或許某一天行差踏錯,又或者哪天昏聵的神明驟然心血來潮——」
「可即使這樣的報應真的來了, 即使……」
我輕咬著嘴唇, 將面孔復又貼上了他的頸窩:「即使真的走到最壞的一步也沒關系,我跟鬼使兄弟的關系不賴, 總歸能說動他們把我也帶去地獄。」
「在無慘身邊的話,即使是地獄也好,我可以隨你一起去。」
「這樣想來,無論怎樣都不會是不幸的呢。」
聽我這樣說,無慘似乎是輕輕地笑了一聲。
似是輕蔑的,又仿佛帶著欣喜。
只是那聲音太微弱,以至於我一時間都無法判斷那究竟是不是我的錯覺。
他伸出手,拂過我的發際。
溫柔的,像是在安慰,又帶著寵溺。
「我們都不會下地獄的。」
他說。
我知道,與他爭執這樣的問題本就沒有意義。我不知道未來的我們會走到什麼境地,但我知道,我選擇了一條任誰看都無比瘋狂的路。
這條路的盡頭是一片無盡的黑暗,但他在,所以我也會走下去。
因為這是我所能聽到的,自己內心深處的本音。
鬼舞辻無慘告訴我說,他這些日子本是這謀劃如何能應付即將翻攪起的鬼族的動蕩,只是因為他並非是真正的鬼族,甚至連鬼族所處的位置也不知道,所以想要插手也著實很難能找到頭緒。
事實上,以他的性情當然也並不會在意所謂的鬼族究竟會去往何方,他之所以會做這樣的事情,只是因為童磨說過,「我」會受到這場戰爭的牽連。
——就好像他會做這樣的事情全是為了我一樣,即使一籌莫展也還在堅持著想要完成這樣的事情,可之前的幾天裡,我表現出的卻像是全然不領情的模樣。
也難怪那兩天裡他的情緒格外不好,也並沒有特別跑到我面前來。
他總是這樣一廂情願地做著各種事情,從當年整日整日地纏著我那時開始。
「你也不怕我會覺得厭煩。」我曾這樣對他說過。
而他的臉上卻帶著一股隱約的驕傲似的。
「可你並沒有厭煩我。」他這樣說:「反而留在了我身邊。」
他這樣說大約也並沒什麼不對的地方。雖然不管怎麼看,他的很多行為都並不該受人待見,可偏生這一系列的行為的累積之下,卻是得到了這樣的結果。
也是造化弄人。
「說起來……」沒有再與他糾纏那樣的事情,我有些欲蓋彌彰似的轉移了話題:「關於鬼族的事情,你究竟知道多少?」
「或者說現下的我們……」
「是在去往什麼地方?」
「我並不知道鬼族的事情。」無慘回答得倒是十分坦然:「那樣的事情我也沒有興趣去了解,只是因為你也被牽扯其中,所以才會稍微著手做一下。」
「不過這也並不重要,因為與一調查出了那個引起混亂的家伙背後的仰仗,只要趕在雪村那小子的行動徹底展開之前消除了這個仰仗,這場戰鬥的規模自然也就會縮減許多。」
說雪村背後有什麼屏障之類的,我其實也並不意外,畢竟那種規模的戰亂也絕非僅憑他一己之力就能掀起的,況且如果沒有旁人出手相助,想來他也沒有全身而退的余地。
只是頂著那樣一個姓氏,他背後的力量……
「是雪村家嗎?」我問。
「不是。」
鬼舞辻無慘的回答卻是有點出乎我的預料之外。
「雖然雪村大抵也用改良的方劑從雪村家的旁支裡得到了一點支援,可那樣的支持並不牢靠,因為他並非雪村一族的血脈。」
「即使被勉強作為流落的庶子記錄在了雪村家的族譜上,但他所擁有的半條鬼族的血脈卻並不是來自那一族。」
鬼舞辻無慘看著我,面色似有些凝重,他一字一頓地這樣說著:
「鬼族源氏。這才是他所擁有的血脈。」
這樣的消息實在讓人很難不覺得有一絲錯愕,我並沒料想到那個在記憶當中頗有些毒舌的少年模樣的半血實際與我是同宗,可在鬼舞辻無慘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過去那些零碎的線索終於連成了一條完整的線——
他是源氏流落在外的血脈,他的父親是曾經鬼族的史官源千和,他的母親是大天狗在大江山一手帶大的人類女子雪村奈奈。
是的,他所用的姓氏並非出自鬼族裡地位頗為超然的雪村一家,而是來自他的母親。
只是借著姓氏的便利和真正的鬼族血脈,那個昔日的少年也終於得以在雪村一族的庇佑下蟄伏,在這段時間裡積蓄著自己的力量,來完成他口中「非做不可的事情」。
我不知道他是否與雪村本家達成了什麼樣的協議,但我想,以那一家的特質,大抵並不會真心協助他做那樣的事情。他們也不過是想借著這樣的便利看鷸蚌相爭,試圖在一旁坐收漁利罷了。
是而對於想要謀事的少年而言,那樣的幫助實在並不可靠。但這也無妨,因為對於他來說,天生就帶著一張足以引以為傲的王牌——說來也是巧的,這樣的王牌我曾經在另外一場對決裡見到過。
——大天狗。
因為他是將雪村奈奈一手帶大的妖怪,他可以為了那個已經亡故了的女孩子怒斥源氏,他對那孩子所在意的程度著實無法讓人忽視,是而如果奈奈的孩子會選擇踏上這樣一條路的話,他會選擇在一旁護衛大約也算是情理之中了吧。
說起來他也的確算得上是相當具有威脅性的戰力了,倒不是說他以以一己之力便能影響整個鬼族的動向,但大天狗畢竟也是從很久之前便占據了大江山,擁有諸多妖怪擁戴的大妖怪,即使是鬼族,想要對抗他麾下的一眾妖怪,也絕非什麼容易的事情。
「所以我們現在是這往大江山的方向走?」
會意的我這樣問。
「是。」無慘回答。
如若大天狗當真會成為那個少年雪村的後盾,那麼此刻前往大江山阻止大天狗的行動當然算得上是一手釜底抽薪——這或許真的可以改寫整個戰局。
可我依然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
我第一次見到大天狗大概是在眼下的幾百年之後的事情了,那時的大天狗並沒有表現出一丁點對源氏的復雜情緒,也全然沒有提及過關於自己的養女,或者說那場戰爭的事情,而鬼族的其他人對於大天狗這種大妖怪的態度也並非像是看著戰爭中攪風攪雨的敵人。
縱使鬼族的記憶力大都也算不上太好,可好歹也有史料之類的佐證——然而不管從什麼角度看,大天狗都不像是曾經參與過那場戰鬥的模樣。
是被阻止了嗎?又或者這中間是有什麼其他緣由的?
將我心下的疑惑原原本本地告訴了鬼舞辻無慘之後,無慘卻並沒有表現出什麼在意的模樣。
「左右到了大江山就清楚了。」
他這樣說。
我不知道無慘打算用什麼樣的手段來阻止大天狗,又或者說我也不知道大天狗究竟會做出什麼樣的判斷或者說是選擇。
不過就像鬼舞辻無慘所說的一樣,平白的思考只是會給自己多增添煩惱罷了,那些我所想到的問題,都會在我們抵達大江山的時候得到解答。
事實上我並沒有去過大江山的地界,因為待我作為史官開始四下游歷的時候,大江山已經衰敗下去很久了。聽老人曾經提起過,平安時代的大江山是堪比平安京的繁華地界——或者說那裡根本就是妖怪聚集的「平安京」。
可我所能看到的,僅只是一片荒蕪了的山嶺而已——這場景看上去著實有些凄涼了,就算眼下的大江山早不似平安時代那樣熱鬧,可至少還有大天狗和他麾下的一眾妖怪聚集,再怎麼也不該安靜成這副模樣吧?
正在納罕,石縫裡卻忽的蹦出了個舉著短刀的小妖怪——那大約是剛化形沒多久的蝴蝶,甚至面孔上還隱約留著蟲一樣的痕跡。
「你們這群家伙還真是窮追不舍啊——」滿是慍怒的,那小家伙擺出了一副混似要進攻的架勢:「不要再過來了!我是不會允許你們靠近大天狗大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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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突如其來的阻擋讓鬼舞辻無慘的臉色啥時間陰沉了下去,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盤繞著的漸漸濃重的殺意。
可那小小的,讓人還分辨不出性別的蝴蝶精卻並沒有因為無慘的威壓而有一絲一毫的退縮,盡管他——姑且叫作他, 握著刀的手本身就並不很穩, 可他依然十分努力地站在那裡, 試圖阻止我們的腳步。
我輕扯了扯鬼舞辻無慘的衣袖, 順勢將自己的手掌滑落進了他的掌心裡——這樣的動作讓他的怒氣有了一瞬的停頓。
「大抵是有什麼誤會吧。」我輕聲說了這樣一句。
即使鬼舞辻無慘此行本身也並不算是帶著善意來的,可那小妖怪的態度也委實有些稀奇了——就好像之前我們還曾對大天狗做出什麼不利的事情來一樣。
然而事實上, 不管是我還是無慘,又或者是童磨,甚至是之前與大天狗有過交集的與一,都該是第一次來大江山的地界才對。
「你們是鬼!」小妖怪咬著牙根恨恨地說著:「都是你們的過錯,大天狗大人才會被傷成那副模樣!沒想到你們居然還追到了這兒來——」
我眯起了眼睛。
在漫長的歲月裡, 鬼族與妖怪素來是井水不犯河水,盡管同為非人, 可因為鬼族常年留在自己的領地,而妖怪則是混跡在人類生活的地方,所以更多時候,鬼與妖是很難產生交集的, 更不必說怨恨。
不過說起來, 此刻我們似乎的確已經走到了大天狗所劃踞的領地,可這裡似乎並沒有本應該滿盈著的屬於大天狗的靈力的庇佑,這是實在也是件有些稀罕的事情——或許那小妖怪說的也並不是假話,大天狗是被鬼族的誰所傷到, 以至於連自己的轄地都沒辦法顧及。
如若真是那樣的話, 恐怕大天狗所受到是很嚴重的傷,而眼前這個弱小到, 卻對大天狗看上去十分忠心的小妖怪大約是把我們與那些傷到了大天狗的鬼混為了一談,所以才會在這裡阻攔。
我很想知道究竟是誰會對大天狗這樣的大妖怪動手,事實上,真正的鬼族都會下意識地避免與大天狗這種程度的大妖怪之間的爭端,畢竟對方也不是什麼好招惹的主兒。
可我本想繼續追問,一旁的無慘卻顯然並沒有那個耐性。
「這樣不頂用的家伙料理掉也就是了。」他說:「我們是來見這裡的主人的。」
「也不必如此心急啊。」我側過頭,輕勾起了唇角:「如果大天狗先生是真的受了很嚴重的傷,那他眼下似乎也沒有多余的精力分神去顧及那邊的戰勢——」
「不過我果然還是有點好奇,究竟是什麼人,能將大天狗先生這種程度的妖怪傷害成這副模樣。」
說話間,我又將視線轉到了那個小蝴蝶精的身上:「所以你也不必阻攔我們了,左右一你的力量,也不可能攔得下我們——」
「我們姑且也算是大天狗顯示的舊識,這次來拜訪他,也並非是想傷害他的,只是有些事情想與他談談。」
「所以請帶我們去見他吧。」
小蝴蝶精怔了一下,似是陷入了猶疑,他有些發怵地往無慘的方向看了看,顯然無慘那副有些乖戾的模樣是讓他心裡十分不托底的,可隨即他的視線又掃過了童磨,掃過了與一,最終落在了我的身上。
沉默了半晌,他終於還是收回了手裡的刀:「好吧,我可以帶你們去見大天狗大人。」
「但如果你們敢對大天狗大人不利,我是絕對不會放過你們的!」
盡管靈力低微的他在說這樣的話的時候可以說沒有一丁點威懾力,可他還是十分固執地用自己的方式宣示著對大天狗的忠誠。
大天狗的居所是位於山間的一棟頗為規矩的宅院裡,蝴蝶精領著我們一行人進了那套幾進的院子,最終停在了位於內院的主人居所的房間門口。
他輕叩了房門,卻是半晌都沒得到回應,於是他大著膽子,小心翼翼地拉開了房門。
屋裡的氣氛安靜得有些過分,大天狗身上的妖力也不大能被感知到,甚至連他的氣息都顯得極其微弱——
「大天狗大人似乎是在休息……」蝴蝶精這樣自顧自地嘀咕著,可隨即,他的聲音忽然頓住,像是觸到什麼可怕的東西一樣,他的瞳孔也驟然鎖緊——
「不對,大天狗大人?大天狗大人!」
那小蝴蝶精的情緒在一瞬間變得有些慌亂了,他拋下了猶自站在原地的我們,抬手拉開房門,直朝裡面衝了去。
而拜他所賜,我也終於看清了大天狗此刻的狀況
他的狀態比我想像當中的還要糟糕很多。我以為他只是因為受傷而陷入虛弱的狀態而已,卻全沒料想到,臥倒在床榻上的他此刻根本連意識都沒有。
他身上遍布著大小數道舊傷,其中刻在肋下的最深的一道甚至都還沒有完全結痂。
猙獰的,甚至周圍還有被靈力灼傷的痕跡。
而在傷口中間,似乎還滲透著些許並未完全消退的靈力的殘余。那是即使過了很久,依然沒有完全消退的靈力的痕跡——毫無疑問,那是鬼族的力量,是帶著相當強大的火焰的力量,是我識得的,或者說是我無比熟悉的力量。
熟悉到甚至僅憑這一丁點的靈力殘余,我便可以判斷出那個將大天狗重傷到了如此程度的家伙的真正身份。
——化姬。
這可真是個讓人意外卻也不意外的結果。
我忽然有些慶幸,那個小蝴蝶精讀力量實在太過弱小,以至於他都無法判斷我身上的靈力與化姬的靈力有多麼相似——想來如果他發現了我與化姬的靈力本是同源這樣的事情的話,決計不可能會這麼輕易地帶著我們來見大天狗吧。
可我依然還是有些困惑。即使化姬從一開始就並非正道,可她此刻怎麼說也該是好好地留在鬼族的地界的,與大天狗著實不該有什麼碰面的機會,而大天狗更不可能堂而皇之地跑到鬼族——況且化姬的實力雖然比我強上許多,可至多也不過是與大天狗旗鼓相當而已,想憑借一己之力將大天狗打成這樣著實不太可能。
那麼究竟是……誰?
小蝴蝶精依然滿是一副慌亂的模樣,見到這樣的狀況,我緩步走到了大天狗的床榻邊,俯下了身子:「讓我來看看吧。」
我這樣說著。
「我母親姑且也算是鬼族裡精通藥理的人,耳濡目染的,我總也會上一點這些東西。」
說這話的時候,其實我心裡也並沒有半分能醫治好大天狗的自信——如若只是尋常受傷倒也罷了,可他的傷勢甚至已經到了連妖力都無法抑止的程度,這讓人沒辦法不覺得心驚。
可我還是借著這樣的借口仔細探究起了他身上的傷來。
那毫無疑問是化姬能制造出來的傷口,看著傷口的痕跡,我甚至能夠在腦內還原出化姬攻擊時的動作。
——可如果僅只是這樣的傷口,以大天狗的力量,怎麼可能會虛弱到如此程度?
帶著這樣的疑惑,我幾乎查便了他身上所有的傷口,直到猛然發現了一道在他背中的細小的,幾乎要被我漏看了的痕跡。
那並非是化姬的攻擊所能帶來的傷口,即使化姬所用的匕首刃口很薄,也絕對不可能在戰鬥的過程中留下那樣又細卻又很深的傷口。
況且那傷口也並不在化姬慣用的路數所能覆蓋的攻擊軌跡上。
與周遭的其他傷口比起來,這一道著實有些過於不起眼了,可仔細探查之下,這道痕跡所透出的殺意卻比其他的任何一條都更令人觸目驚心。
——是毒,是極陰狠的,卻又很容易被人忽略的,那種毒。
「與一。」
沒有猶豫,我轉頭看向了那個面貌猙獰的家伙。
我見過這樣的毒兩次,而偏巧這兩次都與這家伙有關聯。
「你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您在說什麼啊。」與一的態度卻依然平常,像是真的對這件事情全然不知情一樣。
「你不好奇嗎?為什麼那種藥會出現在這裡,會出現在大天狗的身上。」我站起身,直視著與一,試圖從他的臉上看出一點端倪來。
可他的眼裡卻是真的閃過了一絲困惑:「藥?您說的是……」
是演技過於精湛嗎?又或者是……
不,不是這樣的。
根據那道傷口的時間推斷,大天狗被這種藥侵襲大概也只是在這幾日之間,可這段時間與一的確一直是跟在我們身邊的。
還是說那種藥或許也並非是什麼獨門的配方,是而才會剛好出現在這裡?
我一時也並不好做判斷,於是只好如實說道:「大天狗先生會變成這樣是有毒的作用。」
「而這種毒想來與一你可是相當擅長使用的,所以我才這樣問的。」
「現下的狀況著實有些蹊蹺,我想這中間的來龍去脈,或許只有問了大天狗閣下才能徹底清楚,所以與一,你既然熟識這種藥的方劑,也該知道怎麼才能讓快些醒轉過來的對吧?」
第64章
與一也並不是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那樣的毒, 只是靈力錯綜,大天狗此刻的狀態又實在不是太好,整個解毒的過程花耗了相當長的時間。
不管是小蝴蝶精還是我, 起先在看他的時候都多少有點將信將疑, 童磨對這邊的事情素來擺出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 雖然也始終與我們同行, 但他絕大多數時候是游離在狀況之外的。
至於鬼舞辻無慘——從最開始的時候,他身上就有著一種謎一樣的自信。或許他這樣的自信也並不無道理。因為與一本也是被他用自己的血變成鬼的, 他從一開始就對與一有著絕對的控制,他可以輕而易舉地操控與一的生死。
所以他從不覺得與一可能會做出任何違逆他的事情來。
——這樣想大抵也是沒錯的。
用壓倒性的力量和恐懼感讓對方全身心地對自己臣服,這是無慘一貫的手段,也的確是行而有效的辦法,因為接受了他的血液成為鬼的人當中也著實沒什麼人寧可以自己的性命為代價也要背叛他。
可與一的事情依然會讓我覺得不安。
盡管與那個家伙並沒有很多的交集, 但我知道,他並不是可以相信的人。
在看待問題的時候, 他也素來是以自己為中心的,即使面對的是待他極好的安倍晴明,他所能想到的也僅只有索取,無窮無盡的索取而已。
他之所以會跟在鬼舞辻無慘的身邊, 表現出一副順從的模樣, 我想也只是因為無慘給他施加的來自血液的禁錮而已。
包括他現在會答應幫大天狗解毒,也只是因為這是我讓他這樣做的,因為無慘就站在我的身邊。
我看不穿他真實的目的,所以我沒辦法相信他是站在我這一邊的, 更重要的是, 或許我可以說得更直白一點——我很討厭這個家伙。
所以我會本能地覺得他與大天狗受傷這件事情是脫不了干系的,盡管他一直在否認這一點, 我也找不到任何證據能證明我的猜測。
這樣的狀態一直維持到了大天狗醒來。
當他終於有些費力地挑動了自己的眼皮的時候,恰是月亮剛剛攀上樹梢頭的時刻,朦朧的月色透過半開的窗子灑進房間,倒是與他眼底裡初醒的迷茫十分相稱。
那會兒無慘剛剛離開不久,似乎是因為他近來剛剛招攬來的某個名叫「黑死牟」的家伙找他有什麼話說。
我沒有見到那個力量也頗為強大的家伙,但他的氣息卻給了我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想我大概並不認識他,但或許我曾經見過些與他相似的,或者根本就是擁有著血緣關系的人。
這並不重要。
無慘是很重視這個所謂的「上弦」的,但那本也只是他該在意的事情而已,我並不需要參與——他與我說過,如果希望我知曉的事情,他會直接說與我聽。
因此我只需要關注我所在意的事情就可以了。
大天狗不愧是讓人類最強的陰陽師也能以禮相待的大妖怪,他本身實力的強大自然是不必質疑的。僅只是一瞬,那種初醒時的茫然便在他眼底裡消失得毫無痕跡了,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帶著敵意的銳利。
他側過頭,卻並沒有把視線落在離得更近的我的身上,而是直直地注視著在桌邊單手撐著頭正在打盹的與一身上。
我看見他的眉頭似乎是皺了一下的。
「您醒了啊。」我輕聲召喚了一句:「真沒想到再見面的時候會是這樣的情景。」
大天狗的視線終於回轉到了我的身上,於是原本便並不舒展的眉團,此刻看上去混像是擰得更緊了些。
「你是……」他顫動著嘴唇,用因為久睡而顯得無比干澀的聲音略有些遲疑地說著,但旋即,他眸間便閃過了一絲恍然:「是你?」
「看來這次大天狗閣下是記得我了。」我掩面輕笑,半開玩笑似的應和了聲。
可大天狗卻似乎並沒能讀懂這類似玩笑的說法一樣,又或者由於某種緣故,此刻的他根本也沒有與我玩笑的心思,總之他無視了我的寒暄,轉而直直地問了句:「你是有什麼目的?」
我不由得有些啞然——不過或許我也並不該怪大天狗如此不解風情。短暫的僵硬之後,我似乎也理解了大天狗會對我如此抵觸的緣由。
如果傷害他的人是化姬,那麼他當然不會忘記化姬身上所帶著的氣息——而他的鼻子素來很靈,想來也早就分辨出了我與化姬之間的關聯,所以才會連帶著對我也帶了防備。
「或許我該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說:「我的確是源氏,如果沒猜錯的話,傷害了您的人多半也的確是與我血脈相連的。」
「幾百年前見到您的時候,我是借了超脫時空的付喪神的力量才出現在那裡的。這次也是聽聞您受了傷害,所以我才特意留在這裡幫您醫治,因為您身上的傷和毒實在不是我可以置之不理的。」
「我希望你能相信我,因為我對您並沒有什麼惡意,只是想從您這裡探聽一點消息,以及……」
說到這兒,我頓了頓,有些猶豫接下來的話就這樣說出口的話是不是合適,可最終我還是繼續說了下去:「關於鬼族的事情,我想看看您的看法。」
大天狗臉上的陰雲並沒有因為我這樣說而又些許散去,相反,我覺得他的態度似乎比方才還要陰沉。
——混像是在看著敵人。
「唔……」
恰在這個時候,不遠處忽的傳來了陣帶著濃重睡意的鼻音。順著聲音看去,我才發現之前一直迷迷糊糊的與一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醒了過來,他揉著眼睛,看著這邊。
「已經……醒過來了啊……」含含糊糊的,他這樣嘟噥了一句:「那也就不需要我在這裡盯守著了。」
「連著幾日幾夜沒睡,就算是我也沒理由這樣熬得住,您可真是會使喚人。」
嘀嘀咕咕地抱怨著,與一若無其事地站起身來,往門外走去。
而當他的身影終於消失在了門板之後,一直沉默著的大天狗終於開口說了句:「那孩子……現下是你的從屬?」
「並不是這樣的。」我搖了搖頭:「他並不是我的從屬,但他從屬的人是……我的戀人。」
「我只是請他來幫助您解毒,大天狗閣下,您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嗎?為什麼您會侵染上這種毒?」
聽我這樣說,大天狗的眸光微微閃動,似是透著懷疑,又帶著審視,他看著我,許久,才終於有些不確定地問了句:「你是真的並不知道這樣的事情嗎?」
「如果您指的是動手傷了您又下了這種毒的事情的話,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坦言:「雖然我大抵能猜出是誰動手打傷了您,但關於到底是因為什麼我卻是不得而知的。」
看著大天狗依然透著狐疑的目光,我短暫的停頓了一下,接著又似是強調一樣地說了句:
「我並沒有欺瞞您的必要。」
話音落了之後,空氣便變得有些過分安靜了。我看著他,而他也用審視的目光靜靜地看著我,許久,他才輕聲說了句:
「好吧。」
短暫的一句,像是在平靜的深潭裡丟下的石子,而當石子消失了蹤跡之後,潭水依然平靜得如同死了一樣。
見他許久沒有下文,我只覺得有些疑惑,而當我想再次開口詢問的時候,他終於又說了句:「是與一。」
「什麼?」
我有一瞬間沒能理解他在說什麼,而當我終於反應過來他所表達的意思的時候,只覺得一陣寒意自脊背瞬間蔓延到了全身。
「對我動手的人是與一。」
大天狗又解釋了一遍。
——果然是他!
大天狗的證言終於證實了我的猜想,我所一直懷疑的那個家伙並非清白的——可這樣看來,他的演技未免好得有些讓人心驚了。
況且他這樣做的動機又是什麼呢?分明他也曾仰仗過大天狗這位大妖怪的力量的啊!
「我並不在意鬼族的紛爭,也不會因為奈奈的事情與整個鬼族為敵。」大天狗緩聲說著:「事實上,如果我真想替奈奈尋仇,也不會等到這個時候。」
他挪開了視線,一面回憶著,聲音也顯得格外悠長:
「那孩子曾經找過我,但他也並非是希望我出手替他掀起動蕩,他只是與我說,若他遭逢了不幸,身後又些事情需要由我來代他料理。」
「他是帶著死志去的,我並不需要攔他,也不可能攔得住他。這本就是只有他會走上的路——」
他這樣的態度多少讓我有點意外,但這或許也的確像是這位大妖怪的作風。
「只是我與那孩子交涉的時候恰離鬼族的地界不遠,也是不幸,遇到了不該遇上的人。那人以鬼族與我大江山之間的和平做要挾,想迫我與她一並生事。」
「這樣的事情我當然並不會理會。只是……」
說到這裡,他視線又落到了我的身上:「因為被人牽扯著注意,有人出來偷襲的時候我全然沒有防備。雖然我並未見到那人的面孔,但從氣息上判斷,想來是不會出錯的。」
「便是與一。」
第65章
事情似乎是在向我無法料想到方向展開著, 可不管怎麼思考,這中間似乎總有一種莫名地違和感——我是見識過大天狗身上的傷口的,如果按他傷口愈合的狀況往前推算的話, 無論如何都該是與一被鬼舞辻無慘從鬼族那邊扯回來之後。
我並不覺得一直跟在我們身邊的與一有機會偷偷跑到鬼族地界附近, 可我也並不覺得大天狗的感覺會出錯——他畢竟是僅憑氣息便能斷定親族血緣的家伙, 不管多精妙的偽裝, 氣息這種東西卻不是能輕易掩蓋得住的。
至少在我看來,能欺騙得過大天狗的偽裝大抵只有一種情況, 那就是偽裝者是被偽裝的人本身。
這樣的年頭無疑是荒謬的,但除此之外,我實在也想不到更合理的解釋了。
——或許這個世界本就不止有一個「與一」。
就像這個世界上大約也不止有一個「我」一樣。
我不太清楚在時空交錯之間,原本屬於這個世界的我與現在的自己究竟有沒有碰面的可能,按照正常的展開, 現下的「我」大抵正在鬼族的自家宅子裡經歷著生死一線,而這個世界的與一也是好好地跟在了鬼舞辻無慘的身邊。
與此同時, 我在這裡,那麼或許這個世界上也有另外一個「與一」,藏匿在某個角落。
這樣的說法簡直像是痴人說夢——
——等等?夢?
我驟然打了個冷顫。
日復一日的時光總是帶著實感的,而在這樣時光的交疊間, 我幾乎已經忘記了這個世界的界限——我到底是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我經歷了什麼?
「夢境與現實的界限本就不清晰。」
「你在夢境當中常常會忘記自己身處夢境, 以至於把一些本就不符合邏輯的事情當成現實。」
耳邊似是忽然響起了什麼空靈的聲音——那似乎是印刻在我記憶深處的聲音,朦朧的,讓我根本無從判斷聲音的主人到底是誰。
我不記得是誰在什麼樣的情景下對我說出的這番話,也不清楚這樣的內容為什麼突然變得格外清晰——而那個聲音只是猶自在我腦內繼續回響著。
「就像你在現實當中會不記得夢境裡發生的事情一樣, 你在夢境裡, 同樣也會想不起現實當中的事情。」
「這也是你身處夢境的證明。」
不對,不是這樣的——
我下意識地覺得哪裡不對, 想要反駁,卻甚至連說話的人是誰都不知道。
「當你開始意識到自己身處夢境的時候,或許會在一定程度上回想起現實當中發生過的事情。」
「所以你一定要把我說的這番話印在記憶的最深處,以便你在發現自己身處夢境的時候第一時間回想起來——」
「這是讓你能夠走出夢境的辦法,那就是——」
「打破這個世界的秩序。」
——這不對!
「——破壞那些你認定的不可更改的東西,然後你就會找到夢境的邊緣,從那裡,你就可以回到現實的世界當中了。」
「夢境是牢籠,這是唯一的鑰匙。」
說話的人好像料算到了我的全部疑慮一樣,可越是這樣,我越覺得有一種莫名的違和感——
「怎麼了?你的臉色好像不太好啊。」
一旁的大天狗語氣有些疑惑,顯然是察覺了我的異常。
我轉頭看向他——這樣的反應不管怎麼樣都真實得有些過頭了。明明之前都還在很普通地交流著的,現在卻要讓我判定眼前的一切是不是我一廂情願臆造出來的,或者是什麼人編制出來給我的夢境嗎?
眼前的大天狗是假的,之前我所懷疑的與一是假的,不該出現在這裡的童磨是假的,甚至於……甚至於連那個男人的溫存也都是假的?
或者我只是並不願意相信這些東西只屬於我的夢境。
可那極不合時宜地在腦內出現的話到底還是讓我產生了一點動搖。
我定了定心神。
「沒什麼,只是突然想到了一點無關緊要的事情罷了。」
說這話的時候,我無可自控地看用目光在大天狗的身上探尋著,試圖能從他的身上尋找到一點蛛絲馬跡——盡管我很清楚,這樣做只會是徒勞無功而已。
如果說有效果,也多不過是讓大天狗愈發覺得我的言行不正常。
「你在找什麼?」被我這樣看著,大天狗也隱隱地有種要炸毛的趨勢。
「我……」被乍然點破的我只好有些局促地別開了視線,可一時間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如果這裡真的是夢境,那麼如此讓人尷尬的時刻為什麼沒有場景的突然變換呢?
我不由得這樣想著。
可氣氛卻就這麼僵在了原處。
只是這突然的安靜讓我反而從心底裡生出了一種安心的感覺。
在夢境與現實,在真實與虛妄之間不斷掙扎不斷徘徊的我到底該怎麼抉擇呢?
——或許這樣的問題也並不需要我來抉擇,如果這裡真的只是夢境,如果我就一直沉浸在這裡不需要醒來或許也沒有關系。
至少這裡,於我而言也是某種意義上的真實,至少在這個世界裡,我找到了一直都未曾擁有的,很重要的東西。
於是,終於放松下來的我竟然不合時宜地輕輕笑出了聲來——只是短促的一瞬。
「或許我太在意不該在意的東西了。」轉頭看向大天狗,我揚著唇角:「如果我能像大天狗閣下那樣,做決斷的時候都可以那麼瀟灑,或許也就不會陷入無法逃離的糾結的境地了。」
見識過他那副模樣的我也知道他對那個名叫奈奈的女孩子的事情有多在意,對始亂終棄的源氏與迫使那兩人離散的鬼族有多憎恨,可在面對那個半血的鬼准備尋仇的時候,在面對鬼族的動蕩的時候,他也依然沒有選擇因為這樣的恩怨對鬼族出手。
——這或許是為了他日常所說的「大義」,但不管怎麼想,能做出這樣的決定都絕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決斷……嗎?」大天狗並沒有對我做出更多的回應,只是捻出了這個詞來重復著。
良久,他的臉上似是出現了一絲苦笑:「只是該怎樣選擇才是最好的,這種事情從一開始就已經很清楚了,既然別無選擇,那還不如早一日踏上去。」
因為大天狗的身體狀況依然沒有完全恢復,在這個時候,他還是相當需要安靜修養的,所以我也沒有繼續纏著他說話。
出了他房間之後,微涼的夜風便掀起了我的衣角——天氣也開始漸漸轉涼了,況且大天狗所居住的地方本就是在山裡,是而夜色也顯得格外涼薄。
我不由得伸手摩挲了下另一邊的手臂。
夜色的寒涼浸潤著皮膚,讓我的指尖也顯得比平時更冷些。
「這樣冰冷的觸感……」我輕聲嘟噥了一句:「怎麼看都像是真實的。」
大約是因為身邊少了能說話的伙伴,於是方才剛剛被壓下些許的關於夢與現實的糾葛似乎隱隱地又有了復蘇的趨勢。我不由得開始瘋狂回想在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
——可回憶這種東西本就帶著三分朦朧的色彩,我實在很難從那中間尋找這個世界上真實或者虛假的證明。
「怎麼站在這裡?」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的時候我才驟然驚覺,自己似乎是已經在原地站了很久——身上沾染的夜露幾乎要浸濕整件衣衫。
「無慘。」我側頭對上了那雙赤色的眼眸,輕聲喚道。
他邁步走到了我的身邊,十分熟稔地將我的手收進自己的掌心,卻又在瞬間皺起眉來:「似是比平日還要涼些?」
我就勢將額頭抵上了他的肩膀,而這突然的主動讓他的身體似有一瞬的僵硬。
「我有一點茫然。」悶著聲音,我這樣說道:「我無法確定現在發生的一切究竟是真實存在的還是夢境,我不知道該怎麼相信——」
背上傳來了熟悉的力道,於是我與他之間的距離瞬間被抹消了。
「是不需要懷疑的。」他的聲音在我耳側響了起來,近在咫尺的,帶著比腦內的那個空洞聲音更強大的吸引力:「唯獨你在我身邊這件事情是不需要有任何懷疑的。」
「真實?夢境?這種無聊的判別實在沒有什麼意義。」
「你的過去和未來,你的夢境和現實,你的身心你的全部——」他貼得愈發近了,以至於獠牙幾乎要觸到我的耳垂:「這些都該是我的。」
「你只需要……」
「停留在這裡就好了。」
——這並非是我想要的答案。
或者說他這樣的說法反而會讓我更加看不清夢境與現實之間的界限,可當他帶著涼意的唇順著我的耳根滑落到脖頸的時候,當我被他攬在懷裡,隔著衣料感受著兩顆連跳動的節奏都愈發相似的心髒的時候,我終於也沒有閑暇去糾結這個世界的真實性。
至少我與他之間系著的無解的死結是真實的吧。
至少我戀著他這件事情是不需要有任何懷疑的吧。
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快樂∼
第66章
關於與一的事情我並沒有驚動他本人, 但我把大天狗所說的來龍去脈和我腦海當中的猜測都告訴了無慘。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另一個「與一」存在著的話,那按說他也該是活在鬼舞辻無慘的控制下的,這畢竟是來自血的禁錮, 並非跨越過多少時代就可以抹消的存在。
——然而無慘並沒能通過血找到另外一個與一的存在。
這倒也並不意味著另一個「與一」是真的不存在的, 雖然並不情願承認, 可無慘終於還是一臉別扭地告訴了我說這個世界上似乎是有鬼可以逃脫他血液的控制的。
「比如……那個女人。」
他指的是在於繼國緣一遭遇的時候曾跟在他身邊的那個名字似乎是叫做「珠世」的女人。
——無慘並不清楚珠世到底是憑借什麼脫離自己的控制的, 但毫無疑問,獲得了「自由」的珠世幾乎是在第一時間便選擇了成為背叛者。
這也並不難理解, 畢竟聚集在鬼舞辻無慘身邊的家伙大都是屈從於這種血的束縛,是而在解除禁錮之後,他們自然不會繼續在他的身邊停留。
那麼與一呢?
盡管另外一個「與一」的存在還沒有被完全確定,但如果他真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話,幾乎就足以證明, 他已經選擇成為了一個「背叛者」。
「其實我一直有點好奇——」
看著臉色有些陰沉的無慘的時候,我這樣問道。
「按你的性情, 我實在想不通為什麼與一可以活得這樣久。」
「是因為安倍晴明大人當時說的話嗎?」輕歪著頭,我猜測著:「可無慘也並不像是會考量這種事情的人不是嗎?畢竟連產屋敷家——」
我頓了頓,忽然覺得有一點奇怪。
在我的記憶裡,似乎並沒有與鬼舞辻無慘聊過關於平安時代的事情, 沒有聊過關於與一和產屋敷家的結末。可我卻又是知曉的, 知曉無慘在服下了須佐先生的藥之後終於獲得了他所渴求的健康身體,獲得了強大的力量,獲得了長生的資格。
他也終於可以親手了結了那些曾經試圖將他踩在腳下、送進地獄的家伙。
那是一陣在平安京裡掀起的驚濤駭浪,曾經也擁有無限榮光的產屋敷家在一夕之間被血色浸染, 空氣裡彌散的帶著鐵鏽一樣的腥氣幾乎蔓延過了幾條街——
可即使是這樣, 產屋敷家也並沒有因此而斷絕。
因為在這場浩劫之前,曾有神官一族的人出現在了產屋敷家的宅邸, 而那之後,即將臨盆的產屋敷家的夫人便失去了蹤跡。
平安京遺忘的速度總是很快的,曾經為人唏噓的慘案未過多久便徹底淡出了人的視線,取而代之的是關於食人惡鬼的恐怖傳說,而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了很多年——
直到有一天,一個手持古怪太刀的劍士出現在了平安京,從惡鬼的口中救下了個小公子,臨走的時候,他告訴那個小公子,他所屬的組織叫作「鬼殺隊」,而鬼殺隊的主人,是個先天殘疾卻無比溫柔的男人。
姓氏似乎是——產屋敷。
即使是對待自己的親族,面對自己曾經很愛戴的兄長,鬼舞辻無慘在動手的時候依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惜,可他偏偏留下了與一的性命。
當時他殺進產屋敷家的時候,與一正准備從那座宅子裡往外逃,卻被鬼舞辻無慘又扯了回去。
無慘幾乎是用盡了他所能想到的所有凌虐的手段,最後將已經不成人形的與一扔在了陰暗的屋子裡,用自己的血液將他變成了鬼。
「你說的沒錯。」無慘伸手撩過我額前垂下的發,順勢幫我別在了耳後:「別人說的話的從來都是無所謂的。」
「但——」
向前邁了半步,他將唇輕貼在了我的額角,於是響在咫尺間的帶著磁性的聲線便像是這腦內引起了什麼微妙的共振一樣。
「——他記得你。」
「他偶爾會與我提及你的事情。」
我怔了一下,隨即輕輕地笑出了聲來。
「是這樣啊。」
我說。
「我也曾經有些懷疑的,你是不是真的存在過。」他又說:「有人能幫我佐證,也不算太壞。」
我伸手撫過了他的發際。
他與我是不一樣的,在時空跳轉之間,我所經歷的不過只是須臾一瞬,而他卻是真真切切地走過了這段時光的。
——想來都覺得難耐。
也大抵是因為我的緣故,無慘對與一多少還是包容,甚至有點放縱的——可與一並不會因為這樣的事情而對無慘有絲毫的感激。
如果說能夠擁有逃離的契機的話,他會成為背叛者這樣的事情也著實並不會讓人覺得意外。
在真相判明之前,我也並不想對身邊的這個還算安生的與一做出更多的無端的猜測,但不管是我還是鬼舞辻無慘,在看待與一的時候態度也都隔了一層猜忌。
——這也是無可避免滴事情。
關於與一的事情,我們實在也並沒有足夠的時間去思考,因為在我們找到決定性的證據之前,大天狗偶然在一次閑談當中跟我透露了一個相當有趣的信息。
是那個頂著「雪村」姓氏的半血鬼在臨行之前對大天狗的一項囑托。
「那實在是個重視承諾的孩子,一旦與人約定了,即使已經決意舍棄性命,也一定要踐行的。」大天狗這樣說:「說來他與那位無慘也算是舊識吧。」
說至此,他頓了頓,看著我的臉短暫地沉默了一下,卻還是繼續說了下去:「他似乎是向那位無慘借過什麼力量?說是待事成之後,會以某種人世間罕見的藥材的所在作為交換。」
「但他知道自己大抵並不會再有與無慘碰面的機會了,所以將這個消息托付給了我。」
我怔了一下,看著披衣坐在廊下的大天狗——因為衣服下面藏著收斂起的羽翼,是而他的背膀此刻看來倒是格外寬闊的。不過夜因為藏起了羽翼,又沒有帶著那副有些駭人的面具,頂著張如冠玉般的面孔的他此刻看上去更像是個尋常人類。
不過他那雙燦金色的眼眸卻終究是與人類不同的,他靜靜地看著我,眸間透著一種深沉的情緒——我想我大抵能讀懂這樣的情緒,如果我沒有錯會了意,他這種眼神所表達的大抵是一種無聲的信任。
「您可真是……」我輕笑出了聲音來:「與我說這樣的話,便不怕我把這樣的消息也說給無慘聽嗎?我與他的關系您也該是知曉的,況且他可是為了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的人,您也不怕他對您不利嗎?」
大天狗輕垂下眼來,也是上揚起了唇角:「如若你真的會做這樣的事情,便不會與我說出這樣的話來了。」
「只是你又是怎麼看待的呢?即使成為了鬼,可無慘這樣的家伙終究不會是可以為鬼族所接納的存在,況且他也是依賴著那樣的藥材的——」
「——藍色的彼岸花。」
「怎樣看……嗎?」我也別過頭,臉上掛著的笑的模樣倒是並沒有因此而收斂起來,拉長了音調,我一邊似是思索著,一邊說道:「事實上這本也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他是什麼樣的人,或者旁人怎樣看待他的,這樣的事情對我來說也不會有任何的影響。」
「我知道的,他的過往,他所做的那些事情,還有他所渴求的東西——即使他的存在沒辦法被這個世界所接納,但至少我是可以接納的,這樣就足夠了不是嗎。」
「至於我所需要面對的事情,從我選擇站在他身邊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做好覺悟了。」
大天狗的視線在我的身上停留了許久,即使不回頭,我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目光裡帶著的略有些復雜的情緒。
而我沒有去看他。
良久,他終於緩緩挪開了視線,接著似是在嘆息一樣地輕聲說了句:「……原來源氏的子孫中,也會有帶著這樣念頭的啊。」
他這話裡顯然是意有所指的,比起我與無慘的事情,我想大天狗更在意的當然是當年的那段過往。繞是他可以灑脫地做到為了所謂的「大義」而不去與鬼族與源氏為難,可經歷了這樣漫長的沉澱,那些鐫刻在心底裡的陳年的傷疤卻也並非能夠輕易抹平的。
或許如果當年爺爺能再執著些,能真的舍棄了源氏的家業,廢了鬼族史家千百年來流傳下來的規矩,他與奈奈最終也是可以擁有短暫的幸福的吧?
——甚至於舍棄些許鬼族的血脈,或許他也本是可以和那個心愛的女子真真正正地走到天長地久的。
可他並沒有。
但我也並不覺得他這樣選擇是因為感情不夠深刻,只是他沒有辦法容許自己跳脫出血脈裡自帶著的責任感而已。
即使他真的選擇了奈奈,在之後的歲月裡,他也會終日活在愧疚與自責當中無法自拔——就好像回到了鬼族的他未曾有一日忘卻過當年那個與他相戀過的女子一樣。
就像……在還未知曉化姬對我做的一切的時候,察覺了自己對還為人類的無慘產生感情時,陷入無邊的糾結中的我一樣。
——而我與爺爺是不同的。
他終究沒能脫離鬼族而存在,他以源氏的身份一直掙扎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因為他大抵從不覺得源氏待他是有什麼虧欠的。
以至於即使是在面對化姬的時候,面對我的父親千誠的時候,他都始終是一副溫煦和藹的,尋常家人的模樣。
他在努力讓自己愛上這樣的家族,也在努力扮演著愛著這個家族的模樣。
但若是回看我自己……
除了血脈裡殘存的一星身為鬼族史官的自覺之外,因為化姬的存在,因為那些回想起來甚至都無比荒謬的過往,我對原本引以為傲的家族的感情竟然也動搖得不像樣子。
至少現在,對於此時此刻站在此地的我而言,停留在鬼舞辻無慘身邊這件事情恐怕是要比回到源氏,繼續擔起鬼族史家的家業這種事情更重要的。
「並非是『鬼族源氏』的人會有這樣的念頭——」我微側過頭,任由自己的面孔藏在垂下的發際遮下的一片陰影當中:「只是我的想法而已,作為我自己,源千雅……不,不對。」
「……是阿雅。」
「這只是我擅自做出的決定而已,因為我也開始懷疑了,那樣的家族究竟值不值得我放棄自己最想要的一切。」
「——大抵是不值得的吧。」
第67章
說出這樣的話對於我來說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這幾乎意味著讓我完全地舍棄了過往——可也只有舍棄了那樣的過往,才有機會向自己所期待的方向邁進不是嗎。
我這樣想著。
關於大天狗提及的藍色彼岸花的事情,我思索了一下, 終於還是姑且在無慘面前隱瞞了下來。大天狗說的沒錯, 會那樣跟他說話的我的確並不希望他會因為對我的信任而陷入尷尬的境地, 但這也並非是我會對無慘隱瞞的根本原因——
關鍵是大天狗說得很是明白, 雪村之前托付大天狗的時候大約也該是說明過的,既然藍色彼岸花的下落是他用來交換幫助的籌碼, 那麼眼下無慘單方面撕毀了協議,大天狗當然也沒有義務再替雪村轉達這樣的事情。
而無慘本人對這樣的事情恐怕也是不在意的——倒不是說他會不在意藍色彼岸花的下落,而是他知道,即使不從雪村的口中探索,他也一樣有機會找到那種花來。
因為我在。
時至今日, 我也不至於因為這樣一點事情來猜疑他與我在一起的動機,但從客觀上來講, 他的確可以從我身上得到這樣的便利——或許他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才會那麼干脆利落地收回對雪村的幫助。
我不知道藍色的彼岸花到底能擁有怎樣的功效,我記得按照須佐先生的說法,這本身就是未完成的藥方裡的配料。服下未能調配完全的藥劑的無慘同樣變成了鬼, 也獲得了無比強大的力量, 而這藥物帶來的副作用也同樣明顯——無法面對陽光,也沒辦法遏止自己對血肉的渴求。
雖說當年的藥方只差了一味彼岸花,可這並不意味著此刻單獨服下那種花就可以克服掉這些藥物帶來的不良影響——藥劑可從來都不是簡單的累加而已。
但即使是這樣,鬼舞辻無慘依然沒有一刻停止過對藍色彼岸花的搜尋。這樣的事情我當然也是知曉的。
盡管再見面的時候, 他沒有主動與我提及過關於藍色彼岸花的事情, 可這並不意味著他不想要。
或許是顧及我的感受,又或者, 如果在揣度的時候稍微帶上一點惡意的話,我大可以認定他根本就是在等一個更合適的時機——那種讓我沒有辦法回絕的時機。
而我並沒有等待這樣的想法應驗。
事實上我很清楚,如果這個世界是真實存在的,那麼至少鬼舞辻無慘不會在這個時間點找到那種花,考慮到時間軸的變異,考慮到整個世界因為這樣的變異而完全崩塌掉可能性,我想或許我對這樣的事情完全緘口不言才是正道。
可我又想,如同平安時代我曾告訴過須佐先生那種花的所在一樣,只是說明了而已,但那種花直到最後也沒能到了無慘的手裡,這也是命運自帶的造化弄人了。
那麼眼下呢?如若我真的告訴了無慘關於那種花的事情,又會將未來引向什麼地方呢?
又或者這裡也並非現實世界,那麼這裡發生的一切也不會對現實的展開造成絲毫影響——如此說來,我又為什麼一定要為這個世界的展開負責呢?
我並不知道怎樣的選擇才是正確的,既然是這樣,那麼不如就按照自己的期望做出選擇吧。
——我是渴望與無慘在一起的,像是當年在須佐先生的醫館裡盼著他能好起來一樣,此刻的我也同樣希望他能擁有正常人的生活。
我並不排斥與他一並看月亮,但我同樣也希望能跟他一起走在陽光下,或許撐著傘,看著池中的錦鯉,還有春日滿樹的垂枝櫻花。
於是當我再次依偎在他臂彎裡的時候,半是試探的,我這樣問了句:
「無慘,你覺得彼岸花開得最盛的地方該是哪裡呢?」
我能感受到他搭在我手臂上的手有一瞬間的收緊,而原本安閑愜意的氣息也霎時變得有些緊繃。
「彼岸花?」
像是想確定什麼似的,他用有些干澀的聲音這樣問了句。
「是的,彼岸花。」我仰起頭,下頦便剛好抵在了他的胸口。
鬼舞辻無慘並沒有低下頭來看我,盡管他必然是知道我是在看著他的。
他攬著我,用寬大的手掌撫過我腦後的長發,最終定在了我的頸間。
「京城似也有些觀賞的所在,還有東邊的江戶,聽說也有些庭院裡開著大片的彼岸花。」短暫的思索之後,他竟是一本正經地回答起了這樣的問題。
「可那也不過是人間的風景罷了。」我換上了他的脖子,就勢低頭埋進了他的頸窩,又趁著便利在他的頸間輕啄了一下。
「你知道嗎?彼岸花這種東西啊,本是往界之花,尋常的人間開得再繁盛,也終究抵不過陰陽角姐的地方——」
「我曾經去過那裡,是三途川的旁邊,甚至隔著飄渺著薄霧的水面都能隱約看到地獄與天國的入口。那裡的彼岸花才是我所見過的最美的風景。」
「是安靜道甚至有些冰冷的風景,卻仿佛……」
「仿佛能攝人魂魄一樣。」
這樣的話說出口的時候,我不免有些緊張。雖然也並沒有說得很直白,可我依然擔心說出這樣的話會真的對這個世界造成什麼影響。
可事實上,我所擔心的事情卻並沒有發生,相反,閃著暖融燈火的房間內似乎比以往的任何時刻都要安靜。
於是在安靜空氣當中逐漸加速著的我的心跳聲,就好像是想將我心底裡試圖掩藏的秘密悉數抖落出來一樣。
無慘並沒有說話,也沒有更多的反應,他只是那樣靜默地抱著我。
他血脈的流速和胸腔起伏間帶著的呼吸的節奏似乎比任何時候都要平穩——並沒有多少喜悅,也沒有什麼其他的情緒。
如果不是他還張著眼睛,我甚至會以為他已經睡著了。
這樣的靜默持續了很久,久到我的心情幾乎已經因為麻木而歸於平靜了,而直到這個時候,鬼舞辻無慘才悠悠低下了頭,用那副薄而柔軟的嘴唇貼上了我頸間凸起的筋絡。
摩挲著,我甚至能感覺到他有些外突的犬齒輕輕劃過我的皮膚,而在這樣的觸感帶來的一陣戰栗之間,我終於聽到了他的回應。
「往界……嗎?」
他呢喃。
「是死後才會去的地方吧。」
「是。但也不是。」我說。
「事實上,現世與往界之間是有界限的,而那河可以被看成是另一個世界的入口。」
「那種花就開在那裡。」
「那麼——」他停下了動作,微微將頭抬起了一點距離。
——這也剛好讓我看清了他的視線。
他猩紅色的眸子裡閃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期待,這與他依然如尋常一樣的表情似乎是並不相稱的,但至少,通過他的眼睛我也可以知道,他此刻的心情顯然相當好。
——因為他所渴求的東西都在漸漸地出現在他的面前,甚至都沒有花耗他自己的精力來謀劃。
「去看看吧,那樣的風景。」
於是我們踏上了前往三途川的路。
三途川所在的位置實際就是鬼族地界的深處,但我並沒有直接告訴鬼舞辻無慘這一點——因為即使告訴了,也似乎並沒有更多的用處。
對於外人而言,想要摸清楚鬼族具體的所在也並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對於一向生活在人類世界當中的鬼舞辻無慘而言更是如此。
無慘也沒有追問相關的事情,只是任由我給他指著該怎麼走。
我心裡依然有些忐忑,而且越是臨近了鬼族的地界便越是如此。只是我隱約覺得,內心裡充盈著的這種逐漸膨脹的情緒也並非完全是對那些可以料想到到可能會出現的不良後果的恐懼,而是一種本能地不安——仿佛有什麼我根本無從預料的危機就伏在不遠處的路邊等著我們的到來一樣。
這些我都與無慘提過,而無慘卻並沒有表現出在意的樣子。
「左右我在這裡,即便是天塌下來,也有我來幫你頂著。」
——這樣的話的確能讓我稍微有一點安心的感覺,但卻也不能完全把那種讓人生厭的預感徹底從我的腦海當中剔除。
而直到我們幾乎走到了人類世界與鬼族的邊界,一切其實都平靜得不像話。
鬼族與人類交界的地方布著一道結界,這也是防備附近的山民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誤闖進來——尋常時候,結界的周圍至多有兩三個面貌溫柔的年輕人輪番把守著,一旦有人進來,他們也會好言好語地將誤入的人送出去。
但眼下鬼族正處在非常時期,守衛想來會比任何適合都要嚴備,如果真的通過結界,驚動了裡面的人,恐怕也未必能輕易脫身——況且眼下的我出現在這裡似乎也多少有點不合適,而我還帶了更不該出現在這裡的外人。
不過想要悄無聲息地通過這道結界卻也並非沒有一點辦法。
作為鬼族的史家,本來就需要常年往返幾個世界之間,如果每次通過結界都一定要驚動守在一旁的守衛的話,也著實有些沒有必要,是而為了行走的史家方便,這道結界實際上在一個並不大起眼的地方是留了一個缺口的。
而我當然知道那個缺口的所在。
關於這裡是鬼族地界的事情以及通過結界的路線這樣的事情,我只字未曾與鬼舞辻無慘提起,他所能看到的只是順著記憶的路線引著他穿過一片樹林的我而已。
便在我們即將抵達那個能通過結界的入口附近的時候,身邊的鬼舞辻無慘卻像是感受到了什麼一樣,他的臉色幾乎是在瞬間變得無比陰沉,不容分說的,他扯住了我的手腕往某個方向疾行而去——而跑到半途中的時候,我也終於感受到了那個讓鬼舞辻無慘覺得慍怒的、不同尋常的氣息。
根據氣息的輪廓我也大概能夠判斷,在那裡的實際上是兩個人,而且那絕對不是什麼我所陌生的氣息——
事實上,沒有人會比我更熟悉那中間的一道氣息。
因為那是……我的氣息。
如果我的判斷沒有錯的話,那麼出現在那裡的「我」恐怕是本來應該生活中這個世界當中的那個「我」,而與「我」一並出現在這片鬼族結界之外的山林裡的家伙則是……
「化姬?」
我終於看清了那個有些粗暴地將還是小姑娘的我扛在肩頭的家伙——沒有之前見到過得那種濃艷的妝容,身上穿的衣服也是如我原本記憶當中的一樣端莊素雅,只是化姬此刻身上散發出的惡意卻依然讓人發寒。
這份惡意所針對的並非是突然出現的我和無慘,而是那個爬伏在她肩頭的,猶自睡著的小姑娘。
——那也是我。
第68章
在我與無慘的身影出現的時候, 更准確的說是當我出現在化姬所能感知到到範圍內的時候,原本移動中的化姬忽的停住了腳步。
——想也知道,她必然沒有料想到還會有另外一個「我」出現在這種地方。
而我也同樣有些意外。
雖然此刻的我也總算知道, 化姬是帶著怎樣扭曲的心態看待我的, 但知道是一回事, 親眼看到卻又是另外一回事情。眼下正是深經半夜的, 她獨自一個人帶著「我」出現在這種地方,說是沒什麼圖謀我當然不會相信。
我輕握了握拳頭, 接著向前邁了半步,越過無慘身側的時候,我輕聲說了句:
「無慘,這件事情請先讓我自己來處理吧。」
「這是……我與她之間的恩怨。」
無慘輕應了聲,並沒有拒絕。
而我也終於站到了那個女人的對面。
「真是巧啊。」我看著那個在月下因為驚詫而微張著雙唇的女人:「化姬大人, 我想您應該不會覺得我陌生吧。」
化姬在原地僵立了許久,像是尊石化了的雕像一樣——只是在一陣微風乍然自林間起了的時候, 化姬微張的雙唇終於並成了一條直線,接著揚起了個細微的弧度。
「可也真是奇了,分明沒有神格,卻也能凌駕於時間之上嗎?還是說……」她看著我, 眼神裡恍然間已經帶出了未經掩飾的嘲諷與敵意:「不過是借了別人的力量跑到這兒來的?」
——這說法倒像是她知道了什麼似的。
大抵是我短暫的遲疑讓化姬看出了什麼, 她忽的笑出了聲來——盡管不似之前見面時帶著妖冶的濃妝,可此刻她的身姿卻莫名與那個時候重合到了一起。
「鬼族源氏素來自詡博學,可也不過是些見識淺薄的。時空逆轉這種程度的把戲,於我們這些名門出身的子弟而言不過是茶余飯後的談資而已, 偏你們覺得像是誰沒見識過一樣——」
她的視線似有意似無意地自她肩上扛著的女孩子身上掃了一下。
「怎麼樣?看到自己落魄的模樣心情可還舒爽?」
化姬說得張揚, 可我的注意力卻並沒有放在她的身上。在與她交談的空擋,即使是我也能察覺到有另外一道氣息正朝著這個方向不疾不徐地移動著, 而從氣息上判斷,來的倒也並不是什麼陌生人。
「你到底想做什麼呢?化姬。」我又問了一句:「就算你以這種手段報復,也不過是讓大家一起陷入不幸罷了,你永遠也不會得到解脫的。」
「那不如就毀掉整個世界吧。」
幽暗的樹林裡響起了另一個聲音,那道身影依然以方才的速度移動著,不多時,我終於看清了那個因為變成了鬼而顯得無比猙獰的面孔。
「與一。」
與一的出現其實並不會太讓人覺得意外,或者說他的出現終於印證了我之前的一些猜想——他,更准確地說是一直存活到了大正年間的與一終於成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背叛者。
他身上甚至沒有穿著戰國常見的服飾,而是一套打從明治年間才逐漸開始時興的洋服,他的視線在現場的每一個人身上掃過,最後挑釁似的落在了鬼舞辻無慘的身上。
「只要將這個世界毀滅了,那麼那些讓人煩惱的、苦痛的過往與現在便都不會再存在了。」
我偷眼看了看鬼舞辻無慘,他的臉色如我料想般的一樣陰沉,卻並沒有露出暴怒的姿態來——在我轉過頭的瞬間,他的目光也恰是時候地投向了我,而在視線交彙的瞬間,他眼裡竟然露出了一點似是在安慰的神色。
像是在跟我說「不必擔憂」一樣。
於是我也覺得格外安心起來。
幾乎是一瞬間發生的事情,一道如同藤蔓一樣的東西驟然朝與一的方向襲了過去,只可惜與一也並不是對此沒有防備,他飛速地往旁邊閃身,於是便剛好湊到了帶著「我」的化姬身邊。
「我知道您是想殺死我的,無慘大人——」與一微揚著下頦:「可您已經沒辦法操控我的血液了,因為化姬大人已經幫我擺脫了您的限制——作為交換,我也給了化姬大人自由。」
「化姬大人想要通過您身邊的那個女人毀滅掉整個時空,可事實上根本也沒必要那麼麻煩,想要毀滅一個世界,只要將一些要素在還是不起眼的時候徹底抹消掉就行了,就比如……」
「殺死這個女孩子,您身邊的那個女人還會繼續存在嗎?」
他轉過頭看向化姬:「現下的您可能還並不明白,也不忍心親手殺死源氏的血脈,但您可以把她交給我,我便會給您帶來最想要的結果——」
因為怕牽連到離與一頗近的「我」,鬼舞辻無慘的攻擊也不得不收了勢頭。
被與一追問著的化姬輕垂著頭,整張面孔都藏在了長發垂下的陰影當中,良久,她才顫著聲音說了句:「可我想要的……」
「——並不是毀滅。」
她猛地抬起了頭:「我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情,如果可以回溯的話,如果可以……」
「不,我的確是怨恨著源氏的,如果一直這樣走下去的話,我就只能以『恨』的名義與他繼續糾纏……可我……可我本可以——」
說話之前,與一卻是不容分說地衝化姬的背後伸出了手——而不知是出於什麼樣的心態,化姬卻是疾速地向後退了很遠。
一擊不中的與一霎時露出了破綻,而無慘的攻擊並沒有忽略這一瞬的空隙。
是血肉破碎的聲音,然後是鋪天蓋地的帶著鐵鏽味的腥氣。
接著眼前的一切忽然變得有些模糊起來,不知從何處亮起了一陣柔和卻讓人睜不開眼的光芒,於是周身就像是浸潤在水霧當中一樣。
耳邊略過了一陣呼嘯的風聲,而當平靜再度降臨的時候,睜開眼睛,我看到了那個頂著奶油色短發的付喪神。
他臉上十分罕見地沒有什麼表情,也沒有一丁點的笑意,而這個時候我才發現,他單手護著我,另一只手則是拿著已經出匣的本體指著前方。
而在他刀劍的方向上,如同浴血一般的化姬正癱坐在那裡。
「真是可憐。」髭切說:「但可憐也從來都不是你選擇傷害別人的理由。」
「可……笑……」化姬用力按著身前致命的傷口,有些費力地說著:「可我憑什麼……要顧慮別人……」
「誰曾……對……我的幸福……負責過……」
「但是……」不由自主地,我幾乎脫口而出:「人的幸福本來就該是自己負責啊。」
「從選擇踏上那條路開始,不管遇到什麼情況,都該自己來承擔,因為這本來就是——自己的選擇。」
我並不知道化姬有沒有聽到這番話,因為在我話音還沒徹底落下的時候,她的身體便像是被什麼擊中了一樣四散著裂了開。
而伴著濃重的血腥味,我再次見到了那個穿著西式的剪裁得體的衣服,頂著微卷短發的男人。
他看著這個方向,微皺了皺眉頭。
「髭切。」我微側過頭,對身邊的男人輕聲說道:「謝謝你。但我也知道我該選擇什麼樣的路了。」
「這樣……嗎。」有些遲疑的,髭切收回了護在我身邊的手:「原來是這樣啊。」
「雖然有一點不甘心,但既然是小千你的選擇……」
「我准備放棄了。」我打斷了髭切:「不管是源氏還是像征著本家的『千』,我都不打算繼續留著了。」
「所以謝謝你,髭切,作為源氏的重寶,請繼續好好守護那個家族吧。」
「至於我的事情……」
將視線挪到了另一側的男人身上,我輕嘆了口氣。
「如你所見,這就是我最終的抉擇。」
我邁步走到了那個男人的身邊,對上了那雙赤色的,映著我的影子的眼眸。
熟練地將手掌滑落進他的掌心,於是他也順著我的心意將手收緊。
十指相扣。
我知道這並不是一條被人所看好的路,但我的確是自己想要走上這條路的,至於未來會怎麼樣,那就等到未來再說吧。
他依然會作為世間之惡存在著,或許這樣的罪惡依然會持續很長時間。或許也終有一日會在某一場戰鬥當中為自己所犯下的所有罪孽付出代價,而到那個時候,我自然會去跟鬼使兄弟倆打個商量,求他們容我隨他一並去地獄。
到那個時候,我們可以一並走過那片彼岸花海,即使轉世,也不會再分開。
這或許才是血咒真正的應驗,是無論生死存滅,無論幾度輪回都不會淡去、不會抹去的牽絆,是對靈魂的禁錮,是對自我的束縛——
我不需要再逃避,也不需要再遮掩,這就是我的命運,是我內心深處最渴求的相逢。
「阿雅。」他的聲音再次響起,熟悉的,帶著說不出的溫和。
「我在。」看著他,我認真這樣說:「我就在這裡,今後也會一直在這裡。」
「鬼舞辻無慘,我們是會一直這樣在一起的。」
(正文完)
第69章 番外:源千雅
選擇跟鬼舞辻在一起之後, 我又鄭重地回了一次鬼族——算是盡了我身為史家源氏的最後的責任。
我知道這樣平白撂挑子其實並不是件值得稱道的事情,但事實上,他們也並不在意我會真的撂挑子不干——當我終於回到了鬼族的地界的時候才知道, 不在的這兩年間, 我家那對沉迷於「二人世界」無法自拔的父母被風間千景騙著給我養了個弟弟。
對, 騙著。
因為時空跳轉的緣故, 我在人間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風間千景跟他們說我死了, 源氏不能沒有後人,所以他們才極不情願地又養了個孩子。
說來嘲諷,那孩子對名字也叫「千雅」。不過我的雅是風雅的雅(miyabi),他的雅是雅正的雅(masa)。
得知我活著回來的消息的時候,那兩個養孩子膩味到不行的家伙甚至想把弟弟扔給我來帶——如果我還是過往的模樣, 大約也會答應他們這樣的要求吧。
但我並沒有。
「既然源氏已經不需要我了,我也不必再作為『源氏』生活了, 就請放我自由吧。」
他們不是沒有試圖阻攔,但他們攔不下我,只能任我這麼離開。
而再見到風間千景的時候,我多少還是有點愧疚的——本來是他派給我的任務, 我沒完成不說, 還把自己搭了進去。
「源……」
他用低沉的聲音喚著我的姓氏。
「但我已經不再是源氏的人了。」我說:「甚至族譜都將我劃去了。」
他怔了一下,接著改口,略有些生澀地喚了句:「……千雅。」
「其實我一直不太理解。就算你不了解鬼舞辻無慘的實力,可至少該知道我的。」不知是不是這個略帶親昵的久違的稱呼的緣故, 跟風間千景說話的時候, 我也不自覺地放肆了些:「去追捕什麼人的,從一開始您就該知道, 這可能不是我能力範圍內的事情。」
風間千景沉默了片刻,這才又開口說道:「我本並沒想著你會真的能遇到他。」
「人間那麼寬敞,以你的實力,想找一個人又怎麼會那麼容易。」
「我本想……只是讓你暫且離開,讓源氏不得不重新考慮繼承人的問題。」
「我想讓你獲得自由,因為我——」
說到這裡,他並沒有說下去,而是用有些灼熱的視線注視著我。
這讓我不由自主地別過了頭去。
「純血的女鬼本就稀少,可偏生源氏的獨女只能招贅婿。千雅,如果不這樣做,我是沒辦法娶你的。」
「什麼?」
這樣的說法著實有些出乎了我的意料。
「那年你曾經說過想成為我的妻子,我也曾考慮過到底該怎麼才能做到,但是……」
「可我並不記得這樣的事情了。」我沒有容風間千景繼續說下去。
或許是在那段被化姬抹去了的記憶力,我真的曾經說過這樣的話,可這麼多年來,我從未帶著這樣的想法看待他,所以我們的故事從記憶被抹消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我的血液早就被其他人侵染過了,我也沒有成為鬼族首領的妻子的資格——」-
「風間千景。」
罕有的,我叫了他的全名。
「這就是造化。」
當我再次跨過那道結界的時候,過去陪了我幾百年的名字已經不存在了。
從那一天開始,我便只剩下了一個名字。
阿雅。
作者有話要說:
接檔連載:如何在大正飼養港黑
文案:
若川唯一直覺得自己是某人間致屑一手帶大的崽,直到有一天在河裡撿到了一個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漂來的人形繃帶浪費裝置。
——什麼港黑?我不是我沒有你別亂說啊!
==
預收:日行一善屑老板[綜],文案如下:
平安時代的病弱小公子無慘在彌留之際聽到了這樣一個聲音:
「你想活下去嗎?」
「我可以給你永恆的生命,但你活下去的條件是——」
「日行一善。」
於是無慘就跟那個頂著他初戀臉的系統行善了一千年,結果某天睜開眼睛,無慘突然發現前一天還跟他一起給村民幫忙的賣炭小哥突然舉著刀指著自己:
「吃人的惡鬼受死吧!」
鬼舞辻·日行一善·無慘:???
第70章 番外:與一
變成鬼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那是種全身仿佛要四分五裂——不, 甚至每一個細胞都在想要掙脫身體的束縛一樣,那是無邊的疼痛,是無邊的折磨。
而那樣的痛, 與一體會過兩次。
第一次是變成鬼的時候。
第二次是拜托鬼舞辻無慘的束縛的時候。
他沒什麼本事, 也不討人喜歡, 甚至於當江戶時代才被那位大人收編的童磨都爬到了上弦二的位置的時候, 他都只能在童磨的身邊當個雜役。
不過比起跟在鬼舞辻無慘的身邊,跟在童磨身邊似乎更加有趣, 因為童磨都身邊總有很多各懷煩惱的女人,也是在那裡,與一第一次見到了化姬。
他覺得那是他見過的最美的女人。
她眉目間透著的瘋狂簡直讓他著迷。
所以當化姬通過控制記憶的手段玩弄那個跟無慘有一段姻緣的小姑娘的時候,與一十分自覺地在旁邊幫了手。
他甚至攛掇著童磨帶著她去那位大人可能出沒的劇院。
而後他果然看到了一出精彩的好戲——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化姬大人並沒能順利脫身。在鬼舞辻無慘的拷問與折磨下, 化姬說出了關於時間溯行軍的事情,也說出了那個小姑娘的去向。
看著被折騰得幾乎脫了形的化姬, 與一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
於是他悄悄打開了囚禁化姬的牢籠——而化姬當然也不介意利用這個男人完成自己的目的。
她甚至十分好心地用自己的靈力強行讓與一脫離了鬼舞辻無慘的控制,而在無慘的追擊到來之前,化姬便用時空跳轉裝置將自告奮勇的與一送到了既定的時空。
說來也巧,在時空跳轉之後, 與一第一眼看到的也是化姬。
是屬於那個時代的, 還是端莊雅正的化姬。
只是她的眼角眉梢之間已經隱隱開始溢出難以用言語形容的瘋狂,而她所面對的,恰是與一也並不陌生的家伙。
是大天狗啊。
短暫的猶豫之後,與一還是選擇用淬了毒的刀偷襲了大天狗, 而被他暗算了的大妖怪在化姬面前也沒了任何的抵抗能力。
與一本想幫著化姬把大天狗暫且控制起來, 可偏在這個時候,一個妖力並不很強的小蝴蝶精突然領著一群雜毛軍不知從哪兒衝了出來。
雖然他們戰力著實不行, 但卻依然趁亂把大天狗搶走了。
——這也無妨。
「化姬大人,您此刻大概並不認得我,但我是來自未來的,您的部下。」與一這樣說。
「我是來替您完成心願的,只要您能把那個孩子——那個源氏的獨生子帶到這兒來,我會給您最想要的東西。」
「我知道您對那個孩子做過什麼,也知道如何才能讓一切不幸都徹底被抹消,所以我希望你可以相信我。」
與一並不覺得自己說了謊。雖然他很清楚,那個時候都化姬的心願大抵本是想要一點點來自夫家的憐惜而已,可毀滅世界也的的確確是化姬的願望。
就這樣替她完成也沒什麼不可以。
這大抵也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事情了吧。
第71章 番外:無慘
鬼舞辻無慘其實有些分不清自己第一次見到她究竟是什麼時候。
或許是在很久很久之前, 在他還僅只是個病弱的人類的時候,在須佐先生的醫館裡,在開的繁盛的垂枝櫻花樹下, 身著素色唐衣的她微妙地與飄轉的花色融為一體。
她看著他, 先是有些錯愕, 而後眼底漸漸渲染出了一層無慘讀不懂的情緒——
他曾經在哥哥臉上看到過這種, 他也曾問過哥哥那究竟意味著什麼。
「這種感情叫——」
「愛。」
那個男人溫笑著回答,這讓無慘真的曾一度篤信, 這種感情就是愛。
她如哥哥一樣的愛著自己,她該成為自己的家人。
無慘曾這樣想。
——但事實上並非如此。
當他走過無數歲月時,當他一次又一次在提著日輪刀的劍士臉上看到那種情緒的時候,無慘才不得不承認,那種情緒根本代表的是截然相反的東西。
是憎惡, 是痛恨,是欲誅之而後快。
哥哥是厭棄他的, 還是個人類的時候,無慘就很清楚這一點。
而她也是——因為他所以為的初遇大抵並非真的是兩人之間的第一次相逢。
隱約之間,無慘想起了在月下林間,看著她揮舞著匕首時的模樣。
認真而張揚的。
潛伏在她身側也好, 用最卑劣的手段試圖將她困住也好。
鬼舞辻無慘從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是不可原諒的, 但在看到那個女人的臉上露出因為愛與恨的交雜而出現的復雜情緒的時候,無慘忽然有一點點後悔——
愛該是什麼呢?
鬼舞辻無慘並不懷疑自己對那個女人的感情,是想占有,是想將她永遠困囿在自己身邊, 是想一睜開眼就能看到她的側臉, 是想在睡前可以輕吻著她說聲「夜安」——
可在這些之上,心底裡還是會升起一陣莫名的情緒。
在看著她蹙眉的時候想揉開她的眉心, 在她覺得難過時也想被她依靠,在她被人刀劍相向的時候,他也想擁有勾勾手指就讓對方灰飛煙滅的力量。
——是守護。
在他還是人類的時候,擁有比他更強大的力量的她並不需要他守護,這樣的事情曾經讓無慘深恨那種被病弱纏身的命運。
他恨自己被剝奪一切的命運,而她成了他唯一的救贖。
因為他看到了在陽光下變得驚惶的模樣,因為她終於衝他伸出了手,因為他終於體會到了宿願得償的滋味。
——可這短暫的溫存換來的卻是漫長到無慘自己都覺得有些難熬的孤寂。
他渴求永恆的生命,渴求無盡的力量,而這些在他過往看來簡直是求而不得的東西有朝一日也變成了現實,可原本該在他身邊的那個人卻消失了。
源千雅。
因為她不止是他的所有物,她的身上還背負著家族的使命,還帶著血緣的驕傲。
——盡管那種血對她來說根本就是不幸的根源。
鬼舞辻無慘是鬼。
但他並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鬼族的那些陳腐的枷鎖。
而源千雅被那道枷鎖和與他之間無法消解的「咒」懸在中間,掙扎著,迷茫著。
再見到她的時候,她便是在為這樣的事情而煩惱著。
或者說對於她而言,內心已經有了決斷,只是否認一直以來自己都很相信的東西,走進完全陌生的生活對於她而言著實需要一些勇氣。
或者說,需要的是他給她的安全感。
鬼舞辻無慘素來不會去在意「別人」的事情,可對於他來說,源千雅也實在算不上是「別人」。
就好像是身體的一部分一樣,她本就該是生長在他心尖尖上的。
「對於你來說,我是可有可無的存在嗎?」
「是隨便誰都可以取代的存在嗎?」
不是這樣的。
當然不是這樣的,因為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能這樣牽動著他的情緒。
得到了這樣的答案之後,源千雅的臉上再次露出了一種無慘讀不懂的笑容。
——或許這一次,這種情緒真的可以被稱為「愛」了吧。
她親手斬斷了與過往的聯系,她舍棄了曾經讓她痛苦的姓氏,舍棄了束縛她的身份。
而作為回應,無慘也將那些試圖傷害她的家伙送進了地獄——除了他自己。
無慘終於想起了她在那間荒村的破屋裡露出的怨毒的眼神,縱然那樣的情緒而今已經變成了滿目柔情,盡管當年刻下的傷痕上已經開出了無比絢爛的花來,可那依然是無可辯白的傷害。
而他終有一日需要為自己的罪孽做出補償。
無慘並沒有想過自己會死,但他終於還是踏上了那片彼岸花田。
在鬼使的引領下,他終於看到了那一片冰冷而妖冶的,自己追尋了千年的東西。
——說來真是有些嘲諷,可在這個時候找到這種東西也沒有意義了,而他似乎又回到了一無所有的境地。
無慘只覺得憤怒,只是他沒有辦法掙脫鬼使的束縛。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結果嗎?」
耳邊忽然響起了熟悉的聲音,接著,他看到了那個姑娘從河岸邊的一塊石頭上跳了下來,跑到了自己的面前。
她伸出了手,搭在了無慘的臉頰上。
「對於這樣的事情,至少我是早就有覺悟了。」
「所以呀,我在這裡等你很久了——」
「……阿雅。」無慘念出了這個名字。
「無慘。」少女模樣的姑娘輕歪著頭,臉上帶著溫柔到幾近帶著悲傷的笑容:「我也曾很想讓你下地獄的。」
「但即使到了那個世界,我也還是想跟你在一起。」
她踮起了腳尖,輕輕在無慘的唇角啄了一下。
「我們之間的咒呀,本就是生死也無法斬斷的。」
「但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等那麼久啦。」
「今後也要請多指教啦。」
「鬼舞辻無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