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于 2020-12-27 20:28
第1196章 【無責任番外·山南篇】·57
和泉守兼定:!!!
他奮力掙扎, 可是那張古怪躺椅上的皮帶把他的四肢都捆縛得很緊。他感覺自己如同一條離了水的魚一般,徒勞地在案板上偶爾繃緊身體跳一下,卻無法擺脫即將到來的可怖命運——
然後, 當那個古怪的裝置已經落到他的頭頂的一瞬間,和泉守兼定聽到房門被人粗魯地砰地一聲踢開。
隨即,一個他無比熟悉、卻完全沒有期待過還能夠再聽見的聲音, 輕快地揚了起來,打破了室內那種令人窒息的氣氛。
「在你們擅自對我的刀出手之前……問過我同不同意了嗎。」
那個年輕姑娘的聲調聽上去有一點輕描淡寫的散漫感,驟然切入室內形如一場犯罪的現場,卻絲毫都沒有心虛或緊張。
和泉守兼定:?!
他呆滯了一霎,立刻就反應過來而掙扎得更劇烈了。他用力地抬起手,手臂又幾乎是立刻被皮帶束縛著而重重落回躺椅上, 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女審神者因為聽到了這一聲聽上去就讓人感覺一陣疼痛的撞擊聲, 而臉色微微地沉了下去。
「還真夠可以的啊——」她甚至歪著嘴角扭曲地笑了一下,但語氣卻驟然轉為冰冷嚴厲。
「……不可饒恕!」
室內的那幾位時之政府的工作人員當然也不會坐以待斃。他們很有反派風範地喊出了定番台詞「你是誰?!來這裡是想做什麼?!你想跟我們對著干嗎?!」之類的幾句話之後, 就被女審神者干脆利落地頂了回去。
「聽說你們正在找我?」
和泉守兼定被綁在躺椅上,只能聽到女審神者帶笑的語聲。單單聽她的聲音的話, 壓根就想不到她要面對的場面有多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所以我來了。」
這兩句話總算暗示了被她的闖入打斷行動的時之政府的工作人員一點什麼不得了的真相。短暫的沉默之後, 和泉守兼定聽到有個男人的聲音低叫起來。
「你……你是!清原雪葉!!時之政府正在通緝的首位暗墮的審神者!!」
和泉守兼定:「……」
啊雖然她就這麼充滿英雄氣概地闖入這裡來救他是很讓他感動啦可是就這麼有勇無謀地衝進從上到下都打算把她抓起來弄死的時之政府的大本營真的好嗎!!!
要不是他還被捆在躺椅上動彈不得、也看不到她的人的話,他現在一定……一定會把這些話氣勢洶洶地直接衝著她的臉吼出來!重要的事情要吼三遍!!!
不過現在這個房間裡暫時沒有人去在意他的想法和衝動。
和泉守兼定聽到女審神者又說了一句話。
……那句話差點兒驚掉他的下巴。
因為他聽到她說:「山南先生, 我們一起上吧?」
隨即, 那個溫和又文雅的嗓音——屬於曾經一度讓土方先生也覺得有些為難又困擾的那個人, 新選組總長,山南敬助——也同樣輕輕地揚了起來。
「欸∼好呀。」
和泉守兼定擺脫不掉那幾根把他捆得很緊的皮帶和那張罪惡的躺椅, 掙扎未果, 只能氣哼哼地瞪凸了一雙眼睛, 胸膛劇烈起伏,像一段木頭那樣靜靜躺在那裡,聽著自己身軀周圍的空地上發出砰裡乓啷一陣刀劍相交的動靜。
他呆呆地向上仰望著雪白的天花板,甚至沒有勇氣轉過頭去望一眼女審神者現在的戰鬥英姿;按理說他也不是第一次遇見女審神者這麼勇猛地戰鬥在前,也不是第一次在戰鬥中承蒙她支援的情分,可是今天不知為何,他卻突然覺得自己今天有一點難以面對這樣的事實——
他再一次被她救了。在命懸一線(?)的時刻——這一次,她依然背負著暗墮的名聲,理應變成無知無覺、面容扭曲的怪物,卻義無反顧地拔刀衝向他,不是為了再度刺他一刀,而是——
身旁再度傳來砰的一聲,是人類的軀體沉重倒地的聲音。然後,他又聽見了女審神者的聲音,輕快得與室內近乎窒息的沉寂空氣完全不相符。
「好了!這是最後一個。……喂,兼桑?還活著嗎?」
和泉守兼定:?!
他一瞬間怒氣槽就被她輕飄飄的一句話煽動到了滿值。可惜他還被綁在這張古怪的躺椅上,除了咆哮之外什麼事也做不到。
於是他就發揮了自己現在唯一的能力——咆哮起來。
「什……什麼活著不活著的!我可是又強大又帥氣的刀!!就算一時被暗算了,也、也絕不會——」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女審神者緊接著揚起的聲音仿佛帶著笑。
「是啦是啦兼桑確實是又強大又帥氣的刀∼」
和泉守兼定:「……」
他氣得有那麼一瞬間不想說話。
可是接下來她的話語卻讓他一愣。
「兼桑的強大和帥氣,再沒有比今天表現得更好的例子了。」
和泉守兼定愣了片刻,爆發出一陣更大的吼聲。
「什麼?!在你眼裡我只有今天才表現得好嗎?以前我那些又英勇又帥氣的表現,原來在你眼裡都不算好嗎?!」
女審神者:「……」
很難得地,就連她也被和泉守兼定這種驚人(?)的解讀噎住了片刻。
默了一瞬之後,她輕輕嘆了一口氣。
「不……我是說,以前就很好,今天則更好。」她說道。
和泉守兼定:!!!
雖然女審神者一直以來對待刀劍付喪神們都算是很隨和的態度,但其實她經常不吝誇獎的都是可愛的小短刀和脅差們——當然,笑面青江那種成熟型脅差男士除外——所以,和泉守兼定聽到她這句語調裡仿佛帶著一絲鄭重之意的肯定,幾乎要驚訝得跳起來。
當然,他沒有跳得起來——他還被綁在那張古怪的躺椅上。
他雙臂又往上掙了一下,成功將皮帶和躺椅都弄出了一陣嘩嘩響的聲音,將女審神者的注意力轉移到了那裡。可是,接下來她並沒有像他所想像的那樣趕快跑過來替他松綁,讓他從這張可惡的躺椅上解脫出來,而是回過頭對屋內另外那個男人說道:「山南先生,這裡接下來的事情,可以拜托你嗎?」
和泉守兼定:「……」
啊,對了。她闖進來的時候就說了,新選組總長山南敬助是跟她一起來的——因為她說「山南先生,我們一起上吧」。
和泉守兼定看不到身旁那兩個人的臉,因為他們站的地方距離他還有幾步遠,他即使竭力把頭轉過去,能夠轉動的角度也有限——因為他的頭上還戴著那個奇怪的帽子裝置,限制了他的行動範圍。
他聽到山南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溫和。
「欸∼你去吧。去做你想要做且應當做的事情。這裡就交給我吧。我會把和泉守君平安帶出來的。」
不愧是新選組的大腦和軍師,只用幾句話就成功把接下來要發生的一些事情都暗示得清清楚楚。並且,這種通情達理的措辭和願意為她做後盾的態度實在是很刷好感度的舉動,和泉守兼定聽到女審神者深吸了一口氣,再開口時聲音裡多了一絲感動的情緒。
「……山南先生,那就拜托了。」
她鄭重地這樣說道。
而山南卻以一種溫和又篤定——聽上去像是堅實而強大、不會崩壞的後盾——那樣的語氣,回答道:「……去吧。雪葉君,我們很快就會來和你會合的。」
和泉守兼定聽到女審神者又用力地嗯了一聲,然後是嗒嗒嗒的腳步奔跑聲,逐漸遠去了。
然後,他感到有一道陰影籠罩過來。隨即,他的視野裡,新選組總長山南敬助那張溫雅而俊秀的容貌在上方出現了。他看到山南的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在鏡片後微微垂下,繼而響起啪嗒幾聲,他感到自己的手腳上的束縛為之一松;他重新獲得了自由。
和泉守兼定立刻爬起來,一邊轉動著因為捆綁得有些久而感到麻痹的手腳,一邊急急問道:「您怎麼可能來到這裡?!你們是怎麼打開門的?你們知不知道這裡對你們來說很危險?」
山南看上去似乎有點驚訝,頓了一下才回答道:「……我當然知道。但是雪葉君在這裡還有必須要完成的事情,而我是必須陪她一起來的。」
他聲音裡的平靜之中仿佛還蘊含著一些別的什麼東西,但是和泉守兼定無法確定那到底是什麼。
不過,山南很快就掩飾好了那種讓人捉摸不透的情緒。他轉向和泉守兼定。
「來之前我們已經大概了解了這裡所發生的事情……」他說,「所以我們做了個計劃。」
和泉守兼定有點驚訝。
「你們從哪裡了解到的這裡的事情?」他很單純地發問道。
「難道你們來這裡之前先回了一趟本丸?那些家伙告訴你們時之政府把我們傳喚來了這裡?」他推測道,原本還有點得意地認為自己的猜測是最有可能貼近事實的結果,但他卻看到山南先是訝異地看著他、繼而微笑著搖了搖頭。
「不是。」山南說,「是從別的途徑了解到的……所以才盡快趕過來救援了。假如先回本丸的話可能就不會這麼快……得到的線索也更零亂呢。」
和泉守兼定猜不透山南的意圖,也猜不到他所說的「另外的途徑」指的是什麼。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忽然記起更重要的事情。
「糟……其他人呢?!其他人不知道怎麼樣了?」他喊道,表情也因為終於反應過來而真正焦急了起來。
「那些家伙……說為了審問方便而要把我們關在不同的地方!國廣,長曾彌,一期,還有那些短刀!快去找他們!」
山南的雙眼在鏡片之後微微睜大了一些,繼而嘆了一口氣。
「放心,這些情況我們也充分掌握了。」他說。
「來的路上我們已經找到了長曾彌虎徹……君,」他好像微微梗了一下,才勉強出於禮節在長曾彌虎徹的名字之後加了個客套的敬稱。不過想想也能夠理解,對他來說,無論是「長曾彌虎徹」還是「和泉守兼定」,都只是近藤和土方的愛刀,並不是擁有人類之軀的、和真實的「人」一樣的存在吧。
「並且也已經差不多解決了那些關押堀川國廣和另外兩位……呃,藤四郎君的看守。為了趕著到你這裡來,雪葉君已經命令長曾彌虎徹君關照那幾位……呃,年輕人了。我猜他們可能一會兒就會找到這裡來了。」
和泉守兼定的神情猛地一振。
「真的嗎?!啊這真是太好了!大家都沒事吧?!沒受什麼傷吧?!」他興高采烈地問道,已經瞬間忘記了自己剛才是怎樣猶如一條砧板上的魚一樣垂死掙扎的倒霉遭遇。
山南微妙地瞥了他一眼。
「那幾位應該都沒什麼問題喲——」他拖長了聲音。
和泉守兼定:「啊這真是太好了!這下就沒什麼值得擔心的了!」
山南:「……可是,目前最大的問題是,我們還沒有找到關押一期一振君的地方。」
和泉守兼定:?!
作者有話要說:
8月31日:
抱歉啊deadline臨近了,這幾天必須為了生活去趕別的稿子呢= =
這邊我也會努力的
下次更新:暫定還是隔一天,9月2日吧。如果不是2號,那麼3號應該就可以更,我這兩天努力一下。
感謝在2020-08-27 13:27:08~2020-08-31 00:17: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歸鶴深 1個;
第1197章 【無責任番外·山南篇】·58
在深夜裡, 柳泉按著腰間的刀鞘,在無人的黑暗走廊上飛奔。
多虧了系統菌這個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給力過的外掛(?),她從一降落到這個世界以後, 就獲得了很多情報。
系統菌似乎在她隱約猜到自己當初派遣她來做審神者的真正目的之後,就不再掩飾什麼,更不再忌諱表露出己方勢力與時之政府之間那種不對付的氣氛——它慷慨地為她提供了很多情報, 包括時之政府將隨同她出陣的六位付喪神全部傳喚到了本部大樓,並分別關押審問;甚至是他們之中一部分人可能的所在地,它也告訴給了她。
所以,柳泉得以在潛入時之政府本部大樓之後,目標明確地一路掃蕩到了和泉守兼定這裡——在這之前,她已經先後及時闖入了關押長曾彌虎徹、堀川國廣、平野與藥研的□□室, 並且擺平了裡面並沒有多少戰鬥力的審訊人員。
雖然因為時間上的早晚,當她衝入關押藥研的房間時, 藥研頭上的那個古怪洗腦裝置已經通了電;不過幸好那部裝置剛剛通電還沒有兩分鐘。
她和山南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就極有默契地分好了工——山南負責替她拖住那幾名審訊人員, 而她則直接衝向藥研身邊,一把將那個頭部的帽子形裝置從藥研的頭頂強行扯了下來。
當然, 那個帽子形裝置是緊緊嵌套在藥研頭上的——或許是在戴上之後, 內部還有什麼固定的機關吧——而她擔心只是扯掉電線的話,並不能夠阻止那部裝置繼續工作, 所以咬咬牙連著那個帽子形裝置一起拽掉了。
看樣子她的當機立斷是對的。藥研除了一陣劇烈頭痛——以及被那個帽子扯掉了一把頭發——之外, 沒有失憶, 也沒有發瘋,並沒有其它不可挽回的後遺症。
那個房間裡的戰鬥其實不到十分鐘就結束了, 迅速得甚至讓落後一段時間、忙於挨個照顧並收容其他同伴的長曾彌虎徹都沒能及時趕到戰場。
柳泉把藥研交給匆匆從後趕上來的長曾彌虎徹等人, 吩咐他們先照顧好藥研, 等大家都健康無虞之後再繼續追趕她;就先行離開了那個房間。
也幸好她沒有在那裡逗留得太久。因為再晚來一步,兼桑頭頂的那個帽子就要通電了!
柳泉這一次把打掃戰場的善後工作交給了山南,自己則繼續向前。
不知道系統菌在時之政府內部有什麼秘密內線之類的內應,在她突入時之政府本部大樓、展開救援行動之後,它依然在隔一段時間就向她通報一次最新打探到的消息。
現在,柳泉最為焦慮的,是他們一直無法得到關押上次出陣時的隊長一期一振的確切地點。
這座大樓高聳入雲,內部的房間恐怕有幾百間,要一間間掃過去,簡直等於天方夜譚。而且,她相信自己剛才連掃五間□□室的行動,不可能一點都不被時之政府察覺——畢竟情急之下,她不可能從容地先加靜音咒BUFF再動手;所以時之政府派來支援的人手現在分分鐘都有可能會趕到,她必須趕在人數多到自己無法對付之前找到一期一振,並且成功地把他救出來。
柳泉有點煩躁,深夜的長廊上黑暗而寂靜無聲。她踏過長廊,因為不需要使用別的技能,她用了靜音咒施加在自己身上,沒有發出一點腳步聲。
系統菌倒是個不錯的預警系統,在她經過每一個監控攝像頭的時候提前兩步提醒她。於是柳泉就會再度追加一個幻身咒給自己——同時使用兩個無杖魔法,要不是系統菌私下給她開掛的話,放在已經脫離了魔法世界的現在,即使曾經身為鳳凰社最得力的骨干之一,這件事也是柳泉不太容易維持的。
柳泉懷疑系統菌私下給她偷渡了一些靈力和魔法值。不過她現在把時之政府攪得天翻地覆,想必也是符合系統菌及它背後勢力的利益的。所以系統菌今晚表現得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好說話且願意與她合作一些。
柳泉又悄悄推開一扇走廊盡頭的防火門,在腦內召喚系統菌。
む到底有沒有搜索到一期君現在的位置啊!要你何用!め
這種有恃無恐的態度好像立刻就把沉默了好一陣子的系統菌激得重新現身了。
【哪有那麼容易的事?那麼容易完成的話,我們也不會要等到今天,還要靠你了——】
柳泉猛地挑眉。
む哦∼?!め
系統菌似乎發覺自己失言,立刻重重地哼了一聲,語氣也變得死板起來。
【直到剛剛為止,你那些忠誠的部下被關押的地點都是普通的監室。】它不情不願地解釋了一下。
【但假如時之政府的人認為一期一振作為出陣的隊長,決定不討伐暗墮的審神者、並且還擅自率領其他付喪神脫離戰場,這就等同於放你一條生路;從他們的角度看來,這就算是首犯吧……當然,要關押的地方也隱秘得多。】
柳泉:む……め
很好,長久以來她和系統菌一直都是這樣互相扎對方兩刀的相處模式,她已經習慣了。
不過系統菌好像也只是慣性諷刺她一下而已。它繼續說道:【我們不太了解他們守備最森嚴的那些監室的情況……因為從來沒有我們這一方的人能夠把確切的情報傳遞出來。沒人在親身見識了那種地方之後還能全身而退……我們只能根據一點零碎的消息作出推斷。】
【他們確實有幾間最隱秘的監室。聽說那個房間就連牆壁上都裝設了裝置,什麼樣的通訊信號都不能穿透……】
【當然,也能夠完美消音。所以假如不找到正確的監室的話,即使一期一振在屋內發出聲音,你站在外面也不可能聽得到。】
柳泉:!!!
系統菌不理會她內心的波動,徑直說道:【我們只知道有以下幾個可能的地點——你需要一一查探過去。已經沒有更快的方法了。】
柳泉:む……那就快講!!め
……
大約二十分鐘之後,她已經沿著走火通道的那座不常用的樓梯,爬到了這座大樓的十六層。
她感到自己的體能在急劇衰退中。經過了幾次戰鬥、又幾乎不停頓地靠著雙腿爬了這麼多層高樓,即使體力再好,到了這裡也幾乎抵達了體能的極限。
系統菌在她腦內勉勵她:【接下來就是最後一個可能的地點了!在那裡找到一期一振的希望比哪裡都大!你不能在這裡停下來……我們正在為你監視時之政府這裡的監控和警報系統,他們還沒有察覺到大樓內部的不對勁,可是他們總不可能就這麼麻木地一直到早上還發現不了你在這裡做些什麼……所以你必須再快點才行——】
柳泉沉重地呼吸著,感覺心髒跳得幾乎要從口中直接飛出來砰地一下摔落在地上了。
她用力推開最後一扇防火門,眼前是黑黢黢的、深夜無人的走廊。從這裡望過去,仿佛整條走廊都陷入了沉睡,沒有一個房間的門縫下透出燈光或人聲。
可是她知道,一期一振說不定就在這裡。時之政府最隱秘的監室大門關上之後,是可以隔絕室內的一切的。燈光、人聲、那扇大門後發生的所有事情,都不可能被走廊上的人知曉。
她重重地呼出一口長氣,邁出腳步。
隨著她一點一點走過這一層的走廊,系統菌忽然在她腦內大叫起來。
【就是你右前方那個房間!距離你不會超過三米遠!一定在那裡!我們的探測裝置掃描到了一點異動——】
柳泉的腳步立即一頓。
む你這麼肯定,是因為你們用了類似生命探測裝置之類的機器去掃描嗎?め她試探似的問道。
系統菌沒好氣地答道:【……當然不是。你覺得一個付喪神適合使用探測人類生命值的裝置嗎?!我作出這種判斷,是因為右前方那個房間裡,有某種復雜裝置正在運行的痕跡。我們是可以通過電流——】
柳泉:!!!
她顧不得再去聽系統菌嘮嘮叨叨地解釋什麼探測原理。「正在運行」這個關鍵詞已經足夠讓她的神經一瞬間就繃緊了。
她幾步衝到系統菌指示的那扇房門前,想都不想就一抬手——
一根剛剛在她來時和系統菌討價還價後才獲得的魔杖十分順暢地從她衣袖中滑出,她斷喝道:「阿拉霍洞開!」
這扇房門其實已經足夠牢固。假如柳泉沒有魔杖的輔助的話,只靠無杖魔法勉強調用魔力,是不足以洞穿這扇房門復雜的門鎖的。可是現在她有了魔杖在手、又有了系統菌慷慨的魔力輸送,當然威力要比之前她所表現出來的實力還要強大得多。
因此,她手起杖落(?),那扇緊閉著的房門應聲而開!
房門慢慢地在她面前敞開,室內刺眼的白熾光也隨之射出來,投落在門外站在黑暗走廊上的女審神者臉上,形成難以捉摸的暗影。
站在門口的女審神者只需要一眼,就看清了門後的情勢——
比兼桑被綁在躺椅上的造型更加糟糕,這間監室內的裝置看上去比害得兼桑差一點過了電的那台裝置還要復雜好幾倍;並且,此刻那一堆堆電線的終點——那同樣的帽子形頭部裝置——也同樣緊緊扣在一期一振的頭上,只有幾縷水藍色的發梢從邊緣露出來,凌亂地覆蓋在付喪神那張俊秀的臉容上。
一期一振在躺椅上平靜地合著雙眼。他的手腳也被緊緊綁縛在躺椅上無法移動。但是他現在看上去好像僅僅只是睡著了;只有那緊皺起來、偶爾跳動的眉心,還能夠稍微透露出一點此刻他所承受的痛苦——
柳泉一瞬間就感到一股強烈的憤怒席卷了自己的意識。她被這股強大的怒火所支配,有那麼一霎那幾乎無法發出任何聲音來;可她很快就竭力從緊縮的喉間擠出了叱問的音節,厲聲喊道:「住手!你們都對他做了什麼?!」
第1198章 【無責任番外·山南篇】·59
圍在那張躺椅四周的那些穿著一板一眼的黑色制服的男人們轉過頭來, 臉上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冰冷毫無表情。只有一個在黑色制服外還套著一件白大褂的男人眨了眨眼,然後仿佛意識到了什麼似的,慢慢翹起了唇角。
「你就是最新出爐的通/緝/犯, 清原雪葉嗎?」他問道。
柳泉並不回答他的問題,目光投向依然無聲無息地閉著眼躺在躺椅上的一期一振。長期以來的戰鬥經驗讓她在這個時候也分神警戒著周圍的一切,但她在過去的時光裡錘煉出的精湛演技也在同一時刻上了線。
她露出焦急的神色, 就像是驟然遇上自己重視的人生死不明而頓時心煩意亂、六神無主的少女一樣,目光一會兒控制不住地飄向躺在那裡的一期一振,一會兒又收回來,竭力顯得凶惡地瞪著那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喝道:「你們趕快放開他!不管是什麼事情,都與他無關!」
那個男人仿佛也並不在意她沒有承認自己的身份。他含笑望著她,眼神就如同注視著一只已經落入陷阱的小獸那樣, 玩味而憐憫, 似乎還帶著一絲興味地, 想要多觀賞一下她的垂死掙扎。
「哦?!」他微笑應道, 「把他害成這樣的人,不正是你嗎?你已經做出了選擇, 遺棄了他, 背叛了他的忠誠……現在又急匆匆地闖入這裡,做出一副痛心的模樣,其實只不過是為了讓你自己的良心好過一點,讓你自己更方便地原諒自己罷了——」
柳泉勃然變色。
「我做過的事情,自然由我自己來承擔責任!時之政府從以前開始就對審神者與付喪神下手,甚至動用連坐這種酷厲的手段, 施加碎刀的殘酷刑罰……這樣難道就是正義了嗎?!」她厲聲吼道。
那個男人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未能勸諫主君的家臣, 也就沒有什麼存在的必要了。」他面無表情地說道。
然後, 在柳泉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忽然右手五指猛地一收緊,按下了他一直藏在掌心的——某個小小的遙控器。
幾乎與此同時,一期一振喉間驀地發出一聲無意識的痛哼聲,表情顯得十分痛苦,五官立即擰了起來。他頭上連著的那個帽子形狀的裝置上面的指示燈正在一閃一閃地亮著。
柳泉:?!
有的時候,和有些人說話,是永遠說不通的。你只有以簡單粗暴的武力值取勝才行。——她不是一直都知道這一點的嗎?
她不再說話,毫無預兆地猛然衝了上去。
即使以一對多,她也並沒有束手束腳。或許是因為急於在短時間內解決戰鬥,她甚至有一段時間無視了那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躲在其它那幾名黑制服男人的身後,十指如飛地在那台裝置上劈劈啪啪地按著什麼按鍵——就像是在手動輸入某種指令一樣。
柳泉知道現在再說任何話都阻止不了對方。唯一有可能的方法,是在短時間內把面前這些人全部打倒。
所以她采用了一種毫無風度、也看似毫無章法,如同瘋狂一般地進攻,完全沒有防御的方式,似乎也不再在意那些人會趕在她獲勝之前就把那台裝置設定什麼可怕的指令,只是一心一意地試圖犯下更多不得了的罪過,把時之政府的這些精英人員都毫不留情地擊敗——
而這種瘋狂而不要命的打法好像的確讓現場的情勢發生了微妙的改變。
勝利的天平看似一點一點慢慢地向著她傾斜過去。
她擊倒了一個人,兩個人……
當她把全部的四名黑制服男人都擊倒在地的時候,那位穿著白大褂的男人終於從裝置旁邊抬起頭來。
他最後一下啪地重擊了那台裝置上的某個按鈕,然後抬起頭來,驚訝似的看著面前的年輕姑娘,居然還施施然地伸出雙手來啪啪啪地為她鼓了幾下掌。
「真不愧是我們曾經看好的優秀人物啊……這種戰力真是出色。」他居然誇了她一句。
柳泉好像並沒有他表現得那麼富有余裕。她額角滲出了汗珠,鬢角的碎發被汗珠浸濕,貼在肌膚上,讓她的面容顯得有點蒼白而脆弱;她劇烈地喘息著,仿佛連續和四個人作戰之後,體能已經近乎衰竭,無法支撐。她看上去甚至有一點搖搖晃晃,不得不陡然伸出手去,用那只沒有握住刀的左手撐在一期一振所在的那張躺椅的床緣,才勉強讓自己站穩。
而隔著一張躺椅,站在另外一側的白大褂男人不知何時已經停止了鼓掌,將雙手重新放回白大褂兩側的衣袋之中,就那麼站在那裡,目光冰冷地注視著她這副強弩之末的狼狽相。他的眼眸深處仿佛有種嗤笑的意味,好像在觀賞著她的垂死掙扎一樣——似乎在他眼中,她與一期一振沒有什麼不同,都是快要到達窮途末路的困獸——
然而,下一刻,他毫無預兆地突然把右手從衣袋中抽出——
手中赫然拿著一柄小巧的手.槍!
黑洞洞的槍口在極近的距離指向了那位暗墮的、面容卻依然年輕美麗的女審神者。穿著白大褂的男人沒有給她一絲反應的機會,毫不留情地立即扣下了扳機。
砰的一聲。
女審神者已經以最快的速度作出了反應,閃電般地抬起左手,就那麼不管不顧地握住了槍管,將掌心堵在了槍口上!
然而,這還不夠。
子彈瞬間擊發,強大的穿透力砰然炸穿了她掌心的血肉,穿過她的掌心,繼續向前飛出,下一秒鐘就深深嵌入了她身後的牆壁裡。
那個穿白大褂的男人好像有點訝異。他下意識收緊右手五指,看起來就像是想要再度扣下扳機。
或許是因為面前那位年輕姑娘那只血淋淋的左手就扣在槍管上、這種近距離目睹了可怕場面的經歷對他稍微造成了一點衝擊,他並沒有立刻擊發。
他的目光微微移動了一下,落到那只鮮血迸濺的左手上,瞳孔輕微地緊縮了一下,最終還是開口說道:「……認輸吧。你的左手已經廢掉了,你的部下也已經——」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那位年輕姑娘就哼笑了一聲,聽上去就仿佛一點兒都沒有被這種巨大的疼痛所困擾一樣。
「……誰告訴你的?」她的笑聲裡帶著一絲輕蔑的意味,然後——
那只手背上流滿鮮血的左手驟然一翻,反手就緊緊攫住槍管,手腕一翻、再往下一按——
甚至在那個男人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之前,他手中的槍就已經脫手!
下一刻,他看到那只掌心還留有一個血洞的、五指依然纖細有力的左手,以一種令人眼花繚亂的方式戲耍似的單指勾住手.槍的扳機、其余四指輕輕一撥,那柄手.槍就在她手中旋轉了一圈,然後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變成了槍口朝向他!
男人睜大雙眼,失聲喊道:「這不可能!……你的手明明已經——被近距離擊穿成這樣是不可能再有力氣再做這些事的!這不科學!……」
然後,他看到隔著一張躺椅的年輕姑娘眨了眨眼睛,就那麼彎起眼眉,笑了。
「是呀。」她居然同意道,「是不科學。」
下一刻,毫無預兆地,她的頭發倏然變成了雪白。
那雙陡然變成血紅的眼眸毫無感情地注視著面前穿白大褂的男人。
他們之間的氣場仿佛轉瞬間就發生了逆轉。剛剛還是他一副篤定的樣子,成竹在胸,像是能夠在片刻之間就結束掉女審神者與她最忠誠的付喪神兩個人的生命一樣;可是現在,他的手.槍到了女審神者的手中,指縫間依然一滴滴落下的鮮血也沒能阻止得了她徒手奪槍。黑洞洞的槍口指向他,年輕姑娘彎起的含笑眉眼像是在無聲地說著:一切都結束了。
男人無法相信似的再度奮力睜大眼睛。他的眼珠看起來似乎都要從眼眶中凸出來了。
「你……你是……什麼怪物?!」他的嗓音震顫,混雜著不可置信的驚慌。
在他注視下,從她的那只受傷的手背上蜿蜒而下的鮮血漸漸地不再流,掌心的巨大傷口也在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愈合;甚至連一分鐘都沒到,那只手就恢復到了完好無損的樣子。
然後,他聽到那位暗墮的女審神者——他們一直都沒有發現的怪物——又開口了。
說出了他意識清醒時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這你就不需要知道了。」她帶笑的尾音在空氣中裊裊而散。
下一秒鐘,出乎意料地,她並沒有衝著他開槍,而是閃電般抬起右手,手腕微微一動,一根小木棍就從她的衣袖中順暢地滑進了她的右手掌心;緊接著,她就捏住那根小木棍,衝著他很快地揮動了一下,口中喊道:「一忘皆空!」
面前的男人雙目驟然放空。
柳泉立即又熟練地追加了一個「昏昏倒地」,看著剛剛還不可一世的那個精英怪噗通一聲倒了下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她低下頭,挨個給另外那四位黑制服打手也追加了一遍遺忘咒,然後立刻奔向躺椅邊的那台裝置。
她來不及研究那台裝置的運行原理以及控制方法,立刻故技重施,一把將那頂帽子形狀的頭部裝置從一期一振的頭頂拽掉,然後再追加一記粉碎咒,把那台裝置外接的電源部分擊毀了。
她的動作沒有一絲遲疑,也沒有浪費半點時間。緊接著,她就利落地松開了綁住一期一振的皮帶,用了一點力氣去搖晃他的肩膀。
「一期君?一期君?!你怎麼樣了?!」
她情急之下,完全顧不上自己現在的動作有點笨拙得可笑。她試圖在腦內呼叫系統菌幫忙,可是系統菌不知道忙什麼去了,一時間並沒有立刻回應她。
不過,她的一番動靜好像吵醒了一期一振。
他緩緩睜開眼睛,那雙金色的眼眸先是顯得有點迷離,繼而漸漸凝定了焦點,慢吞吞掃過四周他視野所及之處;最後,他微微偏過頭,視線沿著她的那雙還停留在他肩上的手臂緩緩上滑,落到了她的臉上。
第1199章 【無責任番外·山南篇】·60
當他們的視線在空中相遇的時候, 有那麼一瞬間,柳泉發覺自己竟然屏住了呼吸。
她說不清自己究竟在緊張什麼,只是就那麼帶著一點擔憂、還帶著一點期待, 祈求似的望著一期一振的眼睛。
然後, 他的眉心微微地皺了一下, 臉上現出了幾分困惑的表情,像是有一點搞不清楚目前的狀況似的。
「我……我這是怎麼了?」他伸出一只手,像是在忍受頭痛似的把指腹按在額頭上, 語氣雖然和從前一樣溫柔平靜,但聲音裡卻好像帶著一點虛弱。
「我的頭好痛……發生了什麼事?」
柳泉一愣,立刻關心似的用視線去掃描他的臉, 為了弄清楚到底是哪裡的問題而格外認真地一點點端詳著他;而一期一振的表情就在這樣直勾勾毫不掩飾的盯視之中慢慢顯得愈來愈不自在了。
柳泉察覺到了他的情緒的那點微妙的變化。這種變化好像很正常, 但不知為何她總是感覺有點忐忑。
於是她試探地應了一句:「……難道你不記得了嗎, 一期君?」
然後, 她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他臉上溫柔又困惑的神色一點點漸漸地消失了。某種名為茫然的神情浮上了他俊秀的臉容,緊接著出現的是一絲有點謹慎地試探的、溫柔又陌生的微笑。
他只回視了她一秒鐘就禮貌地移開了視線,輕聲應道:「……對不起,我想我是有點不記得了……我不是應該在本丸嗎?怎麼會跑到這裡來了?這裡是什麼地方?」
柳泉:?!
她還來不及為了他問出的這一連串暗示著某種糟糕結局的問題而感到焦慮與憤怒,就聽到了他在微微一頓之後, 好像下定決心向她拋出的最後一個問題。
「……你是誰?」
柳泉:!!!
她難以遏制地猛然睜大了雙眼!
在一期一振看來,這個面容似乎有點熟悉、可是他又記不起來自己曾經在哪裡見過的姑娘, 一瞬間就露出了錯愕和難以置信的表情。
她看上去像是突然受到了很大的打擊, 目光裡逐漸浮起了一層拒絕相信的悲傷與更深層次的痛苦。他試圖從她的眼神、表情和肢體的細微動作中猜測出她的來歷身份,或者至少是她對於他的感想和態度;可是他什麼都看不出來。
他能夠感覺得到她對他至少並沒有懷著惡意, 甚至應該是懷有極大的善意的——此刻她注視著他的時候, 眼中的那點關心與一點更深切的難過都是如此鮮明, 足以傳達給他;而這就讓他更加感到困惑了, 因為他搜尋自己的記憶,並沒有曾經與她結識的印像。
可是,迎視著那樣的眼神,很難不讓人想要好好地開口回答她的問題。
「很抱歉……」他試著在那種劇烈的頭痛侵襲下,小心翼翼地組織好一點的措辭,「我只記得我應該是在本丸的……但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情?這裡是哪裡?我為什麼會到這裡來?」
然後,他看到她張了張嘴,一瞬間臉上流露出仿佛很難說明的表情,就好像他問的都是她無法作答的問題一樣。
可是,他覺得自己並沒有故意為難她啊?他甚至暫時放棄了追問她的姓名與身份的想法,只是簡單地想要知道自己的記憶為什麼會前後對不上——在他的印像裡,他原本只是在本丸裡度過著最尋常的一天,這一天他既不用擔任馬當番也不用擔任畑當番,完全不必傷腦筋處理公務,可以悠閑地度過一整天——可是當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自己卻在這個完全陌生的房間裡,手腕和腿上都傳來一陣隱約的疼痛,腦袋裡更是一跳一跳地痛得鑽心——
那個總給他一種熟悉之感、但面容卻有點兒陌生的年輕姑娘沉默良久。
最後,她開口了——嗓音有點奇異的喑啞,她這樣答道:
「這裡是時之政府的總部。」她一開口就說出了石破天驚的真相。
「事實上,這裡有壞人,因為一點謠言就想對你不利……」她隨手向著地上的某個方向比了個手勢,簡單地解釋道:「我是來救你的。你感覺怎麼樣,哪裡不舒服嗎?」
一期一振有點狐疑地望著她,忍著強烈的頭痛,勉強用手肘支撐著自己的上半身,欠身半坐了起來——那個年輕姑娘立刻十分善解人意地攙扶了他一把,幫助他坐穩了。
這麼一坐起來,一期一振立刻就感到大腦裡閃過一陣爆炸似的尖銳痛感。有那麼一瞬間,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搖晃了兩下,喉間迸出一聲忍耐著疼痛的悶哼。
那位年輕姑娘挽扶在他手臂上的手立刻就加了幾分力道,穩穩地支撐住了他。
一期一振度過了那一陣尖銳的疼痛侵襲之後,緊緊地閉了一下雙眼,再慢慢睜開。
視野裡起初有點模糊,他猜測那是因為頭痛的關系而讓他感到頭昏眼花;可是他不能像現在這樣一直依賴這位陌生的年輕姑娘的支撐,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氣,感覺自己好像已經沒那麼難受了,就竭力用平時的那種溫柔禮貌的聲音說道:「謝謝,我已經好多了……我感覺現在自己哪裡都很好,只是我記不起來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又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他遲疑又無奈似的把這句為自己解釋的話說完,內心有點忐忑,就仿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期待著能夠從她那裡獲得怎樣的回應,卻又忍不住想要聽聽她的答案似的。
不過,她停頓了片刻之後,卻只是干巴巴地說道:「呃,沒事就好……沒關系,你現在能走嗎?我們不能留在這裡,太危險了……而且我還有事情要做,我有同伴,等一下就會來接應你……」
一期一振哦了一聲,呼出了一口氣。
他說不清楚自己的胸臆間湧動著的情緒是不是名為失望,但是他掩飾得很好,溫柔地微笑著,禮貌地應道:「好的,謝謝你……謝謝你來救我。」
可能是因為她的表情真的很難看,他頓了一下又說道:「……不用那麼慌張,我沒什麼的。」
……那是他在游戲原作裡習合以後的中傷猛戳台詞!
柳泉看不到自己的臉,也就不知道自己一霎那臉上流露出了某種像是被突然擊中了的表情,又是難過、又是狼狽,簡直都不像是一位威風凜凜、從天而降,拯救同伴的女英雄了——
她最後還是竭力忍耐住了那些軟弱的、有害的情緒,簡單地應道:「嗯好的,那麼……你還記得你那些弟弟嗎?」
一期一振的臉上又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記得啊。」他說。
柳泉還是有些不放心。雖然她已經明白了自己來得有些晚了,一期一振的一部分記憶已經被那台可惡的裝置洗掉了,但是她還是有點不死心似的想要求證一下他究竟還記得多少;於是她有點急切地追問道:「那你還記得之前在本丸發生的事情嗎?你記得你的審神者是誰嗎?」
一期一振似乎被她的反應弄得更加困擾了;可是他並沒有拒絕回答她的一連串問題,而是努力地想了想,然後不自覺地又皺起了眉,看上去又在跟強烈的頭痛做著鬥爭了。
柳泉看到他那樣的表情,立刻就有點後悔自己問得太多了。她慌忙說:「沒關系那就不急著想了,慢慢來吧,不是什麼大事——」
一期一振強忍著頭痛,還是朝著柳泉露出了一個蒼白的、安撫的笑容,好像是怕柳泉擔心他或者緊張似的。
「抱歉哪……我只能想起一點來,我和弟弟生活的本丸的事情我好像還記得一些,不過審神者的名字和樣子都有點模糊了……」他一邊竭力思考著,一邊慢慢地說道。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抬起視線來重新望著她的臉,露出為難又溫柔的神色。
「……我好像記得,我以前的主人名字叫做『瞳』。後來,她不見了……」
他的聲音愈來愈低,說到最後竟然已經輕似呢喃,帶著深深的不解、困惑與悲傷的情緒。
「然後……然後,本丸裡的繼任者來來去去,換了好多人……」
「我最後的那位主人,叫做……叫做——」
他忽然突兀地卡了殼。
「到底是誰呢……?我不記得了……」他低聲喃喃道。
柳泉感到一陣強烈的悲傷與憤怒從胸口湧起,化作一個硬塊,哽在了她的喉間。
為什麼……為什麼要對這麼好的一期尼做這種事?!為什麼要洗掉他的記憶?!難道是害怕他還會因為對她的忠誠而拒絕為本丸的下一任審神者效忠嗎?作為刀劍付喪神,他對於自己的責任與使命一直都忠實地堅守著,這樣的品行也要遭受不公平的質疑與處罰嗎?!……
她的胸中翻滾著洶湧的、復雜的情緒。她再一次暗自下定了決心,打算等一下就去冒險執行系統菌要她找到這棟大樓中時之政府的主控室並進行破壞的超高難度任務。
她已經聽系統菌把這個任務的危險程度與必要程度都好好闡述過了。作為答應去完成這個任務的交換,她才獲得了魔杖與其它自己曾經擁有過的高超技能,才能夠將山南先生從那個時代帶回來——沒有任何一種美好的獎賞是不經過任何努力就可以輕易得到的;獎賞愈是美妙誘人,要獲得它所歷經的過程就愈是艱辛。
這個道理,她懂。
可是她沒有想到過,即使自己願意冒那麼巨大的危險去執行從沒有人完成過的任務,還是難以完好無損地把自己所有的同伴從這裡平安地帶回去。
在她的設想裡,她遲早是會卸任那座本丸的審神者一職的——從一開始,她的位子就僅僅只是「暫代」而已。在打算徹底和時之政府撕破臉的現在,她就更不可能保住那個位子了。
可是,她並沒有想到離別會這麼早就毫無預兆地到來。在他的記憶裡簡單粗暴地抹除她的存在,即使再度見面,他也不再認得她——這種告別舊友的方法,是得有多殘酷才能做得出來的啊?!
第1200章 【無責任番外·山南篇】·61
她咬緊牙關, 看著他那雙曾經擔憂又溫柔地注視著她的眼眸流露出陌生而客套的神色,用一種柔和但生疏的嗓音慢慢地復述著他已經變得殘缺不全的回憶;這真的是一種如同小刀刮著骨頭那樣深刻又刺痛的經歷,她想她今後大概很難忘掉自己此刻的心情。
有悲傷, 有難過, 有歉意, 有心虛, 有愧疚, 有不可遏止的憤怒, 有不顧一切也想要把那些始作俑者所屬的勢力——沒錯, 就是時之政府——解決掉的、燃燒著的恨意的怒焰。
或許是因為她的臉色實在太難看了, 就連一直在不動聲色地默默觀察她的一期一振終於也無法漠視她的身上透露出來的那種尖銳的憤怒;他感到有一點尷尬,覺得面前這個陌生姑娘毫無疑問一定是在替他打抱不平, 可是他們素昧平生, 之前可能並不相識, 雖然他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會到了這裡、又為什麼會躺在這張奇怪的椅子上, 但即使他遭受了什麼不公平的對待, 也不能讓一位陌生姑娘來替他完成復仇——所以, 為了打消她身上那種愈來愈明顯的、鋒銳凜冽的怒意, 他頂著強烈的頭痛, 又一次努力地想了想,補充了一句:「啊,對了,我還隱約記得——」
或許是因為想到的細節不算是什麼能夠光明正大討論的話題, 他看上去顯得有點尷尬,不過最後還是說了出來:「關於瞳小姐, 我好像記得她和鶴丸君還有著很深厚的情誼……所以, 你看, 我的記憶真的沒有什麼問題。請不要再為了我這麼生氣了——」
迎視著她訝異的表情,他的聲音愈來愈小,終於有點尷尬到說不下去了。
不過,她好像終於反應了過來,翹起唇角,輕輕地點了點頭,居然正面回應了他的話。
「是嗎?」她若有所思地應道,好像很認真地想了想他所說的話,唇角浮現的笑意裡帶著某種想要嘆息的意味。
「你說的一點也沒錯,確實是這樣的。」她最後說道。
一期一振總覺得她的態度裡透露出某種未竟的話語,可是他也覺得自己似乎並沒有立場去追問。在他猶豫著不知道接下來應該如何回答她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那陣腳步聲並不很高,像是有好幾個人躡手躡腳地盡量放輕了腳步潛行似的;但很快門口就出現了幾個人影——當他們看清楚室內的情形時,幾乎是一秒鐘也不肯錯過似的,徑直衝了進來。
「一期尼!」
「一期尼你怎麼了……為什麼會躺在這裡?!」
「你哪裡不舒服?頭痛嗎?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嘰嘰喳喳嘰嘰喳喳。
是藥研和平野。
當然,在他們像兩個小火車頭一樣橫衝直撞地衝到躺椅旁邊之前,就被柳泉及時伸手攔住了。
「他很好,」柳泉覺得自己有必要提前替這兩位憂心如焚的好弟弟以及隨後進來的同伴們打一下預防針,讓他們有個心理准備;可是當著一期一振的面,話總不好說得太直白。於是她斟酌了一下,措辭謹慎地說道:
「身體沒感覺有其它異狀……只是我來晚了一步,那台機器還是起了一點作用……」
大家都不是笨人,也對她的性格很熟悉了,看到她這副有點吞吞吐吐的樣子,幾乎立刻都反應了過來情況似乎有哪裡不對。
好弟弟藥研和平野是首先爆炸的。他們急著大叫道:「一期尼你怎麼樣了?!你還記得我們嗎?你還記得什麼事?」
一期一振似乎被弟弟們迸發的激烈情緒嚇了一跳。柳泉不得不又搶在他出聲作答之前說道:「……沒關系,沒忘多少,都是不重要的事情,他還記得以前本丸的審神者是瞳小姐哦……」
大家:「……」
這個話題似乎有點敏感,從女審神者半開玩笑似的說法中應該也能分辨得出一點別樣的暗示意味;大家都尷尬地沉默了下來,即使是剛剛最焦慮又擔憂的藤四郎家小短褲們也陷入了忐忑不安之中。
最後,打破沉默的居然是最後壓陣進入房間的山南。
他似乎對面前這些人之間微妙的情緒暗湧毫無所覺、也並不在意似的,輕輕嘆息了一聲,提醒道:「……接下來我們還要做些什麼?把這些人都救出來,今天的任務就可以算是圓滿完成了嗎?」
柳泉被他這麼一說,立刻反應了過來,臉上那種惆悵的情緒一瞬間就消失了,重新露出了敏銳警覺的神色。
「不……這當然不是全部。」她說,然後擔心似的最後掃了一眼半坐起來的一期一振,繼而轉向全部彙集過來的付喪神們。
「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既然大家都平安無事的話,就暫時等一等我吧。假如等一下時之政府的守衛會找過來的話,你們就轉移到其它地方去……」
她停下來,好像認真地想了想,又補充道:「或者,你們現在就可以先行回到本丸去。傳送陣在一樓,趁著時之政府的守衛還沒有察覺到這裡的異狀之前——」
「我跟你一起去。」山南果斷地說道。
女審神者好像愣了一下。
「……不像他們,我在這個世界裡無處可去。」山南又補充了一句,唇角甚至還帶著一絲平靜的笑意。
和從前的他習慣使用的說話方式一模一樣,他用溫柔的嗓音和平靜的語調,說出最殘酷的事實,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足以令人心痛——可是他本人還是那麼溫和地微笑著,仿佛對他所說出的一切殘忍的真相和情緒都毫無所覺一樣;而這件事無疑更加增添了別人對他寄予的同情與不忍,仿佛情不自禁地就想要對他更和善一點,更溫柔一點,更順服一點——
而他似乎正是通過這種方式,在無聲無息間就操縱了別人的情緒,讓別人不自覺地沿著他的想法來思考,讓他順心如意的。
柳泉雖然熟知山南的這種套路,可是她可恥地再一次被這種套路擊中了。
「不!你並不是無處可去……」她爭辯道,似乎有點急切地想要讓他打消那種負面的想法一樣,飛快地說道:「我們來的時候就已經說好了啊……你完全可以留在這裡,因為這裡就是山南先生和大家所拼力維護、想要達到的未來——」
山南輕輕笑了一聲。他垂下視線,臉部清雋的線條在室內蒼白的燈光照射下,竟然顯得有幾分脆弱感。
「不,」他低聲說道。
「我來到這裡,是因為這裡是你的『現在』。在發生了那麼多事之後……假如有一個地方能夠讓我一直見到你,而不用擔心那些突然降臨的離別的話,我想那我就呆在這裡也不錯……」
一期一振有點困惑。因為他總是有種奇怪的錯覺,仿佛大家此刻似乎都在悄悄窺視著他的臉。
在他的印像裡,姓「山南」的人,在歷史上當然只有新選組總長山南敬助最為有名。而且,既然能夠用這麼熟稔、這麼充滿回憶與一絲絲惆悵的口吻對面前這個年輕姑娘說話,那麼他們兩人一定是從前就已經相識的舊友了。
他有點想不明白,這樣的一對老朋友說話,為什麼其他的付喪神同伴們會把奇奇怪怪的視線投向他。
雖然這位山南君和這個衝進來救他的年輕姑娘說話時的語氣是奇怪了一點兒——就好像帶著點曖昧的、似乎要把其他人都排斥在外的那種意味——不過,這也不是他應該管的事情……吧?
他有點尷尬,於是輕咳了一聲,想要暗示那位很有可能是歷史上的那位新選組總長的清俊男人,這個房間裡還有其他人的存在,請他稍微注意收斂一點那種毫不客氣地向著其他人散發出「我才是最熟悉、最了解、和這個姑娘最親近的人」的氣場——
不過,下一刻反而是他的弟弟藥研——那個,在他的印像裡似乎被時之政府召走,從此就再也沒有回來過的弟弟,此刻居然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還有余力為他擔心的弟弟——開口了。
「既然您也要去的話,那麼我們也跟您一起去,作最後的戰鬥吧。」
藥研那有絲低沉的、仿佛正處於變聲期的少年音在房間裡落下,那位當年的新選組總長一瞬間就從鏡片下向他投過來銳利的一瞥。
藥研仿若壓根沒有看到那一瞥似的。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一本正經地朝著那個年輕姑娘認真地說道:「請您不要再把我們丟下了。假如我們沒有懷著站到您這一邊的覺悟的話,我們今天就根本不會來到這裡。」
一期一振:?
他感覺弟弟猶如在打啞謎。更令人困惑的是,其他人臉上都一瞬間流露出「啊,是這樣啊」的了然神情,仿佛下定了某種同樣的決心一樣。只有他還因為不了解前因後果而感到困惑——可是,他猜想,能夠讓當年那麼堅決地想要幫助瞳小姐的弟弟,此刻這麼堅決地想要跟隨她去冒險做大家都想像不到的事情的話,那麼面前的這位年輕的姑娘,一定是曾經做出過了不得的事情、或者讓他們承了了不得的恩惠,因此完全獲得了弟弟和其他同伴的信任吧。
……而且,他也想相信她。
相信這個在他的眼裡有些陌生、又不知為何感到有點莫名熟悉的姑娘。
藥研轉向一期一振,似乎想說什麼,最後還是竭力忍住了,只是簡單地說道:「一期哥,你看她也是救了我們的人,為了報恩,我們也要助她一臂之力……對不對?」
藥研那種小心翼翼的、仿佛像是對著受傷的小孩子一樣說話的口吻,讓一期一振感到一陣有趣。
或許剛剛在這個房間裡,自己的確是遭遇了什麼不好的對待,受了些外表看不出來的傷害,所以大家現在都想要小心翼翼地照顧他吧。
不過,他覺得自己並不需要這樣格外的優待。他覺得自己也還有余力去幫助面前的這個姑娘達成一些願望。
於是他點了點頭,溫和地笑了,說:「嗯,是應該這樣啊。」
悠于 2020-12-27 20:28
第1201章 【無責任番外·山南篇】·62
或許是因為他們剛剛挨個營救同伴這一過程耗費了過多的時間, 又或許是因為一期一振作為隨同審神者出陣、審神者卻在出陣過程中暗墮的刀劍男士的隊長,被關押和刑訊的那個房間的警報系統確實要比關押其他人的監室等級更高——總之,當他們只不過爬上了一層樓, 來到第十七層的時候, 剛剛開始搜查沒多久, 整棟大樓的警笛忽而尖銳地鳴響起來!
嗚——嗚——嗚——
柳泉的腳步為之一頓。
在她身後, 那幾位因為與她一起出陣而險些被囚禁和處刑的付喪神們, 也隨之停下了動作。
時之政府的大樓有十八層。系統菌曾經向她強調過的那個所謂的「主控室」, 一定就在第十八層。
可是, 現在第十七層的警報器已經被觸發了, 整棟大樓裡都回蕩著這打破暗夜的、刺耳的尖嘯聲。
緊接著會出現的是什麼呢。是如同潮水一般無窮無盡的、忠於時之政府那一方的警衛嗎。還是……會有更強大、更厲害的對手出現?
把他們留在這裡的話,他們能夠應付嗎。在歷史的洪流裡, 她已經離棄過他們一次,而現在她居然還要第二次做出類似的事情嗎。
柳泉一時間感到了有一點左右為難。
根據系統菌之前的說法,她必須找到主控室並闖入,然後按照系統菌的指令去改寫時之政府的主控系統,從中獲取他們暗中出手的一些證據……
這樣的話有助於系統菌所代表的一方徹底控制所有針對「平行世界」——無論是歷史時代, 還是同人子世界——的管轄權。
柳泉不知道系統菌那一方還有什麼不得了的計劃。不過,她是親身體會過的,系統菌與時之政府這兩方行事的風格的確不太一樣。
假如要她來選擇的話,那當然還是平時表現得像個無良上司、但從未真正傷害過勞苦的部下的系統菌那一方更好點啊!
而時之政府呢——總是那麼一本正經地像個假道學一般地行事、仿佛用道義和歷史約束著每個人, 卻毫不容情地對待刀劍與審神者, 作風酷厲的時之政府,實在很難讓人想要在看到這些真相之後, 還能心甘情願地替他們賣命啊?
在柳泉猶豫的時候, 山南的聲音已經再度平靜地響了起來。
在尖銳不絕的警報聲中, 他那溫柔清亮的聲線並不算很高, 但卻如同一道清流那般,衝開了那些對未來黑暗前景的不安與恐慌,讓人不由自主地就平靜下來,跟隨著他的步調,遵從他的安排——
「雪葉,去做你更應該做的事情吧。」他說。
「這裡,就交給我們。」
「假如真的像你說的那樣,這些都是歷史上的名刀所化成的人物……那麼,你就應該充分信任他們被經歷過的時光所賦予的力量啊。」
柳泉:?!
「刀劍是金屬淬火所制出之物,」山南依然微笑著,不疾不徐地緩緩說道。
「被制成之後,見過戰爭、見過名將、見過人世間的一切悲歡離合——」
「世人只知道握住他們可以獲得力量,卻沒有想過,他們正是『力量』本身。」
「擁有像他們這樣的名刀,能夠獲得肯定、獲得信心、獲得地位……」
山南說到這裡微微一頓,然後抬起視線來,在黑暗之中凝視著柳泉。
走廊上的燈光沒有亮起,此刻這裡唯一的光源,就是從窗子裡投進室內的、青白色的月光。那月光落在山南的上半張臉上,仿佛有一絲光芒從他的眼鏡鏡片上一閃而過。
「現在,你也擁有了他們……歷史上的名刀——」
「那麼,你想要獲得什麼,雪葉君?」
柳泉沉默了一霎。
然後她的聲音——大家所熟悉的那種,充滿了活力的、又爽朗又自信的聲音——重新揚了起來。
「勝利。」她說。
「我想要獲得最後的勝利。」
山南輕聲笑了起來。
「那就去吧。」他說。
「名刀能夠為主人抵御傷害……他們當然也可以,是吧?」
他說話的時候並未環視周圍,但並沒有一個付喪神出聲反駁他的問題。
或許,那是因為他的話剛巧說中了他們的心聲吧。
柳泉頓了一下,忽然舉步走向山南的面前。她停在他面前一步之遙的地方,想了想,微微抬起左手,低聲說道:「熒光閃爍。」
一抹熒光從她手中緊握的那根小木棍頂端亮起,照亮了山南俊秀卻帶著一絲陰郁的臉龐。
柳泉望著山南的臉,慢慢翹起了唇角。
然後,她毫無預兆地將右手一翻,向前遞出——她手中緊握著的那柄刀就仿佛像是挽了個劍花那樣,瞬時就在那種令人眼花繚亂的動作之中利落地轉了個方向,從刀尖變成刀柄衝著山南。
山南看起來有點驚訝。他的目光從她的臉上向下落到她手中的刀柄上,低聲問道:「……你這是要做什麼?」
柳泉答道:「和你換一換刀。」
山南:「……為什麼?」
柳泉笑了。
「為了好運?」她帶著一絲淘氣般的戲謔之意,這樣回應道。
山南:「……」
他並沒有立刻回答她。但是他垂下的右手在黑暗裡仿佛痙攣似的下意識收緊了五指,手中的刀柄幾乎是立刻就硌痛了掌心。
而面前的年輕姑娘依然用著一種輕松又平淡的語調說道:
「因為,山南先生每次出陣之前內心都有點隱憂吧……我注意到了哦。」
山南:「……」
有的時候他真痛恨她的這種敏銳的、直覺一般的洞察力。那讓他有種錯覺,仿佛自己內心黑暗扭曲的一切,都在她的洞察力之下無所遁形一樣。
正如同,就連他自己也不想承認的——他的身軀之中還殘留著的那一分美好的善意,她也敏銳地發覺了,並一直執著地替他牢牢握住吧。
山南移開視線,不再看著她。
「……所以?」他聽見自己語氣生硬地反問道,並沒有直接否認她的說法。
然後他聽見她柔和的聲音,就像是很多很多年之前,在他們一道邁入大阪的岩城枡屋之前,她用類似的那種溫柔且快活的語氣問他「我們完成這個任務之後,是不是很快就可以回京都了?啊∼啊,出來了一陣子,還真有點想念屯所裡的那些家伙啊」一樣。
「因為我確信我手中的這把刀,不會辜負山南先生的信任的喲——」她說。
「山南先生原先的這把刀,就由我來接收吧。這樣的話,那些糟糕的事情就不可能再發生了∼」
山南:「……!!!」
他愕然地猛地轉過頭來,瞪著她伸向他的手,以及那只手中倒轉朝向他的刀柄。
她的左手還微微舉高,那根小木棍頂端燃亮著的小小熒光落在她手中那柄出鞘的名刀上,鋒銳的刀刃上倒映著跳動的光點。
他一時間辨認不出那柄刀究竟是歷史上的哪一把名刀。但他能夠確認的是,那不是曾經折斷在岩城枡屋裡的「赤心衝光」。
他手中的刀是之前在進入這座大樓以後,她不知道從哪裡憑空弄出來交給他使用的。
他雖然心裡已經知道了她或許現在有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神通,但真正親眼目睹她一翻腕就變出一把刀來,還是嚇了他一大跳。
不過,他這幾天以來已經見識過了很多情理上完全無法解釋的奇怪事情和奇怪生物了。和那些見識相比,清原雪葉只是憑空變出一把刀來給他,實在已經是最能夠讓人接受的神通了——
山南其實沒有注意過她交給他的是什麼刀。此刻他倒是有了一點辨認的心情。於是他提起那把刀來,借著她手中小木棍頂端的那點光亮,他費力地看了好幾眼,才認出來那把刀居然是「加州清光」——總司在池田屋事件的戰鬥中折斷的那柄刀。
……說起來確實也是一柄有點糟糕歷史的刀啊。
或許在這個世界裡,「加州清光」沒有那樣的危機,也算得上一把好刀——不過,山南不得不承認,清原雪葉顧慮得對,假如要他使用一把在歷史上曾經折斷過的刀進行戰鬥的話,他的確是有點不夠安心。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坦然接受清原雪葉的好意。
假如還要介意這個那個、或者顧慮面子不願接受的話,那麼說不定他到了最後又會重蹈上輩子的覆轍,讓她從他的指縫中溜走。
和這種危險的前景相比,其它的什麼都可以暫時放在一旁。他也不介意表現得更坦率一些——假如那些示弱能夠讓他獲得她的同情和憐惜、讓她一直留在他身邊的話,那麼表現得更誇張一點又有何妨?
他曾經是羅剎。而對於一個怪物來說,面子並不是必要的東西。
於是他慢慢彎了一下唇角,果真伸出手去接過了她的刀,再把自己手中那柄「加州清光」遞給了她。
「……小心地使用它吧。」他忍不住叮囑了一句。
然後,在熒光裡,他看到她彎起眉眼,臉上漾起那個他無比熟悉的、充滿了活力與自信的笑容。
「當然。」她大聲答道。
「我一定會獲得最後的勝利的——」
山南注視著那個笑容,有一瞬間他恍惚感到自己似乎也要被那個巨大的笑容所感染了似的,唇角揚起,長期以來在黑暗之中被浸染得逐漸扭曲冷硬的那顆心,也好像變得又柔軟又明亮,美妙得不可思議。
「啊。」他聽見自己說道。
「然後,就回到我的面前來,雪葉君——」
「假如你不到我面前來的話,那麼我就去找你。」
「這一次,即使你不過來,我也可以到你那裡去了。」
和在仙台城中分別的時候不同,這一次他有著足夠的生命與力量,可以走過去,可以接近她,可以不再鋌而走險地變成怪物去追求自己存在的價值,可以作為英豪被人尊敬與銘記——
可以,和她一樣,拼盡全力去追求某種自己夢寐以求的、燦爛耀眼的勝利;是吧?
第1202章 【無責任番外·山南篇】·63
時之政府的總部大樓總共有十八層。
不得不說他們把一期一振關押在第十六層的監室裡, 已經是很重視(?)的行為了。
但站在完全客觀到有一點冷酷無情的角度上來說,這種安排至少有一個好處——
那就是,讓柳泉可以把第十七層樓上會遇見的問題交給她手下的付喪神們去解決, 而她自己並不需要再行進多遠就可以到達最終的第十八樓。
沿著走火通道的樓梯, 她爬到了第十八樓。然而, 這裡沒有了防火門,只有兩扇緊緊關閉著的、明顯十分厚實又沉重的大門,鎖閉了一切通往第十八樓的通道。
柳泉停在那兩扇大門之前, 觀察了一分鐘之後,輕輕地倒吸了一口氣。
……看不出有任何破綻。並且太過厚實沉重了,不禁讓人擔心簡單的一記「阿拉霍洞開」魔咒的力量,是否足以完全克服這兩扇大門上施加的各種科技的約束, 打開它們。
【從未有人突破過這兩扇門,到達過時之政府的第十八層。除了他們格外信任、具有最高等級權限的一些所謂的「大人物」之外。】
已經沉寂了好一陣子的系統菌突如其來地在她的腦海裡發言了。
柳泉嚇了一跳。
む……什麼?め
系統菌硬梆梆地答道:【換言之, 時之政府在這兩扇大門之後掩蓋了一些什麼,或者他們的主控中心到底是怎樣運作的,外人都不得而知。】
柳泉默了一秒鐘。
然後她深深呼出一口氣。
む這不就是你一定要和我合作的原因嗎。め她漫不經心似的說道。
む沒有人能夠比我更適合完成這個看起來壓根不可能被完成的任務……這就是在你們眼中我的價值之所在吧。め
系統菌:【……】
很難得地, 被這樣直言不諱地指出之後,它也沉默了片刻, 才答道:【執行這一任務的後果和有可能承擔的風險, 當初在新選組所在的那個歷史時代裡, 我們就已經說得很明確了。你也是在完全了解這一切前提條件的情形下答應與我們合作的。為了替山南敬助換取一條更好的生路,你願意冒險的決定,客觀來說並不過分。】
柳泉笑了。
む當然, 我也是這麼覺得的。め她說, 將右手中拎著的「加州清光」回手入鞘, 手腕輕輕一抖, 衣袖中隱藏著的魔杖就滑入了掌中。
她緩緩地舉起魔杖,立在眼前,就像是從前在那個魔法世界裡,打算以魔咒決鬥的時候一樣。
系統菌輕輕地哼了一聲。
然而它並沒有再說別的話。
女審神者似乎也並沒有繼續與它交談的意思。她凝神了一霎,隨即毫不畏懼地揮下魔杖,喊道:「幻影移形!」
要冒險使用幻影移形咒前往一個自己完全沒有去過、在腦海裡也絲毫沒有概念的地方,是很危險的。施咒者在穿梭的過程中將不會知道自己穿越了什麼空間,在途中丟失肢體的一部分的風險也因此提高了很多——
不過,女審神者顯然屬於意志極其堅定的那一種人。
當她成功穿過那兩扇沉重的大門,降落在門後的階梯上時,並沒有丟失身體的任何一個零件。
……除了她心志極其堅定、在整個過程中一點都沒有分過心之外,或許也是因為她穿越的距離也足夠近,直線距離只有幾米遠吧。
可是緊接著,她還要面對一重考驗——
主控室的大門依然緊閉著。她剛剛穿越的,不過是通往第十八層的大門而已。
下一秒鐘,尖銳到刺耳的警報聲驟然炸響!
柳泉一愕,還沒來得及思考,就聽見系統菌在腦海中重重哼了一聲。
【紅外線監測。】它說,【假如你使用正常手段進入那兩扇大門的話,應該是可以同時暫停門後的紅外線監控裝置的……可是現在你是強行降落,所以——】
柳泉好像牙痛似的倒吸了一口氣。
む真是麻煩。め她抱怨似的說道,摸著下巴端詳著那道銀白色的金屬大門。
幾乎在她的臉湊近那扇大門的一瞬間,門上就浮現了一行浮空的文字。
【請掃描虹膜】
柳泉哈地一聲發出了有點意外和挫敗似的干笑聲,在腦內甚至朝著系統菌想像著攤了攤手,干脆利落地說道:む……解決一下這個困擾?め
系統菌似乎對她這種飛快認輸甩鍋的態度很不滿意,冷哼了一聲說道:【不依靠我們就不能成事嗎?】
柳泉露齒一笑。
む能夠借助外援的話我還逞什麼能。め她答道。
む我才沒興趣頂著響徹兩層樓的警報聲扮演什麼孤膽英雄。為了實現最終的目標,你最好快點顯示一下你的能力!拜托!め
系統菌似乎一時間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來。
不過它很快就擺脫了那種氣勢上被壓倒的微妙尷尬感,直接指示道:【盡量接近那個浮空出現的文字下方閃亮的地方,睜大你的眼睛不要眨。】
柳泉立刻依言把臉湊近正確的位置,繃住力氣把眼睛瞪得大大的。
那行文字下方有一個閃亮的藍色小光點,晃得她的雙眼干澀又重影,頗為不適。
不過系統菌應該是用了一點兒什麼黑科技,在她的瞳孔裡模擬了別人的虹膜,因為下一刻那扇門就發出輕輕的「嘀」的一聲,那行浮空的文字向上飛起,消失了。
一行全新的文字繼而出現在那裡。
確切地說,是類似數字小鍵盤一樣的文字,小鍵盤的頂端還有著四道短線。
柳泉只需要掃一眼就能猜到,這是要求輸入密碼的界面。
她從喉間發出一聲喜怒不辨的哼笑,繼續在腦內無情地cue著系統菌。
む老大,起來干活了老大∼め她用一種類似唱歌的調子說道。
系統菌:【……你就不能自己開動腦筋多想一想?!】
柳泉驚訝地笑了。
む我難道不是在您授意下賭上性命一直在冒險的——工具人嗎?!め她語氣略有一點誇張似的反問道。
む一點頭緒都沒有就讓我解謎,這種事您都讓我做過多少遍了?萬事可一可二不可三啊∼め
系統菌大概是聽不下去了,硬梆梆地打斷了她。
【俳句。】它說。
柳泉一愣。む什麼?!め
【俳句。】系統菌果然又重復了一遍。
【這就是我們目前所知的、和這個密碼有關的線索。】
柳泉愣了一下,繼而一股強烈的怒氣直衝天靈蓋,差點把她的頭骨頂開。
む就這?!め她有點不可置信地反問道。む您那邊折了多少人手在這裡,最終讓我來到這裡,卻只有「俳句」這麼一個詞的提示?!您是不是覺得我很有做熱血漫女主的特質,所以特意給我設計了這麼一個場景好讓我獨闖天涯的啊?!め
系統菌:【……】
它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它精心選擇、認為最有機會成功突破時之政府主控室的優秀玩家無情地宣告道:
む您得知道一件事——め
系統菌:【……什麼?!】
女審神者用一種看破紅塵似的的慢悠悠語氣,拖長聲音說道:む在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め
系統菌:【……】
女審神者在腦內哈哈大笑起來。
皮了這一下,她顯然感到很得意。一邊思考著什麼,她一邊漫不經心地伸手在鍵盤上按下了【5750】這一組數字。
嗡地一聲,大門發出了一聲刺耳的嗡鳴聲。與此同時,那浮空的四道短線上方還出現了一組新的數字「1/3」。
柳泉:「……」
原來還有次數限制嗎?!
她不死心地再度打算輸入一遍自己的猜想,一邊按下【5753】這組數字,一邊在腦內急CALL系統菌。
む喂!萬一三次輸入全部失敗的話,我是不是會被抓起來?!め
話音剛落,她面前的大門發出軋軋的響聲,唰地一下向著旁邊滑開!
柳泉愣了兩秒鐘,忽然舉起右手啪地打了一個響指。
「哎∼我可真是個幸運的人哪∼」她用一種抑揚頓挫的口吻說道。
系統菌:【……】
而她得意洋洋的言論還沒有說完。
「天不滅我∼誰奈我何∼」她搖頭晃腦地朗誦著內容奇怪的漢詩(?),目光中卻極為警惕地站在門口環視了一周。
主控室內是一間面積不小的圓形大廳,室內的白光燈把整個房間照得亮如白晝。幾乎占滿整面牆壁的,是分隔成一塊一塊的小屏幕所組成的巨大屏幕。有的屏幕上滾動著數據,有的屏幕上顯示著監控圖像——還有的屏幕上,竟然奇怪地映出類似電視劇一樣真實的畫面。
屏幕的下方是一整排控制台,看起來非常後現代黑科技。室內並沒有人。
柳泉謹慎地把剛剛已經滑回衣袖內存放的魔杖又重新拿在手中,往前跨了一步。
沒有任何異狀。
她再度跨前一步。
一切如常。
當她邁出第三步以後,她的整個身軀已經完全進入了主控室的範圍。
幾乎與此同時,她身後的大門又發出一陣熟悉的軋軋聲,反方向滑動回去,兩秒鐘之內就又滑回了原位,緊閉了起來,將她一個人反鎖在這間主控室內!
柳泉:!!!
她立即一邊弓下腰就戰鬥位,一邊腦內緊急呼叫系統菌。
可是,和剛才不同,她呼叫了多次之後,腦內始終寂靜無聲。
她此刻已經完全弓起了背、如同一只警覺到極點的貓兒那樣,以杖尖指向前方,慢慢環顧了一周這個房間內部。
但並沒有其它異變發生。看起來就像是房門感應到有人進入房間、於是自動滑回原位關門一樣。
柳泉慢慢直起腰來,沿著那個動作,又慢慢地挺直了背脊,甚至微微昂起了頭,深吸一口氣,注視著面前那面無數小屏幕上不斷變換畫面的屏幕牆。
最後一次嘗試在腦內聯絡系統菌未果之後,她不由得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哂然一笑,不退反進,舉步往屏幕牆和監控台前走了過去。
「唉,我可真是個幸運的人啊。」她自嘲似的把這句話重復了一遍。
但當她來到那面屏幕牆之前,她的臉色很快就微微變了。
想在一整面牆的小屏幕裡准確找出自己想要看的那一塊小屏幕,並不容易。柳泉也只能飛快地以視線先掃視一遍全部的屏幕,試圖靠著自己優秀的視力在其中抓到一絲熟悉感之後再縮小範圍——
她不由得嘆了一口氣,隨口自言自語似的說道:「這個房間也太詭異了,真希望能有個軍師一樣的人在這裡幫幫我想想辦法啊……所以我剛才干嘛要把山南先生也留在外面呢,或許把他一起帶進來的話也不錯——」
可是她自言自語的、無意義似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聽見自己的背後響起一個聲音。
她曾經無比熟悉的聲音。
「……你到底在說什麼,雪葉?!這裡到底是個什麼鬼地方?!還有,你干嗎要把山南君帶到這裡來?!」
柳泉:?!
她猛然從主控台和屏幕牆之前轉過身去!
果然,和她記憶之中那個聲音的主人一般無二——
新選組副長,土方歲三就站在那裡。
第1203章 【無責任番外·山南篇】·64
渾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瞬間被人抽空。柳泉感到自己的身軀驟然變得冰冷而僵硬。雖然記憶裡的那個人就這麼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但是她的雙腿仿佛就像是被冰封了一樣,無比沉重,壓根無法移動, 更不可能就這麼邁開腳步,猛地衝進對方的懷裡——
「……土方先生?!」她自言自語似的喃喃說道。停頓了片刻之後,又不可置信地重復了一遍那個仿佛帶著一點魔力的名字。
「土方先生?」
土方看上去好像並沒有立刻移動腳步來到她面前的意思。他站在門旁,唇角好像有點不自然似的扯了扯,露出一個因為不太適應室內此刻的微妙情境、所以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尷尬笑容。
「……啊。」沉默了片刻, 他粗聲粗氣地應道。
就這麼回應了她一聲之後, 他仿佛終於獲得了一點自由行動的余裕,轉過頭去環視四周, 臉上浮現了一絲狐疑又防備的情緒。
「這裡是什麼地方?!……為什麼我會來到這裡?」他的語氣裡帶著一絲警覺而研判的意味, 當這兩個問題說出口之後,他似乎慢慢意識到了一點什麼, 張了張口,最後又擠出一個問題來。
「……為什麼你也會在這裡?」
柳泉:「……」
她曾經無數次自豪於自己的口才便給,但真正到了這樣的時刻, 她才明白,有的時候,言語一點用處都沒有。
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千情萬緒,千言萬語, 全部擠擁在她的心口,讓她一瞬間甚至感到了一陣呼吸困難。喉間仿佛梗著巨大的石塊,激動的情緒混合著欲哭的衝動, 一齊湧上她的心頭, 使得她眼眶霎時間就紅了,呼吸也沉重許多;她就那麼呆呆地凝視著他, 蠕動嘴唇,數次張合,卻無法發出任何一個音節。
然後,當她還沒有來得及回答他的問題的時候,卻意外地發現土方的胸膛突然劇烈起伏了幾下。
仿佛是終於從這次意外重逢的衝擊之中恢復了理智,而意識到了真正重要的事情是什麼——
土方猛地邁前一步,睜大了眼睛。
「不,其實應該說……你還活著?!」
柳泉:!!!
隨著他的問題出口,一個冰冷的事實忽然被拋到了他們兩人中間,仿佛一柄懸於上空的利刃,隨時能夠落下切斷他們的喉管——
這應該是當她在箱館的海邊留下最後的證據——或者說,留言——之後,他們兩人的第一次見面。
那個時候,為了合情合理地離開那個世界而斷絕土方冒險找尋她下落的念想,她刻意利用「羅剎」的身份誤導了他,在箱館海邊的欄杆上留下最後的留言,讓他以為自己將那條圍巾系在欄杆上之後,就化作了青白色的灰燼,隨著猛烈的海風一道被吹向大海與天空,消失了蹤跡——
「不,土方先生……」她聽到自己虛弱的聲音,徒勞似的下意識說道。
「不」指代的是什麼呢?是「不,我沒有死」,還是「不,我已經死了,你現在所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呢?
要怎麼解釋從那以後一直到現在所發生的一切呢?
說對不起我當初欺騙了你?說我其實沒有死,但是我再也無法回去找你了?說你所認識的、所熟知的,那個在文久三年某個陽光晴好的秋日邁入屯所的大門,扮成少年要報名參加新選組的姑娘,從一開始就不曾真正存在過?……
不知為何,軟弱的、無可奈何的眼淚浮上了她的眼眶。
她只能徒勞地、無計可施地眼巴巴回望著他,低聲地、頑固地叫道:「……土方先生——」
土方臉上的錯愕慢慢地褪去了。他的面色有點蒼白,凝視著她的目光很深,襯得他的眼眸近乎變成了一種深不見底的黑色。
他最後微微垂下了視線,搖了搖頭,哂笑了一聲。
「我明白了——」他說。
「就是這副樣子啊。」
她眼巴巴地望著他,眼裡噙著淚珠,一副六神無主的可憐模樣,就活像是從前無數次她做錯了什麼事情,自知一定會招來他的一頓咆哮和怒火,因此垂頭喪氣又不知所措,害怕又不敢逃走,縮頭縮腦地站在他的面前,等待著他對她的命運作出最終判決似的——
這麼想著,他仿佛還笑了一笑。然後,他說道:「你又做了什麼足夠氣死我的事情,是吧?」
柳泉:?!
她完全沒有想到副長居然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他的語氣很低,還帶著一絲輕飄飄的自我解嘲和一絲無可奈何的意味,可是不知道是他話語裡的哪一點觸動了她,使得她頭腦一熱,毫不考慮的一句話就衝口而出。
「那個時候,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並不是故意要離開你的,土方先生!」
土方猛然抬起視線來。他們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了。他的眼眸中仿佛燃燒著一簇跳動的小火苗,可是她一時間有點分不清楚那是怒火,還是重新燃起希望的火焰。
「那麼……到底是為什麼——?!」他默了片刻,這幾個字仿佛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的一樣。
柳泉張了張嘴,一瞬間好像有無數畫面與人聲,從腦海之中,水一般流過。
她想到了晴好的秋日午後,屯所裡熱鬧的人聲;想到了咬著牙跋涉在一直往北的路途中,大家沉默地翻過又一座山的情景;想到了自己在衝出伏見奉行所的時候副長那句「別死了!給我活著回來!」;還想到了最後自己獨自一人在箱館海邊猛烈的海風中,用左手按住被風吹得不停翻動的圍巾,一筆筆寫下那首俳句,冷風吹得手指僵硬發痛的記憶——
她想到了剛剛自己邁入這個房間之後,數度呼喚系統菌卻無法聯絡上對方;想到了或許這個房間對系統菌有著某種屏蔽作用……那麼,現在難道不是說出真相——至少是一部分真相——以重新獲取副長的信任的最好時機嗎?
可是,要她說什麼呢?
明亮的燈光從天花板上投下,落在副長的身上。他的容顏一如她記憶之中那般年輕俊美,沐浴在燈光之下,整張臉仿佛像是要發光一樣——
「您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會來到此地嗎?」她最後沒有回答他的質問,反而低聲問道。
這句話問得土方一愣。
「啊?!」他發出一聲略微帶著點不耐煩的音節,「現在是我在問你問題吧。」
柳泉苦笑了一下,但仍然沒有讓步。
「您為什麼會在這裡,土方先生?」
土方突然微一仰頭,咬著牙根從齒縫間發出嘶一聲抽氣,像是牙痛似的,氣呼呼地答道:「我怎麼知道?!……一覺醒來人就站在這裡了!這裡到底是什麼鬼地方?亮得讓人眼花……這麼明亮的地方,應該不會是陰間吧——」
他的語聲忽然停了。因為隔著半個房間,就站在他面前的那個年輕姑娘,臉上忽然漾起了一個笑容。
他粗聲粗氣地質問道:「……你笑什麼?我哪裡說錯了?!」
他面前的年輕姑娘卻好像覺得更有趣了似的,她撲哧一聲笑得更厲害了,又趕在土方發怒之前搖了搖頭,一臉無辜(?)似的答道:「不,沒有呀。」
她的聲音十分溫柔,就像是無數次在他回憶裡響起時的那樣似的。
「這裡的確不是陰間。真要說的話……應該算是兩個世界之間的交界……吧?」
土方愕然了。
「兩個世界……之間的交界?那是什麼鬼地方?」他狐疑地反問道,皺起了眉,一臉嚴峻的表情,就活像是馬上就要去和整個京都所司代或者趾高氣昂不把新選組放在眼裡的少爺兵見回組的人對線似的。
柳泉心頭微微一動。
「……是像我這樣,不人不鬼的存在,才能夠停留的地方。」她輕聲答道,試探似的往前邁出了一步。
土方好像有點吃驚似的皺起了眉,臉上有一抹痛心和不忍的表情掠過。
「『不人不鬼』?」他重復了一遍柳泉話語裡的關鍵詞,臉上的表情看上去更糟糕了。
「你,現在是那樣的存在嗎?……」他沉默良久,終於重新抬起眼來,看上去像是要舉步往前走一樣。
「……我將不能夠再碰觸到你了,是嗎。」他的這一句話說得無比沉痛,聲音仿佛在胸腔中轟鳴著,發出低沉的震動。
柳泉也同樣回視著他。然後,她緩緩舉起右手,舉到了眼前,慢吞吞地把手掌翻過來倒過去地看了兩遍。
她的右手舉到了比前額還要高一些的位置,她也因此微微仰起頭來。天花板上熾烈刺目的燈光照射下來,穿過她的指縫,仿佛在她的手掌邊緣鑲上了一道明亮的光芒。
她慢慢地再把手放下來,直視著面前距離自己只有數步之遙的副長。
然後,她緩緩舉步,就那麼一步一步地穿過整個房間,來到了他的面前,掌心向下,微微抬起了右手。
土方的臉上流露出了一絲類似疑惑不解的神色。可是他仿佛已經慣於配合她的任何令人無法理解的行為;於是他也順從著那種長期以來養成的默契感,掌心向上,朝著她伸出了左手。
柳泉凝視著自己懸在他手掌正上方的那只手。那只手的手背依然光潔細致,皮膚白得近乎透光似的,看不到掌心因為長期握刀戰鬥而磨出的細小的繭。
她忽然抬起頭來,凝望著土方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容,輕輕一笑。
「土方先生……你還記得我給你留下的紙上寫了什麼嗎?」她用一種幾乎近似於溫柔惆悵的語氣低聲問道。
土方沒有說話。她好像也並不需要他回答似的,頓了一下就緊接著說道:
「我並不像您,對俳句並沒有很深的造詣……從前為了讓您對我產生好感,也強行讀過一些書……」
她停了一下,嗓音裡帶上了一抹混合了心虛、歉疚與遺憾似的語氣。
「可是,到了那個時候,我的腦海裡浮起的,仍舊是這麼樣的兩句話——」
「『早知原是夢,不做醒來人』。」
隨著最後一個音節出口,她的頭深深地垂了下去,仿佛有一顆水珠,隨著她低頭的動作,就那麼墜了下去,無聲無息地落到了地上。
土方也似乎注意到了那顆可疑的水珠。他猶豫了一下,似乎十分不忍似的,沙啞著嗓子說道:「……是和歌,對嗎。」
她依然低垂著臉。他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可是他聽到她奇奇怪怪地笑了一下。
「是啊。」她說,「是和歌。」
她的聲音裡仿佛帶著一抹心碎似的嘆息。
「無法再觸碰到您了,這真是太遺憾了——」
「……土方先生。」
下一秒鐘,她的右手就直直落了下去——猛然穿過了土方伸出的左手,垂蕩到了虛空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一點注釋:
妹子在本章最後引用的那兩句話「早知原是夢,不做醒來人」節選自小野小町的和歌。
原文是「夢シ知ベオタ 覚バゥヘネウメ」。
第1204章 【無責任番外·山南篇】·65
……這個副長, 原來只是一道虛影!
就連作為這道虛影本身的副長,都仿佛很驚訝於這個事實一樣。他垂目向下望著自己的那只左手——剛剛被她落下的右手驟然穿過,又瞬即恢復了完好無損——不知道沉默了多久, 忽然發出了一聲苦笑。
「原來, 這就是所謂的『兩個世界之間的交界』嗎。」
他低沉的聲線還是那麼醇厚而富有磁性, 難得一見的惆悵感浮上了他英俊的臉龐。
「你是『不人不鬼的存在』,我同樣也是……」
他低聲說著,緩緩抬起眼來, 注視著近在咫尺、面色悲哀的她。
「對你來說我已經是一道虛幻的影子了……是嗎。」他輕聲問道。
而她直視著他,許久許久,忽然眨了一下眼睛, 一顆淚珠瞬間沿著她的臉頰滾落下去。
「……是的。」她輕聲答道。
「對我來說,您自始至終都只是一道虛影啊……是我如何伸長雙手去夠,也夠不到的人物——」
她的聲音裡帶上了一點微微的鼻音。
「所以, 即使是現在,我還是花了很多時間, 冒著巨大的風險, 也想要讓這場會面持續得更久一些……」
「盡管我知道外面的人隨時會來。」
「盡管我知道, 您從一開始就是不存在的——」
她的聲音哽住了。大顆大顆的淚珠滑下了臉頰。
她面前的副長似有動容,好像馬上就要再度邁前一步, 再對她說上一點什麼——
可是,他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因為下一刻,她忽然抬起右手。看不清她的手腕是如何輕輕一抖,一根小小的木棍就出現在了她的手中;然後,她毫不猶豫地用那根小木棍的杖尖指向了面前的虛影, 喝道:「四分五裂!粉身碎骨!霹靂爆炸!!」
一道道光芒從杖尖飛出。下一秒鐘, 她面前的那道虛影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她好像是氣急了一樣, 並沒有立刻停止,而是胡亂地揮動著手臂,杖尖隨之也指向了不同的方位——而杖尖激射而出的光芒,擊中了那些方位,發出一陣啪啪的聲響。
光芒所到之處,一個個小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隱藏在泛起金屬冷感的牆壁裡的探頭,逐個爆開了。
那種細小的爆破聲至少發出了十次之後,她好像才終於出了這一口氣似的,渾身脫力一般地垂下手,低著頭,劇烈地喘息著,身軀微微地發著抖。
屋內明亮的照明燈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刺目的冷白光線灑落在她的身上。
她就這麼保持著那個失落而難過的姿態,直到系統菌重新在她的腦海裡發聲。
【干得好。】它語帶贊賞。
【只有你擊碎那些探頭、打破這個房間裡對我的屏蔽,我們才能夠重新聯絡上……這是突發事件,我們事先對這個房間裡的一切毫無所知。你應對得很好——】
女審神者深吸了一口氣,重新抬起頭來。
她並沒有回應系統菌的贊賞,而是語帶惆悵地說了一句:む……早知原是夢,不做醒來人。め
系統菌一愣。
【你說什麼?】
女審神者陡然轉過身去。在她身後,主控台上的顯示燈依然閃爍著,巨大的屏幕牆上,無數的畫面切換閃過。
む是一首和歌。め她答道。
む我一試探,他就露餡了……果然,假的就是假的……め
系統菌似乎明白了一點什麼,居然破天荒地沉默了一下,向她解釋了兩句。
【那個虛假的幻影,不是我制造的。我也沒有向什麼人出賣過你寶貴的回憶。】
女審神者笑了一聲。
む我大概能夠猜到。め她說。
む既然時之政府有那種邪惡的、能夠掃描並清除記憶的裝置,他們在最重要的主控室裡也裝上一台類似的設備,也沒有什麼值得驚訝的。め
系統菌:【你說得很對。】
它組織了一下措辭,解釋道:【這個房間裡,的確裝設有能夠掃描進入房間的所有人腦波的非凡裝置。從你踏入房間開始,你大腦裡的記憶就處於被掃描和閱讀之下——或許有的成功、有的不成功,不過沒關系……最後,那些被成功讀取出來的記憶被回傳至主控的電腦系統中,再由那系統根據它建構起一個虛擬的幻影來動搖你的意志……】
女審神者沉默了一霎。
む……的確是非凡的裝置啊。め她承認道。
む可是,我曾經想過……即使有成為審神者的機會,土方先生也是不會接受的。め
む正如同當初在箱館,他完全可以接受那些法國人的邀約去為他們效力,拋棄大勢已去的幕軍,卻始終沒有那麼做一樣……め
她的聲音沙啞了下去。
む然後,我就故意試探了他一下……我聯想到了時之政府清除記憶的那些可怕的機器,於是就拼命在腦海裡想著「沒錯,那首和歌就是我當初留給土方先生的詩句啊」,他也果然沒有否認……め
む可是啊……即使是虛假的也好,我還想著,能夠這樣再見他一面,真是太好了——め
系統菌沒有說話。
……早知原是夢,不做醒來人。
她選擇這首和歌——這個句子,並不是隨手選擇的。
可是,夢境是無論如何想要挽留,最終都會醒來的、虛無縹緲的東西。
她終於來到了那座主控台前。面前是那片巨大的屏幕牆。許多小屏幕上在同一時刻閃過不同的畫面,令人一時間竟然感到有一點眼花繚亂。
系統菌這個時候才重新開口。
【既然你感到被時之政府那一方欺騙的話,就拿出你的覺悟吧。】
【讓他們停止做這些能夠傷害別人的事情,這不正是你來到這裡打算達到的目標嗎?】
柳泉沉默不語。
她的雙手虛虛地搭在主控台的邊緣,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目光仿佛像是在注視著面前的屏幕,又仿佛什麼都沒有看。
系統菌似乎有些缺乏耐心,等待了一分鐘之後,卻還是不見女審神者有任何的動作;於是它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拿不定主意,不知道你即將去做的究竟是不是正確的事情——對嗎。】
它的聲音裡竟然染上了幾分鬼畜似的嘲諷笑意。
【你害怕被我蒙騙,做了實際上錯誤的決定,對嗎。】
柳泉依然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
系統菌的聲音陡然嚴厲起來。
【沒有很多時間讓你在這裡慢慢冥想了!——也好,那就讓你看一看我剛剛從這裡的監控錄像中發現的新東西吧。】
她的臉上剛剛浮現出一絲疑問的表情,就看到——自己雙眼正前方的一塊屏幕上映出的畫面變了。
不知道系統菌使用了什麼方法,那塊屏幕上現在正在顯示的——是關押一期一振的那間監室的監控畫面!
柳泉只愣了幾秒鐘就反應過來,這竟然是她還沒有到達那間監室之前的監控畫面!因為在畫面中,一期一振已經坐在了那張可怕的躺椅上,雙手雙腳也已經被綁縛起來;不過那時候那張躺椅還沒有放平,他竭力保持著筆挺的坐姿,目光平靜地直視著面前那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
那個男人在畫面中背朝監控攝像頭,只露出一個背影。不知道系統菌又鼓搗了一些什麼,一陣嘶嘶的雜音過後,聽上去有些失真的聲音居然被播放了出來!
「……不,我不記得她還有什麼特殊技能可以報告。」一期一振那清亮的聲線響起。盡管有些失真、背景還有些雜音,但他的聲線聽上去就像是一支竹笛吹出的旋律,依然那麼清朗動人。
柳泉:?!
那間監室的監控回放就這麼猝不及防地在她眼前播放著,清晰地傳遞出了當初那個房間裡所發生的事情——
可是,一期尼一直都是知道的吧?當初,他們發現後山神社有異動的那個晚上,那差不多是他們相識的最初,她明明為了向一期尼證明她是很勇敢很強大很可靠的主君,為了向他證明跟隨她的話就無需擔心火焰的侵襲,她用無杖魔法使用了清水如泉咒,小水流還澆濕了他的小披風。
那就是她還擁有其它特殊技能的證明。
可是他絕口不提,即使馬上就要被消除記憶,他也從容平靜地說:「……不,你們的臆想都是不存在的喲。她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技能,只是一個靠著劍術十分拼命的優秀的人,所以她所贏得的所有勝利都是堂堂正正得來的。」
然後,那個穿白大褂的男人似乎有一點失去了耐心。他冷笑了起來。
「你不說的話馬上就要被洗掉記憶了,你就會再也不記得她了,說不定也就會再也不記得從前的一切,甚至不記得你的弟弟們——」他語帶威脅地說道。
在畫面裡,一期尼的表情還是那麼溫柔平靜,他甚至慢慢合上了眼睛。
他說:「不管我今後會不會記得……我們曾經相遇過的這個事實都將會一直存在下去。」
他說:「而且,雖然我將不會記得他們,可是,我的弟弟們會認得我的吧。」
他說:「……而且,她也會認得我。」
他說:「知道我是怎樣一個人,知道我們曾經相遇過的那些記憶——」
就這麼平靜而從容地說著,他的語氣甚至是溫柔的,柔和得不可思議;然後,他忽然微微翹起唇角,笑了起來,說道:「……如果能夠以這種方式在她的內心留下深刻印記的話,那樣也很好啊。」
他柔和美妙的嗓音,透過了流逝的時間,回響在她的面前,她的耳畔。
柳泉:「……!!!」
在她的注視下,屏幕中的一期尼沒有再說一句話,那台可惡的裝置運行亮起的指示燈閃爍了起來。
柳泉覺得鼻子陡然一酸,某種深刻的憤怒混合了歉疚與痛苦,就這麼湧了上來。
む說吧。め她沒有對這段監控回放發表任何意見,只是簡單地在腦內對系統菌說道。
む你現在需要我在這裡做什麼?め
她的手終於落到了主控台的鍵盤上。
系統菌微微一頓,輕聲哼笑了起來。
【輸入我給你的指令,改寫這台主控系統的程序。】它回答道。
第1205章 【無責任番外·山南篇】·66
柳泉出了主控室, 一路向樓下疾奔。
在她身後漸漸滑過去合攏起來的大門之後,那面屏幕牆上所有的小屏幕都暫時呈現出了黑屏的狀態。只有主控台上鑲嵌著的那塊小屏幕上,一行行指令飛快地滾動著卷上去, 機器也發出細微的嗡鳴聲。
不過, 無論如何, 柳泉現在都顧不上那台巨大的機器上會發生什麼事情了。
她現在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
趕快回到自己的同伴身邊去。
回到那些忠誠地奉她為主君、英勇地為她的意志而戰鬥的同伴身邊去。
回到那位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就作為一位溫柔而善解人意的大哥哥一樣令人仰視的人而存在, 卻最終在仙台城內動手解決了羅剎這一心腹大患,然後在她的注視下灰飛煙滅的男人那裡去。
平心而論,她很難界定自己現在對於他的情感究竟屬於哪一種。仿佛並不是單純的同伴或上下屬, 當然也不是什麼感天動地的兄妹情;不過,似乎也還算不上是深刻的愛情。
此刻在胸膛裡飛快地跳動著的一顆心,就像是她已經遺忘許久的、在現世裡那一段短暫的, 作為單純的小少女而存在的記憶一樣,仰慕著鄰家溫柔而強大的大哥哥, 每天放學只要在樓道或樓下望見他一眼、和他說上幾句話, 就足夠讓自己開心……
他仿佛懂得這世間最復雜的、屬於成年人的世情, 在她偶爾迷茫的時候、在她幼稚地犯蠢的時候,溫柔地含笑指出她的症結所在, 指引她選擇一條對那時的自己來說是最好的道路,然後再轉身離去——因為他們之間的差距實在有一點大,當她還是不諳世事的小少女的時候,他已經是個懂得世間很多復雜事的青年了;那樣的人,足夠出色、足夠令人仰望, 但也僅止於此。因為他是不會愛上除了天真和傻氣, 幾乎一無所有的小姑娘的。
可是啊, 這並不能夠阻止每一次她飛奔向他的時候,胸中那顆快要飛翔起來,高揚到藍天上去的心,隨著愈來愈接近他的腳步而跳動得愈來愈劇烈。
愈是接近他,愈能夠看清楚他那張斯文俊秀的臉,細長的眼裡透出一線溫和縱容的笑意,微微抿起的薄唇唇角翹起,勾起柔和的弧度;他同樣擁有一副好相貌,俗語有雲「腹有詩書氣自華」,放在他身上就是最好的寫照——那股讀過許多書、富有非凡見識的書生氣,很好地中和了他握刀戰鬥時渾身綻放出的凌厲煞氣與冰冷的殺意,讓他看上去有種極為復雜、又莫名吸引人的氣場——
穿過正在激戰著的樓道走廊,柳泉一路徑直氣喘吁吁地跑到了剛剛砍倒最後的一個敵人,握刀的右手輕輕一抖腕挽出一個刀花,然後從容平靜地把視線投向她的男人面前。
「山……山南先生!」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因而結巴了一下。
山南的目光輕輕滑過她的臉,然後他嗯了一聲,應道:「什麼?」
柳泉連連緩了好幾口氣才勉強調勻自己的呼吸。她感到胸膛裡的心髒大概是因為剛剛的一路狂奔而咚咚咚地瘋狂跳著,跳得全無規則可尋,好像馬上就要蹦出胸口,砰地一聲摔在地上似的。
「山南先生!」她喊道。
「我……我回來了。」
山南微微一怔。鏡片後狹長的眼睛似乎因為驚訝而微微睜大了一些。然而他很快就意會過來,抿著唇,唇角輕輕一翹,壓低了眼眉,溫柔縱容地注視著她。
「嗯,」他說,「歡迎回來。」
然後,他看著面前那個連呼吸其實都沒有完全調整好的、臉頰因為狂奔而泛起一層紅潮的年輕姑娘,忽然向著他露出了巨大的、足足八顆牙的笑容。
「山南先生,你看。」她說。
「其實,並不像你說過的那樣——」
「每一次道別,並非都是永別。」
山南:?!
「……我回來了,山南先生。」她最後強調似的又重復了一遍。
山南:!!!
他無法遏止地因為震驚而睜大了自己的雙眼。
下一刻,他簡單粗暴地直接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一松手任憑手中的刀落到了地上,發出當啷一聲清脆的響聲。
然而他並沒有去關注那柄刀,而是邁前一步,張開雙臂,一言不發地就徑直把面前的那個姑娘緊緊地抱進了自己的懷中。
他能夠感覺得到自己仿佛用上了全身的力量,渾身的骨頭和關節好像都在咯咯作響;他是那麼用力,就如同下一刻馬上就要把她整個人都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融入這具雖然擺脫了羅剎之力、但未來不知何時或許還會消散的殘軀之中;他抱得緊緊的。
他聽見她在他懷中,因為被他這個突襲的擁抱而感到震驚,喉間發出「誒?!」的一聲低低的驚嘆;可是他顧不上再像許多許多年前在屯所裡、在臨時駐地裡、在仙台城中的那些時候那樣,竭力忍耐著身體和心靈上傳來的巨大痛苦,也要表露出理解和縱容的姿態,在她面前把自己內心中深埋著的扭曲、乖戾與黑暗掩藏起來,以一種斯文溫和的偽裝出現——
他知道自己現在說不定表情狼狽極了。姿態也十分難看。就這麼在戰鬥進行中丟下刀去抱住一個女人,說不定能夠做出這種事的自己,就連武士的尊嚴與格調都喪失了——這樣子的自己,說不定會讓他們身後那些據稱是從刀劍裡幻化出來的所謂「付喪神」們都感到有點詫異吧。
畢竟,作為新選組總長,他自信自己應該還是有那麼一點點名望的。可是,現在的他卻做了這麼喪失理智的事情,利用擁抱來困住她,祈求著她的同情與垂憐——
現在,就這樣地擁抱著她,他幾乎都能夠聽到自己靈魂深處發出的哀嚎聲。
看著我啊——
從今往後,一直一直,都——
只看著我啊。
內心深處蟄伏著的、黑暗的巨獸悄悄張開了大口。他不得不很小心地掩飾著內心那股突然生發起來的貪婪的氣息。因為那種貪婪已經快要翻滾上來,試圖把她吞噬掉了——
對啊,對啊——
吃掉她——
一口一口地,仔仔細細地——
巨獸在他內心最深處發出這樣的低吼和勸誘。
然後,當那頭巨獸幾乎都要從他體內破胸而出時,他感受到了在自己身後,不屬於自己的雙臂環繞過他的腰間,一只手輕輕地在他背後拍了拍。
那記輕拍,其實安撫的意味很濃,並不帶有多少愛情或曖昧的成分;但他體內那頭躁動不安的黑暗巨獸仿佛一下子就被這舉動安撫了下去一樣,又趴伏回了他身軀的最深處,安安穩穩地隱藏在那裡,暫時不再咆哮了。
他的身軀微微一震,聽到她在他懷中發出悶悶的聲音。
「山南先生?」
山南忽然一凜,猛地松開手。
他並不害怕這親密的一幕被那些號稱是從刀劍裡化出的付喪神們看去,事實上,他甚至是有點故意地那麼去做的——把他和她之間可以多麼親密的事實干脆利落地直接展現在那些付喪神的面前,警告他們不要逾越了那層所謂的「上司」與「下屬」的界限……
可是,最先逾越這層界限的,難道不是他自己嗎。
他說不清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對她開始另眼相待的。但他知道,不知從何時起,每一次含笑對她說著「去找土方君,替我傳達一件事」的時候,內心都會傳來隱隱的刺痛;到了最後,他甚至有一點享受起了那種刺痛發生的整個過程,猶如一柄小刀戳刺著他的心肺,流出一點血,卻能夠讓他深刻體會到自己還活著,能夠活生生地感受到這人間的無可奈何與痛苦。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因她而生、從她那裡所獲得的喜悅或痛苦,這就是他活著的證明。
可是他必須耐心。
他在黑暗裡已經潛伏了太久了,他不能夠在這個時候因為難以抑制內心的情緒而輕率地行動,導致失敗。
他現在必須流露出和從前一樣,溫柔而善解人意的態度來。當然,他刻意在此之外,又露出了幾分無可奈何的體貼與縱容,就仿佛一切經歷過的黑暗、對未來未定的彷徨、對未知環境的警戒與困惑,都統統在持續困擾著他,但是他卻願意為了她把這一切都暫時壓下,願意為了讓她達成目標而幫助她一起戰鬥那樣——
他稍微往後退了一步,透過鏡片望著她。他俊秀的臉上薄唇緊抿著,眼神中透露出一點因為置身於一個全然未知的世界而感到茫然緊張、但卻願意拋開所有的顧慮,相信她替自己作出的安排,那樣的又溫柔、又脆弱的淡淡笑意。
「抱歉,是我失態了。」他說。
「可是,再見到你,我真的是太高興了……好像,從來就沒有那麼高興過——」
他垂下視線,目光溫柔地凝注在她的臉上。胸中潛藏的巨獸仿佛在藏身之處不安地動了動,發出躁郁的吐息。
「……是我錯了。你是對的。」
他看到她猛地一皺鼻子,臉上露出「山南先生你到底在說什麼啊」的問號來,忍不住輕輕地笑了一聲。
「……原來,世上確實也存在著那種——」
他頓了一下。
「會最終重逢的離別……啊。」
悠于 2020-12-27 20:29
第1206章 【無責任番外·山南篇】·67
可是, 他沒有聽到她的回復。
因為她的目光已經猛然投向走廊的另一頭——
那裡的通道門緊閉著,長曾彌虎徹與和泉守兼定兩個人還用力地頂在門後;但門外傳來愈來愈猛烈的撞擊聲,好像那裡已經來了許多人, 打算撞開門強行突入一樣。
那些剛剛才目睹了新選組總長抱住他們的主君這震撼一幕的付喪神們, 似乎很快就從目瞪口呆之中掙脫了出來, 各自分開就戰鬥位,轉瞬之間就好像擺出了一套完美的戰鬥陣型。
即使是山南,也不由得為此驚訝了片刻。
他之前並沒有仔細觀察過這些從刀劍之中化身出來的美男子們在戰鬥的時候是何種情形, 但現在看起來,他們不愧身為歷史上的名刀,無論是單打獨鬥還是集體進攻, 都有著絕佳的智慧、經驗與章法。
這其中到底有多少可以算得上是清原雪葉的功勞呢?即使這些名刀天生有著不凡的身手與戰力,但是能夠把他們集結到一起,讓他們甘願聽從她的統率與指揮, 為她死戰到底——這樣的能力與魅力,是她所發出的光芒嗎?
果然, 那些名刀所化身為的美男子, 也注意到了這些嗎?……
山南站在原地, 眼看著那些付喪神們擺出了戰鬥陣型,但他們的主君, 則出乎意料地——奔向了另外一邊。
他看到清原雪葉並沒有立刻前去走廊那一頭查看門外撞擊的情形,而是轉身衝向靠近他們這一側的牆角。她右手一揮,手起刀落——
砰地一聲,擊碎了牆上鑲嵌著的某塊玻璃。
玻璃的碎片嘩嘩而落,隱藏在其後的裝飾用花瓶卻紋絲不動。
山南看著清原雪葉一手穿過破碎的玻璃罩——無視那些還突兀地直豎在邊緣、仿佛要刺穿她手臂的碎片——一下子就把那個漂亮的細瓷花瓶抓在手中, 很快地拿了出來, 放置在腳下的地板上, 人也隨之蹲下身去。
她將手中的刀放置在腳側的地板上,右手就那麼輕輕一甩,就從袖中滑出了一根小木棍。她飛快地一翻手,捏住那根小木棍的一端,較細的那端則指向那個細瓷花瓶。
然後,山南聽到她低聲說道:「門托斯。」
山南:……?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清原雪葉說出那幾個在他聽來毫無意義的音節之後,有一道光芒很快地在那個細瓷花瓶的瓶身上滑過。
然後,清原雪葉就那麼半蹲著,將臉轉向他。
她微微仰起頭來望著他,甚至在走廊那一端一聲更比一聲高的撞門聲中衝著他笑了一笑。
「山南先生,你相信我嗎?」她問道。
山南雖然覺得她的這個問題來得有些突兀且費解,但還是給出了不管什麼時候都不會出錯的回答。
「當然。」他說。
然後,他看到她露出了——讓人有點心生顧慮、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但無論如何卻無法拒絕的——一個笑容。
「那就聽我的。用你的手觸碰這個花瓶,然後盡量保持身體的平衡。」
山南:???
事情的發展好像突然就變得愈來愈可疑了。
他願意無條件相信她,可是他也不希望在一無所知之下去做什麼事情。於是他遲疑了一下,垂下視線露出困惑又無可奈何的表情,問道:「……那你呢?」
清原雪葉好像沒有想到他會問出這麼一句話來,愣了一下。
山南微微彎下腰去,接近仍保持著半蹲的姿態的那個年輕姑娘。
「你呢?」他又問了一遍,嗓音溫柔平靜,還帶著一絲憂愁之意。
「……我這樣做的話,能夠確保你的平安嗎?」
清原雪葉看起來像是大大地吃了一驚。她瞪圓了雙眼,一時間好像有點反應不過來似的猛眨了好幾下眼睛。
「我既不想拋下你,也不想去做任何會危害到你的事情。」山南似乎對她驚訝的神情渾然未覺一樣,繼續平靜地說道。
「所以,你告訴我,我碰了這個花瓶以後,會發生什麼事?」
清原雪葉好像終於反應了過來。她勉強一笑,繼而慢慢抿緊了嘴唇。
「……會重逢。」她回答道。
山南猛地一怔。
「……重逢?!」他不自覺地重復了一遍她的用詞,腦海裡飛速分析著這短短的幾個音節背後所透出來的深意。
然而清原雪葉好像突然就喪失掉了溫柔對待他的耐心一樣。她陡然沉下了臉。
「快要來不及了!」她低喝道,催促似的猛然抬頭逼視著山南,看起來好像下一刻就想把他整個人推向那個花瓶一樣。
「如果您對我還有那麼一點點的感情的話,就請現在聽我的,碰一下這個花瓶!」
山南:?!
他頓了一下,閉了閉眼睛嘆息了一聲。
「既然你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他嘆息似的說道。
他並沒有說完,而是簡單直接地伸出右手,碰了一下那個花瓶。
下一刻,他的身影就從這條走廊中驀地消失無蹤!
「那……那是怎麼回事,大將?!」
藥研震驚的聲音在女審神者身後響起。
女審神者聞聲回頭,才發現藥研在陣型中的位置恰好就在距離自己不遠的地方。想必他是目睹了剛剛那一幕不科學的場面吧。
女審神者低頭想了一想,居然朝著藥研招了招手。
「想試試嗎?是一種魔法喲。」
藥研:「……不了大將這個看上去總有點——」
女審神者沉下臉來。
「這是命令!」
藥研:「……」
最後,女審神者喝令讓長曾彌虎徹拿起地上的一柄被剛剛解決掉的敵人丟棄的刀劍,斜著插進通道大門的長扶手之間,將之別住。
同樣也在門後的和泉守兼定舉一反三,立即也從地上抄起一柄無主之刀劍,如法炮制,加了一道保險(?)。
然後,女審神者把六位付喪神都召到那個花瓶旁。
「我們今晚在這裡的任務結束了。」她簡單地說道,「現在,你們挨個去碰一下這個花瓶,然後記得保持好身體的平衡,不要丟掉自己的本體刀——」
和泉守兼定叫起來。
「聽上去挺像是要撤退啊!」
女審神者微微有點驚訝,片刻之後,她居然笑了一下。
「不,」她說,「明明是去參加一場全新的、和魔法有關的冒險活動呢∼」
和泉守兼定:「……」
長曾彌虎徹連忙趕在兼桑再度暴走之前把大家關心的問題問了出來。
「您也可以通過這種……呃,『魔法』——跟我們一起走嗎?」
女審神者臉上的笑容紋絲不動。
「當然。」她回答道。
藥研脫口而出:「那大將你先走。」
女審神者的臉色一沉。
「行了,你們的忠義不是這麼體現的。」她簡單粗暴地說道,「我必須斷後,這是主命!!」
和泉守兼定咕噥著:「啊難道你還以為我們人人都是長谷部那家伙嗎——」
堀川國廣小少年趕緊拽了一下和泉守兼定的衣袖,及時阻止了他繼續說出什麼燃燒主君怒氣槽的發言來。
走廊的另一端,沒了長曾彌虎徹與和泉守兼定兩位生力軍在門後用力頂住,大門開始猛烈地晃動。
是門外的人在發力,想強行衝破那兩扇緊閉的大門吧。
女審神者臉色一變,立刻下令道:「平野,你先來!」
好少年平野憂心似的望了他的主君一眼,但是最後還是沒有跟她爭論什麼,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那個花瓶——
身影立刻就消失在原地。
和泉守兼定:「這……這是什麼妖術——唔唔唔唔——國廣你干嘛突然捂住我的嘴巴!」
堀川國廣訕笑著,朝著女審神者投去抱歉的一瞥,強行拽住和泉守兼定的衣袖,哄騙似的說著「好啦好啦兼桑您就聽主人一次吧!外邊的敵人馬上就要突入這裡了,不是在這裡吵架的時候」,硬是監視著不情不願的兼桑用手碰了一下那個花瓶。
接下來的大家雖然都不情願先於主君離開這裡,但是在主君大馬金刀地坐在那裡、直接以「主命」下令的威懾(?)之下,還是一個接一個地去碰觸了那個花瓶,然後無一例外地消失在了這裡。
作為出陣的隊長,一期一振雖然喪失了部分記憶,然而他強烈的責任感一點都沒有消減,堅持自己要作為最後一位離開的付喪神。在他去碰觸花瓶之前,忽然轉過頭去,不放心似的又望了一眼那位在他腦海裡如今已經沒什麼相關記憶的女審神者。
「請您一定要隨後馬上就跟上啊,主人。」他那一把優美又溫柔的少年音,帶著一點祈求似的,這麼說道。
女審神者好像一瞬間有點微微的詫異,不過她很快就眨了眨眼睛,朝著他露出一個標准(?)的、帶有一點安撫之意的笑容。
「啊,放心吧!」她爽快地答道。
一期一振好像還想說點什麼,但大門處傳來了愈發猛烈的撞擊聲,被拿來別住大門的刀劍已經彎曲了。
女審神者勃然變色。
「就是現在,馬上!」她喊道。
一期一振還沒來得及伸出手去碰那個花瓶,就聽見走廊的那一頭,大門發出震天動地的砰然巨響——
被撞開了!
女審神者毫不猶豫地立刻在一期一振的肩頭狠狠推了一把!
一期一振猝不及防,身體喪失了重心,歪倒著猛然砸向那個花瓶!
造型優美的花瓶因為被一期一振的身體這麼一碰,向著一旁歪倒。
接下去的一瞬間,在一期一振的眼中看過去簡直如同一幅幅靜止的畫片。時間雖然轉瞬即逝,但映在他眼中的影像卻深深刻進了腦海裡——
他的身體先於花瓶撞地之前接觸到了花瓶。緊接著他就覺得身體一輕,下腹部後方像是有一個小鉤子猛地在那裡一勾,整個人就仿佛在虛空中騰了空!
一期一振睜大雙眼,在極度震驚之中仍然試圖轉過頭去看那位令他感到陌生的、自己的主君——
然而下一秒鐘,花瓶撞地,破碎的聲音響起;留在他眼中的最後影像是那位年輕的女審神者飛快站直了身軀,在她的正前方,無數穿著那套可怖的黑制服的人通過大敞的門,湧入這一層樓——
一期一振的眼前一黑。他已經被帶離了這座充滿了不愉快記憶——對他而言甚至是丟失了許多記憶——的大樓。
第1207章 【無責任番外·山南篇】·尾聲·上
對於山南來說, 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切都超乎了他最瘋狂、最大膽、最不可思議的想像。
當然,對於他來說, 自從點頭答應和清原雪葉一起假死離開新選組以後,所發生的一切已經很超乎想像了。但是,從那一夜在那棟奇怪的高樓裡,被她命令著去碰觸那個看似普通的細瓷花瓶開始,他整個人好像就陷入了一場奇幻的際遇。
想起來,就像夢境一樣。
他那一夜被她半是命令半是催促地去碰觸那個花瓶,下一瞬間他就感覺下腹部一疼,像是有人用一個鉤子在那裡勾起他整個身軀拋到半空一樣,在雲層中穿行, 狂風吹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當他終於落到地面的時候, 他雖然身軀繃緊、時刻保持著警惕, 但這種突如其來的降落方式還是讓他的雙膝受到了過度的衝擊力而向前一屈, 假如不是他及時反應過來,閃電般地用手中的刀往下一戳、支撐住了身體重心的話, 他毫不懷疑自己下一刻就會狼狽不堪地摔一跤。
當然, 他下一刻就十分慶幸自己這種對肢體絕佳的控制力,讓他在陸續降落的那些——呃, 叫什麼?「付喪神」?——面前,維持了他身為新選組總長的尊嚴。
那些小少年模樣的付喪神多數都摔了一跤。雖然他們摔跤的樣子也很可愛——這是山南根據自己從前哄壬生屯所駐地周圍的孩子們得出的經驗來評判的——然而他們自己卻好像不能原諒自己的失態,飛快地彈起身來站直,一邊撣著身上的土, 一邊抿著嘴唇漲紅了臉。
在那些很久很久以前、他還沒有喝下變若水變成怪物的日子裡,山南也曾經是壬生屯所駐地周邊最受歡迎的人物之一。他的溫和與禮貌, 他流露出的才學以及並不因此而高高在上的態度, 都吸引著周圍那些小孩子們的喜愛, 與小少女們的仰慕。他自然知曉如何妥善地照顧這些小孩子們過高的自尊心。因此他只是站在一旁,默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就轉而凝視著虛空中他們剛剛出現的方向——他還期待著清原雪葉會和他們一樣,最終在那裡突兀地出現,再一頭降落下來砸向地面。
他很期待她的降落方式——是足夠帥氣、從容自如的呢,還是有點措手不及、狼狽得可愛的呢?
……可是,最後,他並沒有等到她從虛空中,以任何一種方式降落下來。
她是那一天稍晚之後,直接出現在那座本丸的傳送陣中的。
與她一同出現的,還有一位面容有點憔悴、眼裡卻綻放著異樣光芒的年輕姑娘。
她說,那個姑娘,名叫「瞳」。
那個時候,山南已經被當作「主君重要的客人」,被那幾位陸續回歸的付喪神客客氣氣地請到本丸的大廳裡,然後見識了另外幾位俊美度簡直能夠與土方匹敵的——付喪神。
根據山南的觀察,那幾位付喪神很顯然在這座人滿為患的本丸裡處於隱形的領導地位。他差一點懷疑清原雪葉從這些刀劍付喪神裡選擇委以重任的人選的時候,是全憑長相來決定的了——
他不動聲色地在談話裡了解到了一些信息,知道了這座本丸裡生活著一些歷史上很有名的刀劍化身而成的付喪神——然而,並不是每一位都在這種主君缺席的情形之下出面接待重要的客人;比如足以稱為「天下五劍」的那些刀劍們,就沒有一個人露面。
那位自稱名叫「燭台切光忠」的、一只眼睛上遮著黑色眼罩,風度翩翩的男人含笑為他解釋道,他們今日都有事出陣去了——畢竟這座本丸暫時沒有主君統領的話,日常的任務也必須正常進行呢;還有人在進行馬當番和畑當番……
山南其實並不太關心這些自刀劍之中化身出來的神明大人們為什麼還會去喂馬與種田。他勉強按捺著胸中湧起的不耐與焦躁情緒,盡量靜下心來,表現出從容不迫的風度,與那幾位出面接待他的付喪神們周旋。
但其實他一點也不想跟他們聊什麼天氣風物,什麼戰鬥心得,什麼歷史回憶。
他只想知道——那個把他獨自從歷史中帶出來的姑娘,到底去了哪裡?什麼時候能夠回到他的面前?
……最後,當他聽到院子裡突然傳來喧鬧聲的時候,他幾乎是喪失風度一般地立即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壓根沒有與待客的那幾位付喪神打一聲招呼,就站起身來大步流星地往門口走去。
他剛一來到門外的緣側——也就是檐廊——之上,還沒有重新穿上放在檐廊下方的鞋子,就聽到了她清朗的聲音。
「諸位,我把瞳小姐為你們帶回來了。」
很奇怪地,當她說出這句話之後,院子裡的嘈雜聲為之一滯。一種奇特的、窒息一般的沉默慢慢升了上來,淹沒了擠在院子裡的人群。
山南就站在檐廊上,隔著一點距離,他在這個高度與角度,正好能夠看到站在人群正中的清原雪葉。
和在那座奇怪的高樓中戰鬥著的凜然身姿完全一樣,她依然左手按在腰間的刀柄上,微微昂著頭;雖然經過了一夜的惡戰以及他所不知道的那些冒險,她現在看上去依然精神很好,身姿挺直地站在那裡,甚至比站在她身旁、據信就是那位「瞳小姐」、卻腰背略微有些垮下的年輕姑娘看上去要好得多。
「瞳小姐當初並沒有死,也沒有退職,而是因為做了英勇的事情,被時之政府軟禁起來了……現在,瞳小姐的冤屈與名譽都得到了洗清。時之政府對歷史的管轄權,也即將由新的機構來接手。我受新上司的委托,將瞳小姐帶回來還給大家——」
山南聽著她一字一頓的語聲,仿佛像是八木邸庭院裡夜間從驚鹿中滴落到池中的水滴聲,錚琮作響,極為清亮,能夠讓人瞬間精神一振,忍不住就要凝神靜氣地追隨她的聲音,細聽她講。
可是,此時此刻,這座原本應當是無比熱鬧喧囂的本丸裡卻只有一片寂靜。庭院正中盛開的萬葉櫻隨著一陣微風輕輕搖動,花瓣紛紛揚揚地灑落。
突然,從檐廊的另一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像是有人在奔跑,咚咚咚地踩過木質的地板。
「……瞳!」
山南微微有點詫異,沿著聲音的來處望去,是一位穿著白色和服、衣袖被綁起,半長的頭發也是雪白色,看起來面容十分俊朗的年輕男人,就那麼徑直從檐廊上一躍而下,穿過人群衝到那位剛剛才因為極度震驚而挺直了背脊的「瞳小姐」的面前,兩人四目相對片刻,就猛地擁抱在了一起。
山南覺得這一幕愛情劇有點出人意料。他忍不住又下意識用右手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以掩去自己乍然目睹這一幕現實中的愛情戲而產生的淡淡尷尬感。
身旁傳來了一聲輕咳。是那位英俊瀟灑、穿著合身又筆挺的西式洋服,舉止活脫脫一副足以吸引八歲到八十歲的所有女士眼神的迷人紳士形貌的付喪神,燭台切光忠。
他好像也有點不太自然,咳嗽了一聲,站在山南身旁,善盡為客人解惑的職責,解釋道:「……那位是鶴丸國永。他曾經和瞳小姐是——」
啊,山南明白了。
想明白之後,他不覺有點詫異。
……刀劍付喪神,歸根結底是神明,是從刀劍之中召喚出的幻影;而所謂的「審神者」,即使名義上是他們的統領,也是凡人之軀,如何與神明長長久久在一起?
在他看來,這簡直比他想要與清原雪葉永遠在一起,還要不可思議一百倍。
他現在已經有點明白了,清原雪葉並非真的是生活在文久年間的少女。她經由一些不知名的奇妙手段來到他生活的時代,做過那樣一些令人印像深刻的事情,最終又回到了她所真正屬於的那個時代;至於他們後來的那一次重逢,則是這個時代所賦予她的某項任務偶然的產物——是最不可思議、最奇妙的天意,或許,也是冥冥之中,對他所經受過的那些磨折、艱難與黑暗,所能夠得到的,最甜美的補償。
他們是不同時代的人。但在這個時代的奇特法則之下,他得以來到這裡。他們都是凡人,擁有著幾乎相同長度的生命,一起生活,一起成長,一起變老——
他這麼想著,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漫不經心地倚靠在檐廊上的一根廊柱旁,望著在不遠處的人群正中演繹著的那一幕感人的久別重逢。但是他的腦海裡所浮現的,卻是她昨夜在那棟高樓的走廊裡,對他綻開的笑容,說過的話語。
她說:山南先生,你看,每一次道別,並非都是永別。
是的,是的。
你說得對。
你說得都對。
他再也不想每一次都只能和她永別。不想再重復這樣的人生,這樣的命運——
為此,要他做什麼都可以。
他可以走向她,也可以安靜地站在這裡等待她走向他。
現在和從前不一樣了。他可以去到她那裡了。
可是這一刻他心裡清楚,應當讓她自己選擇是不是走向自己。因為他或許已經采用手段勉強了她九十九步,甚至讓她為了維護他而怒氣衝衝地險些和那個他們都不太熟悉的「土方君」起了衝突——
但是,最後的一步,他必須讓給她來抉擇。否則的話,遲早有一天她會再度從他身旁振翅飛走,就像從前他所目睹過的那樣。
因此,他站在檐廊上,耐心地等待著人群中的她完成她要說的話、要做的事——
然後他看見她往旁邊平移了一步,好像想要閃開那對離別已久才最終重逢的戀人似的;她臉上的表情宛如帶著一層平靜得近似木然的面具,語氣也變得平靜得近乎漠然。
「……根據新上司的安排,我將於今日將這座本丸的統率權正式交還給瞳小姐。」
「過去一段時間承蒙各位的各種好意,我心中無比感謝。」
「無論我將來去到哪裡,各位所施予我的好意和善意,我都會作為寶貴的回憶,好好放在心底永遠珍惜。」
「諸君,再會。」
她的話音落下,在驟然變成一片死寂、氣氛幾近窒息的庭院內,即使站在山南身邊的燭台切光忠似乎都微微繃緊了身軀,驚異似的低聲倒吸了一口氣。
只有站在檐廊上、半倚著一根廊柱的山南,肩膀微微一用力,借勢緩緩站直了身軀。他抱著雙臂站在那裡,注視著她穿過仿佛被這個衝擊性宣言震撼到茫然了的人群,徑直向著他的方向走來,停在階下,微微仰起頭望著他。
然後,他慢慢彎起眉眼。
……其實,假如她想要留在這座本丸的話,多少還是應該可以有一點辦法的吧?他想。
因為她可是能夠將他隨意帶回異時代的人呢,必定在這裡也有著一定的地位和背後的支持,才能夠這樣肆意地把他從那種必死的命運、那個遠去的時代裡帶出來,讓他來到這不可思議的未來——是吧?
能夠做到這種不可思議之事的人,卻無法保留自己手中的一座本丸——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唯一的解釋就是,他不方便長期留在這種所謂的「本丸」中和她呆在一起,因此在他與本丸之間,她最終選擇了他——是吧?是吧?!
山南居高臨下地凝視著階下的清原雪葉。然後,他一步跨下高高的檐廊,足袋直接踩到了廊外的草坪上。
「現在,命運已經不能左右我們了,是嗎,雪葉君?」他含笑問道。
而清原雪葉,就站在他面前一步之遙的地方,朝晨的溫柔陽光從她身後的天空中斜斜投過來,烘托出她經過了一夜戰鬥而些微有點凌亂的鬢發、她弧線優美的面容,勾勒出她身軀的線條。
她看起來似乎有點疲憊了,然而雙眼還是那麼明亮有神,仿佛燃燒著火一般的熱意,那是無論他去看多少次都不會消失的,生命的活力與希望。
他聽見她回答說:「是的,就是這樣,山南先生。」
他凝視著她,微微嘆了一口氣,說道:「……敬助。」
她好像微微吃了一驚,雙眼睜大了一點。
「……誒?!」
山南又嘆了一口氣。
「我的名字。」他說,仿佛覺得這個話題有點有趣似的,他的語氣裡微微帶上了一點真切的好笑感。
「……我可不想一輩子就聽你活像個陌生人或者下屬一樣,生疏得不得了地叫我『山南先生』啊。」
清原雪葉:!!!
她好像受了很大的震撼,雙眼睜得圓圓的,就連嘴唇都微微張開了一點;她足足花了好幾秒鐘才反應過來他們正在討論的究竟是什麼問題,臉上的驚愕慢慢淡去,因為震驚而淺淺地抽息了數次之後,她最終笑了。
「呃……」她剛剛發出一個無意義的音節,臉頰在朝陽的映照下仿佛就浮起了一層薄紅。
「……敬、敬先生?」
山南的目光輕輕一閃,很好地把那絲訝異掩蓋了過去。
……很好。雪葉。他想。
適應得比他預想的還要快很多——他本以為她還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堅持叫他「山南先生」一段時間呢。
不過,在這種細節的地方絕妙地作出別出心裁的反應,這就是她可愛的地方之一吧。
他向著她伸出了一只手。
「雪葉。」他語氣異常柔和地說道。
「剛才,你說得很好——再說一遍,如何呢?」
他眼看著自己的話音剛落,她臉上的那層薄紅就猛然加深了好幾倍。她死死盯著他伸向自己的那只手,臉頰好像都快要氣得鼓了起來。
然後,她的目光就斜斜飄向右上方,不再看他,作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氣哼哼地說道:「……我今天還要回去述職,我一整天應該都會忙得很啊我為什麼現在要站在這裡跟您扯這些稱呼的事情明明以後有很長時間可以慢慢來解決這種事的不是嗎!」
山南微微一挑眉,伸出的手沒有移動半分。
然後他看到她不耐似的鼓起腮長長呼出一口氣,呼出的氣息吹動了她額角一縷垂下來的碎發。
「好啦好啦您趕快把鞋子穿好跟我一起回去述職吧今天不把將來的事情都確定下來的話今晚我們就要流落街頭了您到底知不知道這事態有多嚴重啊——」她氣鼓鼓地喊道。
「……敬先生!」
山南笑了。
第1208章 【無責任番外·山南篇】·ENDING·2
柳泉感覺到有一點頭痛。
雖然在出陣之前已經充分了解到了自己將要面對的事態, 但自己的確是脫離這種「修復同人子世界之任務」有一段時間了,現在乍然再度介入這樣一個不穩定的子世界之中, 還要立刻就投入角色扮演,接手一段不太明朗——或許也足夠危險,必須馬上斬斷——的感情線,確實讓她感覺到了一點不太適應。
然而,這就是允許山南先生長久在這個「未來」的世界裡平穩生活下去的交換條件。
當初回歸系統菌所代表的勢力上位後建立的全新機構「非現世界管理局」以後,原本她所以為的鹹魚養老生涯,就如同眼前連芝麻都畫得栩栩如生的大餅一樣,看起來近在咫尺, 卻遲遲吃不到嘴裡,令人惆悵。
「這也是因為現在適格的人手嚴重不足啊」,系統菌——不,系統菌背後的男人,藤澤莊司——如是說道。
「劍術優秀的人,或許為人處世的智慧不足。處事之道適合的人,或許沒有那樣好的身手……應付一下簡單的任務還可以將就, 但假如是情勢瞬息萬變的復雜任務的話, 派這樣的人去就總不能夠放心呢。」
柳泉:「……」
「所以,你可以選擇繼續換個本丸當審神者, 或者——繼續做你以前在那些同人世界裡所完成的事情, 修復任務——」藤澤莊司微笑說明。
「報酬當然是加倍的。而且,我們也可以找到一個合適的職位請山南敬助先生來擔任喲。沒點正當而合適的理由的話, 總不好一直強行把一個對現世無益的歷史人物留在這裡吧?」
柳泉:「……好吧你贏了。」
因此, 她現在就站在這裡了。
深吸一口氣, 她在腦海之中最後飛快地把本世界的劇情過了一遍, 思考了一下切入點, 然後——
立刻入戲。
面前,是大火中的鷹司邸。時代,依舊是她熟悉的幕末。——確切地來說,是比她情真意切地生活過的年份稍早上幾年的時代。在這個時候,幕府的將軍大人還是身患重痾的德川家定;圍繞無法生出繼承人的他如何選擇下一任將軍的問題,所謂的「紀州派」與「一橋派」展開了激烈的角逐。
紀州派推舉的,就是後來成為將軍、卻在二十一歲就英年早逝的德川家茂。柳泉還記得當德川家茂的死訊傳到京都的新選組屯所中時,大家當時震驚的表情和反應。
一橋派推舉的繼承人選,後來同樣成為了將軍——沒錯,就是那個最終拋棄了新選組的忠誠、自己無血開城了的末代將軍大人,德川慶喜。
柳泉覺得這個同人子世界的設定有點殘酷。因為在這個世界裡,她所扮演的、前來攪局瑪麗蘇女主——也就是所謂的「神子」——的角色,不幸的是立場上與神子同屬一橋派。換言之,她得擁護那位最終把新選組拋棄掉的未來將軍大人。
當然,瑪麗蘇女主是「神子」,並且設定方面沒有蘇到人神共憤,必須在與這樣的瑪麗蘇神子和平共處的前提條件下解決問題的場面,她已經經歷過一次了——雖然那一次是在一千多年前的源平之戰時代——所以她自認為自己是很有一點心得來應對這種劇情的。
此刻,面對著烈火熊熊的鷹司邸,她傲慢地微微一抬下巴。
「誰來替我解釋一下這裡都發生了什麼?」
一旁清純可愛的神子——這一次的神子大人和上次的春日望美完全是兩種風格的,但不得不說身上也很有一種討人喜歡的可愛感——開口了。
「是……是陽炎!是長州那些人搞出來的怪物……」
柳泉一抬眼,剛好看到熊熊燃燒的鷹司邸廢墟中,冒出來的那些扭曲的黑影。
仿佛像是應和著神子的解說,黑影們發出一陣更大的嚎叫。
柳泉勾了一下唇角。
「聽上去它們的力量正在變強呢。」她輕飄飄地說道。
旁邊有個紅頭發編成大辮子的少年——一目了然絕對是天之朱雀——喊道:「這都是因為薩摩來了的緣故!對長州的家伙們而言,這些人是他們恨之入骨的仇敵!」
柳泉一挑眉。
居然還是薩長互為死敵的時期。真是太帶感了。
作為新選組的一番組代組長,她最喜歡看到這樣的戲碼了。
真想讓山南先生也在這裡親眼看看。說不定他還能想出一些能夠激化這種仇恨的好方法呢。
她順著那少年的話題問道:「陽炎是長州人弄出來的怪物,那麼薩摩現在是激發了他們的仇恨嗎?」
她的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既然如此,就更應該快點將這些人淨化啊。」
柳泉轉過身去。
她的身後站著一位五官深刻、面容俊美、氣勢不凡的年輕男人。他看上去似乎地位很高,身後還站著一大排隨從模樣的人。他雙手環在胸前,隱藏在鏡片後的目光冷然地注視著前方熊熊燃燒的鷹司邸,以及那些嘯叫著的、名為「陽炎」的黑影。
那一瞬間柳泉幾乎想站在完全客觀的立場上吹一聲口哨。
哇哦。無論是聲線還是人設,這都是令人感到一陣興味的絕佳類型。
在歷經無數任務的磨煉之後,她終於能夠從一開始就這麼游刃有余地欣賞這個任務世界中的一切了——即使這世界面臨崩毀,也不能讓她緊張到喪失余裕。
她迎視著那個年輕男子鷹隼一般凌厲探究的視線,臉上露出一線奇特的微笑。
「……因為他們深深地怨恨著薩摩的家老嗎?」她反問道。
那個紅發少年脫口吼道:「家老?!你說『家老』?!這麼說來,他就是那個『薩摩的小松』嗎!」
那個薩摩來的年輕男子聞言微微一怔,臉上很快浮現出一絲微帶嘲諷和戒備的淡淡笑意。
「竟然連像你們這樣的少年和嬌花都知道我的名字,我還真是變得相當有名了呢。」
「不錯,我正是薩摩藩家老,小松清廉帶刀。」
他的氣勢一瞬間就壓過了大喊大叫的紅發少年。
柳泉眼中的光芒閃動了一下。
……這就是本次的任務目標人物嗎?系統菌是認真的嗎?!派遣一個最後跟薩摩快要打成不死不休的新選組成員,去攻略薩摩藩的家老?!
雖然她知道現在系統菌下發的任務裡並不一定要走什麼感情線,假如單純的友情能夠達成世界修復的目的的話也完全OK——可是這個任務很明顯就是要攪和神子不去走這個人的個人線,柳泉瞬間就感受到了一陣系統菌的惡意。
讓一個年紀輕輕就成為薩摩藩家老的人物因為單純的燦爛友情而聽一個新選組成員的話行事?認真的嗎?!
得想點別的辦法。至少,得想點別的、別出心裁的人設——目前接手的這個「神子在現世很憧憬的溫柔穩重學姐」人設,完全不出彩啊——
柳泉眯起眼睛。
む能來點額外的劇情寫入服務嗎?め她在腦內問道。
系統菌猶猶豫豫地浮了上來。很明顯地,它也因為清楚自己是帶有一點欺騙性質地把她騙來這個世界收拾爛攤子,而感到有點緊張(?)吧。
【……假如不破壞原有劇情設定的話,那就可以稍微想點辦法。】它遲疑地答道。
柳泉在腦內啪地打了個響指。
む只是補充這個炮灰女配的背景設定而已。め她狡猾(?)地說道。
就在她腦內急於和系統菌溝通的工夫,薩摩的那位年輕的家老大人說話了。
他轉向一旁的神子,用冰冷的聲音說道:「龍神的神子啊,為了收拾這場面,我以朝廷所派遣之人的身份命令你,立即將此處的陽炎全部淨化。」
他不再注意一旁的柳泉,就仿佛她真的只是個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和闖入者一樣。當他的話音落下之後,有那麼一段時間,神子只是沉默著,臉上露出難過的神情。
在這種沉默變得清晰和難堪起來之前,一個意想不到的人說話了。
「……反正只是要消滅陽炎而已,用什麼方法,由誰來下手,都無所謂吧?」
……是柳泉的聲音。
說完這句話,她居然走向神子的面前,望了她一眼,然後繼續掠過她身邊,走向燃燒著的鷹司邸之前。
一旁的紅發少年下意識脫口而出:「……喂,那位大姐!不知道的話就不要輕舉妄動啊,那些,可是很厲害的東西——」
柳泉的腳步倏然一頓。然後她回頭衝著紅發少年和善(?)地笑了一笑。
「哎,我當然知道。雖然我不是什麼龍神的神子,但說不定我的方法也有效喔。」
紅發少年看起來快要爆血管了。
「說、說不定?!……」
柳泉向那位薩摩的年輕家老投過去一瞥,在發現他無意阻止她之後,她唇角露出一線意味深長的笑容。
「欸。說起來……這個世界可真神奇啊,我以前可從來沒有發現自己這麼有本事啊?」
她向著大火中的鷹司邸伸出雙臂,舒展開雙手的十指,頓了一下,然後像樂隊指揮一樣,慢慢變化著十指的手勢和動作。
隨著她的手勢變化,那些先前凶惡瘋狂的陽炎們漸漸也起了變化——
它們慢慢地隨著她的手勢動作排成了長長一隊,逐漸沉默了下來,徑直走向大火中的鷹司邸,順從而機械地一個、兩個……默默無言地就那樣穿過了已經被燒塌的殘垣斷壁,消失在熊熊燃燒的大火之中。
從頭至尾,它們沒有再發出一點聲音。甚至當它們的身體化作青煙,在廢墟頂端騰起的時候,它們也沒有發出任何嘯叫聲。
和她出手之前的那種瘋狂、恐怖而尖厲的刺耳嘯叫聲相比,它們簡直沉默順服得令人毛骨悚然。
那位薩摩的年輕家老看到眼前的這一切,慢慢眯起了眼睛。
而幾乎與此同時,在遙遠的另一時空中,山南敬助則又一次回到了那座他感到無比奇特的高樓之中。
第1209章 【無責任番外·山南篇】·ENDING·3
這一次, 山南敬助有了個全新的身份。
清原雪葉說,她的上司表示很欣賞山南本人所具備的才干, 也不會惡意遣散從前占據這座大樓、負責管轄歷史事件的那個所謂的「時之政府」從不同的歷史時空中招募而來的歷史人物;所以,新任的那個什麼「非現世界管理局」對他們這樣的歷史人物有個特別的安排。
所以,現在,山南每一次看到自己的同事居然是源義經這樣的人的時候,還是會感到一陣恍惚的不真實感。
他習慣於表現出來的那種從容溫和、平靜親切的處事態度,讓他在這全新的世界裡也和從前一樣受到了歡迎和信賴。
即使是那些不怎麼容易相處得好的同事們——比如很明顯對清原雪葉有點看法的源義經——也意外地和山南維持著不錯的交情。
他們甚至在工作之余可以坐在一起喝一杯茶。
山南把剛剛泡好的那杯茶從榻榻米上慢慢推向對面正坐的男人面前。
那個男人長相俊美,只是身材似乎略微矮小了一點——但是身材上的弱勢仿佛完全無法減損他的氣場,他只是那麼坐在那裡,身上就好像透出一股鋒銳之氣, 給人以一種不太好相處之感。
他道了聲謝,拿起茶杯, 左手拿著杯子、右手托在杯底,慢慢地小口小口啜飲著杯中的茶。
熱氣從杯口繚繞開來。
他喝了幾口之後, 手放了下來,左手握著茶杯就那麼大喇喇地放在左膝上, 抬眼望著對面的山南。
山南察覺到他的視線,微微一笑。
「最近您的道場進展如何, 義經公?」他問道。
源義經哼了一聲。
「最近被送來的這些人, 劍術簡直全無基礎……要把他們培養到能夠出陣、還可以確保全身而退的地步,我看還需要一段時間。」他答道。
山南露出一絲仿佛有點為難似的笑意。
「可是管理局那邊好像有點著急呢……」他說。
源義經再度重重地哼了一聲。
「人手不夠,也不能勉強那些根本沒有自保之力的人倉促上陣吧!以前……也並沒有這麼一項規定,一定要求審神者本人親自率領付喪神出陣——」
山南輕咳了一聲,打斷了源義經的話。
「……也許是因為現在的高階任務增加了不少, 的確有著那種光憑付喪神無法解決的事情吧。」他溫和地說道。
「放在以前被刻意延後放置的任務, 到了現在就累積成了一個可怕的數量, 不盡快解決是不行的。」他說。
聽著他的話,源義經突然怪笑了一聲。
「這可是沒辦法的事。……要選拔出合他們意的審神者,劍術和智慧、以及合宜的處事之道缺一不可。這樣的人可不是每天都游蕩在街頭的……」他的語氣有點怪,像是帶著點嘲諷之意,又像是在感慨似的。
山南:「所以這正是要依靠您出類拔萃的劍術和經驗來教導新選拔/出/來的這些人的時候——」
源義經突兀地打斷他。
「喂,我說,你其實心裡有點焦躁吧?」
山南的笑容和語聲微微一頓。隨即,他活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繼續說了下去。
「您誤會了。」他從容地答道,好像帶著一點兒無可奈何似的。
「我只是為了公務的事有點頭疼——」
「你感到焦躁,因為你自己只能被那些層出不窮的公務困在這座高樓裡,而那個女人則繼續獨自出陣,活躍在一個又一個你不了解的世界裡……你不知道她現在在做什麼,也不知道她這一次出陣什麼時候能夠回來,更不知道她這一次會遇見誰——」源義經勾起唇角,一針見血地說道。
「義經公!」山南突然提高了一點聲音,壓過了源義經的語聲。
但是他幾乎是立即就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就仿佛剛剛一瞬的失態並不存在一樣,他臉上重新露出那個溫文爾雅的笑容,只是聲音似乎變得有點凜冽。
「我不知道您對雪葉君有什麼樣的偏見,但是,我相信她。」
他咬著牙這麼說道。
源義經挑了挑眉,露出一個有點惡劣的笑容。
「是嗎?……可是我覺得你說話的方式好像和平常有點不一樣——是因為你也說服不了你自己嗎?」
山南深吸一口氣。他徹底放下了手中的茶具,挺直背脊,坐得無比端正,面容嚴肅地直視著對面的人。
「您可能不知道——在那個清晨裡,當我看到她穿過開滿水仙的原野朝著我飛奔過來的時候,我就在想——」
他靜靜地說道。
「既然這一次她能夠把我拉回來,她就不會再放棄我。」
「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會。」
「我的世界曾經沉寂在黑暗裡,可是有一個人……她強行破開那層黑暗,把我的命運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
「所以,我必須信任她。因為我相信……她這麼拼命地才把我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來,就一定不會再坐視我墮入地獄——」
「我是這樣想的。」
源義經意外地沉默了。
仿佛過了許久之後,他忽然扯起唇角,簡單地笑了一笑。
「這樣,真不錯啊。」他說。
「……我也希望當初曾經有這麼一個人。」
山南的目光微微一閃。
他想到歷史上那些關於源義經的傳說,想到那位美貌而忠誠的靜御前……但是最後,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靜靜地微一頷首。
差不多在同一時刻,當山南這裡正在閑適地飲茶閑話之時,柳泉那邊,卻正面臨著一場巨大的危機。
任務世界與現實世界的時間流速是不一樣的,否則的話柳泉早就可以在魔法世界裡耗掉二十年以後光榮到達退休年齡了(霧)。
但是,她這邊的情形可不怎麼美妙。
已知,如今的幕府有一位著名的白衣宰相,這是游戲原作裡的特有設定,並不屬於歷史現實。
聽說這位白衣宰相是個非常厲害的人,從能力到氣場,從長相到心計,無不配得上「厲害」這一聲贊美。
柳泉那天倉促上陣,塞了一大堆自己擔任的這位炮灰女配的隱藏背景設定進來,其中包括「可以操縱陽炎」這種不科學的技能點。
雖然系統菌當時一邊嘟嘟囔囔不情不願地替她寫入世界背景的新添設定,一邊啰啰嗦嗦地提醒她這個世界有可能會自動把新添的背景延伸到其他角色那裡去的劇情進行補完——這樣的話才可以維持世界的平衡度——但是柳泉當時事急從權,其實並沒有什麼更好的選擇。
在原作裡,神子能力起初還是從低微起步的,淨化陽炎也很吃力,甚至需要燃燒自己的生命作為代價(?),可見陽炎這種怪物和前作中的怨靈一樣,都是極為可怕的敵人。
然而,這種犧牲奉獻的畫風和對付強敵時的不可替代性,毫無疑問一定會吸引薩摩的那位年輕家老。畢竟他本人就是為了薩摩和大局甘願犧牲奉獻的樣板,對於唯一能夠對付陽炎與怨靈的工具人神子,也必將傾注過多的關注——他一定會認為自己決不能輕易失去這位工具人,沒有了神子之後這個世界都會失控,於是接下來對神子多加關心乃至奮力保護,都是順理成章的事——然而柳泉覺得,投注過多的關注力在一位漂亮可愛的異性身上,假如這位異性還頂著本世界的女主光環的話,她不提早做點特殊的打算是不可能取勝的。
自己必須從一開始那兩個人還沒有建立穩固好感度的時候,就立刻單刀直入地戳在薩摩那位年輕家老的眼中,讓他每次想起神子的時候,眼底都有她這麼一根刺矗立在那裡,狠狠地刺他一下。
什麼溫柔穩重顧全大局的好學姐,那是細水長流的打算,可不適合速攻。
什麼最適合她現在的情況呢?——當然是「惡女洗白」最佳了。
因此,她當初毫不猶豫地指示系統菌:む搞大點。搞快點。め
系統菌:【……容我再度提醒你一次,你新增的設定雖然不會觸及本世界男女主角本人,但假如你的設定鋪開得太大的話,總會在什麼地方與某位NPC或大配角人物產生交集……到了那個時候,本世界的劇情之力或許會為了維持最後的危險平衡而自動開始修補——或者說,補完——你的人設與該人物產生交集的缺陷之處。這樣做的危險性是,你不知道你的新設定會與哪些人物產生交集、又是在什麼地方被世界之力自動補完了;這樣倉促進行攻略的話就會在不必要的地方產生牽扯——】
柳泉冷笑。
む容我說句直白點的話——作為薩摩的年輕家老,即使他在這個世界裡還保持著單身,舞到他面前去的年輕女性絕對也為數不少;你讓我頂著原先那個毫無特點的設定,如何在他心中產生深刻的印像?等我好不容易溫柔體貼地把他的好感度刷到了30的時候,說不定他跟神子都可以HE了——我沒那麼多時間玩什麼善解人意。我只能劍走偏鋒、極速出位,懂?め
……可假如極速出位的後果是提前觸發「與白衣宰相對線」這種玄幻的劇情的話,她覺得自己當初一定會多花一分鐘好好想一想的。
她不太了解游戲原作的劇情,這次也是臨時被派來擔任救火隊員——不知道上一任又是哪個沒有瑪麗蘇命、卻有瑪麗蘇病的玩家搞砸了這個任務。
她在來的時候已經盡量往自己腦海中填塞了這個世界的原有劇情,也詳細地對小松帶刀這個人做過了分析。甚至是神子,她都在任務空余的時間仔細研究過,希望找出自己可以利用的特點和機會。
但是,幕府的白衣宰相,天海?
她可以從那些干巴巴的劇情介紹裡得知,這位正是游戲本作中的最終大BOSS。同時,也是神子大人的裡官配。他長相極為俊美,氣度高華、神秘莫測,充滿不可捉摸的氣場。簡而言之,假如他不是最後必定黑化的話,他就是本作的仙男擔當。
……然而這個大仙男找她做什麼?!作為最終大BOSS也好、作為裡官配也好,他的注意力不應該全部都放在神子的身上嗎?!
而且,作為幕府的白衣宰相,他的風度呢?!以他高高在上的地位,即使真的要找她談話,也可以循正當途徑傳召她去見面,她這種「因為不知名的原因而同樣穿越過來、僥幸靠著神子的好感度依附於神子一行人一起行動的學姐」人設,是絕對沒有立場拒絕他的傳召的——那麼現在這是要做什麼?!
公然在街頭就這麼施施然出現,從長街另一頭的霧氣之中緩緩向著她走過來,而周圍的所有人都恍如未覺,就仿佛——他布下了一個類似結界的東西,扭曲了這一小片時空,讓他們兩人面對面地這麼站著,進行談話,但沒有其他人會察覺這裡還有兩個人,正常地行走在街道上,做著自己的事情,不知道這個小小的結界裡有多麼氣氛險惡,火花四迸——
而且,幕府的白衣宰相,游戲原作的裡官配,高貴優雅又俊美無匹的長發青年,緩緩步過長街,停在柳泉的面前,說出的第一句話,就恍若一盆冷水從她頭頂直澆到腳後跟,令她感到一陣驚悚。
「又見面了,朝雲。」
第1210章 【無責任番外·山南篇】·ENDING·4
柳泉:「……!?」
啊, 不用提示她也一瞬間就明白了,這絕對就是系統菌說過的「世界的劇情之力為了維持最後的平衡而自動進行的劇情漏洞補完」吧!
可是,她只是想給自己來上一個對付陽炎的特殊技能, 好在薩摩的家老面前刷點額外的存在感——為什麼這個設定會牽涉到幕府的白衣宰相?!
……而且,誰來告訴她,為什麼幕府的白衣宰相,聲音會跟很久很久以前,那位聲線華麗、登場前要甩外套打響指灑玫瑰花, 對網球有著意外執著的追求與愛, 冰帝CALL的主人——跡部景吾一樣啊?!
有了跡部大爺的聲線加成,天海這一開腔, 簡直是殺傷力加倍, 使得柳泉即使再有經驗、再有心理准備、心智再強大,也不由得恍神了一霎那。
她垂放在身側的右手悄然緊握成拳, 用力地用指甲掐進掌心,利用這陣刺痛,刺激自己的理智重新開始遲鈍地吱吱嘎嘎工作。
「……天海。」她站在原地, 不動聲色地應道。
她現在不知道劇情在這位有著跡部大爺聲線的裡官配那裡都自動進行了一些怎樣的補完,不過她幾乎毫不懷疑一件事——
那就是,自動補完的劇情,一定是和他們兩人的「過去」有關。
幕府的白衣宰相停在她的面前一步之遙的地方。結界外無知的行人們在他身邊來來去去, 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這裡所發生的事情。因為結界的緣故,那些人都和他擦身而過,並不會撞到他們兩人身上來。天海漠然的視線仿佛掃過那些無知無覺的凡人, 然後, 他微微啟唇。
「你……不會已經忘了我吧?」他聲音裡帶著的那一絲失落感仿佛有點做作,和他聲音裡帶著的那絲笑意一樣虛偽。
柳泉的面色平靜如常, 盡管她的內心遠非如此。
「的確是已經忘記了。」她忽然出人意料地答道。
回答「沒忘」或者與他虛與委蛇一番,當然是常見的解決套路。不過,遺憾的是,她從來就不會走什麼常見套路。
天海作為裡官配和最終大BOSS,肯定有什麼了不得的本領。並且,根據系統菌給她的資料顯示,他還有個隱藏設定,是「時空罅隙之神」。這個時空罅隙,根據游戲原作的世界觀設定,就是每次穿越時空的路途中會經過的地方,擁有著永恆的靜寂與黑暗,空間巨大到近乎無垠的——一個可怕地方。
原本在這麼巨大的空間裡,兩個人相遇的可能性接近於零。不過神子作為女主角,當然擁有特權。於是,她與那時還只是單純地作為這個「時空罅隙之神」而存在的天海相遇了——之後就是陳腐的老梗,「我只能看到你一個人」或者「你是我在這個孤寂黑暗之地所遇見的唯一一個人」之類的一眼萬年。
柳泉一想起來就覺得有點牙疼。
不知道這個世界的力量自動為她添加的是什麼芭拉拉負能量設定。既然跟這個可怕又黑暗的時空罅隙之神有過一段過去的話,很難想像她是什麼光明向的人物。
不知道設定就等於在聰明人面前接不住梗。然而最陳腐的失憶梗可以一梗頂萬用,一力降十會(大霧!)。
她立即就把天海那副高高在上、聽似親切實則冰冷的語氣學了個十足十,摹擬著他的態度,淡淡解釋了一句:「我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但過去的事,我全部都不記得了。」
天海看起來有點驚訝。仿佛是沒有想到她居然會這麼大喇喇地直接承認了,並且態度光明磊落到完全不介意他利用這一點來做文章,這反而讓他接下去的計劃有一點滯澀。
柳泉: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無論到哪裡都是無敵的(比V字)。
不過,最終大BOSS當然也不會被她這麼陳腐一式攔住。他的目光閃了閃,輕聲哼笑了起來。
「呵呵呵呵呵呵——」
柳泉:「……」
這種笑聲,是當初的跡部景吾無論如何也不會發出來的。那個漂亮、華麗、自信、強大的少年,現在怎麼樣了呢?
她眨了眨眼睛,掩飾自己那一瞬間的走神。
然後,她聽到天海用極為平靜的聲音,緩緩說道:「沒關系。……那麼我就把一切都重新告訴你一遍吧。」
柳泉微微一怔,隨即內心就油然而生出了一種「啊,果然是這樣」的感覺。
天海作為最終大BOSS,當然不會允許自己的計劃出錯。而作為時空罅隙之神,他在黑暗孤寂的地方呆了常人難以想像的漫長時間,在那種停滯的時間和永恆的寂靜裡,面子和尊嚴都無從談起——他甚至不會去思考柳泉剛剛表現出來的失憶症是真的還是假的,因為真假其實都無所謂;他只要把那些他想讓她知道的事情復述一遍,依然可以看到她的動搖,進而操縱她的意志——
這大概就是境界上的絕對碾壓了吧。
……不巧,他的這種想法,剛好可以讓她了解這個世界自動補完的劇情背景。
他現在就在說——不,不如說是當頭朝著柳泉頭頂丟下了一顆大炸彈。
「你,曾經是夜靈之神——啊,或許現在也是。不過,你好像跟我一樣,都被困在了這個世界中……」
柳泉:???
夜靈?夜靈是個什麼鬼?!游戲原作裡好像沒這麼一種東西吧?難道……又是創造這個同人子世界的作者大佬的大發明?!
「主宰……夜靈的神?!」她下意識重復了一遍他的話。
「欸,是呀。」天海溫柔地笑著,但柳泉卻注意到,他的眼神依舊是冰冷的。
「你的兄長,就是日曜之神。你則主宰夜靈。在很久以前,你的兄長訂下了你我之間未來的婚約……不過後來,發生了很多事情……」
天海微微笑著。
「你主宰夜靈,像你來到這個世界以後所做的那樣,以人類看上去不能理解的方式消滅夜間出行的怨靈與鬼怪,護佑著人間……嘛,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你主宰暗夜,性格裡有黑暗的一面,或者說……能力偏於黑暗,也是合情合理之事啊。可惜那些愚蠢的人類並不能理解這一點……他們偏偏選擇相信那些化為人形,騙取人心的魑魅魍魎,視你為惡神,想要在人間下詛咒弒神,永遠將你消滅……」
柳泉:!!!
這是什麼巨大的信息量?!這個世界的劇情自動補完功能居然這麼強大的嗎?!她起初只想當個惡女,然而現在看下來,自己卻變成了……一個惡神?!
她配合著天海的期待,震驚地睜大了雙眼——不,其實她本來就已經震驚得很想這麼做了。
「……在你的生命一再被這些愚不可及的人類所下的詛咒削減之後,你的忍耐終於瀕臨極限。……嘛,我剛才說過吧?你生活在暗夜裡,所以性格裡有著黑暗的一面呢。——你終於不堪忍受這些受你護佑,卻打算恩將仇報的愚蠢人類的毒手,怨念爆發,釋放了你曾經致力要消滅的怨靈與鬼怪去危害人間,想給他們一點教訓……」
柳泉的臉色倏然變白了。
「我……我還做過……那種事情嗎?!」
「啊,不要那麼驚訝嘛。對你來說,長期忍受人類的誤解和詛咒,作為神的生命都被嚴重削弱了,被逼迫到那種地步,也並不是不能理解的事啊——」
天海溫柔地說著,慢慢向著柳泉再邁出一步,將兩人之間最後的那一線距離縮減至無;他現在就站在柳泉的面前,頓了一下,竟然向著她伸出手來,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頂。
「朝雲……」他嘆息似的說道,「即使被天譴而罰到人間受苦,你卻還是和以前一樣美麗……但是,那些人……他們可是打算消滅這樣的美麗的哦?他們打算把這樣的你,從世上徹底抹消掉……這種事情,你能夠一直忍受下去嗎?你還想要像以前那樣幫助他們嗎?……」
他突如其來地貼近她耳畔,用溫柔而殘忍的語氣,在她耳邊低語。
「……他們,一直都沒有真正相信過你吧?瞧瞧他們對待神子的態度,再瞧瞧他們對你的態度,就能明白了……你在這一世和神子有著相近的關系,假如不是因為你戰鬥的方式,他們又何必對你始終抱持著防備之心呢?」
他緩慢地在她耳畔吐息,低低地笑著,一個個歷數這個世界裡簇擁在神子身旁的那些「八葉」的名字。
「……桐生瞬,高杉晉作,千波,還有那個外國人,亞諾斯特……這些,是對你抱持著即使笨蛋也能看得出來的敵意之人。即使是阪本龍馬,衝田總司,福地櫻智……他們對待你的冷淡裡,難道不是隱藏著一絲什麼異樣嗎?啊,甚至是薩摩的那個家老,小松帶刀……你自己心裡很清楚他們是如何看待你的。他們是神子的八葉,但他們對你沒有任何義務和羈絆……即使這樣,你也要繼續幫助他們嗎?你不怕他們在消滅了我這個神祇之後,下一個要消滅的就是你這個神了嗎?……」
柳泉覺得自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過度的震驚仿佛滌蕩了她的大腦,讓她的頭腦暫時停止了工作,只能機械地從天海的話裡接收著這個世界賦予她的新設定。
「所以……乖孩子……來我這裡吧。不是嗎?我是你最應該相信的人哦。假如沒有當初的那些事情……也許現在,我們之間的婚約已經被履行了吧。」天海用一種甜蜜的語調娓娓勸誘著她。
「我們是神……是那些愚蠢輕浮的人類,所不能理解的存在。只有我們彼此才能夠理解……來我這裡,我們一起創造出一個全新的世界,一個,沒有那些惡毒而膽小,令人厭惡的醜陋人類的世界……吶,好嗎?」
柳泉緩緩地垂下了視線。她渾身仿佛都在不可遏止地發著抖。
「在這樣的人間,沒有人愛你哦?……所以,來我這裡吧——」天海含笑說道,他那醉人的聲線在她耳畔悠悠回蕩著,透出一股說不出的誘惑感。
悠于 2020-12-27 20:29
第1211章 【無責任番外·山南篇】·ENDING·5
柳泉劇烈地發著抖, 最後,居然抖得幾乎快要站不穩了。
「是這樣嗎……?」她終於從齒縫間擠出了幾個字。
天海收回了手,退後一步, 站在她面前極近的地方,含笑望著她。他看著她的眼神,就好像他已經完全把她攥在自己手心裡了似的。
啊,這個姑娘發著抖的樣子那麼可愛,那麼瑟縮, 那麼弱小而無知——可與那些同樣在幕府的白衣宰相面前又是害怕又是期盼地顫抖起來的女人不同, 她是神祇轉世之身,擁有著超乎尋常的力量, 還與他有那麼一段早已湮沒在時光裡、卻可以拿來利用的過往——他要構建一個故事, 只要那個故事夠絕妙、夠深情、夠迷人的話,他就可以吸引她的好感, 操縱她的愛情,掌握她的恐懼,讓她心甘情願為他所用——
「……難道你愛我嗎?」
天海一愣。
「你說什麼?」
在他的注視下, 柳泉——不,朝雲——仍然瑟瑟地發著抖,卻勇敢地抬起了頭。這一下天海終於看清楚了,她的臉色煞白, 表情裡卻全是難以言表的激動和憤怒。她的嘴唇因為極度的憤怒而發著抖。
「我說……你有資格指責那些人嗎。你也……不愛我吧?那我去你那裡,有什麼意義呢。」
也許是因為終於把這句話說了出來,她好像鎮靜了一點, 眼眸裡因為燃燒著的憤怒而顯得格外明亮, 迎視著他微微帶著一絲驚愕的臉容。
「我也許是因為做錯了什麼事而遭受了漫長的懲罰……不過,在我受懲罰的這段期間, 你曾經為我做過什麼嗎?說不定,還因為擺脫了我這個你並不情願接受的未婚妻而感到高興吧?」她的目光漸漸變得銳利起來,就像每一次迎擊怨靈時那樣明亮而勇敢。
「……我在你的眼睛裡,並沒有看到一絲一毫的愛。天海君,你並不愛我。所以,我想要呆在哪裡是我自己的事情,與你無關。這種別有目的的勸誘,請不要再做了。」她清清楚楚地說道。
「我想不起來以前發生過什麼事情,也不知道我將要接受多久或多嚴酷的處罰才能贖罪……但是,現在,我就是我。我想要自己選擇想呆的地方,想做的事情,想要去往的方向……天海君,即使我注定要被利用,我也希望能夠自己選擇那個利用我的一方。」
她緊緊盯著天海那張俊美的臉,驀地一笑。
「抱歉,你完全沒有拿出誠意來。所以我拒絕被你利用。天海君,我可不是好騙的小孩子喲?」
「為什麼……」天海好像十分震驚,過了一段時間才以這種類似於虛弱一樣的語氣喃喃問道。
「你都在說些什麼——」
不過他很快就重整旗鼓,壓抑住了那絲震驚的情緒,臉上重新漾起了一個溫柔哄騙似的笑容。
「……那麼,你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是那些所謂的『愛』嗎?還是你一直強調的真誠?」
「愛?!」朝雲有絲驚訝地復述了一遍這個字眼,然後失笑。
「你以為我是笨蛋嗎,天海君。……既然歷經了數百年,你都沒有愛上我,那憑什麼現在我拒絕與你合作,你反而要愛上我了呢。這種事,怎麼想都覺得太詭異了吧。」她聳了聳肩,用一種冷靜得像是事不關己的旁觀者一般的語氣說道。
「我並不在乎未來的命運如何。不,應該說,假如事情真的如你所說的那樣,我壓根也左右不了自己的未來吧。……所以,幫助你建立一個新世界,我又能得到什麼好處呢。而既然我已記不起神界的事情,我也就不太渴望重回那裡。那麼,維持一個自己更熟悉的世界,不是更好嗎。我可不喜歡街上整天有怨靈和陽炎橫行的世界哦。……和那些醜陋的造物相比,我還是更喜歡看到街上多一點長相漂亮的正常人哦?」她說到最後甚至開起了玩笑,好像一點都不在乎剛剛從天海那裡得知的一切慘痛事實了一樣。
「……是這樣啊。」天海低聲喃喃道,然後,突然毫無預兆地衝著她的脖頸伸出了手,張開五指,就好像要去掐住她的咽喉一樣。
「既然你不肯到我身邊來的話,那麼,最好還是現在,把你這個隱患就給消滅的好吧?」
朝雲仿佛猛地吃了一驚,好像她完全沒有想到天海會現在就對她下毒手一樣。她的身子往後猛然倒退了一步,但還不夠擺脫天海的襲擊範圍——
突然,一杆長刀驀地從旁邊不知何處伸了過來,及時在天海的手爬上朝雲咽喉的前一刻,架住了天海的手!
「哦呀,強迫花朵就範,可是不名譽的行為哦?」一個聲音下一秒鐘就含笑揚了起來。
朝雲震愕地飛快轉過頭去,有點難以置信地盯著那個及時救了她的人。
「……小松……先生?!」
「偷聽也是不名譽的行為,薩摩的家老。」天海在一瞬的驚訝之後立刻恢復了平靜,他收回手,往後退了幾步,用一種溫柔冷漠的語氣評價著小松的突然出現。
「還真的是……和你們薩摩藩一樣討厭的家伙呢。」他繼而評價著小松這個人,用一種睥睨的眼神冷冷地注視著擋在朝雲身前的小松。
「你不是也沒有信任過這個女人嗎。那麼就把她交給我來帶走,不是很好嗎?」他仿佛一瞬間就尋找到了對手的破綻之處,犀利而毫不留情地發出了攻擊。
「你們八葉……只要對神子忠心就好了吧。何況……我可看出,你們對神子懷著的那些令人厭惡的陰暗心思呢。」他冷笑,「這個女人……可不是神子啊?而且,還是你們人類眼中的惡神哦。我替你們把她消滅了也好,替你們帶走她這個令人無法信任的存在也好……不都是在解決你們的困擾嗎?」
他的眼裡突然激射出明亮銳利的精光。
「……不要做無謂的事啊,天之白虎。你應該……是一個從來不做不合情理的多余之事的人吧?」
被天海這樣諷刺著,小松看起來好像也沒有退讓的意思。
「抱歉,這並不是我能決定的事呢。」他冷冷地回答道,「看起來那朵花也無意於聽從你呢。不能強迫花朵去做她不願意的事吧?」
「哦——是這樣嗎?」天海輕輕地微笑著,「即使是人類眼中的惡神……在你這個男人面前,也將她視作嬌花嗎?……天之白虎,你還真是個意外的多情男子呢。」
被天海這樣輕飄飄地諷刺,假如換作是別人,一定會已經氣炸了心肺吧。不過小松看上去卻很平靜,好像一點都沒被白衣宰相下了面子似的。
「惡神也好,夜神也罷,不都是需要尊重的花朵嗎?……花朵是需要愛護的啊,宰相大人。所以,給你一個忠告——別再來騷擾神子和這位小姐吧?即使你是神,世上大概也有不想看到你的人呢。」
天海的臉上一瞬間閃過一絲猙獰的神情,然後他微微偏過頭,流露出一絲傲慢的神色。
「呵呵呵……這種事,你還是去問你口中的神子和『這位小姐』吧?……假如她們不曾在自己的心底默默召喚我的話,我是不會隨意在她們面前出現的呢。」
小松好像有點吃驚。朝雲則一瞬間就漲紅了臉,感覺羞窘難當。
「請、請不要亂說!我、我並沒有召喚你——」
天海好像很遺憾似的搖了搖頭。
「真是不夠坦率的小姐啊。和你比起來,神子大概是更單純又誠實的人吧?她一定不會像你這樣,自己做過的事情卻恥於承認——」他甜蜜的語調裡滲出點點惡毒的滋味來。
「也許,這大概就是任憑你怎麼努力,最後也不能成為像她一樣重要的存在的原因吧?」
在他冷冷的注視下,血氣湧上了朝雲的頭頂。她仿佛感到了沮喪、難堪和一陣沒來由的憤怒。他甚至能夠感受到那些負面的情緒在她的內心之中湧動。
「神子有神子的使命。我也一定有我自己的使命。我無法完成神子注定要去完成的任務,但是這裡一定也有什麼事情是唯有我才可以做到的……天海君,你會看到那一刻的。」她咬著牙,一字一句地從咽喉裡擠出這樣的答案。
「哦,是嗎?」天海好像很驚奇似的揚了揚漂亮的眉毛,緊盯著朝雲以及站在朝雲身前,橫過長刀擋住他的小松,突然失笑。
「……那麼,我就暫且拭目以待吧。失禮了。」
丟下這句話,他如同來時一般突兀地驀然消失了。
朝雲死死瞪著他身影消失的地方,直到聽見小松淡淡的聲音。
「……他已經走了。你可以不用這麼緊張了。」
和剛才在天海面前紳士風度十足,一口一個「花朵」地稱呼她時的態度截然不同,他現在看起來十分平靜且冷淡。收回了長刀,他掃了一眼她的表情。
「雖然夜已經深了……不過我想你稍後應該會把今晚發生的這一切好好解釋一下的吧。我很期待。」
朝雲氣息一窒,過了片刻才低聲答道:「……當然。我會向小松先生解釋這一切的。」
「不過,能請您替我保密嗎?」
小松微微一揚眉,好像對她的話感到十分詫異似的。
「你覺得你在這個問題上可以跟我討價還價?」
「……假如想繼續借助我的力量消滅怨靈和陽炎,盡量避免過度消耗神子的精力的話,我猜想我在小松先生面前,就還有一點可以這樣和您商討的余地。」朝雲鎮靜地回答道。
小松好像覺得有點稀奇,盯著她的臉看了幾秒鐘,突然笑了起來。
「哈哈哈……果然不愧是傳說中性情乖僻的夜靈之神——不過既然你有頂撞天海的勇氣,那麼想必就更不把我這樣的凡人放在眼裡了吧。」
他清亮的聲線裡微微帶著一絲極不明顯的嘲諷之意,很干脆地點了點頭。
「假如你毫無隱瞞地把全部你知道的真相都告訴我的話,我倒是可以替你保守秘密……」
他轉身向著庭院深處走去,經過她身旁時,停了下來,輕輕笑著,在她耳邊低聲說道:
「惡神大人喲。」
第1212章 【無責任番外·山南篇】·ENDING·6
薩摩的年輕家老, 小松清廉帶刀,得到了他想要知道的秘密。
那位名叫「朝雲」的、身為惡神轉生的年輕姑娘,把一切都告訴了他。
他聆聽著她不急不緩的述說, 中間一度想要本著自己不多的好心告訴她一下, 她已經在不知不覺之中把足以摧毀自己的把柄都交到另一個人——准確地說, 就是他——的手上了。
不過他想了想, 不知為何, 最後卻忍下了那種有害的衝動和好心。
擁有可以制約一位惡神的把柄, 在這樣的亂世中, 可是太好了。
那位幕府的白衣宰相, 大概也是這麼想的吧。
他甚至想要通過那虛無縹緲的不知多少年前的所謂婚約,來達到操縱這位夜靈之神的目的。從名義到內心,從感情到理智, 那位白衣宰相還真的是一點都不想放過啊。
不幸的是,現在看起來,這位惡神轉生的朝雲姑娘,似乎對幕府的白衣宰相沒有一點好感。
小松對自身的條件當然也有著絕對的自信,可是面對白衣宰相, 他起初覺得自己並沒有什麼勝算——當然, 作為薩摩的家老, 即使勝算不大的事情,就算是為了狠狠惡心對方一下,他也是會去做的——不過現在看起來, 不知道是因為她本來就與神子相識之故,還是因為這段時間以來他們一起行動、相處得還算不錯之故, 那位惡神轉生的姑娘似乎更喜歡與他們呆在一起。
或許其他八葉對此並沒有過多的想法, 然而薩摩的家老則不同。
現在在他們一行人裡, 因為能夠解決陽炎的人變成了兩個,這樣的話即使他們暫時分散行動,也不會有多大的影響。而且,不知為何經過神子他們的一輪商討,在小松不得不暫時離隊去善盡自己身為「薩摩的家老」之義務的時候,為了避免他被陽炎襲擊——這種事最近已經發生了好幾次了——大家決定必須得有一位能夠隨時解決陽炎之患的人跟隨著他,免得他生命受到威脅,進而影響更重要的、身為八葉必須完成的任務。
神子的地位非同一般,自然不可能天天跟隨著薩摩的家老,做他的保鏢。於是,現在天天跟隨著他,幾乎同出同入的,變成了那位惡神轉生的姑娘。
小松冷眼觀察著她,很快就得出了一個連他也有點驚訝的結論。
除去不能使用白龍之力以外,單論戰力,朝雲似乎比神子要強大太多。
幾次遭遇陽炎的襲擊,都只能依靠她那奇詭的能力過關;但在遭遇其他別有居心的刺殺者的時候,她顯示出的劍術竟然也干脆利落,身手漂亮得簡直不輸給薩摩的武士。
小松曾經試探地問過她,是否在什麼道場學習過劍術,她所使用的劍術有沒有什麼流派。
那個時候,她的面容上仿佛掠過一抹名為惆悵的神色。但是在小松想要進一步深究之前,她又笑了起來,輕描淡寫地回答道:「你不是知道我到底是一個怎樣的怪物嗎?這是我與生俱來的能力。」
小松緊盯著她,試圖從她剛剛那一閃而逝的惆悵之中再讀出更多的東西;他甚至誘導似的追問道:「……我還以為您作為夜靈之神的轉世,雖然有強大的力量,但也不是一開始就能夠完全取回……那種劍術,絕對有獲得哪個流派免許皆傳的水准。所以——」
朝雲瞥了他一眼,然後,她的目光越過他的肩頭,望向已經平靜下來的街道。在他們腳下,卑劣的刺殺者倒在地上,薩摩的隨從們正忙著清理街道、尋找活口審問;原本是一片亂紛紛的場面,但在她朝著他望過來的時候,卻驟然給他以一種錯覺,仿佛他們此刻正站在一片荒原上,而她透過他望著的,是荒原盡頭的某個點——或者說,是幽深記憶的盡頭——
「是嗎?」她的聲音裡含著一抹笑意。
「以後,假如有這樣的機會的話,我會試著去登門踢館的。」
小松:「……」
他現在好像有點明白了。
這位惡神轉生的姑娘,私下裡也有著何等的惡趣味啊。
他其實不太習慣與這種前所未見的類型相處,有點不太自在地反問了一句:「……聽起來您像是有了個目標呢。我可以問問是哪個道場嗎?」
他覺得自己純粹就是隨口一問而已。不過這位惡神卻一本正經地回答了他。
「或許……是哪間鄉下的窮道場吧。」
小松:「……」
他再度無言以對。
沒錯,他也知道,鄉間確實有那種破破爛爛的、只能收普通鄉人做弟子的窮道場。他也曾經聽說,那些道場最窮的時候甚至每頓飯每人只有一條小魚,窮得連弟子差點都養不活,更不要說能夠培養出什麼堂堂正正的武士了——
不過,作為世襲的武士,他無論是本家肝付氏還是後來作為養子接任家主的小松家,都是至少五千石的名門,天生就有資格在薩摩身居要職;所以他還真的沒有深刻接觸過那些所謂的鄉下窮道場。
因此,乍然聽到這麼一位身份非凡——沒錯,無論是作為神子敬佩的什麼「學姐」一同來到此處,還是作為夜靈女神的轉生,她都身具非凡的身份——的年輕姑娘,用一種近似於憧憬和嘆息一般的口吻,提起「鄉下的窮道場」,瞬間就讓小松感到了一陣迷惑——與強烈的違和感。
他的眉心一瞬間就皺了起來。
他能夠察覺到,這就是朝雲故意泄露給他的線索。可是,他無法從這個似是而非的線索中獲得更多的消息。這讓他感到有點焦躁。
令人捉摸不透的女人,或許在別人眼中會感到有趣,會激發起男人本身的征服欲——但是在他眼中,就全然只是麻煩的代表。
他長期身居高位,喜愛的也是易懂又可愛的嬌花。然而這位惡神轉生的小姐,雖然他依舊按照自己的說話風格,偶爾也稱呼她為「花朵」,但他覺得她給人的印像並不像是什麼嬌花,而像是——
他一時間也想不出她像什麼植物。要說起來,他倒是覺得她不像是什麼花朵,反而像是風中的一杆修竹,盡管被風勢強壓著而彎下了腰,也不可能被輕易折斷;無論被壓制到多麼低下、多麼狼狽的地步,也不可能自己主動倒進泥淖之中——就是那樣的感覺吧。
可是這種結論給人的感覺並不好。因為他對付不了這樣的女人,也輕易操控不了這樣的女人。偏偏他還不得不對這樣的女人投注過多的關注度,因為她那個奇特的、除了白衣宰相和他兩個人之外尚且無人得知的身份和來歷——他還得對她好一點。甚至,他還得試著博取她的好感,徹底把她牢牢籠絡在自己身邊,讓她成為自己最好的助力,而不是幕府的。
薩摩出身高貴的年輕家老大人,其實也沒有什麼討女人歡心的秘訣。
柳泉皺著眉頭,看著自己的房間裡擺了一地的禮盒。
「這些都是什麼?」
一旁的侍女討好似的笑著。
「啊呀,您看,這些都是小松大人送給您的禮物——」她一邊說著,一邊忙於和其他侍女一道把這些華貴的盒子全部打開,將裡面的物品展示在柳泉的面前。
昂貴的衣料、鏡台、脂粉、首飾,甚至是點心……最後的幾個大盒子裡,疊放著的,是幾件一看就十分華麗的和服。
柳泉:???
「他為什麼要送我這些東西?」她倒是感覺有點好奇了。
薩摩的家老哪有那麼容易刷好感度。更何況她還沒怎麼開始刷。
那麼……這就是衝著她那個被本世界的劇情自動補完力量合理附贈的「夜靈女神轉生」的秘密身份了,是嗎?
為首的那個侍女似乎已經很習慣於被詢問這種問題,她滿臉堆笑地殷勤答道:「當然是因為小松大人想要知道您的喜好呀——」
柳泉挑了挑眉。
「你家大人對保鏢都是這麼熱情體貼的嗎?」她摸了摸下巴,帶著點有趣的神色,端詳著侍女們在她面前展開的那幾件和服的花色。
沒想到薩摩年輕的家老大人還是很有品味的。這幾件和服的圖案和顏色搭配得恰到好處,除了顏色似乎粉嫩了一點,比較適合小少女之外,好像挑不出別的毛病。
侍女們似乎被她的問題噎了一下,沒有人敢於回答。
柳泉也不在意她們的答案,就那麼笑眯眯地注視著她們一樣樣把禮物從精美的外盒裡拿出來擺好。直到兩位侍女舉著一件和服走向她,似乎打算恭敬地把和服披在她身上試穿的時候,她才又出聲了。
「那麼,你們誰能告訴我,在這一堆禮物中,神子大人拿走了哪一樣?」
原先正展開和服,一邊一個打算替她披在肩上試穿的兩位侍女,動作倏然停滯了。
還跪坐在榻榻米上,為她擺出禮物供她品鑒的那兩位侍女的動作,也倏然停滯了。
還有那位正打算指揮其他侍女加快房間裡這場小型奢侈品展覽的為首的年長侍女,動作也倏然停滯了。
柳泉好像一點都不生氣。她彎起眉眼,環視四周僵住的侍女們。
「啊,或者我該問——這麼漂亮的和服,想必是專門為神子大人定做的吧,難道神子大人就一件都沒有看上嗎?」
侍女們:「……」
她們緊張萬分地低下頭,悄悄交換著眼神,卻沒有一個人敢於開口回答。
柳泉又摸了摸下巴,撲哧一聲笑了。
「行了行了,」她回過頭對兩位為她展開和服兩襟的侍女說道,「這些禮物,我都收下了。不用試穿了,疊好之後替我都放在那邊的櫃子裡吧。」
她的話仿佛像是某種命令一般,侍女們瞬間又都恢復了正常工作的姿態——不過,她們開始按照她的指令,一樣樣重新把剛剛擺出來的禮物放回盒子裡。
為首的年長侍女還是帶著一點憂心似的,試圖為她的主人說上一句好話。
「這些都是小松大人特意為神子大人和您兩個人挑選的禮物……只是稍早前您不在,小松大人就先去了辰巳屋……」
辰巳屋是神子一行人下榻之處。柳泉本來也住在那裡,最近幾天是因為要擔任薩摩的家老大人的保鏢(?)一職,才跟著他轉到他的宅邸入住的。
那位為首的年長侍女當然理解這種「環繞在家老大人周圍的小姐們彼此之間隱約的角力感」,所以她也並不會因為這一位朝雲小姐的和顏悅色而喪失掉警覺心。為主人圓場是每一位優秀僕從的必備技能,所以她窺視著朝雲小姐的表情,繼續說道:
「絕大部分禮物都被送到了您這裡來……這還不夠說明小松大人的心意嗎?我聽聞神子大人那裡,只得到了一柄小鏡子……」
然而,這位朝雲小姐好像一點也不為之感到動容。她似乎不太在意似的朝著她揮了揮手,臉上帶著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慢悠悠地說道:「那柄鏡子,一定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吧……唔,讓我想想。是特別昂貴?特別珍奇?上面有著什麼特殊裝飾或者圖案?還是——在眾多禮物中,是小松大人最中意的那一樣?」
為首的侍女:「……」
然而朝雲小姐看起來好像一點也不沮喪。她笑嘻嘻地又朝著捧起那堆禮盒的侍女們隨意地一揮手。
「真過分哪,小松大人。」她評價道。
為首的侍女默了片刻,拿不定主意朝雲小姐現在還想不想要這些禮物,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試著探問道:「……朝雲小姐,那這些禮物……您看……?」
在她看來,有骨氣的小姐們當然會有骨氣地拒收。被小松大人的風采迷惑了內心的小姐們當然會飛快地原諒這堆缺了一柄小鏡子的昂貴禮物背後的故事,然後把這堆殘缺的心意的代表歡喜地收下。
可是,朝雲小姐的反應再一次讓她感到了驚詫。
「收啊,為什麼不收。」朝雲小姐微微睜大眼睛,看起來好像比她還要驚訝似的。
「不把這堆禮盒收下,我到時候拿什麼扔回到他臉上?空氣嗎?」
侍女們:「……」
朝雲小姐又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嚇你們的。」她又懶洋洋似的朝著她們擺了擺手,示意她們去把禮盒都堆放到櫃子裡去。
「和『沒有欲求』的神子大人不同——」她拖長了尾音。
「我,可有著很深刻的願望呢——」
「……是一定要達成的事情啊。」
第1213章 【無責任番外·山南篇】·ENDING·7
氣氛好像有點尷尬。
可愛的神子大人這麼想道。
現在他們一行人——確切地說, 是只有薩摩的家老大人、隨行的薩摩藩士、以及神子本人和朝雲學姐——正行進在京都的街道上。
為了遷就神子本人的意願,他們選擇了步行。結果, 小松大人就活像現世的偶像明星出行一樣,一路上旁邊幾乎圍滿了圍觀的人群——絕大多數都是女性。
神子都要被看得不自在起來,更不要說那些一臉愁苦之色、交頭接耳地抱怨為什麼不乘轎或騎馬,導致今天這種窘況的薩摩隨從們。
結果,唯二的兩個一臉泰然自若的人,居然是家老大人本人,以及朝雲學姐。
神子一邊苦惱著,一邊覺得朝雲學姐能夠頂著那些議論和指指戳戳,從容鎮靜地繼續走在小松大人身側,真是太不容易了——
原先,在引發人群騷動之前,他們行走時的位置大致是小松走在中間, 神子在他右邊, 而朝雲則在他左側——這種站位是薩摩藩士再三爭取來的, 因為起初神子想拉著朝雲學姐一起走在小松大人的右側, 這樣的話方便一路上和學姐閑聊;可是薩摩的藩士們睜圓了雙眼,大吼「這樣的話小松大人豈不是就成了神子大人的隨從嗎!今日可是去和那些長州人會面的!平日也就算了, 今日決不能在旁人面前墮了我們薩摩的尊嚴!」, 即使下跪擋在前方, 也堅持要讓家老大人走在正中間。
在爭執的過程中,神子看了看一臉愜意之色的朝雲學姐, 總覺得學姐身上散發出一種奇怪的氣場,仿佛她絲毫也不在意能用站位就貶低一下薩摩的家老大人似的。這讓神子瞬間就意識到了這件事不能跟學姐商量, 因為學姐說不定會笑著輕飄飄地回答「靠走路的位置才能維護的尊嚴也真是廉價啊」之類可怕的話!
最後, 在家老大人發火訓斥隨從之前, 還是神子妥協了。
於是,現在家老大人的確是走在正中央了,路旁人群的焦點也都凝聚在他的身上,他甚至開始利用自己的魅力來向一位在長州藩邸幫佣的女孩子來打探長州藩邸內部的消息了——只需要幾句和顏悅色的話,那個女孩子就恨不能把整個長州藩邸自己所知道的情況全部都掏出來說給他聽!
神子覺得這樣有點奇怪。不過她看了看走在小松大人另外一側的朝雲學姐,很快就意識到小松大人主動放送魅力、使用美男計打探情報的行為,一點都沒有讓學姐驚訝。
神子忍不住身體往後縮了一下,繞開家老大人,從他身後悄悄向學姐的方向歪了歪,低聲問道:「您怎麼一點都不感到驚訝啊……」
學姐詫異地看向她,仿佛問出這個問題的她才是那個令人驚訝的人似的。
「小松大人只是善用自己的一切優勢而已。」學姐說,「換個人來說不定還做不到這樣的事呢……」
神子愣了一下。
「可是,為了一點情報就這樣……」
她的話還沒說完,忽然發現學姐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難解的笑意。
「為了一點情報?」學姐重復了一遍她的話,然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唇角輕輕地翹了起來。
「為了傳遞或獲取情報,即使只有一點點……適度的演技完全是可以理解的。」學姐居然十分通情達理(?)地說道。
神子:……?
她看著學姐抬起視線,目光仿佛落在很遠的地方。在周圍充斥著嘰嘰喳喳的花痴言論的環境裡,她卻覺得那一刻的學姐思緒仿佛已經不在此地了。
「雪君,」她聽見學姐輕聲問道。
「京都……有一個地方,叫做『高台寺』,你知道嗎。」
神子:??
她竭力地想了一下,然後在自己所學過的歷史課上,找出了和這個地名有關的信息。
「您說的是……北政所寧寧隱居的地方嗎?」她問。
學姐微笑著,輕輕搖了搖頭。
「不,我說的是——御陵衛士的屯所。」學姐回答道。
神子:?!
「現在說這個……可能有點……為時過早吧?」她為難似的提醒學姐道。
學姐無聲地啊了一聲,看起來好像一點也不為這種小小的失言感到愧疚或心虛似的。
「我並不是要提及那段歷史,」她說,遙望著前方灰蒙蒙的天空,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
「我只是想起了……為了傳遞情報,也曾經有人在那裡,情真意切地……發揮過至高的演技呢。」
神子:「……您所說的話,我聽不太懂呢。」
學姐慢慢地彎起眼眉。
「沒關系,」她說,「我只是突然想到而已……」
「將來,也不會再有那樣的事發生了。」
最近,一切仿佛都很順利。
薩長開始和談了,進展得似乎也很不錯。
京都的街道上還是經常需要淨化怨靈,幕府的陽炎組也一直在出沒;但神子和八葉都十分勤勤懇懇地到處巡邏,控制著事態沒有惡化。
然後,神子今天終於因為過勞而倒下了。
大家匆忙將神子送回薩摩藩邸,幸好藩醫診斷只是過度疲勞,好好休息即可。
大家聚集在大廳裡等候神子醒來,但當侍女過來傳話說「神子醒了,看起來氣色不錯」的時候,大家卻都猶豫起來,擔心一時間去探病的人過多而打擾到神子。
最後,大家一致決定拜托身為溫柔好學姐的朝雲去探視。朝雲平時就很細心可靠,作為女性也不會讓神子感到不自在,正是最佳的人選。
完美扮演著霓虹好學姐的柳泉當然不會拒絕這種請求。她站起身往神子休息的房間走去,結果剛剛走到距離房間還有幾步之遙的走廊上,就聽見什麼聲音也阻隔不了的障子門後傳來神子和薩摩的年輕家老的談話聲。
……很好。柳泉感覺自己一定是觸發了【偷聽到重要對話】的老梗。
於是她停下腳步,左右一看附近並沒有其它人,右手輕輕一揮,就給自己施加了一個靜音咒——這種無杖魔法對於她來說還是小CASE——然後悄悄走近神子房間的障子門,謹慎地選擇了一個絕佳的竊聽位置,使得自己在確保聽到屋內傳出來的一切對話的同時,室內的人也不會看到自己投在障子門上的身影。
她聽到室內傳來神子的聲音。似乎還帶著一絲疲累的氣虛感,但是神子的語調十分真誠。
「……對不起,我剛剛好像聽到了藩士在責怪小松先生……這都是因為小松先生作為八葉要跟我一起行動,所以讓小松先生和薩摩藩的大家感到困擾了吧……」
薩摩的年輕家老好像半真半假似的嘆了一口氣。
「啊,那個啊,」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清朗感,就像是冬季融雪形成的溪流在山間蜿蜒流動的聲音。
「沒必要太把他們的話當真……藩內的事務我也一直都在好好完成。」
神子擔憂地說:「可是……和我們整天一道行動,占用了您太多的時間吧。這樣您就需要很多額外的時間才能處理完公務……」
小松輕聲笑了起來,剛好打斷了神子的話。
「你擔心我,這讓我有點開心。不過,你說這樣的話,是不想讓我再跟你們一起行動了嗎?」他半開玩笑似的問道,言語間將「玩笑」與「質問」之間的分寸把握得極好。
果然,神子立刻就上套了。
「當然不!……您怎麼會這麼想?!」她提高了一點聲音,認真地反問道。
小松含笑說道:「那今後就更多地依賴我一點吧。因為區區小麻煩,多少也無礙……明白了嗎,雪?」
柳泉:「……」
這台詞大大的不妙。這好像是要進入個人線的預兆。
看起來她接下來必須加緊進度才行。或許她應該稍微拋棄一點所謂的面子,表現得更明顯一些。
可是她當然也知道,現在就破門而入打斷劇情發展,也並非是聰明的舉動。
薩摩的年輕家老不會容忍一個在外窺視自己言行的人,尤其是這種隱私的感情線場面。她要是現在就現身的話,大概率會直接GAME OVER。
因此柳泉只是放緩了呼吸,繼續在門外靜聽著屋內接下來的對話。
還好神子還維持著游戲裡的原有人設,是個情感十分遲鈍的姑娘。她好像壓根沒聽出小松的台詞裡有多麼意味深長的暗示似的。
薩摩的家老當然也是有格調之人,不會緊緊逼迫著一朵病體未愈的嬌花;所以他很快就換了個話題。
「……告訴我,雪,你會這樣,是因為怨靈封印和穿越時空的緣故嗎?請別敷衍我,要說真話。」
神子沉默了一霎。
然後,她低聲應道:「是的……我想,大致是那樣吧。」
薩摩的年輕家老好像很受觸動。他連聲調都變得低沉了一些。
「果然如此。」他嘆息一般地說道。
「可是,你難道不是為了恢復你的世界而竭盡全力的嗎?然而,卻為何要如此傾力於這個國家?」
他的聲音裡蘊含著某種不知名的意味,一句一句就像是要逼問出什麼非常重要的答案似的。
「為了與自己毫無聯系的國家,傾盡全力直至倒下,你自己不認為不合理嗎?」
柳泉:!!!
不行,現在她必須,立刻,馬上登場才行!
這個問題毫無疑問是刷個人線好感度的選擇肢,作為一位專業的惡毒炮灰女配,她可不能讓可愛又富有奉獻精神的神子搶在她前面把動人的台詞說出來!
她迅速後退幾步,然後飛快地解除了靜音咒,反而重重地把腳步落在木質的地板上,發出咚咚的聲響。
果然,她在幾步趕到神子的房門外時,剛好聽到神子的注意力被岔開,發出了新的疑問聲:「外面……有人?是誰來了?」
柳泉停在障子門外,確認自己的身影已經在障子門的白紙上勾勒出一個輪廓來,才微微提高了一點聲音。
「是我。」她說,語氣裡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心和擔憂。
「雪君,你感覺怎麼樣了?大家都很擔心你呢,可是又怕都湧過來探望的話會打擾你,所以就派我做代表先來看看你——」
她溫柔好學姐的台詞還沒刷完,面前緊閉著的兩扇障子門就唰地一聲陡然打開,差點把她嚇了一跳。
站在門後的,就是薩摩的年輕家老。
第1214章 【無責任番外·山南篇】·ENDING·8
他站在那裡, 似笑非笑地望著她,仿佛他剛剛猛地一下在她眼前飛速拉開障子門就是故意的, 故意要惡劣地嚇她一下,讓她知道他的不滿——他肯定是覺得她來得太不是時候了!
哦耶,她覺得自己來得簡直太是時候了!看到他不悅,她就喜悅起來了!這是一位優秀的新選組隊士應有的素養!就是不讓薩摩人開心!
他的身材修長,站在門口剛剛好能把屋內嬌小的神子的視線擋個結結實實。
於是,柳泉索性也趁著這個機會,一邊口中溫柔地把霓虹好學姐的台詞刷完,一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活像是個關心小綿羊學妹、防備著薩摩風流大灰狼的感天動地護崽好學姐一樣。
「……沒想到小松大人也在這裡啊。」她溫柔地含笑說道,語氣和她狠狠瞪去的視線形成了奇妙的對照。
「藩醫說你是太過疲勞了……最近這幾天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啊。驅逐陽炎的事就交給我吧……會連雪君的份一起加油的!」
神子感動萬分地發出「啊」的一聲。假如不是因為剛剛醒過來,還坐在榻榻米上沒有起身的話,柳泉毫不懷疑她一定會感動地奔過來,向自己發射安心又佩服的眼波。
「果然, 朝雲學姐還是跟在學校裡的時候一樣呢……」神子感動地說道, 並且因為觸動了她對於現世的記憶, 她看上去有一點感傷, 已經完全忘記了小松剛剛那個馬上就要進入個人線的好感度提問。
而且說著說著,神子的聲音就愈來愈低了;看著她一臉疲憊的樣子, 薩摩的家老大人畢竟是沒有再把剛剛那危險的提問重復一遍, 而是轉過頭去, 用一種堪稱溫柔的語調對她說道:「那麼,談話就此結束吧。你再在此處好好休息一下。」
神子點了點頭, 溫順地重新縮回了溫暖的被窩裡,把被子拉起來蓋到下巴, 側著頭眨巴著眼睛望著還擋在門口面對面的兩個人。
「那麼, 小松先生和朝雲學姐呢?」她問。
假如此刻在這裡的只有薩摩的家老一個人的話, 柳泉猜測說不定他就會打算留下來陪陪可愛的神子什麼的……但是現在她強行切入戀愛場景正中,薩摩的清貴家老大人面對著神子把他們兩人放在同一個問題裡的提問方式,大概也不好再說「讓她先回去吧,我在這裡陪你直到你睡著」之類的好感度台詞了。
而且,柳泉也不會給他說出這種台詞的機會。
她搶在小松說話之前,笑眯眯地微微偏過頭,好讓自己的視線繞過擋在門口的小松的身軀,投向已經躺下的神子臉上。
「我可以回去和大家好好聊一聊天,等你睡醒……小松先生呢?和我一起去嗎?」她含笑問道。
小松的嘴唇微微動了動,有那麼一瞬間看上去似乎想要給出否定的答案。可是善解人意的神子比他的反應快得多——或者說,神子壓根沒有想過他會留下來陪伴自己這一選項居然是可能發生的——於是神子說道:
「我已經很困了……可能會馬上就睡著吧。小松先生有空的話,會去跟大家聊天嗎?」
她似乎只是純粹很好奇地望著站在門口的小松的身影。
薩摩的年輕家老微微嘆了一口氣。
「真讓人為難哪……」他悠悠說道,目光從神子身上收了回來,轉過身來,意味不明地打量著門外的那位溫柔好學姐。
「那就,去大廳吧。」他用一種溫柔的語氣——以及與此截然相反的、煩厭的眼神——這樣說道。
他剛剛是背朝著神子的,所以那副和語氣截然相反的神情,只有他面前的柳泉看到了。
柳泉的目光微微一閃,沒有多說話。
去往大廳的路上,整條走廊上仿佛只有他們兩個人的腳步聲回蕩著。聽得久了,好像也漸漸有了一些節奏,聽上去居然甚為協調。
小松走在前方,柳泉則在他側後方一步之遙。
又轉過了一個角落,薩摩的年輕家老毫無預兆地開口了。
「……你,到底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柳泉微微一愣。
小松卻好像沒打算讓她巧言令色地辯解,而是徑直沿著自己的思路說了下去。
「你,剛剛是故意的吧。在那種時候正好出現在神子的房門外——」
柳泉覺得自己必須爭辯一句才能顯得清白無辜了。
「假如我打斷了你們的談話,那麼我很抱歉。但是從大廳得到消息、再走到這裡,剛好就是在那個時候到達……我不知道您從哪裡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小松哼了一聲。
「……我確實能夠感受到您好像有點別的想法呢,」他直截了當地說道。
「我們為何不直接一些呢?說說看,您想從我這裡得到些什麼?」
柳泉在心底暗自「哇哦」了一聲。
……恐怕這位薩摩的年輕家老,是把自己當做危險人物了吧。
雖然這條路線有點偏差,但「惡女洗白」的大方向還是沒出錯的——她現在正處於路線的前期,惡女階段。
所以她索性慢悠悠地拖長了聲音,半開玩笑半認真似的答道:「您覺得我和幕府的白衣宰相翻臉之後,還能對您做出什麼危險之事嗎?」
小松微微一怔。
說得也對。
現在看起來,幕府和薩摩當然是對手。薩摩既然已經打算和長州結盟,那麼與幕府撕破臉也就是遲早之事。這位惡神轉生的姑娘,既然一開始就選擇了與幕府的白衣宰相反目,那麼她的立場就很明確了——
這麼想著,仿佛她其實也拿出了一腔赤誠,但是他卻並沒有采信一樣。
歸根結底,是因為他覺得像她這個樣子的姑娘,他從未見過,直覺上是很難對付的棘手類型,所以下意識地想要規避吧。
仔細想想,即使是作為惡神轉生,她這樣像個隨從一樣地跟隨著他行動,只是為了戒護他的安全,保證他不被陽炎組襲擊——
而且,神子淨化怨靈與陽炎,是在燃燒生命來完成;那麼,她呢?用那種強大的方式淨化陽炎,難道就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嗎?
這麼想一想,他,其實在不知不覺之中,是承了她很大的情……吧?
他不知不覺地就停下了腳步,然後轉過身來,把這個問題問了出來。
「我說……這樣整天跟著我,真的……沒問題嗎?」
他面前的朝雲微微驚訝地揚起眉。
「您指哪一方面?」
小松好像被她無賴一般的反問噎住,停頓了一下才說道:「……不去保護神子,真的沒關系嗎?!她可是……你也看到今天的狀況了,那種身體總要去淨化強大的怨靈和陽炎,還要不時經歷激烈的戰鬥,太勉強了一點吧……」
「我又不是神子的八葉。」朝雲淡淡答道,「你不記得天海當初說過的話了嗎?我可是世人所認為的惡神,我沒有保護神子的義務。」
這幾句話好像一時間噎得薩摩年輕的家老大人說不出話來。
迄今為止他遇見過很多很多不同類型的女人。應該說,他自認為熟知自身的魅力所在,對於應付這些不同類型的女人也極有心得。對他來說,戀愛只是一種娛樂,他享受那種樂趣而不作長遠的打算。作為薩摩主政的家老,短時間內他並無意於為薩摩藩增添一位高貴的夫人。
雪作為龍神的神子,起初在他看來是政治上十分值得利用的絕好資本。但是雪強大的、獨一無二的能力混合了她那種天真遲鈍的性格,成為他所見過的女人裡絕無僅有的特殊存在。
而面前的這位人間的惡神,即使歷經數百年的人世沉潛的刑罰,關於她的傳說已經變得很少了,但在有限的那些故事裡,仍然擁有一副性格善變,手段無情的形像的夜靈女神——則是令他十分困擾且困惑的存在。
他是神子的八葉,與神子的羈絆幾乎算是與生俱來。而且神子是那樣一種純真可愛、對人全心信賴和依靠的善良少女,想要對她產生親近和欣賞之情,產生想要拼盡全力守護她的心情,真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
可是這位夜靈女神卻不一樣。
她墜落人間的刑罰尚不明確究竟為何,但是她轉生成為了擁有凡人的身體和神祇之力的半人半神體質,依舊能夠以她那種傳說中的善變性格和無情手段來對付擋在她面前的一切敵人,這種面貌真是令人困擾不已。
因為她到目前為止不但擁有著神子的舊識這樣一重身份,還拒絕了天海的誘惑而站在他們這一邊,因此他的理性也很難單純地把她當作傳說裡那個惡神來憎恨和排斥。
但是要讓他像信任神子一樣地信任她,像親近神子一樣地親近她,又是決不可能的事情。
這種微妙的身份和感受,每天都在挑戰著他理性的神經。而且最近一段時間以來,更糟糕的情形好像又正在慢慢地發生。
沒錯,作為一個十分受到女性歡迎的成熟男人,他還沒有笨到看不出來她對自己產生的那種似有若無的、名為「喜歡」的情感。
雖然他有點弄不懂她為什麼會看上他——明明那一次天海自己說,在遙遠的過去,她的兄長曾經訂下了她和天海之間的婚約;即使他們兩人現在都已墜落人間,漸行漸遠,但一個在名義上擁有白衣宰相這樣的未婚夫的女人,居然眼睛裡看到的是他,即使他對自己再有自信,也不得不說她的選擇實在是……呃,實在算是一種對他的、無聲而最大的贊美。
他也曾經煩惱地暗自反復推測過她產生這種莫名其妙的情感的起因。想來想去,他只能想到一個肇因——就是那次天海來襲,和她談判破裂以後竟然試圖直接下手對她不利,而他剛巧在旁邊出手救了她。
「……你是笨蛋嗎。」他忍不住自言自語地說道。
就為了這麼荒謬的一件小事?那根本就是舉手之勞好嗎?而且他當時出手的動機也不見得多麼純正,純粹只是為了和天海對著干,以及覺得適時施恩於她,可以讓反抗天海的行列中多出一位神祇,無論如何也算是很好的生力軍而已。
假如不是為了這些,他才不會出手相助。他沒有那種閑情和精力把每一位需要幫助的女子都救一遍。他是看到救她有利可圖才會出面的。所以她由此而產生的情感真是愚蠢至極。
而且,神子是被大家保護得很好的、天真無憂的少女,因此對感情之事極端遲鈍,這也還有情可原;但是夜靈之神?即使在她轉世的這一世,她也年齡足夠大到不要對男人產生不切實際的期望才對吧?
何況,她是個聰明的女人。只看她那天面對天海的娓娓勸誘,還能冷靜理智地拒絕——那一番拒絕的言辭說得何等絕妙而無情!真不愧她在傳說裡的那種高貴冷漠的形像!——就能夠看出,她的頭腦靈活,行事理智,其實是個頭腦十分聰明敏捷的女人才對。
……可是這樣的女人居然看上了他。這真是不合情理的一件事。
而且她又不是那種隨便就可以拒絕的女人。不論她作為白衣宰相從前的未婚妻,還是夜靈之神的這兩種身份,都不是他能夠像對待那些普通女人一樣說上幾句狠話,干脆利落地了結了這種不合情理、不切實際的戀慕的。
麻煩的是,他現在還被白衣宰相麾下強大的陽炎組給盯上了。為了不影響到神子的安全,他必須脫隊單獨行動。
他當然不想笨頭笨腦地去魯莽地逞英雄。假如在保證神子安全的前提下,自己身邊也有強大的同伴保護自己的話,當然很好。他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完,不能這樣隨隨便便就死在宰相的手裡。
可是他這個實力強大的同伴啊,每天都讓他傷腦筋。
說到底她也沒給他惹什麼事。他在處理公務的時候,她就安安靜靜坐在一旁看書。有時候會自己跟自己下棋,或者自得其樂地一個人玩些奇怪的紙牌游戲。他在出門的時候,她就時刻不離地隨侍左右,甚至拒不乘轎,而是跟他一道騎馬並轡而行——要不是他是地位超然的薩摩藩家老,沒有人敢公然在他面前大聲質疑他和一個女人整天一道騎馬的奇怪行為的話,他很懷疑自己會不會被各種關於此事的議論給洶湧淹沒。
而且,他剛才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脫口而出的那一句「你是笨蛋嗎」也好像完全沒有影響到她似的。
和神子不同,她是幾乎時刻都保持著敏銳感官的女性。他才不相信她沒有聽見他剛才那句話,可是她表現得就好像完全沒有聽見那句冒犯的言語似的。
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她突然微微偏了一下頭,目光灼灼地望著他,臉上似帶著一個有些俏皮的笑容,顯得心情很好似的。
「我在想——」她故意拖長了聲音,慢吞吞地說道,「一下把女子喚成花朵,一下又說是笨蛋……家老大人,您這樣會讓人很為難的。」
……她果然聽見了剛才那句話!
她笑得雙眼彎彎,身後映襯著白晝的日光,從廊外的庭院溫暖地灑進來,使得有一瞬間她看上去就像是身姿挺拔地佇立在光裡,那樣開朗明亮光艷照人,整個人仿佛都在發著光。
……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傳說中的惡神,主宰夜靈的性格善變無常,手段冷漠無情的女神啊。
事後想起來,他不得不承認,大概就是這一刻,他忽然動了某種惻隱之心吧。
不太忍心繼續秉承著冷靜的理智,單純地利用她去和天海以及天海手下凶狠的怨靈與陽炎對抗的想法,也是從這一刻開始的吧。
甚至是那些對於她剛剛闖進來打斷了他與神子的交談而產生的輕微慍怒感,現在也消散得無影無蹤。
畢竟,有著這樣燦爛笑容的惡女……也值得活得更久一點,不是嗎。
第1215章 【無責任番外·山南篇】·ENDING·9
這一天, 柳泉獲得了一點難得的閑暇。
薩摩的家老大人說是有事要與神子一同出行,然而柳泉知道他其實是想帶神子去參觀京都的景致。
柳泉不像神子,是剛剛穿越過來的觀光客, 她對京都地形可已經熟得不能更熟了,所以毫無一起出門觀光的興趣——更何況,說不定薩摩的家老也不希望有人跟去。
太頻繁而主動地介入每一個好感度事件,是會引發本世界劇情的反彈的;因為歸根結底,這個世界所承認的女主角還是神子, 柳泉要做的事情其實是在確保世界還維持不崩的情況下, 盡可能地從女主的手中偷到更多好感度, 最終截斷系統菌所認定的目標個人線。換言之,薩摩的家老大人之所以不幸被她盯上, 只是因為系統菌經過一系列復雜的判定過程, 認為有必要截斷他的個人線發展而已。假如神子在這個世界裡青睞的是其他八葉或角色,柳泉是不需要棒打鴛鴦的。
歸根結底, 只要能夠盡快截斷家老大人的個人線,她是扮演這種面目可憎的橫刀奪愛女配也好,或者只是作為一位通情達理的炮灰女配也好,其實並無所謂。
她已經能夠感受得到薩摩的家老在無意中對她的態度的松動。或許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到, 但他無論是看在她那個惡神轉生的設定的份上刻意送她禮物,還是平時習慣性地對她產生一點不必要的關切,這都是他的想法逐漸產生變化的征兆。
她當然不排斥這種良好的征兆。誰說友情線就不能修復世界了呢?
而且, 她出來執行任務的時間也有一點久了。雖然任務世界和現世的時間流速並不一致,甚至可以說以現世作為參照物的話,這段時間是停滯的;但是能夠早點回家畢竟是好的。
……回「家」?
這個想法讓柳泉突然愣了一下。
好像已經很久了……沒有產生過「回家」這樣的想法。現世的家庭已經回不去了, 而且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 好像那個「家」就已經沒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但是現在, 為什麼會覺得那種建立於虛幻的「未來」時代裡的某個落腳之處,變成了「家」的概念呢。
她這麼想著,並沒有注意到一旁街邊的一條暗巷裡,有幾個人閃了出來。
直到她聽見自己的側後方傳來一聲輕叱以及拔刀的清脆聲響,幾乎與此同時,有刀鋒斬落的聲音,挾起的風聲刷一下從她耳旁近處掠過——然後是沉悶的刀刃劈入軀體的聲音。咚的一聲,有人體沉重地倒在地上的聲響。
她瞬間就清醒了過來,往後跳開一步,剛想出手——
刀刃已經瞬間如電般從她身旁切過,唰唰幾下,就已經在眨眼之間結束了戰鬥。
「哦呀,是那樣的小公主也仰望著的人呢。」一個有點輕浮的語聲在她身旁輕輕揚起。
柳泉一驚,陡然轉身,赫然看到新選組的那位威名赫赫的鬼之副長站在那裡,衝著她露出一個有點玩味的笑容。
柳泉:!!!
她當然也知道這個世界裡存在著新選組,也存在著那些擁有她熟悉的姓名的人物——衝田總司甚至是神子的八葉之一。不過,那位「衝田總司」幾乎與她所認識的那一位毫無任何相似的特質。
來到這裡多時,不管她是不是有意無意地去關切或打探,關於新選組的消息總是會傳進她的耳朵裡的。於是她早就知道了,在這裡,新選組總長山南敬助好像極少露面或出面做事,副長土方反而大出風頭。
那個人風流瀟灑,面對女性的仰慕總是能夠游刃有余地應對,甚至還會主動出手撩撥人心;他一點都不像是她所認識的那位鬼之副長,所以她一直都沒有動過想要去親眼看上對方一眼的心思。
那個人,對她而言,應該完全是一位頂著「土方歲三」這個名字的陌生人。
可是現在,這場她一直試圖避免的會面猝不及防地降臨了。並且,她還是處於承蒙對方援救的狀態下。
……這就很尷尬了。事實上,她感覺自己的大腦瞬間就化成了一團漿糊,暫時喪失了清醒理智的運行方式。
「什、什麼仰望……」她結結巴巴地說道,一時間因為感覺太驚訝了,完全想不出要怎麼回應他才適合。
「什麼仰望……?」他語氣輕浮地又重復了一遍她的疑問,含笑答道:「你沒察覺到嗎?……那位龍神的小公主,心裡是很崇拜你的呢。」
柳泉愣了一下。
當然,她並不是完全沒有察覺神子對自己的那種敬慕——不,不如說,正是因為神子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女,所以本能地仰視著她這個二十二歲的大姐姐,認為她曾經的出色是自己一輩子也達不到的表現,因此會信賴,會仰慕,會想要依靠——
這都是她刻意刷出來的好感度。也同樣利用了朝雲原有的「溫柔優秀好學姐」的形像,對此她並不感到有什麼內疚,因為她並沒有利用神子對她的好感去做什麼有害的事情。
一位在絕大多數人眼中風評很好的惡女——正是這種矛盾的組合,才會給人留下深刻的印像,不是嗎。
柳泉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別跟我開玩笑了吧,土方先生……」
最後那個稱呼說出來的時候,要遠比她所預想的要容易出口一些。或許是因為,她深知這一切都只是台詞,所以說出來的時候感覺自己真正的意識仿佛游離於這段劇情之上,有種空茫的不真實感。
她頓了一下,情真意切似的嘆了一口氣。
「神子很快就會成為一位比我還出色的女性,這種少女時代對於稍微年長些的大姐姐所產生的、善意的羨慕之情也馬上就會消失的……說到底,她才是龍神眷顧的人選,而我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她這麼坦率地承認自己的不足,似乎讓土方吃了一驚。他細長的雙眼眯了起來,興味十足地打量著她。
「這樣美麗出色的女性卻能坦率面對自己的不足之處……這正是你特別的地方啊,姬君。」
柳泉:「……」
好吧。既然這裡有一位言必稱「花朵」的薩摩的家老,那麼再多一位言必稱「姬君」的新選組的副長,好像看上去也就沒有那麼違和了,是吧?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還真不愧是一組絕佳的對手啊……
「不過,近日的京都很不平靜,你這樣一個單身女子在街頭行走,毫無防備,會給人以可乘之機的哦?」
土方說出「姬君」時的語氣是輕松含笑的,但緊接著提醒她注意安全的語氣就冷淡了下來。他冷笑著踢了踢腳下倒著的浪人,對她說道。
「尤其是像你這樣身份特別的年輕女性……厭惡神子的人自然也會想要找你的麻煩,擁護神子的人嘛……」
他刻意拖長了一點聲音,尾音幾乎淹沒在意味深長的笑意裡。
「我也從總司那裡稍微聽說了一些事情。看起來姬君的存在,在一些人眼中或許會取代小公主,因而產生了一點危機感呢——」
柳泉的眼瞳一瞬間瞠大,緊接著又斂了下去,微微嘆息了一聲。
「謝謝您方才的幫助……我確實是大意了。」
她誠實地說道,目光向下落在土方剛才打倒的那個浪人身上。
「姬君有心事?」新選組的鬼之副長若無其事般地大喇喇問著她。
柳泉的目光又投向面前這個笑得滿不在乎的男人,似乎閃爍了一下,好像是在記憶中搜尋某種關於他的刻板印像;最後,她似乎放棄了似的,簡單點了點頭,十分坦率地回答道:
「正如您剛剛向我坦率指出的那樣……我無法讓每一個人都認同我的存在。」
土方的目光一瞬間突然銳利起來,明亮的光芒在他細長的眼眸中一閃而過。不過他臉上那個有點輕浮的、滿不在乎的笑意絲毫未改,就那麼率直地注視著面前的這個年輕的女子。
假如說神子還是顆未熟的、生澀的青蘋果的話,那麼面前這位就連神子也不由自主地仰望著的年輕女子,就是一顆已經成熟、散發著甜美香氣,但想要下口的時候卻有可能被酸一下的紅蘋果。那種青澀笨拙和甜美優雅並存的矛盾感卻在她身上完美地混合起來,讓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幾眼。
雖然之前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正式面對面地交談過,但是總司回到屯所的時候也曾經在閑談中說起過她。而且,作為跟薩摩的家老似乎走得很近的人,她也受到了新選組的額外關注——山崎在搜集情報的時候,也曾經額外向土方彙報過關於她的事情。
因此,即使他們今天才正式會面,但土方其實已經聽說過了很多關於她的事,也在內心對她這個人勾勒出了一個基本的印像。
她平時好像對待不熟悉的人都是冷冰冰的,不能說無禮,但毫無疑問在那層彬彬有禮的態度之下掩藏著一種小心翼翼的防備感;但是待他的態度似乎沒來由地就好得多——這對於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而言似乎太過於優待了一些。土方有點懷疑這難道是因為看在總司的份上?
他一瞬間就又否定了自己的這種想法。
不,不是因為總司。而是因為他自己——他土方歲三的名聲,才從她那裡收到了比預期之中更好的優待。
這真奇妙。他可知道自己的名聲是個什麼鬼樣子——無論是冷酷無情的新選組鬼之副長也好,還是對待女性極為親切、手腕高超的土方君也好,似乎哪一點都不可能博得她的青睞。
所以這到底是為什麼這個女人會對他和顏悅色,就好像一開始就劈開了他身上的那種鬼之副長或少女殺手的迷霧,直接看到他的本心,認為他是個好人呢?
他勾起一邊的唇角,意味不明地笑了。
「……所以?」
她嘆了口氣,應道:「……所以,我應當怎樣做,才能像您一樣受歡迎呢?」
※※※※※※※※※※※※※※※※※※※※
10月19日:
可能算是個冷知識?
遙5的副長CV,和FGO的副長CV一樣,都是星野貴紀【。
遙5裡的副長比較近似於那個「會把堆滿屯所案頭的情書寄回家炫耀自己多受歡迎」的副長hhh
就是處理姑娘們的愛慕很游刃有余的那種啦w
悠于 2020-12-27 20:29
第1216章 【無責任番外·山南篇】·ENDING·10
土方愣了片刻。
他因為她意料之外的直言不諱而震驚了片刻, 然後才意識到,她所說出的到底是一件多麼不得了的事情。
她到底在說些什麼?是在暗示八葉內部對待她的不同態度令人困擾?還是在嘲諷他在女性之中游刃有余的處事作風?
不管是哪一種,都讓人陡然感到了一陣頭痛。
他擅長與各種女性周旋, 自然也懂得如何贏得她們的喜歡。作為新選組副長,他天然就自帶英豪光環, 有的是崇拜他這位年輕有為又英俊瀟灑的「武士大人」的女人。他要贏取她們的愛慕眼神似乎一點也不費勁。
可是,面前的這個年輕姑娘似乎並非如此。
她站在他的面前,眼神中含著一點笑意,左手卻依然按在腰間的刀柄上。這個動作無意中顯示出了她的警覺,以及——
某種長期以來隨時准備拔刀投入戰鬥的銳利感。
這種感覺並不會經常出現在一位漂亮女性的身上。事實上, 他所見過的女人之中, 只有那位神子隨身攜帶一柄細劍——總司說那叫「西洋劍」——但是, 神子並不會像她一樣,好像隨時隨地都能飛快地拔出刀來投入戰鬥。
她給他以一種錯覺, 就好像即使她站在他的面前, 說著想要像他一樣討人喜歡的話, 她其實也並非想要獲得他的喜愛。
她像一柄隨時准備出鞘的刀劍一樣凜然又鋒銳。可是, 一般的男人是不會喜歡像刀劍一樣堅不可折的女性的。那樣的女人太冷冽, 太強大, 會讓他們感覺難以控制於掌心。
土方慢慢地眯起了眼睛。
「……那要取決於你想要去做什麼樣的事情。」他簡單地回答道。
這句話反而讓她有一瞬的驚訝和恍惚。她臉上浮現了錯愕的神情, 頓了一下才說道:「……真沒想到土方先生會得出這樣的推斷。」
他笑了笑, 靜等著她的下文。
她卻顯得似乎十分難以開口似的, 靜默了很久,才慢吞吞地答道:「……可能, 算是一種犯罪吧……?」
他一瞬間睜大了眼睛。「犯罪?!」
然後他似乎就明白了一點什麼, 低下頭, 慢慢地笑了開來。
「哈……哈哈哈……」
她好像表情裡含著一絲抱歉似的, 睜大眼睛盯著他,卻並沒有再開口解釋自己的行為和動機。
「啊啊,我明白了。」他續道,狹長的眸子緊盯著她。
「我也稍微聽說了一點圍繞著龍神的小公主周圍的那些人……的事情。」他選擇著措辭,然後注意到她的臉上一瞬間就浮現了一絲帶著尷尬羞窘之意的暈紅。
似乎,他沒有猜錯?
「原本眾星捧月一般的人群裡,出現了另一位搶奪小公主風頭的外來者……天真可愛的小公主,卻毫無危機意識,還以為來的是可親又值得依靠的大姐姐……」他繼續說道。
然後,他看到她的長睫抖動了幾下,垂了下去。
「……可是,小公主不知道,這位親切的大姐姐,或許有著別的想法——」他拖長了尾音,眼角微微上挑,勾起了意味不明的笑意。
就連他也聽說過,最近神子總是和八葉的其他人一起行動。那位薩摩的年輕家老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總是脫隊獨自行動,但為了保護他不受陽炎的襲擊,神子所信賴的這位「親切的大姐姐」同樣跟隨薩摩的家老大人同出同進,因為這位大姐姐也擁有著可以消滅陽炎的神奇能力——
總司說起來的時候,只是單純地在好奇和思考她的那種神奇能力究竟是怎樣實現的。但是新選組副長可不一樣啊。作為在女性之中擁躉眾多、游刃有余的美男子,他當然能夠品味得出這其中浮動著的微妙氣氛。
雖然他莫名地討厭那位薩摩的年輕家老,也不得不承認對方有著吸引年輕無知小女孩的資本。他最討厭的事情之一就是在街頭巡邏的時候,看到那些年輕姑娘們都瘋了一樣地湧向小松帶刀出行時所帶的隊伍,追捧那位高傲的家老大人,引發一陣秩序的混亂。
……面前的這位美麗凜然的女性,難道也和那些天真無知的小女孩們一樣嗎?!
「小公主手下的那些人裡,什麼人最近是需要您時刻跟從保護他的安全的?……大概,只有薩摩的家老大人吧。」
他平靜地補上了最後一擊,看著她的臉漸漸因為窘迫不安而漲得通紅,心頭突然浮現了一絲微妙的異樣。
「難道……你不是這麼想的?你並無意於薩摩的家老?」他笑著問她,然後看到她的眼神閃爍起來。
最後,他聽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我知道您在說什麼。……我也知道在這個時代裡,與信念、忠誠、仁義或國家未來的方向相比,感情是微不足道的東西……」她慢慢說道,然後,語氣逐漸平靜而堅定起來。
「不過,我的人生,不希望成為任何人的籌碼。」
「即使出發點是善意,即使可以滿足我的奢望……也是一樣。」
「我一再重復著殘酷的人生……但即使這樣,這人生也不可能讓人拿出去作為交換。」
「我想要作出,讓自己無論什麼時候也不會後悔的選擇。」
「不想要那種,只能仰賴他人的施舍或恩惠才能建立的未來。」
她說完了。而有那麼幾分鐘時間,他只是站在那裡,吃驚地盯著她。
然後,他臉上的神情慢慢松動了,逐漸浮現出一個真正的笑意。那笑意慢慢擴大,最後使得他那張總是莫名有種凜冽之色的臉孔都柔和了下來。
「真讓人印像深刻啊,姬君。」
他含笑說道,那種吊兒郎當的表情重新回到了他的臉上。他毫不掩飾自己眼神中的激賞,開玩笑似的說道:「那麼,想不想和我來一場成人的交往呢,姬君?」
他看到她的眼珠一瞬間睜得圓圓的,不免覺得有點好笑。可是她很快就擺脫了那種讓她顯得有點笨拙的可愛神情,整個人都冷靜下來,輕輕地嗤笑了一下,答道:「……這麼光榮的機會,我想我還是讓給其他江戶或京都的美麗女性吧。」
「哎,江戶的女人啊,都很無趣呢。」他咂了咂嘴,半開玩笑似的盯著她,「愈是棘手的女人才愈讓人迷戀呢。……姬君,你說是不是呢?」
她面無表情地答道:「我對於這種事情沒有研究。您為何不找個真正懂得這些事情的姑娘來討論呢?」
這死板的語氣中和了她回擊的措辭中的犀利之感,這種微妙的矛盾感使得土方反而哈哈大笑起來。
「真遺憾哪,您的心不會屬於我∼」他輕飄飄地說道,語氣仿佛有絲輕佻,但卻意外地並不讓人感到不敬或被冒犯——歸根結底,這裡的這一位副長,在女子的面前,是知情識趣的,是游刃有余的,和她所熟悉的那一位一點也不相似;其實,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啊。
柳泉佇立在街頭,望著新選組副長用右手勾住外套的一角,瀟灑地將外套往肩上一甩,然後就保持著那個動作,回身慢慢地走遠了;他一邊走,一邊還將另一只手背在腦後,向著她悠悠一揮——姿態真的帥氣到了十足。
柳泉就那麼靜靜地站在原地,仿佛一時間忘記了時間的流逝,也不再在意是否會受到陽炎的襲擊;在她的視野裡,那個人漸漸走遠了,轉過街角,身影徹底在她的視線中消失了。
她在原地佇立了足夠久,久到系統菌都浮上來了。
【你為什麼要對他說那些話?在這裡,你們只是陌生人吧。】系統菌的聲音雖然冰冷,但聽上去並沒有多少指責的成分,語調裡更多的是好奇與不解。
【就因為他頂著那個名字與頭銜嗎?】
柳泉:「……」
她沉默良久,才轉過身去慢慢向著反方向走了起來,並且問出一句好像完全不相干的話來。
む……山南先生,最近都在忙些什麼?め
系統菌一滯。
【你應該沒有忘記執行任務時的准則吧?】它警告似的說道。
【隨意詢問起任何關於現世的狀況——包括身在現世之人——是禁止的。你應當專注於眼前的目標——】
柳泉打斷了它。
む我當然知道。め她輕輕答道。
む我只是想要知道山南先生最近在做什麼,是不是適應了那裡的生活……畢竟,什麼都不說就立刻把我一個人扔出來做任務,是不是也有點不夠人道呢——要知道我們當初達成的協議可是……め
【夠了!夠了!】系統菌好像突然不耐煩起來。
【山南敬助適應得很好!簡直好到讓人懷疑這個人的心計有多深!有這樣的能力和智慧,當初又怎麼會把自己陷於那種困境當中!】
聽著系統菌抱怨似的回答,柳泉卻忽然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む因為,他本來就是故意的啊。め她笑著回答道。
像獻祭自己一般……認為武士最重要的是劍術,認為自己只有頭腦能夠貢獻出來是不夠的……自虐一般地苛責著自己,自我厭惡著,將自己與大家隔離開來,拒絕大家的關懷,生活得猶如隱身於黑暗裡苦修的僧人,渴望著陽光,畏懼著陽光,最後懷著那些還沒能完成的希望與信念,就那麼灰飛煙滅了——
她忽然搖了搖頭,輕聲笑了。
む最近,我偶爾也會想起一些……特別特別久以前的事。め
系統菌:「……」
它好像對她的感慨一點也不感興趣。不過沒關系,柳泉本來也沒有想要勉強它對此感興趣。
她只是有一些話,想要對誰傾訴,可是最後卻發現這個世界裡自己是孤立一人的,並沒有任何可以放心傾訴的對像。
這種感受有點陌生。實際上,無論是在從前的哪一個世界裡,即使是她獨自一人前往的世界,她也沒有過這樣的感受。
在最初的新手村裡,雖然她措手不及地被丟到了那裡,必須一邊解謎一邊扮演一個乖戾又難以相處的女神經病,但是很快她就遇見了那個世界裡的絕對男主角——跡部大爺那種「一遇到網球相關的事情就絕對要當作自己的事管上一管」的性格,很快就讓她來不及為了自己是否孤獨的這種小事擔憂;他用各種各樣和網球有關的話題、事件、要求、目標與追憶,好像很快就填滿了她的日常生活與全部心思。
後來,手塚也出現了,並且為她帶來了那個著名的訓練計劃「繞著一切地方跑十圈」。
所以,她忙著訓練,忙著恢復,忙著一點點變強大,壓根就沒有時間傷春悲秋地去想自己在那個世界裡有多孤立,自己所扮演的信雅君在親緣方面有多糟糕——
然後,又是那個神奇的七王體制,德累斯頓石板主宰下的世界。在那個世界裡,她第一次徹底舒展開自己的雙翼,得以從一開始就像個真正的女主角那樣發出光芒來;從那個時候開始,不管踏入怎樣的世界,她都毫無迷茫,毫無忐忑,因為她有了能力,有了朋友,有了強大的內心——
可是現在,走在京都的街頭,這一路上的風景她差不多都很熟悉,不需要別人指引也能找到正確的方向與道路;然而她走在熱鬧的街上,覺得內心漸漸浮起了一絲孤獨感。
む……是因為我在這裡並沒有任何歸屬感吧。め她自我剖析道。
除了依靠設定而對她釋放友誼的神子之外,似乎沒有一個人是真正對她懷有單純的美好善意的。八葉待她客氣而疏遠,天海對她別有目的,即使是她攻略的對像——薩摩的年輕家老,對她的態度似乎也是復雜的,有戒備,有疑惑,有著許許多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然而那些情緒裡,仿佛並沒有深刻的好感存在。他對她和顏悅色,送給她昂貴的禮物,唯一的理由似乎都是因為她是惡神的轉生——
這種惡劣的心情,一直到晚飯後她攀爬上了薩摩藩邸的屋頂,然後呆在上面賞月的時候,好像也仍然沒有消減。
第1217章 【無責任番外·山南篇】·ENDING·11
坐在屋頂吹風當然有助於吹散一部分糟糕的心情。而且, 在她繼續把系統菌當作樹洞來傾瀉難得的負能量的時候,在空無一人的地方當然更加方便又不會被人發覺。
系統菌或許是實在受不了她攢了好幾個世界的負能量一次爆發的厚度,聲音聽上去都灰了。
【你也不是沒有碰到過和現在一樣糟糕的開局……這麼灰心喪氣大可不必。】
柳泉坐在屋頂, 隨手給自己的身上丟了個保暖咒。
む……可能是因為太久以來都被大家溫柔地對待著, 所以現在就格外難以適應回到糟糕的環境裡吧。め她說。
系統菌:【……你當初在幕末的時候也是一開局就要面臨女子之身秘密曝光的困境, 甚至出陣池田屋的時候不也是繼續承受著那些人的懷疑和監視的嗎……那個時候你怎麼接受度良好, 還活蹦亂跳地在池田屋面對著一百多人都敢挑釁——】
柳泉啊了一聲, 似乎還認真地想了想, 然後眨了眨眼睛,露出一點驚訝的神情。
む這麼說起來, 好像還真的是這樣啊。め她慢悠悠地說道。
む當時並不覺得……可是, 現在回想起來,是因為感受到了大家的信賴吧。め
む雖然還背負著欺瞞的罪名, 但是……那個時候就已經感受到了大家總有一天會原諒我,再跟我一起並肩戰鬥……め
む而且, 雖然土方先生經常衝我吼叫, 總司也冷嘲熱諷的淨是對我說些怪話……可是,局長對我很和善, 山南先生也很照顧我——め
她的聲音好像一下子就哽住了。過了片刻, 才繼續往下說。
む在池田屋那個夜晚,那樣危急的狀況下,山南先生相信了我。め
む即使當時屯所無人可派遣,但是,他讓我出陣, 正是因為他相信我不是壞人, 不是騙子, 而是他可以信賴的人。他覺得讓我去一定會派上用場, 不會傷害大家,而是會幫上很大的忙……め
む而且,他應該也知道,只要我那一晚表現得好的話,大家就會重新原諒我,相信我……め
她的聲音再度哽了一下,喉間仿佛帶了一點微微的沙啞。
む可是,後來,我一直忘記了感謝他。め
む一直忘記了對他說:「我沒有辜負您的信任喲,山南先生——」め
む……我該那麼對他說的。好好對他說。め
系統菌沉默了片刻,沒有再給她反饋「山南先生近期動向」,卻提醒她道:【……有人回來了。】
這句話就相當於「好了你現在可以收起那些對往事的追思立刻就戰鬥位了」。
柳泉深吸一口氣。
而另一邊,薩摩的家老大人不知道,自己出門一下午之後,晚間回到薩摩藩邸,卻能發現屋頂上坐著一個人。
他只消抬起頭掃上一眼就看出來那是誰。於是他嘆著氣,揮揮手驅散了要搶先怒吼的隨從們,自己則走到那個人的正下方,揚聲喊道:「……下來。」
那個人好像聽見了他的聲音,低下頭望過來,看到他之後,不但沒有從屋頂上下來,反而朝著他招了招手。
小松:「……做什麼。」
屋頂上的那位惡神姑娘用愉快的語氣說道:「上來欣賞一下今夜的月色如何?」
小松:「……」
「我可沒有那種閑情逸致。」他嘲諷似的笑了一下,加重了一點語氣。
「在藩邸裡不允許出現這種不莊重的行為,大半夜跑到屋頂上的理由只有一個能夠接受——那就是偵察情報……」
屋頂上的惡神姑娘哦了一聲,笑嘻嘻地應道:「哦∼對,對。是要偵察情報——」
她朝著某個方向比了個手勢。
「你看,今夜月光很明亮,從這裡能看到很遠的地方——那邊,是新選組的屯所吧。」
小松皺起了眉頭。
「新選組」對於薩摩藩來說當然不是什麼討人喜歡的字眼。可是現在的八葉之中就有一位是他們的一番組組長。雖然暫時看在神子的面子上,他可以容忍與那個少年一起行動,但薩摩藩與新選組遲早是要翻臉決裂的——
不過,隔著這麼遠都能看到新選組的屯所?惡神姑娘是在開玩笑嗎?!
小松懷著深度的質疑之心——
登上了屋頂。
家老大人要上屋頂,自然有更體面的方法。他風度翩翩地登上了屋頂,從頭到尾沒有一個瞬間是狼狽的。
那位惡神姑娘睜大雙眼盯著他全程的動作,當他上了屋頂、向著她走過來,一下子坐在她身旁的時候,她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小松皺著眉問道:「你笑什麼?」
惡神姑娘笑眯眯地答道:「我在想——你是不是有點兒偶像包袱啊,家老大人?」
小松不知道「偶像包袱」是什麼鬼。他直覺這不算是一個好詞,於是他露出一副壓根不屑於回應的高貴姿態來,哼了一聲,十分自然地岔開了話題。
「你指錯了方向吧。那邊並不是什麼新選組屯所的方向——」他借著今夜果然十分明亮的月光,努力辨認了一下,然後不由得失笑。
「倒不如說那是下鴨神社的方向。」
惡神姑娘重復了一遍。「下鴨神社?」
在小松解釋之前,她就笑嘻嘻地自己歪了歪頭,找出了答案。
「啊∼就是聽說神社境內有一株『連理之賢木』的地方啊∼」
小松:「……」
他現在懷疑她是故意給他設了個圈套在這裡等著他上鉤。
他今天出去了一下午,就是帶著神子去了好幾個地方,其中包括下鴨神社。而且,他也確實帶著神子去觀賞了那株「連理之賢木」。
他懷疑這個惡神姑娘除了淨化陽炎之外,應該還有點兒別的神通——她午後可沒跟他一起出行,但她現在居然准確無誤地聊起了下鴨神社的「連理之賢木」。他很確定自己的隨從們還來不及向她通風報信,因為他們是一起回來的,而他們踏進藩邸大門的時候,她已經在屋頂上了——
「你,有千裡眼嗎。」他有點不可思議似的說道。
那位惡神姑娘微微一怔,然後爆發出一陣大笑。
小松:「……」
他幾乎是在說出那句話的一瞬間就意識到自己好像是說錯了話。可是那個惡神姑娘還真的是一點面子都沒有給他留,就這麼應聲大笑起來,讓他霎時間有點惱羞成怒之感。
他想發火。可是內心深處的某一個角落好像又有點發虛。仿佛今天午後和神子一起去下鴨神社這件事實壓在那裡,沉甸甸的,將他心頭那股因為被她笑話而產生的怒氣都要按下去直接壓滅。
他就那麼瞪著她,過了一陣子,好像就連那張板起臉生氣的臉都無法維持了一樣,輕輕一哂,搖了搖頭。
他的脾氣突然好起來,她的笑就似乎立刻無法持續下去;她很快收住了笑聲,揚起頸子望著半空中那一輪月亮。
薩摩的家老好像和這位惡神姑娘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但一時間又找不出合理的借口下去,於是兩個人就這麼默默地坐在屋頂上。最後,薩摩的年輕家老找了一個話題,問道:「你在看什麼?」
這是明知故問。但那位惡神姑娘仍然認認真真地回答道:「看月亮。」
仿佛擔心對話到此結束,又會陷入冷場一樣,薩摩的年輕家老頓了一下,繼續問道:「……月亮有什麼好看的?」
那位惡神姑娘並沒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悠悠地無聲笑了一下。
「您覺得呢,小松大人?」她反而反問了他一句。
薩摩的年輕家老一愣。
認真說起來的話,今夜的天空晴朗高闊,月亮的清輝灑在京都的街道上,看起來格外明亮。
他試探地回答道:「呃……因為月亮……很美?」
果然,那位惡神姑娘聽到這個答案,先是微微一挑眉,似乎有點驚訝似的,繼而咧開嘴,就那麼笑了起來。
「哇哦。」他聽到她輕聲說道。
這種反應讓他猛地皺起了眉。
……好像有哪裡不對。
他忽然敏銳地感受到了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可疑的愉悅感。
是因為他剛剛的回答嗎?他的回答有什麼不對嗎?
他狐疑地擰起眉,但現在直言詢問很顯然也不是什麼好方法,說不定只會讓她又像剛才一樣哈哈大笑,令人心煩。
他想了想,覺得只能隨意扯些別的話題來掩蓋自己失言的尷尬。
「咳,」他清了清嗓子,裝作無意地沿著剛剛的話題,十分自然地引向了另外一個方向。
「一般來說,這樣的夜色,也適合與三五好友飲酒彈琴,也是一件風雅之事——」
她果然沒有笑,而是很認真地又向他拋出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誒∼說起來,高杉先生擅長三味線,大家好像都知道……那麼,您擅長什麼呢,小松先生?」
薩摩的年輕家老在回答之前頓了一下。
「談不上擅長……不過我會琵琶。」
那位惡神姑娘果真表現出了十足的驚訝。而且仔細聽聽的話,她的語氣裡似乎還帶著一絲贊賞的情緒。
「琵琶?!……好像彈起來要比三味線好聽啊。哎,這句話請千萬不要告訴高杉先生啊。」
一瞬間,小松覺得自己好像也有一點想笑了。
他想起那位總是板著臉、十分嚴肅的八葉之一,覺得假如對方聽到這種評價的話說不定會來一頓雷霆震怒——因為他對自己的三味線技能可是十分得意的呢——不過再想一想,又覺得這位惡神姑娘即使被高杉君吼了,說不定也不會太在乎吧。
這麼得意洋洋地評價別人的樂器技能——他不自覺地問道:「……那麼你會什麼樂器呢,朝雲君。」
雖然這麼問了,但是他對於她的樂器技能其實並沒有什麼期待。或者說,即使她答不上來,這場談話仍然不失為一場令人愉快的談話。
但是,他聽見她爽快地答道:「我嗎?……我好像以前會彈古琴,但是現在……好像都忘記了啊。」
他一時間有點愣怔,但很快又不由得失笑。
確實,像是她的風格呢。
「真遺憾,」他聽見自己笑著說道,「還以為下次能夠聽到你的彈奏呢。」
那位惡神姑娘輕輕笑了笑。
「總有機會的。」她說。
※※※※※※※※※※※※※※※※※※※※
10月21日:
我好像還沒有解釋過家老大人要單獨行動的原因?
其實是因為陽炎是受幕府控制的,而幕府打算派陽炎去消耗薩摩的家老以及和他一起行動的神子和八葉的力量,最終達到殺死家老的目的,因為這樣的話就可以阻止薩長同盟。
對於神子來說,淨化陽炎是需要消耗自身力量的,消耗到一定程度就等於消耗生命值了【喂!
所以家老覺得自己不能把海量的陽炎源源不斷地引向神子。
第1218章 【無責任番外·山南篇】·ENDING·12
這天一早, 柳泉的直覺就在叫囂著哪裡不對。
……薩摩的家老大人啊,你把一位隱藏的新選組骨干成員派去長州藩邸送信,未免也太敢了一點吧您就不怕我一怒之下把長州藩邸炸了嗎(霧!)。
不過送重要的信件這種事, 在街頭的陽炎和怨靈出沒次數愈來愈多的現在,或許派她去也是一種合理的選擇。薩摩派出去送信的人,之前已經有好幾次遭遇陽炎襲擊,最危險的一次,信件險些被搶去;要不是當時剛巧路遇神子和八葉施以援手的話, 薩摩的人不但要喪命, 薩長秘密勾連的事情也將被幕府的人發現。
柳泉一邊走在街上,一邊腦內向系統菌吐槽:む這還真的是第一次, 在做任務的時候我兩邊都不想幫忙啊め
系統菌:【……再堅持一下, 根據我們的好感度監測,你最近的進展很不錯——】
柳泉冷哼。む歸根結底, 只要拿穩友情向劇本就可以通關的事情,對我來說並不難——所以到底是為什麼你們要把我派到這種任務世界裡來?就因為上一任任務執行者玩脫了嗎?!め
系統菌咳嗽了一聲。
【老實說,是因為需要一段時間觀察山南敬助的工作狀況以及表現出來的能力。你在的話, 你這個X因素就一直不可能排除掉;但是我們當初看在你的份上決定留下他,本身就是一種風險。我們必須看到他在四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能夠表現得有多出色才行】
柳泉:む……新選組的總長難道還不夠說明問題的嗎!め
系統菌無情地回答道:【完全不夠啊。他當初只是因為一只手臂無法揮刀,就無視你的合理勸阻喝下了變若水;在歷史上,他也是因為遇到新選組內部的意見衝突和被排擠的不得志感覺, 就毅然用那種近乎於死諫的方式脫走後切腹——雖然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說不定是一種風骨,但在我們的眼中就是抗壓力太弱的表現啊。】
柳泉:む……め
系統菌繼續嚴肅地說道:【看在你的份上我們願意給他一個機會,因為客觀來說他的確是一位有智慧有見識的俊才;然而我們也得讓他在完全沒有支援的情形下表現這一切給我們看才行——糟了!!!】
柳泉:?!
她被系統菌突然爆發的大吼嚇了一跳。
む出了什麼事?!め她吃驚地問道。
系統菌吼道:【警告!警告!本世界該次任務目標人物生命危險警示!!陽炎組向薩摩藩邸發起了突襲!】
柳泉:む?!神子他們難道不在附近嗎?!め
系統菌一開始沒說話, 大概是在調看其它地方的監控圖像;然後它語氣急促地說道:【神子和八葉在外巡邏……啊!神子好像發現有什麼不對了, 正在往回趕……但是她跑得太快了,八葉似乎快要脫隊了, 靠她一個人也不能應付那麼一大堆陽炎——】
柳泉當機立斷,立即轉身往來路狂奔。
……她本來也就不想去什麼長州藩邸,讓長州藩邸和那封必定要促成薩長同盟的信件都見鬼去吧!
她一路狂奔到薩摩藩邸的時候,發覺那座宅邸大門洞開,院內傳來慘叫聲。
系統菌為她精准導航:【大批陽炎正集中在小松帶刀的房間那裡!神子已經趕到,但其他八葉沒有——】
柳泉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む什麼鬼?!他們一群大男人能跑輸一個小姑娘嗎?!め
系統菌:【是本世界的原始設定作祟啊。他們被大批陽炎阻擋在外邊的某條街道上了。我給你指的路線正好繞過了那裡。在薩摩藩邸的陽炎不被全部解決之前,他們都會被原始劇情之力擋在外面無法抵達呢。】
柳泉:む這都是什麼強行BE的設定啊真是太魂淡……算了。め
系統菌:【順便說一句,小松的好感度已經快要達到臨界值了呢——你的進展速度真讓人嘆為觀止。】
柳泉的腳步突然一滯。
她喘著氣停在薩摩藩邸的大門口,思考了幾秒鐘。
む……天海呢?め她最後問道。む我需要解決他那邊的支線嗎?め
系統菌微妙地笑了。
【天海?你為什麼覺得你需要解決他的支線?】它無情地反問道。
【是因為……他擁有一種你深深懷念著的聲線嗎?】
柳泉默了片刻,靜靜出聲說道:「……好吧,我明白了。」
然後,她頭也不回地跨進了薩摩藩邸的大門。
而同一時刻,在薩摩的年輕家老的房間裡,一場異常慘烈的戰鬥正在進行中。
湧出的陽炎似乎無窮無盡。只靠神子和八葉之一的小松兩人,好像完全無法應付。
神子因為使用淨化能力過度,已經產生了眩暈感。
眼前的視野搖晃著擴大了,變得模糊起來。心跳聲加劇了,咚咚咚的,每一聲都十分清晰。
身體好像快要撐不住了。神子能夠很清晰地從這些征兆裡讀出這樣的事實。
可是……具有淨化之力的自己,必須保護小松先生……
這麼想著,神子又刺出一劍。
西洋劍穿過面前那只名為陽炎的怪物的身體。可是自己的身體內部傳來的那種虛脫感更加強烈了。強烈到神子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身軀,猛烈地搖晃了幾下。
一只陽炎突然從旁邊猛地撲上來!
「雪君!」
突然,小松的聲音驀地切入這一片朦朧和眩暈之中。神子拼力睜大了已經視線有點模糊的雙眼。
她赫然看到,小松先生從旁邊疾速邁出一步,橫擋到了自己與那個陽炎之間!
由於剛剛在戰鬥中的姿態來不及改變,他現在還是背衝著那個突襲神子的陽炎的!他似乎還想在這一瞬間轉過身來,用手中的長刀抵住陽炎向他刺出的短刃,可是,來不及了——
神子尖聲大叫道:「小松先生!!」
然後,就在下一秒鐘——
在那個陽炎手中的尖刀抵達小松後背的一瞬間,它突然被一股無形的力道牽引著,停止了一切動作,刀尖被牽扯著遠離了小松,那個陽炎的身體幾乎同時也驀然向後飛去!
「砰」的一聲,那個陽炎的身體被那股無形的力道驟然拋向空中,然後狠狠撞在牆上。在那個陽炎還沒爬起來之前,那股力道就猛地襲至,在陽炎的慘嘯聲裡,凶狠地直接將之撕成了碎片。
神子支撐著完全失去了力氣的身體,驚異地盯著那只已經成為一灘碎片的陽炎,然後又仿佛意識到了什麼,猛地回過頭,盯著房間門口。
取代她開口的,是同樣十分驚異的小松。
「……朝雲……君?!」
站在門口的,是前所未見過的朝雲——這種念頭幾乎同時浮上了他們兩人的心中。
她背光而立,身側仿佛卷起旋風一般,長發在身後完全飄飛起來,仿佛有一層淡淡的暗色霧氣環繞著她的全身。她的眉眼極之凌厲地越過他們兩人,緊盯著房裡聚集的大批陽炎。她身上發出的氣場完全充滿了強烈的、陰暗的殺意。
在那一瞬間,小松突然想起了最初聽過的天海的話。
【我們是神……是那些愚蠢輕浮的人類,所不能理解的存在。】
【你主宰夜靈,像你來到這個世界以後所做的那樣,以人類看上去不能理解的方式消滅夜間出行的怨靈與鬼怪……可惜那些愚蠢的人類並不能理解這一點……他們視你為惡神,想要永遠將你消滅……】
……原來……這才是被人類認為她是惡神的真正原因嗎……因為她現出了這樣的本色,黑暗冷酷的無情面容,鋒銳凌厲的陰暗殺意,令人畏懼……
即使,那樣的殺意,是為了保護他們而起?!
就在他一閃神的工夫,房間裡已經充斥了陽炎們凄厲的慘呼聲。他們的身體□□脆利落地撕成碎片,不加超度也不去淨化,就那樣永恆地被一筆抹消了存在於世的機會和證據,變成一堆殘缺不全的肢體,再化為黑煙,慢慢消散掉……
他聽見身旁的神子發出難以抑制的小小驚呼和抽息的聲音,就好像這殘忍的一幕馬上就要侵蝕掉她有限的精神力一樣。
他不得不暫時放棄了和陽炎戰鬥——反正看起來只要朝雲出陣,那些陽炎也不可能再有生路了——蹲下身去觀察神子的情形。
神子當然是最重要的。沒有神子,他們不可能擊敗天海——即使擁有與天海一樣同為神祇的朝雲,也是一樣。
朝雲不可能擊敗天海——而且在他心底的某處,似乎理智也在叫囂著,告誡著自己,她也不可能真正親自下手去擊敗天海。
畢竟……那個人是她曾經的未婚夫,是她兄長中意的人物,是這世間唯一能夠真正理解她的痛苦的、同為神祇的同伴……
而且,能夠挽救這個世界……以及神子那個世界的人,只有神子而已啊……
那個……到現在為止還在戰鬥著的人,是人間定義的惡神,是主宰夜靈的、手段冷酷的、生活在黑暗裡的神祇啊。
是不可能拯救這兩個世界的人。
第1219章 【無責任番外·山南篇】·ENDING·13
所以, 神子才是能夠擔負重責大任的那個人。
必須多關心神子才對啊……這樣才是最合情合理的選擇……
室內不斷地響起慘叫,不斷地騰起黑煙,不斷地有殘肢斷臂飛來飛去……
他蹲下身子, 仔細查看著因為脫力和深深的驚恐而幾乎要暈眩了的神子的情況, 然後扶住她的身子。
「你可以安心休息一下了, 雪君。」他安慰似的說道, 「有朝雲君在這裡, 陽炎也好、怨靈也好, 都不可能對我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造成什麼威脅了——」
神子的情形看上去有點糟糕。她驚慌地睜大眼睛,短促地喘著氣, 按著胸口,好像顯得很痛苦的樣子。
「等一下你的同伴都來了之後,可以讓瞬幫你看一看。」小松不得不又加上一句, 雖然他覺得神子應該沒有在方才的戰鬥裡受傷, 情形應該不太嚴重——不過面前正在展開的這場殘酷冷漠的殺戮,以及這場殺戮的發起人居然是一直以來共同戰鬥的同伴, 是神子一直以為的那個柔和美麗、可以令人放心依靠的姐姐,這種事實很顯然深深地打擊了真正單純善良的神子。
她一直仰望著的、出色而美麗的那個姐姐, 血液裡原來流淌著黑暗冷漠的因子, 可以毫不手軟地把敵人凶狠地撕碎——那個美好形像的崩塌,才是造成她這麼受打擊的真正原因吧。
……現在想起來,以前在戰鬥中, 朝雲所用的那些手段, 還真的只是雕蟲小技啊。
初次見面,她就把一大群陽炎排隊投進火裡——他不是早就應該猜想到, 這個女人絕不尋常嗎。
即使是八葉之中政見相左的那些人, 阪本龍馬也好, 高杉晉作也好,衝田總司也好,不也是一直都揮動著手中的刀劍,在堂堂正正地戰鬥嗎。即使斬殺了怨靈或陽炎,也都使用的是正當的手段啊。
只有那位惡神姑娘,伸出手去就可以控制那些形容醜惡的造物,動動手指就可以將它們投入地獄——
……正如她現在所做的一般。
她的力量從何而來?她的力量是否永不休止?……這些問題,他都不知道答案。
同伴們遲遲沒有趕到,事到如今即使是他的注意力大多數都分給了虛弱的神子,也不由得開始感到奇怪了。
是天海派出了其它的陽炎大部隊,在別的地方拖住了同樣身為八葉的其他同伴嗎?
他注意到,那位惡神姑娘的臉色開始發白了。
她的額角滲出汗珠,流下來將鬢角的碎發貼在額際的肌膚上;她控制陽炎的手勢開始遲緩,抬起的手臂也開始發抖——他不知道她超凡絕倫的能力是依據怎樣的運行方式從她身軀中流動而出、驅使和毀滅那些罪惡的怪物,但他現在可以看出來的是,她在體能和力量兩方面都正在一點一滴地迫近了極限——
小松將神子再往身後的牆角處推了推,然後猛地站起身來,一下抄起剛剛為了救護神子而拋到榻榻米上的長刀。
幾乎是立刻,他和她兩個人,重新又陷入了陽炎的重重包圍之中。
不,說「包圍」或許並不確切。
小松守在屋內靠近那一面牆的位置上,一邊與靠近過來的陽炎戰鬥,一邊還要分心保護著身後因為已經脫力而近乎暈眩、暫時無法重新加入戰鬥的神子。而那位惡神姑娘,則站在更外側的位置上,接近門口,竭力將那些已經把整扇的障子門撞倒下來、從走廊上如同潮水一樣湧進來的陽炎阻擋在外。
可是,這個房間靠走廊的一整排障子門都已經被洶湧衝進來的陽炎撞得七零八落,倒在地上。那位名叫「朝雲」的惡神姑娘,即使所具有的能力再強大,也無法同時覆蓋敞開著的、足足有半條走廊那麼寬的面積。
雖然他只身呆在薩摩藩邸裡,的確有一點打算引誘陽炎前來襲擊、再聚而圍殲的意圖,但小松沒有料到的是,今天出現在這裡的陽炎的數量,遠遠超出他的想像。
他咬牙揮動長刀,又砍倒一名從朝雲的控制範圍之外溜進室內的陽炎。
他的手臂也已經開始酸痛,有一點抬不起來了。今天發生的事情,和他預料的情景差得有一點遠。陽炎的數量簡直匪夷所思,而八葉的其他同伴們卻一直未能趕到支援。他懷疑這一切都是天海搞的鬼,但事到如今除了死戰之外其實並無他法——
當「死戰」這個字眼湧上他那因為近乎於力竭而感到一陣暈乏的大腦中時,他的眼前倏然一花。
竟然是一個陽炎,又繞過了倒下的障子門前的朝雲的防御範圍,衝入房間內,朝著他猛撲上來!
那面目猙獰扭曲的怪物手中的尖刀上,刀鋒反射出冷光,驟然一閃!
小松倉促橫過手中的長刀,打算架開陽炎手中的刀刃。可是長刀進攻的時候便利,在屋內的這種狹小空間裡進行防御卻頗為不便;加上他幾乎已經脫力,雙臂酸痛,無法在那一瞬間將長刀舉到足以格開對手刀鋒的位置——
在死亡近在眼前的這一霎那,小松只覺得大腦嗡然一響,視野驟然一晃!
是鋒銳冷厲的刀刃割破血肉、切入凡人之軀內的一聲悶響。
是水滴落下來的聲音。
是水落到榻榻米上發出的聲音——
是鮮血滴落下來的聲音!
小松驟然睜大雙眼。
眼前的視野居然一片模糊。只能看到——一個影影綽綽的輪廓,一個黑影——
那是誰……是誰?!
是誰……在他的眼前……?
是誰……向著他撲了過來,緊緊地抱住他?!
榻榻米上一滴滴逐漸積滿一個小水窪的,是誰的鮮血……?!
小松拼命地睜大眼睛,再睜大眼睛。可是他好像突然就喪失了清晰的視力,什麼也看不清楚。
他只能看到,面前那個衝過來抱住他的黑影,驟然轉過身去擋在他的面前,張開雙臂——而從她的雙臂之中猛地湧出一股力量,而那股力量好像竟然能夠成為肉眼可見的有形之物了一樣,卷起一陣氣旋,將屋內和走廊上還在肆虐的十幾個陽炎全部卷入其中;伴隨著那些怪物的一陣尖厲的嘯叫聲,它們消失得無影無蹤!
小松:!!!
當的一聲,他聽到自己的長刀墜落到了榻榻米上。
下一刻,那個擋在他面前的身影就仿佛渾身的氣力被一道抽空的、紙糊的人偶一般,身軀一軟,向後仰面跌落下來!
小松下意識地伸長了手臂去接。然後,那個身影就跌入了他的臂彎之中。他能感到自己的右手迅速染上了一層黏膩濕潤的感覺,有細小的水珠滑過他的指縫,墜落下去。
不,那不是水珠。
他終於明白過來。
那是鮮血。
他猛烈地眨了幾下眼睛。視野終於變得清晰起來。他低頭望去。
是那位惡神姑娘。
原本永遠充滿活力的、含笑的面容,現在只有一片慘白。她的雙眼仿佛茫然地睜著,向上望著自己上方的一片空間,但又好像什麼都沒有看進眼中一樣。她的身軀以一種奇怪的扭曲姿態委頓在地上,右手橫越腹部按住左側的腰間;小松的視線沿著她的手看過去,發覺有鮮紅的血液從她的指縫間湧了出來。
小松:?!
他無法置信地瞪大了雙眼。
陽炎……那個衝過來偷襲他的陽炎……刺中了朝雲?!
這個事實驀地衝進了他空白一片的大腦裡,一時間震得他眼前發花,大腦僵木。
「為什麼……會這樣……?!」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那麼顫抖,那麼軟弱,那麼充滿了不可置信的痛苦;可是強大的理智在這茫然的一刻突然冒了出來,清清楚楚地告訴他:這就是事實。
惡神姑娘淺淺地抽息著,像是連呼吸都變得十分痛苦了一般,停頓了片刻才蓄積起足以出聲的力氣。然後,她回答道:
「為什麼……?啊……是身體……擅自動了起來……」
小松感覺自己的一口氣險些沒有提上來,就那麼梗在喉間,形成了一個硬塊,堵得他雙眼發紅。
「為什麼要回來……我明明已經命令你去長州藩邸送信了……」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有點不真切,仿佛已經被強烈的情緒扭曲了;洶湧的憤怒夾雜著軟弱的無能為力感,一起湧了上來,讓他的胸腔像是一瞬間馬上就要裂開一樣。
但是,他紅著眼睛、滿含憤怒說出來的話,卻只得來了她的一聲輕笑。
「我不回來的話……死的人……就變成小松先生了。多麼……遺憾——」
那一瞬間,小松覺得渾身的血液仿佛都猛然衝上了頭頂。他的額角一下一下地鼓脹著,仿佛有什麼情緒像是要從那裡噴發出來似的。
「我已經做好了這樣的覺悟……!」他低喊道,「即使我消失了,那也是出於我自己的意志,我不後悔——!可你……可你……!」
惡神姑娘啞著嗓子,低低地笑了起來。
第1220章 【無責任番外·山南篇】·ENDING·14
「你忘了嗎……」她的聲音一直低下去, 低下去。
「因為,我可是惡神呀……是任性妄為的……不被愛的惡神。」
血沫湧上了她的喉間,好像凝結成一個巨大的硬塊, 梗在她的喉嚨裡,讓她難以呼吸;她十分費力地才把那個硬塊重新咽了下去。
「小松先生……對這個世界……一定比我有用。所以……所以……」
小松托著她的手臂好像在發抖。他的嘴唇也在發抖,她還是能夠看得清楚的。
「……我不需要你替我去死!!」他脫口喊道,嗓音已經完全沙啞了,像是鈍刀在青石上磨過的聲音。
惡神姑娘慢慢彎起了眼眉。
「……晚了。」她輕聲說道。
她看到一顆可疑的水珠從他臉上的鏡片下悄然滑過, 沿著他的臉頰, 在中途墜落下來, 落在了她的身上。
或許,正是因為意志變軟弱, 所以這種茫然的怨懟和徒勞的悲傷, 這種仿佛要吞噬掉理智與意志的痛苦,才會突然變得如此深刻吧。
惡神姑娘這麼想著。
她感覺自己的身體仿佛變得愈來愈輕了。好像要往上浮起來, 一直漂浮到半空中去, 而且,好像還變透明了,開始從身體表面發出星星點點的明亮光點。
這是固有的設定嗎?神要消失的時候……是不是都會如此呢。
「不……朝雲,請堅持住!別在這裡……別現在就……」
呵, 那把清亮好聽, 無論什麼時候聽起來都顯得清明睿智的聲線, 好像在她耳邊響了起來呢。
……好吧, 至少在她死的時候,聽見了那個人這樣難過地挽留她的聲音呢。
……也許, 在她消逝之後, 他也是會感傷的吧。
這就算是……馬上就要成功了嗎?
可是啊, 這個討厭的世界……對待神祇,果然都不夠好呢。
作為八葉,是不會為一個神子以外的女人感傷太久的。作為薩摩的家老,也不會為一個世人眼中的惡神悲傷多少時間。
她勉強勾起唇角,虛弱地笑了笑。
胸口處傳來撕絞心肺一般的疼痛。身體已經變得很輕了,仿佛馬上就要掙脫他扶著她的雙手,漂浮到半空中去。
……再也不會見面了吧。
……所以就不要再說些沒用的話了。
「這就是我的選擇……沒什麼好後悔的……」她的視線最後一次停留在他的臉上,不知道為什麼,眼眶驟然濕潤了。眼淚從那裡滑下來,劃過眼角,流進她鬢邊的長發裡。
「可以最後再拜托你……一件事嗎?——請努力活到很老的時候……再離開吧,小松先生。」
並沒有去等待他的回復——大概是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有時間去等他慢慢想通了吧——她就眨了眨眼睛,表情裡好像含著滿滿的悲傷,又仿佛還有一絲坦率的釋然那般,微微笑了。
「……永別了。」她說。
最後的那幾個似乎還帶著深深嘆息的音節剛剛逸出她的口中,她的身體就變得完全透明了;然後,從她的身體裡爆出猛烈而明亮不可直視的白光。
那陣白光慢慢消散之後,小松的臂彎裡已經空無一物。
……朝雲就這麼完全消失了。
只有一枚御守,靜靜地躺在她剛才躺過的地上。
小松慢慢伸出手,撿起了那枚御守。
居然是一枚下鴨神社的御守。
御守的正面,繡著著名的「連理之賢木」的圖樣。他打開那個小小的口袋,發現裡面塞著一張疊得小小的紙條。
他原本以為那張紙上會寫著什麼表白一樣的句子,甚至已經做好了看到類似於向著「連理之賢木」許願的言語時的心理准備。然而當他小心翼翼地慢慢展開那張紙條時,卻只看到上面寫著一行古詩。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他凝視著這行漢詩,一段簡短的對白突然浮現在他腦海裡。
某個夜晚,夜空晴朗高闊,有著美麗的月色;那些對白,是當那個夜晚他們並肩坐在薩摩藩邸的屋頂上,仰望著那樣的月色時,說過的話。
【誒∼說起來,高杉先生擅長三味線,大家好像都知道……那麼,您擅長什麼呢,小松先生?】
【談不上擅長……不過我會琵琶。】
【琵琶?!……好像彈起來要比三味線好聽啊。哎,這句話請千萬不要告訴高杉先生啊。】
【……那麼你會什麼樂器呢,朝雲君。】
【我嗎?……我好像以前會彈古琴,但是現在……好像都忘記了啊。】
【真遺憾,還以為下次能夠聽到你的彈奏呢。】他記得自己當時這樣說道。
那個時候呢?她說了什麼?
她說:【總有機會的。】
可是……當時他們誰也沒有想到,將不會再有那樣的機會了。
薩摩的年輕家老凝視著手中的那張小小的、寫著字的紙。
他應該算是第一次見到她的筆跡,意外地很有幾分風骨,像是練習過多時,很有功底。
對於他們來說,唐詩這一類的漢學,也是必須要修習的課程之一。所以紙上寫著的這句詩的出處全詩,幾乎是一瞬間就浮現在他腦海裡。
他的視線下移,腦海裡也浮現了接下來的詩句。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她竟然還是一位通曉漢詩的博學女子嗎?那些漢詩是她在凡世學習到的,還是在身為惡神的時候,在漫長的黑暗裡一點點學到的呢。
……而且,即使他感覺自己對她的了解在一點點不斷加深,然而一直到了最後,這個女人還是做了一件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情!
不知為何,他的腦海裡忽然浮現出那天在屋頂上,在談及那些樂器之前,自己那有點死板的聲音,以及她帶著笑回答的聲音。
那時候,為什麼要說起那樣的話題呢。
……是因為,他自己的內心深處,也不想讓那場談話就此結束,是吧?
【你在看什麼?】
【看月亮。】
【……月亮有什麼好看的?】
他慢慢抬起頭來,將視線投向門外。
因為剛才慘烈的戰鬥,一整排障子門已經完全倒下來損壞了。庭院裡的陽光可以直接穿過走廊照進室內。
那首漢詩接下來的詩句,是什麼?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他放眼望去,今天天朗氣清,陽光燦爛。在那些渾身繚繞著不祥黑氣的怪物們都被肅清之後,天空中雲開霧散,世界一片平和澄明,重新晴朗起來。
可是,這樣的日光,這樣的世界……有一個人,卻再也見不著了。
現在回想起來,那一夜月色皎潔,清輝灑在她的身上,把她的身影輪廓都映照得近乎透明起來。
……那樣的她,哪裡像是什麼惡神呢。硬要說起來,倒像是傳說中的輝夜姬,沐浴著月色的清輝,要回到他遙不可及的另外一個天人的世界中去。
【您覺得呢,小松大人?】
她在他的記憶裡這樣微微偏著頭,含笑望著他問道。
小松蠕動嘴唇,從完全沙啞的喉間費力地擠出一個一個孤立的音節,回答那位仍然在他記憶之中狡黠而可惡地微笑著,等待著他的答案的輝夜姬。
「……因為月亮……很美?」
啊啊,或許就是這樣啊。
神子是白龍所選中的,天女一般的人物。白龍出現的時候,身上披著燦爛的光芒。那光芒照射向周圍,籠罩了他一切的視野,明亮眩目。
在那樣奪目的光輝之下,誰會注意到月亮是什麼樣的呢。
在天女的溫柔照耀之下,誰還會去注意惡神的喜樂與悲哀呢。
可是,假如能夠真正跳脫出龍神所帶來的、照耀世界的雪亮光芒的話,就能夠看清一件事了吧——
或者說,能夠看清一個問題的答案——
月亮很美。
假如這就是你想要我找到的答案的話,那麼你贏了。
明明……他以前不會喜歡這種過度頑固的、不聽話的孩子的。
那麼,與某個人相遇,會使自己產生改變嗎?現在的自己,與當初在鷹司邸外面對著大火的那位威勢赫赫、內心冰冷的薩摩的家老,已經有所不同了嗎?……
這樣的念頭茫然地浮了起來,他不知道是怎麼慢慢重新疊好那張紙條放回去,又是怎麼把那枚御守恢復原狀的。
那枚御守的織袋表面沾滿了血跡。他把那個織袋放在掌心,然後慢慢地合攏五指,用力地將織袋緊緊攥住,像是要永遠把它緊鎖在自己手中一樣。
與此同時,他一直避免去想的——一直避免記起的,那首漢詩的最後兩句,終於浮現在他的心頭。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你……是笨蛋嗎。」他低低地在喉間用氣音一般的聲息低語道。
隨著他的手指一點一滴用力握緊,仿佛心頭有一道沉重的鎖鏈,原本束縛著他的心髒,但是現在卻搖晃著震蕩著發出吱嘎的響聲,逐漸布滿裂痕,最終發出一聲清脆的爆響之後,轟然斷裂成幾個部分,然後化作飛灰一般,從他的心底消失了。
悠于 2020-12-27 20:30
第1221章 【無責任番外·山南篇】·ENDING·15
柳泉在「非現世界管理局」大樓的走廊上走過。
她保持著輕快的腳步, 足跟落在光潔的地面上,發出有節奏的聲響。嗒,嗒, 嗒, 嗒——
她終於走到一間辦公室門外, 猶豫了一下, 抬手敲了敲房門。
叩叩叩三聲過後, 門後很快傳來了一個聲音, 聽上去溫文爾雅。
「請進。」
柳泉轉動門柄,輕輕推開了那扇房門。
門後的辦公室裡, 那張巨大的辦公桌背後,正坐著一個人。
在他面前,是許多浮空投影出來的光屏, 一排排地整齊排列著。由於是投影的關系, 即使站在那些光屏的背後,也能夠透過投影, 勉強看清桌後坐著的那個人的面容和身影。
那個人的頭發及肩,兩側都掖往耳後, 露出俊秀溫雅的臉龐;他面容的左側有一縷頭發從耳後跑了出來, 狹長深邃的眼眸隱藏在那副復古的圓形眼鏡的鏡片之後。他穿著合體的襯衫和西裝馬甲,領帶系得很完美,整個人看上去就如同一位現代的職場精英一般。
看到她走進房間裡, 他那雙狹長的眼睛微微一眯, 彎成含笑的弧度。他並沒有從桌後站起來隆重其事地迎接她,而是手肘撐在桌面上、雙手交握墊在下巴底下, 就那麼帶著一絲意味深長的神色望著她, 等到她一直走到自己的身邊, 才微笑說道:「歡迎回來,雪葉君。」
柳泉十分自然地繞過那張辦公桌,走到他身側站定,微微偏過頭,就那麼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笑著應道:「我回來了,山南先生。……工作還順利嗎?」
山南嗯了一聲,並沒有一直盯著她看,而是將視線重新轉回了面前浮空投影的這些光屏之上。每一塊屏幕裡都映著不同的影像,從這個角度去看的話清晰度更是增加了許多,簡直讓人有一點眼花繚亂。
「啊。」他淡淡應道,想了一下,追加了兩句解釋。
「……的確,和新選組活躍的時代完全不一樣,跟我之前想像的也不一樣……需要花一點時間來適應。不過,適應了之後,就覺得還不錯……」
柳泉笑了笑,覺得現在向他再多劇透一點自己當時和系統菌達成的默契也沒什麼,於是她說道:「上邊那些大人物,或許是對你有所期待,所以想要通過一些事情來考驗你的能力……」
山南哦了一聲,好像對此並不感到多麼驚訝似的。
「或許是因為從前的那個『新選組總長』的名號,讓他們覺得我還有價值——」他平靜地說道,「不過,讓別人感到自己是有價值的,這也是一件好事。這就代表著自己還有用,不會被隨意舍棄。」
柳泉頓了一下,總覺得他這番話有哪裡不對。可是,就這麼直愣愣地把自己的疑慮說出來,似乎也不夠知情識趣。
歸根結底,山南的心結與他的遭遇和性格都有關系,也只有在日常的潛移默化裡才能夠一點點解開。當他哪一天真正習慣了像現在這樣陽光下的生活,習慣了這種平淡溫暖、不需要做出取舍,也不需要自我犧牲的生活之後,或許那種不安定感才會真正消失吧。
於是,她思考了一下,若無其事似的擺出了自然而親近的姿態,在他身側調整了一下姿勢,十分自然地微微一側身,望著他正觀察著的那一組光屏,就活像是一位最普通的、來戀人這裡探班的姑娘似的。
「山南先生才不會被舍棄呢……因為山南先生無論到哪裡都會是很重要的人。」她說。
山南聞言微微一愣,隨即哂然一笑。他並沒有對她的話作出什麼評論,而是同樣十分自然地挺直了背脊,微微往後靠了靠,向著她的方向偏過頭來,問道:「怎麼?有哪個世界是你感興趣的嗎?」
在他看來,清原雪葉仿佛也只是隨意地看上幾眼而已。她笑了一笑,搖了搖頭,輕描淡寫地答道:「不,並沒有……」
山南垂下視線,從鼻腔中發出一聲輕笑的氣音,唇角也抿起來微微一翹。他似乎並沒有受到她這位突來的訪客的影響,一邊在手底下繼續調整和切換著那些光屏中傳來的畫面,一邊漫不經心似的繼續問道:「這次任務怎麼樣?沒有太讓你為難吧?」
清原雪葉輕輕一挑眉。她稍微調整了一下站姿,答道:「是有一點兒難度……不過,誰都能做到的任務,就不會特意急急忙忙地派我去完成啦。」
山南從鼻腔裡發出了一聲似笑非笑的輕哼。
「哼嗯∼」他說,手下不知道做了些什麼,一塊靠近她面前的光屏上,畫面突然切換了。
在她面前的那塊並不算太大的光屏上,現在顯出的畫面,是她稍早前剛剛離開的那個房間的情景。
是薩摩藩邸中,那位年輕的家老大人的房間。
而那位年輕的家老大人,看上去好像也依然在伏案辦公。一切都正常得不能更正常了。
不過,仔細辨別一下就能夠看出,這應該已經是那次陽炎突襲事件結束後過了一段時間的場景了。因為那位年輕的家老大人仿佛眉眼間更加成熟了一些,身上的氣場也愈加強大了;假如認真觀察的話,還能夠依稀看到他眉心形成的、細細的豎紋。這可不是一夜之間就能夠達到的變化。時光已經在他身上顯現出了一點點痕跡。
不過,正在處理公務之中的他看上去還是那麼沉穩平靜。坐在桌邊,他正提筆在一份文件上唰唰唰地寫著什麼。早已經修復如初的、通往走廊上的障子門關著,但是另一面牆上掛著的書法卷軸卻好像已經換了一幅。
柳泉凝神仔細看了一下,才確定牆上掛著的卷軸果然是一幅新的——上面寫的內容並不像她印像裡的那樣,以一個鬥大的漢字「靜」作為中心、兩旁寫著幾行小字的排布;而是換成了更為行雲流水一般、近似於草書的字體,寫著簡短的兩行文字。
在她看來,新的這幅卷軸上的字體並不像之前那幅卷軸那麼端正,反而很有種狂草的飄逸感,讓人辨認起來很是費力;而且新的卷軸上的字跡排布似乎也並沒有講究什麼合理的造型或畫面感,更沒有什麼優美的留白,完全像是信手寫下來的兩行文字,然後就那麼裱起來掛了上去,作為地位高貴的家老大人房間裡的裝飾品來說,似乎有那麼一點……不夠格啊?
正在她下意識想要看清楚那幅全新的卷軸上面寫的是什麼內容的時候,她聽到了山南含笑的聲音。
「怎麼?有什麼事吸引了你嗎,雪葉君?」
柳泉反應過來,眨了眨眼睛。
「沒有……」她下意識否認道,在大腦裡飛快思考了一下,覺得即使說實話應該也沒有什麼問題,於是坦率地答道:「我在看後面牆壁上掛著的那幅字……想要看清楚上面寫的是什麼。」
山南輕笑了一聲。
「哦?怎麼忽然對某個畫面裡的一幅字這麼感興趣呢?」他溫和地問道,居然也傾身湊過來,好像想要幫她一起把那幅字的內容從小小的屏幕上辨識出來一樣。
柳泉頓了一下。
「……我只是一眼掃過去,覺得那幅字看上去有點奇怪。」她伸手在光屏前比劃了一下,解釋道,「一般掛在牆上的卷軸,不管寫的是什麼內容,總要有個看上去適合的整體造型……可是這幅字,這邊留白的部分太大,字體又太小,顯得很不協調……」
山南哦了一聲,就好像他也很贊同她的話一樣。
「說起來確實是這樣啊。」他說,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好像真的在全神貫注似的辨認那幅卷軸上的字跡。
「……對了,說起來,你在執行任務的時候遇上什麼難以對付的人物了嗎。」他忽然又用一種輕描淡寫的語氣問道,聽上去就像是為了打破室內的沉默,而信口提起的一個新話題一樣。
柳泉微微一愣,想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
「也沒有什麼很難對付的人物,」她說,「因為任務時代還是那個時候……所以也遇到了一個性格很不一樣的副長。啊,不過因為任務的原因,我們沒打過什麼交道,我也不太習慣跟他說話,因為那副性格實在是我的苦手……哦,反而是那裡的總司,因為有段時間執行任務要一起行動的關系,變得熟悉了許多……他可不像我們認識的那個總司君一樣那麼開朗,反而是個無口到像個劍術機器一般的少年……」
她絮絮地描述著自己的見聞,語氣聽上去也十分坦然。山南就那麼靜靜聽著她的話,臉上的笑容自始至終都沒有落下去,就像是一個牢牢罩在他俊秀容顏上的鐵面具那樣。
「那裡雖然也有一個『新選組』,但是我想見一見那裡的山南先生,不過總是沒有如願呢。那裡的『山南先生』,就好像是個只活在大家口頭上的神話人物一樣,雖然每個人的台詞都有可能說上一兩句關於『山南先生』的事情,但即使是行動的時候經過那裡的新選組屯所,也沒有遇上過那裡的『山南先生』——」
山南唇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此時終於輕呵了一聲,打斷了她。
「那麼,這裡的管理機構指定的那個關鍵目標人物呢?」他直言不諱地問道。
「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柳泉沉默了一霎。
山南臉上的笑容卻依然如故。他甚至微微歪了一下頭,像是要來看她臉上的表情一樣,語氣也平靜從容。
「怎麼?是不能說的話題嗎?」
柳泉終於呼出一口氣,無奈似的答道:「不,並不是不能說……只是,沒有什麼特別值得說的吧。」
她想了想,忽然哧地一聲失笑了出來。
「當然,是個很英俊的人。」她用一種極端客觀的描述語氣說道。
「是薩摩的家老……你也應該知道這個人吧?盡管你所知道的,可能跟這位目標人物並不一樣……」
山南也跟著她笑了一聲。
「啊,小松帶刀嗎?」他平靜地念出這個名字,左手的指尖在桌面上輕叩了幾下。
第1222章 【無責任番外·山南篇】·ENDING·16
「……的確, 以前就聽說過他的大名。」他深思著說道。
「確實,是薩摩的俊才……即使是大久保或西鄉,說不定論起實務方面的才華都不及他……」
柳泉微微驚訝地「誒?」了一聲, 就好像沒有想到山南對這位薩摩的年輕家老大人評價這麼高似的。不過她很快就擺脫了那種困惑感,繼續說道:
「嘛,總之,在那裡,我擔任的角色……就類似他的保鏢吧。」
山南訝然, 側過頭來瞥了她一眼。
柳泉不閃不避地迎視著他, 甚至攤了攤手, 說道:「……處理公務方面,或許的確像您說的那樣, 是很有才干的人吧……可是, 我去的時候,他正在推進薩長同盟, 還頻頻去長州藩邸會談;作為新選組一員的我, 面對這種情形就很為難了啊——」
山南翹了一下唇角,似乎也被她所描述的這種尷尬的事態所逗笑了一樣。
「辛苦你了。」他刻意咳嗽了一下,沉下嗓子,異常嚴肅地對她說道。
柳泉失笑, 繼續說道:「嘛, 總之, 他還是個挺受歡迎的人……走在街頭的時候, 還有很多姑娘來圍觀他;作為保鏢,可是讓我很困擾啊……不過他好像很習慣這種場面似的, 甚至游刃有余地稱呼那些姑娘是『花朵』, 還借機和她們打探情報——」
山南不動聲色地問道:「那麼他也稱你為『花朵』嗎?」
柳泉微微瞪大了雙眼。
「怎麼可能!」她說道, 「他倒是說過我是笨蛋!……像他這樣的人究竟是怎麼成為一個子世界裡舉足輕重的男主角的呢,就連我也感到十分詫異……」
山南終於呵地一聲笑了出來。
他重新挺直了脊背,向後微微退去,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走吧。」他轉向身旁的她,說道。
「休息時間到了。今天中午你想吃點什麼?」
柳泉也隨之一道直起身來。山南就好像有點用眼過度似的,摘下眼鏡閉上眼睛,一臉疲乏之色地用手指輕輕按揉著內眼角。
「你們這裡的工作,似乎也不是那麼簡單就能完成的事呢。」他漫不經心似的說道,嘆息了一聲。
對這種評價,柳泉覺得很難作出適當的回應;她想了一下,還是轉而用手挽扶住他的另一只手臂,關心地問道:「要不要中午好好休息一下?或者,我午後可以幫你看——」
山南笑著,放下按揉眼角的手,重新戴上眼鏡,然後微微彎曲起那只被她挽扶住的手臂,使他們現在的姿態看上去就像是親密的戀人正打算攜手出門一樣。
「不,或許和你一道在陽光下散散步就好了。你覺得呢?」他微笑著問道。
柳泉一愣,有那麼一瞬間好像有點想問出「山南先生您現在正在做的事情難道是撒嬌嗎」這種驚悚的推論;不過最後她還是竭力忍住了,只是微微側過頭望著山南,含笑應道:「好呀。您要在陽光之下走多久都可以——」
山南也同樣側過臉來。他的目光透過鏡片投在她的臉上,竟然有一種平靜而溫柔的意味。
「……因為你會一直陪著我的,是嗎?」他問道。
柳泉:「……」
為什麼能夠用這種平靜而又理所當然的態度說出這種哈子卡西的話啊,山南先生!
她噎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山南彎起眼眉,笑意從他的眼角擴散開來。
他們一起離開了桌邊,只留下還沒有關閉的那些光屏,還閃爍著映出不同的影像。
他們一道走向門口。山南仿佛就像是剛剛想起來似的,隨口說道:「啊,剛剛屏幕裡的那幅字……我好像差不多認出來寫的是什麼了——」
柳泉:「哦?是什麼?」
山南的嗓音依然悅耳和緩。
「是和泉式部所寫的和歌。」他說,「卷軸上所寫的,應該是這麼幾句——『本思已忘懷/徒留儂身/莫非君之遺物』。」
柳泉:「……什麼意思?」
山南語氣柔和地為她解釋道:「啊,大概的意思就是說——『我徒留於這世間的軀體,也不過是你的遺物』……吧。」
柳泉:「……」
好吧,萬幸不是她留在那枚御守裡的漢詩。還真是嚇了她一跳啊。萬一寫的是那幾句漢詩的話,聰明的山南先生說不定會立刻聯想到她的身上吧……畢竟那幾句漢詩聽上去可有點太直白了,在這方面也很有造詣的山南先生不可能聽不出來其中的意思吧……其實她也不想那樣的,但是她當時沒有多余的時間了,必須采取這種直接到近乎明示的暗示來助攻才行——
她這麼胡思亂想著,和山南一道走到了門邊。這個話題就自然而然地中斷了。
為了出門,她將挽著山南的那只手抽了回來。山南也好像是立刻就忘記了這個話題一樣,他走在前面,哢噠一下按下了門柄,打開了房門,邁出了房間。
柳泉跟在他的身後,下意識又回頭望了一眼。
那些光屏都是透明的浮空投影,從反面當然也能看到裡面的景像,只不過一切都變成了反向的畫面。
在那許多光屏裡,她一眼就看到了剛剛那面光屏。此時,裡面的景像略微變了一些。在這個角度,她看不到牆上的卷軸了,但是畫面裡的小松已經從桌案之後站起身來,好像在迎接來訪的客人——
客人很快來到了小松的面前。柳泉才認出來居然是那個世界裡的西鄉隆盛。
嘛,作為薩摩藩的重要人物,他們兩人同時出現在一個畫面裡,真是再正常也不過了。
柳泉收回目光,邁出了房門,回手將房門輕輕地關上了。
而在已經空無一人的房間裡,那面光屏裡,西鄉正在對小松說著:「……您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家老!薩摩的大家,都在期待著您能迎娶一位適合您的夫人……除了能夠穩定局面之外,這樣做也是為了薩摩!即使這樣的話也不行嗎?!」
小松微微垂下視線,嘆了一口氣。
西鄉還在氣勢洶洶地一口氣說著,就好像是積攢了許久的話語和怒氣,鼓起勇氣選在今天這一天發作了出來一樣。
「……龍神的公主也已經回去她自己的世界好久了!我不知道您還在猶豫些什麼……這也是您作為薩摩的家老,所必須完成的責任之一!再這樣下去簡直不成樣子,大家都要為此吵翻了!……」
小松終於打破了沉默,又嘆息了一聲,說道:「……我知道了。」
西鄉的話驟然卡在喉嚨裡。他顯得好像有點不敢置信似的,睜大眼睛盯著小松,又追問了一遍。
「您說什麼,家老?」
小松沒有看他,而是重重地嘆出了他出現之後的第三聲氣。
「……去准備吧。」他簡單地說道。
「我明白你們的意思。」
驟然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西鄉卻好像有點瞠目結舌、措手不及起來。他甚至差一點就結巴了。
「可、可是……您要和誰結婚?!」
小松終於抬起眼來瞥了他一眼。那雙鏡片後的狹長雙眸裡似乎帶著一絲凜冽的意味。
「什麼?你們不是已經擅自替我決定好人選了嗎?」他反問的語氣裡仿佛帶著一絲嗤笑的意味。
西鄉好像完全愣住了。
「呃……不,這個……當然還是要看您本人的意願……不過……」
他說得結結巴巴,詞不達意。不過小松聽完之後,只是微微地勾了一下唇角。
「不,我已經想清楚了。」他平靜地說道。
「為了穩定大局,這些都是必須做到的事情。我沒什麼好後悔的,我也已經有了相應的覺悟……」
「相同地,那些事,即使再重來一遍,我也會那樣做。」
他的語聲漸趨低沉,最後近乎自言自語。
「神子是必須保護的對像,不能讓陽炎對她不利……」
「我所沒有想到的,只是其他八葉被阻擋在外,無法及時趕到支援,幕府派出的陽炎又數量前所未有的巨大……」
「再重來一千一萬遍,我也不可能在無法預知情形的前提下,猜到事情會變成那樣……」
他低喃著,直到西鄉遲疑的聲音響起,打斷了他。
「呃……家老,您……到底在說些什麼?」
小松驟然停下,抬起眼來掃了一眼面前樸質粗豪的方臉男子,驀地嘆了一口氣。
「……沒什麼。」他說。
「你沒什麼別的事的話,我還有公務要做——」他暗示似的對西鄉說道。
西鄉當然也不是個蠢人,話聽到這個份上自然也明白了小松的意思。他今天本來就是為了能夠得到小松的允諾,既然現在小松已經松口同意了近日大家吵嚷不休的重要話題,他當然也不會再拿別的事來讓小松更加心煩。於是他嘿嘿笑著,抬手抓了抓頭發,告辭離開了。
幾乎與此同時,在「非現世界管理局」樓下中庭的一張長椅上,山南閉起眼睛,將頭枕在柳泉的膝上。
「膝枕……還真是不錯啊∼」他悠悠說道,「我以前一直想這麼嘗試一下——」
柳泉:「……」
好吧,您開心就好,總長。
她這麼有一點哭笑不得地想著。
正午的陽光照在臉上,有一點暖暖的。
正當她以為山南要打個盹的時候,他卻又開口了。
「……假如,現在讓你對那位上一個任務裡的關鍵目標人物說一句話的話,你會說什麼?」
柳泉一怔,低下頭望著他。
他還是那麼安之若素地躺在她膝上,甚至連雙眼都依舊是合著的。正午燦爛的陽光落在他臉上,周圍草木的隱約清香在空氣之中繚繞。
柳泉抿了抿唇,抬起右手來,覆蓋到山南交握放在腰腹部的雙手之上,輕輕地握了一下。
「我會說——『要做個好丈夫啊。好好珍惜往後的人生,祝你幸福』。」她說。
山南依舊閉著眼睛,面容安靜地枕在她膝上。過了片刻之後,他說道:「……在歷史上,他的確就像你說的那樣——」
柳泉:「誒?」
山南:「……是個好丈夫呢。」
第1223章 【無責任番外·山南篇】·ENDING·最終回
柳泉頓了一下, 笑了。
「那很好啊。」她說。
「我的祝福,實現了呢。」
在樓上上鎖的辦公室裡那塊小小的屏幕中,小松站在房間裡, 回頭望著牆上的那幅字。
他的唇角微微翹起,露出了一絲類似於苦笑一般的笑意。
「……假如讓你知道了我現在的選擇,你會對我說些什麼?」他低聲自言自語地說道。
然後,下一刻,冥冥中, 他仿佛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含笑對他說道:【……要做個好丈夫啊。好好珍惜往後的人生, 祝你幸福。】
他驀地睜大雙眼。
環視四周,屋裡除了他之外並沒有第二個人影。西鄉離去時拉開的障子門此刻還沒有合上, 庭院裡煦暖的清風吹進屋內, 風中仿佛還帶著一絲花木的香氣。
已經是春天了。
距離她離開這世界的那一天, 仿佛已經過去了許多日子。
他有時也會想, 化作光點消散之後,作為「惡神」的她, 是否會回歸到那個他永遠也無法觸及的神界中去,就如同在日光擊敗了天海之後, 天海也會被重新放逐到那個永無止盡、不見天日的「時空之罅隙」中去一樣。
他那一天甚至無禮地打斷了神子要說的話,搶先詢問天海,當一位神明或神明的轉世從這世間消失之後,會去往哪裡。
可是天海只是注視著他, 發出一陣肆意的大笑聲。
在那陣笑聲中,天海似乎稍微轉動了一下自己的手腳。一陣鎖鏈相互撞擊的清脆響聲響起。當啷。當啷。
然後, 他對小松含笑說道:
「即使你知道了她的下落, 又能怎麼樣呢?」
「你也只能永遠活在對那個遙不可及之人的希冀與渴望裡。在你不知道的地方, 她或許曾一次又一次從你眼前流過,從你指尖溜走……」
「直到你不得不最終選擇了另外一個人,因為這世間一切的地位、名譽與榮光,都有著標價;你既然占據了這樣的好處,你就必須付出代價——然後,她所有的奉獻與犧牲都化為烏有;即使你多麼不願意看到這一切,你也不得不承認,到了最後,有資格站在你身邊的,是別的女人……而不是她。」
「直到千萬年的時光把你作為凡人的短暫生命帶走,從年輕到衰老,最後化作一捧枯骨……」
「……而你將永遠懷抱著這種無望的戀慕孤獨下去。」
「沒有人會發現我們置身何處,沒有人會再找到我們,在這種永恆無垠的寂靜黑暗中沉淪——」
「這就是我與她作為神祇的宿命。」
「你曾經有過機會……可是你錯過了。求而不得的滋味如何呢,家老大人?」
天海那英俊得不可思議的面容慢慢地扭曲了起來。他歪著唇角,在身體逐漸化作光點飄起來的時候,朝著小松露出了一個滿含惡意的笑容。
「……和我一起下地獄吧。」
可是,今天他仿佛又在這除了他之外空無一人的房間裡,聽見了她含笑的聲音。
還是那麼平和,那麼沉靜,帶著一絲俏皮之意,甚至沒有任何怨懟、憤怒或不平。
【好好珍惜往後的人生,祝你幸福。】她說。
他懷疑自己又產生了錯覺。就如同從她離開的那一天開始,往後的許多日子中,他經常在錯覺裡仿佛聽到她的聲音還在自己耳畔回蕩。
月出的時候,當他披衣而起,從房間裡走出來站在廊下,她仿佛含笑對他說「上來欣賞一下今夜的月色如何」。
深夜想起從前那些她與神子一起行動時、大家總是更照顧神子的事,當他的心頭湧起深刻的後悔的時候,她仿佛輕輕地對他說「我可是惡神呀,是任性妄為的、不被愛的惡神」。
在他被繁重的公務淹沒、感到身心疲憊不堪的時候,她仿佛在他耳畔鄭重地說「小松先生對這個世界,一定比我有用」。
甚至是當他在病中臥床休養的時候,仿佛也能聽到她在他耳邊說「請努力活到很老的時候再離開吧,小松先生」。
呵。現在回想起來,他們好像也沒有說過多少不得了的對話,更沒有什麼深入一層的交談與盟誓。
那麼,他就擅自把那句話當作是他們最後的盟誓吧。
他會如她所言,努力地活到很老的時候再離開這世間。努力做一切對這世間有用的事情。甚至假裝讓自己重新活在正常的人生裡,仿佛非常幸福的樣子——
如果那就是她想要見到的,那麼他會完成。
他凝視著牆上掛著的那幅卷軸上寫的詩句。
那是他自己寫的卷軸。寫的是和泉式部的和歌。
【本思已忘懷/徒留儂身/莫非君之遺物】
啊原來,世間就是有這麼奇怪的事情呢。
從前曾經覺得是平淡的、不重要的、可以被忽視的聲音,到了如今卻顯得那麼深刻、沉重、仿佛能夠震撼靈魂,響徹雲霄。
他仿佛凝視了那首和歌很久很久,最後,他微微彎起唇角。
——我徒留於這世間的軀體,也不過是你的遺物。
但是你離開的時候說過,要我活到很久很久以後。
那麼,我就聽從你的話吧。
……
與此同時,在樓下的庭院裡,山南依然沉靜地合著雙眼,呼吸平緩悠長。
他們選擇的這張長椅在不容易有人打擾的庭院一角,正午的陽光灑下來,他們兩人就這樣一坐一躺,沐浴在溫暖的光裡。周圍的草木散發出清新的香氣,微風拂過樹梢,枝葉發出簌簌的輕響。
不知道過了多久,正當柳泉覺得山南應該已經睡著的時候,他的手指忽然移動了一下,從她的掌心覆蓋之下緩緩抽出來,再反手覆上來,以指尖慢慢爬上她的手背,最後握住她的手。
「……上一個任務的最後,發生了什麼事?」他溫和的嗓音輕輕響起來。
柳泉一怔,垂下視線去望著他的臉。
他的面容平靜,但她知道假如自己不認真回答這個問題的話,他深埋在內心裡的黑泥說不定又會翻滾上來,不會傷害到她,卻會把他自己淹沒起來。
「有很多怪物去襲擊他,我擋在他的身前,被怪物殺死了。」她簡單地說道。
山南睜開了眼睛,向上望去,剛好能夠與她對視。他向上抬起了右手,指尖輕輕地碰觸到了她的下頜弧線。
「是嗎……」他的聲音裡似乎帶著一抹憐惜似的嘆息。
「以你現在的能力,還會被怪物殺死,一定很辛苦吧……」
柳泉垂下視線,沒有阻止他的指尖沿著她的下頜弧線摩挲的動作。她抿了抿嘴唇,似乎有一點猶豫,但最後還是開口了。
「所以,我想,正是因為這個結局,加深了我給他留下的印像吧……或許以前他對我只是有些不錯的好感而已,覺得我還算是個很好的姑娘;但是現在,他的良心或許也讓他很難過得了這一關……」
山南輕輕地在她下頜上掃來掃去的動作一頓。他簡短地應道:「……是嗎。」
柳泉停頓了片刻,反手握住了他那只仍然放在腰腹上的左手,還輕輕捏了兩下,作為安撫似的示意。
「我想我能夠理解他的心情……因為當初我看到山南先生在我面前灰飛煙滅的時候,也是差不多如此。」她說。
「明明以為不能算是最接近的人,在那樣的時刻來臨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在對方心目中竟然是那麼重要了……可是,死亡很快就把你帶走,我就連稍微好好回報一下你的機會都沒有了……」
「那種內疚和自責的感覺,真是太難忘了……」
「我甚至曾經想過,迄今為止我雖然與很多人相遇,但是我差不多都已經努力地好好對待過對方了……」
「好像只有山南先生,我沒能好好報答過您對待我的好意……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從何時起就從您那裡領受了這樣深刻的好意,還把這種溫柔的對待視為一種理所當然似的……」
「這麼想著的話,就更加覺得難過,覺得無法原諒當初那個忽視了您的好意的自己……」
山南靜靜聽著她的發言,然後慢慢地在鏡片之後眨了眨眼睛,說道:「……哦。」
他的身上那種若有若無的緊繃感仿佛終於淡化了一點。可是他依然不動聲色地保持著這種膝枕的姿勢,仿佛還想多聽她說一說話似的。
這種看似乖順、卻又隱約帶著壓力的姿態,清原雪葉卻仿佛並不陌生,並且已經應對得十分順暢了一樣。
她繼續說道:「看到他,我就想起離開仙台城那時的我。」
山南:「……?!」
他的眼眸在鏡片後驟然眯細了一瞬。
可是,清原雪葉卻用那種平靜而坦率的語氣,冷靜地剖析著自己當時的心情;話語落下來就像是手術刀一般,劃破血肉,直抵內心。
「憤怒、悲傷、痛苦、追憶、悔恨……那種明明想要抓住什麼,手伸出去卻什麼也沒有抓到的落寞與茫然……」
「會一直回想著曾經和這個人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件事……」
「甚至是某個瞬間臉上的表情,也想要努力地從快要忘卻的記憶深處重新挖掘出來,打磨干淨,再重新好好地安放在記憶裡……」
「會後悔著以前應該再多對這個人好一點就好了,再多注視著這個人一點時間就好了……」
「……會想要不惜一切代價地,去報答從這個人那裡獲得的好意。」
說到這裡,她頓了一下,然後稍微加強了一點語氣。
「……很遺憾,他已經沒有失而復得的機會了;可是我有。」她說。
在說著這些話的時候,她的目光望向前方,語調冷靜得近乎客觀到毫無起伏;但當她下定決心把接下來的話說出來以後,她的語氣仿佛變了。
「山南先生……我後來聽說了……在池田屋一役的時候,我還在禁閉處罰中……是您私下裡向局長和副長替我說了情,我才得以出陣;當然,在那之後我也就憑借著那一晚的表現而重新獲得了大家的認可——是這樣吧?」
山南微微一怔,面容很快緩和下來,輕聲應道:「啊。」
清原雪葉繼續說道:「……在油小路事件的那一夜,也是您讓我去那裡支援的,因為您確信我能夠把大家平安地帶回來——」
山南靜靜地又應了一聲。「……是的。」
他狹長的眼眸在鏡片之後不動聲色地向上仰望著她的臉容。由於今天的陽光太熾烈的關系,落在他的鏡片上,略有一點反光,使得她有點看不清楚他眼眸深處隱藏的情緒。
不過,那些很久之前就應該說出的話……應該表達的感謝,今天就一定把它們都說出來吧。
「很多次,很多次……山南先生就在我身後,那麼相信我,關注我,沉默地為我做了很多事情……」
「甚至是離開了那個時代之後,很多次我也曾經想到過在島原花街的那一夜,我完成了內探的任務,擊敗了那些不逞浪士,可是我並沒有很開心……」
「我感覺自己好像被遺棄了……就因為千鶴比我更弱小,所以我理所當然成為了被舍棄的一方……」
「我並不生誰的氣,我的理智告訴我,即使只有我自己一個人,我也能找到取勝的法子……可是,這並不能消除自己心底那種自然而然產生的委屈和不甘——」
「……直到,我走出角屋,發現您就在那裡。」
「冒著被人發現的危險,來到那種燈火輝煌、人潮洶湧的地方,只是因為您擔心我,是吧?」
她說到這裡,山南終於有所反應了。他蠕動了一下嘴唇,輕輕地發出了「啊」的一聲。
她好像顯得有點難以開口,嘴唇開合數次,臉上忽然浮現起了淡淡一層潮紅。
「山南先生……」
她現在看清楚了。在她的膝上,那雙隱藏在鏡片之後的、狹長而漂亮的眼睛,溫柔地注視著她。
「嗯?」他輕聲應道。
她突然覺得臉上好像更加熱了。他右手的指尖似有若無地碰觸著她下頜處的肌膚,讓那一小片肌膚都仿佛突然變得極度敏感起來,他的碰觸雖然如同羽毛一般沒有重量,但每一次碰觸都似乎讓她的臉上染上了一點他身體的熱度。
他是鮮活的,溫暖的,真實的。就在這裡,在她眼前——
她終於克服了那一陣窘迫感,從咽喉裡擠出了自己想要對他說的話——
「……我,還想看到那個晚上,在角屋門外,山南先生對我露出的笑容——」
那副鏡片之後的雙眸微微睜大了,仿佛變得極度訝異似的。
「對我說著『不要後悔』,對我說著『不必去在意那些事情』……」她繼續一字一句地說道。
「對我說著『那樣就好』——」
「在我失落的時候來安慰我,擔心我,在角屋門外的陰影裡撿到我,然後對我露出那樣溫柔的笑容,就像是不管我做了什麼樣的事情,都能夠好好地得到縱容……」
她這麼說著,緩緩握住了他伸向她的右手腕間。
「我可以這樣任性地要求你嗎,山南先生?」
她的最後一個音節落下,仿佛一瞬間就融化在今天熾熱的陽光裡。他向上仰望著她的臉,許久之後,他突然無視了那只握住他腕間的小手,右手猛然一使力再往上伸過去一些,一下子握住她的後頸,用力壓落下來!
與此同時,他猛地從她膝上欠身而起,仰首向上迎了過去——
下一刻,他們兩人的嘴唇就在半空中這麼相遇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他們兩人都有一點氣喘吁吁的時候,他從喉間發出了一陣低低的、愉悅的輕笑聲。
她好像想要稍微坐直一點身體,然而他依然緊扣在她頸後的那只右手阻止了她拉開兩人之間距離的嘗試。
他就這麼依然保持著從下方偷襲而上的姿態,和她額頭碰著額頭,鼻尖碰著鼻尖,低聲回答她說:
「如你所願。」
是的,如你所願,雪葉君。
你想要溫柔的山南先生,那麼溫柔的山南先生就會活在你的面前。
你想要善解人意的山南先生,可以依靠的山南先生,甚至在你偶爾迷茫的時候及時出現來指點你迷津的山南先生……這些,全部都可以辦到。
為了掩飾一些連他自己都在害怕著的東西——某種心情——他可以假裝對別人更好些;但是到了最後,他總是會忍不住要去關切她。
他可以溫柔地對待別人,照拂弱小;但是到了最後,他總是會倒在她腳下的塵埃裡,想要祈求她的垂憐。
他曾經是溫和睿智的新選組總長,也曾經是深夜裡扭曲的羅剎鬼影。他曾經溫柔強大過,也曾經灰飛煙滅過。但是這一切到了最後,都歸結為一件事,一個人——
他在那個人面前死去,也在那個人眼前重生。
他以前從不曾想過,有朝一日他居然能夠親眼目睹大家曾經為之奮鬥、在動蕩的時世中幻想過的「未來」。
她曾經笑著問他,是不是看到現世安穩的情景,還算滿意?覺得自己當初的所有英勇和犧牲都是有價值的?
其實,他想說,得到現在這樣的結果,他才是滿意的啊。
現在能夠和她在一起,他才覺得從前所有的忍耐、痛苦和犧牲都是有價值的。
這樣就好。他在心底無聲地對她說出她想要聽到他說的話。
這樣就好。雪葉君。
你或許不知道,對我而言,遇見你之後所發生的這一切——
這個全新的世界,這個原本不會到來的未來,這種本應無法逆轉的命運——
所有的一切,所發生的事情,所萌生的感情……
全部,都是不可思議的啊。
【無責任番外·山南篇∼THE END】
★全文完,謝謝觀賞★
作者有話要說:
10月27日:
好的,所以今天山南桑的個人線終於達成了HE!
鼓掌,撒花~~
接下來的薄櫻鬼校園paro,審視了一下大綱,感覺有點狗血【喂!
然後其實最近一段時間也反復寫了好幾個開頭,都覺得很不滿意
所以就先不寫了吧……
將來如果有靈感的話,會另外更新上來的,到時候也會在當時更新的文章以及這篇文這邊作個預告和通知噠。
嗯,這麼說來,這篇跨度長達五年的長長長文,也就到此結束了。
算了一算時間,好像差不多正好是五年零一個月以前開坑連載的
雖然感覺很舍不得,但是這五年是一段美好的、不可思議的歷程
能把一篇文寫這麼長,也算是各種挑戰了計幾的極限,打破了計幾的紀錄【。
現在回頭看看,感覺自己把當初計劃要寫的各位男神們,都很認真地寫出來了
而且,應該也好好地傳達了自己想要表達的各種構思與感情
寫出來的故事與結局,也是我最想達到的結果
在此,我深深感謝每一位一路上支持鼓勵我的小可愛們!
從開始寫文一直到現在,大家的愛永遠是支持我努力下去的動力。
謝謝可愛的你們。
所以最後的一章,我們的配樂,就是「至少還有你」吧。
這一路很漫長,至少還有你們,讓我可以任性地講述自己真正想要刻畫出來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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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了一夜的思考【喂!
我決定下一篇文我要徹底放飛一下自我!
什麼狗血天雷的老梗,狗血天雷的腦洞,狗血天雷的台詞,我統統都要集合起來刷一遍!認真的!
而且新文我一定要寫!短!點!【你夠
坦白說,新文的最初創意和第一版草稿,形成於2013年。
但是當時自己好像沒有現在這種心裡承受能力,覺得寫出來萬一挨罵的話自己會哭的【。
所以就放棄了。
過了這麼多年以後,我自己覺得已經可以無視自己不喜歡的意見,自顧自地寫得很開森了hhh
因此,我們接下來就來點兒特別的吧w
新文的名字叫「高塔公主」,大家可以搜一下。我預計【一周之內】就會開始更新了。
提前把這篇文的要素預告一下:
1、西幻,游戲背景比較像是中世紀+剛開始工業革命的那種時代風格
2、為了閱讀感完全像是在打游戲的進程,也為了保留一些劇情和感情線方面的懸念,新文為女主第一人稱視角。
3、偶爾會有男主男配視角的番外掉落,作為感情線的補充。
4、我覺得計幾已經長大了,所以新文裡可以有些特別的劇情了hhh
5、結局HE,1v1。糟心的白月光或者惡毒女配之類的完全不會出現。
6、依然是我喜歡的女主成長向劇情,一邊搞事業一邊感情線這樣【。
請小可愛們多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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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在這篇文的最後,再一次感謝一路上陪伴我至今的小可愛們。
希望在下一篇文裡,能夠繼續與你們相逢。
給大家比心!
感謝在2020-10-25 22:35:22~2020-10-26 21:04:1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歸鶴深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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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u 2022-4-22 15:35
作者文筆時好時壞🤣,K和薄櫻鬼照著遊戲和原劇情跑,加上作者本人玩過好幾次遊戲,看過相關大河劇,很熟世界觀,質量好的明顯,劇情合理,人物情緒飽滿,細節設定真實
hp就u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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