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于 2021-2-2 17:29
《(犬夜叉)不再錯過[殺薇]》作者:只愛耳環【完結】
文案:
15歲,她不慎跌入祠堂的井內,回到500年前,開始了那段驚心動魄的冒險旅程;
16歲,她被四魂之玉永遠的拋回屬於自己的時代,在那場她印像中的最後決戰裡;
17歲,她將一生的淚水流進那口古老的井,期冀著誰能帶她回到那個遙遠的年代;
18歲,她從時間那裡學會將記憶封存在微笑裡,將年輕的生命一點點板回到正軌;
19歲,她在明亮的大學揮灑自己的光彩,以為那記憶將永遠被埋葬在時間的深海;
20歲,她……
——————題記
悠于 2021-2-2 17:38
第一章 脫節的記憶(上)
夏天,一個讓人心躁動的季節。
天空,藍得像意大利油畫上交錯的顏料,只是缺乏那質感的變化。對於那些被迫在這種熱得連知了都懶得開口的日子外出的人,街上少得可憐的樹蔭成了唯一能緩解這酷熱的地方。偶爾迎面吹來的微風裡夾雜著這個季節特有的燒灼感。
日暮戈薇,一個黑發黑眸的女孩,一面在心裡狠狠地咒罵了一遍那些負責城市規劃的官員們,一面加快了腳步,想要逃離這令人煩躁的炎熱。
大學早就已經放假了,按照慣例,現在的她應該在吹著鹹鹹海風的沙灘上作日光浴,或者是在清涼舒適的海水裡游泳。最差,也應該是在溫度永遠保持在24度左右的大學宿舍安靜看書才對。
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啊~~日暮戈薇一臉郁悶的拉開許久沒有碰觸過古舊大門,旁邊斑駁的牆上掛著一塊同樣年代久遠的木牌,而上面,有兩個還可以被依稀辨別出來的字:日暮。
因為幾天前一場突然的變故,破壞了已經計劃一個月的假期,讓她不得不從大學所在的繁華都市回到這個偏僻的鄉村。
因為,有人聽到……
「姐姐!你回來了!」已經長到十幾歲的草太從屋子裡奔了出來,身後懶洋洋的跟著那只已經不再靈活的胖貓。
「草太!」笑容浮上戈薇嘴角,18歲時,她像逃難一樣逃離了這個地方,一張薄薄的大學錄取通知帶她離開了這座神社,帶她離開了後院那座古老的祠堂。18歲到20歲,兩年間她從未再踏入這個承載著初戀的地方,母親理解所以從未說過什麼,只是車站那聲嘆息讓她心悸到今日。
但,還是選擇了沒有回頭……
為什麼?
一場永遠沒有結果的鬧劇。
她被迫在主角和丑角之間搖晃,好不容易堅持到落幕,卻得到不到任何報酬。
命運毫無預計將她拉上舞台,又沒有防備的將她推開。
永遠忘不了那些離開後的日子,纖弱的女孩一次次躍下深井,卻永遠只能重重跌落在井底,震起沉睡在那裡的塵土,飛揚著嘲笑她的天真與自作多情。她把一生的淚流進那時間的隧道,只是期冀著誰能帶她回到500年前,哪怕是最初那只可怕的妖怪也好。
最後,當一切努力付諸東流時,她逃走了,帶著那顆破碎的心去尋找黏合的方法。
一去,就是兩年。
現在她回來了,帶著一顆已經平靜的心回到了這裡。
當年那個小弟弟又長高了,稚氣的臉上模模糊糊出現了爸爸的影子……
旁邊那只很愛黏人貓似乎也上了歲數,懶洋洋的一步三晃……
院子一旁花架上的盆景,雖然因為酷暑有些打蔫但依舊綠油油的,看來爺爺一直都在打理它們……
本來就有些破舊的老式房子更加滄桑了,媽媽和爺爺從屋裡推門而出時,聽見了門發出『嘎嘎吱吱』的雜音……
無論曾經發生過什麼,都已經過去。
「媽媽,爺爺,我回來了~」日暮戈薇淡淡的笑了。
「戈薇……」爺爺激動的老淚縱橫,有些不靈便的跑過來,但也只是抓起戈薇的手搖了搖,沒有說出話來。
「戈薇!」媽媽用手背擦拭著不斷流出的眼淚,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戈薇……走了這麼遠一定很累,上樓休息一下吧。飯……馬上就做好!」
面對許久不見的家人,戈薇感到有些承受不住,眼圈也漸漸發熱。環顧了一下熟悉的院子,最後,把目光落在那個曾經讓人傷心的角落。
為何回來?
嘲諷的笑了。
因為,有人聽到……
戈薇……
那口井,這樣呼喚著……
第二章 脫節的記憶(中)
很久,都沒有吃過媽媽的飯菜了……
靠在整潔的床鋪上,戈薇如是想著。黑色的眼睛望向窗外,御神木靜靜的聳立在院落內,茂密的樹冠隨著夏季的晚風『沙沙』作響。
這是一棵保存著她珍貴記憶的樹啊。
剛滿月時就被媽媽抱著輕觸布滿褶皺的樹干,到了四五歲,就學著那些調皮男孩的樣子順著那些主干的凸起爬上樹冠。上學後每次挨罵都會跑到樹下哭泣,每次得到獎勵都會靠在樹上傻笑。然後到了初中……
遇到了500年前被封印在這棵樹上的那個少年……
披著御涼用的外套站在御神木下,戈薇慢慢抬起手臂,把手指輕輕搭上了粗糙的表皮。就在這時,耳邊傳來了輕輕的呼喚。
戈薇……
就是……這個麼?轉過頭去,院子角落的祠堂被夜色所籠罩著,那安靜的黑暗仿佛是人的眼睛,此刻正用企盼的眼神望著她。
「就是這個……」不知何時,媽媽站到了戈薇身旁,和女兒相似的瞳孔裡流露出擔憂的神情。「一個多月前就開始了,不過那時戈薇你應該在考試吧,就沒有告訴你。」
呼喚我,一個多月了麼?
眯了眯眼睛,戈薇沒有表露出太多的情緒波動,時間已經教會了她很多東西。在離開那個世界四年後的今天,日暮戈薇,20歲的年輕女子,她相信那份不真實的記憶只屬於15歲的她。
「不用管它,明天和爺爺一起做法事看看吧。」黑色的發滑過濕潤的空氣,帶起一陣輕風。戈薇的媽媽抿抿嘴,把已經想好的話咽下,只是用更加憂愁的目光注視女兒離去的背影。
戈薇……你真的,不想回去麼?
戈薇……
輕輕的呼喚還在繼續,戈薇描了一眼已經緊閉的窗戶,繼續擦拭未干透的頭發。第一次聽到這聲音時,她就已經大概明白了幾分。別人不會知道,但她卻印像深刻。
這個聲音的主人,翠子。
那個制造出四魂之玉的巫女。
四魂之玉……
無名的怒火自胸口湧出,戈薇將剛剛才從床墊下摸出的東西狠狠地丟向牆壁。
那是一條項鏈,一條曾經被寶貝得偷藏起來的項鏈。
廉價的鏈子下墜著一個可以打開的心形,打開後就可以看到兩張憤怒的臉出現在被分開的兩半墜子上。
這是那個世界,那份記憶曾經存在過的唯一證據,也是那個紅衣少年唯一的相片。
戈薇憤怒的看著項鏈撞到牆壁後落下。
我到底算什麼?
需要時,毫無預計的讓我卷入那本不屬於我的戰爭!不需要時,毫不留情的將我打回到這裡!將那刻骨銘心的經歷用帶血的針,一點點刺進我的生活,然後又一把推開,告訴我一切與我無關!
戈薇……
夠了!日暮戈薇痛苦的扶住額頭。
讓一切都過去吧,
這次由我來說:
那裡的一切……
與我無關!!
第三章 脫節的記憶(下)
「天靈靈,地靈靈~~~神明啊~~平息這裡的靈異之事吧~~」
第二天一早,爺爺就打開祠堂的門,在那口井前擺了祭壇,點了蠟燭。說是要做法事,讓那個呼喚戈薇的聲音消失。
倚靠在祠堂的門框上,黑發的女孩無奈的看著爺爺半吊子的驅邪。雖然她家歷代都是開神社,供奉神明的。但家族裡真擁有所謂靈力的人,恐怕就只有戈薇以及……500年前那個法力高強的巫女,桔梗了。
不過,如果這麼做能讓爺爺安心的話,就隨他去吧。
想到這裡,戈薇輕輕笑了笑,隨即把目光飄向了到現在她也沒有接近的古井。井口周圍的木頭似乎更加腐朽了呢,記得當初曾經站在上面向井裡打進一支箭,為了打通被妖怪封住的通道。不知道現在還能不能承受她的體重……
戈薇……
又來了……日暮戈薇鎖緊眉頭,不叫到我不罷休麼?下定決心一樣握握拳頭,她繞過席地而坐的爺爺和草太向古井走去。
「啊啊啊!!戈薇不要過去啊!!」爺爺受到驚訝一樣開始大喊大叫,草太抱著小胖站了起來。
仿佛走了幾個世紀,戈薇終於在井口站定,從井底泛上潮濕的泥土味道,混雜著腐爛的濕氣,這讓她有些目眩。
戈薇……飲泣般的呼喚再次發出,開始有點點藍光在井內彙集。黑發的女孩向後猛退一步,她不想再不經自己的同意就被拉到奇怪的地方去了。
「戈薇……」模糊的呼喚隨著一個人影的形成開始清晰起來,一個黑發的端莊女子漂浮在井內悲傷的注視著井口的戈薇。
「……翠子……」
戈薇輕輕動了動嘴唇,叫出了在心底封印了四年之久的名字,四年前的全部記憶也隨著這一聲呼喚被叫醒。這讓本想永遠逃開的年輕女子痛苦的閉上了眼睛,注定……逃不過麼?
「戈薇,求你回來……」翠子虔誠的向戈薇伸出雙手。「還,沒有結束。」
還,沒有結束……
所以還需要我……
所以才如此期盼我回去!?
「不……」戈薇漠然的看著井裡那虛幻的影子。「我,不想再做被利用完就被丟棄的工具了。」20歲的日暮戈薇有自己的生活,她要自己的生活!而不想再被500年前發生的事情攪得日夜難安!
「四魂之玉……」翠子捂住自己的胸口,戈薇懷疑是自己的錯覺,本來就微弱的光芒似乎更淡了。「還沒結束……」
「戈薇,你可以選擇。」一顆晶瑩的淚從翠子堅毅的臉上滑下。「讓一切結束或是重新回到原點,都在你的選擇……」
藍色的光芒漸漸散去,一切重歸平靜,表面看起來似乎恢復了原狀。但戈薇清楚,改變已經開始了,從井底不再泛上潮濕的泥土味道,取而代之的……
是風。
來自500年前,風的氣息。
時空的隧道再次被開啟。
戈薇用淡淡的目光看了一眼古井,轉過身去。
為何,又是我?
第四章 回去不回去
「戈薇,你有心事麼?」看著女兒第N次在吃飯時停住所有動作發呆,戈薇的媽媽心疼的輕輕拍了拍女孩的面頰。白天,爺爺做的法事似乎起了效果,那幽怨的呼喚消失了,可幽怨的表情卻出現在了戈薇的臉上。
「媽媽,我……」黑發的女孩抬起眼睛無助的望向溫柔的母親,張張嘴,似乎很難開口。
輕嘆了口氣,媽媽拉起女兒的手。
「去你的房間說吧。」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真沒用啊,20歲的人居然還說出這樣的話。日暮戈薇懊惱的垂下頭,幾縷黑發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了晃。
「戈薇,你,想回去麼?」一只溫柔的手將垂在女孩面前的黑發撫到耳後。
「我不想再充當工具了!」
「是的,不再充當任何人的工具,這次,以自己的意志回去。」媽媽溫柔的笑著,這給了戈薇莫大的鼓舞。「你想麼?」
可是……一個紅色的身影闖進頭腦,可是,對他的感情……放得下麼?
仿佛是猜透了女兒心思,母親的笑更加溫和了。
「戈薇,曾經發生的事情不會被忘記,只是暫時想不起來而已。但即使我們能夠記住當初發生了什麼,那時的感覺卻回不來了。」
「為什麼?」不解的看著母親和自己同色的瞳孔,戈薇問道。
「這就是時間的力量。」母親把淡淡的目光投向窗外,回憶著。「那時戈薇很傷心呢,讓媽媽以為,你會因為悲傷而消失一樣。」
是在說……四年前的事情麼。戈薇皺起了眉頭。
「現在,你依舊記得當初發生的事情,但那份絕望,已經淡忘了吧。」
「所以,是否想給四年前的事情一個圓滿的結局,是否想要給自己一個答案,全在你自己的決定。」
不是不再疼痛,而是可以忍耐。
時間會將一切棱角磨得圓滑後,再拋回至記憶的長河,
多麼慘痛的經歷,再次回首時也已失卻了昔日的鋒利,
只剩下鮮紅的色澤,讓人心悸。
沒有言語,女孩只是將純色的眼藏入了劉海,纖白的指不斷的握住,再松開。坐在身旁的婦人慢慢起身,下陷的彈簧床面彈回了原來的高度……隨後就是關門,以及下樓的聲音。
感受到母親的離去,戈薇將頭埋得更深。
再次抬起頭時,女人已手捧著一個錦緞包裹的小巧布包回到了面前。
來自500年前的風,安靜的吹著。一如四年前,一個黑發黑眸的女孩子提著弓箭站在井口。但不同的是,這個女孩不再是碧綠的裙子雪白的上衣,她褪去了當年那份稚氣的狂熱,但眼底的清澈卻沒有改變。
日暮戈薇深吸了一口氣,拉滿了附著著守護的弓,箭直指漆黑的井內。手指間,一個銀色的指環晃出了冰冷的光芒。
這次,是我想要一個答案!
松開弓弦的霎那,一支被藍色光芒包裹的箭射入黑暗,照亮了這時空的通道。
沒有絲毫猶豫,
女孩縱身而下。
第五章 重逢
短暫的下落後,戈薇順利攀上了另一個井口。
終於,還是回來了麼……無力的跌坐在井邊,她茫然的環視著沒有任何變化的四周,這裡沒有酷暑,沒有喧囂,卻彌漫著令人不快的氣氛。
戈薇靜靜閉上眼睛,想壓下心口的躁動。
「姐姐,你不舒服麼?」突然而來的稚嫩童聲打斷了她的思緒,睜開眼睛,一張沾了些塵土的小臉出現在眼前。一個很秀氣的小姑娘,懷裡抱著和身體差不多大的冬瓜好奇的蹲在她身旁。雖然不是很肯定,戈薇還是輕聲問道:
「你是……玲?」
小女孩驚異的瞪大雙眼,仔細瞧了瞧戈薇。
「姐姐,你認識我嗎?」
四年的時間,已經久到讓故人忘卻我的臉了嗎?
自嘲的笑著,黑發女子不打算回答擁有和自己同色瞳孔小女孩的問題。
那麼,
又會有多少人記得,認得呢?
「玲!你好了沒有!!」某個綠色的生物急匆匆的跑過來,戈薇有些好笑的看著它不斷倒換著短小的腿,跌跌撞撞的衝到玲的旁邊,黃澄澄的巨大瞳孔懷疑的上下打量:
「她是誰?」
「邪見爺爺,這個姐姐認識我哦!」玲沒有起來的意思,反倒又湊近了一步。「玲也覺得姐姐有些眼熟……」
「你管她是誰!快走吧!!你竟敢讓殺生丸大人等那麼久!」邪見死命的拉扯著比自己大出好幾號的小女孩。開始玲不情願動彈,突然又站了起來,歡快的向另一個方向跑去,不想自己的動作把遲鈍的邪見拌了好大一跤。
「殺生丸大人!」目送著小女孩跑向那個高大的白色身影,同樣金色的瞳孔讓她多少,有些茫然。
「……半妖的女人……」低沉的聲音震動著空氣,屬於純血妖怪的濃烈妖氣充斥在四周。
抓起身邊的弓箭,她站了起來,
隨手,揮去粘在衣服上的幾片草屑。
殺生丸危險的眯起了金色的眼睛,自從四年前與奈落的最後一次對峙,這個女人就失去了蹤影。自己那個半妖弟弟似乎一直在尋找她的樣子,而現在,她卻換了一種姿態站在了自己面前。
「殺生丸,我有名字。」年輕的女子向前走了幾步,站定。「日暮戈薇。」
「殺生丸!!!」暴怒的咆哮隨著一個紅色身影的到來愈加清晰,風一樣的動作卻因為看到黑發女孩而立刻停住。
戈薇轉過視線,淡淡的看著突然闖入的年輕半妖,淡淡的看著那沒有絲毫變化的外表。果然,四年,對你來講不過是一瞬間而已啊。
和哥哥同樣銀發的年輕犬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些猶豫的一步步走近。
「你是……」熟悉的手來到臉頰旁邊,戈薇沒有閃躲。「……戈薇?」
犬夜叉定定的看著戈薇,看著一絲不熟悉的微笑滑上女子的嘴角。
「是,我是戈薇。」
一陣風吹過,黑色的長發被輕輕吹起,熟悉的香氣被送進犬夜叉的鼻子。
「是你熟悉的那個,日暮戈薇。」
第六章 四年
「犬夜叉!」身著巫女服的年輕女子從村落的方向奔過來,關切和擔憂充盈在她那雙美麗的眸子裡。聽到這聲真切的呼喚,戈薇不留痕跡的向後退了一步,拉開了和昔日情人間曖昧的距離。這讓一只手還停留在半空的半妖滿眼不解。
不理會面前人的尷尬,戈薇向著來人的方向迎了上去。
「很久不見了。」
或許時間真能改變許多吧,我竟然能如此瀟灑的,從他的身旁退開。戈薇淺笑著站定在巫女面前。
「桔梗。」
「你是……」桔梗愣住。「你回來做什麼……」
我來做什麼?
「我想,要一個結局,要一個答案。」戈薇笑著,舉起手裡的弓晃了晃。「一切都還沒結束。」
無聊……殺生丸漠然的掃了一眼兩個面對面的人類女子和不遠處的弟弟後,轉過身去。
他對昔日戰友的重逢場面沒有興趣,既然犬夜叉今日不會對自己動手,也就沒有了留在這裡的必要。只是,有一點……
細長的金色眸子聚焦在黑發女子身上,這個女人變了……
四年前的她如果還算是個正在成長的孩子的話,四年後她成了成熟的巫女,對於那些將要被她淨化的妖怪來講,她可能會比那個桔梗更可怕……
要留意她麼?
「邪見,玲。」
原本正站在一旁看戲的小小妖怪和女孩,聽到這個低沉冰冷的聲音後,急忙轉身跟著那個已經遠離的白色背影離開了。
四年……
習慣性的靠在村邊木制的圍欄上,日暮戈薇安靜的觀察著四年不曾踏足的世界,入眼的是一片和平。
結束戰鬥的戰士最容易放松警惕,接踵而來的安逸生活,將記憶的棱角磨得光滑而平整。昔日的勇者混入普通的村民中,那些血淚的日子仿佛是一滴血滴入生活這巨大的湖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曾經的驅魔師和法師放下武器,選擇了一棟小小的木屋,一塊不大的田地繼續他們並不平靜的愛情。
早已化為塵土的巫女放不下深愛的半妖,寧願忤逆生死的定數。經過一番苦苦抗爭,終於回到塵世與另一半廝守。
那……
我呢?
至少,請給我一個答案。
在那個血與淚的戰鬥中,我到底算什麼。
戈薇低下頭,右手指間一枚樸素的銀色指環折射出太陽的光芒,稍顯冰冷,瞬間晃痛了她的眼。媽媽輕輕的笑傳到耳畔,戈薇,在你找到答案之前……它會代替那個答案保護你。
翠子,到底還有什麼沒有結束?
長長的睫毛慢慢垂下,遮住純黑的瞳孔,霎時間又猛然睜開。
「神無……?」
突然出現的純白色少女不帶任何情緒的向她舉起的鏡子。
沒有新鮮的嗎?
不知為何,戈薇頭腦裡出現不合時宜的念頭。
箭在不可能的速度下破空而出,右手的指尖被弓弦崩出一道血印,深吸了一口氣,黑發女子抽出第二只箭,搭上弓脊。
不要以為還會像那時一樣。
現在站在這裡的,是20歲的日暮戈薇。
第七章 重新開始
「你說……你遇到了神無?」
桔梗的動作停了一下,然後又繼續清洗手裡的衣服。戈薇站在一旁,看著這個法力強大,赫赫有名的巫女專心的把皂角揉碎,塗抹在沾滿灰塵的外套上。
或許我不該讓他們知道我回來……
帶著些許後悔,戈薇點點頭。
「那,為什麼你會在這裡……」把塗抹過皂角碎塊的衣服沾上水,一雙纖細的手開始揉搓起來。很快,泛起一層帶著污色的泡沫。桔梗像每一個習慣了作家事的女子一樣,開始著重清洗領口,袖口這些容易聚集污漬的地方。
什麼意思?
戈薇有些陰沉的注視著,眼前這個女子美麗的側臉。你認為如果我遇到了那種妖怪,絕對沒可能如此平安回來是麼?
發覺兩人似乎無法就這個問題溝通下去,戈薇轉身想離開。突然,身後傳來重物落水的聲音……再次回頭,桔梗已將浸水的沉重衣服拋入溪水,站了起來,怒視著500年後的自己。
「不要破壞這裡。」
日暮戈薇發覺,開始有些陰暗的情緒出現在胸口。真不像自己……其實她能明白桔梗的感受。當一切好不容易結束,深愛的男人也只屬於自己時,如果有誰對自己說了一句,還沒完,你還得去拼命。恐怕自己的反應會比她激烈得多……
估計會狠狠踹上一腳,再大罵一句你去死吧。
「我破壞了這裡?」戈薇冷冷的看著,因為情緒激動而漲紅了俊秀臉蛋的桔梗。「誰才是最不該站在這裡的人呢?」
50年前含恨而去的巫女啊,我無意破壞你逆天而行後得來的幸福。但是這次,我拒絕再成為你得到幸福的踏板。
不再理會對方逐漸蒼白的臉色,她向珊瑚和彌勒的木屋走去。
「我和彌勒很想幫你……可是……」比起四年前更加成熟風韻的珊瑚面露難色,戈薇沒有料到最親近的女友也會拒絕自己,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斜靠在丈夫身上的年輕妻子略帶羞澀的垂下溫順的眼睛,日暮戈薇順著她的目光看下去,一只白皙的手輕輕搭在了腹部。這才發現,當初那平坦的小腹現在卻有了微微的隆起。「我已經……有了孩子……」
愣了愣,戈薇笑了,好色的法師終於找到了能讓他停留的女人了嗎。
「珊瑚,能把雲母借給我麼?」
你要……一個人……
「不行!」猛然直起了身子,彌勒驚異的在身後扶住激動的妻子。
珊瑚早已察覺到了戈薇的改變,雖然說不太上來,但確實有巨大的變化發生在了這個女孩子身上。而且,是一種危險的變化……
四年,珊瑚清楚地記得,四年前,四魂之玉完整的那一霎那,桔梗和戈薇為了在那一瞬間將玉連同奈落一同淨化,一起打出了破魔矢。
藍色的光,鋪天蓋地的向那個最後的敵人衝去,等到光芒散盡,奈落消失了,那塊完整的白玉也消失了,褐色瞳孔的巫女在這陣光芒中恢復了肉身。
不僅如此,日暮戈薇,來自異時空的巫女從此憑空蒸發。食骨井也隨之封閉。
這樣的結局雖然不算完美,卻也算圓滿,失去戈薇讓大家萬分傷心,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再深的傷痛也逐漸被淡化了。
但,不對!
這中間總有一些東西讓珊瑚覺得不對勁!
就像這次戈薇的歸來一樣,似乎有東西在平靜的湖面之下安靜的改變。
「珊瑚。」聽到這聲輕輕的呼喚,珊瑚對上了戈薇純黑的眼睛,那裡面毫無波瀾卻讓她沒來由的顫抖。
「讓我也得到一個結局好麼?」
米黃色的雙尾貓妖躍上珊瑚的腿,抬起頭衝著她細聲叫了幾下。珊瑚閉上眼睛,一次對視竟然讓她出了一身冷汗,輕揮了下手,雲母便輕盈的跳上戈薇的肩膀。
你也想跟她去麼?
「戈薇,請千萬小心。」睜開眼睛,滿目擔憂。
黑發女子回首給她一個嫣然的微笑,
推門離去。
「彌勒。」
被喚男子低頭注視自己的妻子,卻發現珊瑚早已淚流滿面,只為那個離去的女子,為她那消散的愛情,為她那不為人知的痛苦,為她一片空白的未來……
心疼的摟緊懷裡的女子,彌勒柔聲安慰她,也安慰自己。
「沒事的。」
沒事的……
騎在雲母的背上,熟悉的風迎面打來,隨著那熟悉的村落一點一點變小,直到被群山遮擋住看不見,絲絲蔓延的恐懼開始讓戈薇喘不上氣。
沒事的……
重新開始,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第八章 因為恐懼
沒有絲毫猶豫,帶著風的箭正中還在地上苦苦掙扎的妖怪,讓這個剛才還坐在屍山上大嚼活人內髒的家伙徹底沒了聲響。
垂下舉弓的手臂,黑發女子站在布滿妖怪殘骸的洞穴裡,旁邊幾個幸存的人擠作一團,驚恐的注視著紫色的妖血順著那纖細的手臂,流過細膩的手背,再通過那套著銀色指環的手指滴向地面。
「沒事了,快走吧。」戈薇抬了抬下巴,示意出洞口的方向,然後就見怪不怪的看著,那幾個僥幸保住性命的人類尖叫著,爭先恐後的向光源跑去。
確定洞穴內再沒有遺漏的生還者,日暮戈薇最後掃了一眼滿地狼藉,迎著光走向等在洞口的雲母。
離開村落已經有四五天,騎著雲母漫無目的的四處奔馳,靠給偶爾遇到的村落驅魔,換來在屋檐下安穩的一覺或是一頓正常的飲食。戈薇知道自己現在的情況並不理想,幾次想過干脆回去算了,但有種信念讓她一直向前。
盡管伴隨這信念的,是莫大的恐懼。
一個人走……果然還是太勉強。
20歲的女子握緊了套著指環的手,射出箭那瞬間,恍惚看到了銀發紅衣的少年高舉被喚作鐵碎牙的刀擋在自己前面……
紫色的血溶進水裡,漸漸消散不見。
這讓戈薇惡心的感覺稍稍得到了舒緩,抬手將烏黑的長發撥到身側,送到小股的清泉下衝洗起來。
這是一處潔淨的池塘,清澈的泉水自山上傾瀉而下,分成數條小溪流入幾個村莊,其中有一小股在中間轉了個彎,穿過寧靜的竹林,落下有兩三米高的巨石,並在這青色的頑石下形成了一處小小的池塘。
雲母安靜的臥在池邊,看守被血跡污染的衣服和弓箭。偶爾低頭舔幾下清涼的泉水,享受短暫的安逸。
從石頭上流下的泉水溫柔的衝洗著黑色的長發,戈薇歪著頭,借著水流的衝刷,用白角梳輕輕疏通開發間的活結。
「殺生丸大人!那邊有水聲!」
已經長高到殺生丸腰際的玲抱著竹制水壺側耳傾聽,確認那悅耳聲響是否來自她尋找已久的水源。聽了一陣子,猜想被得到證實,梳一個翹辮的女孩蹦下雙頭坐騎,向聲音發出的方向跑去。
「玲去打水!」
目送女孩子歡快的背影消失在翠綠竹林,邪見吃驚看到,殺生丸破天荒站起身向同一個方向走去。
……那個女人的味道……
純血犬妖在已經呆愣的玲身後站定,倒是那綠色的妖怪慌慌張張衝了出去。
「啊!!!!你這個不知檢點的女人!!竟然~~~」邪見把人頭杖揮舞得呼呼作響,仿佛隨時都有可能丟向正站在池塘裡,一臉茫然的戈薇。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運足所有力量,邪見大叫:
「竟然在殺生丸大人面前洗澡!!!!」
什麼東西……日暮戈薇丟了個白眼給天空。不知檢點?我穿著衣服呢好不好。
「你!!」不等這個矮小的妖怪把後面幾個字叫出來,殺生丸已經一腳踏了上去,嵌入地下二十釐米,成功使邪見閉上嘴巴。
「玲……」殺生丸在已經化石狀的小女孩身邊皺起了眉。「邪見!」
「是……」從二十釐米深的坑中顫巍巍爬出,邪見拖著依舊沒反應的玲返回坐騎那邊。一邊走一邊絮叨叨的數落:「笨蛋!你愣在那裡做什麼!」
玲不舍的頻繁回頭張望:
「邪見爺爺,你不覺得……戈薇姐姐很漂亮嗎?」
濕漉漉的戈薇站在池水裡,和岸上那個不可一世的犬妖對視著。
「半妖呢……」殺聲丸金色的眼睛冰冷注視著那雙同樣在審視他的純黑色瞳孔,被浸濕的黑發貼在略微蒼白的臉頰上,對比鮮明。
有些落寞的眼睛掃向別處,被冷水激得有些發紫的唇動了動。
「這裡,只有我一個人……」
點點靈光突然從頭腦深處閃現,戈薇突然瞪大眼睛望向殺生丸。
「殺生丸,我能跟著你麼?」
因為恐懼,
所以,我想要同伴。最開始的理由,就這麼簡單。
第九章 命中注定
即便冷靜如殺生丸,聽到如此不可思議的話語也要呆愣一下。
就算聰明如殺生丸,也難以理解這個被浸濕的女人到底在想什麼。
「……」
銀色發絲,隨著主人身體的轉動,在空氣中飛揚起美好弧度,戈薇看著那張棱角分明的臉漸漸轉過去,在心底重重嘆了口氣。所謂美男子也不過如此了吧,不過那冰冷的唇線卻讓人很不舒服……
「雲母,我們走!」
平地之上猛然掀起一陣旋風,等殺生丸再轉過身,池塘裡早沒了黑發女子的蹤影。只有玲和邪見站在不遠處,揚起脖子注視日暮戈薇離去的方向。
「吶,邪見爺爺。」
「什麼事?」
「戈薇姐姐是不是不知道,殺生丸大人不說話,其實就是默許了她的請求的意思啊!」
「蠢材!!你怎麼可能猜透殺生丸少爺縝密的心思!!……不過好像真是這樣啊……」
一腳踩上裡八唆的跟班,殺聲丸有些氣結的向前走去。
蠢女人……薄薄的唇抿了起來,赤金般的瞳孔跳躍著危險光芒。
當初決定留玲在身邊時,他也是如此轉身離去的,雖然沒說什麼,但那孩子追了上來並一直跟隨至今。在同樣情況下,他沒有料到那個女人竟然掉頭就走!這種舉動,根本就是不把他殺生丸放在眼裡!
又是一陣疾風吹過。
「嗨~」黑發女子尷尬爬在雙尾貓妖背上,衝銀發的純血犬妖心虛笑著。殺生丸沉默的看了看她,隨即把目光轉向空中。
一只正在燃燒的巨大怪鳥,以驚人的速度衝了過來。
「你這個人類!!你把殺生丸大人當成什麼了!!你的跑腿……」弓箭頂端,毫不留情的敲上邪見的腦袋,霎時間讓它覺得天旋地轉。
收起被猛力揮出的弓,戈薇抬了抬下巴,高傲吊起一邊眼角。
「殺生丸……你不會連這種東西也對付不了吧~」玫瑰色的唇邊,卻掛著心虛的甜笑。
面對這張有些狡詐的笑臉,殺生丸突然覺得,自己依稀看到了四年前那個莽撞女孩,因為犬夜叉受傷而大罵自己『混蛋』的人類女子。
恍惚間,鬥鬼神已出鞘。
盡管有些懊惱這少有的衝動,但他還是一躍而起。
不會吧!戈薇有些難以置信的瞪著那個高高跳起的修長身影,這麼容易就上鉤了?
第十章 不滅的火
正在燃燒的木柴不時發出『劈啪』響聲。偶爾,還會有幾顆頑皮的火星跳出,模仿流星,留下光明的痕跡,隨即又消失在冰冷地面。
抱著膝蓋,席地而坐的日暮戈薇對著眼前燃得正猛的火堆發呆。
幾個小時以前,這個黑發的年輕女子目瞪口呆的看著,現在正坐在火堆不遠處閉目養神的銀發犬妖,動作利落的解決了那只讓她倉惶而逃的妖怪。
然後,落地,轉身,細長的眼眸,金色瞳孔輕蔑掃過,戈薇感到後背升起一陣惡寒。
「跟上。」一直緊緊抿住的唇有些生澀的擠出這個音節,於是女孩又開始猜想這個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純血犬妖這輩子說過幾次這個詞。
黑色瞳孔的人愣在原地,直到已經縮小的雲母輕哼著來扯她的褲腳。
一條烤得剛好的魚被遞到了戈薇面前,誘人氣味讓她不得不回過神來。
「戈薇姐姐,吃點東西吧~是玲做的哦!」
與年齡不符的手藝……年輕女子皺起了眉頭。穿在木簽上的烤魚雖然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但多少,也證明了小女孩在日常生活上並沒有得到很好的照顧。
看到孩子滿臉期冀,日暮戈薇接過了她殷勤的禮物。
玲見戈薇把魚送到嘴邊,咧開油乎乎的小嘴笑得很是天真,順便還抬手抹了下臉。戈薇輕笑出聲,不抹還好,這一下讓剛才烤魚時沾上的煙塵全部轉移到了白嫩臉蛋上。
「小花貓……」
溫柔夜風似乎喜歡上了玲清脆的笑聲,輕撫過兩個女孩的面頰後才旋轉著衝上天穹。濃濃夜色中,一抹慢慢出現的金色在火光下閃爍,緊張的唇線似乎略微有了些許放松。
邪見看了看一旁鬧作一團的兩個人類,又仰起頭注視了他侍奉數百年的少主片刻,很難得沒有開口。
『劈啪』聲一直持續著。
雖然現在時處深夏,但山裡的夜還是太過寒冷,戈薇感到懷裡熟睡的玲蜷緊了身子,伸手將滑到肩下的毯子向上拉了拉。
睡不著。
因為沒有安全感。
同樣銀發……紅衣的少年坐在身旁假寐,白衣的男子卻倚在遠處的斷木上遙望蒼穹上一彎弦月。
同樣的五尺長刀……
「不會再為我而揮出了……」20歲的日暮戈薇沒有哭泣,只是自嘲的笑笑。同樣的淚在15歲時流在那個肩膀上,留在那個永遠也回不去的過去。
連日奔波的疲憊席卷而來,讓眼皮漸漸沉重,純黑色瞳孔也浮上了霧氣。
入睡瞬間,戈薇望向正在熄滅的火堆。
熄滅了麼?
會冷的……
黑發女子擁著同樣黑發的小女孩沉沉睡去,矮小的妖怪也抱緊身子縮成了一團。
靜謐的夜,沒有人看到,一個高大身影安靜來到火堆旁。隨著手指松開,干燥而耐燒的松枝落下。本要熄滅的火焰得到了新的力量,又開始活躍起來。
『劈啪』聲仍在繼續。
睡夢中的日暮戈薇露出淺淺笑容,這笑在他的眼中停留了一瞬就被揮去。
這次殺生丸坐在了一棵樹下,一棵離兩個人類女孩不遠的樹下。
火沒有滅。
溫暖還存在。
第十一章 另一邊的重逢
比預想的要厚很多……
低頭審視腳下的灰燼,戈薇在心裡暗暗思量。
一直到清晨,大概都有人為了保持火堆不熄滅而不斷加進柴薪吧……詫異看向另一邊,結伴而行的妖怪在檢查他的武器。
殺生丸……嗎?
一陣清風吹過,吹散了前一夜溫暖的殘渣。
「……」
金色眸子突然瞥向戈薇這邊,殺生丸收起鬥鬼神緩步走來。女孩驚異的看著高大的銀發犬妖逐漸走向自己。擦肩而過的瞬間,風輕輕撩起兩種色澤的發絲,纏繞之後,分開。
「殺生丸……」飲泣般聲音幽怨響起在身後的樹林,玲被邪見拉著,匆忙躲到了阿哞身後。日暮戈薇轉過身子,看著殺生丸在自己身後幾步外站定。
「神樂……」突然出現的女子讓人有些措手不及,戈薇注意到身前的他沒有拔出鬥鬼神或天生牙中的任何一把。不遠處的神樂帶著復雜神情,扯出一個揪心笑容。
「殺生丸……」絳紅色嘴唇輕輕動了動,依舊只是一聲呼喚。
很久以前,我笑著看你為我而來,笑著在你面前化成風中的塵。
很久以前,我藏匿在風中卷過你的發,擦拭那把曾經為我而出鞘的刀。
「神樂……」低沉的聲線沒有透露出太多情緒,環繞周身的殺氣卻淡卻了許多。
一支閃爍著藍色光芒的箭呼嘯著,從殺生丸肩上越過,直衝進身著和服的女子身後。冰冷目光立刻落到了提著弓箭的戈薇身上,接觸到那寒冰一般的眼神,女孩重重顫抖了一下。
那是什麼樣的眼神啊……
潔白的齒咬住玫瑰色的唇,勒出青白色月牙痕,日暮戈薇抽出第二支箭搭上弓脊。
修長的手指握住冰冷刀身,殺生丸冷冷注視著已拉滿弓的人類女子。
「神樂……」身旁這純粹妖怪強大的妖力,和他此時針對自己所散發出的濃烈殺氣讓日暮戈薇不住發抖。壓抑住心頭泛濫的恐懼,黑發黑眸的她沒有放下武器。
「你……身後是什麼……」
赤紅色瞳孔的女人突然騰空而起,艷麗面孔露出了絕望的神情。殺生丸吃了一驚,神樂身後突然迸發的強烈邪氣竟然一直沒有被自己所察覺。鬥鬼神被狠狠抽出,剛要舉起卻被旁邊的女孩拖住手臂。
「等等,你看神樂的身體!」
「殺生丸……」身在半空的神樂抬起一只手,向銀發犬妖伸來。高挑劍眉擰在一起,低低的吼叫從殺生丸喉間發出。
上半身與昔日無異,隱藏在和服下擺的下身卻化作條條蠕動的觸手與背後龐大的物體相連,此時的神樂竟淪落成別人身體的一部分。
「砍傷她身後的妖怪,神樂或許會死……」抱住比自己高出一頭還多的男人的手臂,戈薇必須使出全身力氣才能勉強阻止對方向前。
「很聰明……」輕輕笑聲從樹後傳來,神樂閉上眼睛,消失在妖怪身體的深處。「來打聲招呼,再見,巫女小姐。」
沒有回答,日暮戈薇直視著樹叢中模糊的身影,純黑色眼睛,裡面毫無波瀾卻讓人沒來由的顫抖。
殺生丸側過頭,審視周身正散發出危險氣息的人類女子,她的靈力數量遠不及那個曾封印犬夜叉的巫女,卻出奇純淨。
純淨得不像人類……這種力量不是擁有所謂純潔心靈就能夠產生的。
世界上只有兩種人會擁有這種力量。
沒有思想而毫無欲念的傀儡,和由於對某一種事物執念極強,反而沒有其他雜念,只針對這一件事物而產生強大力量的人。
第十二章 想要的答案
讓人不舒服的氣息瞬間消失,玲好奇的將頭從坐騎後探出,四下望望,發現了不遠處站立的兩人。而她身旁的邪見早已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殺生丸薄薄的嘴唇慢慢張開,吐出忍了很久的話語:
「……放開……」
唉?戈薇愣了愣,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還是像一只大號無尾熊那樣,死死吊在高大犬妖握刀的那只手臂上。
「放開……」惱火的動了動身子,女子這才恍然大悟,趕忙松手。
沒辦法,這家伙力氣那麼大,又沒有言靈能讓他聽話坐下……
「……你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女人……」邪見晃悠悠的站起來,看來一時接受不了自家高傲的主子被人類如此『親密』碰觸。
學著殺生丸的樣子,一只纖細的腳重重踏下,綠色妖怪躺回了剛才的位置。
地面上有什麼東西反射著耀眼日光,進入了女孩的視線。在殺生丸的注視下戈薇走過去,彎下腰。銀色指環晃出冰冷光芒,刺痛了金色眼睛。
女人嬌小的手握緊後在他面前攤開,一枚絳紅色耳釘躺在那細膩的手心。
幽幽的紅,是另外一個女子唇的顏色。
「殺生丸,我們……」
小心打量殺生丸冰冷的表情,日暮戈薇不斷思索著如何開口。空氣,卻在一瞬間變得緊張。
一句去救神樂吧被生生咽下,面對突然充滿殺氣的白衣男子,她突然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本已平靜的心突然激蕩起來,他不是他,他不是縱容她,保護她的犬夜叉。額上一彎蒼藍色月牙,雙頰各兩撇暗紅色妖斑全部指向一個事實……
他是殺生丸,他是擁有純正犬妖血脈的……殺生丸。
黃金的顏色,冰冷的金屬光澤,裡面或許蘊含著感情但她不懂。人類對生存的本能,驅使日暮戈薇想要閉上眼睛,逃開仿佛能殺死人的雙眼。下意識把手握成拳,卻感到手心傳來一陣刺痛。
耳釘尖銳的末端陷入了滑膩的皮膚,留下一個蒼白印記。
「殺生丸,去……找找吧……」
模棱兩可的說法讓戈薇自己都吃了一驚,這樣的話能說服誰?
「找什麼?」
翻手把鬥鬼神插回腰帶,殺生丸收起四溢的妖氣。女孩臉上的惶恐被看得一清二楚,在咫尺之遙承受他的怒火,身為人類,她也僅僅是白了臉色。
的確有些本事。
漠然目光稍稍往下移動,瘦弱的肩膀微微發抖,敞開的領口暴露出白皙的頸。白皙的頸,白得仿佛能看到皮膚下柔軟的血管。
變了……
轉開其實有些無禮的注視,殺生丸回身向等在一旁的玲走去。她本不是這樣像瓷娃娃一般白皙的,至少,四年前不是。
陽光很明媚,層疊的樹葉也阻擋不住光芒的下落,紛雜光柱下,曾經有一個白衣綠裙,有著健康膚色的女孩歡笑著跑過,驚起一群本躲在陰涼處休憩的飛鳥。
猛烈的風突然從背後湧來,銀白色發絲舞在空中。
面前的小女孩突然驚叫起來。
「找你想要的答案啊!大笨蛋!」
再次轉身時,已經空無一人,
沒了那黑發卻白皙皮膚女子的蹤影。
第十三章 異變(上)
溫暖的水漫過肩膀,蒸騰的熱氣下,白皙皮膚泛起淡淡櫻色。整個人都浸入溫水後,戈薇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嘆息。過了半晌,有些不情願的將一只手伸出水面,帶起了片片漣漪。
平攤開來。
有一枚小小的耳釘停留在充滿濕氣和水滴的手掌上。
幽幽的紅色,好像一滴血凝固在那裡不肯離去。
神樂,很堅強呢……
合攏起手指,黑發女孩趴在浴缸邊緣,抬頭望向窗外高大的御神木。彌漫的水氣中,古樹挺拔的輪廓有些模糊。
她沒有哭。
不管是昨天,還是當年,都沒有哭。
當年,當她和犬夜叉一行人趕到時,繁花中早已只剩下絲絲清風,沒有了那艷麗女子的身影。但殺生丸說,她笑著。
褪下左耳上淺藍色的水晶,戈薇將手中血色的珠子嵌入耳垂。
黃昏將至的時刻,純黑色眼眸的女子縱身躍下古井,同時敏捷拎過一旁鼓鼓的背包。
「久等了,雲母!」
跨上早已在井旁等候多時的雙尾貓妖,日暮戈薇把目光投向了遠方森林……還是,去找殺生丸吧……
呃,說起來,自己就是被他嚇回現代的啊。
記得,臨走時。
好像,還罵了他一句笨蛋。
罵了,那個殺生丸一句笨蛋吶……
半空中,黑發的年輕女孩掩面嘆息,惹得身下貓妖從喉嚨間發出幾聲不解的輕吼。
「啊啊!!你居然又來了!」
不同於歡快跑來的玲,邪見握著人頭杖跳開了自認為安全的距離,黃澄澄的眼睛謹慎瞄向戈薇背後那把半人多高的弓。
沒有理會小怪物的叫囂,戈薇輕輕撫摸玲濃密的頭發,抬頭環視一下四周,站在這裡只能看到拴在樹林邊緣的雙頭坐騎,而讓自己一路心驚膽戰的強大妖怪似乎不在……
「吶,邪見……殺生丸呢?」
撕開棒棒糖的鮮艷包裝,戈薇挑了一個草莓味道的塞進玲嘴裡,然後就開始在巧克力口味和藍莓口味間猶豫不決。發問同時,用手指拎起一袋已經開封的薯片,在早已口水成災的邪見頭頂晃了晃。
「殺生丸大人……去找,那個應該已經死掉的,奈落了!」矮小妖怪為了高高在上的美味,不斷在原地跳來跳去,說出的話也斷斷續續。
殺生丸……去找奈落?
微微皺起眉頭,戈薇松開手指。
的確,到現在為止,種種跡像似乎都表示奈落沒有死。但是……習慣性咬住嘴唇,已經起身走到空曠地的人類女子,揚起了年輕頭顱。一天最後的熱度,混雜著山谷清涼的微風襲上她因為久居在現代都市而有些蒼白的皮膚。
摘下弓輕輕撫摸著,戈薇的眼睛滲出些許憂愁。
她沒有犬夜叉和殺生丸那般靈巧的鼻子,沒有桔梗那種敏銳的感知力,幾乎什麼都感覺不到的她對周遭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
或許沒資格說什麼,但是……
突如其來的強風把戈薇掀倒在地,一只巨大的犬型妖怪跌落在幾米之外,震起漫天沙土。飛揚的塵埃中,低低傳來痛苦的嘶吼。
用力揉著被沙迷住的眼,女孩摸索著站起身。一股腥熱液體順著地面流到腳邊,黑色眼眸瞬間睜大。日暮戈薇看到一只白色犬妖俯臥在沙地上,暗紅色液體從側腹的傷口流出,雖然緩慢,卻絲毫沒有要停下的跡像。
「殺生丸……」玫瑰色唇瓣瞬間失去嬌艷的色澤,黑發女孩呢喃著妖怪的名字奔了過去。
身體逐漸被光溫柔包裹,待到光芒褪盡,已經解除妖化的白衣男子安靜站立在一片血泊中。表情漠然,仿佛腳下的血海並非來自他腰側猙獰的傷口。
「殺生丸!」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戈薇不解為何有人受傷都能傷得如此冷靜。「怎麼回事?誰傷了你?」
兩聲質問脫口而出,被問的人重重皺起眉頭。
「走開……」薄唇吐出讓人心寒的詞語,赤金色瞳孔卻閃過瞬間惘然。
女子愣住,只消片刻。
抓緊手中的華貴布料,她深深呼吸,任由滿腔憤怒帶起了雙頰上的兩朵紅雲。
「如果不想你最鄙夷的人類都覺得你麻煩。」
「就請乖乖療傷……偉大的殺生丸大人。」
第十四章 異變(中)
戰戰兢兢的放下兩瓶盛滿清水的奇怪透明水壺,確定沒有新任務交給自己後,邪見一溜煙躲回阿哞身後。
形狀奇怪的爪子不住撫摸胸口,小妖怪痛苦的閉上了碩大眼睛。
一個沉默寡言,戰鬥起來就敵我不分的主子,外加一個什麼都不懂,卻還喜歡到處亂跑的小姑娘就已經夠它受的了。現在又添上一個脾氣很大,力氣不小,凶起來和主子一樣可怕的女人。
邪見從來沒這麼後悔它為何放著『大人』不做,偏要跟在那白色身影後面做『小人』。
傷口滲出的液體再一次染紅剛清洗過的毛巾,這讓戈薇本身就很難看的臉色硬生生又暗下去幾分。
難怪邪見被嚇得痛哭流涕。
血流仍然不肯停止,但情況還是在變好中,至少那可怕傷口流出的液體恢復了鮮紅。
世上居然有人能如此傷到他,世上居然存在能夠傷到他的毒。
黑發女孩將手上的藥小心塗抹於傷口處,雖然早知道他的身體構造與人類不同,多重的傷都能幾天之內愈合。但她還是希望指尖上的乳白色藥膏,能讓此時鎖緊眉頭的殺生丸好過一些。
那是多麼可怕的傷口。
她甚至可以想像得出,一把不遜於鐵碎牙的刀以驚人速度砍向他的側腹,劃破冰涼的皮膚,撕裂結實的肌肉,溫熱的血霎時間四處飛濺。
戈薇很明顯的顫抖了一下。
刀刃上甚至還塗了毒。
甩甩頭,女孩將血腥的圖畫從腦袋裡趕出,專心清理傷者皮膚上的血跡。
抬頭瞄一眼正遙望夜空的銀發妖怪,日暮戈薇感到有些臉紅。她那句『偉大的殺生丸大人』讓白衣男子有了些許遲疑,於是便趁著空擋,很潑辣的一把扯開了殺生丸的和服領口。
金色瞳孔閃過些許惱怒,同樣火大的她卻毫不畏懼,勇敢撲上前拉下了對方寬松的衣袖,造成現在的半裸情況。
玲和邪見的嘴巴頓時張大到足以塞下一顆鴕鳥蛋……
而且,是一人一顆。
可能是受傷讓他沒有心情計較,也可能是料定人類無法威脅到自己,純血統的犬妖沒有像戈薇想像中那樣激烈抗拒,只是反常的靠在一塊巨石邊,安靜的任由她『處置』。
血終於徹底止住,周圍凝固的痕跡也被濕毛巾擦去了大部分。
偶爾有一兩滴水珠,順著精悍的肌肉曲線滑下,滲入亮黃色寬大腰帶。
比起臃腫的男式和服,白色布料下的軀體遠沒有猜測中那樣過分強壯。標准的寬肩,向下收縮出結實腰部,如果殺生丸和犬夜叉身高相同,說不定他會比弟弟來得清瘦一些。
當然,實力和體重並非成正比。
可惜這樣一副軀體也並非完美,理由……
帶著滿臉愧疚,戈薇伸出手指,輕觸斷臂處醜陋的傷疤。金色移了過來,幾步外燃燒的火焰跳動在其中。
「還疼嗎……」
呢喃般話語落下,殺生丸突然有種花朵掉落皮膚的錯覺。從來不曾有過的平靜讓他沒有言語,只是專心感受黑發女孩指尖冰涼的觸感。
不知為何,他不喜歡套在白淨手指上的那枚指環。這個人類女子的手很柔軟,那種東西太過硬冷。
「不會。」
深深吸進一口空氣,戈薇抓住殺生丸的肩膀。
「是誰傷了你?」
穿上殘留著血跡的和服,風開始冷了。
「我父親。」
第十五章 異變(下)
如果是15歲的日暮戈薇,一定會追問個不停吧……直到,性情淡漠的殺生丸失去全部耐性,低吼一聲『閉嘴』。
20歲的戈薇趴在雲母背上,同旁邊的阿哞一起追逐前面飛馳的白色背影。
她什麼都沒問,既然凌亂的思緒暫時還理不清楚,也就無需多嘴。幫那個人穿戴整齊後,黑發女孩就哄著哈欠連天的小姑娘入睡了。
太多的事情讓她疲憊,對於將至的巨大變故,身為人類的她感到恐懼。
很想求救,很想理所當然的大喊『救救我』;
很想躲在角落等待戰鬥結束,然後有人過來輕語『沒事了』;
很想每天都生活在笑聲裡,永遠都有人細心照顧,或者是粗魯的保護;
很想……回到最開始……
但是,
不可能……
「不可能!」
紅衣少年呆望著眼前的高大身影,兩雙同色的眼睛撞在一起,不禁讓人感嘆裡面有太多相似的東西。犬夜叉發覺自己似乎忘記了如何呼吸,突然出現的人物,讓他不能確定現在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
「老爸?」
戈薇離開已經十多天,犬夜叉的心情也由最開始不滿她獨自行動的憤慨,逐漸變成了日夜擔心。最後,終於心浮氣躁的開始了尋找旅途。
另一女子哀怨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可就是放不下那個來自500年後的女孩。
重逢如此短暫,他甚至來不及問她過去四年過得好不好。
只知道,本來圓潤的臉蛋變得清瘦,本來才過肩的長發長到了腰際。她瘦了許多,也長高了些,沒有了小女孩的樣子,變得,他不熟悉了……
這讓一向大大咧咧的半妖有些失落。
滿腔怨氣卻無處可發。
抱著試試看的心理,少年前往地念兒所居住的村落打聽消息。但行進到半途,被從天而降的犀利劍氣攔住了去路。
本想借機砍人撒氣的半妖將刀舉起,片刻後又放下。錯愕的瞪著藍天下,出現了只屬於靈魂深處的身影。
「犬夜叉……」
薄薄的唇,向上勾起一個風淡雲輕的笑。
環繞周身的的濃厚殺氣卻沒有絲毫稀釋。
如果只憑借眼睛所看到的景像來推測,我不認為他是那個早在200年前就掛掉的老爹。理由?很多,易容、泥土傀儡,或者是借屍還魂……
但是……不確認般輕輕抽動鼻子,熟悉氣味讓犬夜叉有些不知所措。
似乎他的確是老爸沒錯。
理由。
他的氣味;
鐵碎牙的氣味;
天生牙的氣味。
是相同的……
微風撩過面頰,殺生丸將頭微微昂起。
金色瞳孔掃過旁邊正在休息的人類女子後,轉向天空。
風裡,夾雜著淡淡血腥,如同這風一般淡泊的甜膩。
第十六章 新的隊伍
「怎麼了?」
繞過飛揚的銀發,戈薇兩步走到殺生丸身側。
沒有回答,白衣的他只是擰緊了眉頭注視頭頂空無一物的天空。女孩詫異的愣了愣,隨即也把目光轉向同個方向……
片刻後,
一個礙眼的黑點出現在視野正中央。
慢慢放大……
偶爾,還示威一樣冒出幾團火焰。
使勁揉揉瞪得發酸的眼,戈薇想著自己要不要向前走兩步,以縮短和那不明物體的距離。好能讓自己也看得清楚些。
腳剛抬起,整個人就被一個強大的力量生扯著向後退去。
砰一聲巨響。
十步外剛剛還用來站立的地面深陷成一個大坑,看似堅固的頑石碎裂成小塊四處彈跳。
隕石……?
天地為證,當日暮戈薇灰頭土臉的從漫天塵埃中,咳嗽著被殺生丸拎出時,頭腦裡只回旋著這一個詞。伸手抹一把臉,再舉到面前察看,『灰發』的女孩立刻露出比哭還難看的表情。隨後有些不甘的,偷瞄一下旁邊依舊神清氣爽的高大犬妖。
明明是他從頭白到底,為何最顯髒的卻是我!?
隕石坑裡傳出些許動靜,戈薇立刻警覺的繃緊身軀。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阿嚏!!」伴隨一連串驚天動的咳嗽與噴嚏聲,從坑底爬上一個干癟瘦弱的老人,晃晃悠悠走出煙霧。
是……誰?
「……」沉默中,殺生丸慢慢放松了肩膀的力量,欺凌眼神也恢復漠然。身邊的黑發女孩卻摘下長弓,搭上冰冷長箭。
箭端直指塵埃中模糊的影子。
「咳咳~別別!是我,是我!」
「刀刀齋!?」
大概是跌落高度有些過頭了,精力旺盛的老人眼淚汪汪的咬著不知從哪裡掏出的手帕。眼巴巴看著異時空巫女拿著一些奇形怪狀的瓶罐擺弄。
很像小貓小狗之類的東西……手捧外傷噴霧的女孩認真想著。手指按下,有意忽視從剛才就沒停過的慘叫,很佩服這位古稀老人怎麼一邊咬著東西一邊叫這麼大聲。
「沒有特別嚴重的創傷,擦傷倒是不少。」
大概幫刀刀齋檢查了一下後,戈薇僵硬的表情才稍稍放松。從那麼高的地方以極快的速度撞上地面,刀刀齋這把老骨頭居然沒散架,真不愧是妖怪的身體構造……
望著干枯皮膚上的斑斑血痕,仿佛想起了什麼,戈薇輕輕吐出幾個字。
聲音很輕、很柔、很緩,原本只是說給傷者聽。卻被一陣清風送進另一人的耳朵,喃喃低語,看似柔軟卻力道十足的敲上靜默心門。
有什麼東西被溫柔撞擊,等待粉碎。
「吶……疼嗎?」
微風徐徐吹來,幾片來自遠方的花瓣飄搖著撞上同色和服,殺生丸抬起金色的眼睛。
還疼嗎……
呢喃般話語,花朵掉落在皮膚上的錯覺。
空氣也開始變得沉默,正眯起眼睛慘叫的老人偷瞄一下周圍,詫異的愣了愣,接著又若有所思的繼續呻吟起來。
「還疼嗎?」急切詢問從女子嬌艷的豐唇裡衝出,說話同時把手中精心調制的草藥膏塗上猙獰傷口。
冰涼的藥膏剛接觸到創口,年輕半妖立刻發出了『嘶嘶』的吸氣聲。聲音不大,卻讓美麗的巫女紅了眼眶。扶住想要勉強站起的少年,巫女皺起眉頭,滿目擔憂。
「犬夜叉……」
少年笑笑,穩住身子,跌跌撞撞的向前走去。身上刀口的疼痛還未消褪,另一股異樣的感覺卻浮上了右邊瞳孔。
「桔梗……事情似乎很麻煩啊。」
右眼的刺痛突然變得不容忽視,犬夜叉咬緊牙關強迫自己忽略。
「回村子吧。」
就在剛才。
追趕著犬夜叉的桔梗,從對她來講無比陌生的犬妖刀下,救下了心愛之人。躲過呼嘯而過的破魔矢,那個同樣銀發金眸的男子只是了然一笑,就消失了。
干干淨淨,一絲妖氣也沒有殘留下來。
對發生的事情感到不知所措,桔梗只得攜著年輕半妖飛奔回居住的村落。
「很奇怪啊,犬夜叉少爺!」跳蚤大小的冥加在犬夜叉鼻尖站定,想要透過手指縫隙察看出現異常的眼球。火燒一般的痛感讓少年緊捂右眼蜷起身子,心頭卻湧起不祥預感。
「戈薇……」
呼吸變得急促,蔓延的恐懼讓他抓緊刀柄向門衝去。
彌勒一把拉住突然起身的同伴怒喝:
「你要去哪裡?!」
「把戈薇找回來!她會有危險啊!」扭動著想要掙脫抓緊自己的手,犬夜叉滿眼驚慌。
「好的,那麼我跟你一起去。」
兩個男人登時頓住,望向一旁突然發話的女子。
「刀刀齋所有的刀都出現了異變嗎?」戈薇回頭看看站在一旁的殺生丸,後者還是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
「的確,很奇怪啊。」
伸出枯樹一般的手指,刀刀齋漫不經心的撫摸著身旁酣然大睡的坐騎,開口說道:
「吶,殺生丸,因為某些事情我得和戈薇小姐一起行動。」
「嘿嘿,打擾了~」
第十七章 黑暗的入口
盡可能張大嘴,打過一個大大的哈欠後,刀刀齋習慣性伸手撓了撓其實根本沒什麼感覺的後頸。座下的三眼牛怪一如既往賣命趕路,腳下蒸騰起的雲霧讓飛馳在前的人影有些模糊。
但還是可以看得很清楚。
白衣銀發的男子帶著萬年不變的漠然神情向前騰躍,斷臂那側寬大的衣袖隨風向後甩動,兩把作用完全相反的牙刀掛在腰帶上相互碰撞,朗朗作響。
黑發黑眸的女孩俯臥在雙尾貓妖結實的脊背上,似乎在思考,白皙面孔上的表情豐富而活躍,指間一枚冰冷指環卻反射出寒光。
跟隨著一黑一白,色相差距相當極端的兩個人,性格古怪的刀匠突然發覺自己很老了。這念頭以往幾百年從來沒有出現過,此時卻深刻映襯在老人渾濁的瞳孔裡。
「嘿嘿,和他們比起來,真的老了啊~」
清風中,乾枯發皺的嘴唇扯開了一個意義不明的笑容。
不過……
風的味道……變了……
察覺到異樣,鬥鬼神立刻從刀鞘裡被狠狠抽出,赤金色瞳孔卻迅速掃向另一側,滲出點點怒氣。另一側,同樣感覺到正前方湧來不祥的妖氣,日暮戈薇拉滿了弓,青色箭頭在燥熱空氣中蠢蠢欲動。
該死……
她就不能……
不能像邪見和玲那樣趕快去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嗎!
尖銳鳴叫聲撕裂了原本祥和的氣流,幾副龐大的鳥類骨架從天際俯衝下來,轉眼間已經來到身前。
心底暗罵了一句,黑發女孩對准近身的妖怪放出利箭,包裹箭身的青藍色光芒在經過之地留下刺目光痕。骨骼頃刻間被穿透,碎裂成千萬塊。
塵埃中,緊跟其後的同伴仰頭發出一聲嘶鳴,同樣向她這邊衝來。
「沒完沒了。」
盡可能快速的,戈薇伸手去抽第二支箭。微涼的指尖剛剛接觸到尾羽,就被突如其來的慘叫震痛了耳膜。
不合時宜的,女孩停住所有動作。
刀冷靜垂下,修長結實的身形瞬間晃至身前,滿眼雪白。
幾縷輕佻的發絲撩過面頰,銀白色。
「走遠一點。」
不留痕跡的向後退了一些,殺生丸在她身前提起充盈著殺氣的鬥鬼神,高大身軀將黑發女子完美擋在了身後,擋住了一切危險。
戈薇發現,心中竟升起一股無法言喻的感覺,想笑,很歡樂的輕笑,很想溫柔的留住這一刻,這種甜膩到心酸的痛苦。
一種曾經熟悉的濃重感情……
一種被遺忘了四年的東西重新回到了心的最上層。
突然腰際被一股蠻力禁錮住,向上扯去。日暮戈薇吃痛的驚叫起來,抬頭才發現自己整個人已經被拎至半空,氣急敗壞的雲母正在和其他妖鳥糾纏。
附著在身體上的骨爪毫不留情收緊,女孩痛得幾乎昏厥。意識逐漸模糊,過程中依稀感到風似乎突然刮得更加猛烈。
聽到身後人的驚叫,純血的犬妖胸口一緊,揮刀砍碎面前的鳥類骨架。回首時發現原本在身後的女孩已經被掠走,只留下米黃色貓妖憤怒低吼。
一只身形異常巨大的妖鳥抓著黑發女孩向相反方向逃竄,已經,到了很遠的地方。
「……蒼龍破。」
刺眼的鈷藍色光芒下,那些聚集在四周,本來就搖搖欲墜的骨架瞬間分解成漫天粉塵。
下一秒,刀,再次落下。
纖弱身軀從已經碎裂的骨爪裡脫開,仿佛定格的畫面一樣,在殺生丸金色的瞳孔裡停留了短暫一刻。她因為痛苦而皺起的眉緊閉的雙眼針一樣刺入心髒,破碎範圍逐漸擴大。
接著,垂直下落。
白色的身影近似瘋狂般衝了過去。
黑暗的入口,明知是陷阱的石縫,但殺生丸毫不猶豫的進入。
這是個再無聊不過的把戲,高傲的他完全不屑……可,那個柔軟的身子的確從天空落入了這裡。明媚身影消失那瞬間,他幾乎聽到了血液逆流的回聲。
溫熱氣息迎面撲來,高大的白衣男子停住腳步。
空氣中出現了鹹鹹的味道。
將頭埋在殺生丸頸窩裡,戈薇在流淚,痛苦的皺眉。
自從開始獨自旅行以來積攢的所有寂寞、不安、恐懼,此刻都化作了淚水。安靜流過男子曲線美好的頸子,再慢慢滑向鎖骨。
或許,她遠沒有她自己所期望的那樣堅強與強大。
這個縫隙很黑,什麼都看不到,聽不到,感覺不到……
盡管只是一個人在這黑暗中呆了數分鐘,卻漫長得,好像這之前的四年一樣……
環在脖子上的手臂又收緊了些,就這樣,黑發女孩用頭臉磨蹭著殺生丸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像深寒秋日的鳥把頭埋在伴侶豐暖的羽毛裡,彼此交換著溫度。不斷落下的液體,帶著溫度,灼傷皮膚,直至心髒。
「我以為……又被……丟下了……」
低喃響起在耳邊,夾雜著斷斷續續的啜泣。
一只形狀優美的手穿過空氣,扶住並不怎麼穩當的身體。幫助她更好抱緊自己的同時,將那柔軟身體緊貼在胸前。
「沒事了。」
第十八章 第三樣遺物
日暮戈薇的聲音清脆和諧,但她哭泣時卻很安靜,很壓抑。偶爾也有控制不住的一兩聲哭音,像個小女孩。
像個很小很需要保護,委曲的小女孩,一遍一遍,重復訴說著。
不要離開我……
黑暗中感受著這樣的她,殺生丸不知為何,覺得自己也有些悲傷。
為了不知道的理由。
一種不能理解的感情,只是悲傷。
這裡沒有風,如果有,大概也會悲哀的吹著。
陽光照射在銀發上,折射出讓人驚嘆的璀璨光澤。一雙同樣美麗的暗褐色眼睛注視著銀發的主人,翹起的睫毛不住抖動。
不要離開我……
桔梗用悲涼眼神鎖住前方的火紅背影,一個從剛才起,從未回首過一次的背影。
不要離開我……女子用盡全身力氣吶喊,卻沒有任何人聽到。
銀發少年在專心趕路,身後跟著一位年輕法師和一名美麗巫女。這趟旅程裡他們都很沉默,但喋喋不休的聲音卻也沒有間斷過。
痛苦忍受著對於小小身體來講過於劇烈的顛簸,冥加拼命扯住犬夜叉鬢角的長發,讓自己不被飛速奔跑帶起的疾風吹走。
風聲很急,這讓他本來就不算很大的聲音略帶嘶啞。
「犬夜叉少爺!冥加一直都在想一件事!」
「主人當初明確交待過,他一共留下了三樣遺物!」
「一把是犬夜叉少爺你的鐵碎牙,另一把是交給殺生丸少爺的天生牙,而第三樣遺物……」
奔跑沒有停止,但少年鎖起的眉頭證明,他在聽。
「主人的第三樣遺物,一直都以為是那把已經被封印的叢雲牙,但是!」
「但是這也只是我和刀刀齋的猜測而已。關於這第三樣遺物到底是什麼,主人從來沒有提起過!」
跳蚤大小的妖怪努力順著柔軟的銀發爬上犬夜叉頭頂,伏在尖尖的犬耳旁扯開嗓子大吼:
「所以!冥加現在懷疑!這第三樣遺物應該另有所指,而並非是那把不祥的叢雲牙!!」
一聲巨響,原本保持前進狀態的半妖,突然被一個黑色不明物撞飛出去。在空中劃過一道完美的弧線後,重重落地。
姿勢,是很難看的四腳朝天。
「哎呀呀,犬夜叉,不好意思我沒注意到你。」
裹了一身泥巴草屑,少年憤怒撐起身子,滿腔怨恨的瞪著正無辜搔頭的古稀老人。
「刀刀齋,你想殺了我麼……這麼慌慌張張做什麼,有人追殺你嗎!?」
帶著一副『你變聰明了』的訝異表情,刀刀齋鄭重點頭:
「就是這個樣子啊~」有意無意,沙啞的聲音停頓了下,隨後開始重重嘆息。「本還想和戈薇多相處幾日呢……」話音未落,老人不出所料的半眯起眼睛,破舊領口已被死拽在了少年手中。
「在哪……她在哪!?」犬夜叉遏制不住自己咆哮起來,有人追殺,然後自己逃跑……把那個女孩一個人留下?
此時此刻,他甚至有了殺人的衝動。
居然把那個……纖弱的女孩子,一個人丟下……
「戈薇不會有危險。」一面打量年輕半妖復雜的表情,刀刀齋抿住乾枯的嘴唇。「殺生丸會保護她的。」
哭泣漸漸停止,稍稍放松的手臂和一下下輕微的哽咽都說明了,黑發女孩激動的情緒正得到緩和。而原本是扶在腰部的手,已經進一步環住了整個身子,有力支撐起失去力氣的軀體。
又過了一陣子,白衣男子感到那股濕潤溫熱的氣息離開了自己的頸窩。黑暗中,她似乎抬起頭,環顧了一下根本什麼也看不到的黑暗四周,然後遲疑的開口:
「這裡,是哪裡?」
沒有回答,殺生丸只是托起一直緊貼在胸前的人,讓她在僅有的手臂上坐穩後,向前走去。
落下的那一刻已經察覺到了異樣。
如果只是天然形成的地殼縫隙,怎麼會如此黑暗而寧靜……
沒有一絲生的氣息,感受不到任何生物存在。
甚至從遙遠深處,
傳來冥界的氣息。
第十九章 被遺忘的牙(上)
單純的黑暗並不可怕,
甚至,是溫柔的。
沒有光的刺目審視,沒有光的張揚溫度。
一切都回到最原始的色澤裡,一切都被包裹在無盡的寬容之中。
如此單純而安靜的黑暗,
只能感受到身旁人平穩的呼吸,跳動的脈搏。
腳下的路很長,日暮戈薇下意識抱緊身側唯一可以依賴的軀體。人類誕生於黑暗,卻本能的恐懼。對於那無限的延伸感到無助,只得向強大的人尋求心理上的慰藉。
四周靜得詭異,最清晰的聲音是鞋底摩擦地面產生的聲響。
純血的妖怪無法明白屬於人類的本能,所以對於頸項上一再收緊的手臂殺生丸不能理解。只是,坐在單臂上的女子很輕,沒有特別深刻的重量,卻和猜測中一般柔軟而溫暖。
隔著薄薄布料,倚在身上的軀體將奇特溫度傳導過來,沒有出現想像中的厭惡感,淡漠的心反倒滋生出一種上癮般的錯覺。
沒有言語,只是在黑暗中互相猜測此時的情感。
一步步向前,在這無邊的黑暗中……
直到開始有微弱燭光一絲絲湧現,寂靜的色澤才淺笑著褪去。黑發女子詫異環視突然明朗化的幽閉空間,銀發犬妖卻擰緊高挑的眉沉下了臉。
「這裡是哪裡……」
低喃將一股熱流吹進殺生丸的耳朵,他沒有回答,只是略略放松手臂的力量,讓上面的人能夠平穩滑下。
搖曳燭光拖著影子一起輕輕搖擺,巨大的拱形石門突兀的佇立在洞穴中央,被數條鐵鏈緊緊鎖住。陰暗處,兩座冰冷的龐大石像在靜靜守護這時空的夾縫……
現世與異空間的通道,
冥界的入口。
『想要通過這裡麼?』
一步跨到被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呆的女孩身前,殺生丸抽出了天生牙。雖然不知為何會被引導到這裡,但從剛才起,向來靜謐的妖刀就在一直不安分的鼓動。
這次又會發生什麼?
『擁有異世界的刀,你可以過去……』
冷光開始從逐漸開啟的門縫中溢出,身後那女孩吃驚又好奇的探出身子想要看個究竟,殺生丸金色的瞳孔冷了幾分,伸手抓過對方纖細的手臂縱身躍入已敞開的大門。
這次……
會失去什麼?
還是得到什麼?
無止境的下落,恍惚間,戈薇以為自己正在食骨井內作一場永無終點的旅行。但四周彌漫的白霧,和濃霧深處那副似乎很遙遠又似乎很近的巨大骨骼,都向她揭示了自己現在身處何處。
非常熟悉,因此才會有些窒息。
對於再次踏入回憶碎片的所在,對於腦海深處那些抹不去的景像,有些呼吸困難。
所以,很難過的抓緊了胸口的衣服。狠狠吸進幾口空氣,日暮戈薇將漆黑瞳孔藏進濃密的劉海,藏進彎翹的睫毛,順便藏起一切流淚的可能……
「你還好麼?」
驟然響起的陌生音調讓她迅速睜開雙眼。煙霧不知是何時散去的,一直伴在身旁的高大犬妖沒了蹤影。突然闖入視線的,是一個與之相似的男人。
金色的瞳孔,銀色的長發。
薄薄的唇,向上勾起一個風淡雲輕的笑。
只屬於靈魂最深處的身影,但戈薇認得。
玫瑰色的唇輕輕開啟,再閉合,帶出難以置信的語調。
「你是……」
殺生丸和犬夜叉的……
父親!
第二十章 被遺忘的牙(下)
火焰般的赤金色瞳孔,反射冰冷光澤的銀色長發。
這個人不僅擁有殺生丸那般屬於純血妖怪的霸氣,也有犬夜叉那樣內容豐富的目光。或許,應該是那兩人,將眼前這強大犬妖的不同兩面,分別充分的繼承了去才對。
但同樣,他也是砍傷殺生丸的人;
作為父親的他,用一把塗了毒的利刃,殘忍砍傷長子。
黑發女孩警惕的抓緊放置在身側的長弓。
眼神變得有些愕然,上下打量一番黑發的人類女孩後,男人剛毅的唇線變得柔和起來。低沉聲音震動起空氣,藏匿著隱隱笑意。
「犬夜叉和殺生丸,都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
戈薇登時愣住,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點點頭後又慌忙搖了搖頭。
原本以為會發生什麼,沒想到需要她應付的,只是幾個普普通通的問題。眼前的人只是以父親的口吻,淡淡詢問了兩個兒子最近的境況。
實在是,太過平常了。
一個問題被勾起又咽下,反復了幾次之後,女孩終於脫口而出:
「請問,之前傷了殺生丸的人,是您嗎?」
「現在,為何又帶我來這裡?」
金色瞳孔裡的笑意更濃了些。
「你終於問出這個問題了……」
和殺生丸驚人相似的臉微微側過,引導日暮戈薇去注意相同的方向。女孩疑惑不解的轉動眼球,下一秒卻險些驚叫出聲。幾步之外,剛才還不知去向的殺生丸帶著一臉殺氣佇立在那裡,手中武器也由泛著柔和光芒的天生牙換成了青白色的鬥鬼神。
「殺生丸!」
女孩慌忙起身,卻被人從旁按住手臂。
「等一下,他不在這裡。」
不在這裡?
戈薇費解的再次望向殺生丸,後者似乎感覺不到她的存在,站立了一會兒之後抬腳開始走動。但令人驚奇的是,盡管動作上可以看出他正在大步向前,但和女孩之間幾步的距離卻沒有絲毫減少。
似乎,只是本尊的影像而已……
考慮到了這一點,黑發的年輕女子不再開口,只是專心注視著。
我不見了,殺生丸,你會擔心麼?
自己也無法解釋的情緒堆積在胸口,隨著時間流逝,一點一點累積。殺生丸的臉上沒有表情,木然地前行。
步伐很急,似乎每踏出一步就會殘留下些許寂寞。
不知道為什麼,思緒仿佛處於混亂之中,竟會感到……恐懼。
此時此刻,這個名叫殺生丸的純血妖怪,全部的心思,靈魂,都像被剝奪了一般。他的注意力就只灌注在一件事上面,只在那個不知去向的人身上,其它的,像是什麼都棄了,什麼都消失了。
好虛假,好像是在做夢一樣……一場讓人討厭的夢……
面對不斷從四面八方湧過來的,各種形態的妖怪,他機械的揮刀,收回,再揮出。空氣中充斥著血的甜膩,根本就沒有那清爽的淡香。
「他在找你,從你自他身邊消失那時起。」
女孩的身子不易察覺的震動了一下,又馬上恢復平靜。待到她回過頭去時,犬妖族昔日的族長手裡已經多出了一樣東西。
一把白色的長弓,包裹在乳白色的模糊光暈下。
似乎有什麼聲音從腦海深處響起,音量不斷的擴大,越來越響……
「請收下這個,作為守護你的武器,片刻不離的留在身旁。」
腦中的回響嘈雜起來,喧囂中戈薇努力辨認著男人的聲音。
「如果可以……」
如果可以,請不要離開他。
請不要離開我的兒子……
那位父親如是說著。
很多年以後,
當黑發的她已經不能再用女孩來稱呼時,再次想起這一刻的情景,依然質疑『我的兒子』,到底是指哪一個。
然後,就在身旁人憤怒的目光下抓過旁邊一臉茫然的黑發小女孩溜走。逃跑中不忘把手中的白色長弓敲上某個嗦的矮小侍從,惹得另一個年輕女子掩嘴輕笑。
如果,被拉走的小女孩肯在中途回過一次頭的話,你就能看到,一雙赤金色的眼睛鑲嵌在那小小的臉蛋上,像極了她的父親。
當然!
這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第二十一章 它的名字
雖然身體還處在昏睡中,意識也已經漸漸開始清醒。
醒過來……
一個低沉好聽的聲音,焦急,卻也很有耐心的重復著。
是誰?
你,屬於哪裡?
四年之前,抑或者,是四年之後?
黑暗被光撕開一道縫隙,頭頂上方的輪廓變得清晰。
有一個男人單膝跪在身側,銀色的長發如同瀑布般垂下……曾經是那麼遙不可及的光芒,此時在如此近的距離被感受著。
白皙的手慢慢抬起,小心翼翼觸摸那些柔軟的發絲,黑色瞳孔被霧氣籠住,女孩攥緊了手中的一縷銀發。
「殺生丸……謝謝……」
謝謝你來找我,
謝謝你,找到了我。
金色中出現了少有的迷惘,殺生丸沒有理睬那些落入人類手中的銀白色發絲,只是目不轉睛的,看著仰臥在冰冷地面的女孩。
找到了……
那時,真的是有種突然間放松下來的感覺,心髒被從禁錮中解放。
隨即,又緊緊地收縮……
因為那卷翹的,黑色的睫毛,沒有如他所設想那樣輕微抖動,再緩緩睜開。玫瑰色的唇瓣,只是失去了血色用力抿住。
不是死亡,卻比死亡更加可怕。
我知道冥界在哪裡,卻不知道你要去哪裡……
面對對方意料之外的動作,戈薇難以承受的闔上雙眼……黑暗中,有一股灼熱的呼吸,從額頭開始,慢慢向下移動,擦過額角,向下,掃過面頰。
沒有任何接觸,只有高熱的溫度滑過皮膚表面,最後停在了耳畔。
溫熱的手指撫開纏繞在耳前的黑發,有些干燥的唇貼住小巧的耳垂,摩挲著上面冰冷的水晶。
「呆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整個鼻腔都充斥著令人煩躁的硫磺氣味,犬夜叉浮躁的四處顧盼。
火國還是一如既往的荒涼,一行人佇立在一個深邃的地縫前已經超過了半天,卻沒有一只飛鳥經過。
只有暮色正一點點沾染著整片天空。
一陣清風突然從深深的地下湧來,夾雜著熟悉的氣味。
伴隨著輕輕的氣流,一個女孩蹣跚著繞過地面凸起的岩石,半攀爬的走出陰暗。白色的身影跟隨在其後,常常不留痕跡的,在背後撐住前面不穩的身軀。
意外的,犬夜叉只是頂著難看的神情站在高處,沒有動彈。
刀刀齋很是詫異,不由得挑起眉,打量了一番迎風而立的半妖。微微搖頭後,老人抬手拍了拍身下的坐騎,自己迎了上去。
原本站立在少年肩膀上的冥加,也在看到他沒有反應後,幾步躍下結實軀干,努力夠到黑牛的尾巴向另外一邊的銀發男子處移動。
似乎有什麼聲音從腦海深處響起,音量不斷的擴大,越來越響……
與在冥界相同的狀況。
此刻同時發生在了三個人身上。
聲音越來越響,但不再嘈雜,而是整齊劃一的,按照統一個頻率鼓動著。
這是……
兩個銀發的男人和一個黑發的女人,同時看向手中同樣色澤的武器。
整齊的鼓動,
這是心跳的聲響。
「哎呀呀~~!」
皮膚干乾的老人拍著腦門從牛身上一步跨下,向著正手握一把白色長弓不知所措的女孩走去。肩膀上站定的跳蚤大小伙伴,此刻已經激動得老淚縱橫。
「這不是裂空牙麼?還以為無緣見到了呢。」
裂空……牙?
歪著頭,日暮戈薇看看刀刀齋,又看看自己手裡的弓,皺起了細眉。
「這應該就是主人的第三樣遺物了吧,冥加?」
哽咽著,小小的妖怪幾乎被嗆得說不出話來,但還是狠狠點了點頭。重重嘆了口氣,刀刀齋再次習慣性的去搔後腦勺,那塊根本就不癢的地方。
「大戰前夕,倉促完成卻又立刻失去蹤影的白色長弓……」
「和鐵碎牙,天生牙一樣,使用了主人的牙齒制造而成。」
「這把弓的名字,叫裂空牙。」
第二十二章 裂空牙
裂空牙,
顧名思義,撕裂天空,劃破蒼穹。
盡管被命名為『牙』,本體卻是把將近一人高的白色長弓。
如果要追溯它的誕生,就要回到二百多年前的大戰前夕……
連續幾天都淅淅瀝瀝的下著細雨,太陽和月亮躲在厚厚的雲層裡,不肯露面。
犬夜叉及殺生丸的父親,犬妖族的族長就在某一個這樣的雨夜離開領地,進入了人類生活的村落。
這個村落居住著一位制作弓箭的高手,是個人類。
在眾多妖怪中,使用弓箭的其實寥寥無幾。
所以,當佩戴著三把利刃的犬妖,提著白色長弓回到駐地時,一直跟隨的刀刀齋大為不解;自己的主人從不用弓,親信中,似乎也沒有使用者。
既然沒有用途,為何主人還要特意使用自己的牙來造這把白弓?他和冥加曾經一起這樣疑惑的詢問過。
那時雨還沒有停,已經下滿了整整七天。
知道為何我們妖怪不喜歡用弓麼?
薄唇緩緩開啟,兩位年邁的追隨者安靜的聆聽著。
這樣的武器,太仁慈。
我們的存在,太殘忍。
除非是百發百中的用弓高手,不然,一箭斃命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妖怪渴求鮮血的腥甜,喜歡那溫熱液體噴濺到皮膚上的灼傷感,可以近身的刀劍恰巧能夠滿足這一點,進而成為了武器的首選。
弓箭不同,即便用它來奪取人的性命也不會有太多知覺。它能夠遠遠躲開飛濺的血液,躲開筋肉的撕裂聲。
喜歡用弓的,大多都是侍奉神明的人,他們討厭血腥和悲號。
戰鬥也是迫不得已。
雨下得越來越大,
億萬水滴砸落地面的聲音,混雜著附近山洪決堤的轟鳴,震得人有些頭皮發麻。
昏暗的和室內,微弱的燭火掙扎著燃燒,所有東西都泛著冷色……只有那把白色長弓,吸收著微弱的燭光,籠在一層柔和的乳白色光暈下。
這是刀刀齋最後一次見到那把弓。
「之後,隨著戰爭的開始,就沒人再過問那把弓的事情,它也自此失去了蹤影。」
「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看到。」
屬於老人的干枯手指輕撫過滑膩的弓身,點滴悲傷開始在空氣中蔓延開來……所有人都安靜的閉上了嘴巴,對於已經消逝的過去,即便是再強大再睿智的人也無法挽回。
生命與時間,行雲與流水,行過則去,流過及逝。
人們抓得住頑石,卻攏不住流沙。
從指縫中流下,散落一地的,就是記憶。
「戈薇,你想用這把弓嗎?」
悠悠的聲音打破沉寂,眾人的焦點立刻從弓箭轉移到了持弓的人身上。沒有絲毫遲疑,黑發女孩肯定的點頭。
「是,我想使用這把弓。」
如此堅定的回答反倒讓老人有些為難,
裂空牙,
終歸是用妖怪的牙齒打造而成的,就算制造者是個人類,但本質還是把妖弓……
不過,算了。
瞄了一眼站在遠處的白色身影,刀刀齋眯起了眼睛。雖然他不知道這個名叫日暮戈薇的年輕人類擁有怎樣的特質,值得讓主人把裂空牙托付給她。
不過,如果有殺生丸和天生牙跟著的話,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
「但這把弓還沒完成……」
不等老人把尾音想要的長度拖完,戈薇一聲打斷:
「請告訴我怎樣完成它。」
犬夜叉有些吃驚的,注視著一臉堅毅的年輕女子,後者微微昂起下巴,帶出了他所不熟悉的弧線。不由得,金色的眸有些落寞。
另一邊,老人沒有回答。
線條美好的手穿過空氣,斟酌著力道拉起跪坐的黑發女孩。
刀匠渾濁的眼睛裡,透出了幾分笑意。
第二十三章 變強
黃昏已經快要結束,但夕陽還在地平線上掙扎著不肯離去。橘色余輝褪去了白日的熱度,屬於夜的風開始吹拂起來。
帶著某種壓抑的情緒,日暮戈薇站立在一個高大的男人身旁,承受著不同含義的注視。
單純的好奇;
悲傷的猜疑;
憤怒的審視;
繩索環繞住了心髒,狠狠收緊。
不要破壞這裡!
她記起了,桔梗的話。
殺生丸冷下了臉。
敏銳的感覺讓他能夠清楚察覺到,被自己拉起的女孩,此刻正拼命壓抑著波濤洶湧的感情。柔軟的手收成拳,看似平靜的垂在身側,泛白的關節卻讓人心悸……
抬起細長的金眸掃過眾人,最後,冷冷停留在銀發少年背後。
另一個黑發如雲的女子。
美麗的暗褐色瞳孔,
此時充滿著徹骨的憤怒。
風變得越來越冷了……
黑色的發不斷被撩起,再放下。
戈薇閉上如夜般漆黑的眼,期冀著,能在這冰冷的夜風中感受到一絲朝陽的溫暖。
熟悉的黑暗中,熟悉的體溫撞了過來……
「去哪裡?」越過寬闊的肩膀和飛揚的銀發,地面上正欲追過來的犬夜叉和阻止他的刀刀齋逐漸渺小起來。伴隨著幾次輕盈騰躍,轉過一座高聳石山後,終於不見了。
有種被從北冰洋撈進自家浴缸的感覺……
淺笑溜上了玫瑰色嘴角,女孩輕車熟路的把手臂搭上銀發犬妖的肩膀,穩住身子。
「為什麼……」殺生丸低下金色的眼,對上懷裡那雙沒有雜色的黑眸,片刻之前還雲霧繚繞的瞳孔裡映照出了他獨特的雪白。
「為什麼……要用裂空牙?」
纖瘦身形登時頓住,她並沒有移開對在一起的視線,銀發男子眉間的糾結卻越來越深。豐潤的唇張了張,隨即又抿緊,猶豫了片刻,再次開啟時已帶上了隱忍的哭音:
「殺生丸……不變強的話,會被命運玩弄的……」
不再說什麼,銀發金眸的他只是把懷裡的人按向自己,松開緊裹在右肩上的絨尾,好讓這蓬松的皮毛為她遮擋一些冰冷夜風。
「我們去武靈山,給這把弓附上一個適合的魂。」
這樣做的話,裂空牙就會完整了嗎?
頭深深埋進純白色絨毛中,戈薇使勁的點點頭,笑著。
風冷得刺骨,夜長得寒心,可現在的她相信終究會有黎明到來。
疾風吹過的天空干淨而清澄,
男子向來犀利的目光變得迷惘。
眼前無邊的未來,似乎已不再可以被輕易掌控。
第二十四章 玄靈漠葬武靈山
在戈薇的記憶中,存在著一座名為白靈的高山。
一個很特別的地方,雖然披著聖域的外衣,卻在山中洞穴裡藏匿著不計其數的妖怪。印像裡,那座山總是被濃濃白霧所圍繞,坍塌之前,其聖潔的氛圍連人類也不敢輕易靠近。
而眼前這座高聳入雲的石山,顯然和那聖地完全不同,
甚至,是截然相反。
武靈山,在地理位置上和白靈山相對而立。
本質上也如此。
一個,是朝聖之地,
一個,是武靈墓場。
站在陰森的入山口,黑發女孩重重抖了一下。
暗夜中,瞳孔純黑的色澤漠然了幾分,指間冰冷的銀環幽幽映出旁邊白色的身影……那人淡然的看了看女孩,隨即就轉過身,向一直延伸至樹林深處的小道走去。
「走吧。」
來了,呢……
山巔上,一個女子呆呆凝視著腳下一片昏暗的山道。白皙的手抬起,慢慢拂開鬢角前在夜風中糾結的發,露出赤裸耳垂。
而與之相對應的另一邊,一枚小小的,絳紅色珠子凝固在那裡,似乎是滴血停留在皮膚上,不肯離去……
江河會改道,山石會風化,流星會隕落,生命會消逝……
世間萬物都會改變,變得面目全非,變得讓人辨認不出它的本來模樣。
只有風,只有風一如既往的吹著,從過去吹到現在,從現在吹到未來,一如既往,不會停歇……
犬夜叉的臉色一路都不是很好。不過,與他並肩奔跑的好色同伴似乎沒有察覺,只是一味思念他留在家裡的年輕妻子。
也難怪,這四年來兩人從來沒有分開過,更何況是在珊瑚最需要陪伴的時刻。名叫彌勒的男子現在只想趕快回到妻子身旁,其他的什麼都不在意。
所以,當村落的熟悉輪廓出現在眼前時,他因為激動而加快的腳步甚至超過了擁有特殊體質的半妖。
所以,一向敏銳的法師忽略了風中那淡淡的甜膩。
熹微晨光下,安逸平和的村莊似乎還沉溺在夢中,只有早起的婦人升起了幾處炊煙,為一整天都要在地裡勞作的丈夫准備食物。
日子雖然平淡,卻也有滋有味。
說出來可能可笑,風流花心的彌勒所向往的,就是這種生活。
長年生活在戰鬥與奔波中,平淡就是他最大的幸福。
哪怕掌心的風穴不曾退去,哪怕要獨自一人等待被黑暗吸入的時刻,這樣的生活,只要一天,一天就好……只要一天,就可以在死亡降臨的瞬間想起,這一生,我也曾平淡的幸福過……
絕望過,所以幸福到來的時刻才顯得如此珍貴。
他從來沒想過,真真正正擁有整個人生的時刻會這樣突然到來,會有一個美麗的女子真的要為自己孕育後代,攜手終生。
這些,向來是玩世不恭的他和陌生女子開玩笑時的內容。
腳步又加急了些,彌勒從村口直衝至小小木屋的門前站定,深呼吸,換上妻子最熟悉的笑容,男子輕輕推開屋門。
「珊瑚,我回來了!」
一片沉寂。
努力攀上最後一塊岩石,日暮戈薇發現自己置身在一片煙霧繚繞的平台上。
從周圍的亮度來判斷,太陽似乎已經升起來了,可身在濃霧中,卻連天空的顏色也分辨不清。
「殺生丸?」下意識回身去尋找那個能讓自己安心的存在,卻發現他早已在身側站定。後者垂下赤金色眼眸,盯著腳下的地面。
玄靈漠葬,
遙沙,空飛揚。
命歸無兮,
憑清血寓形於此;
腳下的那塊石板上,
清晰篆刻著這樣的話語。
悲兮,
笑亂世之無望。
第二十五章 手心的魂(上)
雖然沒有和弓箭打過什麼交道,
但殺生丸還是在第一眼看到裂空牙時,就察覺到它並沒有完成……
雖然它安靜躺在黑發女子的柔軟掌心時,泛著柔和的光澤,雖然弓身彎曲的力度讓人由衷贊嘆制弓人的高超技藝……
可是,這把弓,到現在為止還是個死物。
它只可稱為弓,而非,裂空牙。
濃霧深處隱約傳來熟悉的氣味,純血犬妖微昂起頭來,任憑風過時帶起他柔軟的銀發,肆意在清冷空氣中流轉。
長發的男子,特別又是這種面如溫玉的男子,多少,會讓人有種妖媚的錯覺。
察覺到旁邊人的注視,殺生丸向一邊望去,只見同行女子正睜大那雙墨黑色眼睛細細打量他,純色瞳孔裡,早沒了最開始的驚懼。
高挑的眉微微擰起,淡薄唇線卻抿不回最初的冷淡。
最終,還是又多了一個。
多了一個和玲一樣需要時刻關注的存在,和玲又不太一樣的存在。
霧還是似濃似淡的飄著,即沒有變濃的跡像,也沒有散去的條件。
她的路,也唯有向前。
「我們走吧。」
轉身的霎那,戈薇被人抓住了手臂。
「呆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晨光慵懶的泄了一地,柔柔的。
珊瑚,喜歡清晨,喜歡清晨第一縷陽光打在臉上的感覺。
她總是早起,很早起,拉著丈夫一起等日出。
推開木門,依舊是一地光華,那個會在晨輝中向自己微笑的女子,卻不見了。
「珊瑚?」
男子小心翼翼的開口,暗自期待著自己身手靈活的妻子會從哪個角落蹦出來,因為拿不准勾住自己脖子的力道,而勒得他有些窒息。
等了又等,女子沒有出現,他卻覺得呼吸困難。
「彌勒!村裡的人都不見了!」
跑遍了整個村落,一切都保持著一個迎接黎明的村子該有的姿態,灶間架著熬稀飯的大鍋,斑駁的門後立著砍柴用斧子,夏用涼被也癱在榻榻米上還沒有被疊起……
唯獨,沒有了人的氣息。
犬夜叉從敞開的木門衝進,卻見已快要身為人父的男子愣在了門口。眨動幾下金色眼睛,從不解轉為懷疑,再由懷疑變為驚懼,銀發少年抬腳走進內室。
依舊,空無一人。
一前一後的走在霧裡,雖然沒有出現什麼半路打劫的妖怪,可日暮戈薇卻渾身不自在。氣結的回首,殺生丸帶著漠然表情走在身後,兩人間只隔了一步之遙。
呆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結果就是她走在前,而他在後。在心裡驚嘆這冷面男子的直線思路後,女孩第一次肯定了身後人和那銀發少年的血緣關系。
不愧是兄弟……真像……
隱約的,霧裡出現了巨大陰影,從輪廓上來判斷,大概是座房子。黑發的女孩沒有太多驚訝,走入這片迷霧之前就已經知道了結果。
面對越加清晰的目的地,戈薇輕輕扯出一絲笑。
居然,是和自家後院那座祠堂一模一樣的建築。
看守這裡,或者說是在此埋伏的人似乎沒有多大的耐性。
木質門扉被從裡面狠狠踹開,不合時宜的風刮了過來。吹散了一些濃霧,吹起日暮戈薇鬢角的發。出現在門口的艷冶女子,別起了好看的眉。
兩枚絳紅色的小巧耳釘,在不同女子的耳垂上鑲嵌著。
一枚幽怨,一枚黯然。
兩個遍體鱗傷的女子在清風中彼此注視。
神樂,
你說,我們犯了什麼錯?
為何,要如此?
第二十六章 手心的魂(下)
霧氣被神樂的風吹散了不少,這使得原本隱藏在白霧裡的東西都漸漸顯露出來。
比如他們腳下那條瀝青色石道,比如道旁那些密密麻麻的墓碑……
「哼!」
站在台階頂端的艷麗女子一聲冷笑,自袖口褪出一把折扇後刷的打開,幾股疾風伴隨著這個動作湧向了低處。
黑發女孩沒有作聲,白皙的手指緩緩探到身後,箭被抽出後搭上了白色的長弓,箭端平穩指向高處。
為何要這樣不明不白的對峙,
為何要進行根本就沒有憎恨的戰鬥?
神樂,回答我。
不屬於物理性質的氣流開始變得激烈,環繞在日暮戈薇周身的空氣仿佛擁有了無限的張力,空間以一種奇異的姿態扭曲著,以容納那不斷溢出的靈力。
情緒不斷變幻,懸在一條危險的界限上,稍有偏離就可能毀滅一切。
但是,太過執著於同神樂的相持,異時空的巫女反倒忽略了同樣出現在祠堂裡的另一股妖氣。
她很強。
這樣想著,擁有赤紅色瞳孔的女人扇動起手裡的折扇,幾道風的漩渦卷起石質地板向人類女子湧去。但在接觸到後者周身環繞的靈氣後,或消失或粉碎。
只剩漫天塵埃,阻隔了相對的眼。
也很天真。
躲藏在暗處的白衣少女漠然舉起手裡的鏡子,映出塵埃中模糊的身影。
絳紅色唇瓣勾出了滿意的笑,下一秒卻僵在那裡。
青藍色的犀利劍氣交織成一片光華的網,毫不留情的直線向她罩來。
神樂狠狠咬住嘴唇,快速向後退去,充滿殺氣的鬥鬼神險險擦過了細長的頸。
紅色妖異了幾分……
「你想殺我!?」
沒有回答,殺生丸只是再一次將手裡的鬥鬼神揮下,然後冷冷注視著名為神樂的美麗女子用合攏起的折扇吃力擋住。
赤金色的細長眼眸閃過危險光芒,銀發犬妖微微用力,就使得刀下的女人輕哼一聲,整個人因為承受不住如此強大的力量而跪倒在地。
「若是傷了她,就算是你也不能放過……」
神樂愣住,隨即更加用力的咬住唇,移開了相對的視線。
一陣猛烈的風吹過,殺生丸收起鬥鬼神,抬頭望向天空。
透過逐漸散去的霧,一枚白羽隨風飄向了遠方。
「謝謝。」
再次低下頭時,戈薇已經來到身邊,握著一把白色長弓溫和的微笑。
金屬的色澤暖了些,注視了一會兒這個溫暖的笑,殺生丸把目光掃向四周。
陰森的濃霧散成另外一種詭異的狀態,不計其數的墓碑若隱若現。每一塊石碑上,都懸浮著大小不同,亮度不同的模糊光團。
小小的乳白色,好像是變異了的螢火蟲一般。
這就是魂,
武靈山埋葬的都是人類中的梟雄與豪傑,
魂就是他們死後殘留在人間的意志。
若是讓魂附著在武器上,本是死物的冷器就會擁有生命,繼承魂生前強大的精神力。
日暮戈薇的弓需要這樣一個魂。
黑發女子皺起眉頭,這該從何挑選?
無數的魂中,突然飛出一個小小的光點,耀眼至極。
緩緩的,光點開始向白衣的男子移動。
殺生丸下意識抬起手掌,攏起這小小的發光體。
環顧四周,從每個魂都飄出了一點光芒。
所有的光芒又都開始向一處靠攏……聚集在男子修長的指邊,然後逐一融入了那細小卻明亮的光點中。
越來越耀眼,越來越強大,最後終於自男人的手掌浮起,繞過銀色和黑色的發,進入了那把白色長弓。
弓的名字,裂空牙。
第二十七章 無法抗拒
待到米黃色貓妖輕巧落地的時候,時間已屆後半夜。
黑發女孩回首望了望沉寂在夜色中的村落,拎起背包,縱身躍下一口古井。雲母目送著女子離去,隨即俯臥在井口旁邊,有些不安的擺動了幾下尾巴。
如果能把床運過去就好了……
驕陽下,日暮戈薇舉著水藍色的陽傘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心不在焉的,向前走著。
比起井的另一端,她的世界很明顯要炎熱干燥許多。
空氣中彌漫著不屬於大自然的味道,增溫的同時刺鼻,難怪犬夜叉不喜歡來這裡。
如果能在那邊擁有一座小小的木屋,也不錯……這樣想著,黑發黑眸的她推開了吹著冷氣的便利店。
回來以後,稍作休息就去采購。
這是四年前養成的習慣。
在那個只有稻米鹹菜和舊式點心的年代,女孩帶去的那些,花花綠綠的零食,無疑成為了至上美味。但是,喂飽一個食量驚人的半妖和兩個正常食量的人類,這樣浩大的工程常常讓14歲的她不滿的咕噥抱怨。
對了,還有一只愛吃甜食的小狐精。
那時只有一點點的零用錢,全都花在了便利店的結款台。
但她樂不思疲。
唇邊帶著輕輕的微笑,20歲的女孩自皮夾裡取出大面額的紙幣,遞出去之後馬上接到了找零。趁著守銀員麻利裝袋的同時,戈薇開始打量那些擺在收銀台上的促銷商品。
都是小孩子喜歡的東西,曾經也被自己所迷戀過的甜美糖果。
白皙手指伸了出去,取過三枚裝的巧克力球丟進口袋。
「請再加上這個。」
回家路上,黑發女孩撕開了糖果透明的包裝,將一枚裹著白色椰蓉的巧克力球送進嘴裡。甜美的滋味立刻融化在整片口腔裡,帶著白色顆粒的特殊味道,帶著果仁的香甜。
讓人,想到幸福……
努力將巨大的行囊丟至地面,一個年輕的女孩坐在井沿上不斷喘著粗氣。來自樹林深處的風,擺弄著如雲般的發,微笑撫過那年輕的臉龐。
停頓了片刻,黑色瞳孔突然微微撐大,映出一個不斷靠近的白色身影。
他不是,在玲身邊麼?
走近這個瞠目結舌的人類之後,殺生丸有些疑惑的盯住藍色牛仔褲的口袋。
隱約傳來的甜甜氣味,是他從來沒有聞到過的甜膩氣息。
戈薇笑了,想起了巧克力融化在齒間的感覺。
從口袋拿出已經打開包裝的糖果,取出其中的一枚,褪下金光閃閃的錫紙,然後舉到了白衣男子的唇邊。
天氣還是有些炎熱,很快就有一層融化了的巧克力附著在指尖的皮膚上。
很熱,
她默默的想著,默默的看著男人的手握住她的,溫潤如玉的臉微微側過,金色瞳孔被阻隔在長長的睫毛之下,有些看不清,幾縷銀發自鬢邊滑落,柔柔搭上兩人的手腕。
冰冷的唇張開,再閉合。
會有,幸福的感覺嗎?
她笑著,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卻被禁錮在有著兩撇暗紅色妖斑的臉旁。屬於男人的嘴唇再次開啟,更為濕潤柔軟的東西抿去了指尖附著的甜蜜。
當最後堤防破碎之後,
誰也無法抗拒。
第二十八章 交集
夕陽,很美。
銀發好像是透明的一般,橘色光輝在縫隙中不斷閃爍。
心裡有一種,從來沒有的感受,
希望著,
抗拒著,
等待著,
猜疑著……
控制不住的微微顫抖。
不說愛你也沒關系,
不說愛我也沒關系,
反正你會在我身邊的吧……
很久以前,的確是這麼相信著的。
但是,昏暗狹小的空間,有個白衣綠裙的女孩哭得撕心裂肺。
回應她的,只有漫天塵埃。
絞纏在一起的手指慢慢垂下,沒有松開。
性格冷淡的犬妖,手心卻燃燒著太陽碎片,
焦灼的溫度,燙得戈薇想要歇斯底裡的大喊大叫。
離開的時候,拜托告訴我一聲,
不會糾纏,不會讓你難堪或尷尬,所以,請不要唯獨留下我……
一滴清淚劃下,
女孩急忙抬起手想要將其抹去,卻意外的越抹越多,
只有單手可以活動,不免有些手忙腳亂。
「啊,真是!」
20歲的年輕女子自嘲的笑著,不斷有液體從眼眶裡流出,無能為力;冰冷的手指被攥緊在火熱的手心內,抽不出。
模糊的視線裡,有屬於白衣男子的炫目金色。
殺生丸,你真的很過分啊……
四年之後的今天,在我准備什麼也不相信的現在,這樣的,出現在了本打算留給自己的生命中……我微笑著不去想,你卻霸道的挑明一切。
誰也不愛的你,從不去愛的你,想要什麼?
溫柔擁抱我的你,站在面前保護我的你,會給我什麼?
「殺生丸,你要我怎麼辦才好?」
委屈的用手背遮住雙眼,日暮戈薇抽泣起來。
該怎麼做?
愛上誰也不愛,不可一世的你?
還是請求你,放過已經不再相信的我?
沉默著,他放開了她的手,卻攬過她的整個身子。
將下巴輕輕搭上女孩的頭頂,純血統的犬妖迷惑的看著遠方,感受懷裡的纖瘦肩膀有規律的顫動著。
淡泊的心,經歷著太過激烈的感情。
他不懂,
無能為力,卻心痛之極。
從沒愛過的我,不接受愛的我,該怎麼辦?
想要留住你的我,想要保護你的我,今後會如何?
「你是特別的……」
你的存在,我不想承認,也不能失去。
世間萬物,唯有你能讓我平靜得,忘記那份追逐了數百年的殺戮。
第二十九章 意外的相遇
行走在泥濘的鄉間小道上,不免偶爾會磕磕絆絆;滑膩的地面不斷泛起陣陣泥土的腥氣,拌著夏草怪異的味道,嗆得人喉嚨有些發癢。
白晝的熱度還未褪去,空氣依舊燃燒著。
讓人心都跟著一起躁動的時節;
迎面吹來的微風裡,夾雜著這一季特有的燒灼感……
只有這一點,
兩個世界,相同的感覺。
就這樣一步步的走下去,慢慢的走著,
躲避泥淖的水窪,閃開叢生的荊草……
一步一步,孤獨的走下去。
孤獨而強大的走下去……
黑發女子閉上了眼睛,卻沒有停下不穩的腳步。什麼也沒有得到,什麼也沒有失去,只在身後留下了一排腳印,踩出路的形狀,描繪來時的方向。
一個高大的銀發犬妖兀立在盡頭,未曾離去。
山中吹拂的風清新而涼爽,刮過靜謐的村莊,掃上她白皙的面孔。呆愣了不消一秒,黑發突然激烈的在風中舞動起來。
在這充滿濕泥和被碾碎草葉的鄉間道路上,一個年輕人類奮力向村落跑去。
毫無雜質的清風中,
沒有從田裡歸家時農夫之間豪邁的朗笑;
沒有佇立在灶台前婦人施展手藝的聲響;
沒有整天在外嬉戲孩童們誇張的笑鬧聲。
只有一個年輕的人類女子,跑過寂靜村落中央的那口水井,向更為偏僻的一棟小小木屋衝去。
「珊瑚!珊瑚!」
女子因為焦急而有些嘶啞的喊聲,遠遠的撞上牆壁,然後彈回。
長發披肩的男子停頓了一下,將手中的物品平整放回已經落了塵的矮櫃頂。
一件小小的,屬於嬰孩的外套。
明亮的色調,讓它未來擁有者的母親笑得美麗而羞澀。
那是日暮戈薇,送給好友珊瑚還未誕生的孩子的禮物,只屬於500年後未來的款式。
男人輕笑著審視突然闖入的女子。
柔和的面孔,從驚慌到不解,最後停留在憤怒。一枚青色的箭直指自己的心髒,白弓強韌的弦緊張的繃緊在白皙指間,銀色指環幽幽反著冷光。
玫瑰色的唇顫抖著,開啟:
「你把珊瑚和村裡的人怎麼了?」
了然的繼續笑著,男人微挑的眼角又抬高了些,滲透出濃濃的邪氣。黑色的發卷曲著垂落在肩上,赤紅色瞳孔不易察覺的收縮起來……
沒有放松射出的姿態,戈薇眯著眼睛,皺起了眉頭。
比起四年之前,
這個男人,少了些東西,也多出了些東西。
這不是,四年前的奈落……
風,從身後敞開的門湧了進來,
卷著純血妖怪純粹的妖氣,進入了狹小的空間。
銀發不羈的飄蕩著,金色眼眸冰冷鎖住一身邪寐氣息的男子。
後者繼續輕笑著,只是淡淡看著黑發的女子。
「我說這不是我做的,你會相信嗎?」
磁鐵一般的聲線,
一如四年之前。
第三十章 那一刻的真相
此刻,戈薇真的有些頭痛。
不是傷風感冒疲勞過度,而是看著在面前對峙的兩個大男人,深感頭疼。
裂空牙沒有發揮妖弓的強大力量,剛才還在搭在指端的長箭也被插回了原來的位置。
褪去滿身殺氣,只是普通的人類女子。
小小的木屋內室,
一邊是不可一世,銀發金眸的純血妖怪,
一邊是充滿野心,黑發紅眼的鬼魅半妖,
中間一個纖細的女孩,被空氣中濃烈的妖氣梗住喉嚨,不敢出聲。
沉默沒有維持很久,女子突然打破無言局面,睜大的黑色眼睛充滿驚異:
「奈落,你的妖力……」
空氣中溢滿同一種濃烈的妖氣,梗住她的喉嚨,發不出聲音。
盡管震撼,卻沒有絲毫不快。
只有一種力量被感受著,全部來自戈薇所熟悉的銀發男子。
對面,本該被濃重而邪惡的瘴氣所圍繞的軀體,卻和人類一般清潔。
沒有丁點殘留的妖氣,不再是半妖,是人類。
一個黑發撫肩,猩紅瞳孔,正在輕笑著的高大人類男子。盡管沒有力量,卻依舊是個危險的存在……上挑的唇緩緩張開,暗啞的聲音渲染著誘惑與溫存:
「我知道,發生了什麼?」
我知道,那一刻的真相,奈落笑著。
誰也,無法猜到的真相呢。
相較前些日子,夜風更冷了些。
很快,夏就會過去,
即便心已經寒如冰,也能讓指尖溫熱的夏季很快就會過去……
殘陽如血,一片暖色的光華從窗縫滲入。
不喜歡燥熱的殺生丸,揚起了會在夕陽下生輝的金眸。旁邊女孩的表情看不清楚,對面昔日的仇敵依舊帶著空虛笑容,光芒下,只有塵埃被暴露得一清二楚。
冷然的他突然有點希望,這燥熱的季節能夠多停留些時日。
四年之前,
硝煙中的一瞬間,讓一切為之顛覆……
此刻安靜笑著的男子本該灰飛煙滅,卻奇跡般再次回到塵世。
二百年前就進入永眠的強大犬妖,繁花中化作風中星塵的艷麗女子,沉默一生卻在最後一刻向往自由的白色少女……
一瞬間,
時空與歷史就此錯亂。
只為一個步驟的混亂,為一個痴情女子執著的心。
『我希望,他能永遠屬於我一人……請讓犬夜叉,只屬於我……』
破魔的剎那,最應心境如水的剎那,她在心底許下了自私願望。
她不知道,她也不知道,
誰也不知道,只消一個瞬間,一個花落時的停頓。
那塊玉,實現了這個願望,
以一種極端的方式,實現了那一刻無心的許願。
日暮戈薇被強行拋回了自己的時代,時空隧道就此關閉,即便白衣綠裙的女孩流干了血淚,也不曾再開啟。
他屬於了她,
代價是命運的被打亂。
冰冷的玉滿足了持有者的願望,卻打亂了命運的定數,
時空與歷史,自此錯亂。
這就是,一切的真相。
第三十一章 混亂
原來,並沒有被任何人所拋棄……
那麼現在,要怎麼辦?
去感謝事實的真相,其實是我沒有被任何人所遺棄?還是要去恨那個無心卻擾亂了一切的巫女?再或者,摒棄一切改變,讓一切倒退回從前?
你以為還回得去麼?
心底屬於少女的聲音嘶吼著質問,20歲的女子無言以對。
「聽到了如此讓人震驚的事實,有何感想?」
奈落突然開口,對像卻不是頭腦一片混亂的日暮戈薇。
黑發女子詫異的回頭,迎上了一雙寫滿疲憊的金色瞳孔……長久的奔波讓火紅的裘衣沾上了些許灰塵,盡管如此,張揚的色澤依舊囂張點燃著人們的眼球。
「犬夜叉……?」
太過沉溺於那磁性聲音所敘述的內容,她沒有感受到身後的異樣,以至銀發少年在身後站立多時也沒有發覺……
黑眸望向高大的白衣男子,卻發現後者第一次躲開了她的直視。
殺生丸不可能沒有覺察來人的氣息,沒有反應……是為了……讓她也聽到真相?
紅衣少年身後,另一個黑發黑眸的女子;
為愛忤逆了天地的女子;
導致了一切錯亂與變動的女子。
此刻,桔梗的眼睛充滿悲傷、懊惱、憤怒,與自責。
看著她,戈薇發現自己一點也恨不起來。誰也無法怨恨一個為愛痴狂的人,因為誰也無法預計自己在什麼時候,會為愛做出更瘋狂的舉動。
所以,不恨她……
「桔梗,你……」
少年不知何時已經轉過身去,面對著那個思慕了自己數十年的女子,表情有些復雜。盡管白了臉色,桔梗還是很冷靜,永遠高傲抬起的小巧下巴沒有因此而埋下。
深褐色眼睛沒有絲毫猶豫,屬於巫女的強大目光。
「這是我的錯誤,我會去彌補。」
「如果珊瑚的失蹤也算在內的話,我也會找到她並帶回。」
說罷,轉身離去。
沒人伸手阻止,只有另一個黑發女孩企圖追上去,卻被拉住了手臂。
「不用擔心,她不會有事的。」
她不會有事?因為她是那個強大的巫女?因為這件事看似是她的錯誤?
難以遏制的憤怒自胸口升起,日暮戈薇將手高舉後用力揮下,清脆的拍擊聲震得她從心底一直麻到手心。
望著少年臉上那清晰的紅印,心髒糾結在一起,抽痛著。
「犬夜叉!你真是難以理喻!!」
再次衝出矮小的木屋,四周早已沒了那美麗巫女的蹤影。
殘陽沉入了地平線之下,
皎潔的月也還未升起,
星辰還昏暗著。
清風中,一個名叫日暮戈薇的年輕女子閉上眼,因為痛苦而擰起了清秀的眉。
混亂,
一切都變得混亂……
第三十二章 崩潰之際
不管如何,日子依舊一天天的度過。
混亂中,倒也找到了詭異的平衡點。
平靜下來之後的戈薇聽了半妖少年的講述,了解了事情的原委;
幾日之後,盲目尋找妻子的法師無功而返,悲傷而絕望;
出走的巫女每隔些時日就會遣回自己的式神,露一個面後就離開;
突然闖入的黑發男子擅自住下,每日漠然的望著天空。
那個一直相伴的銀發犬妖,失去了蹤影……
咬緊玫瑰色的唇瓣,她不知第多少次把目光投向空無一人的村口,再匆匆收回。
「真沒想到,你竟然能找到我。」
慢慢把玩手裡那精致輕巧的折扇,帶著一臉褪不去的浮華,女子慵懶的倚在杉樹巨大的樹干上。風一般的心裡,有著小小的喜悅,其實最想說的,是你居然會來找我這一句吧。
「你們做了什麼?」
銀發在潮濕的空氣中蕩了蕩,金色開始逐漸凍結,讓人心寒的金屬光澤。神樂停下手中的動作,平靜並且直接的注視著面前白衣的男子。
繁花似錦,那個美麗而悲傷的午後終究是一去不復返,
還是,一切只是我的自相情願?
殷紅的和服下擺擦過草叢,帶走葉面晶瑩的露珠,隱約看到纖細而潔白的腳踝,前後移動著。直到咫尺之遙出現了另一雙屬於男人的足部,移動停止。
即便這樣面對面站著,即便呼吸纏繞在一起,也描繪不出曖昧的氣息。
我明明知道,只是同情,
只是同情。
轉眼,又是一夜。
睡不著……
不知道第多少次睜開緊閉的眼後,戈薇掀開涼被坐了起來。呆坐了片刻,把目光投向半撐開的窗,星輝還未變得渾濁,黎明似乎還在很遠的地方。
盡管小小的木屋裡只有自己,整個村落也只有四人,女孩還是盡量放輕出門的腳步。
珊瑚,連同整個村子的村民,失蹤,沒有線索……無從找起,只得停留在原地盲目徘徊。
心裡很亂,打擾了睡眠。
源自地下數十米深處的井水冰涼刺骨,拍到臉上後立刻讓她打了個冷顫。
好冰……這樣想著,女孩取過搭在一旁的白色毛巾,往被打濕的面孔上胡亂抹去。
身後傳來幾乎不可聽聞的腳步聲。
「奈落,你最好不要四處亂晃。」
擦去脖子上最後幾滴水珠後,日暮戈薇冷冷掃向一旁。星光下,一個穿素色和服的男子安靜立著,擁有和女子同色的發,卻搭配上猩紅色的瞳孔。
對於四年前你曾經憎惡得,恨不得殺死的對像,任憑誰也無法用和善的口氣與其交流吧。
所以一向平和的女子,滿腔怨氣。
輕浮的嘴角緩緩勾起,帶著幾分賞識,幾分諷刺。
「真是變得堅強了呢,我還以為你會躲在屋裡,悲痛緬懷那可憐的四年光陰。」
對面女子不出所料的瞪了過來,奈落很反常的沒有再開口。
只消一個瞬間的變動,
讓我擁有了身為人類的四年,沒有了妖力,平淡如水,與以往截然相反的四年……
刮來的清冷風中,突然夾雜了屬於妖怪的強大氣息。
抱住歡快撲上來的小女孩,戈薇不解的看著似乎是隨風而至的白衣男子。
等待的心情被填滿,換上另一種不滿情愫,
那麼不安的注視,
殺生丸看得很清楚,所以向前走了幾步,拉近了距離;
咫尺之遙,呼吸糾纏在一起。
你去了哪裡……
其實是很想這麼問的。
去接懷裡這個小女孩根本用不了這麼久的時間……戈薇有些賭氣的扭過頭,不去看那金色的眼睛。
不知為何,有點委屈。
星星已經有些昏暗了,可是黎明還沒有到來。
空無一人的村落中央,幾個身份不同的人站立著,沒有再發出聲音,等待著。
輕輕的風中,走來全身雪白的少女,在胸前端舉著一塊明亮的圓鏡。
毫無血色的手,虔誠的舉起,
正對那個正抱住一個小女孩的黑發女子。
血海中,
一個美麗的女人痛苦的呻吟……
第三十三章 不變的命運
一個體態輕盈的女子,無力的俯臥在血泊之中,蜷起身子,試圖用脆弱不堪的軀體保護她腹中的小小生命。蒼白的唇一張一翕,吸納著周圍混濁空氣的同時,吐出了斷斷續續的呻吟:
「誰來……救救我的孩子……」
那枚圓形明鏡所顯示的景像,就是這個了。
裂空牙似乎是能夠感受到主人那難以遏制的激動情緒一般,在套有銀色指環的手中,散發出了與平日不同的閥氣。
弓的妖氣,摻雜著持弓人的靈力,彙成漩渦危險旋轉著。
「想救她的話,請跟我走……」
不理會四周蒸騰的殺氣,神無一心一意注視面前舉弓的女子,用她空靈的嗓音輕輕說著,手裡的鏡子又舉高了些。
黑發女子纖瘦的身形明顯猶豫了。
殺生丸瞬間抽出了鬥鬼神,一個黑影卻在他之前來到白色少女和黑發女子之間,舉鏡的少女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
「神無……」
盡管失去了全部妖力,盡管現在身為人類,名為奈落的男子並沒有失去他昔日的威懾力。此刻,艷冶的猩紅色瞳孔仿佛能滴出血,蘊含著血一般的殺氣。
「告訴我,現在是誰指使你?」
少女不易察覺的露出驚慌神色,將不離手的圓鏡緊緊護在胸前……看到奈落的表情更冷了些,才緩緩開口:
「一個歷史之外的人……時空的混亂讓他存在……他不想消失,所以決定讓一切就這麼混亂下去……」
「那個人說……如果想救那個叫珊瑚的女子,就要拿日暮戈薇……作為交換……」
在青藍色劍氣斬上神無的嬌小身軀之前,一個艷麗的女子突然衝出來,拔下插在團髻上的一根白羽摔向地面……狂風平地而起,平息時已沒了蹤影。
將揮出的長刀送回腰帶,殺生丸看向一直呆立在原地的年輕人類。
遠處,白色光暈出現在了遙遠的地平線,
夜,終究是過去了。
「我該怎麼稱呼你?」
面對昏暗的和室,剛剛安置好自己姐姐的神樂有些疲憊的靠在門框上。
不遠處的格窗下,一個身材修長的男子隨意坐著,曲起左膝橫在地板上,豎起右膝,右肘支在右膝上,右手托著下巴,微側著頭。
嘴角,始終浮現著微微笑意。
「奈落?鬼蜘蛛?或者……是別的什麼?」
聽到女子的疑問後,他笑得更深了一些,帶著化不去的鬼魅。
「呵呵……隨你喜歡吧……」
良久,磁性的嗓音再次震動起來:
「神樂,你想消失麼?」
「……當然不想。」
一只線條美好卻蒼白的手,對著面容嬌艷的女子舉起。
手心的皮肉仿佛有東西再從內向外擠壓,一凸一凸的,高高隆起。皮膚逐漸被撐裂,艷麗的紅色顯現出來,但並沒有血水順著流下……
纖長的指間,出現一顆正在跳動的,殷紅色心髒。
神樂看著男人將其送至眼下,仔細端詳,她的心髒。
「……我也不想呢。」
那個男人如是說著……
不管怎麼拼命的跑,有一些東西怎麼也逃不開,
一些命中注定的事情,就算一切被顛覆也已無法改變……
比如,
我的死……
曾經只片刻擁有過心髒,擁有過自由的神樂閉上眼睛。
日暮戈薇,
那個人眼裡你是特別的……
不僅如此,
對於這個世界,你也是特別的。
第三十四章 尋找同伴
第一節鬼城之主
藍天白雲,下面的是碧綠青草。
經過一個夏天雨水與陽光的滋潤,在沒人打理的情況下,雖然長勢過於隨心所欲,也算是郁郁蔥蔥。至少,高度沒過了在其中穿行的小女孩。
再次細心的確定了一遍後,發現村子附近的草叢裡,的確沒有自己喜歡的那種帶著甜酸味的蕨草,玲失望的直起了身子。
小小的頭顱揚起,看著朵朵浮雲悠閑飄過。
不知道,殺生丸大人和戈薇姐姐什麼時候回來?
好想吃那種甜甜的糖果哦……
沒有任何准備,沒有任何語言上的交流,本不會有交集的人們踏上尋找的旅程。
風肆虐著,呼嘯刮過不同的面孔……隊伍裡,唯一的女子伸手攏開伏貼在額前的黑色劉海,焦慮的望向遠方。純黑色瞳孔所映出的遙遠天際,逐漸堆積起厚重的陰霾,米黃色貓妖發出了不安的低吼。
背上的女孩俯下身,慢慢梳理它身側的長毛,喃喃的安慰著:
「沒事,沒事的……珊瑚不會有事的……」
溫柔的聲音停頓片刻,黑色的眸看向右側的紅衣少年,將本想說出的後半句咽下……
……桔梗,你也不要出事啊……
天空開始不斷落下雨滴,淅淅瀝瀝,但最終還是演變成了傾盆大雨。
同樣是水,日暮戈薇不斷懷念著自家浴缸。
那種,溫暖寬容的包裹,不同於此刻砸得她生疼的冰冷雨水,讓人恍恍惚惚。
身旁的景物不斷變換著,快速向後退去,億萬水滴降落地面,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黑發女孩無知無覺……不知過了多久,冰冷的手臂被人從後面抓住,戈薇側過頭,彌勒一臉欲言又止,猶豫片刻還是開口:
「戈薇小姐……找地方避下雨吧……」
滂沱的雨,她太過單薄,纖弱的身子太過堅持……同乘在雲母背上,他突然明白了,為何妻會因她而流淚。
「這附近,有座廢棄的城。」
聽到身後傳來的漠然聲音,法師不自然的點頭。這一次同行的伙伴裡有兩個讓人費解的人物,一個此時坐在了自己身後,昔日勢不兩立的敵人;一個飛馳在左側,銀發少年那不可一世的冷漠兄長。
是什麼,讓這樣一行人聚集在一起,彌勒百思不得其解。
山崖上,模糊出現城的輪廓,雲母輕吼一聲,改變了前進的方向。
一座古老而破舊的城池,只有從那殘存的幾處繁重裝飾看出它曾經的輝煌。豪雨不斷把松動的瓦礫砸落,和著地面的泥水一起滑向低處。
看似無人的棄城,依稀有點點橘色燭光溢出,渾身濕透的法師用力拍擊著沉重城門,直到門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打擾了!我們是過路的旅人,半途遭遇到這種大雨,能否在貴舍的屋檐下借宿一晚?」
伴隨著吱嘎的摩擦聲,大門緩緩開啟,
溫暖的熱氣和深邃的回廊一起出現在眼前,燭光輕輕搖曳,開門的侍從面無表情的將眾人引入了城池深處的房間。
「在這種大雨中還要趕路,真是辛苦啊。」
擁有黑發和暗褐色瞳孔的女子,婉約而美麗,立在陰暗回廊一扇開啟的屋門前,安靜的笑著。
「不介意的話,就請在寒舍將就一晚吧。」
「鄙姓倉渡……是這舊城城主的遺孤……」
昏暗的燭光下,穿著和服的身體轉了過去,女子走進身旁開啟的和室,裡面隱約傳來飯菜的氣味。戈薇呆呆的立在原地,直到白衣男子走到身側,旁邊紅衣的少年和法師也是一臉不解。
空氣中,殘留著屬於那年輕女人的香氣,
桔梗花甜美的清香。
第二節囚禁
和桔梗擁有相同容貌,相同氣味的女子安置好眾人之後就悄然離去,留下幾個面無表情的仕女招待戈薇換上干燥衣服。
飯菜極為豐盛,毫無異常,
倒是女子離開時留下的吩咐讓人疑惑:
「晚上,請呆在房內休息……」
這其中一定有問題……黑發女孩握緊了手裡的白色長弓。
四周一片陰暗,幾個男子落座在榻榻米的不同角落,沒有任何聲響,只有外面的雨轟然落下……整個房間,彌漫著淡淡的桔梗花香。
「開始行動了……」
彌勒喃喃的低語中,不斷有天藍色的結界從天花板,地面以及窗戶縫隙滲入,一點一點,企圖織成一張巨大的網,籠罩住整個房間。
黑發女孩扶著膝蓋站起,手裡白色的弓呼應著泛起乳白色光暈。白皙的手探到身後,摸出一支青色長箭,沉穩的搭上弓脊,弦隨之被拉緊到極致。
附著在箭上的,是和進入房間的結界性質相同的力量,
巫女們潔淨的靈力……
眼看扣弦的手指馬上就要松開,卻被人從旁邊阻攔了下來。
「相同性質的力量撞在一起,只會讓這個結界變得更強。」
按下那只白皙,卻有些僵硬的手,奈落發現,女孩的身子很冰,玫瑰色的唇微微發紫。輕輕皺起眉頭,這場雨淋到這幅纖弱身子的深處了麼?
離開戈薇的身旁,他走至屋子中央,拾起撥火用的棒子,捅了捅火盆裡的柴薪。
火燃得旺了些。
很冷……
戈薇感到自己的每個關節似乎都不再靈活,舉到面前的手不流暢的伸展,合攏。盡管換上了干燥保暖的日式浴衣,寒氣依舊沒有散去。
「到這裡來。」
呆愣中,她聽到一個低沉的聲線這樣說道。女孩驚訝望向一旁,半開啟的窗下,銀發白衣的男子斜靠著,金色瞳孔被雨淋得帶了些霧氣,倒是額上一彎蒼藍色的月牙,雙頰各兩撇暗紅色妖斑異常清晰。
暗處,犬夜叉不安的眯起眼睛。
小巧的足輕輕踏過粗糙的地席,來到殺生丸身旁,跪坐下來。
奇跡般沒有沾到絲毫水氣的,干燥的披肩自頭上罩下,帶著始終不變的溫度,阻隔了冰冷的空氣。
滿眼一片雪白,女孩昏然睡去……
雨依舊一刻不停的下著,打上地面一刻發出轟鳴,
屋中央那為御寒而准備的火盆劈啪作響,
藍色結界徹底閉合,卻沒人在意。
寂寥的天地間,
只有一個黑發女孩枕在白衣男子的膝頭,
安然入睡。
第三節危險的邀請
不知過了多久,在溫熱手指的碰觸下,戈薇悠悠轉醒。
依舊保持枕在別人膝上的姿勢,銀白色長發依舊柔柔的搭在手邊,入眼卻是一個美麗女子諷刺的冷笑。
「你睡得蠻好嘛……」
黑發女孩將頭抬起,只看見無法動彈的殺生丸滿臉殺機,唇間不斷溢出憤怒的低吼。不理會純血犬妖逼人的殺氣,來者只是輕巧轉身,向開啟的大門走去。
「走吧,去見見你那位已經懷孕的朋友……」
沒有絲毫遲疑,日暮戈薇起身跟了上去。出門的一刻,回首看了看黑暗中幾雙清醒而焦慮的眼睛,留下一個嫣然微笑。
「不用擔心,很快回來。」
房門隨即在身後關閉,戈薇再次置身於那條昏暗的回廊。先一步走出房間的女子立在幾米外背對著她站立,肩頭垂下烏黑長發,這是一個並不陌生的背影。
「你是桔梗沒錯吧……被人操縱了嗎?」
一聲冷笑,女人緩步走入黑暗,另一年輕女子緊隨其後。
微弱的燭光,拖出兩個同樣纖細的影子。
古老而厚重的牆壁,阻隔了外界的一切,讓人不禁產生正漫步在時空通道的錯覺。但從剛才起,就一直出現在走廊兩側的,姿態各異卻都穿著甲胄的人類白骨,說明這裡不過是一座在戰爭中荒蕪的城池。
這樣一座陰森的古城裡,此刻卻有兩個同樣清麗的女子向著深處走去。
太危險了……
濃烈的妖氣不斷伸展,無風的封閉空間裡,柔軟的銀發卻絲絲縷縷飛揚在半空。處在同一空間的另外三人,被如此強大的力量震住了靈魂,不敢作聲。只是看著,被禁錮在窗下動彈不得的白衣男子,一次次散出他純粹的妖力,試圖掙脫身上無形的捆綁。
兩把性質相反的刀掛在腰際,不安分的相互碰撞。
太危險,不能讓她一個人進到裡面去!
再次憤怒的擴張自己的氣息後,殺生丸金色的瞳孔開始微微泛紅,出現了失控妖化的跡像……
輕輕笑聲響起在門外,熟悉的聲線讓奈落皺起了眉頭。
一個修長的身影倒影在窗戶上,
擁有些許魅惑姿態的輪廓。
長而曲折的回廊裡,
兩個黑發女子一前一後的前進,
已不知轉過了多少拐角,走過了多少岔路。
不曾交談,
只有牆上的燭火不斷搖曳,在熄滅邊緣舞蹈。
適應了如此贏弱的光線,戈薇能夠看清周圍的一切,
包括正前方不斷出現的冰冷鐵門。
空氣中,有著不易察覺的甜膩味道。
第三十五章 迷宮深處(上)
關押人質的密室,從房梁垂下的冰冷鎖鏈,地面混著血液的潮濕水窪……這一切的一切,對於生活在現代的日暮戈薇來講,不僅僅陌生,帶來的更多感覺是恐怖。
進入的那一刻,甚至被濃烈的血腥氣衝得頭暈目眩,站立不穩。
年輕女子無力的臥在血泊之中,蜷起身子,蒼白的唇一張一翕,吸納著周圍混濁空氣的同時,吐出了斷斷續續的呻吟:
「誰來……救救我的孩子……」
「珊瑚!」
驚叫一聲,黑發女孩慌忙跑向同伴。踏過血水時,飛濺著染紅了浴衣下擺,刺目顏色頃刻在白色衣料上開出絢爛花朵,華麗而殘忍。
顫抖著,戈薇將手探至珊瑚後頸,脊椎等重要的承重關節及骨骼,小心的按壓。確認沒有破損後,她松了口氣,這才輕輕將意識不清的好友托起。
臂彎裡的軀體比想中更加冰冷而虛弱,伴隨不住的發抖,珊瑚依舊昏迷……
還是,因為我的緣故嗎?
兩滴溫熱的液體在冰冷空氣中墜落,滴在緊閉雙眸的女子臉上,化開了上面的斑駁血跡。抱緊承載著兩個生命的身軀,日暮戈薇無聲哭泣著。
如果能早一點的話,就不會這樣了吧?
對不起,珊瑚……
黑暗中,傳來了野獸的嘶吼。
「真是……讓人吃驚呢……」奈落難以置信的挑起眉,猩紅色瞳孔帶著顯而易見的驚異,鎖住了進入房間的男人。
後者掛著風淡雲輕的笑,接受著來自四面八方的注視。
一坐,一立。
兩個男人如此面面相對,仿佛是彼此在鏡子裡的映像走入了現實,只是誰也分不清到底那個來自鏡內,那個存在於現實。黑色卷曲的發,紅得仿佛會流出血一般的眼,修長的身形,蒼白的膚色;任憑在場的另外幾人把目光來回掃過,也無法發現其中一絲一毫的差別。
就算真正的孿生兄弟,恐怕也不會相似到這種地步。
一時間,房內一片寂靜。
定了定神,犬夜叉決定暫時不去管這個突然進入房間,卻長得和奈落一模一樣的男子到底是誰。他所關心的,只是方才被帶走的女孩是否平安,其他的愛怎樣怎樣,和他無關。
想到這裡,半妖瞪著他金色的眼睛衝來人喊道:
「我不管你到底是誰!我只想知道戈薇被帶到哪裡去了?你到底想做什麼!?」
另一側,半撐起的窗下,一雙相似的金眸冷淡的將目光聚了過來,等待同一份答案。
深邃的紅眸閃出點點光芒,與落座的奈落唯一的差別開始在男人身上顯現。
空氣中,蔓延開了熟悉的妖氣,
四年前邪惡半妖,混雜著瘴氣的妖力。
頂著百無聊賴的神情,他抱著臂倚上房柱,猩紅色眸挨個掃過屋內無法動彈的幾個男人,最後停留在殺生丸的身上,嘲諷一笑。
對著那雙寒氣逼人的細長眼睛,磁性嗓音吐出挑釁般話語:
「只是讓她到裡面走走而已,順便去見昔日的女伴……」
「至於,能不能走出來,就不得而知了。」
黑暗中,點點燭光和著外面落雨的轟響,
熄滅與炫耀的邊緣,輕佻搖擺。
似乎,有人來過……
帶著讓人眷戀的溫度,來到過身旁。
清冽空氣中,暴露在外的皮膚泛起細小疙瘩,身體長久躺靠在低溫而堅硬的地面,關節部位酸脹疼痛。比起這些,更讓珊瑚擔憂的,卻是腹中不斷傳來的輕微抽痛……
臉上還殘留著美好的溫熱,的確,有人來過……
我得,醒過來……
眼皮比想像中的要沉重,經過了很久的努力,珊瑚才緩緩睜開雙眼。
黑發……
有點怪異的服飾……
「戈薇……」
是你麼?
珊瑚……
單手扶肩的女孩長長舒了口氣,隨即擠出一絲苦笑。
你醒來得,還真不是時候啊……
艷麗的紅,順著套有銀色指環的手指,流過細膩的手背,再通過那纖細的手臂,自肘部滴向了地面。
第三十六章 迷宮深處(下)
地面逐漸彙聚了純正的紅色,白色也開始變得斑駁。珊瑚眨眨眼,吃力望向身旁佇立的女孩,看錯了嗎?戈薇身上所穿的,是一件長至腳踝的白色浴衣。
一瞬間,這個20歲的身影,在珊瑚眼中變得模糊。
那一刻,記憶中白衣綠裙的小女孩,變得清晰起來。
睜開雙眼的剎那,她真的以為時間倒退回了四年之前。還在苦苦尋覓冷玉碎片的艱辛旅程,日子簡單而明朗,哭與笑都直接而放肆……
做什麼都理直氣壯,即便錯了也毫不在意,
因為我們相互扶持,為彼此療傷。
可是,現在呢?
發覺剛剛從昏迷中清醒的同伴正努力想要坐起,戈薇深知是自己讓她擔心了。松開按住傷口的手,卻不小心碰觸到了翻卷開的皮肉,女孩皺著眉頭倒吸了一口冷氣。
單薄的肩膀上,赫然是一道抓痕,猙獰傷口的最末端,甚至延展到了胸口。
擰著眉,戈薇看凶手的眼神裡更多的,是茫然與不解。
對於突然襲擊自己的人,恨不起來,更想問為什麼?
陰影處,屬於黑發女孩的血順著曲起的手指滴落地面,此刻充滿殺氣可憎的臉,曾經在陽光下笑得囂張,充滿朝氣。
日暮戈薇喜歡鋼牙的笑容,他是適合笑的。
甚至比犬夜叉更加適合,那種毫無心機,明朗陽光的笑。
張狂,不羈,含著無限的希望。
「鋼牙……你怎麼了?」
不理會她帶著些哭音的呢喃,年輕的妖狼吼叫一聲再次撲了上去,不料卻被一個乳白色結界彈出老遠。
從未經受過如此嚴重的創傷,肩膀上的疼痛是戈薇從未經歷過的折磨。盡管疼得幾乎昏厥,同側手臂卻固執的舉起白色長弓,顫抖著。
箭已上弦,只等待被放出一刻的到來。
掙扎著,珊瑚強迫每一塊隱隱作痛的肌肉配合自己的思想,摸出了一直妥善隱藏的短刀。
她……絕對不會把箭射出的……就算箭已上弦,也絕對不會。
因為,她是日暮戈薇。
無聊的天真……
另一旁寒著面孔的巫女輕蔑冷笑一聲,從衣袖內掏出幾張紙符,默念了幾句繁雜的箴言,向暴躁的妖狼丟去。
紙符燃燒的火光中,映出了另外兩個女子吃驚而蒼白的臉。
「我是,不會那麼輕易就被操縱的。」
算是回答了戈薇不久前的問題,桔梗幾步走到陰暗密室中央站定,位置剛好擋住了鋼牙再次襲擊身後女子的路線。強大並且極具攻擊性的靈力散至空氣中,衝淡了一些讓人窒息的血腥氣味。
或許是鋼牙發覺了形勢的改變,停留在原地沒有再動彈。
就這麼僵持著,靜謐的空間,只有液體滴落地面的回響。
直到急速奔跑聲遙遠的傳來,妖狼才不甘的咆哮一聲後逃離。
炫目的白突然出現在敞開的鐵門裡,少有的呆愣片刻,似乎是被另一件白衣上的紅刺痛了金色的眼……看著殺生丸復雜的神色,戈薇恍惚的笑笑。
隨後,另一抹紅也出現在了視線裡,疑惑目光在兩個站立的女子身上搖擺。
「是桔梗……救了我們……」
吃力的張張嘴,日暮戈薇發出了恍若無聲的輕語。
下一秒,
年輕的身體無法控制的跌向地面,卻最終停留在白色的包圍中。
猙獰的抓傷,自肩頭延伸至胸口,
艷麗的紅在地面鋪開偌大一片。
為何?
我明明就在離你這麼近的地方……
抱緊懷裡毫無知覺的女子,殺生丸滿腔憤怒與不甘無處可發。
無法言明的抽痛,
在心底蔓延。
第三十七章 回到現代
昏迷不醒並沒有想像中的那般恐怖。
至少,在無邊黑暗中,可以逃開那錐心刻骨的疼痛。
不過,原來劃破皮肉的傷會帶來這種程度的痛,
疼得,讓人都快瘋了……
可是,為何你能那麼冷靜呢?
殺生丸……
真的,不疼嗎?
慢慢睜開眼睛,滿目雪白。
是,不同的白……戈薇靜靜想著,品味心頭滲出的失落。鼻腔裡充斥著醫院特有的味道,酒精和各種藥品混雜在一起,說不清是潔淨還是污濁。
「終於醒過來了……」
一直陪伴在旁的婦人終於松開了擰緊的眉,露出些許笑容。心疼撫摸著女兒日漸消瘦的面頰,母親一時間突然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看了看扎著點滴管的手臂,女孩張開有些泛白的唇輕輕問道:
「是……犬夜叉送我回來的嗎?」
婦人愣了愣,隨即抿起嘴唇搖了搖頭。
「和犬夜叉很像,但年齡看起來要大一點。」
感到安心了一些,戈薇放松繃緊的身體同時,肩膀上的抽痛也隨之而來。
「他抱你回來時,很可怕呢……」
伸手取過一個殷紅蘋果,母親抓在手裡細細的用水果刀削了起來。紅皮一圈一圈的墜落,剛才還豐滿紅潤的水果變得蒼白。
很可怕,白色的衣服,白色誇張的絨尾,銀白色的柔軟長發,上面全部點綴著紅色,染料是她女兒的血。擁有一雙美麗細長的金眸,躲在有些長的劉海下,帶著暴怒和無助。
一頭受傷的野獸,抱著同樣受傷的寶物,不知所措,也不許人靠近。
請把她交給我!
明明是自己的女兒,母親卻不由自主地用了請求的口吻。
遲疑了很久,修長的身形向前走了幾步,婦人發現這個好看的男子只擁有一條手臂,並用唯一的那條手臂緊緊抱住女孩。
緊緊抱住,仿佛用整個靈魂來承受一般。
「話很少,幫忙把你抱進房後,就一直安靜看著我和爺爺手忙腳亂的清洗傷口。」
傷口很深,很嚇人。
使得一向溫和內斂的婦人不由得邊哭邊洗毛巾上的血跡,在家裡急救已經無濟於事了,只能去醫院。抱起女兒剛轉身,卻被那高大的身影擋住去路,無言的抗拒著。
屋子裡的氣息突然變得很奇怪,身為神社的管理者,沒有力量,卻很敏感。不知道是哪裡湧上來的勇氣,她衝著一看就不是人類的男子吼了起來。
她必須去醫院,不然會死的啊!!
沒有遲疑,他讓開了。
戈薇的母親並不知道,這個白衣銀發的男子其實從未給誰讓開過。
入秋的某一天,下午兩點多一點,陽光剛好。
醫院的癖好很古怪,純白的房間純白的窗簾純白的床單,殊不知這樣的白才是讓人郁悶的本源。
這樣白色的枕頭上,枕著一個已經闔了眼睛休息的女孩,依稀嘴邊殘留著淡淡的微笑。
大概是累了……
看女兒睡得很安穩,母親感到安心。
手裡已經完全去了皮的蘋果,被輕放在了床頭的櫃子上。
那真的是一雙很漂亮的眼睛……
是個好孩子呢……
第三十八章 思念
窗外,雪大片大片的下著,安靜優雅,與落雨完全不同。
下了這麼久,外面一定很冷了吧。
將頭抵在光潔的玻璃上,戈薇默默注視著外界的一片繁華,思緒恍惚,就連身後門扉的開啟與關閉聲都未察覺。
一只手輕輕搭上她的肩膀,看到黑發女孩為此受到了不小驚嚇,調侃的笑聲自背後傳出,清脆而和諧。
「想什麼呢,魂不守舍的。」
有些嗔怪的回過身子,對上一雙清澈見底的棕色瞳孔後,戈薇笑了。眼前的女孩,到現在為止,已經和她作了七年同學,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說起來,這也算是陰魂不散的一種吧。
一直都在一起,就連那鬧劇一般的四年,也是她在身旁不問理由的陪伴……想到這裡,玫瑰色嘴唇溢出苦笑,純黑色瞳孔再次轉向玻璃窗外這入冬來的第一場大雪。
灰白色積雪下,是大學特有的閑適與蓬勃。
入冬了……
已經,回來這麼久了啊……
那邊,也會像這裡這麼冷嗎?
殺生丸,
你還好嗎?
空氣似乎太過潔淨,缺少了能讓其中水分凝結上去的顆粒,因此在井的另一邊,絲毫沒有飄雪的跡像。
戰國的冬天同樣寒冷,冷得讓人受不了。
小女孩把身子使勁蜷縮在厚厚毛毯裡,卻怎麼也躲不開呼嘯而過的寒風。鼻子和耳朵都紅紅的,雖然一直有在用手使勁揉搓,可依舊沒什麼知覺。
很羨慕阿哞啊,這麼冷得天氣,也能抬頭挺胸的馱著她四處走動。
如此低的溫度下,玲禁不住開始懷念那個曾經抱著她一起入睡的溫暖軀體,懷念那個黑發黑眼,永遠都很溫暖的姐姐。
忍不住,女孩趴在坐騎背上,探出了半個身子,向走在斜前方同樣冷得鼻涕泗流的綠色妖怪詢問。
「邪見爺爺,戈薇姐姐到哪裡去了?為什麼一直都不回來?」
有多久了呢?自從殺生丸大人把她和邪見爺爺接到那個小村莊,然後和戈薇姐姐一起出去後,就再也沒有見過面。
問獨自歸來的殺生丸大人,也只是告訴自己,姐姐回家了。
姐姐也是有家人的吧,所以當然要回家。
可是,時間好久哦……
秋天到了,又過了,現在冬天都來了,
還是沒有回來……
「笨蛋!你想那個女人做什麼!?她不回來才好呢!」
大概是被這低溫凍得有些大腦遲鈍,邪見的回答顯然是沒有經過大腦的。一只腳重重踩下,可憐的小妖怪立刻被深埋進冰冷的凍土中。
這下更冷了。
不可以想姐姐嗎,可是戈薇姐姐真的很溫暖啊……
玲疑惑的把頭轉向了一身冷白的高大犬妖。
「殺生丸大人,戈薇姐姐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啊?」
遲遲得不到答復,女孩卻乖乖閉上了嘴巴,只是低下頭往僵硬的小手上不斷哈著熱氣。口裡緩緩吐出的白色氣團中,那個白色的人高高昂起了頭。
高高昂起頭,對著灰色的天空,殺生丸闔上金色的眼。
玲的心裡,輕聲祈禱著。
戈薇姐姐,你快點回來吧……
殺生丸大人,
好像很寂寞呢……
第三十九章 你的身邊
明亮而潔淨的浴室,打開的保溫燈,色澤是暖的。所以,充盈著水汽的房間,也是暖的。伸手扭動蓬頭開關,有些燙手的水便戛然而止。
只剩那些殘留在噴頭管道裡的,一滴滴落下。
黑色濕潤的發絲間,有水一滴滴落下。
白皙面頰上出現了少有的鮮艷桃色,戈薇努力在充滿水分的房間深呼吸著,手裡一條米色長毛巾正胡亂擦拭身上的水滴。
狹小的房間,彌漫著讓人呼吸困難的白色霧氣,就連鏡子也變得一片模糊。遲疑了片刻,戈薇抬手在光滑鏡面抹出一片清晰區域。
裡面,一個黑發黑眸,白皙皮膚的女孩帶著擔憂表情,審視她的赤裸肩頭,片刻後放心的長舒了口氣。
盡管傷口愈合得有些緩慢,偶爾還會抽痛。
不過,按照以往經驗很快也能褪去吧……
走出浴室,忍不住就打了個冷戰,急忙在一分鐘之內穿好全部衣物。一屁股坐在床上,勉強擺了幾分鐘學習姿勢後,黑發女孩便在室友無奈的目光下取過外套圍巾,走至門口還不忘回身一笑:
「我出去了~」
冬天是冷的,笑容是暖的。
一路上,日暮戈薇都在接受著,所有接受到她送出的微笑後,還來的笑容。就這麼笑著,直到嘴角咧得有些發疼時,厚重皮靴停在了自動販賣機前。
投進幾枚硬幣,換來一杯滾燙果汁。
在路旁的長椅上坐好,她開始小口小口抿著手裡的熱飲,飄浮在眼前的,又是那蒸騰的白氣。
街上似乎很喧鬧,很多小店都在作冬季的促銷活動,行人來來往往,偶爾駐足,更多的是筆直向前。車子不多,等很久才會慢悠悠的過去一輛。
地面太滑,不管是車還是人都像企鵝一樣搖搖擺擺。
一切的一切,不知道為何,
在她眼裡毫無聲息,靜得令人窒息。
什麼也聽不到,
街上喧囂,行人過往,偶爾機車駛過……
沒有任何聲音,仿佛是一出默劇一般,
無聲無息。
世界突然一片寂靜。
蒸騰的白氣,黑色睫毛輕輕抖動,水滴不斷落下,砸入橙色液體,砸出漣漪,一圈一圈撞上杯壁,然後彈回。
她突然驚醒,擦去淚水後,一口喝干了微涼的飲料。
為何,滿嘴苦澀……
隨手將空紙杯丟入垃圾桶,戈薇站起身子准備離開,一陣不該出現在寒冬的清風,突然迎面刮來。
仿佛燃燒一般的火紅,無論在哪裡都太過招搖,毫無准備被拉進樓與樓之間縫隙的女孩輕聲嘆息,已經有路人注意到了這一幕並抱以好奇目光。
突然被人拉住手臂,來不及反應,已經時空錯位來到這個小巷,
僵直的身軀進入一個紅衣少年的懷抱。
他居然找到了自己……
從那個偏僻城鎮,來到這個繁華都市。
無可奈何的笑笑,不知道自己是否該為這孩子氣的行為而感動。
只是那飄揚的銀發讓人懷念。
「呆在,我身邊……」
向來充滿活力的嗓音突然沙啞,沒有吭聲,黑發女孩只是垂下手臂任由犬夜叉抱緊自己。
她突然發現,
自己,很想呆在他的身邊呢……
那個銀發白衣,
不可一世的男子。
第四十章 歸途
盡管有時候會認為自己是在浪費光陰,
但總體來講,大學生活還是蠻愜意的。
盡管懂得追求才是擁有夢想的體現,
但學會在達到一定程度時感到滿足的人才會幸福。
因此,由佳利,一個擁有娃娃般棕色瞳孔,此時正窩在大學典雅的咖啡廳裡,捧著運行良好的筆記本電腦,有一下沒一下敲著論文的女孩。
感受到了幸福和滿足。
這個冬日的午後,陽光充足;
這個干淨的咖啡廳,安靜而溫暖;
一切都那麼美好,就連杯子裡的咖啡也在幸福漫溢自己的醇香。
滿足的喝下一口泡沫豐富的拿鐵,由加利把身子埋回柔軟沙發裡,隨意扭動幾下就找到了最舒服的姿勢。論文進行的很順利,決定讓眼睛稍作休息後,她向明亮的落地窗外望去。
就在這時,
向內打開的廳門突然被狠狠推開,門板撞上牆壁,彈回時發出巨響。
不由得輕輕挑眉,誰會在如此高調的地方吵鬧?
下一秒卻被闖進的身影,驚得起身。
「怎麼……」
不等由加利把想說的幾個詞說完,來者已經推開上前服務的侍生向她直衝過來,伸出手臂緊緊抱住後,怎麼也不肯撒手……飄揚在眼前的黑發下,發出小小啜泣聲。
無可奈何的扶住對方的後背,由加利一邊將四面八方投來的好奇目光一個一個瞪回去,一邊等這個黑發黑眸的女孩自己開口。
良久,當第七對情侶在她的『溫柔』注視下收回了打量目光時,日暮戈薇才在她的肩膀上,用很小很小的聲音說道:
「我不想愛上任何人……可是……」
「我想他……」
別扭的小孩!
忍不住丟了個白眼給天花板,由加利開始盡量輕柔的撫摸戈薇那頭濃密黑發。
「想就去找他嘛~愛不愛的,等見面以後再確定也不遲啊!」頓了頓,想到這個情緒不穩的女孩是在從老家回來後才變得反常,立刻又補上一句。
「假我幫你請,記得回來就是了。」
聽到這句,戈薇松開手臂,面對著好友站定。盡管還掛著淚痕,最終還是破涕為笑,並且很認真的點點頭。
由加利也笑了,抬手去捏對方白皙的臉蛋。
難得溫暖的冬日午後,本該安靜的咖啡廳裡,
有兩個女孩鬧作一團。
同樣溫度的陽光下,一個比陽光還要熱烈的身影正急速奔馳著。以常人不可能辦到的速度,幾個騰躍便從屋頂越過了整個街區。
銀發金眸,緊鎖的眉頭,紅衣少年拒絕回憶剛才發生的一切,只是一味向前。
手臂間還殘留著對方淡淡的體香,那雙純黑色的瞳孔仿佛還停留在身前。
可惜,一切也只是過往雲煙而已。
曾幾何,你也是靠在我肩膀上呢喃的,為何現在卻站在那麼遠的地方拒絕?
拒絕?
是的,我不屬於你,
同樣,你也不屬於我……
所以,不要再執迷不悟了……
她這麼說著,含著淚,卻毫無余地。
心疼得快要裂開,卻無言以對,只得轉身,踏上歸途。
終究,
還是錯過了麼?
不管哪個季節,車站永遠都是熙熙攘攘。
沒有任何行李,日暮戈薇將手裡的車票塞進檢票口,再走至另一端取出。
這次,不是離去。
而是歸途。
第四十一章 幸福的預感
滿頭白發的老人細心檢查再三後,重重松了一口氣,舒展開布滿皺紋的面孔,向躺在熱炕上的年輕女子露出笑容。
「太好了珊瑚,很健康呢。」
崩緊的神經突然松開,無力感頓時遍布全身,珊瑚松了口氣。守候在身旁的彌勒也是一幅突然放松的樣子。兩只手交疊在一起,放在女子高高隆起的腹部上,感受著裡面生命的跳動。
已經入冬,
很快,就會有新的生命隨著春天一起到來。
他和她,相視一笑。
「謝謝您,楓姥姥。」
收起行醫用工具,看到年輕夫婦如此溫情的彼此凝視,老人突然面露憂愁。
「如果那時我也在的話就好了,或許就不會發生這麼可怕的事情……」
說話間,一個身材矮小的狐妖抱著比他還大的水桶晃悠著進門,剛放下就一頭扎進珊瑚的被窩裡取暖。替已經凍得瑟瑟發抖的七寶蓋好被子,珊瑚輕輕搖頭:
「沒辦法,那時您正和七寶在東邊森林的盡頭尋找草藥啊。」
美麗的眼睛突然流露出絲絲憂郁,望向窗外那依稀可見的火紅背影。
「而且……大家也沒事啊……」
……真的,沒事嗎?
雨落得驚天動地的日子,她看到渾身染滿人類鮮血的殺生丸,抱起受傷的戈薇低吼,仿佛是滿腔情緒無處發泄一般,俊秀面孔充斥著殺氣。不知為何,珊瑚總覺得那個強大的犬妖很痛苦。
似乎是考慮了片刻,白衣男子帶著懷裡的女孩撇下眾人離去,犬夜叉自然尾隨其後。彌勒很不可思議的,在桔梗和人類奈落的幫助下釋放了地牢裡的村民。
浩浩蕩蕩的人群艱難回村後,卻發現紅衣少年坐在村口發呆。
殺生丸帶著戈薇跳下食骨井,回現代了,他這樣說著。
這樣的情況,
真的,算沒事嗎?
前幾日少年好不容易決定再去找一次,回來卻是現在這幅木然模樣……
厚重皮靴不斷摩擦著地面,發出明顯的聲響,原本趴在爐火旁的雲母豎起了尖尖耳朵,七寶也從被子裡探出頭,然後尖叫著猛撲了上去。
「戈薇!!」
「好久不見了,楓姥姥,七寶!」
被如此熱情的歡迎弄得有些措手不及,黑發女子只是站在門口,任由好久不見的小妖怪抱著自己死命撒嬌。在丈夫的幫助下,珊瑚撐起身子,盈盈笑著:
「戈薇,你回來了!」
看到好友面色紅潤,戈薇在心底輕輕舒口氣,彎腰將兩個裝得滿滿的口袋放在榻榻米上。
透過半透明的袋面,七寶發現了心愛糖果,急急忙忙衝過去准備占為己有。還未接觸到包裝,身子卻被一只白皙的手拎至半空,掙扎間手的主人歉意微笑:
「抱歉哦七寶,有一半是給玲的。」
彌勒一臉詫異,回頭卻見妻子在抿嘴微笑,再次向那黑發女子望去,眼裡多了份了然。
是這樣的嗎?
幾下輕巧跳躍,米黃色的小小貓妖落在戈薇肩頭輕叫起來。
盡管為那一直沒有進屋的半妖擔憂,
珊瑚還是選擇了笑著向朋友道別:
「路上,請千萬小心!」
黑發女子回首給她一個嫣然的微笑,
推門離去。
這一次,
不久就會成為母親的女人,
有了幸福的預感。
第四十二章 異常的妖狼
妖化的雲母不斷伸展著柔韌四肢,穿行在呼嘯而過的寒風中。
在這刺骨的氣流裡,一個黑發的纖弱女子卻迎風抬高了下顎。吹拂在冬季的疾風,滿是某種讓人窒息的甜膩氣息……
濃重血腥氣,這讓戈薇不安。
遙遠的山坳,隨風飄出濃黑煙霧,團團煙雲中,依稀有火光能被看到。
有村落被襲擊了……
襲擊者是人,或者是妖?
裂空牙自肩膀上取下,女孩盤算著這種情況,還是妖怪比較好處理一些。
這念頭在頭腦裡維持了大約三分鐘,隨即就被打消了。
因為在那不斷接近的村落中,在遍地早已死去的村民裡,在那些咆哮著的妖狼群中央,佇立著她無比熟悉的身影。
不知所措的咬緊玫瑰色嘴唇,戈薇在坐騎離地面還有將近兩米距離的時候,一躍而下。遍地殘骸中,一個年輕的人類女子向血海中心的妖狼首領跑去,盡管後者帶著滿身血腥。
突然的闖入讓聚集在周圍的狼群來不及反應,地面彙流成河的血水被一次次踏起,最後在鋼牙腳下蕩起漣漪。濃烈腥氣衝得戈薇頭暈目眩,壓抑住不斷泛起的惡心,她抓住那年輕妖狼的手拖向自己。
「怎麼了?鋼牙你到底怎麼了!?」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什麼事情,讓那個笑得比陽光還燦爛的人失去蹤影,只留下一個嗜血的軀殼,用如此恐怖的眼神看著我,並毫不留情的舉起彎曲成爪的手?
日暮戈薇滿眼不解。
暴怒的貓妖長嘯一聲,弓起身衝來,將鋼牙狠狠撞飛出去。女孩目光隨之一緊,自身後摸出了一只長箭握在手裡。
「雲母!壓住他!」
來不及起身,一個沉重的軀體便壓了上來,掙扎著,妖狼從喉嚨發出嘶鳴。爪子落下,在雙尾貓妖的軀干上拉出血紅抓痕,雲母低吼一聲,再次降低了重心。
箭身被一層潔淨的藍光所附著,握在手裡,戈薇刺向鋼牙的左腿,曾經深嵌著四魂之玉的地方。
鋼牙被撞飛的一瞬間,曾經能夠清晰看到四魂碎片的眼睛,看到了。相同的地方,相同的深度,他的左膝蓋下方,再次被埋入某種東西的碎片。
沒有邪惡的瘴氣,沒有污濁的光,
卻是如夜一般的黑色。
箭頭深深沒入皮肉之中,在妖狼痛苦的扭動中逐漸接近了黑色碎片,沒有任何邪惡氣息,戈薇卻感到有冷汗不斷落下。
仿佛度過了整個世紀,箭的尖端終於碰上小小碎片,一股極寒的電流立刻自手心襲上心底。無邊的黑暗與恐懼中,她無法控制的松開手。
雲母慘號一聲,被拋至天空然後重重落下,側臥在冰冷地面恢復了嬌小形態。
面對鋼牙猙獰的表情,戈薇閉上了眼睛。
黑暗中,她知道那鋒利的指爪很快就會再一次襲上自己。
過了良久,沒有動靜,她仍然安然無恙的跌坐在地。
詫異的睜開眼,入目一片雪白。
另一只修長有力的手,從旁鉗住了鋼牙高舉的手腕,使他動彈不得。細長金眸掃過跪坐在地面上的女子,右手松開,瞬間握拳擊向鋼牙的側臉。
妖狼飛出幾丈遠,這次昏迷了過去。
漠然向四周掃視了一圈,聚集的狼群紛紛向後退。
低下頭,殺生丸將戈薇輕輕拉起。
第四十三章 落雪之時
燃燒中,火堆一如既往的劈啪作響。放下玲給她的汲水竹筒,戈薇取過手巾,擦去鋼牙額角的汗滴。自從被殺生丸正面打上側臉,他一直都是昏迷不醒……
雖然擔心,但也不算壞事,畢竟睡著總比醒著時安靜溫和。
戈薇本想親自把鋼牙和受傷的雲母送回村落,交給彌勒察看照顧。不料白衣男子卻冷下臉,打發自己的跟班去跑腿,後面還跟著一個好奇的小姑娘。
撫摸包裝精致的紙袋,她輕輕嘆息,來去匆忙,連給禮物的時間都沒有。寒風中,那個小小身子果然只穿著不算暖和的衣裳,臉蛋也凍得通紅。
等玲回來,就趕快把這幾件衣服交給她,不然一定會生病……
不知何時,銀發的人走到身側,微皺起眉頭,並用金色瞳孔鎖住了她。戈薇翹起嘴角微笑,有些莫名的看對方抓起她的胳膊。
輕微刺痛傳來,劃開的衣服下,赫然是一道長長的血痕。傷得不深,創口的大部分也已經開始凝血愈合,但殺生丸還是聞到了這不易察覺的血腥氣。
蹲下身,他拉過手裡纖細的手臂,送到面頰前。火光下,白皙皮膚閃現出了嬰兒肌膚特有的滑潤光澤,只有一條紅色的傷口凝固在上面,破壞了和諧。
女孩感到有落花一般的溫熱覆蓋住傷口,輕柔舔舐中帶走了凝固的血液。
手臂內側肌膚,滑膩而敏感,那裡禁得住如此甜膩的對待?不消一會兒工夫,戈薇已經輕笑出聲:
「好癢……」
金色有些嗔怪的掃來,殺生丸停下動作,不滿的瞪著眼前笑靨如花的女子。看了片刻,雖然不語,目光卻變得柔和。
一只手穿過夜晚清冷空氣,來到戈薇的臉頰旁,
猛然抬頭,她對上了一雙漂亮的金色眼睛。
記憶中淡然的目光此刻變得深邃,
讓人呼吸困難……
她想起了窗外的那場雪,
想起熱果汁的蒸騰白氣下,無聲的默劇。
那個人,此刻就在眼前……
動了動嘴唇,她非常認真的對他說:
「這些日子,我很想你。」
語氣認真過頭,倒像是耍賴的孩子,
一個撒嬌,愛粘人的孩子……
心頭一緊,捧住面頰的手,向後插入了濃密黑發,滑至腦後。
戈薇感到一只手壓住了自己的頭頸,不可抗拒的力量迫使她不斷向前傾斜身體。
臉與臉,唇與唇之間,
只有不到一個呼吸的距離。
身後突然傳來重物落地的巨響。
黑發女孩猛然推開面前男子,向後望去。冬季沒有茂密枝葉作為掩護,所以從樹上跌入灌木的男人被很清晰的看到了面孔。
「彌,彌勒!?」
一向口齒伶俐的日暮戈薇突然開始口吃起來。
「啊……是我……」
心虛的瞄了一眼面若寒冰的殺生丸,彌勒膽戰心驚中不忘自身後,拎出了同為偷窺者的小妖怪和女孩。一拳打上滿臉悲憤的綠色妖怪,法師將其丟到依舊昏迷的妖狼身旁。
「愣著做什麼!快點把他搬過來!」
邪見不甘的扁扁嘴,但迫於不良法師的威脅,最終還是連拖帶拽,把那個比自己大出十倍的身體,運到了此刻充當搬運工的阿哞身上。
敏捷躍上雙頭坐騎,彌勒固定好鋼牙毫無知覺的軀體後,拽過一臉好奇的小姑娘,以及那個棄婦表情的跟班。衝站在原地的兩人揮揮手,絕塵而去。
前後,不到五分鐘。
呆愣在原地,
清醒後,戈薇突然手忙腳亂,慌張取過根本還沒消耗的竹筒捧在胸前。
「我去打水!」
殺生丸一把拉住想要逃跑的女孩。
「你已經打過一次了。」
白皙面孔開始燒灼,鮮艷的色澤卻非全部來自暖色火焰。有種化不開的東西柔柔蕩在胸腔裡,撞擊著,發出回響,響徹整個靈魂。
殺生丸,這個生性淡漠的純血統犬妖。
在這一刻,笑了。
冷漠的唇線向上勾起,金色彙成暖色的漩渦,一個攜帶著點點溫度的微笑,卻讓剛毅俊朗的面孔生出了溫情。
本身就是個面如溫玉的美男子,一笑過後,
已不能用美麗來形容。
她看痴了……
雙手捧起男子的臉,戈薇溺進了一片金色汪洋,無法脫身。
玫瑰色嘴唇,輕聲低喃:
「你的笑很好看啊……以後,多笑笑,好嗎?」
銀色發絲輕輕擺動,殺生丸握住臉旁的手,吻上柔軟手心:
「不,笑這種東西,我的,只屬於你……」
一個呼吸的距離,一朵落花的霎那,
戈薇睜大的純黑色瞳孔,倒影出男子的微笑。
溫暖柔軟的唇貼上她的,很輕很輕,
抽走了全部的思緒,她只是沉浸在他輕輕的吻下,沒有思考。
分開,靠近。
這次,他吻進了她的生命,她的靈魂。
昏暗的夜空,突然魔法般降下雪花,
不同於五百年後灰蒙的雪粒,
純白色。
落雪時,他換來了她的依賴,
用了兩個吻。
第四十四章 冥道石(上)
隨著白色雪片的不斷降落,地面逐漸覆蓋了一層薄薄積雪。絨毯般厚度,剛好會讓走在上面的人不停打滑。成功跌過兩跤之後,戈薇便乖乖坐上了別人的臂彎。
暗夜已經散去,黎明很快就會到來。晝與夜交替的時刻,天空逐漸變化著顏色,從藕紫到杏黃,每一次明度與純度的推移都讓人變得更平靜。
太陽正冉冉升起,可迎面而來的風,依舊寒冷;
吐納出的氣體化作白煙,模糊了視線。
「冷嗎?」
在哈氣下稍稍升溫的手掌貼上那兩抹暗紅斑紋,戈薇輕聲詢問。被問者沒有馬上回答,只是抱緊女孩後加速,隨後而至的聲音如風一般淡泊。
「不會。」
不太遙遠的地方,已經出現了村的輪廓。
同樣低矮,但比珊瑚居住的木屋要稍大一些,屬於桔梗的房子如想像般整潔,帶著少許壓抑感。巫女站在門口,面對意外來訪的人露出驚訝神情,反應過來後便很快轉身。
「進來吧,他還沒有醒……」
昏迷超過一夜,妖狼族首領仍然沒有轉醒跡像。碎片嵌在左腿膝蓋下方,沒有邪惡的瘴氣,沒有污濁的光,卻是如夜一般的黑色。
資歷比日暮戈薇更深的巫女,無能為力。
連同破魔矢在內的一切神器,均不能讓其不祥的色澤淡去一些。
強行淨化,只會讓身心都被無邊的黑暗和恐懼所籠罩……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在平臥的男子身旁站定,戈薇疑惑的皺起眉頭,
真的,就無能為力麼?
白衣男子沉默走來,金眸瞥過鋼牙的左腿後閃過一絲詫異。帶著極端的不情願,殺生丸吐出幾個字:
「……冥道石。」
冥道石?
發現在場所有人,包括那黑發黑眼的女孩都在用詢問眼光注視自己,寡言的犬妖又補充上了一句:
「父親交給……我母親保管的,冥界通道。」
小小黑色石頭,連接著現世和真正冥界。不同於父親骨骸鎮守的異界,那是一切亡者最終聚集之地,靈魂的不歸之路。
安全進入的方式有兩個,能夠全身而退的通道卻只有一個,
只有,通過冥道石而已。
「那麼!」
扯住白色和服的袖口,戈薇急切靠上前去。
「請帶我去見見你母親,好麼?」
猶豫片刻,男子有些艱難的點下頭。
一路向西,
穿越平坦的平原,繞過皚皚雪山,就會進入犬妖的領地。
一整片海拔超過千米的遼闊高原,
居住著會幻化成銀發金眸人形的強大犬類妖怪。
殺生丸便誕生於此。
和擁有一半人類血液的弟弟不同,他的血統純正而高貴。
生性淡泊,甚至算是冷酷,厭惡與人過分接觸。還算是少年時,便拒絕留在屬於自己的大面積領土,向東徘徊於不安定的叢林深山之中。
如今,他正踏上歸途。
抱著一個黑發的人類女子,絨尾上掛著矮小侍從,
殺生丸回到了誕生之地。
可自從進入熟悉領地以來,高挑的眉卻一直緊鎖,被抱在懷中的戈薇吃驚看到,接近於無可奈何和郁悶的表情出現在了白衣男子臉上。
遠處,雲霧繚繞,隱約能看到一只龐大犬妖暴躁的身影……
「抓好……」
低頭囑咐過讓他不放心的女孩後,殺生丸再次抬起頭,赤紅浮出瞳孔。
妖化!!
日暮戈薇慌忙抓緊出現在身下犬妖的白色皮毛,回頭看看,邪見也在忙亂中扯住了白色大狗的尾巴。
一向平靜的空氣異樣躁動著,結束妖化的殺生丸長嘯一聲,衝向了雲霧中的同類。
同樣雪白皮毛,金色瞳孔,
額上一彎蒼藍色弦月。
第四十五章 冥道石(中)
一望無際的廣闊高原,有兩條白色犬妖在雲端穿梭,趕往這片大陸的中央。
趴在恢復了原型的殺生丸背上,唯一的人類女子小心翼翼用余光掃描著並肩而行的另一只大狗。發現對方也好奇打量她時,急忙收回了目光。
怎麼說呢?
有種嫵媚,或者說是驚艷的感覺吧……
對於,這個和殺生丸有著相同月牙紋的犬類妖怪。
遙遠的大陸中央,一座在雲霧中依舊能看出其繁華裝飾的宮邸,漸漸出現在了視線裡。仿佛空中樓閣一般,精心雕琢的圍欄環繞著層層向上,直達雲霄深處。
這裡,便是殺生丸曾經居住過的地方?
緊緊抓住手裡的柔軟皮毛,穩住身子的同時戈薇有些咂舌。每一層都有重兵把守,戒備極其森嚴,他們這樣一路攀升上去,已不知越過了多少守衛的頭頂。
難怪……
如果是我也不會喜歡長久呆在這種地方吧……
金字塔狀建築的頂端,是一塊面積廣大的石質平台,兩只巨大白狗便降落於此。
沒有急著解除妖化,殺生丸自喉嚨深處低吼一聲後俯下身,降低高度,只為背上那個並不怎麼靈活的女子能夠安全滑下。瞥一眼自己毛絨的白色長尾,揮動幾下,又甩飛了一個綠色小妖怪。
白煙散去,兩個純血的妖同時幻化成人形。
很像……這是白衣女人出現在面前時,戈薇的第一感受。
殺生丸很像他父親,剛毅高大的輪廓極為相似,可若是追究到細節,某些柔和線條還是不一樣的。他沒有繼承父親面孔上的粗獷,總覺得在可以稱之為『英俊』的五官下,暗含著隱約妖媚……
不同於奈落的魅惑,是一種干淨的美麗。
這一點,倒是和眼前這位拖著長長絨毛披肩的女子貼近的很……
想到這裡,女孩一把揪過被主子重重摔向地面,卻敢怒不敢言的邪見,壓低了聲音詢問:
「吶,邪見,她是誰啊?殺生丸的姐妹嗎?」
「蠢材!!」
毫無預計,小妖怪大聲咆哮起來,驚得詢問者連退幾步的同時,引來了另外兩對金色瞳孔,其中一人還危險的眯起眼睛……
「什麼姐妹!她可是殺生丸少爺的母親大……」
砰的一聲,
與地面過分的親密接觸,再次驗證了何謂禍從口出,
只可惜這個名為邪見的侍從永遠學不乖。
純黑色瞳孔一再撐大,充分顯示了主人難以遏制的驚訝,玫瑰色嘴唇吐出喃喃低語:
「母親?怎麼可能……明明,這麼年輕……」
殺生丸的臉色似乎黑了一些,銀發金眸的女子卻掩嘴輕笑。
「果然……還是小姑娘討人喜歡~~」
一字一頓,結尾是時間剛好的長音,嫁為人妻後,自動滋生的慵懶語調。上挑的眼尾晃了晃,金眸掃過沉默的白衣男子。
「只可惜,偏偏命苦生下這麼一個一點兒都不可愛的兒子……」
根本就不打算理會,男子只是冷哼一聲,別過頭去。
母親的不滿又加深了一些……
夾在這對並不和諧的母子中間,
日暮戈薇的眼睛突然一亮。
外表年輕得不像話的母親頸上,掛著一串沉重念珠,珠串下端,有一塊圓形玉盤作為墜垂在胸前。而鑲嵌在玉盤中央的,就是冥道石。
沒有邪惡的瘴氣,沒有污濁的光,
卻是如夜一般的黑色。
「那個!」
不等女孩問出口,已被兩個態度謙遜,動作強硬的仕女挽住了胳膊……
驚訝中,向建在平台上的大殿拖去。
「怪裡怪氣的模樣~~」
走到高出自己一頭的兒子身旁,貌美的母親嫵媚而狡猾的笑笑。望著掙扎中還是被拉走的女孩,她故意不去看一臉無奈與惱火的殺生丸。
「給可愛的人類姑娘換一件更保暖的衣服而已~~」
第四十六章 冥道石(下)
月光如洪潮般傾瀉而下,空氣被渲染成了一種無感情的青白色。輕抿下玉杯中的腥烈清酒,戈薇感動於之後燃燒的溫度,也厭惡那使人暈眩的誘惑。
把身子向厚重皮草裡縮了縮,女孩滿足的輕哼一聲,絕對暖和,所以瞬間就將被強行換裝而引發的不滿拋到九霄雲外。
抬起純黑色眸子,任由月色撒入,依舊純粹。
墨藏蒼穹,億萬星輝,相隔多遠?距離多近?
要多久,才會相遇?
花費幾個瞬間,就能錯過?
命運太過兒戲,命運中人,又該如何?
很多事情,我們都想不到也猜不到,到頭來依舊一無所知。
不管是對人,還是對己……
賭氣般咽下一大口,馬上不自覺的齜牙咧嘴,好辣……她其實從不喝酒,不曾喝酒,不願喝酒,可被那個狡黠的母親,以取暖名義硬灌下一杯後,卻發現出奇美味。
不曾有過的刺激,也正因如此,在這只有三人的賞月席宴上,手裡的潤玉酒杯才會一直保持滿著的狀態。
她醉了……
映著月輝,金色淡了一些,收回目光,殺生丸直徑取過桌上自己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銀色發絲混進皎潔月光,擺動時有種不真實的錯覺,分不清,是發在蕩,還是月在搖。
「從小就這麼冷著臉……比你父親還拽……」
輕聲嘀咕傳來,他和她同時轉眼去看。
不同的是,他擰起劍眉,她掩嘴嬌笑。
放下纖指間熒色玉杯,華貴的銀發女人擺擺手,立刻就有謙卑的仕女走至黑發女孩身旁,微微欠身後平攤開雙手。
「小姑娘,把你的弓給我看看~~」
酒力下,戈薇有略微遲疑,卻還是解下了從沒有離過身的裂空牙。
是呢……
這是你丈夫,那個偉大而強悍的犬族首領的,第三樣遺物……
會有,懷念嗎?
接過將近一人高的白色長弓,和殺生丸極為相似的眼裡滲出讓人為之揪心的情愫,只停留剎那,也足以說明一切。
只是,下一個動作卻讓弓的主人嚇出一身冷汗,酒醒了一半。
日暮戈薇從沒懷疑過鐵碎牙和天生牙的堅硬度,因此,對於同一材質制作的裂空牙也充滿信心。同樣,看過殺生丸和犬夜叉的一系列表現後,她對這一種族的力量更是毫無置疑。
而此時,殺生丸那面容姣好的母親,正壓住裂空牙白色的弓身,以一種緩慢,卻看起來就力道十足的姿勢,試驗著這把弓的柔韌度。
本身弧度就很大的弓脊幾乎彎曲到了折斷邊緣,黑發女孩的心縮在了一起,向白衣男子發送求助信號,發現後者也是一臉費解。
過了很久,施力的兩只手才從受力物體上挪開,並把它遞還給心驚膽戰的主人。
「沒錯,是真的~你看這麼折都沒有斷裂~~」
瞬間被無力感籠罩住全身,戈薇跌回了靠墊中,殺生丸則是繼續低頭喝酒。滿意的挑起嘴角,母親自頸上取下了念珠,舉到兒子和人類女孩面前,輕輕搖晃。
金色和黑色再次聚焦於一點,
這次,沒有移開。
借著月色,可以看到,如墨般漆黑的冥道石上,存在著小小裂縫;
不大的空隙,卻也能夠證明它的殘破。
「碎片就在鋼牙腿上!!」
面對女孩急切的驚呼,
銀發犬妖只是雍容且了然的笑笑。
「這我當然知道~」
「只可惜,現在還沒有取出的方法。」
離開座位,她拖著長長絨尾來到她面前,纖細的指托起小巧下巴,她給她看捏在另一只手指間的東西……
一塊更小的冥道石碎屑。
她撩起她的黑發,露出一邊耳垂上冰藍色水晶,
將那一點黑色融了進去。
黑發黑眸的她皺起眉頭,輕微顫抖。
「拿不出……你倒是可以試著淨化它~~~」
第四十七章 淨化之夜
比起前一刻,贏弱的燭火似乎又黯淡了一些,暖色光暈被壓迫在青白色月輝之下,掙不開這冷色擁抱,無奈中只得流下燭淚。
無力抵抗,所以在悲傷中安靜等待消亡;
在逐漸消亡的過程中,才會流下火紅淚滴。
纖指捏住竹簽,小心撥弄了一下浸在燭油中的燈芯,更多的部分暴露在空氣中,延長了柔色光暈的存在時間。幽幽月色,女子的臉有些冷然,但歲月還未在上面留下印跡,她似乎依舊算是妙齡。
即便,這一切本該在50年前就失去。
離開放置燭燈的桌子,桔梗轉身走至床榻旁。
月色下,年輕妖怪的面孔很平靜,呼吸均勻。
秀氣眉頭擰在一起,她攥緊了垂在手旁的衣袖,細白牙齒咬住唇,咬出與月同色的印痕。
陰郁的黑色已變得純粹,
如那女子的眼一般。
碎片……變得干淨了……
這不是她做到的,
同樣,也不是她能做到的。
但是,另一個她,做到了。
流轉的月色,青白而澄明。
精心雕琢的廊閣,光滑平坦的石質地板,就連天花板,也被妙手著以鳳飛龍舞的絢爛場面。四周空無一物,他卻冷下面孔,行進在這過於堂皇華麗的回廊。
一步步向前,相同的牆壁,相同的鏤花,向後退去。最後,駐足在一間已經熄了燭火的房前,停頓片刻,殺生丸伸手推開並未緊鎖的門扉。
屋內,意外地看不到那纖細身影。
心髒瞬間被揪緊,他兩步跨進似乎只有月光的廂房,四下環顧,又漸漸放松下來。
四方形房間的角落,撒入滿地光輝的窗下,被床單裹成一團的物體蜷縮著不安分扭動,斷斷續續,傳來輕不可聞的呻吟。
邁開步子,站定,蹲下身,他拽開被她死死攥緊,罩在頭頂的布單。在月光照不到的這個死角裡,有個黑發女孩把頭埋進豎起的膝頭,躲進了黑暗。
抬起臉,靈活的黑眸有些霧濕,但還是能夠看清來者。
皺起精巧五官,戈薇扯住他的衣袖:
「頭好痛……」
此刻的金色,很暖。
沒有言語,他單手將她抱起,放上冷色窗台。稍稍考慮片刻,白衣男子並起兩指,搭上了她皺褶的眉心。
不輕不重,力道剛好可以逐漸驅散她飲酒,以及耳垂那冥道石碎屑所帶來的疼痛。
他以兩個手指的力度,在她眉心輕輕按揉著,
一下一下,揉平了女孩眉尖的皺起;
溫柔的動作,直到她再次睜開眼睛,送出平和微笑。
沒有邪惡的瘴氣,沒有污濁的光,
陰郁的黑色已變得純粹,如這女子的眼一般。
冥道石……干淨了呢……
嘴角翹起,銀發女人倚在華麗臥榻上,把玩一塊連著念珠的玉盤。
巫女純淨的靈力,加上殺生丸不弱的妖氣,
似乎暫時穩定住了這股動蕩的力量……
所以,
至少現在,
我們可以享受月輝下絕對的安寧,
仿佛一切都停止的安逸……
月下,懷裡的人眷戀的向他靠近,
疼痛過後的疲倦,讓她已沉沉睡去。
他抱緊她,闔上眼。
至少在這淨化之夜,
空氣是讓人喜歡的澄清,寧靜。
第四十八章 陷阱
對於一場美好的睡眠,最完美的結束方式,大概就是自然醒來了。結束長達數小時的無知無覺,身體對於繽紛世界再次發出渴望,所以,選擇了醒來。
黑色睫毛輕輕抖動,平穩的呼吸隨著體內機能的再次活躍有了些許紊亂。
熹微晨光中,她正逐漸醒來。
冬日清晨,一切還在沉睡的時刻,戈薇一點點的恢復意識。迷糊中感到空氣冰冷,忍不住,向溫暖來源靠去,貼緊之後還不忘滿足的咕噥一聲。
被抱的人僵了僵,沒有動彈。
沒有絲毫厭惡感,抗拒或者排斥。
對於鑽進懷裡的這具軀體,殺生丸甚至會覺得,她本就該呆在這裡……本就該好好的,安全的,像貓一樣慵懶的躲在他懷裡。偶爾因為懼怕寒冷,閉著眼睛也要努力靠近,毫無戒備的依賴他。
而不是,站在遙遠對面,站在他面前;
露出遙遠的微笑,抵抗一切的同時不信任一切。
女孩的動作越來越大,這次,是真的醒過來了。純黑色瞳孔慢慢出現在晨光中,眨動了幾下,金色迎上去,彼此注視著。
「早上好……」
她笑著,窩在他懷裡,抬頭。
柔和晨光中,享受最後一刻的安逸。
下一秒,地動山搖!
巨大爆炸聲在頭頂炸開,強烈的聲波衝擊使戈薇不得不捂緊耳朵,身子蜷成一團。一連串恐怖聲響,桌子上飲茶用的精致玉杯應聲而碎,地面顫動不停。
屋外頃刻間嘈雜起來,金屬的撞擊聲,刀刃劃破皮膚帶過的風聲,宮殿似乎瞬間湧入了數百名戰士,同時廝殺。
他迅速起身,拔出鬥鬼神衝至窗前,
昨晚未闔緊的窗扉外,硝煙彌漫。
有人入侵?戈薇迅速在頭腦裡尋找能夠解釋這一狀況的詞語,一邊翻身下床直奔掛在床頭牆上的裂空牙。
一只手在她之前取過白色長弓,推進她手裡。
「呆在這裡,不要亂跑。」
焦急叮囑過後,殺生丸破窗而出,消失在彌漫的煙塵中。
握緊手裡的白弓,日暮戈薇強迫自己維持冷靜,即便赤色火焰已經燒到房門附近,即便那含著各種有毒成份的滾滾濃煙,正不斷從門窗縫隙滲入房內。
她也要冷靜,相信握著的這把裂空牙,
它乳白色的結界會保護自己,
只要,不踏出這個本身就帶有某些保護力量的屋子。
身體不自覺的微微發抖,手腳冰冷,寒意未間斷過的從內心升起;
事實上,她還是怕的……
即便,在四年後的今日,20歲的她也期冀著,誰會回應她無聲的求救。
來到身旁,輕聲安慰,沒事了……
不知過了多久,不知等了多久,木質材料燃燒時的劈啪聲持續不停,有時還會傳來結構倒塌的轟鳴……漫長等待中,一聲嬰兒的啼哭若隱若現,夾雜在一片喧吵裡。
心頭一緊,戈薇站了起來。
哭聲撕心裂肺,似乎是以還未發育的呼吸系統吸入了嗆人的黑煙,所以感到了痛苦。
沒有猶豫,她握著武器衝出房間,
離開了帶著保護力量的結界。
衝過燒灼火焰,衝過讓人窒息的濃煙,黑發女孩咳嗽著來到哭聲發源的地方。
走廊。
一個黑發男子淺笑著站立在一片火光中,黑發披肩,魅惑的眼角稍稍挑起。
一個紅眸女子側立在旁,懷裡,抱著一個啼哭的嬰孩,絳紅色唇動了動,卻沒說出什麼。
日暮戈薇眯起眼睛,拉滿了弓弦。
箭未放出。
一雙修長的,線條美好的手自身後探到身前,環住了她贏弱的腰肢。左邊肩膀微微下沉,承受著搭上的重量。
熱氣噴在耳後,有些癢。
略微收縮手臂,男人抱緊了身前的女子後,俯在她耳旁輕笑。
「抓到你了……」
第四十九章 誘惑
再次睜開眼,由昏睡轉為清醒時,戈薇本能的張了張嘴。聲帶顫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滿身疲倦,沉重,甚至連翻身的力氣也沒有。
四周一片昏暗,空氣中,彌漫著濃郁香氣,樸素和室溫暖而寧靜。
隨著意識逐漸回到頭腦中,女孩窘迫而惱怒的發現,自己正以一種曖昧的姿勢,枕在某個男人的膝蓋上。抬不起頭,無法去看對方的臉,但她很清楚對方的身份。
冰涼手指掠過臉頰,撩起鬢角黑發把玩著,低沉聲線魅惑的響起在頭頂上方:
「你很喜歡這樣吧……會很舒服嗎?」
憤怒瞬間升級,深知對方會把她無用的掙扎視作某種游戲,戈薇還是努力的,想要擺脫掉纏繞周身的無力感。
指尖依舊留戀在皮膚上,像愛撫一只溫順家貓那樣,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柔撫弄。劃過女孩的前頸,她感到喉間一陣輕松。
「抓我來做什麼?」
疑問脫口而出,停頓片刻,咬緊牙關吐出下一句。
「為何,不干脆殺了我?」
用他充滿磁性的聲音低低笑著,奈落俯下身,貼近了戈薇的耳垂。黑發自肩頭滑落,垂落到身前,他在她耳邊喃喃輕語:
「我想活下去……所以,暫時不能殺死你……」
屋裡那怪異的香變得更加濃郁,阻塞著人的鼻腔,女孩感到呼吸困難。
寬闊的和室,干燥的榻榻米,沒有光;
很安靜,
可惡,還是一點力氣也積攢不起來……皺起眉,戈薇嘗試著想讓自己平攤在榻榻米上的手握緊。但她做不到,每當積攢起點點力量而想要使用時,這一點點力氣就會隨著肌肉的伸縮揮發在空氣中。
是因為,這一屋子無法辨認的香味麼?
頭腦還在思索,身子卻突然被人雙手托起,戈薇大吃一驚,就這樣被翻過身子仰躺在男人懷裡。冰冷手指滑進衣襟,撐開了松弛的和服領子。不等她驚呼出聲,奈落已湊上她暴露在外的鎖骨,並將鋒利牙齒沒入了白皙皮膚。
表層肌膚被撕裂,有血液滲出,卻不痛。
詫異間,似乎有什麼東西自傷口流入體內。
抬起頭,奈落注視著意識再次開始恍惚的日暮戈薇。後者眯起純黑色眸子,盡管帶著彌散的水霧,卻倔強的,不甘就這樣睡去。
騰出一只手撫摸這倔強的臉蛋,男子欣賞的微笑。
「暫時,就讓你和我一起活下去好了……」
這是在一切景物都旋轉起來時,戈薇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回歸黑暗後,在昏迷邊緣上,有個溫暖柔軟的物體落上嘴角,把一枚甜味的丸子推入了她口裡。
白色煙霧彌漫,遮住了冬日柔和的日光,沒有風,所以硝煙久久不肯散去。佇立在一片狼藉之中,殺生丸焦躁不安的四下環顧。
尋找一刻也未停止,到現在卻依舊沒出現任何可以成為線索的事物。
沒有任何事物或者現像,可以告知他。
告知他,在他離開的期間,位於宮殿最深處的這座回廊,在它倒塌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告知他,那個黑發黑眸的女子,究竟被帶到了何方?
敏感的情緒被懸掛在一條危險界限上,在冷靜與衝動的邊緣搖擺不定。
身後傳來細碎腳步聲,銀發男子沒有回頭。
「對整片廢墟已經作了徹底的檢查,什麼也沒留下……」
站定在兒子身後不遠處,母親緩緩開口。一如既往的平靜語調,柳葉似的眉卻狠狠擰起,嬌艷面孔顯現出了少有的殺氣。
大概自己也沒有想到,一向無人敢介入的領域,竟會被突然入侵。
正面,以數量驚人的雜種妖怪吸引她和殺生丸的注意,真正的謀劃者則在火光中繞入深宮,劫走了那黑發的小姑娘。
簡單而老套的方式,居然晃過了兩個高貴血統的強大犬妖。
殺氣環繞住白色,高大的身軀,銀發的女人眯起細長眼睛。
即便是無法言喻的屈辱,
他的怒火也太過強烈……
恍惚,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丈夫……
為一個人類女子而葬送生命的犬族妖怪。
第五十章 寂寞的不甘
天氣很冷。
數天前那場雪,讓一切染上白色的同時,使得本來就干燥寒冷的空氣更加刺骨,仿佛連心髒都能被凍結的溫度。
幾只青花瓷碗,一盞栗色茶盅,托在一塊黑底紅邊的托盤裡,和托盤人一起慢慢向前行著。盛在碗裡的,不只是花白米飯,幾味簡單小菜,還有冒著熱氣的濃湯。茶盅裡,是驅寒暖胃的姜麥茶。
怎麼看,都是主人待客的精心准備。
踏上冰涼地板,每一步下去,都會反彈回木頭腐朽後所發出的吱嘎聲。赤足踩在外廊,她並未感到過多寒冷,盡管隨時都有冬風呼嘯而過。
面對眼前不長的道路,女子的眼光漠然而冰冷。腳下震動突然變得瑣碎,一個黑發,著素色和服的男子迎面走來。
她停下腳步,腦中一片空白……
不知何時起,神樂開始討厭思考。毫無用處的胡思亂想,除了讓她進退兩難的境地更加嚴酷外,再沒有其他作用。
這一點,在上一次死去時被感受得清清楚楚,是種徹骨的痛。
面容嬌美的女子抬起赤紅瞳孔,望向對面那個很快就會和自己擦身而過的,宅院的主人。他把長發盡數束在腦後,垂在前額的劉海,則在臉上拉出一片陰影。模糊,卻絲毫也不能掩住深邃的輪廓。
奈落,其實是個和殺生丸一樣,可被稱作美男子的人。
「你到底想做什麼……」
影子交彙那瞬間,她還是忍不住脫口詢問。一時沒有回答,奈落只是直徑向前,走了幾步之後,停下。
「好奇心不要太過嚴重,做好你該做的。」
稍稍停頓,勾起了薄薄嘴唇。對於笑容這種東西,他是從不吝嗇的。
「不要讓我後悔,復活了曾經背叛我的你……」
清冷空氣中,湯有些冷了,徐徐冒出的白氣變得稀薄。神樂看了看一托盤簡單而可口的食物,決定還是快點把它送到需要它的人身邊比較好。
穿過這條貫穿庭院的外廊,路過銀裝素裹的竹林,她的腳步輕盈而迅速,直到進入側院,才稍有些放慢。
從這裡,就可以聞到那股奇異的甜香,對於神經和肌肉有極好的松弛效果,但卻不會造成什麼損害。
想不到那個奈落也會這麼溫柔……這樣想著,神樂推門進入一間偏僻廂房。
隨著門扉緩緩開啟,香氣逐漸濃郁得讓人無法呼吸。由於薰香燃的過於旺盛,整個空間都霧蒙蒙的,看不清晰。封閉的屋子裡,只有一個黑發女孩倚靠在角落的牆壁,隨身攜帶的白色長弓掛在頭頂上方。
純黑色眼眸無焦點的睜開,嘴唇是年輕女子特有的嬌艷玫瑰色,皮膚很好,只是略微蒼白了些。
將手裡的托盤放好後,神樂按著和服,在戈薇身旁跪坐下來。
若是傷了她,就算是你也不能放過……
修長的指穿過煙霧,探向了黑發女孩赤裸的頸,毫無聲息……
風,吹得無聲無息,在沉默中冷冷掃過大地,撩起了銀色長發。注視著自己那個已經和他父親一般高大,一點也不可愛的冷面兒子,她重重嘆息。
命運以玩弄的姿態,讓歷史在年輕一代身上投下相似的影子,作為一個母親,強大的她卻無能為力。
注定……要這樣麼?
再次皺起眉頭,她突然把一個長方形盒子丟到兒子腳邊,隨即轉身離去。
「你的天生牙,會對那小姑娘耳朵上的冥道石起反應。」
「那個……算是給那孩子淨化了冥道石的一點獎勵吧~~」
木質盒蓋在落地一刻的衝撞中,被掀翻,看到其中物體的殺生丸,將嘴角勾起了似笑非笑的弧度。
塞滿絨絮的盒子裡,赫然是一條結實的左臂,
他的手臂。
撥開糾纏在鬢角的發,她的手撫摸上了她的耳垂。一顆小巧的珠子鑲嵌在上面,幽幽的紅色,好像一滴血凝固在那裡不肯離去。
絳紅色,是她自己唇的顏色。
她笑了,
用手指捏住那本屬於她的耳飾,用力拔起。
紅絲般血液順著流了下來。
「紅色,一點也不適合你……」
神樂站起身,走到門口,推開房門准備離去。
「吃點東西,別讓他擔心。」
木門關閉的聲響中,她坐了起來,抬手擦去耳上的斑斑血跡。
純黑色瞳孔裡閃現點點光芒,
戈薇對著已闔緊的門彎起玫瑰色嘴角。
第五十一章 舊時約定
從被抓那日起到現在,莫約過去了四天。
很不可思議,半妖奈落只在第一天對她做了一些奇怪的事,說了一些奇怪的話,之後就再沒見過。期間接觸最多的,反倒是那黑發紅瞳的女子。
名叫神樂的艷麗女子。
對於她的行為,戈薇很不解。
但不可否認,的確是她救了自己。
那日粗暴扯掉耳釘,其實是為讓塗抹在指尖的解藥,順著傷口流入血液,以解除滿屋異香對她的麻醉而已。
可她救了她,卻不肯放了她。
非但不肯放了她,甚至每日三餐的定點送到,看似寬松的監視,也全都是神樂來做。
無法揣測動機,所以日暮戈薇目前活在一大堆問號之中。
奈落到底有什麼樣的目的送入她身體的東西是什麼為何要幫她恢復意識……太多太多的問題堆積在胸口,每次見面都險些脫口而出,卻又每次都被生生咽下。
現在這種情況,你說不清誰在監視誰,也不知道誰在控制誰。所以有些問題,還是不問為好,為她,也為自己。
不過,逃跑還是要逃跑的。
機會總會出現,對於這一點,戈薇堅信不疑,
她也正在等待這個機會。
當被軟禁的日子到達第七天,清晨醒來的那一瞬間,日暮戈薇難以抑制的微笑起來。她知道,她所等待的機會已經來到了,並且比預想中要提前許多。
滿房間依舊彌漫著那股讓人昏昏然的香味,可其中混雜的妖氣卻明顯淡化了許多。
一支包裹著藍色光暈的長箭破空而出,穿透了籠罩住整個別院的結界。駐守在四周的妖怪來不及反應,就已在這藍光中化作粉塵,揮散在風中。
屏住呼吸,戈薇一邊在心裡詛咒這身極不方便活動的和服,一邊盡量快速的衝向這座豪宅的外圍牆。
風迎面吹來,冰冷而清澄。
如果她猜得沒錯,如果她的感覺沒錯,
那麼今天,一定是奈落的『朔夜』,是他自己選擇的,恢復成人類的日子。
戈薇等待的機會,就是這個。
再怎麼強大,再怎麼恐怖,即便可以一手遮天,奈落也始終無法擺脫自己是半妖的命運。是半妖,那麼每個月都會有這麼一天;
失去一切妖力,恢復成脆弱人類。
高聳圍牆近在咫尺,她仿佛能聽到自己激烈的心跳聲;下一秒,卻因那佇立在牆壁陰影裡的殷紅身影險些停止跳動。
對方以流暢的動作抽出折扇,打開,舉至眼前……
隨後,揮向了圍牆。
高牆坍塌石塊下落的轟鳴中,提弓的黑發女孩疑惑看著面前女子。後者皺起秀氣的眉,猛力抽回武器,衝她吼道:
「愣著做什麼!?還不快走!」
清風撩起兩個女子的黑發,柔柔擺動。
「跟我一起逃吧!」
向前邁出幾步,戈薇試圖拉住神樂的手,卻被躲開。
「別傻了,我的心髒還在奈落手裡!」
頓了頓,神樂向圍牆倒塌後出現的出口抬起下巴。
「走吧,趁他還沒有發現。」
咬住嘴唇,她衝她感激地點頭,有些笨拙的越過亂石。望著纖弱背影逐漸消失在森林,她沉下臉,轉身踏上通往正院的回廊,沒走出幾步,就停了下來……
不遠處,一個高大的黑發男子倚著廊柱站立。
環繞整個宅院的妖氣,又變得濃烈。
「故意收起妖氣讓她逃走……你到底想做什麼?」
赤紅瞳孔慵懶凝視黑發女孩離去的方向,奈落輕笑著將手舉到眼下端詳。
「現在還留不住她……總有一天,會再來的。」
修長指間,一枚樸素的銀色指環折射出冷光,晃痛了神樂的眼。
厭惡的轉身,她回憶著她離去前最後一句輕語。
「當初約定好了……你的心髒,一定會幫你拿回來的!」
第五十二章 不歸林
身為人類的種種不利條件,戈薇在此刻,算是切身體會到了。沒有雲母的幫助,她甚至連一條不到十米寬的冰凍河道都無法通過。在不知道其深度,結凍程度,以及冰下水流速度的情況下,她絕對不敢冒然踏上那封凍的表層。
徘徊於這個沒有邊際的森林,有種一直在同一區域游走的錯覺,但她從未因此停歇,依舊每日向前。沒有雲母,沒有殺生丸,日暮戈薇第一次在這個世界走如此長的路,沒有盡頭,沒有終點,卻不能放棄的路。
行動能力很差,和服絆腳並且墜滿斑駁泥點,唯一優點是足夠暖和。
懷著生存本能,她選擇了順著河流一路走向下游。沒有遇上期望中沿河而建的村落,但基本生存卻得到了勉強保證。面對裂空牙強大的箭壓,一指厚的冰層通常會瞬間粉碎,游弋在上層河水的魚也會在衝擊下彈至河岸。
盡管食物來源不算廣泛,分量往往跟不上消耗,
至少飢餓感目前還不會威脅到生命。
但也只是目前而已。
我會這樣一直迷失下去,直到死亡麼?
隨著日子一天天累計,她有了這樣的想法。
冰冷空氣中,一把泛著柔和光輝的長劍傳來輕微鼓動。遲疑片刻,銀發男子望向眼前這片偌大樹林。沒有葉的點綴,交錯繁亂的枝條仿佛干枯手指盤纏在一起,緊緊鎖住裡面迷路的人。
體會到了主人的不安,天生牙的震動頻度變得更大;金色瞳孔溢出擔憂與焦慮,絲毫沒有尋找快要結束時應有的欣喜。
日暮戈薇並不知道,奈落的城邸並非隨意而建。
不歸林,
這是她逃出禁錮之後所進入樹林的名字,
一個人類絕對無法走出的天然迷宮。
不歸林,歸不來的禁地。
修長手指沉穩按住劍柄,殺生丸高大的身影逐漸消失在森林深處……
冬日,暮色總是來得特別早,
剛才太陽還懶懶斜掛在天邊,下一刻卻已沉入地平線以下。
生火,烤魚,手忙腳亂雞飛狗跳的做完一切過夜准備後,戈薇落坐在一塊青石上重重嘆息,垂在和服下擺裡的雙腳,不安分擺動。
當真,連那個乳臭未干的小姑娘都不如麼?
本以為過了20歲,一切都會發生質的改變才對……
一陣冷風吹過,黑發女孩打了個寒顫,抓起手邊將近一人高的白弓;
清澄的風中,纖細手指熟練搭箭,弓弦拉滿後瞬間松開,箭隨之射出。
她愣在原地。
被,躲過了……
渾身被濃黑煙霧包裹的妖怪,帶著暴戾殺氣衝來,女孩敏銳發現後即刻拉弓射箭。盡管青藍色長箭險險擦過面頰,妖怪的躲閃動作卻是輕松而敏捷的。
來犯者,是從沒有獨自面對過的強大對手;
驚慌失措中,戈薇抽出第二支箭送上弓脊。
極為意外,倒是那外表怪異的妖怪首先沒了動靜,捏著一枚黑色長刺停留在原地。
戈薇沒有放松繃緊的神經,卻詫異皺起眉頭。
裂空牙在手裡,沉穩鼓動。
第五十三章 你的味道
殺生丸很不解,這並不是他該有的狀態。毫無鬥志,提不起任何殺氣,哪怕此刻正與一個面目可憎,渾身包裹黑色霧團的妖怪對峙,卻絲毫沒有斬殺對方的欲望。
一切的一切,都與他往日的作風相悖。
強行揮出第一劍,可速度力量都不及往日百分之一,
不然的話,怎可能會被閃過?
對於自己不自覺的手下留情滿心錯愕,銀發男子干脆停下動作專著於對對手的打量;咫尺外那猙獰表皮下,總有些不妥的地方在干擾他。
思想被什麼東西侵蝕著,讓他沒了煞氣。
他感到奇怪,決定在弄清楚之前,暫時留那黑色妖怪一命。
意外的是,對方居然也沒了動靜。
面面相覷,無人動彈。
時間流逝,殺生丸的疑問無止境加深。
以打鬥廝殺為樂趣的低等妖怪居然如此安靜,沒有咆哮沒有低吼沒有焦躁不安的扭動,就連那雙眼睛也像湖水一般平和……
一眼望去,最純的黑色,寧靜而安逸。
不祥感湧上心頭,反手將鬥鬼神送回腰帶,他抽出了天生牙。
一把無法斬傷任何活物的治愈之牙,他卻用它揮向了呆立不動的妖怪,收起殺氣和劍壓,只是單純的把一把劍以不快的速度揮舞過去。
盡管如此,動作仍舊是小心翼翼……
他察覺到了什麼,但也只是懷疑;
這樣做,便是為了驗證這一猜測。
籠罩在黑霧下的妖怪沒有閃躲,也沒有還擊……
沒有閃躲,沒有還擊,不僅如此,它居然還緊緊閉上了眼睛!
本身不具備任何殺傷力的長劍在半空被主人抽回,伸出另一只剛接上去不久的手臂,殺生丸輕輕扼住那妖怪的頸,不敢用力。
與表面看來的有所不同,觸手意外光滑溫暖,
它的眼還是沒有睜開。
徹底愣在原地,他一時不知該做何反應,
呆愣間,空氣中有淡香暈開。
緊閉上眼,日暮戈薇習慣性的用黑暗來逃避;
閃不開那黑色妖怪的攻擊,本是必死無疑,可對方卻在半途換手扼住她的喉。
有點,奇怪……
手掌出乎意料的溫暖,力道與其說是想要她命,還不如說是在輕輕撫摸。
殺人還不利落點,難道連這種妖怪都想耍我麼!?
生死攸關的瞬間,她卻賭氣的拒絕睜眼,連反抗都省去了。
等了好久,黑暗中,一個平靜的聲音和諧入耳。
「是我。」
睜開雙眸,滿目雪白。
身體突然騰空,女孩緊張的抓住對方肩膀,驚愕看他用雙手將自己托起。
赤金色瞳孔裡滿是笑意和寵溺,化不開,柔柔蕩成一片。
殺生丸用雙手將戈薇高舉起來,金色鎖住熟悉黑色。
「我認得,你的味道……」
第五十四章 潰爛(上)
灰色的敞領毛衣松松垮垮掛在肩上,剛從衣櫃裡取出的白色牛仔褲有些僵硬,在變柔軟之前,相當阻礙活動。
站立於濃濃水氣中,女孩伸手翻弄了一下收集髒衣服用竹筐的最上層。
堆放在那裡的,是件幾乎辨認不出顏色的厚重和服。
以兩指提起領口,打量片刻,她突然可以理解為何母親在第一眼看到自己時,會露出那麼古怪的表情。
的確,髒得可以……本質上來講應該頗昂貴的面料沾滿泥巴,污漬,如果細心尋找的話,說不定還能從夾縫中捏出些枯枝爛葉來。
穿著這樣一件和服從不歸林走出後,日暮戈薇便毫無怨言的被銀發犬妖拎回現代。
想起當時情景,她忍不住輕笑。
比起母親,殺生丸在隱藏自身思想和情緒這方面,應算是極為擅長的。但面對一個仿佛剛從泥塘裡爬出,卻還要死死扒住自己的人,他還是不自然的後退兩步。
這個白衣的男人,定是喜愛潔淨的。
雖然身上那白色綴花的和服,應該和犬夜叉的火鼠裘具有相同性質,哪怕從不曾清洗,也會干淨如新。可不管是四年之前,還是四年之後,每次相見,戈薇總有種哥哥比弟弟整潔的感覺。
柔軟銀發,白衣金眸,是一種干淨的美麗……
闔上浴室門,她按下了排風的按鈕,這時,母親的聲音從一樓傳來:
「戈薇,有電話哦~~」
答應一聲,女孩輕快跑下樓梯。抄起聽筒,還沒送到耳邊,對面已經吵鬧起來,年輕的聲音充滿活力,讓人不自覺就會微笑。
「戈薇小姐~~你真不打算回來了!?」
明知對方無法看見,戈薇還是心虛的堆起歉意笑容,解釋還未出口,就被由佳利強勢打斷,於是丟了個白眼給天花板。
「好啦~提醒你注意出勤問題而已,別玩出火就是了。」
「啊嘞?這麼快就打鐘了?總之,早點回來!替我向你媽媽問好啊,拜拜嘍~」
掛上電話,女孩生氣的鼓起面頰,從頭到尾,她居然連一句嘴都沒有插上!
等待自己不甘的心情慢慢舒緩,純黑色瞳孔掃向窗外,戈薇停頓了片刻,走到通向院落的拉門前。古舊的門被拉開,然後閉合。
冬日灰蒙的天空下,那樣一抹白,太過耀眼。
忽略了室外極低的溫度,白衣犬妖佇立在古木下凝視它粗壯而光禿的枝條,若有所思。放輕腳步走到他身旁,戈薇看了看那雙高高在上的金眸,隨即也把目光投向御神木碩大的頂冠。習慣性將手搭上粗糙表皮,她動了動豐潤的唇瓣,詢問:
「上面有犬夜叉的味道,對麼?」
高挑的劍眉皺起,殺生丸在沉默很久後回復:
「也有你的味道。」
女孩輕輕微笑,下一秒卻僵在原地。
他以修長手指執起她的手腕,並高舉到兩人都可以看清的高度,下垂手臂那邊的領子自然向下滑去,敞開領口下,隱約有不屬於她的暗紅。
滿腔憤怒難以遏制,殺生丸加大力度的同時冷冷開口:
「你到底,要瞞多久?」
女孩吃痛的擰緊了柳眉,卻沒有反駁。
金色暗了些,他把她扯向離自己更近的地方。
「那枚指環,你從來沒有摘下過……」
她依舊以沉默作答,他的耐性終被消耗殆盡。
一把攬過倔強過頭的身子,殺生丸敏捷躍上二樓屋檐,自窗戶進入屬於她的房間。戈薇惱火掙扎,卻敵不過他有力的鉗制,灰色領口被粗暴扯開。
殺生丸倒吸一口冷氣,抿起薄薄的唇。
白皙滑膩的皮膚,線條清晰的鎖骨,斜上方,接近肩膀的位置,
盛開著一朵潰爛的暗紅色蒲菖。
冰凍河水泛出冷光,晃得眼睛微微作痛,難以置信的盯住手腕,桔梗滿臉困惑……疼痛突然間加劇,她不得不找借口離開木屋,躲開眾人視線,只身走到河邊查看。
皮膚潰爛的範圍不斷擴大,夏末獨行那段日子,與奈落交鋒時留下的創傷一直沒有愈合,非但沒有愈合,反倒開始紅腫……潰爛……
那時負氣獨自尋找珊瑚,半途竟和半妖奈落相遇,無奈對方太過強大,桔梗只好祥裝被控制,過程中,在手腕和胸口留下了傷口。
身後突然傳來腳步聲,巫女迅速放下撩起的衣袖,回過頭去。
黑發紅眸,相同面孔,只是缺少那污濁的妖氣;
此刻,男子手裡捏著一株冰凍的蒲菖。
第五十五章 潰爛(中)
清晨時分,當意識逐漸回到頭腦中央,身體各項機能開始恢復活躍時,還沒來得及睜眼,戈薇就在肩膀傳出的疼痛下,皺起眉頭。
空氣干冷、渾濁,陽光阻隔在不透光窗簾外,無法進入。
平坦眉間別出弧度,她只是咬住嘴唇,沒有作聲。
十多天了,柔軟睡衣下,被奈落咬開的皮膚毫無愈合先兆,紅腫絲絲蔓延,原本不足一指長的傷口,潰爛中已經擴散到了一拳大小……
痛感成倍加劇,每次都扯著神經和意識一起亂作一團……
痛,是生理上的,同時也是心理上的……
幽暗房間空空曠曠,昨天穿的衣物被主人零亂扔了一地。原本黑亮的眸子裡現在只有一片灰黯色彩,雙瞳失去焦距,無神的凝視著根本無形的空氣。
秒針在表盤下哢嚓移動,盡管世界上有那麼多人希望它可以歇息片刻;
一秒一秒跳動,時間安靜流逝,沒有終點所以無所謂永恆。
咬著牙困難撐起半個身子,強烈的刺痛感在戈薇試圖直起腰身時貫穿了全身神經,身上僅有的一點力量也在這一瞬間被抽掉。
虛弱身體無力的靠回床上,她自嘲的輕笑出聲。
那以後,再沒有半句交流,今早醒來,銀發的人已經離開。
掙扎著下床梳洗,之後便毫無傷者自覺的走出家門。縮在厚厚羽絨服下瑟瑟發抖,腦袋裡卻在盤算這次要帶什麼禮物回去。
芒刺般的疼痛發作,日暮戈薇急忙用手按壓傷處。
盯住剛換上不久的外套,黑色瞳孔由於驚愕有所擴大,她懊惱的轉身;匆忙出門,竟忘記拿出換下衣物裡的皮夾。
被她隱瞞的,其實不止是一處無法愈合慢慢潰爛的傷;
推入口中味道甜美的丸子,順著傷口滑入身體什麼東西,終會在某一天向她解釋那紅瞳半妖詭異笑容的含義……
在這之前,就這樣一步步的走下去好了……這樣想著,她隱瞞了全部重要的情節,盡管被那敏銳的犬妖發現了其中一項並為此動怒離開。
戈薇仍舊固執的慢慢走著,
一步一步,
孤獨的走下去。
孤獨而強大的走下去……
黑發女子閉上了眼睛,卻沒有停下有些不穩的腳步。什麼也沒有得到,什麼也沒有失去,只在身後留下了一排腳印……
只有這樣,才不會受傷。
一扇歷史悠久的古舊大門,旁邊斑駁的牆上掛著一塊同樣年代久遠的木牌,而上面,有兩個還可以被依稀辨別出來的字:日暮。
拉開門板時發出不小聲響,戈薇看到正在打掃院落的母親直起了身,望向自己;
大概又偷吃了屬於草太的點心,笨拙的胖貓在外廊狂奔,後面跟著難得休假卻不肯消停片刻的少年。
黑發女孩走進熟悉院落,母親露出微笑,少年停下奔跑。
「請問,你找誰?」
她聽到自己的母親,這樣對自己說。
沒有解釋,沒有辯論,沒有反駁,女孩茫然退到大門外,字跡早已模糊不清,可上面的姓氏還能夠被辨認:
日暮。
手腳霎時間失去溫度,戈薇回到冰冷街道。抓起聽筒,她顫抖著將口袋裡唯一幾枚硬幣放入投幣口,按下熟悉號碼。
公用電話亭下,年輕的女子強忍住肩上傷口的抽痛,等待著。
喂,你好~
甜美女聲遙遠傳來,竟讓她險些滑落聽筒,惶恐中只好用雙手握緊。
「你好,請問……」灼熱感浮上眼眶,她狠狠咬下嘴唇,勉強開口:
「……我想找,日暮戈薇。」
不該有的停頓,戈薇甚至能夠想像由佳利苦苦思索的表情。
抱歉,我不認識這個人……
你,打錯了吧?
蒲菖藏匿在衣服下絢爛開放,空氣同時間一起緩緩流動。
瞬息間她被卷入異時空洪流,
下一秒,
卻被自己的世界所遺棄。
離水的魚一般,她張大嘴呼吸,卻沒有氣體進入肺部。
為何,會在頃刻將我遺忘?
冬天如此寒冷,四周空曠無人。
誰也不在,誰也沒有停下……
光陰和歷史一起向前,
唯有她被留在原地。
第五十六章 潰爛(下)
冬天的白晝總是很快就過去,帶著人類仰望時傳達的點滴眷戀,微笑著,悄然沉入西邊大地盡頭……而在這晝與夜交替的過程中,總會有那麼一段黯然的時光,太陽已經落下,月亮還未升起,就連星輝也還模糊不清著……
不屬於夜晚,也不歸順於陽光,徘徊於光明與黑暗的夾縫;
500年後,人類管相同情形,卻持續更長時間的徘徊,叫做混沌……
穿越連接兩個世界的時空隧道已不是第一次,殺生丸很吃驚的發現,自己居然還沒能適應從躍入到躍出這短暫數十秒。
一次吐納的時間,充斥著他厭惡的不安定感,盡管只有片刻,卻將自己完全交付於一口陰森古井……這一點,讓一向運籌帷幄的純血統犬妖很不舒服。
離開腐朽井口,銀發男子慢慢平復著胸口凌亂的起伏。
還不到一個晝夜,一天之內往返西犬領土……
即便是他,也太過勉強。
絲縷暖光穿透木門縫隙斜斜打向地面,橙色光暈引來了金眸的注視,身形停滯片刻,殺生丸穿過祠堂,推門走入暮色。
沒有陽光的加熱,冬夜總是顯得格外凄冷。
院子裡無人,人類的交談聲歡笑聲自明亮室內清晰傳出。在些許驚異中挑起眉,男子發現戈薇位於二樓的房間竟完全昏暗;不僅如此,寒冷夜晚中,熟悉氣味卻從院牆外傳來……
這麼冷的溫度,為何要呆在屋外?
白色一閃就無聲躍出高牆,落地時被近處的怪異女孩嚇一跳。後者靠壁而立,雙手無力垂落於身體兩側,頭低垂著,被劉海蓋住的面孔看不到表情。
慘白路燈晃了晃,拖著地上影子一起舞蹈。
逐漸靠近,還有兩步之遙時戈薇才發現了他的存在。女孩抬起頭躲在發絲間小心窺視,比夜還深的眸子此刻沒有光澤,污濁一片;
滿眼驚恐,小心翼翼。
不解為何她會有這種表情,殺生丸將手指滑入女孩面頰旁垂蕩的黑發,托住小巧臉蛋輕輕抬起。純淨顏色裡充斥他從未看過的脆弱情感,讀不懂,於是決定直接詢問:
「怎麼了?」
黑色瞳孔霎那間被撐大,日暮戈薇眼裡一瞬間點燃狂喜的火花,她突然握住他捧在臉旁的手,死死攥住。
帶著希望與更深的猜疑,女孩艱難問出永遠也不想承認的問題:
「你,還記得……我麼?」
立刻明白了事情大概,殺生丸沒有回答只是肯定點頭,金色瞳孔因為看到女子突然淚流滿面而心疼的眯起……
伸出雙手,銀發男子接住戈薇突然撲來的身軀,溫柔鎖住。
用了十幾年的街燈燈泡,回光返照般最後閃動幾次後,徹底熄滅……
逐漸明亮的月輝下,
性情淡漠的犬妖將細碎輕吻落向黑色劉海,柔聲低哄著懷裡哭得天昏地暗的女孩。
就這樣簡單擁抱著,
就可以真切感受對方的內心深處。
巫女白色狩衣的領口被大大敞開,暴露在空氣中的肌膚因為疼痛而微微顫抖,暗褐色的美麗眼眸藏在睫毛下,豐潤雙唇不安抿起;
露出的胸口和手腕,均開放著一朵糜爛的蒲菖。
焦躁的抱住桔梗,犬夜叉懷疑盯緊眼前男子的一舉一動。
黑發紅眸的年輕男子費力扯下手中花朵的一片花瓣,送入口中細細咬碎。隨後並未吞咽,而是吐在了桔梗手腕傷口處,修長手指推著花泥均勻揉開。
眼看著,痛苦扭曲的面孔一點點恢復美麗。
少年重重松了口氣。
自巫女昏迷後被從河邊抱回,他就一直擔心著……她會不會,再次離自己而去……
金色眼睛抬起,注視昔日恨不得遷到萬剮的敵人,情緒有些復雜。
「為什麼救她?為什麼要幫我們?」
將冰凍的整株蒲菖收起,奈落淡然回答:
「因為,我早就該死了。」
第五十七章 緩和
月色正明,照耀下的大地泛起冷色光華。失去白日的艷麗色彩,入目景致盡管清晰卻是無感情的青白色。單色調光源下,女孩的黑色頭發白皙皮膚更是顯得對比鮮明。
世間萬物都在月輝下收斂了自己的光彩,只有她手掌間一把白色長弓暖得詭異。
握著裂空牙,戈薇空蕩的思緒有了些許穩定,想起方才的一幕,連她都想諷刺自己;那裡明明是她的家,那裡分明是她最寶貴最珍惜的避風之處……可取回武器拿走衣物這樣簡單的舉動,卻必須偷偷摸摸進行。
為何,會拒絕她?
抹煞掉一切曾經存在的證據,讓最親近的親人視她為陌生人,將四年前那一幕換一個形式,重新擺回到她面前……
好累……
肩膀上的傷口隱隱作痛,戈薇又向夜色中唯一的溫暖來源靠了靠。
在殺生丸的幫助下,她順利潛入房間取走裂空牙和幾件必備衣物,為了不制造出過大聲響引來家人,戈薇不得不盡量放輕腳步和呼吸。四周那麼安靜,只有地板下面隱約傳來電視節目之間插播廣告的音樂。掛了七八年的時鐘嘀嗒作響,專屬於她的軟床就在身邊,卻不能撲上去埋進枕頭大哭一場。
繃緊最後一絲理智,拿好東西後女孩一步步退回窗邊,來不及反應就被等在外的銀發男子抱住腰際,輕盈躍下。
戰國,反倒成了她唯一去處。
坐在離食骨井不遠的樹上,穩定住懷裡的纖弱身軀後,殺生丸自懷裡摸出一個鎦了金紋的琉璃瓶。拔出桃木瓶塞,立刻有一股清涼雅香蔓延開來,傾倒瓶身,半透明油膏自瓶口流出。
撐開戈薇的衣領,潰爛傷口暴露在空氣中格外猙獰,最嚴重的中央處甚至出現了壞死的先兆。挑起少量藥膏點上黑紫色皮膚,他注意著她每個瞬間的表情,慢慢塗抹均勻。
這傷,並非是因感染而潰爛……
沒有點明,但他很清楚,只有在毒咒的作用下,傷口才會彌散著淡淡瘴氣。這個愚蠢女孩以為自己能夠瞞住,卻不想他是一個多麼強大的妖怪。
氣她的一意孤行,早點說出來決不會惡化至此。
不能任其發展,所以殺生丸想到了曾經侍奉過他的那些御用醫師,還未離開領土之前那些多余預備的長者們。
丟下戈薇一個人,黑夜中離去,一天之內從遙遠高地往返,為的全是手裡這巴掌大琉璃瓶裡的藥膏;
高原寒冷氣候下生長的奇葩,沾不上絲毫凡塵煙火,調制而成的凝露或許無法縮小潰爛面積,至少也能減少痛苦抑制擴散。那些被他的煞氣震住,連大氣也不敢出的老家伙這樣保證。
大概是手指觸即到痛處,戈薇重重顫抖了一下。
輕嘆後,殺生丸合攏敞開的領口,遮住讓他不能平靜的雪白。
就像他自己曾經說的那樣,
她,是特別的。
不想承認,不願失去。
月色下,女孩闔了眼睛休息,他滿眼困惑。
接觸時間其實並不長,從夏末到隆冬。半年光景裡並沒有驚天動地的廝磨,盡管一直奔波於平靜與凶險之間,卻也不至於讓他這個有數百年闖蕩經驗的純血妖怪永生難忘。
同樣,她也沒有給他留下特別深刻印像,可慢慢的,竟變成了習慣。
他是通體透徹的水晶,她或許就是潑上表面的那一腔熱血。血無法污染全部晶體,卻在時間流逝中絲絲滲透,留下碎裂般血絲。
到底,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雙手抱緊身前這柔軟軀體,殺生丸發現自己對於這種現狀甚至可以說是喜歡的。把臉埋進溫熱的黑發內,以干燥嘴唇摩挲她精致耳垂,銀發男子喃喃低語。
對她說,也在對自己說。
「我不會忘記你……」
「絕對不會。」
覆蓋著傷口的瘴氣稀釋了些,這讓一直陪伴在桔梗身旁的紅衣少年松了口氣。站起身,晃了晃酸痛的肩膀,犬夜叉驚覺到身後那個已經昏迷十多天的妖狼有了動靜。
警惕轉身,半妖握住鐵碎牙的刀柄。
床上精悍的年輕妖狼費力坐起,呻吟一聲揉起了額角。月色下,翡翠色瞳孔在看到犬妖時出現些許吃驚。
「……臭狗?怎麼回事?」
翻了個白眼,犬夜叉把已經拔出一半的刀推回刀鞘。
「破病狼,你還沒死啊。」
第五十八章 糜爛之源
在嘈雜環境中悠悠轉醒,桔梗有些不快的微皺起眉頭……她居然狼狽得因為疼痛而昏倒,然後再被仇人抱回村子。
被子在接受體溫的烘烤後變得很溫暖,寬松衣服下,有模糊花香味。
試著坐起身,女子勾起一邊衣領,發現裡面層疊但整齊的包裹著雪白繃帶。隱約的植物味道,就從下面傳來。
那蒲菖,能夠清毒輕身麼?
活動一下臂膀,痛楚已經淡化到基本不被知覺的程度。
看來,的確是被他所救……
那時盡管意識恍惚,桔梗還是能夠察覺到,有人將溫熱藥泥塗抹上自己胸口和手腕的潰爛傷口。動作小心、謹慎,似乎怕昏迷中的她會疼痛,所以特意繞著創口劃圈,最後,才如蜻蜓點水般落到嚴重處。
如此細膩的舉動,犬夜叉絕對做不到;
只有他,那個,讓她心懷芥蒂的男人……
緊閉的木門突然被推開,冷空氣從敞開的門縫呼嘯湧入,隨後又馬上被阻隔在外。
盯緊來人必經的通道,巫女神情有些復雜。
黑發卷曲著垂落肩膀,紅色瞳孔在沒有戾氣的情況下出奇沉穩。看著屋裡吵作一團的年輕犬妖和妖狼,人類身份的奈落翹起嘴角。
將手裡杯裝的滾燙藥汁放於桌面,他抱臂而立:
「這裡還有傷者,兩位能否安靜些?」
聲音低沉,極具磁性,為所有人所熟悉。
片刻前還和犬夜叉打得難解難分的鋼牙登時愣住,翡翠色瞳孔先是有所收縮,隨即憤怒的眯起。不明真相的他,錯把眼前這個不具有任何妖氣的男子當成了昔日敵人。
指爪夾著風聲,毫無余地的襲向奈落。
「笨狼你認錯人了!!」
眼明手快的半妖急忙扯住妖狼,失聲大吼。
認錯了?
孩子氣的撇嘴,鋼牙把目光在奈落身上轉了三個來回,也沒有發現什麼地方能顯示出,他看錯了。
「他不是那個妖怪奈落,他是人類。」
坐在床榻上的桔梗看犬夜叉抓耳撓腮也擠不出解釋,兀自開口。
人類?
還是不能相信的年輕妖狼眨眨眼睛,看了看一臉焦急的犬妖,又看了看四年前就被警告絕對不可輕易接近的強大巫女。見兩者都是一臉堅持,只好勉強接受事實。
重重松了口氣,犬夜叉想起方才沒有分出的勝負,跳起來繼續找茬:
「破病狼你真是虛弱啊,居然就這麼被那個混蛋操縱了!」
「才沒有!」
有些窘迫的吼回去,鋼牙突然正色:
「春末夏初的時候,妖狼群裡突然蔓延開一種怪病……」
一種奇怪疾病,絕對沒有先兆或是什麼能夠提前發覺的症狀。
可一旦有人受傷,不管是圍捕獵物時受到的抓傷、割傷,還是其他場合造成的的肉體傷害。只要這個創口見血,用不了幾天,就會傳來傷口潰爛的消息。
隨著糜爛面積慢慢擴大,他也離死不遠了。
「菖蒲在修行時,也受了傷……眼看著傷口潰爛範圍越來越大,我真的快瘋了。」
無能為力,看著全心仰慕自己的小姑娘一天比一天痛苦,鋼牙毅然帶著兩個隨從踏上尋找醫法的旅程。沒過多久,竟然和本應在四年前灰飛煙滅的奈落相遇。
或許是當時真的急瘋了,他居然相信了那邪惡半妖的承諾。
我會替他們治療……
報酬,只要那叫菖蒲女孩子頭上的蒲菖。
「奈落的確治好了大家的潰爛,可沒了菖蒲那朵潔淨蒲菖來淨化心中戾氣,很多同伴漸漸恢復了嗜血本性……直到有一天,我也被污染了……」
鋼牙能夠感覺到,四年前鑲嵌四魂碎片的地方再次被放入了什麼。一塊純黑的,帶著寒氣的碎塊,沒有污濁的感覺,卻逼他恢復了妖怪本性。
被控制後,奈落下達了命令:
誅殺一個名叫日暮戈薇的女子,不論在任何地點任何時間相遇,都要盡全力,殺了她。
人類奈落皺起眉頭,紅瞳閃過幾絲憤怒,但稍縱即逝。
桔梗沉默片刻,突然向著鋼牙扯開衣領:
「那怪病,是不是這個?」
被驚呆的妖狼後退一步,點下了頭。
木門開啟聲再次傳來,銀發少年僵在原地。
戈薇……回來了。
第五十九章 停留的理由
在沒有燃氣爐的時代,冬天燒水很不容易沸騰。不管怎麼扇風吹火,一壺清水總是只冒煙不冒泡,溫度長期保持在沸騰前一刻,讓人干著急。
被轟來燃火燒水的年輕法師撇撇嘴,隨即從旁邊抓起一大把柴草塞進灶膛,抄起扇子猛扇幾下後,就不負責的准備把未開水拎進屋去。
因為是用作清洗傷口,所以需求比平時用水要大很多。
提著兩大壺離沸騰不遠的滾水,彌勒沒有多余出一只手來敲門,只好在側身擠入木屋時高聲說道:
「水已經燒好了!」
向來人禮節性點點頭,奈落取過熱水兌入早已准備好的冷水裡。探手試了試溫度,就把手裡沾了不少血跡的棉布投入水中。
清洗,然後撈出擰干,清澄液體片刻變得渾濁。再次轉身,面對倚在同伴身上的黑發女孩,他皺起眉頭。
日暮戈薇的潰爛程度遠比桔梗要嚴重得多,整片形狀酷似蒲菖的糜爛盤踞在本不足一指大小的原傷口四周。這樣程度的擴散,單靠冰蒲菖花瓣已經無法抑制住……不過,空氣中隱約存在的某種清涼異香,讓奈落很在意。
香氣本源應該是一種只生在高原山地的奇花,由於對生長地過於挑剔所以並不常見,功效是清毒……黑發男子瞬間愣住,紅瞳掃過一旁佇立的白衣犬妖。
如果沒有這味千金難買的草藥的話,
她應該已經死掉了吧……
不想讓她死去麼,殺生丸?
敏銳如你,應該也已經發現形成這潰爛的原因,和桔梗是不同的吧。
不想讓她死去,
她卻向你隱瞞了很多事情呢……
為傷者敷好由花瓣攪碎而成的藥泥,奈落吩咐一旁焦慮不堪的珊瑚為戈薇換上干淨紗布。自己則取出已經殘缺的冰凍蒲菖花,向屋裡的所有人攤開手。
「蒲菖花花開八瓣,每次換藥只需要一片就可以在五天內阻止傷口擴散。若要想徹底根治,恐怕只有找到我的分身才行。但,他也不是一天半天就能找得到的。」
「傷者有兩個,花瓣只剩下六片,怎麼辦?」
幾乎是微笑著說出殘酷事實的奈落眯起眼睛,和戈薇一起坐在床上的珊瑚突然仰頭高聲詢問:
「這花開在哪裡!?」
「現在還不到花期。」
好整以暇的放下蒲菖,奈落向殺生丸方向靠近了幾步,站定。
周圍陷入一片沉寂。
時間緊迫,六瓣三十天,
如果折中就只剩十五天。
他們甚至無法保證在三十天之內找到半妖奈落,更何況是更短的十五天?
很明顯,
這是一道保留與拋棄的單項選擇。
決定了,就注定會失去。
時間緩慢流逝,卻無人敢打破僵局。
同樣是生命,誰有權利衡量輕重,誰又有資格決定生死?
一只白皙的手突然扯住殺生丸的袖口,纖弱身體靠了過去。
「我們走吧……」
支持住她輕盈的重量,白衣男子沒有動彈。戈薇剛想抬頭催促,發現另外一個同樣纖細的身體同樣強撐著走到面前。
小巧下巴並沒有因為病痛而下落,反倒高高昂起。
可她在顫抖,她看得很清楚。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這命本就該是你的。現在死去,只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
守在角落的紅衣少年突然躁動起來,卻被旁邊的法師同伴生生拉住。
攥住和服袖口的手指收緊後松開,戈薇沉默離開殺生丸的懷抱。摘下掛於牆壁的裂空牙後,她接過了黑發紅眸男子遞來的錦盒,轉身向屋門走去。
盒子裡,是早就准備好的三片淡黃色蒲菖花瓣。
「我沒打算施舍給你任何東西,所以我會拿走屬於我的那份……」
回身,她用純黑色眼睛犀利鎖住巫女。
「但比起停留在原地,我寧可在尋找生存方法的過程中死去。」
費力板起門閂,戈薇走進一片清冷之中。
「桔梗,別死啊……」
第一次,她這樣對她說。
沒有言語,後者只是安靜微笑。
兩步趕上已經走到空曠地的黑發女孩,殺生丸沉聲問道:
「為何,不留下?」
冷風吹起黑發,然後放下。
女孩漠然注視著一片黯淡的天空,和著風送出回答:
「我沒有停留在這裡的理由。」
第六十章 承諾(上)
帶著些許無可奈何,戈薇微笑著,接過黑發小女孩雙手奉上的『貢品』,一大捧烤得噴香的野栗子。後者在栗子離手的瞬間,立刻抽回手臂誇張甩動手腕。
估計是被燙到了……
冬季的山林看似荒蕪,毫無生機,迷失在其中的人應該很難找到食物。可對於玲這樣長年累月穿梭在密林中,靠自己力量解決吃飯問題的小女孩來講,冬天或許來得比其他季節艱難一些,但也不是無法生存。
比如她剛剛從樹皮裡挖出來的這一大堆栗子,全都來自一種灰背紅喙,酷似啄木鳥的鳥兒饋贈。這種不遷徙的小鳥在資源豐富的秋天用堅硬尖喙在樹皮上剝開一個個小坑,再把銜來的栗子堅果之類東西嵌入其中作為冬季儲備。
但如果不幸被發現,也只好作了他人的盤中餐。
放下燙手的熟栗,戈薇招呼玲坐到自己面前。動手解開捆綁她頭上翹辮的生牛皮筋後,掏出了自己隨身攜帶的梳子。
白角梳小心翼翼的插入那一頭濃密黑發,順著生長方向輕柔理去。長久風吹日曬,玲的發質不算好,硬硬的有些扎手。
通開所有發結,她給她換上了作為禮物而准備的彩色發帶。從未接受過如此可愛的禮物,年幼女孩興奮中四處蹦跳,珍惜觸摸自頭上垂下的裝飾品。
仔細算算時間,和眼前這小女孩分離的日子,累計起來幾乎快一個月了。自西行前往犬族領地以後就再沒見過,也難怪她現在這麼纏自己。
這樣想著,戈薇取過溫度有所下降的烤栗,剝開外殼後送進玲嘴裡。
旁邊一個綠色小妖怪,從喉嚨發出很大的吞咽聲。
兩個女孩先是愣了愣,隨即笑成一團。
火堆燃得很旺,暫時不需要打理;
正在燃燒的柴薪下,還埋著未熟的栗子。
橙色光輝染紅了空氣,一雙赤金色瞳孔裡卻跳躍起冷色,修長手指捏著錦盒神經質的用力再放松……
有三片淡黃色的冰凍花瓣,此刻正安靜躺在盒子裡。
不夠……
那個黑發紅眸的男子,曾站在他身旁這樣說過。
人類居住的狹小房間裡,在所有人關注著兩個負傷女子對生死的抉擇時,奈落閃到他身後,用只有他能夠聽到的聲音告訴他。
三片,不夠。
日暮戈薇的傷和桔梗不同,不僅更加嚴重,感染的途徑也完全不同。
桔梗的潰爛是在傷口造成後感染而成,而她,應該是被直接注入了造成潰爛的毒素或是詛咒。
這三片花瓣,或許不夠她支撐十五天……即便有你千裡迢迢從西國帶來的藥膏。
沉默半晌,銀發男子緩緩反問。
那麼,要怎麼做?
當然要去找那個半妖的我了……妖魅男子輕聲冷笑。
不過在這之前,去趟孔雀川吧……找到這冰蒲菖的種子,埋入傷口,說不定作用會比敷藥直接持久。
兩個女子的僵持即將結束,戈薇像殺生丸意料的那樣朝他走來。站在身後的奈落已經將六片蒲菖花瓣分裝在兩個盒子裡,端於手心。
「為何唯獨幫她?」
殺生丸用交談的最後片刻提出疑問,心底有些許無法釋然。
他露出讓人無法理解的笑容,抬腳迎著黑發黑眸的女孩走去。
「這是我對一個女子的承諾。」
第六十一章 承諾(下)
或許,是那帶點薄荷氣息的淺黃色花瓣和殺生丸帶來的珍貴凝露發揮了功效。至少從上一個日出到片刻之前,傷口疼痛並沒有給日暮戈薇帶來太多困擾。
在紅色旭日劃破暗淡之時睜開眼睛,她惱火的發覺,無法擺脫的痛感已經再次回到肩胛,甚至有愈演愈烈的勢頭。
挪開玲因為眷戀溫度而纏上來的手臂,年輕女子從厚厚毛毯中鑽出。
想不到這看似破爛的毯子還真擋住了一夜寒風,
雖然手腳冰冷,卻還不至於凍傷生病。
沒有了體溫依靠,睡夢中玲不滿的咕噥著,翻身;
仰躺在阿哞背上,邪見不僅沒形像的睡成大字形,連鼾聲也從未停止過。
黑色瞳孔保留了一瞬這情景,她在寒冷清風中走進晨暮。
事情,總朝意外的方向發展。
今天是離開村落的第二天,按理或者說她以為,他們會一如四年之前那樣嗅著奈落的氣味前進,盡管不喜歡,卻是唯一辦法。以她的常識推斷,如果真這樣做,應該是一直向東進入平原密林中才對。
可他們的方向很明顯是向西,向西一步步接近著高原山地,接近犬族領地。
行進速度遠遠超出以往,不然生性警惕的阿哞不會因勞累和他們一起入睡。
清澈水流自山上緩緩流下,活躍的地殼運動帶來豐富地熱,形成濃濃霧氣的同時加熱了水溫。倒映在水中的黑發女孩皺起眉頭,一手將領口扯得更大,一手輕撫上詭異傷口。
雖然潰爛已經蔓布從肩胛骨到胸口的大部分皮膚,卻沒有再擴大……傷口沒有愈合,糜爛也沒有繼續下去;蒲菖花瓣沒有徹底根除病痛,也沒有任其發展。
仿佛,只是停止了身體上流逝的時間一般……
糜爛形狀宛若一朵盛開蒲菖;
治療的良藥也是冰蒲菖花瓣。
二者有什麼關聯?
兩個奈落,
一個傷她一個救他。
鬼城之中,半妖那個並沒有殺死人類半身,並輕易將其放走。
他們,又存在怎樣的聯系?
身後樹枝斷裂聲打斷了戈薇的思考,回頭望去,不出意料的看到一雙金眸。她很想衝他笑笑,就像經常作的那樣,但這次卻怎麼也牽不起玫瑰色嘴角。
在不經事的小姑娘面前她必須偽裝,在他跟前她只覺得好累。
太陽逐漸升起,四周亮了起來。
此刻,殺生丸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一件讓他百思不得其解,卻不得不放下的事情。過去幾個月,變故一刻不停的快節奏發生,來不及確認什麼已經自然的呆在一起。
總有地方不盡人滿意,但他本來就不懂何謂『情』,所以沒有在意。
他不知道自己能給予她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已經給予了什麼;
笨拙不夠細膩,但他的確全心全意。
可,她給他的,是不完整的依賴。
到現在為止,時間停留在此刻為一個界限,她,還不相信他。哪怕會像貓一樣膩著他,哪怕只待在他身邊接受他的保護。
她的心,她的思想,也只屬於一個人……
那就是她自己。
銀發男子一時分不清自己心裡湧上的感情到底是憤怒多一些,還是失望多一些。最後,選擇跟隨身體自發行動。
一步跨到戈薇身前,殺生丸低頭吻住她,
連並沒來得及出口的驚呼一並吞到口腔裡。
不知為何他總是想這麼做,不分場不分地點總有類似衝動湧上。
只是,這次是懲罰。
拿出少有的耐性一寸一寸舔噬對方的口腔內壁,絲毫不顧及女孩越來越青的臉色和抑制不住的顫抖,這個男人借此機會充分滿足小小渴求。
結束前,還心情很好的在玫瑰色唇上狠咬了一口。
「你干什麼!?」
捂住被尖利犬齒硌得生疼的嘴,日暮戈薇連退出三米。喘息加上漲紅的臉,算得上是不錯的誘惑。
注定她躲不過,白影一晃,高大身形已經再次進入危險範圍。
沒有動作,你光中,她看不清他的臉。
只有低低的嗓音,一點點撞碎沉默。
「你的一切,由我來保護……」
「相信我。」
第六十二章 孔雀川
第六十二章孔雀川第一節開在谷底的蒲菖
孔雀川,自西犬族領地邊緣的山上流下,徑自向東漫越過關東平原,並在東京灣處注入大海。水量無法與世界首位的那幾條長河比擬,不過發源於這樣一個面積不大的島國山地,彙入太平洋的結局也算是有始有終。
但有一點很奇怪。
生活在關東平原,學習在東京的戈薇,之前對於這個名字根本聞所未聞。
日本水路系統並不復雜,水能稍大的河川屈指可數,眼前這奔騰入海的孔雀川居然不為人所知,實在是讓人不解。
行進到離開村落的第三天下午,他們到達了兩面峭壁相對而立所形成一處河谷。本以為此行是以尋找奈落為目的的日暮戈薇立刻進入戒備狀態,銀發男子沉默半晌卻只吐出幾個字:
這裡,是孔雀川。
然後,不等黑發女孩疑問脫口,殺生丸已經邁著穩健步伐向谷深處走去。玲毫不遲疑的拍打著阿哞跟進,邪見回頭看一眼呆立的女子,也匆忙跑向主子。
水流湍急,卻泛著如同孔雀羽毛一般的明艷藍色,河川由此得名。
之前戈薇也從奈落那裡聽說了,能夠醫治她肩上潰爛傷口的唯一良藥冰蒲菖就生長在孔雀川河谷深處。可不到花期的現在,他們來這裡做什麼?
更何況,從這山谷深處吹來的風,實在是太過潔淨。
太過潔淨,反倒格外詭異。
氣溫依舊維持在一年最冷季節該有的水平,而腳下濕潤的泥土卻絲毫沒有冰凍跡像,踩起來格外松軟。一不小心,戈薇感到重心偏離了將要邁進方向,整個人向一邊倒去。
慘了……忍不住閉上眼睛,她料定跌入稀拉泥漿一定會很難看。
一只大手搶在她栽入有機土壤裡之前扣住她的腰,輕輕一提。整個人凌空而起後被丟到阿哞背上。
「坐好。」
簡單囑咐,銀發犬妖第一次執起坐騎韁繩,牽引著它順著干燥區域向前。
一步步前進,雖然緩慢卻也在逐漸接近目的地。看著藍色河水兩側河岸,日暮戈薇幾乎可以想像,當掩埋在這棕黑色肥沃土壤下的蒲菖花種全部盛開時,是怎樣一片光景。
蒲菖花花開八瓣,花瓣明黃,花蕊深黃。數以萬計的花苞同時舒展,各明度黃色暈染成一片仿佛貯存了陽光的土地,合著這孔雀藍色的河水。
花期間,如果有機會,在黃昏時去看一看吧。
將裝有三片花瓣的錦盒交給戈薇時,奈落這樣低喃了一句;
聲音不大,卻讓黑發黑眸的女子印像深刻。
心情很復雜。
四年前那樣一個邪惡,冷酷,決絕而強大的半妖,當他的人類之心獨立出半妖主體之後,竟然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
兩個人氣息相同,這點既然得到了殺生丸和犬夜叉兩個犬妖的肯定。雖然不知道現在他們之間有何聯系,但至少可以確定,幾年前,這兩個奈落還屬於一體……
一個是妖,一個是人;
一個妖魅,一個儒雅;
數十年前,身受重傷的山賊因思慕桔梗而將心分裂,鬼蜘蛛和半妖奈落的心自此並存,可以說是人格分裂的一種。
就好像,這條孔雀川一樣……
500年後的日本版圖內並沒有它的存在。那麼,在這短短的五個世紀裡,究竟發生了怎樣驚天動地的變化,可以使得一條並不算柔和的河川徹底消失?
同樣,四年之前的那一瞬間變動,又是以怎樣的力度,讓『奈落』再次分成了兩個完全不同的個體?
傷口突然刺痛起來,戈薇下意識按壓痛處。
不知為何,頭也突然痛了起來……
記憶,有了無法言明的迷霧,恍恍惚惚記不得了什麼。
一個低沉的聲線將她從深淵中拉出,金色瞳孔注視著河谷最深處。
「孔雀川河谷最深處的蒲菖谷,是冰蒲菖唯一開放與衰敗的地方。如果能找到冰封的種子,或許對你的傷會有效果。」
呆愣了好久,女孩感動中點點頭,心裡卻依舊保持些許不安。
這裡是在太干淨了……
干淨得讓她覺得好熟悉。第二節凍川下的人類隨著地勢慢慢抬升,由海拔差異所造成的溫度降低逐漸明顯起來。一路走到孔雀川上游,河谷中央已不再是奔騰河水,而是浩瀚冰川。
似乎越是深入,河岸面積就越小,現在的他們不得不在步步攀升的冰面上艱難行進。
和孔雀瓴羽同色的河水凍結成晶體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這種美麗不是語言可以輕易形容的。同行的跟班和小女孩顯然被這奇景深深吸引,嘴巴不僅從未闔上,甚至還有持續張大的趨勢。
微笑著回應玲興奮的指點,戈薇卻無論如何也無法踏下心來……總覺得,他們正在接近什麼『不安全』的東西。而且,愈是接近,空氣愈是干淨澄清,也愈讓人無法適應。
阿哞踩著濕轆轆的冰面穩步前行,玲坐在黑發女子前面四處張望。
突然間,小小身子向後仰去,戈薇急忙伸手將其接住。
「坐穩一點啊,玲。」
她輕笑著嗔怪,但話一出口就覺得不對勁。身前這個嬌小軀體異常僵硬,不住發抖……這不是一次險些跌倒就能造成的恐懼。
黑發的年輕女子警惕起來,加大了壓在玲雙肩的力道。
「怎麼了?」
「下面……下面……」
一頭扎進戈薇懷抱,玲斷斷續續抽泣,小手遲疑著指向冰面。她猶豫了一下,抬頭發現已經走到幾步之外的殺生丸折了回來。
冰下面……
慢慢從阿哞背上滑下,戈薇吞了吞口水,挪動雙腿靠近玲所指的地方。
視線一點一點降低,純黑色瞳孔對著冰面聚焦……
孔雀瓴羽色的冰面,陽光下折射出璀璨光斑。
然後,慢慢穿過藍色表層,向下……
「……!!」
從嗓子裡發出尖銳吸氣聲,日暮戈薇猛然向後退去,粗糙鞋底在冰上沒有起到任何作用,整個人重重摔向冰面。同一時刻,一個白影晃至眼前。
這次,殺生丸並沒有首先拉起摔倒的女孩,他選擇在戈薇受到驚嚇的同時閃身來到她身前,低頭向冰面下看去。
明艷藍色下,
赫然是一個人類軀體。
掩住嘴,她驚慌失措的瞪大雙眼,玫瑰色嘴唇變得蒼白,輕輕開合間叫出了封塵多年的名字:
「琥珀……」
仿佛是睡著了一般,冰面下的少年沒有露出任何痛苦神情。整個人看得很清晰,顯然他被封凍在裡面時距水面的距離並不大。
琥珀,珊瑚的弟弟……
為何……會在這種地方?
她突然驚覺,回來戰國這麼久的時間,從未聽珊瑚提起過琥珀,一次也沒有。
四年前……那個依靠一枚四魂碎片而存活的少年……
抓住額角黑發,戈薇發現自己回憶不起琥珀的結局。
他曾被奈落操縱,恢復意識後相當一段時間跟隨桔梗……
然後呢?
他的結局是什麼?
她只記得,至少她還記得四年前被拋回現代的那一刻四魂之玉是完整的。那麼琥珀拿什麼來支撐生命,還是就此逝去?
一點記憶也沒有……
這就是,她所混亂的記憶部分麼?
僅此一點,還是有更多?
戈薇彎腰靠近冰面,和冰下的少年面對面,凝望著。
這冰下,
還有那冷玉的氣息。
第三節花種
一支長箭被握在柔軟手心裡反復察看,空氣靜謐。
箭的主人通過這一次次目測,來確定箭身是否筆直,確定尾羽的寬度長度是否能夠讓這支利器的飛行持續時間達到最大值。對於熟悉弓箭的人來講,這是一件必要而耗費心力的工作,因為檢查一整筒箭需要花費相當長時間。
旁邊的紅衣少年幾次開口想說點什麼,卻每次都把話語生生吞下。
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坐在冰涼榻榻米上,安靜等待身著白色狩衣的巫女一支一支檢查她的破魔矢。
放下一支,轉手又自筒中抽出另外一支。
不忍心繼續為難不善言辭的半妖,桔梗緩緩開口,手中動作沒有停止:
「想說什麼,犬夜叉?」
抓耳撓腮考慮半天,被喚作犬夜叉的少年半妖勉強擠出幾個詞。
「嗯……那個……你的傷怎麼樣了?」
「……好多了。」
調整一下手中長箭的箭頭,桔梗取過磨砂石開始打磨,秀麗的眉頭微微皺起……她知道,他想說的並不是這個。
她也知道,他想說的,是她。
「犬夜叉……」
金色瞳孔如預料般移過來,桔梗努力壓抑住痛苦情緒。這一次,她要講的是真話,是她桔梗真的這麼所想,才會這麼說。
雖然痛苦,但她真的這麼想。
「……好好,保護她……」
一滴清淚劃下,女子急忙轉身用袖口抹去。
如果可以,
如果可以其實我想和她成為朋友……建立起曾經所渴望的友誼,像一個真正活著的年輕女子一樣,用力生活。
愛和恨,無怨無悔,痛也痛得真實。
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犬夜叉把目光留戀在開啟窗外。
「……在那座城的地牢裡……是桔梗你保護了戈薇吧……」
「不然,她應該會被那破病狼傷得更重。」
「那段時間,也是你在照顧珊瑚對不對?所以她才能和她的孩子,一起平安回來。」
她其實做了很多,卻從來沒有說過,不為外人所知。
沉默籠罩房間,冬日看似漠然日光透過窗縫稀拉撒入,打在兩個年輕肩頭上,泛起炫目暖色。閉上眼接受來自陽光的撫慰,犬夜叉發覺堵在胸口的東西化去了一些。
這才是他所了解的桔梗……淡然的,冷靜的,強大的巫女。
同時,也是一個沉穩的,內斂的,善良的年輕女子。
沒有去看旁邊泣不成聲的人,他自言自語一般喃喃說道:
「這次,大家一起走吧。」
眨眨烏黑眼睛,戈薇被凍結在表層的一粒橙色晶體晃痛眼睛。疑惑中伸手去撫摸,竟然是一小粒突起,就在琥珀面孔正上方冰面。
白衣男子突然蹲下身,搶在她之前把那與河水不同色的結晶從冰層中取出,捏在手裡仔細察看,慢慢居然有了放松神情。
「是什麼?」
一枚圓形顆粒,和小拇指肚大小相近。很干淨的感覺,甚至潔淨到詭異,不自覺讓她想到四魂之玉。
到此,殺生丸有了些許輕松心情,因為他們要找的東西很意外的直接到手。
「這是冰蒲菖的種子……別動。」
冰冷唇線帶著類似於笑容的弧度,他撥開垂蕩在她肩頭的黑發。這個年輕女孩愛好穿敞領衣服,雖然不喜歡,倒也省卻了不少麻煩。
他背對向這邊觀望的邪見和玲,高大身軀剛好擋住好奇視線。一次性捏出全部花瓣包裹在橙色圓珠上,殺生丸扯開戈薇的衣領,露出白皙頸項。
冰冷花種貼近潰爛中心後,竟漸漸融了進去。團團瘴氣在潔淨種子埋進身體那一刻,被擠出傷口,擴散在空氣中。
盡管疼得冷汗直流而下,但她咬緊牙關一聲沒吭。
仿佛蒲菖逐漸干枯,花朵形狀的糜爛開始收縮變小。
手指離開滑膩皮膚,繞到女孩後頸微微施力。戈薇不由得向前傾倒,額頭撞在硬物上發出『咚』的悶聲。
氣惱抬頭,驚訝發現高高在上的嘴角正在翹起。
她的額頭不偏不倚撞上他的胸甲,四年累計出的高度也不過到殺生丸胸口。
足以讓人全心依賴的男子,
願意保護她的純血統犬妖。
「已經沒事了。」
潰爛表層恢復平滑,只留下一朵暗紅色蒲菖印記。
努力讓自己忽視滿腔快要溢出的情緒,戈薇推開殺生丸,彎下腰試圖在冰面找到另一枚種子。
一枚可以醫治另一個女子潰爛傷口的花種。
第六十三章 集結
「戈薇姐姐,這樣好冷哦~」
清涼空氣中,玲的聲音如同水晶碎裂般清脆響起,帶著絲絲抱怨情緒。直起身,戈薇將小女孩凍僵的小手捧在手心裡輕輕揉搓,歉意笑笑:
「抱歉哦玲,你去那邊休息吧,我自己找就好了。」
海拔過高,溫度一直維持在零度以下,雖不至於將人凍傷,卻也絕對不適宜長時間停留在戶外。
不能再拖了,一定要在夜晚到來之前找到……
把玲在阿哞身旁安置好,日暮戈薇再次跪倒在封凍的寬闊河道,並將雙手附著於冰面仔細搜索。冰的溫度極低,女孩白皙的手指已經微微發紫,感覺還算敏銳的部分也只剩下手心。
將近兩個小時,她就這樣跪在冰面上一寸寸摸過冰凍河水,卻一無所獲。
自殺生丸將唯一一枚蒲菖花種推入她的傷口,就再沒見過第二枚種子出現。手足已經凍得毫無知覺,女孩額角卻沁出了細小汗珠。
到達孔雀川時時間已屆下午,從下游走到上游用去一個小時,她尋找花掉兩個小時。現在,逐漸減弱的光線意味太陽很快就會落山,而冬天呆在冰川上過夜也不是什麼明智選擇。
不能讓桔梗死去……
懷抱著這個想法,戈薇逐漸焦躁起來。
這條孔雀川氛圍是如此潔淨,隱隱約約滲出四魂之玉的氣息,奈落說冰蒲菖就開在這裡,可為何種子只有一枚?
兩只溫暖有力的手臂突然從背後環住她,將其整個人抱離冰面。女孩感到後背貼上一個溫熱軀體,低沉的聲音隨後響起在頭頂上方:
「夠了。」
僵硬而艱難的尋找被一旁守候的銀發犬妖看得真切,心疼卻沒有理由阻止。
奈落,這就是你唯獨告訴我殺生丸花種用途的原因麼?
因為你早知道這冰蒲菖種子,只有一枚。
牢牢被鎖在別人懷裡,她奮力想要掙脫,他卻一再收緊手臂。
「殺生丸少爺!!」
凄厲吼叫打破沉寂,遠方天空出現一個黑色圓點,逐漸放大。玲和邪見同時仰頭望去,並隨著來訪者的不斷接近改變頭頸間角度。
……什麼東西?
夾雜著滾滾白煙,一頭黑色三眼牛怪降落在幾步外冰面,不見來人喊叫卻仍在繼續。片刻後,戈薇感到有什麼物體落上了肩膀,偏頭察看,發現跳蚤似的小個頭妖怪正費力從她肩膀上的黑發中鑽出。
「殺生丸少爺!受您母親所托,我和刀刀齋分別來請您和犬夜叉少爺回去!」
站在女孩肩膀上,冥加恭敬行禮,神情意外嚴肅。
不合時宜的,戈薇想笑。
沒有一口回絕,但殺生丸還是冷下面孔:
「……怎麼回事?」
遲疑了很久,原先從屬於殺生丸和犬夜叉父親的妖怪匍匐下微小身軀。
「……殺生丸少爺……犬族領土邊境有大量妖氣聚集……」
「您的父親……正准備領兵攻打您母親的宮邸。」
一瞬間,日暮戈薇感覺正半擁著自己的人似乎重重顫抖了一下……無法言喻的疼惜感自胸口湧上,她抬起頭想說點什麼,卻被他堅毅的神色打斷思緒。
金色瞳孔冷然向西望去,那裡,太陽正緩緩沉入地平線。
「邪見!把玲送到犬夜叉呆的村落去!」
低沉聲線帶出不容人拒絕的命令,殺生丸低頭看了看一臉慌亂的戈薇又補充道:
「然後你來這裡繼續尋找冰蒲菖種子。」
根本是無法讓人預計的變動,一剎那間一切為之顛覆。
手裡的命運馬車即將脫軌而出,
在崩潰邊緣危險搖擺。
「我們回去!」
第六十四章 毀滅之巔
犬族領地的邊境一帶是成片茂密幽深的森林,高大樹林和縱橫交錯雜生的灌木將整個空間擠得嚴嚴實實,幾乎毫無縫隙。地面被厚厚腐葉覆蓋,哪怕到了冬天也不會輕易凍結,有點重量的生物走在上面,都會發出撲哧撲哧的聲響,驚飛了低矮樹梢上休憩的小鳥,也驚散了那些不知名的小動物。
春天,就快到了。
比起冬日懶洋洋的日曬,地上斑駁光點很明顯亮了些,精神了些。
留下那麼丁點,並不深刻的溫度。
但總體而言,這種密林還是既潮濕又陰暗,並且到處都冷森森的;偶爾的確會有那麼幾束陽光鑽過樹梢,悄悄落在地上。
但,也只有那麼幾束而已。
注定什麼也無法改變。
此刻,一個輪廓深刻的男子佇立在光斑裡安靜的呼吸。銀發吸收了些許暖色,色澤變得柔和……至少現在他是閑適的,所以犀利目光軟了許多。
這份靜謐沒有維持多久,隨著林裡所有鳥兒驚慌的逃竄,四周嘈雜起來。
無數飢渴喉嚨擠出低啞嘶吼,鋒利爪牙因為過分激動而摩擦著密林古樹的粗壯樹干,寬闊鼻腔裡噴出腥熱氣體時呼哧作響。
風聲,流水聲,樹枝折斷聲,動物逃竄的踏地聲……
還有大量妖怪聚集在一起,因為渴求鮮血而發出的尖銳嘶鳴。
混亂中,他笑了。
陽光下若有若無的笑容展露得更加鮮明,只是這次冰冷徹骨。回溯到血緣起點,這也不過是一個嗜血妖怪的本能罷了。
看到兒子自敞開廳門進入,銀發的女人猛然站起,表情有一瞬間安心。金色瞳孔鎖住來人身後那個人類女孩時晃過一絲詫異,柳眉輕皺卻沒有說什麼。
「怎麼回事?」
沒有理睬迎面而上的侍從,殺生丸劈頭就問。母親蒼白的臉色讓他很是不解,幾百年記憶中這個女人從沒有過這種表情,即便在自己丈夫為一個人類女子而送命時也沒有。
嬌美的身軀重重跌回華貴軟榻,母親沒有言語,只是抬起手擺了擺……看似無意的幾下擺動,卻帶出她此刻混亂的心境。
茫然無措,只得試圖靠這幾下擺動揮去滿心煩悶。
日暮戈薇看看不遠處第一次顯露出無助神色,但和殺生丸一樣身為純血統犬妖的女人;又看看身前這個昂首而立的男子。
純黑色眸子裡滲出莫名失落,這算什麼?
距離感……麼?
「呦,很久不見了。」
沉默了半晌,陰暗處走出一個老人,習慣性邊搔頭邊晃悠。銀發男子眉間糾結更加深刻,薄薄嘴唇抿起……刀刀齋,已經有兩百年都沒有回到過中央宮邸的先王追隨者,現在出現在了這裡。
事態已經嚴重到,需要動用所有西國犬妖的力量了麼……就妖怪而言依舊算是年輕的犬妖眯起細長眼眸等待著,等待著忠實追隨自己父親的長者……面對曾經誓死效忠的男人以敵對身份攻來時會作何反應。
看了看屋子裡為數不多的幾號人物,刀刀齋突然對著戈薇輕笑起來:
「戈薇,你也被這家伙掠來了啊。」
「啊?嗯……」
不知道為何會突然針對自己,戈薇點點頭,並疑惑看著刀刀齋一邊在懷裡摸索,一邊走向自己。繞開殺生丸,古稀老人站定後將一樣細長物體推進黑發女孩手裡。
是一把精致的小太刀,不適合御敵卻很適合防身。
「……這次,還是和你有關吶……」
老人嘶啞的聲音,溫和響起在耳畔,聽似責怪卻毫無怒氣……仿佛,只是一個慈祥爺爺在對自己命運叵測的孫女表示出莫大關懷,希望她能夠遠離災禍和不幸。
想起自己現在行同陌路的家人,戈薇不禁紅了眼眶。
拍拍女孩頭頂,刀刀齋轉向王座上身份高貴的銀發女子。
「不管到底是不是先王的亡靈來征伐,為了整個種族……」
「迎戰。」
自東邊的廣闊叢林一路向西,
穿越平坦的平原,繞過皚皚雪山,就會進入犬妖的領地。
一整片海拔超過千米的遼闊高原,
居住著會幻化成銀發金眸人形的強大犬類妖怪。
冬末春初,世間萬物都在等待復蘇的時刻,這種已存在了數千年的妖怪將迎來最近二百年裡的第一場戰爭。
對手,是他們曾經沉痛緬懷的上一代族長。
沒有任何理由,
所做一切只是為了毀滅。
僅此而已。
第六十五章 風雲突變
在邊境集結的污濁力量正在不斷壯大,這一點,從每日清晨醒來時愈加困難的呼吸就能察覺出來。偌大宮殿裡彌漫著相同的緊張氣氛,清冷空氣仿佛幻化成一把拉緊的弓,沒有利箭上弦,也足以讓人窒息。
已經,過了五天。
被安置在這偏僻側殿裡,時間一晃就過去五個晝夜,盡管整個宮邸都被戰前那種一觸即發的情緒籠罩,但這裡卻依舊保持著深宮庭院才有的悠閑與慵懶。
五天,除去幾個侍從仕女,來自異時空的巫女仿佛與現世隔絕了一般。
戈薇神經質的握緊手中玻璃瓶。
很早以前,這原本用來裝四魂碎片,自從碎玉熔合成一整塊後就失去用途,遺在了楓姥姥家。前些日子無意間被她看到,順手給玲做了玩具。
但在昨晚,它回到了她手裡,由服侍她的仕女轉交。
殺生丸少爺要我交給您這個……
銀發尖耳的女子恭敬遞上透明小瓶,女孩疑惑中接來一看,驚訝發現裡面裝的竟然是一枚橙色花種,另一枚冰蒲菖種子。
想起那日殺生丸對邪見的命令,戈薇心裡一陣感激,慌忙拉住照顧了她四天的仕女詢問。
殺生丸他在哪裡?
仕女神色有些古怪,躲開她的手反問。
你,是人類吧……為什麼,會在這裡?
日暮戈薇登時愣住,沒有回答。對於下人來講已經嚴重逾界的女子輕嘆了口氣,也沒再追究。想必這個問題一定讓她疑惑了很久,今天終於忍不住問出口。
微微欠身,向眼前來路不明的年輕人類行過禮之後,銀發仕女退出房間。
我不能在這裡干等著什麼都不做……
收好玻璃瓶,戈薇向緊閉的房門走去。五天以來,為了不讓主人困擾她一直安靜呆在原地,不曾試圖離開。
「對不起,請您回房去。」
守候在門口的妖怪瞥見這個人類女子走出房門,立刻圍上去。
深深吸氣,戈薇握緊裂空牙一字一頓的說道:
「要麼,讓我離開這裡;要麼,把殺生丸叫來。」
「殺生丸大人吩咐我們務必保證您的安全,請回去。」
「不要,我要去見他!」
「請您回去,這是大人的命令。」
「我說了我不要!!」
刺眼白光中,兩個身材魁梧的犬妖重重跌向地面,難以置信的盯住幾步外情緒激動的黑發女孩。後者奮力反抗時舉起的白色長弓,此刻泛起不同於往日的炫目光芒。
裂空牙感受到主人的憤怒,因此形成強大結界彈開了他們伸向她的手。
由邊境傳來的消息,一刻不停的被送往位於犬妖領地中央的宮邸。隨著對方妖氣規模的不斷擴大,同樣,散布在整個日本大陸,像殺生丸這樣拒絕停留在領土範圍內的犬族妖怪也紛紛聚集回他們的誕生之地。
上代族長,這個在歷史上極負盛名的強大妖怪,不管動機是什麼,以他為首對同族發起征伐這件事讓人無法不介意。
殺生丸沒有參與到關於如何迎戰的爭論中去,因為沒必要。妖怪的戰爭不需要那麼繁瑣的編排……殺戮,僅此而已。
一旦在戰場上見血,本性中嗜血的因子就會被激發出來,那時根本不會考慮什麼戰略之類問題。除非有一方徹底覆滅,否則戰鬥就不會停止。
這就是妖之間的戰爭,修羅場一般毫無退路。
嗅著空氣中濃烈的妖氣,銀發男子走到半啟的窗下。
很快了……或許是明天,也可能是今晚,戰爭就會爆發。
赤金色瞳孔閃了閃,向側殿方向望去。
五天了……
整整五天,他克制自己不去探望被安置在側殿的女孩。他不願她被卷入不屬於她的紛爭裡,戰爭這種東西不適合那個黑發黑眸的女子。
盡管,只造訪過幾次古井另一端的世界,殺生丸卻從中了解到戈薇生活的環境和戰國是多麼截然不同。
如果可以,他想保住她身上那種異世界特有的安逸……
「不可以進去!」
門口守衛似乎在和什麼人糾纏,外面喧鬧起來。
皺起眉,空氣中隱約的香氣為他所熟知。幾乎是以拆掉的力氣打開房門,巨大響聲讓盡職盡責的侍衛和有些無禮的來訪者頓住身形。
黑發,純黑色瞳孔,不離身的是他父親那第三樣古怪遺物……
「你來做什麼?」
殺生丸一把扯過被侍從壓制住的女孩,進屋後立刻甩上房門。氣惱掙脫男子有力的手,戈薇退開到兩米之外站定。
纖細手臂平行於肩膀高舉,長長白弓橫在兩人中央,其中一頭指向銀發犬妖線條漂亮的頸項,後者為此驚異收縮瞳孔。
「我要參加這場戰鬥……」
與此同時,
遙遠邊境上,屬於戰場的硝煙開始隨著西沉落日彌漫開來。
焦躁的瞥一眼直入雲霄滾滾黑煙,紅衣少年扶穩背上持弓的巫女,跟隨斜前方一頭黑色牛怪加快了腳步。
第六十六章 並肩
就這麼僵持著,隔著一把將近一人高的弓僵持著,誰也沒有動彈。
從側殿硬闖出來,摸索到這裡花費了很多氣力,女孩重重喘息清晰回蕩在空曠房間裡。相較之下,那銀發男子的呼吸反倒輕若罔聞。
半啟的窗外,遠遠傳來岩石崩塌的轟鳴。
舊式房間,若明若暗的光線從銀色發絲縫隙穿透過來,逆光中她看不清他的臉,只看見因為生氣而微微蹙起的好看眉頭。
如果戈薇手中是一把利劍的話,那麼此刻,鋒利尖刃正危險架於殺生丸頸前。
「你在做什麼?」
強壓住開始滲透的憤怒,殺生丸抬手握住白弓頂端。扯住正一點點被拉向對面的武器,戈薇本能想要後退,惶恐中卻固執反駁:
「我要參加這場戰爭……」
「不行!」
沒有絲毫猶豫,殺生丸甩開裂空牙向門口走去。
天知道戰場上會發生什麼,他怎麼可能允許她上戰場……現在最該做的事情,就是讓侍從把這個不肯乖乖被保護起來的女人帶回側殿。
「……如果你阻止,我不會原諒你……」
和服袖口突然被人扯住,銀發男子伸向門扉的手停在半空。幾乎是拼盡全力才將他的動作停住,戈薇再無心力和殺生丸爭辯,只從她純黑色眼眸裡砸下大滴淚水。
「這次,我不能什麼都不做!」
夾雜著血腥氣的粉塵漫天彌漫,和空氣中濃烈的妖氣攪在一起,讓人呼吸困難。盡管已經用寬大袖口掩住了口鼻,桔梗還是忍不住輕咳幾聲,捂住胸前糜爛傷口無力的俯在紅衣少年背上。
少年一征,雖沒停下腳步卻焦急的迎風大吼起來:
「桔梗!桔梗!你沒事嗎?!」
背上人痛苦搖頭,烏黑發絲輕柔擺動,游絲般聲線混雜在四周拼殺的喧囂裡有些聽不清:
「沒關系……」
發覺自己實在答得虛弱,巫女撐起身想要笑笑,下一秒目光隨之一緊。
從天而降的犀利爪風呼嘯襲向犬夜叉腳邊岩石,半妖低聲咒罵一句後凌空躍起。本預備下一步踏上的石塊碎成千塊,犬夜叉飛馳到行進在前面的刀刀齋身旁,將背上女子輕輕放上牛怪脊背。
鐵碎牙被拔出時,霎那間妖化的光芒晃痛了桔梗暗褐色的眼眸。
炫目青藍色破空而出,卷著光痕經過地方的妖怪消失在空氣中,原本像肉蟲一樣擠在一起的妖怪群出現了一個缺口。
不等這個裂縫被填補上,西國犬妖的軍隊立刻順著這個缺口殺入對方陣營。畢竟是擁有良好血脈的妖怪,廝殺中,臨時聚集在一起的烏合之眾成片化成碎屑揚進風裡。
這便是戰場,這便是妖怪間的戰爭。
筋肉被扯碎或咬斷時的崩裂聲,血管破裂時的爆裂聲,合著那些純粹原始的吼叫亂成一團。短兵相接,冷兵器不斷相互碰撞摩擦出無數細小火花,閃爍在混亂戰局中若隱若現。
射出這壓迫性一箭的人驕傲微笑,完全沒有剛才落淚時的悲傷無助。
殺生丸還未親自參與進突然爆發的戰爭,只是守著一個舉弓的女孩站在邊緣觀察形勢。後者見己方在數量上吃了大虧,拉滿弓弦打出破魔矢,卻也算間接打破了兩方的僵硬相持。
一箭,拉開整場戰爭的序幕。
目前看來,犬妖族占了絕對上風。雜種妖物或許面目可憎,嚇唬人類的確好用,但遇上真正戰鬥血統的西犬族根本只有被撕碎的份……
轉眼間,靜謐高原被一層紅色煙霧籠罩,殘忍殺戮在下面不斷上演。
戈薇有些害怕,不自覺向殺生丸靠了靠,畢竟如此單純的廝殺她不曾見過。參加戰鬥的意志再怎麼堅定,也不過是一個二十歲年輕女子的固執罷了。
親眼面對血池地獄的光景,這份刺激還是太大。
攏住靠向自己的纖弱肩膀,銀發男子舉目向更加遙遠的地方望去。越過混亂沙場,在更遠一點的地方……這純血統犬妖知道,他的『敵人』就在那裡。
赤金色瞳孔危險眯起,殺生丸轉身將擁住的女孩推給佇立在身後的母親。
拔劍,手腕翻轉讓劍身平行於胸前,鬥鬼神逐漸泛起幽光。
「蒼龍破……」
瞥一眼已經到達相對安全地帶的刀刀齋和桔梗,犬夜叉高舉起鐵碎牙過頭頂,停頓片刻後揮下。如陽光般耀眼的光衝進對面妖群,生生撕開幾個裂口。
同一時刻,同一空間內,三把牙的主人並肩戰鬥。
或許他們本人並不知曉,
但在混亂戰場更遠一點的地方,有人正因此欣慰微笑著。
第六十七章 污染
被手按住的胸口抽痛著,仿佛被火燒灼一般。
隱忍咬住豐潤嘴唇,她不曾因此而吭聲,卻止不住冷汗不斷淌下。很快,白色狩服背後的顏色暗下去了一大片。
糜爛範圍自那日之後再沒有擴大,程度也未曾加深。流逝在傷口處的時間,似乎在冰蒲菖花瓣的作用下減緩到了極致,甚至已經徹底停下。
沒有惡化,沒有痊愈,所以每天必修的劇烈疼痛依舊會在太陽升起落下時,和春初逐漸明媚的陽光一起到來,再一起離去……
刀刀齋一面留意身後巫女的動靜,一面不停鼓腮吐出火焰,熊熊烈火燎過那些阻止他前進的妖怪,後者在一瞬之間被燒成灰燼。身下的三眼牛怪已經在拼命飛馳,可還是跟不上戰局的瞬息萬變。
古稀老人加緊催促坐騎向己方前進的同時,皺起眉頭……我曾經忠誠服侍的先王啊……到底是什麼樣的信念使得你忤逆生死,背棄你的妻兒你的族人?
甚至,不惜讓這片兩百年都未曾經歷過戰火的土地,再次陷入血與怨的深淵。
「怎麼了?」
打出最後一支破魔矢,戈薇將空了的箭筒丟在地上,轉手接過侍從遞上的新箭時,看到殺生丸突然收了鬥鬼神回到自己身旁。沒有急著回答她的問題,銀發男子抱起女孩從逐漸卷入混亂的高地一躍而下。
本以為他想要強制遣送自己回中央宮邸,戈薇正想不滿反抗,卻發現他們正在向戰場中心奔去……
高傲的白衣男子有些別扭的張張嘴,別過臉去:
「半妖,就在前面,」
呆愣片刻,女孩在犬妖懷裡扯出一個大大笑容。
入侵的這班妖怪在數量上仿佛無窮無盡,犬夜叉連打出幾個爆流破也沒能徹底衝散密集的妖群。還好讓刀刀齋和桔梗先行一步,不然耗在這裡根本就是沒完沒了……氣喘吁吁的扯回揮出的鐵碎牙,半妖惱火甩去附著在刀面的妖怪碎屑,這樣想著。
然而就在他進行這個小動作的時候,又一批充當炮灰的犧牲品湧了過來,幾只動作較快的鳥類妖怪眨眼間來到身前,牙刀卻還未舉起。
糟了!
少年立刻繃緊全身肌肉,希望能將被襲時受到的傷害減至最小。
突然間,一條青綠色光鞭從背後抽來。越過肩膀,靈巧避開犬夜叉面頰後,狠狠抽上最近妖怪的面門……絲毫沒有被救的輕松,紅衣少年感到心裡一沉,轉身便對上了兄長同色的眼眸。
而在殺生丸身後,跟著被半道截住,然後折返的刀匠和巫女。
救人的人,和被救的人,此刻都有些不自在。
沒有理會這對別扭兄弟,戈薇從懷裡摸出細小玻璃瓶,倒出其中物品硬塞給一臉蒼白的桔梗:
「這是冰蒲菖的種子!把它埋進傷口可以治住潰爛,還有花瓣沒有?拿出來包在種子外面!」
勉強點點頭,桔梗掏出最後一枚花瓣交給戈薇。接過之後,擁有純黑色瞳孔的女孩按著殺生丸的做法包裹好種子,小心拉開巫女的領口。潰爛傷口依舊紫黑一片,挑准最中間的原傷,日暮戈薇將橙色花種推進了傷口。
隨著瘴氣不斷揮發,糜爛創口逐漸收縮,同樣在皮膚上凝固成一朵紅色蒲菖型傷疤。
中間經歷的疼痛戈薇深有體會,所以結束時忍不住輕拍了拍虛弱的桔梗:
「已經沒事了……」
再次闔首,她由衷的感激笑笑。
不合時宜的寧靜氣氛回蕩在空氣中,誰也沒有多余言語。
彼此間的摩擦面,不知不覺間被衝刷得光滑。
這樣很好。
戈薇輕笑起來,兀自起身後,向自己的前世伸出手。
猶豫一下,桔梗回應著搭上另外一個女孩的柔軟掌心。
幾步外兩個相對而立的犬妖柔下目光,注視著這兩個同樣纖弱而美麗的女子。
原本堵在心頭的一個包袱自此放下,這讓日暮戈薇很暢快。
可惜變故隨時都會發生,靜謐了五天的傷口突然疼起來。慢慢,超過了她所能忍受的極限……捂住肩膀,戈薇蹲下身蜷成一團。
不知所措的想要挽住對方,桔梗環住女孩手臂想幫她站起,剛有所接觸,瞬間呆在原地。
顫抖著扯開傷者領口,眼前一幕讓巫女驚恐中瞳孔微微撐大了些。
戈薇被埋進花種的傷口,同樣結了一朵蒲菖花型的傷疤。
形如花蕊的皮膚下面,皮肉之中,竟傳來了四魂之玉的氣息……
而且,是被污染的四魂之玉。
第六十八章 兩端(上)
和近地面混合著血腥的污濁空氣截然不同,即便是在血肉紛飛的戰爭中間,抬起頭,穿過暗紅色血霧,一直向上……
妖怪也難以接近的高度,那裡的風永遠清涼而干淨。
一彎明月高掛於墨色天穹,聖潔而突兀。
大戰行進到此刻,就如殺生丸之前所想,已經無法分辨出哪方在攻哪方在守,沒有理性沒有動機沒有目的……剩下的,只有單純如新生兒一般的殺戮。
手段更加殘忍直接,不再顧及於形式。
在和額頭印痕相對應的弦月之下,西犬族被勾起隱藏在血統最起點的,妖的本能。
整個戰局更加混亂不堪,而有人似乎就是在等這混亂達到最高潮。
高原稀薄空氣中,開始有刺鼻瘴氣絲絲蔓延,游走於妖怪的戰鬥中,向位於高地中央的宮邸湧去。
從戰場邊緣回到大殿,衣著華麗的銀發女子警惕揚起方才緊閉的雙眸。
這種邪惡瘴氣她曾接觸過,在自己兒子帶著一個人類小女孩回到這裡之前,她其實也沒有呆在這無聊宮殿,正在四處游歷中。在這個過程裡,一個擁有強大妖力的半妖襲擊了她。兩方激烈糾纏,冥道石被那個黑發紅瞳的男人打破了一點,掉出一小塊碎屑落入他手裡。
那個該死半妖身上散發的氣味,和這瘴氣無異。
現在想想,他的目的應該就是冥道石了……線條美好的手指輕滑過石頭滑膩表面,嬌美婦人露出冰冷笑容。
好大的膽子,竟敢趁著西犬族忙於迎戰時刻再次來偷襲!
「刀刀齋……」
單手力氣已不足以抗住對方蠻力,犬夜叉急忙用另一只手撐住刀背一起施力,猛推開眼前妖怪的同時扯開嗓子向一旁的老人大吼:
「帶戈薇和桔梗到宮殿去!!!」
說得輕巧!
輪起長柄錘子重重砸向青面鬼頭頂,刀刀齋轉臉吐出一道火牆擋在兩個女子面前,算是防住了不斷飛向她們的利爪。
不間斷的一個倒下上來一群,再怎麼強悍的妖怪也禁不住氣力被這樣消耗,更何況邊上還有兩個身體狀況都欠佳的人類女子需要保護?戈薇的面色比起方才有所緩和,可還是蒼白如紙。旁邊剛接受了冰蒲菖花種的桔梗也好不到哪裡去,破魔矢夾帶的藍光很明顯弱於以往。
刀匠明白如果不盡快帶他們離開,被迫分心的殺生丸和犬夜叉都會有危險。
屬於長劍的青藍色光芒驟然亮起,帶著決絕和些許不顧一切的情緒打進妖群,勉強開出一條通道。
自然了解是誰的傑作,老人毫不遲疑的拎起兩個人類女孩,拍打著坐騎衝進生路。努力穩住身體同時,桔梗緊緊抱住戈薇虛弱的身體防止她從牛背上跌落。
瘴氣……幾乎是同時,兩個巫女敏感皺起眉,四下環顧。
一種暗色霧團正在慢慢變濃……取代了硝煙彌散於戰場。
的確是奈落的瘴氣沒錯……戈薇揪著桔梗白色狩服借力坐起來,憤怒讓她有了力氣。摸了摸白色裂空牙,女孩咬咬嘴唇下定決心。
撥開另外女子拉住自己的手,日暮戈薇從黑色牛怪背上,一躍而下。
「戈薇!!」
沒有阻止住前者幾近愚蠢的行為,桔梗驚呼起來。
身後氣氛一變,老人急忙停止前進,回首時背著白弓的黑發女孩已經跑進濃濃瘴氣之中。
第六十九章 兩端(下)
每一刀揮下,接踵而至的是屬於敵人的血和碎屑;
每一刀揮下,流淌在柔軟血管內,血液的溫度就隨之升高一些;
消散塵埃中,幽暗月光下,兩股原本璀璨的銀發吸收了血污和殺意,盡管黯然卻更加驚心動魄。
他和他幾乎不曾,或者所說是少之又少,像現在這樣身在同一空間而爭鬥對像卻不是對方……早就習慣了,他們交流的模式雖然奇怪卻早就習慣了。
弟弟習慣了哥哥有些過於偏激的厭惡,哥哥習慣了弟弟每次見到自己時恨不得像貓一樣倒豎起渾身毛發……
鐵碎牙意外的興奮,握在手心裡微微發燙,從刀柄上一波一波不間斷湧來妖力,讓原本氣力有限的半妖得以連續打出奧義。同樣,無法直接參與進廝殺的天生牙掛在主人腰間泛起橙色光芒。
同伴間遙相呼應的激動情緒,此刻在兩把牙刀上體現;或許,是在因為能夠並肩而行而快樂著吧……
白衣男子和紅衣少年背靠彼此而立,同種族的妖氣卷成漩渦將兩人包圍。瞬間,又相對著衝了出去。
同一時刻,有兩股劍氣被甩進密集妖群,飛濺起滿天碎塊。
再次轉身掉轉方向,擦肩而過。
他和他的嘴角,若有若無的挑起微笑般弧度。
我們姑且猜測,這兩個生來八字不合的兄弟……可能,也在為能有一次並肩戰鬥的機會而快樂著吧。
忙於應對層出不窮的各色妖怪,混亂戰局讓殺生丸及犬夜叉沒有發覺熟識的人裡,有人作出了近似瘋狂的舉動。
靠一點點固執,一點點突如其來的衝動,還有四年光陰累計下的不甘以及失去家人的憤怒,戈薇就這麼一頭衝進了越來越濃的瘴氣。周圍都是相同氣體,仿佛迷失方向一樣,她站在原地四下環顧。
就是這麼突然一下子,
什麼也沒有,
什麼也聽不到,
什麼也看不到,
什麼也感覺不到……
腳下堅硬岩石之上,頭頂墨色蒼穹之下,
刺眼光芒與溫柔黑暗之間,過去與未來之間……
寂寥天地間,只有一個女孩安靜佇立在原地。
過去與未來……
你所守護的,是哪個?
四年之前?
抑或者,四年之後?
光明與黑暗……
你走的道路究竟屬於哪個?
淨化世間一切的巫女?
抑或者,執著堅持錯誤的普通人類?
告訴我,戈薇……
你,要哪個?
「我……」
她似乎還未回神,茫然對著眼前空氣伸出手,但只觸摸到了濃濃霧氣……玫瑰色的嘴唇,因為疼痛而蒼白,緩慢張合:
「我要……」
「別過去!」
腰際突然被人用力挽住並大力向後扯,然後就撞上了並不怎麼可靠卻柔軟纖細的軀體。衝擊下,兩個女子同時向後跌倒在地。
日暮戈薇驚異回首察看,對上桔梗驚懼眼神後,順著巫女逐漸移動的目光,她轉過身看向自己身前……
「差點,你就掉下去了……」
一步之差,黑發黑眸的女孩發現自己只要再邁出一步,就會從數十米高的巨石上摔下。若不是刀匠載著身後這美麗巫女緊追不舍,關鍵時刻拽住自己……並非神仙妖怪之軀,這一跌……
短時間無法從死裡逃生的驚愕中恢復,戈薇坐在地上深深呼吸。
她聽到了什麼?
不知道……
只有那個聲音,她知道……
情緒穩定了下來,女孩來到巨石邊緣站定,俯瞰下去,一陣目眩。
……你,想殺我麼?
翠子……
「退後!」
戰鬥進行中,殺生丸突然停下一切動作站在原地。以為他受了過重創傷而無法動彈,犬夜叉急忙趕至其身旁,剛要開口詢問卻被兄長喝退了幾步。
詫異間,順著哥哥細長金眸所指示的方向,少年舉目望去。發現剛才還拼命送死的妖怪不再上前,嘶吼著,讓出了一條長長通道。
目不轉睛盯住這條通道的朦朧盡頭,殺生丸握緊了鬥鬼神。
金色瞳孔,銀色長發。
薄薄的唇,向上勾起一個風淡雲輕的笑。
只屬於靈魂最深處的身影。
第七十章 王者之爭
火焰般的赤金色瞳孔,能夠反射青白月光的銀色長發,不僅張揚著殺生丸那般屬於純血妖怪的霸氣,也擁有犬夜叉那樣內容豐富的目光。
就是這樣一個男人,
即便在歷史上也極負盛名的強大犬妖,被族人當作神一般膜拜的西犬族族長……在這場已經毫無規則可言的戰爭達到最高潮時,真正策劃者加入了戰局。
他選擇站在與血親相對立一方,為了某個無人知曉的理由。
夜風一如既往的吹著,盡管時節以屆春初,卻依然擺脫不掉依附於冬季冰雪的低溫。寒冷溫度下,從傷口噴濺出的熾熱液體會很快冷卻凝結,鮮艷紅色也會黯化成與黑色無異。
滿目瘡痍,距離中央宮邸並不遙遠的這裡,戰場最中央,充斥的就是這種與黑色無異的暗紫紅色。
腳下,
手邊,
每一塊岩石每一捧塵土;
都被血浸染,
屬於入侵者的血,屬於西國犬妖的血……
過於濃烈以至於讓人窒息的妖氣突然炸裂在清冷空氣中,銀發絲絲縷縷伴隨著氣流飛揚。殺氣混著決絕而不計後果的怒火一同爆發,仿佛從雪中走來,和雪一樣潔白的男子為自己父親的行為而憤怒著。
握緊刀柄的修長手指神經質的一再收緊松開,克制著主人下一秒就會揮刀的欲望。
「父親,您到底想做什麼?」
抬起手臂,再次擋住比自己青澀衝動很多的弟弟,殺生丸低低詢問。
沒有回答,但被稱為父親的人笑了。
兩個年輕妖怪有一瞬間的恍惚,長子依稀似乎看到了陽光……穿透樹葉縫隙的束束陽光,慵懶灑下,屬於記憶深處的笑容還在那裡存在著,
不曾走開。
我不該離開……
肩膀傷口燒灼般疼痛,女孩咬牙不去理會。盡管桔梗一口咬定被埋進創口的冰蒲菖花種絕對和四魂之玉有關聯,但戈薇現在沒有心思去思考緣由。
方才空氣中還不斷變濃的血腥氣妖氣突然被剎住,妖怪間拼殺撕扯的喧囂聲小了許多。直覺告訴這個屬於五百年後的年輕女子,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正在發生,將要發生……所以,她必須回去,回那個不可一世,卻願意溫柔保護她的犬妖身邊去!
如果可以……
如果可以,請不要離開他。
請不要離開我的兒子……
那位父親,曾經如是說著。
一面催促刀刀齋的坐騎快點前進,戈薇一面抽出一枚長箭搭上裂空牙弓脊。
桔梗救下她的地方距離宮殿已經非常近了,盡管並不非常放心,但急切的心情讓戈薇懇求刀匠將牛怪借給自己,讓她能盡快回到戰場,那兩個人則徒步繼續向犬妖宮邸前進。
迎面猛然刮來疾風,險些將女孩纖瘦軀體從牛背上掀翻,努力穩住身形同時,日暮戈薇發現牛怪兀自降落在地。
任憑她如何拉扯,不肯再向前半步。
怎麼回事?
焦躁不安的環顧四周,她發現奇怪的不僅是這頭往日老實巴交的三眼牛怪……
明明是戰場,是最不能坐以待斃的地方,兩方妖群居然全都靜止不動,停止了搏殺!
又一股妖氣漩渦自前方不遠的地方卷來,戈薇急忙降低高度臥倒在地上,一不小心,吃進了滿口塵土。
借由趴在地上厭惡擦嘴的空擋,穿透滿天塵埃,她看到了。
為何性格憨厚老實的刀匠坐騎不肯再向前挪動半步,為何生性嗜好殺戮的妖怪會在戰場上停止行動……
兩把被強大妖氣包裹的長劍激烈碰撞,分開,轉瞬間再次接觸。
每一次火花飛濺的同時,屬於兩個純血妖怪的妖氣便會卷成犀利旋風,向四面八方散開。
是王……
這是王者與王者的征戰。
不允許任何人打擾,不允許任何人接近的,
王者之爭。
第七十一章 要保護的東西
一波波煙塵不斷被卷上高空,遲疑著,久久不肯下落。原本已經被瘴氣衝散了一些的硝煙再次彌漫開來,混合著污濁毒氣在戰場上四處飄蕩。
真的很會趁火打劫啊,奈落……
在心底將那瘴氣制造者罵過數十遍,女孩握緊裂空牙,趁殺生丸和他父親又一次激烈衝突、分開的空隙,跑向下一塊距離他們更近的巨石。
兩個強者間的決鬥外人無法輕易介入,連靠近都極其危險。盡管憂心忡忡,但日暮戈薇理智的選擇藏匿在岩石背後,小心探出頭,觀察著不遠處形勢。
後半夜,風吹得更加陰森凄涼,濃烈腥氣讓白衣的年輕犬妖感到了久違的興奮。
事隔兩百多年後的今天,在距離犬族宮邸如此近的這塊土地,他曾經一心想要超越的人就在眼前,生命原本已應化為塵土的上一代族長就在眼前!以殺生丸他所期待去超越的姿態,全盛時期的姿態,站在那裡……
手握叢雲牙,披著堅實鎧甲,父親就在那裡,不再走開;
並且,同樣等待著。
心頭莫名湧上一股激烈衝動,仿佛懷抱了一生的心願終於有機會得以去實現……冷靜與狂熱邊緣,殺生丸忽略了由風送來的,那抹不屬於沙場的清淡香氣。
細長金眸冷冷垂下,漠然掃過右手虎口處泛著青光的鬥鬼神,隨後便把視線轉向了父親手裡的從雲牙。
前者雖然堅硬得足以破壞鐵碎牙,確非出自名家,充其量只能算是一把霸氣十足的邪刀。後者跟隨先代西犬族族長四處征戰,雖然曾因為過於難以駕馭一度被封印,但這次由真正主人所使用,應該可以發揮出它可怕的真正實力……
長子的神情有些不快,兩把刀比較過後鬥鬼神明顯處於劣勢……這也讓他不得不想起了,懸掛在腰間的另外一把牙刀。
不能斬殺的天生牙,唯一具有破壞力的招式——冥道殘月破,也在四年前被鐵碎牙奪走……
在我殺生丸所走道路上,天生牙,到底……
眼前人的妖氣再次欺凌起來,殺生丸急忙收回思緒,相應舉起長刀。和從雲牙幾次碰撞相持後,鬥鬼神的刀身已經出現了數條致命裂縫……
已經不能再用了麼?
眉頭深深糾結在一起,眼看從雲牙再次揮至身前,白衣男子卻仿佛故意一樣,翻轉手腕,將裂痕送上對方牙刀刀口。
清脆碎裂聲響起同時,戈薇幾乎驚叫出聲。
鬥鬼神斷了!
沒有武器護身,光是從雲牙的劍壓就在年輕犬妖身上剮出無數傷口。絲毫不去理會那些剜骨疼痛,殺生丸丟棄斷刀猛然從指尖抽出熒綠色長鞭,青光一閃,鞭尾結實打在了父親右手手背上。
不會造成足以影響局勢的傷害,但對手下意識松開手指,從雲牙落向地面。
嘴角微翹,光鞭掉頭抽起下落的武器,斜插進自己腳邊的松土裡。殺生丸探手去取刀,但指尖剛觸及到帶著熱度的刀柄,便被強大結界灼傷了皮肉。
又是一把拒絕自己的獠牙……抽回手指,白衣男子不覺有些錯愕。
呆愣,僅僅花費了他幾秒鐘時間,卻也足以讓對手取回從雲牙再次攻來。
面對迎面飛速而來的妖氣,殺生丸眯起眼睛做出最壞決定:抬高左臂,正面迎向從雲牙的鋒利刀刃;犧牲掉這條早該失去的手臂,血肉飛濺那一瞬或許還有機會……充滿戰意的犬妖如此計劃。
值得慶幸的是,這念頭幾乎立刻就被局外人的干擾打斷了。
一枚被聖潔藍光包裹的長箭撕破妖氣漩渦,打入本不會被擾亂的戰局,直衝想要取走長子性命的父親而去。
一直被血腥衝昏了頭腦的殺生丸,這時才從氣味上辨別出她已經有多接近他,多接近這個絕對不能靠近的對決。
破魔矢呼嘯著擦過男人面頰,擦出一條深深血痕,也點燃了這個純血統犬妖的憤怒。丟下自己的兒子,他轉身幾個騰躍就來到一塊巨石前。
從雲牙毫不費力的斬碎石塊,偏頭再次閃開近距離射出的羽箭後,他和她相對而立。
該死……
殺生丸摒住呼吸急速衝到兩人中央,毒華爪勉強撥開揮下的長刀,險險保住了女孩性命。即便強大如他,這次也沒有把握,能讓身後這纖弱人類不損傷絲毫的退出戰場。
遲疑中,他抽出天生牙。
毫無斬殺能力的白色牙刀,只擁有他殺生丸不需要的治愈能力,卻作為父親給自己的唯一遺物留下……
滿口苦澀,殺生丸感到了痛苦。
墨色天穹下,風聲凄厲,憤怒咆哮著,
恍惚間,這個白色的人似乎置身於一處開闊海灘。
月夜,海潮,沙灘……以及兀立在沙丘上的那個男人。
你,為什麼要追求力量?
殺生丸,你有要保護的東西嗎?
海風帶著鹹濕氣息撲面而來,身負三把名刀的父親漸行漸遠,年輕犬妖定在原地拼命嘶吼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只有線條好看的唇快速張合間吐出無聲控訴:
我有要保護的人,我有願意用生命承擔的感情!
我有了和父親你相同的境遇,但是……
父親啊,你要我拿什麼來保護我要保護的人呢?
無法回應主人的痛苦,天生牙安靜躺在主人手心,平和而靜謐。
在這場對決裡,殺生丸兩次犯下作為戰士來講最低級的錯誤。
生命懸在生死邊緣的時刻,他幼稚的任由思緒飄蕩於模糊意識之中,而不是踏實落在眼前對手身上。
錯誤需要懲罰,
第一次走神的代價,是險些失去手臂。
高大身軀遮擋在身前,這種狀態下無法射出破魔矢。欺凌劍氣越來越近,戈薇幾乎是本能的舉起白色長弓,推開殺生丸迎向那強大的先代西犬族族長。
畫面一格格播放,無聲無息,
一部劇情庸俗的默劇,卻隨時都有可能重復上映於活在亂世的親人情人友人間。
不屬於自己的鮮紅液體濺上面頰,他有種被燙傷的錯覺。
一個老套到發黃泛皺的情節,卻是存在於人性深處的本能之一。
保護……
在一個你渴望他平安的人面前,往往不需要理智,只要本能。
戈薇的舉動全部出自本能意識。
意識中,她不希望父親瘋狂一劍,會讓這個在最不該犯錯的地點犯最致命錯誤的男子失去性命。雖然女孩和所有熱愛生命的人一樣珍惜自己的人生,但在這個瞬間她的確沒想過自己會怎樣。
這就是保護,這才是保護。
裂空牙的結界擋去了一些犀利風刃,殺生丸接住向後倒下的軀體。為減小她撞上他時所產生的衝擊,年輕犬妖順勢蹲了下來。
猩紅色粘稠液體順著他支撐她的手臂流下,彙聚在肘部,達到一定重量後滴落。短暫下降,被丟在腳邊的天生牙接住後重新彙集。
一滴,兩滴……
暖白色牙刀第一次泛起冷光,暗喻著某種變化正在發生。
揮出這一劍的人眯起眼睛,低暗金色晃過淡淡傷痛和解脫。
第七十二章 超越
強烈痛感貫穿每一條神經,疼痛使得戈薇整個身體都在無法控制的抽搐著,呼吸深淺不一,伴隨有小小啜泣。
偶爾,勉強抬起潤濕的黑色眼睛,望向自己所依靠的男子。僅僅注視那痛苦的金眸一小會兒,就會再次無力垂下頭顱。
很委屈嗎?
很委屈吧……
自打出生就生活在陽光下的你、
以前一條疤痕也沒有的你、
看到血腥就會微微皺眉的你、
根本不懂何為『霸道』的你、
最喜歡和玲一起嬉鬧和邪見開玩笑的你……
其實,很委屈吧?
就是這樣一個你,一個讓人無法和戰鬥廝殺掛上任何聯系的女孩。現在,卻滿身傷痕的躺在我懷中,生死線上苦苦掙扎……
經歷了不該屬於你的痛苦,受了不該附加在你身上的傷,本該是被人呵護的存在,事實上卻反過頭來保護了那個曾經誓言保護你的人!
金色瞳孔裡蘊含的苦澀越來越濃重,仿佛下一秒就會像液體一樣滴落。
他努力克制自己的顫抖,想要撕碎和服袖口為傷者包扎。徒勞扯過好幾次才想起自己的白服與那火鼠裘性質相同,根本就是扯不壞的。
慌亂中,殺生丸撕下裡衣袖子,分作數條裹上她被從雲牙劍氣剮出的細長傷口。
張張嘴,懷裡人似乎想說點什麼,卻沒有發出聲音。
對於正在做的事情太過不擅長,犬妖笨拙系著死結,同時低聲撫慰:
「別說話,沒事的,沒事了……」
殺生丸,你到底在做什麼,
你到底做了什麼?
被風中熟悉的血腥氣味震住,犬夜叉猛然停止狂奔呆愣在原地。
血,戈薇的血,
濃濃的化成氣流,夾雜於硝煙和空氣裡,從戰場中央湧來。
一身血色紅衣,少年驚慌轉身面向來路,卻又立刻猶豫……
到你該保護的人身邊去!
面對父親的殺氣,殺生丸將他遠遠推開,這樣命令道。
多少能夠了解對方情緒,也因為這句話的分量,一向習慣和兄長對著干的弟弟,無條件遵從了白衣男子指示,聽話離開。
再次調轉方向,少年握了握拳,繼續向宮殿方向奔跑。沒走幾步,就看到刀匠和巫女正一步步小心邁進。
桔梗似乎也能感覺到什麼,焦慮不安的不斷回頭瞭望,因此第一個發現了半妖身影。古稀老人神情復雜,盯著地面陷入沉思……唯獨,沒有那個年輕女孩的身影。
心裡一沉,犬夜叉躍到兩人面前,劈頭問道:
「怎麼回事,戈薇呢?她不是和你們一起走的麼?」
搖搖頭,桔梗擔憂回答:
「戈薇她,回去找殺生丸了。」
想到片刻前嗅到的不祥氣味,半妖咒罵著准備奔回戰場,還未起步就被刀刀齋干枯的手指揪住了衣袖。
「犬夜叉,還記得你的鐵碎牙為何能戰鬥麼?」
納悶打量了老人片刻,犬夜叉開始懷疑這個不知已經活了多久的老頭子是不是真快不行了。現在是什麼時候,說什麼胡話!?
「因為戈薇的關系吧~~在你父親墓地和殺生丸爭奪鐵碎牙時,你曾經一心想要保護她,就是這種心情讓鐵碎牙解開了最後封印~~」
不理會少年越來越難看的面色,刀刀齋攥緊火鼠裘兀自說道。
「那麼,你知道為什麼天生牙無法作斬殺用麼?」
「……因為殺生丸沒有要保護的人?」
「對,但不全對。」
笑著松開紅色布料,老人眯起眼睛,渾濁瞳孔閃過欣慰神情。
「你父親很了解你哥哥的性格,他認為光靠『有想要保護的東西』這簡單一層封印封住天生牙太過危險,因為想要保護的東西是沒有特殊限制的……」
「所以,為了能更完全的封住天生牙,我和先王在這層封印上又加了另外一層……」
不僅僅是,想要保護而已。
為什麼要保護我……
抱緊女孩纖弱的身體,銀發白衣的人不顧場合埋首於那烏黑長發中。流淌不停的鮮血勉強被止住,但停不住她愈加蒼白的臉色。
「我不想,你受傷……」
心疼皺眉,深深呼吸後,戈薇蓄積起全部力氣,說出了方才沒有出口的言語。
抬頭望進她那純粹黑色之中,殺生丸感到有些窒息。胸口被填埋進沉重石塊,這讓他難過同時恐懼。
一直沒有動彈的行凶者突然如釋重負笑出聲,年輕犬妖隨即緊張起來。
沉默半晌,順著父親格外專注的視線,殺生丸同樣低頭看向地面……金色瞳孔微微收縮,他難以置信的注視著腳邊那把真正屬於自己的牙刀。
無法斬殺的天生牙,永遠泛著溫和暖光的治愈之刀;
此刻,通體漆黑。
沒有邪惡的瘴氣,沒有污濁的光,卻是如夜一般的黑色。
溫柔的黑色,
包容的黑色,
只屬於幽暗冥界的黑……
「解開天生牙的封印,必須滿足兩個條件。」
「如果殺生丸真的想使用天生牙,那麼『他想要保護的東西』和『想要保護他的存在』,必須同時擁有……」
少年不再掙扎想要離去,巫女緩和下焦慮神色。
靜默中,只有一位古稀老者佇立在迎風處,對著眼前開闊天地張開雙臂……搞怪成性的刀匠,正以一種擁抱世間萬物的氣勢,向遠處侍奉過數百個世紀的先主傳達某種思緒。
蒼涼大地,墨色蒼穹,夜色最為濃重的時刻,卻也昭示著黎明將至。
這次,
真的是時候了。
充盈著霸道妖力的刀柄被握於掌心,手指間不斷傳來輕微刺痛。
天生牙發生這種顛覆性的改變,讓殺生丸很是意外和不安。此時此刻,他握住的仿佛不是一把刀,而是一頭從冥界衝出的猛獸。
不能斬殺的白色天生牙?
不,這是冥刀?天生牙。
「干得好……」
狼狽靠坐在一堆亂石中,被折斷的從雲牙凌亂散落在四周……身為父輩的他敗了,敗在從年幼起就把超越自己作為目標的長子手裡。但這位被天生牙所重傷的人絲毫沒有戰敗的懊惱與不甘,反倒一臉滿足喜悅。
「一直想和你好好打一場,這次,算是如願了……」
清風中,兒子的神情無比復雜。看在眼裡,這位父親露出了殺生丸所熟悉的笑容。吃力抬起手臂,銀發男子指向不遠處躺在地上的人類女孩。
「過去吧……今後,就用那把天生牙保護她。」
困惑神情中揉進更多不解,殺生丸猶豫一下後轉身。
「替我,向你母親說聲抱歉。」
輕若罔聞的低語從背後傳來,背影和父親極為相似的犬妖沒有回頭。彎下身,殺生丸將已經意識模糊的戈薇輕柔抱住,向著宮邸方向騰空而起。
沒有回頭,不需要回頭,因為他知道,父親已經不在了。
二百年前,歷史上最強的西犬族族長為救心愛的人類女子,已經戰亡。
如同東邊正逐漸變亮的天空一樣,
是時候超越過去,超越硝煙與戰火,真正向前了。
第七十三章 位置
當一個白衣銀發的高大身影第三十次從面前經過時,本來就陰著一張臉的貴婦人用力揉了揉眉心,終於忍無可忍低吼出聲:
「坐下,殺生丸!」
被訓的人狠狠瞪向自己母親,盡管情緒上非常不滿,但他還是停下了在屋內徘徊的腳步。沒有落座,只是安靜佇立在從天花板垂下的幔帳之外……
薄如蟬翼的半透明華帳,由裡至外,層層疊疊交錯懸掛,遮擋住一切從外面清晰窺視內裡的可能。熹微晨光中,只有模糊影子被映襯在這滑膩紗帳上,來回晃動。
「這幾位長老好歹也是在這宮內任職的醫官,就算你再怎麼懷疑,以他們的能力,一個人類小姑娘還是救得回來的~~」
懶得再和兒子較勁,嬌美的銀發女子干脆閉上了她和殺生丸一樣的細長眼睛。纖長手指不斷敲打著紅漆靠椅的扶手,發出『嗒嗒』輕響。
一時無人開口,
靜謐空間內,只有這一種音節無限重復。
被沒完沒了的敲擊聲惹得心煩意亂,年輕犬妖剛要發作,就被從帳內傳出的動靜引去注意。單調聲響戛然而止,停下手指動作,母親悠悠睜開了緊閉雙目。
只見垂落在地的紗簾海浪般激蕩起來,最外面一層很快被掀開,從內室走出一位老者。
佝僂著身子,年邁的醫官看了看殺生丸,又看了看宮邸的女主人。猶豫著,往華貴婦人這邊蹭過幾步,大概覺得不妥,便又停了下來。
不耐煩的擺手,母親開口說道:
「沒關系,直接說吧。」
如獲大赦般欠身行禮,醫官絞盡腦汁措辭表達著,即便是在他侍奉西犬族最高階,族長血脈的這近八百年間都不曾遇到過的情景。
「請殺生丸少爺不用再擔心了,那位姑娘的傷……」
「已經徹底痊愈了……」
「痊愈了??」
搶在兒子出口前,婦人失聲驚呼。
好了?怎麼可能?
要知道,殺生丸抱那小姑娘回來時,她之所以會下令醫治,完全是當娘的考慮到多少要安撫一下兒子情緒……那種傷,會不會開始愈合根本還是問題。
她的御用醫官原來有這麼大本事她怎麼不知道?
作為妻子,銀發女子很清楚從雲牙和她丈夫都不是吃素。那種傷,就算是妖怪都要在生死線上苦苦掙扎!意志格外堅定的興許能揀回條命,剩下的統統都得到比良坡報道!
那麼一個柔弱的人類女孩,在破曉到現在的一個多時辰裡……
痊愈了?
被主人過激的反應嚇到,停頓很久,老者才顫巍巍在自己肩膀上比劃幾下,表示出所講事物位置所在:
「那位姑娘肩膀上有一個蒲菖花形狀的深紅色印記,在那印記之下似乎有什麼東西……」
吞吞口水,醫官抬起渾濁眼睛瞄一眼面色鐵青的殺生丸,把身子彎得更深了些。
「似乎是一種力量的結晶……正是這種力量,讓這位姑娘的傷莫約從一個時辰前開始愈合……就在方才,除去肩膀那蒲菖印記外,全部傷口均愈合消失了……」
眉頭擰得更加深刻,殺生丸一把撩開礙事紗帳,疾步走進裡屋。
從面向窗戶的臥床上傳來熟悉氣味,圍在床榻旁的醫官在瞥見這白衣男子後慌忙行禮,退到了一旁。
旭日光芒漸漸明亮,將仰臥在床上的女孩照得愈加清晰。雖然依舊昏迷不醒,但面色較先前好很多,略微有了血色……
伸手理順戈薇糾結在鬢角的黑發,殺生丸沉默片刻,轉頭向幾位長者漠然詢問:
「她會怎樣?」
很清楚眼前這高貴犬妖為何如此發問,其中一人恭敬回復:
「雖然不清楚那印記下究竟是什麼,但目前還沒有任何不好的作用,只是讓傷口快速愈合而已。如果好好休息,應該馬上就可以醒來。」
微闔下巴,殺生丸彎下身,將蓋到女孩腹部的軟被提至胸口。
溫熱指尖劃過戈薇蒼白的嘴唇,在面頰上留戀著不肯離去。金色溢滿從不被旁人所知的酸楚與苦澀,此刻,他也不過是個擁有普通情緒的普通男子。
為心愛人無法預計的叵測命運而不安著,擔憂著。
請不要,
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去……
身後的腳步聲細碎起來,再次轉身時,所有醫官已經被後進入的母親趕走。偌大房間裡只剩下兩個銀發犬妖和一個黑發的人類女孩,而後者正處於無意識昏迷中。
等到那層層幔帳徹底靜止不動之後,銀發女子悠然走到牆角軟塌旁坐下,望著自己的兒子。
「現在說說你的事情吧。」
沒有回應這句言語,殺生丸走到半啟的窗前站定。
盡管表現上看來是心不在焉,但作為母親,她了解他其實正在聽。於是,便又開口繼續說道:
「告訴我,這麼多年你都在外面做什麼?」
還是沒有回答,她也知道他不會回答。
「以前的我不想過問。最近,你似乎在追蹤一個叫奈落的半妖,是麼?」
「是,那又怎麼樣?」
「你,清楚自己是誰麼?」
扶著臥榻靠背,她起身走到兒子身旁,眯起眼睛……曾幾何,他也是只及她膝蓋高的娃娃,現在卻高過做母親的整整一頭……
「殺生丸。」
薄薄嘴唇突出單薄詞彙,幼稚的回答讓婦人氣結得想踹他幾腳。
「殺生丸……你何時也會裝傻了?」
音調驟然高了幾度,面容年輕得有些過分的母親意外對著兒子露出怒容。修長手指並攏,她抬起手臂向旁邊一揮,寬大衣袖帶起的清風讓銀發輕輕搖擺起來。
「這裡,曾是你父親的宮邸!現在,它應該是你的!」
「那又怎樣?」
顯然對這個話題極為不耐煩,殺生丸冷冷俯瞰眼前情緒激動的女人。
「那又怎樣?如今西犬族遭遇了這場戰火……」
猛然推開半啟窗扉,銀發女子揚手指向窗外領地。
「除了這宮邸最重要的幾部分建築安然無恙,就連外圍層層向上的階梯都受到輕重不一的損傷,稍遠一點的地方可想而知。對手的確並不強大,但數量驚人,犬族參戰族人折損不多,可元氣大傷!」
收回手臂,她指向他的胸口。
「你,殺生丸,作為先王長子,作為一個繼承者,你該做什麼不用我來教吧?」
見年輕犬妖已陷入深思,她的口氣也軟了一些:
「那個叫奈落的半妖曾在混亂中派分身潛入這裡,想奪走冥道石,不過被我轟走了。而你,擁有純正西國犬族血統的妖怪,難道偏要和那種貨色去爭個高下麼?」
「……殺生丸……別忘了你的位置到底在哪裡……」
最後注視了和自己相似的眸子一會兒,丟下這句話,母親拂袖離去。
站在敞開窗前,銀發白衣的男子垂下眼睛,若有所思。
兩步外的軟床上,黑發黑眸的女孩早已醒來,睜大雙眼怔怔的望著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麼……
第七十四章 朝歌九重
「肚子餓嗎?」
柔軟聲音輕輕響起在耳畔,讓沉思中的戈薇嚇了一跳。
抬起純黑色眼眸,她發現身前這微笑的銀發仕女已將房間打掃、整理完畢。此刻,正將一件厚厚外套披在自己身上。
時間已屆正午,
盡管硝煙還未散盡,但窗外陽光很好,多少有了些暖春將至的影子。
揉揉已經空了很久的胃,人類女孩有些不好意思的點下頭。
細微腳步聲由近至遠,房門被人從外面輕輕掩上,過程中,門扉相互碰撞發出『喀噠』輕響……仕女順著回廊漸行漸遠,整個房間再次陷入沉寂。
絕對的寂靜,今日似乎無風,除了自己的心跳,她什麼聲音也聽不到。
整了整包裹住下半身的被子,在床上坐好,日暮戈薇將右手舉到身前……
白皙手指隨主人意志而緩慢彎曲,伸展,然後緊握成拳。
的確,全好了……
不管是被從雲牙欺凌劍氣剮出的條狀傷口,還是那些在戰場上冒失磕碰形成的零碎瘀青,全部憑空消失……甚至,連一點能夠表示出它們曾經存在的印記都沒留下。
冰蒲菖的種子……是,四魂碎片……
這個或許看似可笑的猜測,現在在她和另外一個女子腦袋裡橫衝直撞。
一場只持續一晚的血腥戰爭,霸占住了戈薇所有思緒和精力,瞬息萬變的戰局讓她無心去考慮其他問題。
但當一切平靜下來,所有嘈雜喧囂徹底消失之後,轉過頭來,仔細審視那時被自己忽略的問題。她才曉得,這不僅僅是一個問題,這是一個陷阱,一場災難……
被奈落直接從創口注入潰爛毒素,日後被周遭親近人瞬間遺忘……不管兩者看起來多麼的毫無關聯,但目的似乎只有一個:讓她留在戰國。
現代醫學無法醫治的,由詛咒所造成的嚴重糜爛,偏偏良藥只生長在五百年後銷聲匿跡的孔雀川河畔;被她本歸屬的世界遺棄,唯一出路只有順從回到殺生丸或犬夜叉身旁……
然後……
不管是殺生丸還是犬夜叉,任憑誰也不會任她輕易死去,自然而然會去尋找……
冰蒲菖花種。
桔梗和犬夜叉在形勢穩定後,先行一步離開了西國領地。理由是那精力旺盛的紅衣半妖實在對宮殿樓閣沒有興趣。比起停留在這無趣宮邸,他似乎更願意和桔梗一起,再次踏上征伐奈落的旅程。
但女子卻對心愛之人隱瞞了花種的異樣,只是自己默默觀察了幾個時辰。臨行前,那美麗巫女曾特意找來:
可能性很大……冰蒲菖種子,或許,就是四魂之玉的碎片。
四年前……我是說在你我打出破魔矢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你、奈落、四魂之玉……光芒褪盡後,一起消失。
短短三句話,是兩個女子在分開前最後的交流,並且至少讓其中的一個徹底亂了頭緒。
和桔梗觀念相反,戈薇不認為四魂之玉落在了奈落手裡。她相信在擁有一塊整玉後,那半妖不會如此按兵不動。
可是,需要借助蒲菖淨化之力來祛除的蠱毒,也的確是奈落的傑作……
注入毒素,不就是強迫她和四魂有所接觸麼?
全亂了……
懊惱的抱住腦袋,女孩嘴裡吐出無奈呻吟。
答案還在很遙遠的地方,但在開始尋找之前,她必須做出抉擇……
又一次日落日出,又一次黑暗與光明的往復交替,亙古不變中晦澀詮釋何謂永恆。
無限綿延的未來優雅嘲笑著枯黃老朽的過去,
下一個轉身,
迎來的,或許就是天荒地老與轉瞬即逝那一線之隔。
太陽,還在慢慢的升起。黎明前清朗卻又渾濁的世界,在熟睡與轉醒之間,睜著眼,恍若無知的注視著星辰逐漸隱去。
她在陽光到達之前醒來,在一切醒來之前醒來……懷抱著一個無限綿延卻無限空白的未來,期冀著將會在某個角落,找到能夠填補它的斷壁殘垣。
一個時空的蕭瑟尋著另一個時空的蕭瑟;
縱橫阡陌的尋找……
真正屬於白日的光還未降臨,她卻提前步出黑暗,拉長的影子順著台階流淌。當零落的氣流圍繞衣衫下擺飄漫飛舞,女孩輕輕停住,讓它們安息般沉寂。
突然之間,金色陽光從一個永遠到達不了的盡頭箭一樣射出,
然後,
天和地,都醒了。
厚重雲層被萬丈光束穿透,斑駁撒落於浩瀚高原;
冰冷空氣被慷慨注入生命,合著跳躍的輕風溫柔起舞。
橙色光毯,從那東方角落慢慢推開至整片大地,來到她的腳邊。
置身於雄偉宮邸前的寬廣的平台上,視線所及之地全部是西國犬妖的領地。一夜戰火洗禮,讓這片土地飽受蹂躪,但此刻,戈薇依舊能從裡面看到無限生機。
昂起頭顱,她微笑著任由清風拂面,並緩緩吐出感慨:
「很美,不是麼?」
沒有回答,在晨光中被渲染成金色的男子自若的走到她身旁,站定。微微側過身,戈薇抬起純黑色眼睛,注視著眼前陪伴了自己一夏一冬的高大犬妖。
思緒,不由得有些惘然……
以這遼闊高地為背景,以這雄偉宮殿為襯托,在無線延展的天與地之間佇立……她不得不承認,比起幽深密林,比起斷崖險山,比起那些無法一眼望到邊際的幽閉空間……
他,殺生丸,更適合站在這裡。
只有這裡,才襯得起這血統高貴並純正的強大妖怪……
一種無法測量的廣度,容納萬物。
當炫目金光終於將最後一絲陰霾逼退,位於正中央的大殿,傳來了第一聲晨鐘……雄渾而厚重,隆隆鐘聲用高傲的姿態宣布黑夜結束的同時,擁抱嶄新黎明。
第二聲鐘鳴接連響起,余音未平,第三聲便已傳至耳畔。
跟隨大殿朝歌的開始,不斷從建築群深處傳來相應的鐘聲鳴響,或幽暗,或清脆……但同樣交織混雜在一個音調中,喚醒沉睡的光陰和萬物。
朝歌,只為太陽而歌,只為希望而歌。
鐘鼓回響,碧空窮盡;
宮鑾寒宿,朝歌九重。
一滴清淚淌下女孩面頰,無言。
對於無法表達的心情,化作一滴淚水,足矣。
她一把把他拽至身前,深深的看著,像是要揉進靈魂一般的看著。
金色日光在男子身後炸開,吞沒了一切所有。銀色長發閃耀無數光點,跳動著主人驕傲的生命……
他矗立在光與暗的分界,看不清他的臉……
銀色的光芒,金色的光芒,淚水白色的光芒……
為什麼,
看不清他的臉?
無數鐘鼓的共鳴震動天地,仿佛加冕的鳴號,
逆光中的殺生丸,有如一位神祗。
拉下那永遠高高在上的頭顱,戈薇在他此刻有些冰冷的嘴唇上落下一個輕吻……
無法表達的心情,必須忽略的情緒,在每一個不知所措的空白每一個前途未蔔的十字路口,不知所措惶惶不安……只能閉上眼睛,體味亂世中唯一的安定。
而後……
「再見了……」
再見了……
因為你我所追求的命運或許再無交集,盡管我需要你。
我需要你,但同時我也知道,眼前這片美景比我更需要你,身後宮邸比我更需要你,千萬個忍受了殘酷戰火的族人比我更需要你!
殺生丸,如果是你,一定會明白……
所以,無需多言,
一滴淚,一句道別……
足矣。
第七十五章 陌路通行者
當戈薇遠遠看到珊瑚挺著那已經很大的肚子,在彌勒陪伴下佇立於村口,焦慮的四處觀望時,她才真正意識到有些事情真的徹底結束了。
珊瑚,那麼一個好強而且固執的驅魔師。誰會想到,四年之後的她,也會和普通村婦一樣,用粗糙的素色麻布粗略挽起長發,為方便家事而高高卷起袖口?
一抹悵然劃過胸口,但隨後泛起濃濃暖意。因為戈薇知道,她和他現在等的人,就是自己。
快步越過崎嶇的田間小道,女孩高舉起手臂用力揮動。
「這裡,珊瑚!」
聽到呼喊,年輕婦人很快發現了她,眼睛一亮,剛要迎著戈薇方向開跑,就被丈夫一臉無奈的揪住。
一面加快腳步,戈薇一面忍不住輕笑出聲。
容易衝動和生性閑不住這點倒是沒變……也不算算自己還有幾天就要分娩了,居然還想在這濕滑地面上跑步!?話說回來,這位年輕丈夫也很不成熟啊,冬末酷寒還未盡退,怎麼能讓妻子站在村口等人呢?
在戈薇距離他們還有十步之遙時,珊瑚毫不留情的踹彌勒跑上前,接過了女孩背上的沉重書包。對丈夫滿臉幽怨視而不見,年輕婦人笑盈盈的拉起女孩右手,拽著她向村落走去。
但沒走出幾步,突然想起什麼,珊瑚越過戈薇的肩膀向後張望:
「殺生丸呢?他沒跟你一起走?」
小心隱藏在心底最深處的芒刺被善意撥動,女孩不易察覺的苦笑一下:
「他是先王長子,理應留在領地統領犬族復興,沒必要跟著我到處亂跑吧……」
遲疑的點頭,珊瑚沒有繼續追問,只是拉著好友匆匆進了屬於她和彌勒的溫暖木屋。緊跟後面的法師安放好戈薇的書包,給兩人都倒上熱茶後,便出門去了村子另外一邊。
他去通知楓姥姥和七寶,戈薇已經回來了。
「不用這麼麻煩啦……」
同伴有些太過慎重的歡迎讓女孩很不適應,於是便扯住珊瑚衣角用力搖晃。
「大家擔心你嘛~~前兩天犬夜叉和桔梗回來又走了,卻始終沒見你的人影,知道有多讓人著急嗎?」
從對方手裡拼命救回自己飽受蹂躪的衣服,准媽媽拉起戈薇白皙的手,輕柔搭上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
「而且,他也想能在出生時見見阿姨啊~~」
大概是被這年輕女子的快樂所感染,戈薇還真板起臉,對著珊瑚的肚子一字一頓說道:
「寶寶這麼想我?不如來當我的孩子好了~~記得叫我媽媽哦~」
「胡說八道!喜歡就去自己生!」
嗔笑著推開戈薇,珊瑚低頭教訓『兒子』:
「小子,你媽媽在這裡,不要認錯!」
「喂喂,萬一是個女孩怎麼辦?」
一邊訕笑一邊湊近,日暮戈薇爬在伙伴肩膀上繼續煽風點火。彌勒想要兒子的事情基本上人神共知了,不過好像還真沒問過媽媽的喜好。
「珊瑚,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無所謂啦,自己的孩子男女沒差!」
笑鬧結束,珊瑚捧起熱茶吹了一會兒,待溫度有所下降後,抿著喝了幾口。眼睛突然一轉,瞥向黑發黑眸的女孩,笑問道:
「你呢?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沒有絲毫猶豫,被問人干脆回答:
「女孩!」
「為什麼?」
「可以給她梳辮子,幫她選衣服,幫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晚上給她講故事,唱搖籃曲;平常帶她出去玩,教給她很多美好的事物~~我希望能有個在滿滿的愛之中成長的女兒,一定很可愛~~」
險些將剛進口的茶水噴出,珊瑚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已經完全沉浸在『好女兒』想像中的戈薇……根本就是所答非所問!不過看樣子是真的很想要個女兒,難怪她可以和殺生丸身邊的那個小女孩關系那麼好。
四年之後相見,她以為她真的已經像表面那樣完全成長,徹底成熟……不過,現在看來,似乎還是有些地方處於懵懂階段……
也好……
或許,這才是一個20歲年輕女子該有的,那份青澀與成熟間的美好……
「珊瑚,把雲母借給我好麼?」
准媽媽似乎心情不錯,戈薇這才猶豫著,說出了回村的真正目的。
斂起笑容,珊瑚定定注視了女孩一會兒,點下頭。
「我就知道會是這麼回事……其實我真不想讓你再去冒險,不過,以戈薇的性格,阻止應該也沒用吧。不過,你要答應我一件事情~」
「這孩子出生時,回來給他起個名字吧……」
屋門突然被推開,冷風灌入的同時,小狐妖歡叫著和米色貓妖一起撲進來。只不過,一個躍到日暮戈薇肩頭細細叫喚,一個一頭扎進她懷抱死命撒嬌。
如果可以,她其實想一直在一起。
會有誰喜歡分離呢?
但是,在某些事情徹底結束之前,
哪怕我們已經呆在一起,想必也是充滿不安和擔憂吧……
風呼嘯掠過耳畔,撩起鬢角烏黑長發,露出耳垂上泛著烏光的孤單水晶。
雲母妖化後長嘯了一聲,有些焦躁的甩頭。撫摸著貓妖光滑的皮毛,戈薇驚異發現冰冷氣流中,飛揚起另外絲縷彎曲的黑發。
翹起一邊嘴角,他笑著靠近。
「我們能成為旅伴麼?」
依稀中,風裡似乎揉進了蒲菖香氣;
黃昏時,漫天的金色光華。
有機會,我想我會樂意去看看的……
選在一個美麗黃昏,花季,孔雀河上游……貯存著陽光的土地。
奈落,你的那個建議真的很不錯……
第七十六章 相信?信任
寂靜已經維持了很久,但無人打破。
確切說,是無人敢打破。
拼命揉著自己已經快長到一起的眉頭,高坐在寬大石椅上的銀發女子將憤怒目光投向自己右側……一個同樣端坐於高處的年輕犬妖,她那不可愛、不聽話、不討人喜的兒子。
一身素白,唯一色澤來自他和服右肩、袖口和下擺的赤色花紋,亮黃腰帶,以及那對冷漠的金色瞳孔。
沒有穿上護甲,閑適和服讓殺生丸整體看起來平和了許多。可那雙散著寒氣的眼眸,卻也讓階下數位站立已久的侍奉者,把早已准備好的言語生咽回肚裡。
無人敢在他心情極差的時候發出任何聲響,結果就是下面一干人等和上面一個女人大眼瞪小眼,這麼度過了一上午光陰。
她的離開,就讓你那麼落魄麼?
瞪著殺生丸和他父親極為神似的側臉,母親能夠清楚從那冰封外表下讀出兒子內心的痛苦……那種無法言喻,卻又無法抗拒的痛,徹骨的痛。
轉回視線,她擺手示意下面飽受精神煎熬的威望人士,已經可以走了。
再呆多久也無濟於事,因為他們所期待的這位年輕族長,根本就沒心思聽他們講那些關於復興西國,擴張勢力的長遠目標。
這個叫殺生丸的男人的全部心緒和思想,已經跟著那個懂事的人類女孩一起離開了……
長長嘆了一口氣,貌美如花的貴婦在椅子上選了一個舒服姿勢靠好,慵懶舒展著僵直身軀,以緩解她端坐一上午所帶來的不適感。
一個懂事的人類女孩?
是的,她的確這麼想,那個叫戈薇的女孩很懂事……
能和殺生丸和睦相處,本身就是一件光靠社交常識無法完成的事情。更何況,還是讓這個拽上天的男人主動提出了『保護』?
作為一個純正血統的妖怪,她在意她是人類;
但作為母親,她卻從她身上看到了兒子的幸福。
有時候,她甚至會想,如果那丫頭是個妖怪就好了……管它什麼妖怪,如果是妖怪,她一定毫不猶豫,即便用強迫的也要留下她!
可惜,命運偏偏讓殺生丸走了和父親一樣的道路……
愛上人類。
悲劇,會再次上演麼?
不過,似乎又有些不同……
哪裡不同?
好奇觀察一段時間後,她恍然大悟;這個女孩遠比十六夜堅強,比十六夜強大!
因為強大,所以她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因為堅強,所以哪怕難一點哪怕痛一點,這個黑色瞳孔黑色頭發的小女孩也在自己跌跌撞撞的不斷向前。
不知怎的,銀發女子總會在看到這小姑娘時想起了那個美麗的人類公主……
作為妻子,她憎惡那個人類;
但作為女人,她又是同情她的。
十六夜……
如果你能強大到擺脫你那公主的枷鎖,如果你能堅強到勇敢面對世人非議與排擠……或許,你能活的更久一點吧。
同樣是人類,那個叫戈薇的小女孩為大局放棄了願意永生守護她的男人……換作是你的話,做得到麼?
不光是你,或許……我都做不到吧……
「為什麼,不跟她一起走?」
空曠大殿,女人柔軟的聲音少有的鏘鏘響起。
神志上一直處於空白狀態的殺生丸第一次找回思緒,本毫無波瀾的面孔蕩起漣漪,金色突然蛻去厚厚冰殼溢滿了痛苦與茫然。
「她覺得……這裡,比她更需要我……」
握緊扶手,銀發白衣的男子深深呼吸,聲音嘶啞而沉重……對於這個毫無主見的答案甚是意外,有好半天,母親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很久以後,她才突然問道:
「殺生丸……你有想保護的東西麼?」
騎在雲母背上,冰冷的風呼嘯著迎面打來。隨著熟悉村落一點一點變小,直到被群山遮擋住,徹底看不見,絲絲蔓延的恐懼開始讓戈薇喘不上氣。
狂風夾雜著莫名的隆隆聲,似是無數岩石滾落山崖的轟鳴,也像是什麼凶猛妖獸在吼叫。
夏天所經歷的事情再次被經歷,
分別,然後離去。
是誰曾說過,
真正的相見只有一瞬,真正的分離延綿無期?
生命在有限時間內無限延展,期待下一次無法預計的交集。
仿佛窺伺了她的內心一般,坐在身後的人將手指搭上女孩肩膀,低晦嗓音攪進風的尾梢,輕輕掃過她耳畔。
「至少在下一次相見之前,我們可以思考為何而相遇。」
苦笑著點點頭,戈薇示意雲母可以換個方向前進了。
一直逆風而行的貓妖靈巧幾步騰躍,轉過一座嶙峋高山。腳下燃燒的火團在空氣中滑出完美弧度,炫目的金色。
隨著遮擋視線的高大山體逐漸移動到視野之外,不曾間斷的轟鳴聲也有了答案……銀色水幕自崖頂飛流直落,砸入山腳處水淵,回響著空蕩的排擊聲。
從高空望下,幽綠深潭被濺起的水花不斷畫出乳白色漣漪,一個個擴散開來,最後撞上岸邊岩石消散。而在那綠的深處,卻似乎沒有一絲波動。
瀑布水簾下的深潭,看起來就像一整塊浸在流水中的碧綠硬玉。隨著時光流逝,被打磨得渾圓細膩。
雲母一路攀升,很快便躍上了懸崖頂端。奈落翻身下到濕滑地面,站穩後轉頭想扶戈薇從貓妖背上下來,卻被後者一臉怒意弄得一怔。
黑發紅眸的男子沒有另外半身那樣充沛的妖力,身為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類,他察覺不到揉進水氣寒風中的異樣氣息。
雪白少女抬起同樣毫無血色的手臂,纖細手指平穩指向毫無知覺的奈落。
「相信嗎?他?」
猛然回身,同時有一支包裹著藍色光暈的長箭從肩頭越過。飛揚的墨黑色曲線縫隙,是他驚異的赤色瞳孔。
神無睜大無焦距的雙眼,打量在米色貓妖脊背上直起腰身的年輕女子。
手指攤到身後,摸出了另外一枚羽箭後,隨即將其達上弓脊。細白牙齒在玫瑰色唇瓣上咬出青白印痕,她拉禁了裂空牙強忍的弦線。
「對,我相信他。」
「那麼……」
捧住圓鏡的左手離開冰冷邊緣,少女在未碰出鏡子的情況下作出托捧姿勢,圓盤雖然懸空卻沒有落下。
清風傳來魅惑香甜,長柄彎刀被輕盈提在主人手心……
日暮戈薇眯起純黑色眼睛,下意識向後微仰身子。
「請你死在這裡吧。」
折扇甩開,風變得更加猛烈。
飛濺水珠濺上面頰,
冰冷刺骨。
第七十七章 絕境
神樂,還是一如既往的艷麗。
一絲不苟高盤起的頭發,兩枚飄飄輕羽叉在團髻,輕盈而靈動。和唇色相配的絳紅色耳釘,上挑的眼角,紅色系和服下擺偶爾裸露出纖細腳踝。
一個紅色的女人,一個紅色的美麗女人……
戈薇曾暗暗憧憬過兩個女子……
兩個同樣美麗而堅強的女子。
桔梗,與生俱來的高潔氣質,以及那不可褻瀆的高傲,和弓很是相配。遠遠躲開殺戮和血腥,潔白,戰鬥也是迫不得已。
還有,就是神樂。
妖媚的女人,本應會給人一種渾濁的錯覺,就像攪不開的一汪水,看不到底,所以琢磨不透。可神樂卻美得魅惑而不低俗,她的確妖艷,但卻因那一顆向往自由的心而變得透明。
透明的紅色……
這是戈薇對她的評價,脫不開命運硬澆上去的血,卻也不曾讓其滲透進內裡。就如同她從不認為她是為了滿足嗜血樂趣而傷人一樣,神樂,她其實不曾被血染污。
戈薇不喜歡和神樂戰鬥,她總覺得這是自相殘殺,
很殘酷。
可惜在現實中,她和她的衝突卻又是最多的。
破魔矢夾著很大一片藍光,衝散了龍蛇之舞密集的風旋。一股單薄疾風突然迎面而下,戈薇橫過裂空牙雙手握緊,勉強抵住直衝她而來的鋒利刀刃。
力量上她處下風,對方卻扛不住白弓越發強大的結界,瞬間彈開到數米之外。
黑眸余光發現不遠處,雲母正躁動的不斷從喉嚨發出嘶吼,女孩抽出弓箭拉緊弓弦的同時喝道:
「別動,呆在那裡!」
「你不如先擔心自己!」
嬌美身軀高高躍起,手腕翻轉,精巧折扇揮向一旁,帶出欺凌風刃垂直砸下。
不能慌不能慌不能慌……
詛咒般不斷重復,盡管風刃正不斷襲來,但日暮戈薇沒有改變原先筆直向前的射箭方向。手指松開,長箭刺向和神樂一起攻擊的白童子。淨化光芒讓這少年踉蹌後退,女孩一咬牙衝上前去。
戈薇從不認為近身戰她能占到什麼便宜。但,一方面是頭頂上那和刀刃一樣鋒利的疾風,一方面是有可能馬上再次揮刀砍來的白童子……
後退,或許能躲開神樂當頭而下的風刃,但也會讓兩個敵人的第二擊同時得手;
前進,雖然看似莽撞,不過仰仗於裂空牙從先代西犬族族長那裡得來的力量,能壓制住其中一個也不一定。
將近一人高的白色長弓,戈薇握住其中一端甩向白童子,後者正面被破魔矢衝擊,連退出很遠,此時還未站穩。
普通人類女子沒有多大力氣,即便被這麼抽上面頰應該也沒有多大力道。但也如她所想那樣,白弓結界的力量不容小窺。
與其說白童子是被叫戈薇的女子打飛出去,不如說他是被專門為『保護』而生的裂空牙結界彈飛。
裂空牙,和天生牙鐵碎牙材質相同,卻被造成仁慈的弓箭。
從一開始就為『保護』而生的白色長弓,殺傷力遠不及那兩把身為戰刀的同伴,作為彌補,它則被賦予了強力結界。
最強的結界,
以便守護它的主人,遠遠躲開殺戮和血腥。
神樂打出的風刃剛好落在戈薇方才站立的地方,打碎地面突起岩石並卷起碎屑,塵埃中四處彈跳著。輕巧落於濕滑岩面上,美艷女子從鼻腔發出不屑輕哼,隨後轉頭向她狼狽的同伴調笑:
「不要小看她啊白童子,這四年戈薇變強了呢~」
少年憤憤擦去嘴角血痕,提起他與身材不配的長柄彎刀。戈薇繃緊神經觀察身前兩人的舉動,卻意外誰都沒再動彈。
只是神樂合上她的扇子,指向被雲母擋在身後的人類奈落。
「如果我說,他也不過是奈落的分身之一,你,還會相信他麼?」
分身之一?
睜大雙眼,女孩沒有表態卻偏頭掃了一眼奈落,然後再次轉向神樂。
一直沒有參與進這場混戰的白色少女,安靜讓漂浮在手掌中間的圓鏡又升高了一些,正對著遠處黑發紅眸,毫無任何妖氣的奈落。
沒有絲毫感情波動,空靈嗓音混在瀑布轟鳴中有些模糊。
「奈落的分身,已經全部復活……而他,是最特別的一個……」
「並非是在奈落的意志下分出去的傀儡,他是靠自己意願脫離的『心』……」
沒有放松射箭姿態,戈薇皺起眉頭。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蒲菖的事情和人類奈落就沒有關系……但,奈落會同意自己的一部分就這麼脫離出去麼?到底是什麼樣的情緒會讓這個男人從本體裡自主分離出來,成為了願意幫助昔日敵人的單獨個體?
而這……和她自己混亂的那部分記憶,和琥珀,和到現在為止一切不明不白的事情……有關系麼?
「思考是否可以結束了?」
白童子幽幽嘲笑突然傳入耳畔,打散了戈薇的思緒。一瞬間沉溺於矛盾中的女孩立刻打起精神,再次收緊弓弦。
「你不需要再考慮什麼,只要死在這裡就可以了。」
和奈落性質氣息相同的妖氣卷成漩渦,濃烈擴散在空氣中,喉嚨被哽住,戈薇感到有些呼吸困難。
這次,三個妖怪似乎放棄了先前對她耍弄般的輪番攻擊,同時襲來。
苦笑溜上俏麗嘴角,她無可奈何的抬高弓箭,准備最後一搏……
難道……注定要把腳步停留在這裡?
破魔矢絢爛光芒在崖頂炸開,夾雜著碎石漫天飛舞。
你,會想我吧……
即便他們都已經把我遺忘,可你還是會想起我的對不對?
箭的前端深深沒入堅硬岩石,戈薇垂下頭,凝視著腳邊常年被水流侵蝕而光滑可鑒的青色石面。涓涓細流從腳邊淌過,模糊映出她有些蒼白的臉。
你曾經說過,會永遠記得我。
我相信你呢,
殺生丸……
涓涓清流,從腳邊淌過,緩慢而安逸。
詫異中,她抬起頭,卻被飛揚起的,不屬於她的黑發遮擋住視線。
從河流主干分出的溫柔流水,和著那殷紅液體一起流淌過腳邊,
最後,
墜入深淵。
第七十八章 生死線
你,有要保護的東西麼?
如果有……那麼,是誰呢?
難道,是我麼?
一個比殺生丸還高出少許的男子,將全部重量倚靠在纖弱的女孩身上,這讓她有些吃不消。抱住逐漸滑落的軀體,干脆順勢一起摔倒在清澈流水中。
水,從身子旁流過,流過為支撐身體而撐於地面的手背,
淌過指尖,觸感冰涼……
保護,被保護。
她突然想起那日被自己護於身後的殺生丸,那個銀發金眸,比起眼前這人稍稍矮一點的男子……在戰場上思緒恍惚,才被人類所保護,幾乎是拼上性命的保護……當時,她什麼也沒想,衝上前只為擋住從雲牙。
什麼也沒想,所以殊不知,原來這樣的守護會給被保護的人如此大壓力。
莫名情緒哽咽在胸口,無法釋放的壓力。
盡管不想欠下什麼,卻又不得不承受強行附加於自己的情或義。
苦笑中,戈薇撐住這個願意搭上性命來守護自己的人,撫開他濕漉貼於面頰上的黑發。彎下腰,專著望進那赤色瞳孔深處。
「為什麼?」
毫不顧及本人情緒,就這麼讓我欠下或許一生都還不上的債……
為什麼?
挑起嘴角,又是一個魅惑笑容,低啞聲線一如四年之前,卻帶不出任何邪惡妖氣。奈落,笑起來玩味妖冶,殷紅色眼眸卻如同這水一般清澈見底。
「約定。」
世界,在一瞬間寧靜下來。
就連已經存在了將近千年的純血統犬族,也不由得放輕呼吸。但,和母親的一臉詫異不同,銀發白衣的男子在短暫呆愣後,迅速把手搭上了懸掛在座椅側面的天生牙。
被兒子的動作驚醒,貴婦急忙舉起手制止了他的殺意。
柳眉輕輕蹩起,她謹慎的舉高雙手,緩慢攏住原本垂掛在自己胸前,卻突然間漂浮起來的冥道石。沒有什麼污濁氣息,圓形石盤一如既往的散發著那種異空間特有的靜謐感。
純黑色石面光滑平整,如果不仔細觀察,根本無法發現邊緣的破損。
這是一處很微小的殘缺,不規整龜裂昭示出有兩塊碎片脫離了本體。
其中一枚落在被喚作奈落的半妖手中,據說嵌入到了一只妖狼腿內,至今還沒有取出;另外一塊,則被她親手推進那小女孩佩戴在耳垂上的冰藍水晶裡,以便讓女孩的靈力能夠與冥道石同調,並作為媒介淨化不小心被污染的黑色神器。
純黑色玉石安靜臥於柔軟手心,並泛起幽幽玄色光暈。母親心頭湧上不祥的悸動,微微眯起了赤金色眼眸。
這代表什麼……
冥道石並非是亂世中誕生的器物,就自身而言它與現世紛亂毫無瓜葛。
是什麼讓它如此亢奮?
不,
與其說是亢奮,不如說是急切想到什麼地方去……
想,到它碎裂出的那兩塊碎片處去麼?
就在方才,母親問他是否有想要保護的東西同時,安靜懸掛在女子胸前的冥道石突然騰空而起。突如其來的情況,即便是殺生丸,短時間內也沒做出准確判斷,只是下意識以為很危險。
不過,待情緒穩定以後再觀察,那石塊似乎並沒攜帶著殺意或閥氣。
放松了一下肩膀力量,殺生丸將已抽出多半的天生牙推回刀鞘,看來是他多心了。
頭腦裡還在考慮要不要說點什麼,一個巴掌大的物體突然向他面門飛來。銀發男子再次吃了一驚,轉手將其接住。
擲出這物體的人不理會兒子有些惱火的怒視,指著大殿正門激動低吼:
「快走,去找她!」
詫異打量母親一番,殺生丸把注意集中到剛才丟給他的物體上。
居然,是冥道石?
「干什麼?」
這東西在父親交於母親保管後,她不論發生什麼事都不曾離身,小心謹慎以至於幾乎沒被別人碰觸過……現在干嗎突然丟給他?
銀發女子忽得從王座上站起,有些氣急敗壞的撥開後殿前重重紗帳,取來上殿時殺生丸換下的鎧甲。
一邊將這副輕裝戰甲推進兒子懷裡,嬌美女子緊張的不住呢喃:
「冥道石是與世無爭的神器,和那些雜碎們爭奪的亂世之源不同,它不會為世間任何事情而改變。唯一能夠影響它的,只有它自己而已。」
看似矛盾的言語,卻讓殺生丸心頭一緊。
不會受外界影響而改變,只接受自己的情緒波動……
難道是擁有冥道石碎片,並且與這冥界通道同調的她發生了什麼!?
災難,
就這麼毫無預計的降臨……
指尖溫熱,被浸透的下身卻感到寒冷。
跪坐於這山中清澗裡,戈薇的下半身此時已經全部濕透。由於浸過水,衣物沉重貼在皮膚上,讓她很不舒服。
身為人類,有身為人類的好處……
七情六欲,縱然不能說全都是好的,至少跳動在胸腔裡的一顆心髒火熱而溫暖,知冷知熱。人情世故,爾虞我詐,真誠忠正,我們感知得很清楚。
而這就是生命,酸甜苦辣,就是一路堅強走下去的證據。
日暮戈薇覺得今生能夠投胎成一個人類,很幸運。
她熱愛生命,感知一切活著的證據並悉心保存,同時作為她身為人的證據而感激著。熱愛生命,所以曾經為奈落放棄人類身份,偏要變成妖怪這件事感到不解。
如果是人類就好了,每每交戰過後,戈薇總會如此思量。
可現在,
她第一次,為自己,為人類形態的奈落感到不甘。
如果,是妖怪就好了……
「他死了~」
撥弄著鬢角的絲縷青絲,神樂幽幽吐出殘酷現實。沒有抬頭,但女孩重重顫抖一下,將懷裡人抱得更緊了些。
如果,是妖怪就好了……
如果是妖怪,哪怕受到比這更重的傷,也不會死掉……
大滴淚水安靜砸上奈落依舊溫熱的面龐,戈薇無法承受的蜷起身子。直到最後一刻,直到他衝到她前面,用身體截住風刃和刀刃這一刻。
她才真的體味到,他不是他。
他,真的不是奈落,
而是她的同伴。
指尖溫熱,紅得刺眼。
「你們,想做什麼?」
男子很沉重,就算戈薇用盡全身力氣,也只能讓他倚靠著自己,勉強維持站立。一個踉蹌不穩,女孩抱著奈落後退了好幾步。
一絲復雜情緒飛快掠過神樂紅色眼眸,但轉瞬即逝。性格張揚的白衣少年冷笑著靠近獵物,指著不知為何偏要讓那男子屍體保持站立姿態的女孩開口:
「你,要活著帶走。他,就算是屍體也沒關系,一並帶回!」
涓涓清流,從腳邊淌過,緩慢而安逸。抱著奈落已經毫無知覺的軀體,因為不穩戈薇又向後退了幾步。崖頂的清風中,女孩抬起頭,任由濃密黑發飛揚而起。
從河流主干分出的溫柔流水,和著身旁人殷紅血液一起流淌。
她突然微笑起來,最後在心底感嘆一次四年來累積的堅強與勇敢原來已經如此強大。
「雲母,擋一下他們,然後馬上逃走。」
最後一條冷靜到恐怖的命令清朗下達,米色貓妖絕望嘶吼一聲,向察覺出女孩意圖的襲擊者衝去。
向後撤出最後一步,失重感驟然加劇的同時,戈薇平行視線內已不是那兩個白衣妖怪惶恐的神色。最後一瞥,女孩從神樂那復雜表情裡,明白到其實這美艷女子早已知曉了自己的意向,只是沒有道破而已。
你還是對我放水了呢……
微笑著,戈薇以欣賞目光凝視蔚藍天穹。
最後,
墜入深淵。
第七十九章 逢魔時刻
清脆崩裂聲沒有先兆的突然響起,讓正在打掃房間的婦人嚇了一跳,手中吸塵器把柄險些落地。
擔憂環視了一下整齊和室,這位典型的家庭主婦最後把視線落於矮桌上的古樸茶杯。按下電器的關閉按鈕,她慢慢走到桌旁,拿起杯子仔細察看。
「啊,好不吉利……」
草綠色瓷質茶杯的杯口,不知怎的裂開了一道細細裂縫……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晴朗的白日,平地上莫名掠過一道旋風,急速衝出數百米遠後又瞬間折回。漩渦狀風柱隨著動作停止頃刻間散去,一只年輕的妖狼站原地大聲咆哮:
「你們兩個!!動作快點!!」
無人響應,過了好一會兒,才從遠方狼狽跑來兩個身影。鋼牙皺起眉,看著自己兩個隨從有氣無力的『爬』至身前,怨聲四起。
「太,太,太過分了……居然要跑這麼遠……」
「我說,鋼牙……你,你想跑通這片平原麼……」
根本懶得回答,被問的人只是把嘴一撇便繼續上路。留下兩只狼面面相覷,呆愣片刻後長嘆一聲,勉強提起自己灌鉛般的雙腿繼續跑路。
他們原本是在追逐奈落氣息,不料途中鋼牙突然調轉方向狂奔。速度之快,以至於眨眼間便從視野內消失不見。
多少已經習慣少主這毛躁脾氣,銀角和白太一聲未吭跟了上去。
一路從妖狼族領地跑到人類活動區域,中間只有像剛才那樣短暫的休息。不僅是銀角白太,如此強度的行進讓鋼牙也有些吃不消。
為何要如此狂奔?
究竟要去何方?
鋼牙也不知道,只是心底有一個聲音讓他必須到達某個地點……
一道炫目白影突然從身側晃過,比這年輕妖狼族首領來的還要急切萬分。翡翠色瞳孔詫異的微微收縮,幾乎是下意識,鋼牙向那個超過他的身影吼道:
「等等!」
殺生丸猶豫了一下,停下腳步回首望向身後。
一時間無人開口,只有那白衣男子逐漸顯現出了不耐煩神色。
為自己的魯莽懊惱不已,鋼牙發現當這個平常不怎麼接觸的高傲妖怪真的停下時,他根本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倒是殺生丸,垂下他金色眼眸,目光掃過妖狼結實的雙腿,低低詢問:
「你,要去哪裡?」
沒料到對方會在自己之前開口,鋼牙慌亂中努力整理思緒。
「我……」
要到,戈薇身旁去……
日暮戈薇,已經死去了麼?
睜開眼的一瞬間,一片黑暗,
什麼都看不到,聽不到,感覺不到……
一瞬光陰,卻漫長的,好像這之前的四年一樣……
女孩的意識迷迷糊糊,徒勞的伸手想抓住什麼,卻根本連自己的手也看不清晰。
從懸頂墜落的漫長折磨結束了麼?
身體已經在砸入潭水的一瞬間,被強大衝擊粉碎了麼?
死去了麼?
到達冥府了麼?
已經,不需要再期待什麼留戀什麼懷念什麼失去什麼……
記掛著什麼了麼?
就這樣,結束了?
黑暗中,她這樣問著自己,一遍又一遍,不斷詢問。
卻無法回答。
說不清,是頭在痛還是靈魂在痛,也不知道身體是在痛還是神經已經麻木。從懸崖跳下後,相當一段時間,戈薇的平行視野內是一片蔚藍天空。
美麗的色澤,純粹得讓人想哭。
下落的重力讓她扯不住身旁人僵直手臂,奈落毫無知覺的身體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拽著一般,讓她用盡全身力氣也無法免去被分開的命運。
分開,所以她不知道是他先落入深淵,還是她早一步砸破水面。
就連死去,也要孤孤單單的麼?
就像最後看到的那片藍,好美,卻也好孤單。
反倒是這一片黑暗,讓她能感到安心。
單純的黑暗並不可怕,
甚至,是溫柔的。
沒有光的刺目審視,沒有光的張揚溫度。
一切都回到最原始的色澤裡,一切都被包裹在無盡的寬容之中。
如此單純而安靜的黑暗,
卻再也感覺不到那個人平穩的呼吸,跳動的脈搏。
「居然,真的跳下去了。」
清風中,面容嬌艷的女子站立在濕滑青岩上,俯瞰萬丈下的碧綠潭水。和她的閑逸截然相反,不遠處的白衣少年甚至有些惱羞成怒。
欺凌刀刃不斷襲向岩石,將其粉碎後撒入風裡。
「愚蠢至極!」
發泄般將長柄刀胡亂揮舞,白童子氣急敗壞的把怒氣撒在了懸崖頂端的荒石上。他怎麼也想不到,那個女人居然真的跳了下去,還是扯著那人類形態的奈落一起跳下去!
這樣要他們怎麼和那個可怕的半妖交待!?
大概是覺得這種向死物發泄的舉動有些幼稚,神樂冷笑。張張嘴想說點什麼,諷刺話語卻在看到來人後,生咽回肚裡。
「真是讓我失望啊,這麼點事情三個人一起都做不好……」
將妖化手臂卷住的物體隨意丟向地面,黑發紅眸的高大男子打量著自己三個半身,後者全部心虛的避開了他的視線。眨動幾下眼睛,神樂將注意集中在了奈落帶來的東西上,濕淋淋的似乎剛從水中撈起。
黑發,素色和服……
居然是那已經死去的,人類形態的奈落!?
「你要他做什麼?他已經死了。」
由於屍體是俯臥狀態,看不清楚。白童子走上前,用腳將沉重軀體翻成仰躺。被浸濕的黑發貼上蒼白面頰,無血色的薄唇緊緊抿住,失去了一切生氣……的確是那個奈落沒錯。
瞥一眼半妖已經恢復原狀的手臂,少年感到有些奇怪:
「那個女孩呢?為什麼沒把她一起撈上來?」
專著凝視著自己抬到面前的手,奈落將修長手指握成拳,再慢慢松開,隨後垂下胳膊,走到白童子身旁站定。合緊的衣領突然大敞開來,從半妖胸口處衍生出數條假足,揮舞著不斷伸長,並在觸及到地面那具男子軀體後立刻將其卷住。
少年的面色稍稍有些改變……奈落,是准備將已經死去的男子吸收回自己體內……
仿佛能夠從這駭人場面上窺伺到自己的未來,三個妖怪的神色都稱不上自在。
假足依然在慢慢卷裹著地面上的軀體,從身後湧來的清冷氣流卻開始摻雜進另外兩股妖氣。沒有停下動作,奈落只是在風中抬高頭顱。
「神樂!」
從天而降的青藍色劍氣襲上女子張開的結界表面,摩擦出絢爛光華。另外一邊,在被凌厲爪風抓傷之前,少年已經早一步來到鏡妖身旁打開了屏障。
這時,奈落剛好將自己人類半身全部吸收回體內,恢復了正常形態。整理好零亂領口,他轉身面向來者而立。
「真是意外的組合……不過,不管你們想救誰,都遲了一步。」
習慣性挑起一邊嘴角,隨著結界不斷升上半空,男子悠然指向懸崖。
「她,在下面。」
第八十章 沉默的距離
指尖溫熱,紅得刺眼。
溫暖水流順著指尖流向手腕,輕巧轉彎後安靜滴落,回到曾盛裝自己的木盆裡。干淨水滴砸破水面時,帶起圈圈漣漪不斷撞向木質盆壁。
不等這輕柔晃動恢復平靜,纖細白皙的手已經再次按進了有些燙人的熱水中。
捧著干燥手巾站立在一旁的彌勒幾次開口想說什麼,但所有衝動都在皺皺眉頭後被壓抑下去。到頭來,也只是安靜站在一旁,看著眼前黑發黑眸的年輕女子,一次次清洗她發白的雙手。
空氣靜謐,陽光從格窗進入室內,在地面無聲描繪斑駁光影;
流轉水光,像極了那日從萬丈懸崖上砸落的億萬光河。
四周很靜,
只有水聲潺潺。
「抱歉哦,讓你站了這麼久。」
悅耳中音沒有絲毫預兆的突然響起,讓沉思中的法師錯愕片刻,毫無反應。呆愣了好一會兒,才慌忙調整視線,看清了身前女子略帶些疲倦的笑容。
將手裡手巾送上前,彌勒微笑著開口:
「等你把手洗干淨真是項艱巨任務啊,難怪珊瑚一定要我跟著。」
時間臨近正午,日暮戈薇自清晨醒來後到方才,一直在用清水衝洗自己的雙手……一次又一次不斷清洗,再一次次抬到眼前審視。
仿佛,是要洗掉記憶一般的清洗著……
俊朗法師一派輕松的活動肩膀,同時有些無奈的看到,窗外不遠處的廚房已經冒出了炊煙。兩步走到門口,推門瞬間彌勒不忘回身向戈薇眨眨眼睛:
「現在我得直接到廚房幫忙了……對了,他在村口!」
玫瑰色嘴角浮起溫和笑意,在這笑容中,木門砰然關閉。四周很靜,唯有氣流揚起無數塵埃,在陽光下悠然飛舞……
彎曲嘴角逐漸僵硬,最終,戈薇痛苦的闔上了純黑色眼眸,慢慢蹲下身並蜷縮成一團。
涓涓清流,從旁邊淌過,緩慢而安逸;
水,
從身旁流過,流過為支撐身體而撐於地面的手背,
淌過指尖,觸感冰涼……
合著殷紅液體一起,
墜入深淵。
「他死了……」
日暮戈薇,來自五百年後的20歲年輕人類。沒有經歷過戰亂,沒有目睹過天災,甚至在她誕生時,連困擾日本很久的泡沫經濟時代也已經進入了尾聲。
死亡對於她來講,就好像睡眠一樣。
有時是在臥榻裡,有時是在榻榻米上,更多時候,是在醫院白色的天花板下。皮膚干乾的老者安詳仰臥,彌留之際接受血親苦苦挽留的淚水,真摯的祈禱與懷念。
雖然流離失所的人橫死街頭事件每天都會發生,但至少她所路過的『死亡』,無一不是在溫暖中永恆長眠罷了。
日暮戈薇不知道,也許是無法承受,
這樣死去……
就在她的眼前生生消失,沒有痕跡,找不到存在過的哪怕一絲證據……
當時,若是一起就此停住時間腳步,或許這個女孩還會好過一點。可偏偏她卻獨自存活下來,背負著強行附加在己身上的情與義。
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氧氣在肺部與血液的融合,似乎都在瘋狂叫囂:
他死了!
為你死了……
指尖溫熱,紅得刺眼,屬於那個黑發紅眸男子的血液就這麼凝固在手指上!璀璨紅色連同記憶一起縫進她的靈魂,永遠洗不掉,洗不褪。
寂靜中,突然傳來木門開啟的吱嘎聲,清涼空氣隨著門扉敞開而湧入室內。不理會來者是誰,為何而來,女孩啜泣的音量終於因為抑制不住而變大。
沒有什麼是永恆不變的,
一旦存在就注定某一天的改變……
撕心裂肺的哭聲不斷向佇立在門口的殺生丸傳達某種絕望和不確定。握在門把上的修長手指一再收緊,昭示出主人同樣激烈的情緒。
在這個銀發犬妖離開那華美宮邸時,他美貌的母親曾這樣詢問:
「殺生丸,你想要的結局是怎樣的?」
當時的他無法回答,雖然現在也一樣給不出答案,但至少……
不是這樣。
細長金眸掃向屋中央蜷縮成一團,並放聲大哭的人類女子。
一個沉默的距離。
第八十章 一波又起(上)
啪嗒……
又一團銀白雪塊從屋檐毫無預兆的墜下,跌進了濕潤泥土。很快,這白色精靈就會隨著陽光的逐漸熱烈而開始融化,浸入大地深處。
日本的春天,也會隨著地面的逐漸濕滑安靜到來。
腐朽木板晃動時發出的吱嘎聲擾亂了珊瑚的集中力,放下手裡剛進行了三分之一的針線活,她扶著床沿坐起來。起身同時,不忘順手拽起方才自肩頭滑落的外套,重新披在身上。
空氣依舊冰冷,破舊門扉擋不住那些頑皮的氣流,只好任憑它們順著自己身體兩側的縫隙溜進屋子。
今年的春天似乎來的特別晚,就算眼看著白晝一天天變長,但那無精打采的陽光卻絲毫無法傳達出嚴冬已去的喜悅。
「珊瑚?我進來了!」
悅耳女聲毫無預兆的響起在門外,伴隨著木門被推開的雜音。門裡人急忙收回自己紛飛的思緒,等她抬眼觀望時來客已經微笑站在了床邊。
發現珊瑚一臉不解的打量自己身後的裂空牙和手裡提著的東西,戈薇淺淺一笑後將箭筒平放在床尾。習慣性坐在了女友身旁的床沿,女孩順手拿起年輕婦人剛放下不久的布料嗔怪埋怨起來:
「啊~不是要你最近不要做這些勞神的事情麼?」
「可這樣整天躺著實在很無聊啊。」
伸手拿回小小布片,珊瑚指了指日暮戈薇背著的武器;將近一人高的白色長弓,威力驚人總是被主人不離身的攜帶。不過,在這樣一個平和的村莊裡,拎著這麼一件物什似乎有些過於招搖了。
「你背著它做什麼?」
隔著被子,昔日英姿颯爽的軀魔師踢了踢就放在腳邊的箭筒:
「還帶了箭筒一起出來。」
「剛剛拜托桔梗幫我打理了一下裂空牙,這筒箭是她送我的。」
小心抽出一支筆直長箭,握在纖細指間輕盈把玩,戈薇不再言語,只是純黑色眼眸被微微眯起……
光陰之河緩緩流動,盡管一路上布滿荊棘,跌跌撞撞,她還是走了過來……昔日根本無法碰觸的神器,此刻就盈握在細膩掌心。只要她願意,不管何時何地破魔矢將會按照她的意願破空而出……
終於可以小聲告訴自己,
已經,變得強大了麼?
如果真是這樣,為何,他還會在自己面前死去呢?
感受到好友關切的凝視,日暮戈薇送出溫暖笑容好讓對方安心。伸出空著的一只手,將蓋到珊瑚腰際的被子小心向上拉了拉。不經意間擦過高高隆起的腹部,盡管只有一剎那,戈薇卻恍惚感受到了全新生命的脈搏……
單純到純粹的感動貫穿了這個黑發黑眸的年輕女子,碰觸的霎那,仿佛整個靈魂都被淨化了一般。
「吶,不只是你的爸爸媽媽哦……我也,會保護你的。」
俯下身子,她認真的如是說道。
光陰之河緩緩流動,盡管一路上布滿荊棘,跌跌撞撞,她還是走了過來……游走於時空的夾縫,穿梭於數個世紀的時間之中。而在這樣充滿傳說般色彩的生命裡,她又是作為什麼一路走來的呢?
光明與黑暗……
你走的道路究竟屬於哪個?
淨化世間一切的巫女?
抑或者,執著堅持錯誤的普通人類?
過去與未來……
你所守護的,是哪個?
四年之前?
抑或者,四年之後?
告訴我,戈薇……
你,要哪個?
「戈薇……?」
遲疑著,珊瑚輕輕動了動嘴唇,擠出單調音節。周遭空氣突然凝固不動,她無法解釋此刻心頭突然湧起的恐懼感究竟來自何方……但突然沉默下來的日暮戈薇,也的的確確讓她深感不安。
劉海在白皙面孔上留下整片陰影,直到這年輕女孩再次抬高頭顱時,珊瑚才發現戈薇本該毫無瑕色的黑眸中,竟泛起了炫目的藍色光華。
屬於巫女神聖淨化之力的色澤,由破魔矢所夾帶的耀眼光芒;
無比聖潔,同時也冷酷到極致的藍色光暈。
不管最後到底選擇了什麼,
有些事情即便一切被顛覆也無法改變……
日暮戈薇,
你,是侍奉神明的人。
是淨化一切,將一切引入正確軌道的
巫女。
所以……
「那個孩子……不能讓他被生下來…
第八十三章 一波又起(下)
無所事事的擺弄著刀鞘,銀發的半妖少年鮮有的,在認真思量著什麼事情。
不久之前,他和桔梗離開犬族領地一路東行,回到了四年前曾經穿梭的密林中。盡管之前戰爭損耗的元氣還未恢復,但他們還是試著尋找,並希望能夠依靠殘留下的什麼蛛絲馬跡,翻出奈落的藏身之處。
結果,是有些理所當然的一無所獲。
這樣看來,實在是與四年前沒什麼區別……
所以,他和她回到了村落;
然後,再次見到了她和他。
轉手將鐵碎牙別回腰帶,犬夜叉突然向後倒去。待後背接觸到那粗壯樹干疙瘩的表面後,隨即選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躺平。
平行視野內的景像不再是辛勤勞作的人類……明媚藍天中,幾朵浮雲正悠然向山坳方向漂蕩……
我不在的時候,
你來照顧她……
清雅低沉的聲線混雜在沙沙作響的葉鳴中,模模糊糊有些分辨不清晰。
留下這句話的人結束最後一個發音時,停頓了片刻;張張嘴似乎想補充些什麼,卻終究沒再說話。只是抬起赤金色眼眸,帶著些許不知所措的神情望了望桔梗的住處。
轉身離去。
那時,
戈薇正在拜托桔梗,幫她調整裂空牙因為頻繁使用而有些松動的弓弦。
切~!你自己留在戈薇身旁不比我來得奏效!?
少年氣惱的翻了個身,在心裡憤憤抱怨。殊不知自身的這種潛意識,實際上已經肯定了兄長強於自己,和……她已經不再屬於自己的事實。
就算總在任性推拒,但連犬夜叉自己可能也沒有意識到。他已經默認了四年之後的現在,以及這四年中發生的一切……
不可替代。
感覺,殺生丸那家伙像是在逃跑呢。
把玩著剛剛飄落於鼻尖的樹葉,他微微皺起眉頭。銀色發絲柔軟垂蕩在空氣中,折射出無數光點,讓人目眩。
就像是在逃避一般,曾經不可一世的純血統妖怪,就那樣以回去交還冥道石為借口匆匆離開村落;日暮戈薇也好像是不敢面對什麼事情,帶著那樣空虛的眼神微笑。
誰都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只字不提,只是靜靜等待時間撫平一切。
前一刻還在恍恍惚惚的思索著什麼,突然揉進風中的氣味卻讓半妖驟然撐大雙眼。
被充斥在鼻腔內的血腥氣味驚得突然起身,犬夜叉根本無暇去想發生了什麼,本能的繃緊全身每一塊肌肉衝向氣味的發源處。
屬於珊瑚和彌勒的小小木屋,
卻是戈薇血液的腥甜……
不要出事啊!
不管殺生丸他有沒有拜托,我也會保護你的!
所以……不要出事啊……
急速衝到房前,幾乎是同時,從屋內衝出一個纖弱身影猛地撞開了犬夜叉。
「攔住戈薇啊!」
珊瑚帶著哭腔的喊叫撞得他耳膜發痛,開啟的門扉後面湧出更加濃郁的血腥,但這些黏稠液體全部來自那黑發黑眸女孩的柔軟血管……
再次調轉方向,少年追了上去。
聽到妻子凄厲的哭喊,彌勒丟下剛剛提到水井一半深度的水桶奔回家中。不等淚流滿面的珊瑚開口,慌忙抓過她顫抖的身體仔細察看起來。
柔軟床榻上,刺目的攤開偌大一片鮮紅。
「不是我……不是我……是戈薇……」
看到丈夫,多少讓年輕婦人激烈的情緒得到緩和,扶著彌勒的手臂做過幾次深深呼吸後,珊瑚才勉強開口:
「她,突然變了個人……說我們的孩子是不能生下來的……可是,可是……」
瞥到被褥上逐漸冷卻變深的色澤,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再次決堤。
「可她卻傷了自己……就用桔梗,給她的箭……」
刺穿了手背?
怎麼搞的,為什麼會受這麼嚴重的傷!
一路跟隨在女孩之後,犬夜叉吃驚發現自己竟然跟不上一個人類女子的腳力。而且戈薇整個人冷漠得詭異,仔細看左手似乎被什麼利器殘忍穿透,血流不止。
這不是她能忍受的傷……為何毫無反應!?
那疾馳的身軀沒有泛起污濁妖氣,卻仿佛受到了神明的加持般潔淨。
甚至,
褪去了人的氣息。…」
第八十四章 四魂重現(上)
四年之前的她,是一名只有15歲,卻盡職盡責到近乎頑固的巫女。每天每天,只要存在於這個五百年前的世界,她的工作便是淨化那些不潔之物。
繼承了那位生活在更遙遠年代,臨死前創造出四魂之玉巫女的遺志。懷抱著單純到愚蠢的願望,
微笑、
哭泣、
戰鬥、
逃避。
在神明看護下,
慢慢成長。
日暮,
這個古老平和的姓氏。自它作為神官姓名存在的那一刻起,便決定了凡是誕生在其庇護下的子孫,無不例外的,被同一個身份加持。
日暮戈薇,
侍奉神明之人。
是淨化一切,將一切引入正確軌道的巫女。
就算四年之前,某個痴情女子剎那間的執念讓命運之輪整個偏離了原有方向。光陰自那時起便以錯誤方式,緩緩流過一千多個日夜……
錯誤的一千多個日夜,不該存在的一千多個日夜。
「戈薇!」
長嘯聲劃破青色天穹,驚得那些剛剛結束北遷,正愜意休息的候鳥再次慌張衝上高空。可惜,被叫人毫無反應,任憑奔跑時帶起的清冷氣流揚起縷縷青絲,空氣中糾纏不清。
追趕中,犬夜叉狠狠踩上一條橫在山崖間的斷木。力道之大,以至於那腐朽木材應聲斷裂。望著紛紛下落的碎屑,半妖略微遲疑了一下,瞬間抄起一塊半人高的斷木。
斟酌著力道,向那年輕人類女子擲去。
千萬不要傷到她啊……
一面加緊步伐,少年用目光緊緊鎖住飛馳在半空中的木塊。
只要,稍稍絆住戈薇的步子就好了……
千萬,千萬不要傷到她……
耳邊呼嘯的風聲中,突然隱約混雜進低低呢喃。哀怨的聲線,讓犬夜叉也不禁微微皺眉……
我,到底……
不遠處,纖弱女子猛然回身,飛揚的劉海下,蒼藍色瞳孔默然而冰冷。在斷木撞擊軀體的前一刻,手掌翻轉,日暮戈薇正面停住了半妖丟出的朽木,並穩穩托於指尖。動作輕巧,仿佛先前飛向她的只是一片羽毛而已。
驚異於女孩居然能夠單手阻擋正在飛馳的重物,雖然依舊沒有感受到任何不祥妖氣,銀發半妖還是下意識將手搭上了鐵碎牙。
一時間無人動彈,只有輕輕氣流從兩人面前掃過。
不知僵持了多久,半妖視野內突然出現一塊腐木並飛速放大。
抽刀,斬下,流暢動作用時不過一秒,情勢驟然卻變得緊張,少年盯著眼前不斷下落的木屑低聲咒罵。
該死……怎麼會這麼快!?
揮出的長刀還未抽回,那輕輕氣息已來到身後。意外沒有受到致命攻擊,待犬夜叉轉身,迎上了巫女那冰魄般的瞳孔。
四周空氣以一種不自然的姿態扭曲,以容納這黑發女子突然迸發出的純淨靈力。過分潔淨的氛圍讓擁有妖怪血統的少年渾身不自在,戈薇此刻蒼藍色的雙眸讓他更加不安……
半晌,他勉強張張口,率先打破沉默:
「戈薇……你,還好麼?」
沒有回答,女子只是牽動起玫瑰色嘴角,微笑著緩緩抬起指尖,指向此刻站立的頑石之下。
這時,犬夜叉才察覺到他們竟一路飛馳到如此遙遠的地方……
自西犬族領地邊緣的山上流下,徑自向東漫越過關東平原,在東京灣處注入大海;
因為山高谷深,盡管水量充沛,一路奔騰入海卻鮮為人知;
在未來短短五個世紀內,便會從日本版圖上徹底消失;
水流湍急,卻泛著如同孔雀羽毛一般的明艷藍色。
河川,也由此得名,
孔雀川。
俯視站立的巨石之下,和孔雀瓴羽同色的河水凍結成晶體在春日陽光下熠熠生輝,絲毫沒有融化的跡像。隨著高度的增加,氣溫一直維持在冰點左右。
這裡,是孔雀川河谷最深處,冰蒲菖唯一開放與衰敗的地方,
蒲菖花谷。
在昔日同伴驚詫的注視中,被喚作日暮戈薇的女子冷然開口:
「作為侍奉申明的巫女,一切錯誤……
「都由我來糾正……」
還沒來得及消化女孩的話語,半妖耳畔傳來了冰體碎裂的聲響。另一個矮小身影出現在孔雀川冰面,隨即靈敏騰越到他和她之間,面對黑發女子恭敬跪拜。
微微撐大西國犬妖特有的赤金色瞳孔,犬夜叉喃喃道出了來人名字。
「琥珀……」
第八十五章 四魂重現(下)
料峭春寒,
雖然天上那輪並不怎麼耀眼的太陽近日勉強融化了大部分積雪,可與往年相比,現在這種天氣實在太過清冷。加上戰爭剛過,和著還未重整完畢的殘破宮邸,更顯凄涼。
隨手打發掉一直跟在身後的參知政事們,確認好四下的確無『妖』之後,已經保持同一表情超過兩個時辰的婦人,突然大力揉起自己的臉頰,滿頭細釵也順手拔下了好幾支。仿佛是被自己冗雜的裝飾所激怒,西犬族目前的代理族長懊惱扯掉了更多和飾,並將其統統丟到地上,伴隨口裡念念有詞。
她太過專注於情緒上的煩躁,殊不知,自己這種千年難見的失態行徑已經被自家兒子全程納入眼底。
十幾步開外,殺生丸沒有任何表示,只是安靜站在原地,等待母親逐漸平靜下來……因為即便是他,也還清楚記得:多少年之前,當父親將冥道石交給母親保管時,這個生下來就身份高貴,天生就擁有純正而強大血統,被力量和地位驅使而有些惡質任性的女人;
那一刻,所露出的表情。
幾個世紀的光陰就這麼倉促流過了,縱然她丟棄了多少衣飾多少器物,縱然兒子那極端厭惡被束縛的性格根本就是拜她這個母親的遺傳所賜……她,還是選擇留了下來。
留在這片高原,守著那個愛上別人為別人而死的夫君留下的領土與族人,守著他交給她的冥道石。
日升日落,月圓月缺。
不曾離去。
不管是她,還是冥道石。
母親在接過殺生丸送還給自己的玉石時,表情有了瞬間放松。但,僅僅是一剎那而已。
黑色玉器剛松松被她捏在掌心,纏繞在他手腕上的珠鏈還沒來得及松脫,方才已經失過一次態的貴婦突然再次儀態盡失的咆哮起來:
「……你現在跑回來做什麼!?」
無法跟上眼前人的思維,年輕犬妖雖然非常不喜歡,卻也只能愣在原地。放開還沒握熱的冥道石,母親難以遏制自己愈發激烈的怒氣,氣急敗壞的下達驅逐令:
「冥道石變得如此渾濁,你居然跑了回來??殺生丸,你到底要把那小丫頭一個人丟下幾次才罷休!?」
深吸一口氣,已經快要失去理智的女人拼命揉捏著一對幾乎要長成一條的柳眉。她和先王都不是愚笨之輩,為什麼會生出這麼一個缺心眼可是偏又看不出來的兒子?
「回你該呆的人身邊去!不然就永遠別讓我在這裡看到你!!」
目送有些慌亂的背影消失在雲端,為娘的重重嘆了口氣:夠了、真的夠了,希望,這是最後一次。已經,沒有力量和硬度再承受更多的事故了。
其實早在四年前,就有過犬夜叉和日暮戈薇對峙的狀況發生。只不過那時候,他滿心思量的都是如何讓少女擺脫控制,沒有其他空閑去考慮別的。然而,當時間界限後延到四年之後的此刻,盡管流淌於空氣中的氣流冷得讓人心悸;
在如此低溫之下,犬夜叉卻發覺自己的冷汗正一點一點浸透裡衣。
如果出於本能來做最優判斷。
此刻,他應認真打算的,不該是如何迎戰,而是如何活著從她面前褪開才對吧。
眨了眨被冷風吹得發痛的眼眸,注視著身前那外觀上沒有絲毫改變的少年,看他首先端起架勢。萬般無奈下,紅衣的他相應抽出了鐵碎牙。兵刃相向,金色瞳孔卻反向微微移動,視線掃過了稍遠一些的人類女子。
保持絕對的靜默站立在那兒,仿佛眼前人之間發生怎樣的衝突都與她無關一般……
犬夜叉很想問點什麼,剛張開嘴卻看到琥珀已經衝了過來。踏入有效攻擊範圍的瞬間,少年擲出了慣用的鐮刀。
氣勢洶洶,毫不留情。
即便如此,終究是一個資歷青澀的驅魔師,應付他犬夜叉綽綽有余。側身,同時向斜後方撤出一步,躲開來勢凶猛的利刃,順便抬起左手以手刀劈向少年後頸。
丟下陷入昏迷的琥珀不理,他正式站在了她面前。
這次的狀況似乎不妙呢。
攥緊刀柄,半妖繃緊全身每一塊肌肉每一根神經,密切關注著女孩每個動作。
這次,日暮戈薇並沒有被誰強行控制住行動力。
她現在的所作所為,同以往一樣,都出自這20歲年輕人類女子自己的意志。只不過,此刻引領她全部意識思想的……是體內那流淌了數個世紀的,侍神者血統。
侍奉神明的人,大多討厭血腥和殺戮,戰鬥也是迫不得已。
她本不想動武,是他在片刻之前,提出了就算用武力也要帶他們回去。
皺起眉,她向前邁了幾步,站定。
看著雙眸泛起和破魔矢相同色澤的戈薇,犬夜叉心情很是復雜。釋放出鐵碎牙的妖力包裹住刀刃,這把牙刀特有的幾種奧義流,便以不同妖氣漩渦的形式出現在刀身上。
心情很復雜,
因為他無法理解她所說的話:
「我。日暮戈薇,是為侍奉神明而誕生的巫女。我的使命,便是淨化一切不潔之物,否定並抹殺一切錯誤存在。」
「四年之前,命運之輪脫離了原有軌道,任意造就了迄今為止不該存在的四年歷史……」
「這個錯誤,將由巫女去彌補。」
不間斷的釋放出比桔梗更加純淨的靈力,這讓半妖險些被解除妖化。
「我要讓時間倒回到那一刻……讓命運與歷史回歸正規……」
白皙手指輕巧扯開衣領,然後探進摸索。當手掌再次平攤開時,犬夜叉倒吸了一口冷氣,頭腦中一根被隱藏得很好的弦突然上緊,隨時都有崩壞可能。
「依靠,它的力量。」
完整的珠玉躺在柔軟手心,
完整的四魂之玉。
第八十六章 回憶之章
去年夏天的時候,她回到了這裡。
放棄了空調冷飲、沙灘比基尼,以及一切可以在夏天享受的現代文明,回到了四年前棄她於不顧的戰國。雖然中間交錯著誤會和感情,無法追究對錯和責任,但她被食骨井拒絕了四年也是不爭事實。
她為何會回來?
翠子虛無的召喚是一方面,更多是為了賭一口氣。直到最後也不肯給予一個結局給她的世界,到頭來還是需要她的介入。可笑之至,擺擺手,她盤算著這次定要走一條自己的路。
而之後的事實說明,
日暮戈薇的確這麼做了,也的確真的做到了。
「我想,翠子當初不惜再次打通那口井把戈薇召喚回來,可能是以為她會繼續追隨那枚玉……」姿勢別扭的騎在阿哞背上,桔梗不安中死死抓住韁繩末端。
沒辦法,犬夜叉跟著戈薇衝出去了,她當然不指望『兄長大人』能『背』她,此行又必須要去必須及時去……縱然她桔梗作為巫女的聲望遍及所有神社寺院,可區區人類的腳力怎麼算也不能和妖怪相提並論。
進退維谷之際,及腰高的小女孩偷偷塞了一條韁繩過來。
估計翠子沒有料到,戈薇居然扭頭跟著你走了……
徹底穩住身子後,桔梗偏頭打量一直都沒有開口的純血統犬妖。和犬夜叉完全兩種性質的氣息,作為一名曾經相當稱職的巫女,她多多少少有些不適應殺生丸如此濃烈的純粹妖氣。
沒有再開口,桔梗把目光投向遠處的山谷。
就在這時,無法解釋的悸動突然在這個女人的胸口激蕩起來,而這感應早在半個多世紀前就已經被她所熟知。巫女的臉色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終究,還是來了。
早就做好了准備,早就預知到了它的發生,但當這一刻真正來臨時,還是會讓曾經經歷過的人感到惶恐與無助。
將領口緊緊抓在手裡,一向沉靜的她兀自提高了音量,微微發抖:
「殺生丸!四魂之玉在那邊出現了,戈薇也在那裡……奈落一定……得快點趕過去!」
聲音順風傳到耳畔,聽得真切。沒有馬上回應,殺生丸低頭看了看手心裡的冥道石,原本澄清的玉體污濁一片。雖然以往它給人的感覺也是靜謐幽暗,但此刻的安靜卻毫無生氣,死氣沉沉。
眉心的結系得更緊更深,收起珠串後,開始有更多妖氣被這個妖怪釋放出來。
「我先過去。你……跟上。」
純白身影逐漸升到更高處,然後化作一道同色軌跡流向河谷,絲毫不理會同行巫女為他近乎於『同伴間』的言語而目瞪口呆。
桔梗沒有看清殺生丸的表情,如果她看到了,絕不會有這種念頭。
渾身都被一觸即發的殺意籠罩,向來波瀾不驚的面孔充滿戾氣。殺生丸殺過很多人,無數次殺戮有些有原因,有些毫無緣由。
他不在乎。
但在這前往孔雀川的路上,作為妖怪漫長的生命中,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萌生出該死的人是自己這種想法。
前進速度一再加快,摻雜著屬於殺生丸的恐懼。
和她相遇,沒有任何先兆,彼此並不陌生,卻鮮有直接接觸。她曾是他那半妖弟弟的同伴,糾纏著理不清的情絲;她拔出了鐵碎牙,卻直接塞給犬夜叉,並讓他的左臂成為牙刀刃下第一份祭品;她在鬥鬼神前用身體護住半妖,瞪他的眼神卻仿佛要將他大卸八塊;笨蛋、混蛋,類似詞彙她毫無顧忌的指向他,每次見面都不自覺往犬夜叉背後躲……
她明明那麼怕他,卻固執擋住去路,求他用天生牙救毫不相干的妖怪,然後再戰戰兢兢道謝;同樣,即便劇毒侵身,她也要掙扎著告訴同伴:是殺生丸救了我……
銀色發絲全數被風撩起,中間隱約閃爍河水詭異的藍色光暈。這個男子已經不想再猜測即將發生的事了,他只想馬上見到她,見到那個蒼白、清瘦、固執、堅強卻不怎麼強大的女人。然後,帶走她。去哪裡都好,回犬族領地也好,呆在半妖停留的人類村落也好,甚至是回去讓他陌生的異世界也可以!
只要,能在一起……
清冷空氣中,纖細手指熟練搭箭,拉滿弓弦,幾乎沒有仔細瞄准就瞬間松開手指。只是一箭,便帶出鋪天蓋地的藍色光芒。實力不弱的半妖狼狽躲避,而手裡那把妖刀,早在和羽箭幾次碰撞後被徹底淨化。玫瑰色嘴角殘忍勾起,戈薇眯起異變成藍色的眼眸。
她的箭,不是想躲開就能夠辦到的。
垂下握刀的手臂,犬夜叉不自覺露出苦笑,啊啊,怎麼又這樣?眼前這個戈薇簡直就是50多年前那個桔梗的翻版,都是一副軟硬不吃六親不認的表情……這不該是你啊,戈薇。
闔上金色眼眸,紅衣的半妖少年罕有的認真低語:
「我怎樣都好……讓戈薇醒來吧,拜托了……」
「白痴。」
身體,並沒有預料中那樣被淨化之光撕扯成碎片。犬夜叉萬分驚訝睜開眼睛的同時,倒是聽到了另一聲咒罵。來不及發作,就被強力一拳擊中側臉而飛了出去。
沒去理會弟弟在痛苦呻吟幾聲後,立刻捂著臉跳起來大聲咆哮的內容。殺生丸慢慢轉過身子,冰涼唇瓣動了動,不知應說什麼。
去年夏天的時候,她回到了這裡。
從女孩要求他帶她一起走那時起,開始了屬於他們兩人的記憶。歷史翻開新的一頁,繼續書寫,變化亦孕育其中。她不再與自己的弟弟糾纏不清,不再站在相對的地方好奇打量……而是,來到了他身旁,理直氣壯的要求並真的留下。
理所當然的跟在他身後和玲說說笑笑,偶爾代替他賞那多嘴的侍從一腳;理所當然的用奇怪手法給他療傷,看到斷臂傷口後內疚不已;理所當然的在黑暗中向他尋求慰藉,力所不及時小心翼翼望向他的所在……
折射出冷光的戒指,
通向異世界的古井,
潰爛成花朵狀的傷口,
直接送到他嘴邊的奇怪食物,
不知為何理由托付給她的裂空牙……
純黑色的發,
曜石一般的眸,
並不深刻的重量,
過於白皙的皮膚,
隔著衣料依舊清晰的體溫,
睡夢中迷迷糊糊的嘟囔聲,
憤怒時深深糾結在一起的眉,
表情豐富卻意外柔軟的嘴角……
殺生丸第一次發現,原來有如此多的東西需要記住。不是不可以遺忘,而是他舍不得忘記。記憶一點一滴累積,每一分每一秒都變得珍貴,擁有漫長生命的妖怪也開始對時間吝嗇,只要他們在一起。
她變成了存在於他血液裡的傷口,只要他還活著,只要血液還在流動,就會痛。
可,他甘之如飴。
犬夜叉從未見過自家兄長流露出如此神情,以至於有那麼一剎那,他以為幾步外這幾近純白的人不是殺生丸。因為,這個男人的表情太過脆弱,混雜著悲傷、自責、苦澀、無助和濃濃情感……
無論是誰,都會感到心疼。
有一瞬遲疑,但日暮戈薇依舊自身後摸出長箭,瞄准殺生丸的胸口拉緊弓弦,
更多痛苦出現在赤金色眼眸裡,殺生丸深深凝視女孩的眼睛,那裡除了不屬於她的蒼藍什麼也沒有。
迎著蓄勢待發的箭頭邁進幾步,銀發金眸的男子讓人心酸的笑了笑。
「我是來,帶你走的。」
哪裡都好,只要能在一起……
我殺生丸要的結局,不過如此。
巫女冷漠的表情首次出現了些許波動,高舉的裂空牙隨之被垂下。帶著困惑和懷疑,她皺起眉頭。
「什麼都不用在意。因為,只要在一起,就夠了……」
他苦笑。如果能早點發現就好了,早點發現她只不過是想有人能帶她走就好了……為何要固執追求力量?為何要獨自走出村落流浪?為何即便渾身發抖也要向前?為何承受每次傷痛時都竭力忍耐著不肯大聲哭泣?
一步一步,孤獨的走下去。
孤獨而強大的走下去……
泥濘與荊棘,纖弱的黑發女孩獨自走著,遍體鱗傷。而他,以為只要尊重就可以。因為,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一條很苦很黑很遠很崎嶇的路。擔心,所以他一直一直站在這條路的入口處,不肯離去,等她走累了怕了後悔了,回來時可以有個依靠。
他只看到她前進時的固執,卻忽視了她啟程時的滿眼驚恐。
來得及麼?
現在,由我來追上你,帶你走。
離開這條你其實跟本就不想涉足的路,遠遠躲開,去你想去的地方,隨便哪裡。
「我來接你了,戈薇。」
瘴氣滾進藍色河水,彼此交融時呲呲作響。黑發男人笑著,自遠而近,空氣被灌入渾濁氣體,讓人呼吸困難。
「四魂之玉,應該能派上用場吧~這樣看來,時機已經成熟了呢……」
猩紅色眼睛掃過滿臉錯愕的半妖,最終聚焦在純血犬妖身上。一抹戲謔的笑容綻放開來,奈落向日暮戈薇伸出手:
「一起實現我們共同的願望吧……」
「讓我們把時間倒退回,四年之前去。」
第八十七章 結盟
過去幾個月累積的問題,一夕之間全部給出了答案。
過於慷慨,反倒讓真相變得難以相信。
回溯時空,畢竟區別於一般法術。與其說是法術,其實它更接近於神明無聊時的游戲。但,要想以凡世之軀染指這片屬於神靈的能力,單靠個體力量永遠無法達到。推翻歷史,需要過程。缺失哪一步,走錯一個步驟都有可能造成更嚴重後果,或許整個世界都會因此而遭到徹底抹殺也不一定。
所以,布局必須完美,容不得一絲閃失……
那麼,究竟什麼樣的存在,才能夠影響時間與歷史呢?
整整四年,
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幾千次日升日落。
這段時間裡,誕生、消逝、淨化、墮落……世界依照以往的步調繼續向前,充滿無限可能無限機遇。
「回溯時空……需要的第一件神器是,冥道石。」
山谷間錯雜混亂的風呼嘯穿越肩頭,如雲的黑發隨之亂舞不定,露出了女子耳垂上泛著烏光的孤單水晶。
在那個清澄月夜下,身份高貴的犬族女子,殺生丸的母親緩緩離開座位,拖著長長絨尾來到她面前。纖細指尖托起人類女孩的下巴,將一塊冥道石碎屑推進了日暮戈薇佩戴的耳飾中……為淨化被污染的冥道石主體,戈薇與黑色玉石進行了同調。
何謂同調?
過程不需理解,只要清楚它的結果,就是同體同心即可。
「戈薇的靈魂一直很強大……我相信,即便握有神器主體的是個純血妖怪,冥道石應該也會遵從戈薇的意志。」
接近於惡作劇達成後的喜悅光芒從奈落眼底滑過,游戲過程他過的很愉快,但更大的快樂還是去品嘗對手的失敗。殺生丸的母親縱然強大,奈落和她兩次交鋒都沒有占到一丁點便宜。隱藏在那如花容貌之下的,是不遜於先代西犬族族長的恐怖實力……可,那又如何?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打算直接搶奪冥道石。
而自打殺生丸帶著日暮戈薇回歸故土那一刻起,他奈落已經贏了第一局。
「第二件必須擁有的神器,四魂之玉。」
按照翠子的想法,日暮戈薇回到這個世界之後應該會像四年前那樣,追隨她的意志直接去尋找珠玉。可事實卻嘲諷她實在太過天真……四年光陰,讓那黑發黑眸女子褪去的,不僅是白衣綠裙而已。不可否認,20歲的日暮戈薇也讓奈落錯愕萬分;如此一副單薄的人類之軀,卻散發著讓人無法接近的迫力……直覺告訴這個男子,正面衝突只會讓他功虧一簣。無奈下,只好間接行事。
他很早就知道四魂之玉隱藏在哪裡,但現在的玉受四年前最後一戰影響,被強烈的淨化之光籠罩。不能碰觸,借他人之手也需要自然理由。
為此,他布下了整個游戲中最長一局……甚至囊括了,與他對立的人類半身。
人類奈落來到戈薇身邊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四年前某個愚蠢約定讓他甘願成為了她的『同伴』。而同伴間不會見死不救,於是謀劃者給女孩注入了猛烈毒咒,一種只有四魂之玉才能夠解除的毒。為掩蓋整件事的針對性,桔梗也被同種毒藥侵入傷口,引發了同樣的潰爛。
至於,那枚被日暮戈薇吞下肚,幾乎要被人遺忘的丸子……不會給帶來任何傷害,那只不過是新一代寶仙鬼的第一枚珍珠而已。因為是第一個成品,這枚珍珠濃縮了寶仙鬼制作寶石時毫無保留傾注的全部妖力。
讓不屬於這個時代的巫女吞下,由內至外逐漸被同化。而一直保持平衡的天平,也慢慢向戰國時代傾斜著……直到她徹底變成『這個時代所有』時,即便日暮戈薇生活的世界存在其他能夠解除毒素的方法,她也只能回歸這裡。
想要活下去,只能去尋找『冰蒲菖花種』。
出於感情上的偏差,人類奈落將徹底解毒的方法只告與了殺生丸一人,因為在他的記憶中那珍貴種子似乎只有一枚。
到這裡,結局已經固定下來。最終能夠成功被解毒的人,只能是桔梗而已。推入日暮戈薇傷口的,必定,是那四魂之玉。女孩親手將找到的第二枚花種交予了桔梗,唯一翻覆這一局結果的機會也被她隨之掐斷。
第二局,贏家依舊是奈落。而且他不單贏了這一局,更是成功將四魂之玉直接藏匿在第三個關鍵身上。
「最後一個關鍵,時空巫女,日暮戈薇。」
身形一閃,奈落已經來到了戈薇咫尺處。大概是被接近於被耍弄的憤怒攝住心智,後者身上竟隱隱透露出殺氣。冰魄般眼眸隱藏在劉海之下,巫女幾次張合玫瑰色唇瓣,吐出冰冷話語:
「既然全部關鍵都已經集中在我身上,你就不怕我現在殺了你麼?」
以指尖挑起幾縷青絲,拉至嘴邊輕輕摩挲,奈落的回答是肯定的:
「你不會……現在殺我,只是在加深歷史的錯誤而已。」
殺生丸赤金色瞳孔深處隱約出現了妖化先兆,天生牙感受到主人的憤怒,墨色不斷變得愈發濃重。後趕到的桔梗站在犬夜叉身旁,不安注視對面兩個黑發的人。
放開把玩許久的發絲,猩紅眼眸的男人彎腰湊近戈薇耳畔。
「不要碰她!」
一聲壓抑許久的咆哮伴隨漆黑劍氣,朝奈落直衝過來,可惜半途被純淨結界輕易阻擋。笑容愈發魅惑,奈落這才張嘴說出方才並沒有出口的話:
「他們一定會妨礙到你,我們可以分工行事,你來回溯時空,我來阻擋他們……」
等同於擁抱的距離讓他輕易看清她眼中的懷疑和敵意,不以為意干脆伸手抱住巫女。彼此鼻尖相對,奈落發現女孩濃密發絲間有淡淡異香,類似陽光的味道。
「我並不認為,時間回溯之後我會再輸一次……」
沉默半晌,女孩低頭闔上雙眼。
「我明白了。在歷史回歸正軌之前……就讓我們合作一次吧,奈落。」
第八十八章 決不允許
濃濃的殺氣彌漫在殺生丸四周,一頭銀發被妖力形成的氣流悉數撩起,亂舞在空中。往日漠然的金色眼眸,此刻換成了濃重血色。盡管這只犬妖現在還未真正開始妖化,他那站在幾步開外的弟弟依舊看得心驚膽戰。
不合時宜,但犬夜叉還是不自覺吞吞口水。
和殺生丸相處這件事情上,其實他一直都在打著擦邊球。挑釁怒罵類似情況持續了幾十年,打鬥成了家常便飯。不過,真正的賭命火拼卻並未發生過。
現在看來,這真是個無比正確的決定……
還好那時沒有真的惹火他……
抱著桔梗從中心地帶脫離時,半妖暗暗松了口氣。不是沒見過這位兄長火大的樣子,解除人形態恢復真身也有過那麼幾次……還沒在片刻前仍算安全的岩石上站穩,犬夜叉馬上下定決心他們盡量走遠一點比較好!
包括方才站立的石塊,又有一片區域轟鳴中被徹底粉碎。
……
這種因為生氣而開始發瘋的狀況以往絕對沒有出現過……
塵土沙礫漫天飛舞,過了相當一段時間眼前才不光是塵埃一片。握刀的手攥得死緊,殺生丸發現他無法控制由情緒所引發的破壞衝動……抬起猩紅色眼睛向前望去,胸口蔓延的灼燒感變得更加明顯。
阻止他的,依舊是一面純淨的藍色結界,而包裹在中間那兩人幾次攻擊下來仍然毫發未損。收緊了挽住女孩腰肢的手臂,奈落低頭看向身旁人蒼藍的眼睛,意外的毫無波瀾。
沒有猶豫麼……那為何僅僅是防御而不去攻擊?眉頭微微皺起,黑發半妖抬起另一只手,妖氣隨之聚集。
「……這裡沒你的事。」
和淨化之光同色的瞳孔移過來,停住了奈落的動作。推開高出自己一頭還多的男人,日暮戈薇清瘦的身體緩緩懸浮至空中。張弓,搭箭,流暢動作進行同時,她來到了滿眼錯愕的白衣男子面前。
這一次,巫女強大靈力盡數灌注進了長箭,拉滿的裂空牙悲哀嘶鳴,卻無法被傳達至主人內心。
陳舊記憶翻江倒海般湧入戰場邊緣另外兩人的腦海,桔梗下意識用力咬住嘴唇,犬夜叉眯起他和兄長同色的眼眸……相似的情景、相似的情緒,命運之輪特意停留在原地,回頭嘲笑他們的天真和無力。
血紅眼睛瞬間恢復金色,瞳孔因為難以置信而收縮,冰冷唇瓣幾次開闔卻吐不出任何聲響……先前彌散的閥氣眨眼間無影無蹤,殺生丸不知所措的注視著黑發女孩。
他最重視、最珍惜的存在。
墨藏蒼穹,億萬星輝,相隔多遠?距離多近?
要多久,才會相遇?
花費幾個瞬間,就能錯過?
命運太過兒戲,命運中人,又該如何?
很多事情,我們都想不到也猜不到,到頭來依舊一無所知。
不管是對人,還是對己……
身著火紅狩衣的半妖已經先一步衝了出去。而留在原地,已將長弓拉到極致的桔梗卻感到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那個白色的高大背影,那個不可一世難以接近的純血妖怪……此刻,看起來竟像個委屈又無助的孩子。看不到他的臉,只有一個背影那麼安靜那麼落寞,那麼悲傷……
銀牙將豐潤嘴唇咬出青白色印痕,巫女瞄准宿敵射出了屬於她的破魔矢。夾雜著刺耳風鳴,青色羽箭依仗桔梗不同於戈薇的強大攻擊性,應聲撕破半妖自己張開的結界。
兩人分開而立,被各自不同的力量保護,這便是空隙。
混蛋……居然要讓那時候的事,在戈薇和殺生丸身上重演……犬夜叉手裡的鐵碎牙再次妖化,龐大刀刃狠狠從空氣中斬過,目標還是奈落。
一如四年之前,被箭打碎的身體還在恢復,但遠強於四年前的劍氣已經來到近身處。最終,風之傷撞上了強力結界,迸發出炫目藍光。
看到戈薇扭頭去保護奈落,犬夜叉惱火中將牙刀砸向地面,轉頭卻看到兄長佇立不動,毫無反應。怒火燃得更加猛烈,半妖忍不住咆哮起來:
「殺生丸!你腦子壞掉了嗎!?奈落那混蛋要帶走戈薇啊!」
第二枚長箭穩穩架在弓脊,只待扣弦的手指松開。緊鎖敵人的目光沒有絲毫放松,桔梗考慮片刻突然也大聲說道:
「殺生丸,我知道你現在一定不好過!但是……」
頓了頓,褐色眼球的巫女飛快在頭腦裡組織著接下來要說的話:
「如果真的,讓時間倒退回四年之前。那麼這四年之間所發生的一切,一定都會被徹底抹殺!」
「不論……是你和她的相遇,還是相伴在一起所走過的每條道路!你們之間的一切……不論是記憶,還是感情……」
很難察覺,但原本凝固的身軀確實有了輕微顫動。犬妖抬起頭,露出隱藏了良久的赤金色眼睛……而深處,開始有點點異樣情緒湧出。
「難道,你要眼睜睜的看著這種事發生嗎!?」
天生牙與裂空牙激烈相撞,犬夜叉感到手中的鐵碎牙也隨之劇烈顫抖。沒有停止前進,劍壓很快凌駕於結界的力量,日暮戈薇也因為重心不穩而向後摔倒。與此同時,殺生丸伸出了另外一只手臂……
然而,不斷衍生的假足,終究還是趕在他扣住她的肩膀之前,把女孩拖回了另外一個人男人身旁。再次將戈薇環進自己胸前,奈落對著被無數雜碎妖怪阻擋,無法追擊的犬妖和巫女冷笑起來。
結界不斷上升,清風中,日暮戈薇垂下了眼睛……蒼藍色眼眸,屬於巫女神聖淨化之力的色澤,由破魔矢所夾帶的耀眼光芒; 無比聖潔,同時也冷酷到極致的藍色光暈。
此刻,這雙眼睛像湖水一般平靜,即便偶爾也會蕩出漣漪,但在那藍的深處,沒有一絲波動。
一眼望去,最純的黑色,寧靜而安逸。
「讓,這種事情發生……」
「決不允許。」
第八十九章 意志(上)
將鐵碎牙收回鞘裡,犬夜叉猶豫著,自己是不是該去安慰那個沉默了許久的兄長幾句。雖然他本人算不上擅長這種事情,他們之間的關系也沒和諧到這種地步,可那人此刻的樣子任憑誰也無法視而不見……
身形剛出現晃動,就被人從旁扯住袖口。
桔梗衝垂眼看向自己的半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作多余的事情。
殺生丸絕對擁有足夠多的理智來權衡,已經發生的事情和即將發生的變故。的確,這種等同於身心一起被掏空的痛楚會讓人生不如死。但,如果任由時間恣意扭轉,抹去已刻入靈魂的情感與記憶。恐怕才是真正可怕的改變。
他,絕對不會允許。
背對兩人,銀發白衣的男子深深幾個呼吸,逐漸回復冷然。那些隨奈落四處彌散的瘴氣,被他方才無法遏制而四溢的妖力衝淡,稀釋,因此空氣清澄。清風徐徐滾過閃爍的發絲,掃去其中殘留的污濁。背對兩人,殺生丸凝視著自己舉至面前的手,神情專注。
片刻前發生的一切,片刻後憶起恍若夢境。
他以天生牙的劍壓逼退裂空牙,逼退戈薇的結界棲身靠近。思量著,不管怎樣,至少不能讓她就這樣被帶離自己身旁。即便被那過分純淨的靈力廢去一只手臂也在所不惜,或許命中注定,他殺生丸要因她而遭遇斷臂這一劫。
毫不猶豫把手探向她覆蓋著藍色光暈的身體,卻被女孩發亮的眼睛刺痛了眉心。
從奈落軀體內衍生出的數條假足,趕在他扣住她的肩膀拖向自己之前,把日暮戈薇拖到了那黑發半妖的身旁。下一瞬間,他聽到身後人類女子的驚呼,以及向來火爆的弟弟大聲的咒罵。爆流破卷著一枚長羽自身側呼嘯掠過,絲縷長發應聲切斷,飛散而去時折射出了璀璨光點……
穿過刀刃卷起的氣流,越過巫女滿眼炫目的蒼藍,望斷一切動蕩一切漣漪……深深湖水的底層沉靜如昔,最寧靜的黑色,沉澱於此。
這黑色,不屬於邪惡。
這是一個15歲少女用盡生命的力氣蛻變,經歷的所有傷痛所有溝壑。她曾經不堪重負而稍作休憩,卻終有一天成長到如此地步,再次回到了這裡……
在那個人心都會躁動的炎熱夏日,他們因此而相遇。
從那一刻起,這片純淨色澤從未改變。數千次日升日落,當光陰流轉至目光相遇的一剎那,戈薇固定了她的顏色。
這黑色,是她的像征。純粹而安逸,容納一切未知一切變故。
亦如這晴朗的夜,恍若注視著世間一切。
「高興點如何……我不是作為對立者,才來到這裡的……」
細膩的指尖輕輕撥開糾纏在鬢角的發,戈薇的手撫上了她的耳垂。昏暗燭光下,來者拖出的長長影子映上紙門,輕佻搖擺。小巧珠子,幽幽紅色,像一滴血凝固在那裡不肯離去。
下意識繃緊全身肌肉,神樂強忍住揮開這只手的欲望,眉頭緊鎖。
濃重暮色自天際垂落,盡管被帶到他人領域的一方是戈薇。但從表像看起來,身處不歸林深處城池的人倒更加不安。
本為妖氣最為不祥的邪惡源頭,卻任由手持完整四魂玉的巫女進入其最中心。極端的污濁與極端的潔淨,空氣中蔓延不可抗拒的激烈暗鬥。
淨化與污染,同時發生著。
依舊是盤腿落座於開啟窗扉下,奈落注視戈薇的目光若有所思。直到後者突然自神樂面前退開,轉身朝自己而來時才自嘴角浮起一絲魅惑的笑:
「你很能適應這裡,我還以為你會不愉快。」
不准備回答,黑發女孩只是直徑走到他面前,站定。盡管四周昏暗,但妖異的蒼藍色瞳孔還是讓半妖感到了壓抑。
她似是威脅般放開了一直壓抑的靈力,任憑不該出現在這種地方的藍色結界鋪天蓋地充滿整個和室。
沉默半晌,戈薇抬起手指,安靜指向旁邊一直為吭聲的神樂,淡然開口:「放她走。」
第九十章 意志(中)
一面古老而結實的紙門,被扣住緩緩拉開時,發出了能夠映襯其古老年代的吱嘎聲。腐朽門板卡在布滿坑洞的滑道內,拖拽過程格外生澀。
突然間,風在她身後湧動起來。
這無形之物隨女子輕巧的動作,魚貫進入了方才還密閉的和室。氣流撫摸般流淌過屋內人滿頭柔韌的青絲,寧息後,一並歸入了籠罩整個空間的寂靜之中。佇立在內室的巫女放下正在擦拭的長弓,安靜打量眼前這位不速之客。後者才把腳步固定在門口處,就已經不准備繼續向前。
一切的一切,都在彼此對望時化為無痕與無聲。這一刻,紅衣的她開始細細體味一種兩生也僅有一次的經歷:繁花似錦的午後,停滯般全然寂靜,寂寥天地之間,只有她胸腔內發出的鈍響被感知得清晰……
比鼓聲緩和,比弦聲沉穩,無法被任何器樂所模仿的奇妙聲響……
心跳的聲音。
過於陌生的體會,即便是神樂也不禁產生一種仿佛小孩子般的新奇。從那人指尖消失的殷紅器官毫無阻隔進入了自己軀體,只是這次,不再有墨色煙霧繚繞。她的心髒,如她所期待那般有力的撞擊著胸口……
依照自身意志,一下下,自由跳動。
復雜神色在女人眼中閃過,她深刻了解到不遠處這個提弓的黑發女孩,其實和奈落一樣無法被看透。不死的半妖按照自我意志做了一件又一件看似無關的事情,直到最後,才發現他看似無關的舉措畫出了一個完整的圓……
雖然沒有任何依據,但神樂確信,日暮戈薇也歸屬於同一類人……甚至,她也在做相同的事。
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挑上艷紅色唇角,稍縱即逝。她抱臂依上敞開房門,迎上戈薇的視線:
「不管你為什麼這麼做,我都不會幫你。」
只是把笑笑作為回應,日暮戈薇將裂空牙翻轉置於矮桌桌面,轉手從放置在身側的箭筒內抽出一枚長羽。看似漠然卻日漸溫暖的暖色陽光透過開啟門扉撒入,打在年輕女子盈握於掌心的箭身上,卻泛起了與之相反的蒼藍光澤……
眼眸無焦點的睜開,嘴唇是年輕女子特有的嬌艷玫瑰色,皮膚很好,只是略微蒼白了些。瞬間,神樂憶起了昔日戈薇被囚禁在這裡的那些失去意識的日子,皺了皺眉。
「你想要的自由,得到了麼?」
過於突然的發問,以至於被問者愣了半晌,才猶豫中微微斂下下顎。但這細微動作並沒有逃過巫女蒼藍色的瞳孔,裡面剎那間被難得笑意充斥:
「我完成了我們的約定……現在,你可以走了。」
寒冷冬日,她費力提著和服厚重的下擺奔跑,口中不斷吐出一團團白氣消散於冰冷空氣中。一次次回首,確認被破魔矢轟飛的妖怪們沒有再次集結追趕。沿著身旁高聳圍牆前行,以為總會摸到出口,卻更像踏上了無窮無盡的無歸路。
直到又一次急轉後,咫尺之處出現了那藏匿在牆壁陰影裡的殷紅身影……後者以流暢的動作抽出折扇,打開,舉至眼前。
隨後,揮向了圍牆。
高牆坍塌石塊下落的轟鳴震破耳膜,提弓的女孩向來者伸出了手,卻被拒絕。遲遲不肯離去,拖延到最後時刻她仍不舍的回首:
當初約定好了……你的心髒,一定會幫你拿回來的。
風驟然猛烈起來,但隨之逐漸緩和。
注視著自己的半身快速消失在雲端,奈落頓了頓身形,才繼而走進同一間和室內。因為那陣過於突然的強大氣流,原本疊放於桌腳的一小摞砂紙被吹落得滿地都是。
眯起雙眼,戈薇一面梳理凌亂的長發,一面注視著後進入的半妖慢慢將那些其實無關緊要的砂紙,一張張拾起。
重新理好女子打磨箭頭的工具,奈落在巫女對面落座。帶著好笑表情,高大的男子深深俯下軀干在低矮桌面上支起頭顱,以他低啞聲線,微笑著陳述某個明顯事實:
「她什麼都沒有為你做,就走了。」
「從一開始,我就沒有那個打算。」
巫女的靈力出乎意料沒有任何波動,她了然的闔上眼眸。再次睜開時,蒼藍中竟隱含了些許嘲諷:
「只是沒有料到,你會如此聽話……」
不理會半妖無法抑制惱火而開始外泄的污濁妖力,戈薇冷笑著起身,迎著光走去。短短幾步路程的時間裡,整個房間便被瘴氣充斥。沒有回頭,女孩隨手一下揮舞,送出陣清風掃過狹小裡室。
下一秒,空氣清澄。
山谷中,清冷空氣回旋成潔淨的風,掃過女子糾結的眉頭。
神樂以她白皙的手按上胸口,闔上了赤紅色的眼。
第九十一章 意志(下)
猩色晚霞在渲染過整片天空後,逐漸與墨藍交融。慢慢轉暗的天色昭告出夜幕即將來臨,一日結束。沒有電器的時代,夜晚總是占據太多時間,那怕偌大城池的主人並不吝嗇於點燃那些昂貴蠟燭。
隨著紅日西沉,回廊逐一瀉出暖色光暈,拖長了那些奔走於其中人的身影,彼此糾纏不清。
日暮家族年輕的女子背靠在半啟窗扉下,似是百無聊賴般把玩那枚招引來一切禍患與爭端的珠玉。同走廊接壤的門敞開著,任憑那些來去匆匆的影子自她足尖前不斷晃過甚至停頓,戈薇淡淡的目光卻一直停留於自己手上。
時間安靜流逝,只有輕輕氣流順著地板自某個遙遠的出口湧入,混雜著大量妖怪聚集的腥氣,以及泥漿的腐敗味道……
「戈薇大人。」
身體突然被陰影籠罩,屬於少年的清澈聲線響起在身側。視線微微偏轉,掃上來者的臉,後者凝固般神色逆光之中有些看不清晰。著狩衣的巫女輕輕蹩起眉,抿緊了嘴角,看著琥珀恭敬地單腿跪下。
那日與犬夜叉衝突讓他陷入昏迷,但奈落在離開前並未省卻將少年一並帶走這一環……四年之後,他因不明理由依舊存活,哪怕身體內已經看不到任何屬於四魂的光芒。
死水般呆滯的瞳孔,連眨動次數都變得少之又少……這以狩獵魔物為生部族的最後男孩,再次被抽離了靈魂。只是這次,無從知曉那真正生命之火到底握於誰手……
用力咬緊唇瓣,戈薇突然急步走到敞開房門前將之關緊,猛然一個轉身,片刻前還漠然至極的眸子突然欺凌起來。
昏暗中,竟褪去了詭異的蒼藍。
「琥珀……」
女孩在驅魔師面前慢慢蹲下,雙手捧起男孩的臉頰,強迫他正視自己的目光。彼此對望中,她試探般輕輕喚了聲他的名字;以日暮戈薇的意志,輕輕喚著昔日女伴最疼愛的弟弟。
半啟窗扉外,一輪妖異的紅月正在升起。
記得是很小時候,犬夜叉曾偶然從母親口裡,聽到過紅月昭示著災難降至這種說法。似乎沒有什麼依據,十六夜苦著臉思索了很久,也憶不起當年給自己講述的人到底是用什麼理論搪塞過她的追問。但據說,已被傳了很久很久。
所以,不再有太多人過問緣由,只當是真理看待。
呆愣中,有人從旁輕輕扯住火鼠裘,不等他作出反應,一杯熱茶已送至身前。
「那家伙還沒出來?」
接過桔梗遞來的茶杯,銀發半妖不作停留就送到嘴邊喝下不小一口。也不想那滾水的溫度,自然是被燙得呲牙咧嘴連連吸氣。
即便如此,他也沒有要離開正把守位置的意思。
桔梗回頭望向刀刀齋的住所,目光擔憂,停頓片刻後隨之輕輕搖頭。
自戈薇被從三人面前帶走已經過去了一夜一天,現在時間又屆入深夜。在這段時間,殺生丸撤離孔雀川後直接找上了服侍西犬妖一族的刀匠。一向古怪的老人這次沒有提出以往那些苛刻的要求為難少主,只是囑咐身為半妖的弟弟在門外好好把守,便引那高大的白衣男子進入了屋內。
之後兩人都不曾露面,直到現在。
等待中充斥著濃濃不安,不詳預兆仿佛在暗影裡,睜大眼睛目無表情地凝視著他們。
與山谷中依附地形流轉的氣流不同,被當作代步用具的巨大羽毛盤旋下落時,卷起了數股不算強大的旋風。
不理會眼前兩人懷疑和警惕的審視,神樂放棄任何戒備大步靠近:
「殺生丸在哪裡!?」
犬夜叉和桔梗彼此對視一眼,交換了眼中的不解。而就在這時,身後緊緊閉合的石門轟然打開,四處滾動飛散的沙礫後,純血統西族犬妖修長的身形若隱若現。
越過塵埃與黑暗,血紅色與赤金色相互安靜打量,
一方淡漠,
一方惘然。
面容嬌艷此刻略有倦意的女子將手按上自己胸口,並不熟知的器官以超出正常很多的頻率跳動。為他的淡漠,也為她自己的惘然。
拂過自身臉龐,沒有液體被手心掬起……哪怕她的確有著足以落淚的悲傷。
鎖住那雙過於炫目的金色眼眸,神樂深深呼吸,吐出如呼吸一般的輕語:
我知道,她在哪裡。
我來到這裡,以我自己的意志,告訴你她的所在。
「我不得不承認,你很了不起……這件事,在我意料之外。」
黑發的高個青年沉吟微笑,湊近懷中自己的獵物。眉頭不明晰地蹙起而又放松,抬手示意捧著四魂玉站在一旁的琥珀暫且離開。
拉門開啟又閉合,女孩依舊倔強的高昂著下巴。
「想不到翠子和完整的玉也壓制不住戈薇你的意志……」
第九十二章 背叛
翠子的願望,出發點終究是她侍神者的身份。
回溯時空,為了在那一刻徹底消滅擁有足夠能力迷惑四魂玉,使之墜向黑暗一方的奈落。而正確歷史也的確本該如此……但實現這一夙願的代價,則是舍棄過去一千多個日夜所孕育的一切;不論是感情、思想、記憶甚至生命。
過於執著,哪怕性命早在很久以前煙消雲散,藏匿在陰暗潮濕的洞窟內化為腐朽。她也要那些擁有相同身份的人們,跟隨著,走同一條路。精心挑選繼承者,繼以生命守護珠玉的桔梗之後,翠子選擇了日暮。
這個姓氏的族人從遙遠過去到五百年後,一直作為神官而存在著。桔梗的轉世,便誕生於這個家族。
日暮戈薇,
擁有絕對巫女資質的女子,誕生於侍神家族的孩子。
可,那又如何?
「不要把我和那冷血的巫女混為一談……」
柔韌弓弦長時間拉緊到極致,隱約從接口傳來吱嘎聲響。拉弓人用盡全力壓抑憤怒,卻無法抑制手裡的白色長弓呼應著,泛起了乳白色光暈……區別於破魔矢冰冷的藍,裂空牙的結界看似柔和,卻同樣可以將腥臭瘴氣屏蔽在外。
即便,在不倚靠四魂無常力量的現在,她也有足夠力量掙脫禁錮,與彼此敵視的半妖如此相對而立。
幾步之外,奈落收起慣常笑容,冷下了面孔。事態突然脫軌至此,著實在他意料之外。
稍稍垂下視線,男子凝視著戈薇幽深的眼眸。從死水一般的瞳孔底不斷有玄色翻湧,並逐漸污染整個瞳仁:最寧靜的黑色,純粹而安逸,容納一切未知一切變故……
這是日暮戈薇的像征,屬於她的色澤。
即將搭建完成的高塔,霎時間轟然倒塌。
狠狠皺起眉頭,奈落不得不承認:他低估她的程度之大,以至於將會毀掉一切准備。但即使重新來過,恐怕他也無法相信,隱藏在纖瘦軀體下的靈魂,四年間竟變得如此強大。以至於,戈薇瞬間將意識交付於藏匿在血液中,巫女本能的思維後不久。同樣在她自身意志掌控下,又輕易收回了對軀體的主導。
現在,恐怕只有日暮戈薇本人才清楚;羽化成近乎神明一般的侍神者,做出那些冷酷決定;對自己最親密的人刀刃相向……她所做一切,是否,只為達到一個目的。
可怕的女人。
整理過紛亂思緒,黑發男子不禁暗暗贊嘆。將一切交給自己靈魂深處跟隨翠子那極端的一面,是想直接探究自己四年後再次被召喚的真正緣由,僅此而已。
雖然目的單純,無意間卻挖出了他的最後謀劃。
理所當然,戈薇選擇守護而非毀滅。
所以,她最後也沒有傷及全力阻止自己的同伴;
所以,她留下而放走了神樂;
所以,在那昏暗和室裡,她試圖喚醒昔日同伴的弟弟。
「琥珀現在依舊是依靠四魂之玉而活著,你叫他放棄回溯時空等於叫他背叛那玉,背叛翠子。」
紅眼黑發的青年,渾身散發致命氣息,緩緩踱步靠近她。嘴角噙笑卻滿含嘲諷。
「現在,四魂之玉已經不屬於你。你背叛了四魂,等同於背叛了翠子……那力量,將永遠離你而去……」
在獨自度過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後的今日,在舍棄了翠子賦予她的淨化之力的今日,日暮戈薇擁有足夠力量掙脫半妖禁錮,並與之相對而立。
但是……
穿過裂空牙散布在空氣中的暖色光暈,奈落以指肚輕輕摩挲著戈薇此刻略有些干澀的面頰……纖長手指,修剪良好的橢圓指甲;和殺生丸長久握劍有些粗糙的觸感不同,掌心光滑柔膩,沒有一個繭。
這樣的手掌烙上面頰,仿佛攜帶火焰的熱度。
女孩緊閉上了漆黑眼睛,似乎這樣就能心中阻擋勢不可擋的驚懼;行走在懸崖之上,不知何時就會失足滑下深淵的恐懼。
「到此為止。」
不理會身前紅衣紅瞳的女子究竟以何種神情面對自己,殺生丸只是迎著清冷夜風昂起頭顱。這是一個少見的漆黑夜晚,哪怕天穹正中懸掛了暗喻厄運的紅月,也沒有能褪去滿眼純正墨色。
他微微眯起眼睛,試圖從彌漫在眼前泥潭般的黑暗中看出什麼。有那麼一瞬間,殺生丸幾乎以為自己看見了,極美的小小光點在眼前一閃,然後馬上像海岸上的貝殼般被潮水淹沒。錯愕同樣短暫,他幾乎是立刻明白了那光究竟從何而來。
自己張開的手心裡一枚純金色指環,他拜托刀刀齋這個本來只負責修理鍛造刀劍的刀匠,費了很大力氣打制而成的。
此刻,它正映著犬夜叉燃起的火堆閃爍,和他同色的眼眸一起。
火光中,桔梗走向神樂,站定:
「你這麼做等於背叛了奈落,他不會放過你。」
隨意揮揮手,後者一臉不以為意,看似輕松的回答:
「無所謂,我本來就一直在當叛徒。」
「但這次我不想背叛自己的心。」
第九十三章 一些開始
晨光慵懶的泄滿整片大地,並不算繁盛的村莊一如既往安寧而平靜。慢慢的,逐漸有暖色光暈自天邊渲染至開闊,寰宇內皆是如此。只有那些早起的婦人,升起了幾處炊煙,為一整天都要在地裡勞作的丈夫准備食物。帶出些許,屬於人類的繁盛氣息。
這樣的光芒,柔柔的,懶懶的……充斥於天與地之間,等待中充滿希望。所以,珊瑚喜歡清晨,喜歡清晨第一縷陽光打在臉上的感覺。
她總是早起,很早起,拉著丈夫一起等待日出。
日子一天天度過,每日得到著相同的快樂。單調,卻不乏味。只因,有最愛的人陪伴身旁。如此幸福,足夠。這個年輕女人已經作好了完全的准備來成為一個母親。一個決心用最充足愛意來養育兒女的母親。
她和他的丈夫,一起祈禱著孩子的降臨。
而如今,喜悅的日子來到了面前。
腹內一下下的抽動和間歇性痛感告知所有人,溫暖羊水內那脆弱的小生命正准備鼓起全部勇氣面對這個世界。不論今後他得到的歡樂幸福,是否與遭遇的災禍不幸成正比,也要開始創造屬於自己的記憶。
經歷無數次相遇與別離。不斷的,得到什麼失去什麼,愛著什麼恨著什麼,惦念著什麼,又忘記了什麼……歷史也將因此而愈加豐富著。
這,便是人生。
世間萬物都在改變:山巒會消亡、河川會改道、流星會隕落、生命會消逝……一切自誕生起便意味著某個毀滅。
唯有風,
唯有風從遙遠過去吹到蒼茫未來,亙古不變。
仿佛某種無可取代的儀式,迎著滾滾氣流與潮濕腥氣,神樂高高昂起頭顱,緩慢闔上了雙眼……風,一如既往的吹著,按照她熟悉的力度與方向,安靜吹拂。無知無覺,沒有任何負擔,沒有任何牽掛。
和她,全然不同。
那才是真正的自由,她永遠無法觸碰的領域。直到今日,這個隨風而行的人,用了將近兩生時間,終於了解到這個事實:
沒有人會如同風一般自由,它太過不羈,更太過無情……
每個人自誕生起,便已有了屬於自己的方向。一直以來,她都在追求不屬於她的路,所以才如此辛苦。
代表白晝的光,又一次鋪滿整個天地……
時間與歷史迎來了一個新的開端。
一個顛覆性的,開始。
安靜守候在木屋門外,彌勒發現自己無法克制的自心底湧起深深恐懼,這讓他很是不解。房內,他與珊瑚的孩子正在誕生。日子馬上就要以全新姿態出現在他面前,雖然可能會不再安寧,甚至雞飛狗跳。但也是喧囂並美好的。
明明如此幸福,為何又會如此不安?
耳畔突然響起哭喊聲,近乎聲嘶力竭,卻並非從自家房門傳出……由略微粗重的聲線判斷應該是個成年人,沒有孩子那般稚嫩高亢。
因為訝異而挑挑眉頭,但年輕法師心裡卻沒有介意。尋常人家嬉笑怒罵是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平日裡總有各種嘈雜聲響從各家傳出。只是,鮮有哪家大人會哭得如此驚天動地,多是那些不懂事的孩童。
可是很快,彌勒察覺到了異樣。
越來越多的哭聲被攙雜進村子上空的風中,就像是提前約定好的某類法事,同一個時間集體響起。更讓人驚異的是,這些哭嚎聲全部來自平日那些鐵打的村漢或是性格堅毅的婦人。極少有幼小孩子參與其中。除去大人,便是那些已經超過識字年紀的少年在一同悲泣……
懷著滿心擔憂與愧疚望了望屬於他和珊瑚的小小木屋,停頓片刻後彌勒扭身跑向距離最近,此時裡面已經哭成一片的村舍。
身為除魔者,他並非是盡職盡責到,要棄臨盆妻子於不顧……只是彌勒相信,換作珊瑚的話,也會這麼做。
「打擾了!請問,發生了什麼事情?」
小心翼翼推開半掩房門,法師輕輕跨入玄關。
屋內空氣是隔夜後的渾濁,並沒有血液氣味混雜其中。
天色漸漸轉亮,燃著的蠟燭已顯得有些多余,但在席子上獨自落座的年輕女子卻未察覺。如果讓戈薇坦白講,對於這樣的『下場』,她是有些失望的。奈落沒有過多為難她,哪怕這半妖已經把以往很擅長的喜怒不予形色,區別於殺生丸那般冷漠的從容形像,從面部表情上毀得差不多了。他也沒有傷及她,一絲一毫。
這點戈薇很失望,似乎自己以死為賭注的計劃。除了讓她此刻坐在門扉前,隔著無法逾越的結界欣賞日出之外,再沒了其他回報。
被奈落牽制住,害怕之余,那時的她其實更有種快要解脫的快感。對方的表情很猙獰,猙獰到戈薇真的以為快要結束了……以她的死,回溯儀式無法完成而結束。
當眼前已經沒有道路的時候,她能想到的只有這個:如果活著時已經無路可走,倒不如用這條命開出另一條『路』。
尤其,是在對他做出了那些事之後。
日暮戈薇覺得左胸口被人撞了一下似的,而且力道不輕。因為開始只是有點疼,慢慢就疼進了心裡……她不知道是不是日出的光暈,和奈落那道偶爾會閃動幾下的結界讓她產生了一種幻覺。只覺得眼前不停地晃著冷著臉的殺生丸生氣的殺生丸不敢正視她的殺生丸若有所思的殺生丸露出鮮有笑容的殺生丸……向她作出了承諾的那個,殺生丸。
原來她如此認真的記住了他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句話的音調,原來當初那個不顧死活去思念一個人的日暮戈薇一點都沒有長記性。
原來她是如此的愛他……
在真正失去的時候,
她才開始明白。
第九十四章 無歸之路
同行幾個歸屬於戰國時代的人物中,恐怕只有犬夜叉一個人,知曉『指環』的真正意義。半妖的腦袋盡管不是很靈光,但注定一生中,有些情景會隨著時間累計而愈發清晰。
並非刻意記憶,他只是不小心記住了,僅此而已。
那是個無風的午後,至於季節,大概是夏天。猜測的依據,是圍繞在周身,嗡嗡作響的蚊蠅,讓他反感至極卻又無能為力。在井口守了已有一個多時辰,原本約定好正午時分就會回來的女孩卻遲遲不見蹤影。雖然不會脆弱到被曬傷,但毒辣的陽光依舊成功讓犬夜叉產生出莫大怨念,針對那個難得遲到的人。
因此,當來人興衝衝從井口躍出,一如既往伴隨著那聲清脆的『我回來了』時。孩子氣的少年賭氣沒有動彈,而是把頭扭向一旁。
直到黑眸的女孩眯著閃亮雙眼,炫耀一般把套著裝飾的白皙手指硬伸到他眼前:細細的銀圈,頂著兩三玫做工精巧的寶石花朵。
她告訴他,這種飾品,叫做戒指,就是指環。
她很開心的告訴他,這是手帕交們提前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因為不知道不久之後她真正的生日時,這多災多難的壽星是不是又正在生一場莫名其妙的病。
她很憧憬的告訴他,其實指環是要男孩子送給女孩子才好,因為在她的時代,這代表一種承諾。
一種,
一生的承諾。
用這只手,我將帶你走出憂傷困苦;
用這蠟燭,我將在黑暗中照亮你的生命;
用這指環,我想問你……
是否,願意成為我的永遠?
被回憶攪得有些心煩意亂,犬夜叉惱火中加大了向前躍進的幅度。卻不想自己的大動作,使身旁本就有些心不在焉的女人嚇了一跳。
蹩起眉,神樂讓托起自己的寬羽偏離了這熱血青年一些:她可不想在什麼都還沒做的路上,就被這個笨蛋似的家伙從高空撞下去。
因為這次,神樂是真的已經想得很清楚了。即便殺生丸站在她面前不到三尺的地方告訴她:你這樣做會死。這個天性脾氣就大的女人也只是把眼一橫,耍弄著扇子扭頭走開,丟給身後一句幽幽的嘟囔:
那可不一定……
當眼前視野在連續越過幾座險峻山崖而逐漸開闊時,御風的女子揚起手中合攏的紙扇示意其他尾隨的人:到這裡就可以了。
潮濕空氣促使岩石表面有苔蘚滋生,踩在腳下有種奇怪的觸感。遠方森林吹來的風,揚起了她精心梳理過的鬢角。
「前面就是不歸林。」
「你們等在這裡,我去帶她出來。」
不給任何人反應的時間,神樂抽出一支新的白羽摔向地面。
對於將要去做的事,以及將要到來的結局,神樂沒有絲毫猶豫。只是在那些驟然而起的疾風中,她還是放任自己的余光最後掃過那雪白身影。
與漫長的歷史洪流相比,我們之間的交彙恐怕比那星辰隕落的一瞬還要短暫吧……但即便如此,渺小的人們還是齊驥著能夠在活著的時候找到那個比自己短暫生命更重要的存在。
並且,好好守住什麼它。
神啊,求求你……
就算是要以奪取我的性命為代價,也請保佑他們不要有事。
這,是想要去守護什麼的人類,面對不能掌控的事件前最常用的言語……
而就在彌勒大力撞開自家門扉時,他的心中,同樣是這樣想的。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會怎樣,也無暇思量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是單純到不能再單純的祈禱,他的妻子和孩子能夠逃過這一劫難。
此刻,他居住的村落內,
這四年間誕生的生命無一例外的,都在死去……
無論是人類、動物、昆蟲……還是那些本應無知無絕的植物。
此刻,他生活得小小木屋裡,
他和妻子的第一個孩子正在誕生。
那個孩子……不能讓他被生下來……
想起妻子復述出的,昔日同伴詛咒般的呢喃,彌勒覺得自己仿佛被丟進了寒冷的冰窖之中。而當他看到床榻上,珊瑚因為痛苦而扭曲的五官時,這份絕望就像瘟疫一樣傳遍他的整個經絡。
幫忙接生的婆子和楓姥姥並不知曉外面的情況,只是埋怨的瞪一眼這個看起來像是過度緊張的丈夫,並安撫他說:
「馬上就好了。」
彌勒驚恐的四下環顧,卻沒有任何可以依靠的誰能夠很確定的告訴他:
不會有事的。
莫非這四年都是錯誤的麼?不然,怎會遭到如此懲罰?
難道,這真的是一條沒有歸途的絕路。
一片黑暗中,法師發現了點點暖光。
那是一件小小的,屬於嬰孩的外套。
明亮的色調,層讓它未來擁有者的母親笑得美麗而羞澀。
那是日暮戈薇,送給好友珊瑚還未誕生的孩子的禮物。
來自500年後之後。
第九十五章 生命的價值(上)
所謂計劃這種東西,不過是在一切發生前的自我安慰罷了。排除了全部無法預計的突然事件,自以為能夠掌控一切,並早早做下斷言。如果仔細追究的話,往往越是自我暗示一切都會依計劃進行,現實與規劃好的道路越是背道而馳。
太過了解這點。所以,其實神樂什麼計劃也沒有。
她有的,
不過就是個念頭罷了。
我回去奈落那裡,把她帶出來。
當這句事實上只能算臆想的話脫口而出時,神樂對於眼前銀發男子的驚愕反應還是很滿意的。她想到不管在哪邊都一直處於被動的自己,終於也有了掌握主動的時刻。
盡管這樣其實很自虐,殺生丸之後那句『你這麼做會死』還是讓她覺得心情變得好了些。
但這種好心情並沒有持續多久。
尤其是,在穿過熟悉回廊這段時間內,她察覺自己才不過離開了兩三日的光景。
你想要的自由,得到了麼?
一步一步,到達這座幽暗城池最深處,並再次站到古樸的舊和式拉門前。紅艷嘴唇扯出了一抹若有若無的苦笑,神樂突然想起了以往的日子。零碎記憶這一刻突然不受控制湧進她的頭腦,讓一向對什麼都無所謂的女子有些驚異。
記得,以前一直是神無走在前面,因為跪下再拉開門扉的禮節她很討厭;記得,在沒有什麼事需要她去解決的日子,她會溜出去一個人順著風吹拂的方向任意飄蕩;記得,偶爾也會因為想要換一只簪子或耳環,而跑去數百裡外的某個繁盛城池。
也曾在弦月的時候,坐在高高的房檐上,靜靜思念著某個無法觸及的存在。
「哼……有心髒還真是麻煩……」
抽出折扇,神樂不滿嘀咕。
心跳很快,
是不安的征兆。
戈薇皺皺眉頭,無法解釋她此刻紛亂不寧的心緒源於什麼。從剛才起她一直在觀察幽禁自己的這間和室,總覺得好像有點奇怪,和不久前不同了……昨晚一夜未眠,她方才不過趁安靜,靠著房柱小憩了片刻而已。
揉了幾下有些發緊的太陽穴,女孩眯起雙眼一樣樣掃過屋內陳設:
緊緊閉合的門扉,
微微發黃的牆壁,
角落裡有反折痕跡的榻榻米,
樣式沉穩的陶瓶,
幾支早已凋謝不知多少年月的鳶尾,
及膝高的矮桌,
桌上擺了把白色長弓……
等等!
白弓??
像是被火燎到一樣突然躍起,日暮戈薇毫不顧及形像躥到桌前。抄起不知何時被放進屋子的武器,滿臉疑惑。
她被推入這牢籠時,奈落明明吩咐琥珀拿走了裂空牙。但是現在,它卻如此靜謐的躺回了主人手中。
只在那弓弦末端,多了一根純白色發絲纏繞……
是錯覺嗎?
巫女握緊持弓的手,慢慢走到面向院落敞開的門前。外面的結界依舊沒有散去,但是穿透這無形屏障的風卻似乎突然有了生命一般,左右搖擺。
視線不自覺向下,原本緊鎖於眉間的迷惑在看到來人面孔那一刻,瞬間被震驚所取代。
「原來你在這裡啊。」
依然是一絲不苟高盤起滿頭青絲,戴著和殷紅唇色相配的絳紅色耳釘,眼角上挑。
依然是以如流水般灑脫的姿態自袖口褪出一把折扇後刷的打開,幾股疾風伴隨著這個動作湧向四周。
一個紅色的女人,一個紅色的美麗女人……
神樂。
沒有給戈薇太多感慨時間,龍蛇之舞嘶鳴著扯碎了奈落布下的阻隔。人類女子還來不及反應,又被接下來驟然響起在身後的輕語嚇了一跳:
「走這邊。」
猛然回身後,日暮戈薇的表情一剎那變得很復雜。她覺得好像有東西哽在喉嚨,怎樣也發不出聲音……
其實,
其實我也想自由……
誰也沒有動彈,純白色少女僅是安靜望著年輕的人類,神色平和。仿佛,她並不知道自己的舉動會帶來怎樣的後果。直到神樂衝過來扯住巫女的袖口,低聲喝道:
「快走!那個桔梗的咒符撐不了多久!」
頓了頓,她露出一個輕松的笑:
「哼,你果然沒有被控制呢……」
第九十六章 生命的價值(下)
憑空而起的旋風卷起沙塵,彌漫得整個空間都灰蒙一片。偶爾幾粒細小塵埃吹進眼睛,惹得戈薇不住流淚,卻也騰不出時間揉去。邁出的步子累積得越多,腳下本凌亂的步伐也變得更加不穩。
她們逃的如此匆忙,如此慌張。
好似幾只迷途的羔羊,躲避著嗜血猛獸的追捕。
沒有一秒鐘時間容得這些氣喘吁吁的女孩們停下來將急促呼吸放平,擁有了完整珠玉的半妖,憑誰也不想與其正面衝突。
「枉我以為你還是沒有自己的意識。早知如此,我便直接帶他們來找你了。」
似是有些不滿,可又能聽出是些許松了口氣的語調,神樂偏過頭,對著並肩奔馳的女孩挑起眉梢。同時面對奈落和異化的戈薇,這是他們最不想的。
匆匆忙忙的營救,沒有計劃卻也被她在路上稍稍理順了思緒:以日暮戈薇那副神似翠子的姿態,武力帶出她除了不可能還是不可能,神樂本算計著回來重新聽命於奈落,用琥珀那孩子當個理由將她騙出來,頂多冒著心髒重新落入他手中,發現後斃命的風險。不過那時,這個小姑娘恐怕也是在和殺生丸他們對峙了。
而那對峙的結果,神樂管不著。
「倒是省了我動腦子的功夫,不過……」
聲音戛然而止,而後逐漸被腳下聲響所掩蓋。不斷踏起的泥漿沾染了酸痛的腳踝,奔跑中,黑發女孩抬手拭去眼角淚痕,唇邊擠出了一絲略帶絕望的笑。
我還保持清醒這件事,的確省了神樂你費心思將我騙出這座城的功夫。不過,相應的,奈落一定也對我的動向保持了百分百之上的警惕……
相對之下,只有你,我,神無。
這支隊伍太弱小了。
哪怕我們都有著無比強烈的渴望,離開這裡,
到達等待著的人身邊。
「神無你在干什麼!!」
耳邊突然炸響的呼喊中斷了戈薇的飄忽心緒,急剎住步子回身查看,卻望見神樂在幾步開外站住,背對自己。那一身雪白的少女也早已在十幾米外停下了步伐,看著她。
被沒有焦距的眼眸鎖住,日暮戈薇覺得呼吸困難。一半因為方才的奔跑,一半是為這雙幾乎沒有過任何意義的瞳孔,此刻從深處熔融出的熱度。
「你們走吧。」
神無很少開口,或許是不擅長。所以,盡管距離並不遙遠,也能聽出她將這寥寥數語送進她們耳畔所用的力道。嬌小身軀背後,慢慢浮起淡淡紫色的結界。
鋪天蓋地,擋住了來路。
那雙幾乎沒有過任何意義的瞳孔,此刻卻從深處熔融出了足以融化一切的熱度。這熱度不斷傳導,不斷蔓延,附著在少女泛著光暈的結界之上……
在這個不歸林中,攔出了唯一的出路。
戈薇被人拉扯著手臂朝相反方向挪動,靜默中耳膜裡再次填滿了肆虐風聲。雙眼被淚水充盈得看不清道路,靠著神樂有些粗魯的推拉才不至於跌倒。20歲的年輕女孩抬起手背送到嘴邊,張口咬下。借由這直接的疼痛,制止自己天真的奢望。
她們又開始了奔跑。
14歲的她以為一切都可以變得圓滿,
20歲的她懂得面對殘酷也不能哭泣。
視野內景致恍惚成一片迷蒙色彩的漣漪,只有這條不歸林中唯一的歸路格外堅實的霸占住目光的所及。
不可以停下!
超出自身體力極限的巫女不斷的告誡著自己……哪怕妖力和結界衝撞迸發的爆炸聲片刻前已響徹雲霄,空氣不再清澄遍及瘴氣的臭味;哪怕某些妖怪移動時帶出的火星,點燃了跑過的那些干枯樹木,冰冷空氣中,直衝向後背的這股熱量越來越清晰;哪怕內心被偌大恐懼罩得沒有一絲空隙。
這條用生換來的路,至少,要走完。
神無的結界似乎很快便到了承受極限,可以被感知的危險即刻間到了不遠處。第二個一開始就打定主意的人終於停下腳步。
「呵這次到我了。」
從袖口裡拉出折扇,瞥到戈薇快要哭出來的表情,神樂好笑的用扇子敲了敲她的頭:
「干嘛這副表情?真難看啊。」
尾音未落,操縱風的使者甩開紙扇揮出一連串風的利刃,切斷從茂密樹林探出的妖怪首級。干淨利落,只有腥熱血漬噴濺到她們足前。戈薇深吸一口氣,抽出破魔矢准備射出之際卻被旁人擋下。
「在這些惡心的家伙追上你之前,跑出不歸林,懸崖邊有我的風羽。」
「這裡不管你的事,不要浪費你的箭。」
不理會越來越擁擠的妖群和奈落愈發靠近的氣息,神樂放松了繃緊肩膀的力量。前一刻因為殺戮而變得有些扭曲的面孔,突然柔和下來:
「戈薇,我一直都不想跟你戰鬥,不知道為什麼。」
一滴淚水無聲滑落這個美艷女人平滑的臉頰,順勢流到嘴角。同時,風揚起了她輕盈的鬢角,很快的,就將這唯一一滴淚風干。
「我和神無,都在走自己的路。我們的價值就在這裡。」
「別忘了啊。」
第九十七章 傷已逝
當呼吸成為一種折磨,每一口空氣都像針氈一樣滑過喉嚨,刺痛著她的神經時。出口不再是遙遠期冀,而是真實的,出現在了視野之內。
五十米……
四十米……
三十米……
二十米……
……十米。
戈薇不記得,蜿蜒縱橫的不歸林裡這條唯一歸路的最後十米,她是如何跨過的。只知道,離開這裡的心情是如此迫切,迫切到暫時忽略了全部傷痛。
當那枚足以承載一人重量的潔白風羽映在了她純黑色瞳孔上,女孩突然放聲大哭起來。
四年的光陰流轉消逝,日暮戈薇再一次哭得不顧一切。她自以為早已冷卻到不會再發熱的頭腦也跟著停止運作,不知道該做什麼,更不知道做什麼是對的。
走?
留?
屬於生命的分量壓得她無法將空氣順利送進肺部,失去血色的唇間不斷傳來尖銳吸氣聲。戈薇覺得所有內髒都扭成了一團,堵塞在心髒位置。為了生存她只得邊跑邊用力拍打胸口,企圖打散這份糾結。
女孩就像真的瘋了一樣,身後每一次落石轟鳴或是樹木斷裂的巨響,都會惹來她無法控制的尖叫和哭泣。
摔到柔軟羽毛上的一剎那,攜帶著主人意志的風羽直徑衝上了蒼穹,這一刻她的神志突然清醒起來。高速滑翔下,山麓和森林間吹拂的疾風讓人直不起身子,戈薇便趴在羽毛表面爬向邊緣。
她想最後看她們一眼,哪怕一眼;
將這最後一眼用血刺進心髒,絕不可以忘記。
然而,她只看到赤色霧氣籠罩了逐漸遠去的幽暗密林,便失去了意識。唯獨哭泣,直到殺生丸從疾馳在氣流中的風羽上抱下蜷縮成一團的女孩,也沒有停止。而且,好像永遠不會停止了一樣。
濕漉漉的黑發,純色眼眸,這墨色的女孩似是受了比天還大的委屈。無論桔梗怎樣幫她平躺在柔軟臥榻上,也會慢慢縮成一團,抱緊自己繼續流淚。
而且,沒有要清醒的跡像。
「戈薇果然沒有被控制……」
一遍又一遍拭去這年輕巫女眼角的淚水,但都會湧出新的來將面頰打濕。日暮戈薇的表情像個不想再被欺負的孩子,讓看到的人心揪在一起。
嘆了口氣,桔梗望了眼坐在另一側的純血統犬妖,收拾好清洗用的物件走出刀刀齋的處所。
神樂沒有回來,犬夜叉發現裂空牙上纏繞著一根有著奈落氣味的銀白色發絲……不歸林裡城池內發生的一切昭然若揭,剛剛背上人類奈落之死這份沉痛的女孩來不及喘息,又壓上了另一份她還不清的債……
一定很痛吧,不然,戈薇不會哭成這樣。
記憶短期之內可以是種折磨人的東西,世間所有人都深受其害。
小心翼翼抱起日暮戈薇清瘦的身體,殺生丸帶著別人難得一見的耐心和柔和動作挪動著她的關節,幫助她調整姿勢。讓女孩能夠舒服躺在自己懷抱的同時,哪怕等下還會蜷縮起身子也能自然靠向他懷中。
過程有些漫長,但他沒有什麼情緒泄露。動作停止後又過了很久,銀發金眸的男子垂首落下一個輕吻在女孩額頭,遲疑著開口:
「……戈薇。」
很不可思議,他似乎從來沒正式叫過她的名字。這幾個陌生音節滾過舌尖,讓殺生丸覺得不自在,但他還是輕輕重復了一遍。咀嚼著心愛人的名字,他似乎也放松了些:
「留在,我身邊。」
「看著我。」
「相信我。」
戈薇……
你能聽到麼?
你能聽到的。
你能做到的。
「……依靠我。」
黑色瞳仁內的焦距逐漸清晰起來,犬妖露出淺淺笑意。躺在他雙臂間,戈薇闔上方才已經開啟的眼睛,啜泣著勾住殺生丸的頸拉向自己。
緊緊的擁抱,用溫度和力度告之彼此:
一個人疼的日子,已經過去了。
無論未來如何,
我們一起面對。
第九十八章 賭注
從先一步回到村落的犬夜叉嘴裡聽到這消息,戈薇覺得渾身力氣突然被人卸掉,禁不住開始兩腿發軟抖動。
這一回合,她押上的實在太多太多。
收緊拉住殺生丸的那只手,女孩以有些過於謹慎的動作推開木屋門扉。奈落計劃阻止四年來誕生的一切續寫這『錯誤的歷史』,為回溯時空做准備。最有效直接的方式,就是收回他們被賦予的生命。
哪怕是在這混亂邊緣,誕生的小小嬰孩也不例外。
「戈薇!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被喚的人本已經打定主意不能再哭,卻被兩聲焦急的詢問砸得眼冒金星。珊瑚掙扎著從床上支起身子,相信若不是現在真的連動動腿腳的氣力都積攢不起,她早已衝過來將日夜擔憂的對像從頭到腳仔細察看一番了。
紅著眼眶,日暮戈薇連點頭的勇氣都沒剩下。
固執的按照自己意願策劃出這場驚心動魄的戲劇,賭上了和周圍親近的人之間所有的情意。落幕之後,才發現成本是如此高昂,她險些失去所有。
不要責怪自己。
曾經幾近對立的巫女將自己擁入懷中,這般柔聲安慰。淚水不間斷的落下,將那紅白相間的狩衣打濕一片。旁邊,銀發少年則笨拙的把手附上她的背,輕輕撫摸。
不要責怪自己,
相信你走的路,相信他和她們走的路,走下去。
這些念頭支撐著日暮戈薇脆弱的神經,讓她不至於徹底崩潰。結束這一切,就算會耗盡生命和靈魂的全部氣力。
深深呼吸,戈薇眯起模糊淚眼扯出笑容:
「……孩子,呢?」
「在這裡。」
彌勒突然從背後出現,不由分說把孩子塞進了這黑發黑眸的年輕女子臂彎內。太過突然,後者撐大水霧迷蒙的雙眼,盯著胸前這將全部交付在自己手臂上的小生命,不知所措。她第一次擁抱這個嶄新靈魂,身體裡的每一根神經卻充斥著熟悉的溫暖。
孩子被包裹得很仔細很暖和,最外面套了一件小小的,屬於嬰孩的外衣。明亮橘色,曾讓現在擁有者的母親笑得美麗而羞澀。
那是日暮戈薇,送給好友孩子的禮物。只屬於500年後未來的樣式。
離開了父親安穩的懷抱,小男孩茫然睜開眼,望著現在動作僵硬的陌生人。意外的,沒有哭鬧。心不受控制越跳越快,戈薇放緩呼吸,嬰孩竟漸漸露出開心神情。
彼此打量,目光交接,她突然憶起了,發生在這屋裡最後血腥場景前的片刻。
用一只胳膊抱穩了就嬰兒而言不算輕的男孩,日暮戈薇騰出另一只手伸到他面前。和珊瑚同色的圓眼睛隨著這只手的晃動咕嚕嚕轉個不停,女孩笑出聲。
頓了頓,曲起食指輕輕刮過孩子鼻尖柔嫩皮膚。
「吶,不只是你的爸爸媽媽哦……我也,會保護你的。」
俯下身子,她認真的如是說道。
孩子穿著暖色外套,快樂的向她揮動著手臂。就是因為這件數個世紀後才被生產出的衣衫,穿越百年時空被他得到,才讓男孩免於被奪去生命的命運。
暫時的。
拒絕了珊瑚和彌勒的挽留,安頓好玲和邪見,在桔梗為村子布下強力結界並留下數十張咒符後,殺生丸將連同自己弟弟在內的三人帶入了西國宮邸。
一路上西國犬妖年輕的少主都沒有開口說過,或在神色上表現出什麼。只在進入偌大宮殿群正殿的時候,冷下臉向侍從傳達了鮮有命令:移平不歸林。
戈薇猜不透他此時心裡所想,卻感到萬分歉意。曾經那麼不可一世並且高高在上的純血統妖怪,依照自己的意願穿梭於天地之間,沒有任何牽掛。現在,卻因為她的緣故,卷入了這些無窮無盡的是是非非。
「殺生丸……對不起……」
不曾料到湊近自己身側的女孩會冒出這樣一句,坐在窗扉邊的殺生丸愣了許久也反應不過來她究竟為何特意跑來道歉。伸手拉過戈薇扣進懷裡,把她舒舒服服安置好在自己膝上後才開口詢問:
「為什麼?」
順手拉過對方身前垂落的銀發把玩,還未開口日暮戈薇卻先紅了眼圈。在心底哀嘆一聲,這是這女人最近新添的習慣,拜那些發生的事所賜,她越來越容易牽動本以隱藏很深的悲痛。輕輕在她臉頰上啄了一口,殺生丸的臉上帶著幾不可見的暖意:
「沒事的。」
多少能知曉她為何唯唯諾諾致歉,可是以那時心痛,卻換來了她真真正正坐在他懷裡暴露她的孤獨與恐懼。
無論多少次,殺生丸都認為值得。
吸了吸鼻子,戈薇咽下已經拱到嗓子的哽咽。
如果我沒有記錯日子,算錯的話……
再過幾日,就是當年我被拋回未來的日子了。
女孩將雙臂環上高大男子的脖頸,把頭靠上對方額角。攬住戈薇腰肢的手臂有所收緊,殺生丸沒有說什麼。
回溯儀式會在那時候開始,連同我們最後的賭局,
賭上了全部未來。
第九十九章 淵
所有人都能看出,戈薇很努力。
翠子被封印在四魂之玉中的力量,一直在日暮戈薇的靈力中占有很大比重。此刻,沒有了魂玉的輔助,就像是與神明之間關聯的絲線被生生扯斷,前一秒世界還像泉水般清澈,後一秒卻突然在表面結出厚厚冰蓋。
雖然沒有言明,但巫女為此感到很不安。
注視著女孩即便已經沉沉睡去依舊不肯放松的表情,殺生丸抬手將兩指搭上了她皺褶的眉心,斟酌著力道輕輕畫圈。同時慢慢挪動身體,遮住從身後窗扉射入的耀眼月光,似是怕它驚擾了懷裡人這幾日來難得安寧的睡眠。
白日他和她幾乎寸步不離,夜晚更是理所當然的讓戈薇直接睡在身旁。西國犬族現任的代理族長特意清出偌大一座側殿,沒有安插一名侍從一位婢女,只為讓這個不得安寧的人類女孩稍作休憩。
任何人都不得私自進入,哪怕是同行的另外兩個同伴。
桔梗很少進到這座空曠宮殿內,也囑咐了犬夜叉不要去叨擾他們。只是偶爾,戈薇對於自己沒有了依附的靈力不太適應,需要她指點一下時才會安靜穿過那些自天井落下的光柱。而這僅有的幾次見面,即便是這性子沉穩的巫女,也會感到類似酸楚的情緒。
陽光穿過高聳屋頂上的井口,斜斜打上下面人的肩頭。黑發並且同樣漆黑色瞳孔的人類女孩懶洋洋倚上犬妖的胸口,而後者太陽照射下寶石般璀璨的銀發一圈圈繞在她的指尖。時間久一點,他依舊抱著懷裡的人,可她像是被這光曬得倦了,微微眯起眼。
誰也不會說什麼,只是看著光柱內的塵埃,自由自在的飛。
歷史就這樣安靜停了下來,同樣無言。
看著他們,一瞬間,桔梗突然想起了很多很多。從因她的緣故而開始錯亂歷史那一天,一直到此時。她不明白,究竟是誰,有資格如此斷言?
那樣肯定的說,
這一切,都是錯的?
同一時刻,些許輕微觸動讓這座西犬族宮邸內所有人類和妖怪頓住了身形。來自很遠很遠的地方,仿佛是整個地面轟然塌陷。由於距離過大,造成的震顫傳遞到腳尖已變成一陣柔軟的搖動。
難以遏制的嘆息從唇邊溢出,戈薇擰起眉頭望向身後的殺生丸。而那雙赤金色眼睛卻鎖定了殿堂走廊入口的一株盆栽。從他們來到這裡時開始盛放的,一株早開的杜鵑。
原本燃燒在枝頭的紅花盡數枯萎,竟霎時間落成一地暗淡的碎屑,茂密枝干卻依舊無知無覺的掛著滿身油綠的葉。
海拔超過千米的遼闊高原,居住著會幻化成銀發金眸人形的強大犬類妖怪。自他們的領地一路向東行進,景致不斷變遷。待到繞過成片高聳雪山,視野隨之再次開闊時,便會被綠色所充斥。人類村落零星坐落在這座幽深森林之中,孕育繁衍。
而林的更深處,藏匿著極少人知曉的秘密。
一小片空地,一口古老的井,
有著斑駁枯朽到搖搖欲墜的井口。
這是一條時空的隧道,連接著另一個看似安寧,卻依舊人心惶惶的時代。
從前,有個白衣綠裙的女孩被這口枯井強行拖入後再也沒有了音訊。直至那日之後的第四年,一個年輕女子再次攀上井口,踏上附近潮濕的土地。
片刻前,就在她眯起雙眼任憑陽光拂過面孔的同一時間。數百公裡外的一塊地面因為某種原由突然間失去了內部支撐,以食骨井為中心,坍塌成一個幽黑的深淵。
過程中早已腐爛不堪的井欄碎裂成數十段,枯朽木屑順勢落入這淵的中心。長久等待,卻沒有任何聲響回應似的自底部響起。
從洞緣向下俯瞰,似是籠罩了濃濃黑霧,一片渾濁的漆黑;
就像此時的冥道石一般。
所有人都能看出,戈薇很努力。
但即便如此,她也沒能淨化冥道石。
那陰森冥界的唯一通道。
第一百章 衾寒誰與共
勞碌了整個上午,面容平和的婦人在暖暖春光下直起身子。陽關穿透御神木已布滿新芽的枝干,剛好打在面頰上。
眯起純黑色眼眸,自她嘴角浮現出點點笑意。
很好,一樓已經打掃完畢。現在,去把二樓大概清潔一下,就可以坐下來喝杯茶了。
抱著這個念頭,她哼著年輕時熟悉的小曲拎起吸塵器走上樓梯。隨即,從樓板之上傳來電器運作的轟鳴,和被拖拽時與地板的摩擦聲。
不知為何,片刻後,一切噪音突然消失不見。
剩下屋外那些樹枝在風的撩撥下彼此相撞刮蹭,沙沙作響。
這位平凡的母親在一扇色澤柔和的門扉前僵住了動作。因為不管她如何思量,絞盡腦汁也記不起這個似乎從來沒有打開過的房間,是做什麼用。她也經常到二樓來,但每次都會不自覺的忽略這扇門。
苦惱著莫非自己已經到了痴呆的年齡,她推門而入。
陽光下,一個比草太更像自己的女孩坐在書桌前,回過身子。
她甜甜笑著。
媽媽,又開始打掃了?有什麼要我做的嗎?
婦人定格在原地,不知所措。
眼前出現的,分明是一個裝滿家具卻空空蕩蕩,屬於女孩子的房間。
只有風,卷起了她腳邊的塵埃,旋轉著衝上晴空。
難得的晴朗日子。如果忽視遠處由食骨井不斷擴大而形成的深淵,和漫天正在被它吸附進去的各種生物,這是個適合散步和野餐的好天氣。
這個深淵出現在兩日前,毫無任何預兆,岩層崩壞坍塌發出的巨大聲響甚至晃動了遠在西方的犬族宮邸。逐漸寧息之後,更大的混亂隨之出現。它以一種無法抗拒的力量吸入了周邊一切四年內出現的事物,而這力量波及的範圍現在正在不斷擴大,仿佛要囊括整個天地一般。
即便冥道石現在已經還回了主人手中,仍沒有被淨化。奈落成功的以它為契機,造就了這出現在人間的黑洞。冥界通道的職能依舊,只是這次成為倒退歷史的前奏,用來泯滅錯誤時間內誕生的一切生命。
回溯儀式在真正意義上,拉開了帷幕。
戈薇望著頭頂的天空若有所思,直到被破魔矢相互撞擊的聲響打斷了思緒。桔梗從旁遞過來一個裝滿羽箭的箭筒,同時把另外一只手裡拎的那筒箭甩至身後,固定。幾步外,兩只犬妖已經整理好佩戴的牙刀,暗暗聚集著妖力。
手中的裂空牙似乎有些興奮,最後時刻能夠和天生牙鐵碎牙在同一場合使用,這讓它比以往散發出更濃烈的閥氣。
但有所不同的是,握緊長弓的手上,有一枚指環套在白皙指間。夾在這些四溢的氣流中,折射出點點光芒。
在母親交予的銀色戒指曾經佩戴過的位置,夕陽下,寡言的他默默推上了另外一枚。看著這輪小小的金色光環,她驚喜,同時不解。500年後戀人之間的這一套殺生丸定是不懂的,可他為何要送她戒指?
她以目光向他索要答案,卻發現對方看似波瀾不驚的面孔下似乎在變換著豐富情感。他有很多想說的,卻又一句也說不出口。女孩不由自主愣住。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男子就是被她冠以『冰山』稱號,高貴血統的妖怪。
呆愣只消轉瞬,驚訝隨之被感動所取代。
那個不屑於和任何人交流,會殺掉一切阻擋自己的存在,厭惡人類的殺生丸的確存在過。強大如他也曾為了追求極致的力量,游走於這動蕩年代。但因為和她相遇,他變了。
凶猛強悍的犬族妖怪收起了爪牙,變作一只溫柔的手滑過女孩烏黑的發。
沒有再做過多為難,她只是輕笑著踮起腳尖,把溫柔的親吻送到了他唇邊。余輝落在兩人身上,讓這個吻也變得炫目起來。
明天,就都結束了。
之後,我再聽你慢慢講。
那時,為了掩飾羞澀,她故意抬高下巴這樣說著。
幾步外,紅衣的半妖躊躇片刻,與桔梗交換了一下眼色後,慢慢來到身旁。目光掃過他所佩戴的牙刀,戈薇勾起嘴角。這笑容似乎給了少年不少勇氣,犬夜叉一字一頓的說道:
「讓我們再配合一次吧,戈薇。」
沒有回答,日暮戈薇轉身面對食骨井昔日所在的方向站定,白皙的手探至身後摸出一枚青色長箭並沉穩搭上弓脊,柔韌的弦隨即拉緊到極致。伴隨她的動作,鐵碎牙自刀鞘內抽出,龐大劍身呼嘯著斬過空氣。
松開弓弦的剎那,女孩余光所及,站在一旁的殺生丸和桔梗似乎都在淡淡笑著一樣。
風刃與長箭,卷成熟悉的漩渦襲上那深淵的結界,即刻間支離破碎。
她緩緩垂下手臂,過程中被金色指環折射出的光晃痛了眼。
碧落衾寒誰與共,
與君常伴越九重。
第一百零一章 時空邊緣(上)
接近那冥道深淵的路和猜測中一樣阻礙重重,每前行一步的代價都是腳下屬於妖怪的屍骸再一次墊高了幾分。空氣不斷被揉入卷起的塵埃而變得污濁,濃烈血腥氣充斥在鼻腔內,嗆得人有些頭暈。
幾百米的路,戈薇卻幾次停住腳步原地彎下腰干嘔。
不斷有這樣那樣的妖撲到身前,隨即便會被肢解成數十段肉塊掉落地面,甚至發出鈍響。側目望見殺生丸此刻的表情,女孩難以遏制的哆嗦了一下。
這只在亂世殺戮了好幾個世紀的犬族妖怪,在她面前將自身殘暴和冷酷一面藏匿得近乎滴水不漏。現在,刀起刀落,平日為治愈而閃爍溫暖光暈的天生牙通體漆黑,因為沾染上成片血跡而泛起不詳光澤。
不久前,在同犬夜叉合力打出爆破流後,殺生丸一步跨到她身前抽出冥刀。沒有多想,戈薇跟隨他的動作第一時間搭上第二支破魔矢,箭端直指結界崩潰後湧出的妖群。
頃刻就會射出之際,被擋在身前的男人吼住:
「不要浪費你的箭!」
他從未衝她這般大吼過,所以她愣住,呆呆看著對方挪動身形將自己護在身後。隱隱約約,戈薇覺得殺生丸的側臉在笑。
「這條路,我來為你打通。」
旁邊,紅衣少年無言的邁出,堵住了另外一個她的弓箭。
兩股妖力炸裂,日暮戈薇一瞬間仿佛看到可比作神獸的犬妖亮出利齒撲向獵物。眨眼過後才驚覺整群妖怪已化作碎屑,桔梗也來到身側拉住了她的手。
很用力的,捏住再緩緩放開。
她和她幾乎同時奔向已經深入的那對兄弟,沿著腳下的路。
控制住想要嘔吐的欲望,戈薇強迫自己注視前方不遠那個,可以說是為了她而拼殺的銀發男子。無論他的刀下此刻在誕生一番怎樣的地獄光景,她要求自己不可以遺漏任何一個動作,哪怕是那汲取了血污而有些污濁的銀發,飛揚而起的畫面。
早就知道,電影裡那些微笑純良的武士都是假的,真正的梟雄都會擁有嗜血的咆哮。
他要為她貫通這條連向未來的路,就注定要血流成河。
幾次,天生牙把腳下堅固的石塊連同敵人軀體一並震碎。轟鳴中女孩站立不穩就干脆趴在地上,手腳並用的爬到他身邊。大塊大塊內髒旋轉著砸落四周甚至掉在身上臉上,戈薇吐掉嘴裡腥辣苦澀的妖血,繼續對偶爾回首的他笑著。
就算是沒有以後,她都固執的要與他並肩。
一個奧義自刀尖甩出,殺生丸突然將牙刀重重插入岩石,松開,轉身。日暮戈薇停下腳步,吃驚的盯住。
他也瞪著她,雙手猛然托起她的臉,狠狠地吻上去,幾乎讓她窒息;而後又把暈乎乎的女孩一把推開。
「……無論今天過後,你是不是還會記得我。」
天生牙回到主人手裡時發出一聲長嘯,戈薇嘗到了自己淚水的味道。
腳下是黑色無盡的深淵,頭上是無數等待救贖的生命,
這時候,她已然站在了時空動蕩的邊緣。
原來命運並沒有對她吝嗇,他們曾經相遇卻未相交,因為那時候的女孩不夠強大。多年後,當她終於成長到足以承受他的強大與溫柔,他對她說:
我愛你。
無論今天過後,
你是不是還會記得我。
第一百零二章 時空邊緣(下)
食骨井塌陷而形成的淵,真正來到其邊緣站定後,戈薇發現它並沒有肆意彌散任何邪惡氣息。空氣中除去那些已經不再聚湧的妖怪殘留的臭氣,甚至可以說是清澄潔淨的。
銀發,身材高大的男子來到她咫尺之處,翻轉手腕將天生牙送回刀鞘。殺生丸霸道的妖力濃濃包裹在周身,沉澱下來竟似是有形了一般,閃著攝人光澤。本是相對存在的巫女,上前一步把手指絞入他寬厚的掌心。
捏住,然後緩緩放開,用力的。
不要害怕相互扶持,因為交付與你的,是生命中全部信賴。
各種各樣的生物被冥道吸入,風中夾雜著人類孩童凄慘哭叫。一切都在歸入玄色時化為虛無,只有淵的中心黑得詭異而靜謐。正上方幾十米,懸停著一整塊龐大青石。被所有人所熟知,混合了瘴氣的氣流在那上面彙聚成漩渦。
殺生丸衝犬夜叉和桔梗的方向點點頭,攔腰抱住戈薇高高躍起。
奈落等待的地方,
他們最後的戰場。
一地干燥的藤席,一壺溫在熱水裡的清酒。半妖盤腿而坐,右手邊背對來人的,是一個看似只有十一二歲的白發少年。奈落看來並不意外於這一行人安然無恙的通過結界和布下的障礙,只是稍稍撩起眼睛掃過他們。
碟裡的酒被一飲而盡。
望著這張臉,戈薇並沒有像同伴那般怒發衝冠,只是不自覺抬起右手送至眼前查看。奔跑讓血液充盈到指尖,靈魂的手指紅得刺眼,屬於那個黑發紅眸男子的血液就這麼凝固在這裡。
她注定要用整個生命緬懷他,那個為了守護她而死去的人類。手掌握成拳後緩慢舒展,莫名情愫突然將女孩的胸口撞得生疼,
有什麼東西躲藏在暗處,
看著一切,偷偷變化。
窗外,寂靜的森林變得嘈雜,彌勒在不安中摟緊了妻子瘦削的肩膀。他有些酸楚,有些懊惱,更有些自責。往日放在手邊的法杖被架在對面牆壁上,銅環間飛入厚厚塵土,難以擦洗;珊瑚的飛來骨更是塞進了隔壁谷倉,龐大體積占去了偌大一塊地方……
他們曾像一座座難以征服的高山,迎風聚雨巍巍而立,彼此山巒相連任憑雷電滾落也無法摧毀!
……可現在?
明明察覺到了,察覺到村落周圍的樹林內有近乎無數的雜碎妖怪在靠近,卻也只能坐在這裡,依靠同伴離去前留下的結界和紙符苦苦支撐。
脆弱得,仿佛根本就不該存在。
一只手穿過空氣,拍上他的面頰,力道不大,卻打醒了丈夫渾噩的頭腦。
「相信他們。」
收回手臂,珊瑚繼續抱起孩子有節奏晃動,沒有抬頭,聽她的聲音帶著笑意。
因為穿過漫天紛雜,
之上的,依舊是一片晴空。
日暮戈薇的箭,
犬夜叉的風之傷,
四年前兩人近乎完滿的攻勢幾乎可以解決一切擋在眼前的敵人。此刻,卻來得毫無半點效果。這讓紅色狩衣的半妖有些急躁,動作不再干脆利落,多了一些抱怨式的甩動。借用被污染的冥道石,奈落的妖力雖被屏蔽掉了瘴氣,可進而變得密集而沉重。光是站在它的籠罩內,就讓人呼吸困難。
就算沒用,也總比什麼都不做強出百倍!
憤憤抹去嘴邊塵土,犬夜叉閃躲開迎面抽來的假足後,高舉起鐵碎牙。還未揮落,衣領被人從後揪住,不留情的拉扯。重心不穩,他一個踉蹌栽倒在地。年輕犬妖的怒火瞬間點燃,本想破口大罵,只可惜被『搗亂』的人瞪了回去。
「你到那邊去。」
停頓幾秒鐘,金眸順著哥哥修長手指的指引微微轉動。犬夜叉只看到桔梗站在混亂中與白童子對峙,一臉尷尬。不由自主,做弟弟的心底一聲哀號:
殺生丸你這個混蛋!這是什麼時候,你現在跑來爭風吃醋!
「戈薇大人……」
幾乎是同時。死水一般的聲線驟然響起,震動著戈薇的後背,女孩的笑容僵在臉上。一雙清瘦冰冷的手臂自後面抱住她,掙脫不開。
不知為何而存活至今的少年,她頭腦中無法銜接的一段記憶。
遠處已化為巨大妖物的奈落露出笑容,看著悄然出現在戰局之中的傀儡抱住整個儀式最後的關鍵——異時空巫女。
任由聲名顯赫的犬妖動作如何敏捷,資質超群的巫女靈力如何強大,都為時已晚。
彌漫的各種屬於妖的氣息下,身為人類的琥珀悄無聲息靠近了日暮戈薇,並按照指使者的意願……
挾著她,一並跳入了那漆黑的深淵。
第一百零三章 逝去的少年
「琥珀……」
眯起眼睛,輕輕蠕動豐潤唇瓣,日暮戈薇的聲音有點憂傷。
看似恐怖的墜落被某種不可思議的力量阻撓,她和少年都沒有像那日她跳下懸崖那般,快速砸落。反而是慢慢的,慢慢的虛浮在空氣中。就像天地間兩片無關緊要的羽毛,疾風也無法奈何他們悠哉的飛舞。
她有了足夠時間轉過身,面對同伴的弟弟。
最後任務似乎已經完成,眼前瘦弱的傀儡耗盡了自己的利用價值。不再有新指示傳達,男孩的雙瞳失去焦距,空虛的睜著。戈薇其實有很多問題想問他,擰緊眉頭,不知該如何把聲音傳達到少年心中。
「琥珀……」
這幾年,你究竟怎樣度過,是否一直深眠在那翎色的冰中?
究竟是誰點燃了你生命的火,可還是沒有給你躍動的心?
為何你深愛的姐姐口中不再有關於你的只言片語,你也不再用目光關切追隨?
突然,殺氣從琥珀眼底閃現,戈薇一怔,纖細頸子被人正面扼住。一切都發生在吐納之間,高處俯望的純血統妖怪自吼間拱出低吼。
他來不及自責,卻在妖化前一秒愣住。
淚水隨著她的下落濺上少年臉頰,破碎成無法挽回的光痕。
「原諒我……」
冰冷刀柄深刻傳導出層層沒入肉體的感觸,日暮戈薇的手也跟著顫抖起來……視線裡沒有赤色液體流出,她的手心清晰感覺到太刀是如何刺進了這小小身體。
刀尾流蘇嫵媚飛舞,殷紅絲線襯得她面色如雪一樣蒼白。
沒有松手。
深淵內急促不和諧的風大聲嘶吼,她還在以詭異的姿態徐徐下墜。這個過程中忍耐、顫抖、哭泣,戈薇只是緊緊閉上雙眼,施於手腕上的力決絕的繼續加大。
因為,她看到了。
即便在魂玉力量不再守護她左右的今天,女孩還是看到了少年腹內隱藏的四魂之玉。
並沒有被污染,
此刻通體剔透如冰的四魂之玉。
咬緊牙關,日暮戈薇又一次收緊幾乎嵌入柄身的手指,推動已深入筋肉的刀刃殘忍捅向更深處的玉石。男孩因為疼痛而痙攣,卡在她脖間的手卻松開。
淚水奪眶而出,模糊了眼前自己握刀的手。刀刀齋贈予她護身用的太刀,刀鋒撞上玉的同時,屬於少年青澀的聲音輕輕響起:
「戈薇小姐……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
她失聲痛哭,伸長雙臂將小男孩狠狠擁進懷。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琥珀,對不起。
曾經斷節的記憶在她看到這塊玉的一剎那,而開始倒敘式的修復……琥珀,在比四年之前更早的時候第二次死亡,殺生丸的天生牙也無法將其救回。
無論是當年還是現在,最後,我們還是沒能救你。
臂彎內,冰涼的身軀漸漸化為虛無煙塵,戈薇抹去滿臉濕潤猛然抬起頭顱。她已然停止了墜落,而那並沒有被污染的四魂之玉從琥珀身體脫出後,靜靜漂浮在前方。
就像是一只冰冷的眼,漠然注視人間冷暖,報以冷笑。
森林的另一端,珊瑚突然停止了對孩子的逗弄。
她也不知道是怎麼了,無法解釋心底湧上的悲傷從何而來。低頭看看孩子,又環顧了一下四周。而後愣愣的,任由自己的淚一滴滴打濕了嬰孩的臉。
很多很多年前,她也曾這樣擁抱一個小小男孩。
那時候還小的她聽著母親,像她現在這般溫柔的說:
「吶,這個孩子……」
「叫琥珀。」
第一百零四章 活著的理由
雙臂間聚攏的塵埃慢慢流成一條藍色光帶,離開身側,轉而去環繞住了暈出青光的魂玉。看著那些琥珀生命最後的痕跡,在玉影響下慢慢彙聚成另一人的形狀,日暮戈薇的心情有些復雜。
踩在一片虛空的黑暗之中,無法上浮也不會下沉。頭頂上方那塊巨大青岩上不時傳來妖力相互撞擊造成的炸裂聲,以及破魔矢劃破空氣發出的尖銳嘶鳴。她猜測,定是殺生丸他們正與奈落打得難解難分。
不過就這麼摔了下來,他一定急瘋了……
時機不對,但戈薇真切冒出了這個念頭。
沒有特意伸手挽留那些靈魂的星辰,女孩只是默默等待。等待那少年化成的粉塵,一點一點融成別人的血肉。她或多或少知曉了這種結局,所以滿臉怒容的巫女出現在眼前時,戈薇沒有表露出太過激烈的情緒。
因為真真正正控制這一切的人,其實是你吧?站在井內,伸出雙手,用飲泣般聲音告訴我一切還沒有結束的人。
翠子。
認真思量,奈落他縱然有只手遮天的能耐,但也不能賦予一個死人生命。能辦到的,只有你。只有你能將那少年保存在孔雀川的冰川下,必要時刻給他新的生命,再加以控制;只有你能改變四魂之玉的形狀,配合無法碰觸潔淨魂玉的半妖所寫劇本,將它變作一枚種子藏匿進我的傷口;只有你能不動聲色進入玉的精神,借此影響到流有侍神家族血液的我,險些釀成悲劇。
只有你,創造了四魂之玉的人,也是唯一可以真正控制這玉的人。
為了更正這所謂錯誤的歷史,你甚至不惜和最終仍會走向敵對的男人合作,為我設下環環陷阱。只因我已不再留戀過去,決心拋下遺憾去創造未來。
「你告訴過我,讓一切結束或是重新回到原點,都在我的選擇……」
黑發被風卷起,浪一樣打上天空,戈薇攥緊了裂空牙。
「但從一開始,就不存在著選擇……因為你我的『結束』與『原點』,是不同的東西。」
翠子沒有言語。
憤怒讓女孩的面頰浮上兩朵火紅雲彩,或許是錯覺,但身下這冥道深淵對生命的吸附似乎減弱了些。漫天紛紛雜雜的物體,比起方才數量有所減少。
戈薇晴朗的中音揉進風中,吹散開來。
「過去的就無法再回來,16歲的日暮戈薇已經不會出現,而這四年多時間發生的一切一切,都活生生的存在著。記憶,情感,哪怕是徹骨的恨意!這都是我們的生命……」
而那些誕生在這段歷史的靈魂,青澀的他們無知無覺勇敢來到這個世界,只為能續寫時空布下的長長書卷。
又有什麼理由,如此輕易的抹殺?
心髒猛然被揪緊,戈薇突然忘記了怎樣呼吸。
在她已經回不去的家裡,母親的笑語爺爺的抱怨草太的嘀咕驟然響徹在整個腦海,一遍遍重復,彼此不斷交疊撞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的回音。嘈雜聲響讓戈薇覺得額頭變得滾燙,太陽穴突突跳動。為了壓住這些聲音,長大後稍顯內斂的她終於大吼了出來:
「你有什麼資格奪走!!」
長箭險險擦過面頰,切斷了幾根青絲。翠子連眼睛都沒有眨動一下,只是略別起細眉不解的詢問:
「巫女是為了淨化邪惡而存在的,不對麼?」
「是的。」
沒有駁斥,戈薇用力點點頭,然後再次拉滿弓箭瞄准了玉的化身。張開手指一瞬間,金色指環泛出了溫暖的光。
「但那不是我活著的唯一理由。」
第一百零五章 朋友
身軀逐漸實體化,連那頭長至腳踝的黑發也呼應著風的起伏輕輕晃蕩。
翠子算不上絕代美人,那張皓月般皎潔無暇的面龐因為她的性格,而有些不近人情。緊緊抿起的嘴唇,穩重目光,像極了浮世繪上的神女。不同地方,她手裡捻的不是盛放花枝,而是一枚長箭。
精心挑選的繼承者,第二次射向她的破魔矢。
「破魔矢,是我送給你和桔梗用來除妖的……」
手指卷曲,箭身一段段彎折,支離破碎。
「看來已經沒用了。」
戈薇一驚,背後整筒箭應聲碎成了木屑和鐵末。隨手將掌心幾粒碎渣丟入冥道,翠子闔上眼睛,雙手交握在身前站定,朱唇輕啟吐出絕情話語:
「我不能讓錯誤的歷史進行下去。」
整個天地突然轟然作響,不知情的桔梗輕叫一聲失去重心向前栽倒,銀發少年眼明手快急忙伸手將其接住。同樣,巫女的箭變成了滿地碎屑,只在手裡留下一把孤零零的長弓。看著這些和戈薇相同的武器,殺生丸眉間的皺痕更深了一些。
他們所處的青石,現在正在下落。
沒過多久,震動和下降一並停止。赤金色眸子一緊,毒華爪撥開奈落糾纏不休的不死分身。殺生丸急速掉頭向後奔去,敏捷身形在接到另一個從天而降的人類後停止。
「……謝,謝謝你,殺生丸。」
黑發的女孩驚魂未定,扯著他的衣服急喘了好幾口氣才結結巴巴的致謝。上下檢查一番,金屬色眼睛裡閃過笑意和贊許:她做的,遠比他期待的要好。獨自解決掉那個傀儡男孩,然後安然無恙的回到他懷裡。
習慣性吻吻她光潔的額頭,犬妖垂下手臂讓戈薇站回地面。
「戈薇你沒事吧!」
「我沒事。可,箭沒了。」
面向飛奔過來的同伴,日暮戈薇露出苦笑,揚起了裂空牙。看著彼此無用的弓,桔梗沒有出聲,若有所思。紅衣的半妖以為她是對叵測戰果憂慮,大笑著插話:
「放心吧桔梗,有我和殺生丸在,沒問題的!」
哥哥驚異的挑起眉梢,既定的嫂子笑出了聲。
好一個我和殺生丸,這對兄弟的貓抓老鼠游戲,看來可以結束了。
短暫休憩被一支羽箭插進地面造成的崩潰打斷,小小箭頭以驚人力量將大塊地面炸裂。他們不得不四散躍開,待煙塵散去,戳入岩石的箭被極致清澈的藍光包裹。
端起一邊手臂的翠子面帶慍怒,那破魔矢正是從她手心射出。沒有停滯,最強的巫女轉動手臂瞄准還未起身的戈薇又是一箭。後者狼狽的就地滾開,勉強躲過。
沒有了弓箭,那些桔梗飛出的紙符燃燒後充其量是混亂局面的某種點綴。白童子早已被犬夜叉的金剛槍破撕成碎片,可奈落借用了冥界力量,游刃有余的應付著犬族兄弟。
碎石撲面砸來,戈薇在滿是灰塵的空氣中小心翼翼呼吸,強迫自己忽略沒有武器的驚慌失措。她和桔梗的箭都沒了,但她相信,他們不會輸。
翠子的攻擊愈發猛烈和密集,幾輪下來她決定放棄使用破魔矢,直接把純淨靈力壓縮成比太陽更耀眼的光球彙聚手上。從她冰魄樣的瞳仁裡,戈薇看到了對神明,純淨,以及巫女身份的無限執著。
這也是個可憐的人。
另一邊,殺生丸察覺到奈落的神色有些古怪,原本專注於對他和犬夜叉的阻擊突然遲疑了起來。直到足以撕破時空的靈力球向這塊巨岩彼端的女孩飛去時候,敵對半妖突然吐出粗壯觸手緊緊纏繞住兩個銀發的犬族妖怪,以人類形態躍出龐大軀殼。
迎向了他碰觸不得的淨化之光。
清風掃過,詫異中,喚作戈薇的女孩抬起頭。
她在等待先輩充滿憤怒的力量擊碎自己或是被裂空牙彈開,卻被身前飛揚起的,不屬於她的黑發遮擋住視線。
你,有要保護的東西麼?
如果有……
那麼,是誰呢?
比殺生丸還高出少許的男人,刻進靈魂的重量又一次全部倚靠在了她纖弱臂膀上。慢慢坐下,她也又一次在苦澀笑容中,撐住這個願意搭上性命來守護自己的人。
是的……是人,而不是妖……
彎下身,專著望進那赤色瞳孔深處。
「是你吧奈落……明明白白告訴我……為什麼?」
挑起嘴角,又是一個魅惑笑容,低啞聲線一如四年之前,卻帶不出任何不詳妖氣。邪惡妖怪的人類之心,同名為奈落,笑起來亦是玩味妖冶。
殷紅色眼眸,卻如同水一般清澈見底。
「約定……」
為了守護這個約定。所以我又一次從那個肮髒軀體的深處醒來……
躺在女孩的膝頭,他笑著擎起她的手。一枚銀色戒指套入手指,和已有的金環緊緊靠在一起。他不知用了多少氣力才爭奪到這個身體的控制權,此刻已精疲力盡。紅色血液噴湧著從胸口傷處流瀉,戈薇強忍住淚水,任由黑發的人類男子摩挲過自己臉頰,留下他的血跡。
「我們約定過……」
「如果有機會,做一個真正的人類。」
多年前的今日,我們最後一次劍拔弩張,氣氛緊張得猶如繃緊絲線,容不得任何碰觸。可是你,只有你,卻在爆發前一秒放下弓箭,擰起秀氣眉頭天真發問:
為什麼,奈落你不能好好的作為一個人類,幸福的活下去?
無言以對,心底卻有不該有的柔軟蕩漾。
為了你的無邪,我誠實回答:
如果有來生,我會的。
為了你的善良,我甚至萌生了期待:
說不定,還會和你成為彼此依靠的朋友。
旋轉著的刀鋒毫不費力將觸手節節砍碎,殺生丸來到戈薇身旁不顧女孩如何掙扎哭鬧,硬是分開了她與另外男人交疊的手指,將她遠遠拽開。
仰臥冰冷地面,他曾經和她相握的手依舊高舉著,戲謔的唇彎起憂傷弧度。
對不起,我沒想到我所做的一切其實是他的安排……
再見了……
屬於半妖的強大妖力,彌散開來。
把頭埋入銀發中,她無聲的哭泣。
第一百零六章 先王的守護
即便是隔著布料,指甲依舊深深嵌入皮膚,白色和服表面逐漸滲出了點點紅色。
沒有動也沒有反應,殺生丸只是抬起下顎暗暗示意目瞪口呆的犬夜叉,留意地面正在妖化的黑發男人。那個軀體最後殘留的人類氣息徹底消失,剩下的,是再次易了主的軀殼。
奈落和那巫女隨時都可能襲來,但他認為現在最重要的,是懷裡這女孩此刻的情緒。
她已經沒在哭了,把臉埋進他的頸窩,左手卻掐緊了他的手臂。
在殺生丸眼裡,戈薇真的很脆弱。情緒豐富,會因為某些他根本不屑一顧的事情劇烈波動。但也正是這些奮不顧身的感情投入,讓漠然的他心折。
擁有純正血統的犬妖一根一根掰開人類女孩扣緊的手指,把裂空牙取過放於地面。弓身上,充滿濃烈奈落氣味的血漬讓銀發男子很不舒服。
對於救了心愛丨女人的男人,他帶著怨恨。
因為從今日起,注定日暮戈薇心裡,將永遠保留著黑發紅眸的他。哪怕只是並不清晰的溫度,是他比他更高大一些的背影,是清瘦女孩無法支撐的重量,哪怕是這些並不明確的東西……也都將像那枚他還給她的銀色指環一樣,永遠留在那裡,直到她死去。
嘴裡沒有什麼,但殺生丸覺得味蕾被苦楚麻痹。雖然抱著她,卻是沒有溫度的冷。
有生來第一次,這個高傲血脈的妖怪,放開了他無比想要得到想要占有的東西。甚至是有些絕情的,推開了戈薇。
女孩騰地揚起頭,別在耳後的發滑落胸前。
暴露在她的凝視下,銀發男人覺得自己有些別扭,又無法釋然。他忍耐了很多事,累積到此刻壓得胸口很痛。深深幾次呼吸,殺生丸艱難從嘴裡擠出成串音節:
「不要讓他白死。」
愣了片刻,清醒過來的戈薇恨不得用力扇自己幾個耳光。因為在這男人面前,她竟像個無比自私的小人……比任何人都更敏銳的殺生丸,就這麼任由她敷衍、欺騙、疏遠甚至在他面前一次又一次為了別人崩潰。
他從沒有過一次抱怨,從來都沒。就連此刻,這個其實比誰都情深似海的男人顫抖著聲音也要安慰她。
殺生丸的淚,只流向心裡,只留給自己。
抓住弓,日暮戈薇扶著膝站了起來。隨手揮去衣衫上的塵土,她抬手撩撥黑發,讓它嫵媚的揚進風中。
這次,我來保護你。
不僅是你,我要保護的,是所有人。
欣喜於戈薇的變化,半人高的長弓漸漸被紅光籠罩,微妙鼓動著。
二百多年前,名噪一時的西犬族族長留下了三把『牙』作為遺物,贈予後代使用。
為保護他人,鐵碎牙斬破了狂亂氣流;為奪回生命,天生牙撕碎了命運定數……而第三樣遺物,卻是把與妖怪格格不入的弓。
喜歡用弓的,大多都是侍奉神明的人。他們討厭血腥和悲號,戰鬥也是迫不得已。為守護這樣的主人,裂空牙區別於其他兩把牙刀,被賦予了強力的結界。乳白色光層,能幫助裡面的人遠遠躲開殺戮和仇恨。
直到有一天,為了守護要守護的,那人自己走出這個結界並擁有滿身血污的覺悟。
不近殺戮的長弓吸收了敵人的血慢慢通體血紅。濃稠血液浸入弓身的一刻,強大結界成倍幻化成更為凶悍的妖力,憑空削出一枚赤紅色長箭搭上弓脊。
以赤色之矢,逾蒼穹之巔。
這,才是真正的赤弓?裂空牙。
一瞬間,翠子的面孔竟猙獰起來。曾經被整個時代所尊崇的侍神者推出身體裡藏匿的混亂之源,魂玉浮上她胸口前方位置,凝聚著青光。
拉緊弓弦,決意守衛未來的年輕巫女直視著前者欺凌目光。女孩純淨的靈力光芒不再湛藍,調入了長弓的血色妖氣後融成可以迷惑萬物的紫。
沒人動彈,只有翠子瞪大雙眼很是惱火,修長的眉擰得更緊。似乎本應發生些事故,卻沒有絲毫改變。她面露了些疑色,冷下臉望向戈薇身後。
那裡,她曾經最忠實的追隨者正無力靠在仰慕的人懷中,狡黠笑著。虛脫讓她咬緊銀牙,才能慢慢積攢起高聲講話的力量:
「我不會,讓你再一次,利用戈薇屬於巫女的血液,奪走她的力量……」
「在你侵蝕她之前,先試試拿走我的命吧!」
身體上下起伏著,犬夜叉揪緊心髒攬住身前固執了50多年的高傲女子,並不順暢的呼吸聲在她喉嚨裡廝磨。
所有人中,只有桔梗通曉翠子的所有力量,只有桔梗一直對四魂之玉的存在保持警覺。所以,只有她遠在開戰前夕,就已然放棄了自己的未來。
她給戈薇的箭筒上,附著著一旦接手便會溶進身體成為屏障的符咒。
這咒語,植根於她的靈魂;這道盾牌,便是她的生命。
沒有回頭,桔梗略帶哭音的吶喊敲擊著戈薇的胸腔。
「戈薇,毀了四魂之玉!!」
請不要猶豫,哪怕你我都曾為它奔波不止。
但是,如同你說的那樣……
這不是我活著的唯一理由。
擋住徹底妖化的奈落,殺生丸衝戈薇重重點頭。
去吧。
裂空牙閃爍的鮮艷紅光充斥整個空間,黑色眼睛的巫女腳下升起急速旋風將她囊括其中。依稀間,日暮戈薇感到背後有人將雙手搭於她的肩膀,手掌厚實而溫暖,讓她感到難得的安定。
風突然自後方湧動,幾縷銀發隨之飄至眼前。這發的主人風淡雲輕的笑著,聲線和他的長子一般低沉。
去吧,
這就是我把裂空牙托付給你的原因。
過去並不重要。
用你的力量,守護未來、
第一百零七章 執念
展開雙臂,寬大衣袖在狂風中劈啪作響,翠子似乎釋放了她全部的靈力,藍色丨區域擴張著,不斷擠壓本來充斥天地的空氣。不屬於自然性質的氣流四散逃竄,使得妖氣與淨化光芒揉成的赤色長箭在弓上搖擺不定。
沒辦法很好瞄准目標,拉弓的人對自身有限氣力感到懊惱。
遲遲不肯射出,這讓她的敵人端高了濃縮進極致靈光的四魂之玉。
額角輕微刺痛,周遭雜亂無章的氣流來回刮蹭身體。也不知道哪來的能力,戈薇竟在混亂之中察覺到了一絲熟悉氣息。或許是揪心太久,所以才對牽掛的事物如此敏感。
一小股靈活多變的風,仿佛穿越了生與死的隔閡吹過她身側,輕柔卷上日暮戈薇顫抖不止的手臂。力道角度逐漸調整,隨著它慢慢增強的風速,弓和箭停止了晃動。
女孩有點想流淚,卻終究只是熱了眼圈。
你是來幫我的嗎?
謝謝你,神樂。
一線紅色破空而出,筆直向魂玉扎去。
垂下提弓的手臂,戈薇便沒有了其他動作。這一箭,是她的最後一箭……
環繞周身流動著的空氣咆哮中化作高速旋轉的颶風,在赤紅色長箭到達玉之前先一步衝擊翠子的結界,生生磨出了一塊脆弱的空白區域。侍神者一驚,卻來不及反應,裂空牙打出的赤羽已經應聲刺入了魂玉中心。
一聲清脆裂響,
四魂之玉,碎了。
一時之間,沒有人敢承認發生的一切。就連殺生丸,也忘記揮出的天生牙還未收回。
翠子端莊靜穆的身姿突然扭曲起來,無數光柱拱破她的皮膚。創造玉的人,連同自己的玉一起走向了泯滅。最後時刻,已經不成人形的巫女飛身撲向真正宿敵,將奈落一並吸入體內,化為虛無。
冥道石與四魂之玉的力量同時撤出戰局,深淵開始崩潰。
璀璨銀發糾纏著扭動,不斷靠近中,他發現原來她距離他那麼遠。
殺生丸驚慌失措的臉一格格慢放,戈薇用盡全部力氣想要夠到他伸向她的手,卻怎麼樣也不能如願。指尖相觸的瞬間,她笑了,按照發音一字一字開闔著嘴唇。
愛ウサペ……
後扯的力量將女孩整個人生生卷走,他發瘋一樣撲過去卻只抓到殘留淡香。黑色冥道快速收縮成不到一丈寬的井口,並被泥土和碎石填滿……
手指尖上,殘留著她的溫度;瞳孔因為無法接受,微微張弛。有一滴盛滿痛苦的水珠滑過他暗紫色的妖斑,從線條美好的下顎砸落地面。
他們,錯過了。
被吸入異空間的身體失去控制,搖擺不定的颶風將日暮戈薇瘦弱軀體猛力的左右拉扯。戈薇從來不知道原來氣流也可以制造出如此恐怖的聲響,旋轉中她甚至聽不到自己驚慌失措的尖叫。眼睛無法睜開,女孩索性緊緊閉住,任由命運將她像碎屑一樣不斷拋起落下。
扭曲的時空深淵像高溫下融化的彩色塑紙,沒有任何穩定可言的肆意流淌,誰也不知道會流向何方。
會死麼?!
唯一的念頭在腦子裡不斷膨脹,戈薇絕望了。
生死邊緣,一只手將她狠狠拖住。奇跡瞬間發生,就在這只手給了她動蕩中唯一的依托時。
風,停了。
忐忑不安的緩緩掀開眼瞼,一雙赤金色眼眸躍入瞳孔,她險些驚喜叫出聲,卻提前被自己用手按住了唇。
不是殺生丸,更不是犬夜叉……
四周被黑暗包裹,卻靜謐安逸。一頭烏黑長發的少女,淺笑盈盈,正用她好看的金屬色眼睛注視著自己。在這種目光中,有著比溫和更加復雜的東西。戈薇一時讀不懂,愣愣杵在原地,直到後面有光芒不斷湧現照亮整個空間。
回頭查看之時,少女站立的地方傳來甜甜輕語。
我們未來再見吧。
媽媽。
仿佛夢境猛然驚醒,戈薇睜開雙眼發覺自己渾身被汗水浸透。
陽光很明媚,天空像意大利油畫上交錯的藍色系顏料,只是缺乏那質感的變化。空氣燙得連知了都懶於開口,街上稀疏的樹蔭成了唯一能緩解這溫度的地方。偶爾迎面吹來的微風裡,夾雜著這個季節特有的燒灼感。
放置在腳邊的,是她從大學回來前一天倉促整理出的行李。
手心握著粘糊糊的紙片很難受,戈薇抬起手送到眼前查看,發現是張從東京到家鄉車票。日期剛好避開了大城市最熱的那幾天,畢竟在夏季,大家都不願動彈。
汗珠從額角滑下,女孩將視線轉向前方。一扇古舊大門靜靜立著,旁邊斑駁的牆上,掛著一塊同樣年代久遠的木牌。而上面,有兩個還可以被依稀辨別出來的字:
日暮。
她回來了。
回到了許久沒有回來的家,
回到了那個炎熱的夏天。
第一百零八章 不再錯過(結局)
時空奇異扭轉,再次回到了她離家兩年後返回的夏日。
對於這件事,戈薇表現得很平靜。
那段從仲夏到春天所發生的變故仿佛是海市蜃樓一般,盡管鮮活卻似乎根本沒有存在過。就像陽光下的一滴露水,一旦蒸發,便徹底消匿了蹤跡。
時間就這麼倒退回炎炎夏季,當她帶著苦澀情緒拽開眼前那扇古樸大門時,家人們超乎尋常的熱情迎接再次重現,唯獨少了最初喚她回來的緣由。
食骨井再次關閉了隧道,從井底泛起潮濕的濃烈土腥氣。
女孩只在回來的第一晚關上房門流了整夜的淚,第二天起便不再有何異常。
從日落到日出,戈薇想了很多很多,猜了很多很多……她無法確定古井另一端的他們是否也遭遇了同樣的回溯,更不知道同伴們是不是也像她一樣保留了這段記憶。還是說,真的應了桔梗最初的怨言,她從一開始就不該再次干涉那一切,以至於這段歷史終究還是要摒棄她的。
他們不會再記得她。
他,不會再記得她。
淚水將兩枚靠在一起的戒指衝刷得晶瑩耀目,黑暗中,年輕的身軀因為難以承受的痛緊緊蜷縮在一起……只是這次,沒有人再幫她躺上臥榻,不厭其煩的為她擦拭臉頰,更沒有人再像對待稀世珍寶一樣小心翼翼抱起她溫柔安撫。
但這心毒,終究沒有化去女孩的命,她固執的,只哭了一晚。
一天天渡過,夏去秋來,挨過寒冬,時間馬車終於又一次駛到了她第二次被戰國遺棄的那一天。
品完杯裡花茶的最後一口,戈薇轉手將瓷杯擱置在走廊上。這個春天來得特別早,御神木抽出了滿冠新芽,連院落外的幾排櫻樹也早早盛放。
而她,終於還是又要走了。
站起身,拍平衣服上的褶子,女孩拉過廊下的行李箱。還未來得及和母親道別,食骨井所在的祠堂突然爆炸,一塊手臂粗的碎木險險從她鼻尖掃過。
好好的院子漫天塵埃,黑下臉,戈薇松開了箱子拉杆。
這次又是怎麼了?
一抹單色的白突然從滾滾煙塵裡躍出,後面照例是罵罵咧咧的紅衣少年,還有正不停咳嗽的美麗巫女。
戈薇突然覺得有些內疚,因為她此刻最強烈的感觸竟是:
他居然也有比她髒的這一天……
「戈薇你沒事吧!」
沉浸在自己邪惡念想裡無法自拔,日暮戈薇被第一個衝過來的半妖嚇了一大跳。定睛一看,這三人都還維持著與他們最後一面時的狀態。
了然的長嘆,她撇撇嘴,不得不承認看來連老天都喜歡玩她。
「怎麼回事?」
女孩從容不迫的態度讓犬夜叉有些不知所措,站直身子,他撓撓後頸又回頭看了看桔梗,開始努力組織語言:
「你被黑洞卷走以後,那地方就還原成了食骨井原本的樣子。只是井內塌了,整個被埋起來。挖開那井有些費事,我們就耽擱了一會兒。」
少年突然咧開嘴向戈薇伸出他裹滿泥漿的雙手,而後以驕傲口吻邀功:
「井是我一?個?人?挖開的。」
身後,當哥哥的冷哼一聲,別過臉去。
那時,日暮戈薇被吸進冥道,之後卻是食骨井暴露出現,女孩似乎必死無疑。被狂怒攝住心智的犬妖無處宣泄,瘋狂消耗著自己的生命與妖力。雖然有一半人類血統,但犬夜叉很清楚將妖力全部蒸發掉的行為等同於自殺。這個情形下,為拖住妖化的殺生丸,他幾乎賠上性命。
兩兄弟廝打間,桔梗顫巍巍的爬向被埋住的井口。忍住淚水,巫女將手插入那黝黑泥土,憑借與那黑發女孩彼此關聯的符咒,感知到了她無法預計的訊息。
你們不要打了!!戈薇還活著啊!!
殺生丸丟下犬夜叉撲向食骨井,卻因為妖力幾乎消耗殆盡跪倒在井口。
「傻瓜……」
昔日驚人的妖力只剩得還不如自己精力充沛的半妖弟弟,戈薇用手掌撫上他臉頰的妖斑,心疼的摩挲。高大男子沉默著闔了眼,將她攏進懷裡。
母親從廳室走出,來到桔梗身邊扶住站立不穩的她慢慢踏上走廊。犬夜叉看了看相擁的兩個人,沒再言語,跟著進了屋。
越過殺生丸寬闊的肩,戈薇看到院外那棵最早開花的白色櫻樹,清風中落了不少花瓣。又一陣氣流拂過,剛好飄進她家院牆,撞上了他同色的和服。
站開一點,牽起他的手,她笑著歪歪頭:
「現在,你就沒有什麼要對我承諾的麼?」
錯開彼此交織的視線,殺生丸有些別扭的抿起嘴。
笑意深了些許,女孩指指他背後的雪白櫻樹。
「現在,我不能答應你。不過,如果你能陪我多賞幾次這株櫻樹開花,或許,我會考慮一下。」
拉過她靠上自己胸口,他笑了。
兩個世界,再次按照同一個步調前進著。
墨藏蒼穹,億萬星輝,相隔多遠?距離多近?
要多久,才會相遇?
花費幾個瞬間,就能擦肩而過?
或許沒有人能知曉永恆的真正含義。
但至少,
希望我們不再錯過。
「吶,天氣很好呢~」
「恩。」
「我要回學校了啊,這段時間可能見不到了。」
「恩。」
「殺生丸,你等下暫且先回去吧,玲一定很想你。呃,邪見應該也是吧。」
「恩。」
「可以暫時代替我去看望珊瑚和她的孩子嗎,我很擔心他們。」
「恩。」
「……」
「……喂。」
「?」
「去找寶仙鬼要一塊新的寶石吧。」
「好長一句……沒什麼!我是想問你要做什麼??」
「……或許能把你變成妖怪。」
「……」
「……」
「絕對不要!!」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