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于 2021-2-26 11:25
第1章 某日的回家
進入八月以後，天氣愈發炎熱起來了。早上推開窗戶的時候，感受到的不是清晨的涼風，而是湧動著一波波襲來的熱度。
極星寮的學生們陸陸續續地差不多都回家了，幸平創真打著哈欠從樓上下來的時候，只覺得偌大的宿舍空空蕩蕩，安靜得過分。直到靠近了紅木地板鋪就的玄關大廳，才隱約聽見從餐廳傳來的談笑聲。
「……一定不是普通的鰹魚昆布高湯。讓我想想，這樣清甜的味道，小甘茶，你放的是蛤蜊和鮭魚？」
帶著笑意的男聲頓了頓，又補充道：「調味是白胡椒？額外增添了清爽和層次感，相當天才的創意呢。」
稍顯弱氣的女聲遲疑著猜測道：「還有一點點干香菇的粉末吧？我好像聞到了特殊的香味……」
「說對了。」
清透的少女聲音肯定了一句，然後不緊不慢地給出了最終的答案：
「那些以外，味醂也用涼子的五號米汁代替了。我想食材本身已經足夠鮮甜，再加甜口味醂會有點喧賓奪主。而且，對於夏天早上來說可能也太膩了點。」
創真眼睛一亮，三兩步走進了餐廳。
「早啊，你們在說什麼呢？」
正在討論料理做法的三人紛紛轉向了他。
「啊，創真君！」
面朝門口坐著的田所惠高興地率先朝他揮手，搭在肩頭的兩根深藍色麻花辮隨著動作一跳一跳。
而在她身旁，茶色頭發的英俊少年，一色慧，穿著驚世駭俗的裸|體圍裙，對著創真燦爛一笑：
「早上好，創真君。我們在討論小甘茶做的茶碗蒸哦。品嘗起來仿佛能看到清晨的山間河流、聞到雨後樹林的清香呢。夏天的倦怠都一掃而空了，真是非常厲害、又貼心的料理。」
被熱烈稱贊的少女聞言不禁失笑。
她坐在二人對面，籠罩在玻璃窗濾過的虹光之中，捧著一杯清茶，側過臉看了過來。
少女的肌膚白皙得仿佛能被光線穿透，藤紫色的眼眸掩在濃密的睫翼之下。她用帶著笑意的視線與創真打了個招呼，又轉向了過分誇張的前輩：
「一色前輩總是這樣，就算是我也會不好意思的啊。其實只是利用了研究咖喱剩下的食材而已——」
她所說的，即是入秋以後，遠月學園即將迎來的盛會——秋季選拔比賽。校方精挑細選的高等部一年級新生們將在這一舞台上彙聚，展現他們在料理上的創意與才華，而秋選中的佼佼者，通常也是之後立於遠月頂點的十人——遠月十傑，有力的候選人。
暑假過後便是秋選的初賽，主題是咖喱料理，因此最近入選秋選的學生們都在努力開發參賽的菜式。
「啊，這麼說好像確實是的！昨晚甘茶做的馬薩拉茶奶油咖喱，就是用的蛤蜊和鮭肚……」
田所惠回憶著昨夜品嘗到的料理，手指點著臉頰，眼睛亮亮地說著。
現任遠月十傑第七席，二年生的一色慧，露出了頗感興趣的表情。
「聽起來很有意思啊。靈感來源是馬薩拉茶的香料配方和奶油咖喱雞？可是為什麼是蛤蜊和鮭魚呢？」
「因為蛤蜊奶油濃湯和奶油鮭魚都是經典做法嘛。除此之外我也有點好奇海鮮和奶油咖喱的相性。」甘茶答道。
「哈哈哈，小甘茶還真是喜歡嘗試新奇的搭配。那麼結果如何呢？」
「是意料之外的清爽美味哦，連我自己都有點驚訝。」
「啊，是你的話做到也不奇怪吧，畢竟你最擅長的就是平衡與調和。」創真端著早餐從後廚走了出來，拉開甘茶身旁的椅子坐下，「咖喱有頭緒了？」
「那個的話一直都有哦，不如說因為某件事咖喱料理簡直是刻進我靈魂的東西呢。只不過具體的材料還需要再稍微斟酌一下。」少女替他挪開桌面上的報紙，篤定地回答。
平時一貫沒有什麼勝負欲的少女，此刻竟然顯得格外傲氣。
「誒——」幸平創真睜著半月眼，「你竟然也會說這樣的話啊。總覺得是很了不得的事情。」
甘茶垂著眼對杯中茶水吹氣，笑而不語。
幸平創真也不糾結這個，爽快地提起了另一件事：「說起來，那個是什麼？」
他指著少女腳邊的銀色拉杆箱，以及其上小巧的蒼綠色手提包，「今天要回老家的是田所吧？為什麼你的箱子會在這裡？」
「嗯？你看到了。其實我也正想說這個——我今天也要回橫濱了。」
「這麼突然？」
「這也是沒辦法的。」海老澤甘茶放下杯子，懶洋洋地向後一靠，攏了攏肩頭散落的發絲：「今早收到了聯絡，家裡有點事讓我回去幫忙。因為稍微有點著急，我定了最近的一班新干線，吃完飯就出發。」
「回橫濱啊。」幸平創真摸著下巴想了想，「要送你回去嗎？橫濱最近是不是不怎麼太平？那個來訪者連續失蹤、什麼的。」
「真虧你知道這個啊。」甘茶意外地看他一眼。
「雖然橫濱的消息不怎麼往外傳，我確實也不是很在意料理以外的事情。」
對方坦坦蕩蕩地承認了自己對公共事務的態度，又格外自然地說道，「不過那件事不是挺嚴重的嗎？而且，我不是認識了一個橫濱人嘛。稍微關注一點，也不奇怪吧？」
怎麼說呢。
同為轉入生的兩人，又在一個屋檐下朝夕相處，成為朋友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更何況他們的父母曾是前後輩關系，幸平創真的父親城一郎還是甘茶的料理老師。知道了這些以後，彼此對待對方都格外親近了一點。
不過，幸平創真這樣心無旁騖、眼中只有料理和幸平餐館的人，會為了誰去關注什麼信息，這樣的事情甘茶也確實沒有想過。
——為了報答他的好意，連續失蹤事件昨日告破、犯人已被秘密扣押在軍警處，這件事就不必說出來了。
「啊，多謝——不過路上的話應該沒什麼問題，也有人會去車站接我。」
甘茶補充道：「是品行高尚的好人，武力值上可以一瞬間徒手撂倒三名壯漢，非常值得信賴。」
為了表達話語中的含義，她甚至還確信似的用力點點頭。
「……」每當說起橫濱和家人的事情，甘茶的描述都好像有點超乎尋常，小鎮女孩田所惠心想。
比如什麼用柴刀治病救人的醫生姐姐，或者只要一眼就能看穿真相的名偵探——橫濱原來是這麼厲害的地方嗎？要說的話這次的人似乎要樸實得多呢。
不過另外兩人完全不覺得有任何奇怪之處。
「聽起來不錯，那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幸平創真爽朗地點點頭。
「嗯，那個……」
田所惠遲疑著，終於問出了一開始就很在意的事情：「甘茶是說家裡有事發生是嗎？是什麼樣的事呢？如、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
甘茶微不可查地頓了頓，然後朝忐忑的藍發少女露出了一個安撫的笑容：「不是什麼大事哦。只是一個有時間限制的委托，所以召回所有可用的人手而已——不用擔心啦。」
「委托啊，」出身名門、對許多事情都有所耳聞的一色慧，此刻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長，「小甘茶好像是遠月少有的、家裡並不從事餐飲業的學生？」
「嗯，我家是開偵探社的。」
說到這裡，少女很引以為傲地挑起了眉：「我可是有名的偵探哦？」
「哈哈哈，那還真是了不起——」
*
愉快的早餐過後，甘茶就拎著手提包、拉著箱子，在三名舍友的目送下離開了極星寮。臨走前還答應了給大家帶土特產。雖然是這麼說沒錯，但是本地人被問到自家特產的時候通常都會腦子一懵，她也一樣。
——話說橫濱的土特產是什麼，黑手黨嗎？
想什麼來什麼。當鄰座的先生放下報紙，起身幫她將拉杆箱放上行李架的時候，甘茶簡直要為自己的好運笑出聲來。
兩年了，除了頭發稍微長了一點以外，這個人好像一點也沒變。
……喔，身高也是。
甘茶輕輕放開了捏著的手包，仰起頭，看著對方被黑色手套包裹的修長手指，以及微微散發著紅黑色光芒的行李箱，彎起眉眼：「呀，真是巧遇。」
「好久不見了——好心的帽子先生。」
面前的青年有著幾乎可以稱作是囂張的美貌。艷麗的赭色發絲散落在臉頰兩側，鈷藍色的雙眼澄澈而通透，如同橫濱的海。短外套和西裝馬甲勾勒出纖細的腰身，脖子上的黑色choker微妙地誘人，但一身的凜然威勢，卻又令人不敢逼視。
港口黑手黨年輕的干部，重力使中原中也。
其實她對港口黑手黨、尤其是他們的首領有點成見，不過這個人除外。兩年前甘茶曾被他所救，雖然那件事並不單純，但這與帽子先生無關，他是在當時紛繁復雜的局面之中，唯一心無旁騖的人。
青年聞聲朝她看去，略微頓了一下，便挑起了眉：「是你啊，武裝偵探社的小丫頭。」
「是我呢。」甘茶點點頭，乖巧地應道。
無視了過道另一邊四名男性偷偷摸摸打量的目光，甘茶從青年為她讓出的通道經過，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了下來：「兩年都沒能在橫濱碰見過您，反倒是在東京遇上了，真是想不到呢。您一向都好嗎？」
「啊。」中原中也漫不經心地應著，拿起暫放在座位上的帽子，在她身邊落座，「你一個人跑到東京來做什麼？」
「來上學。」甘茶回答道，「現在是假期，准備回家——帽子先生呢？」
她態度自然地反問，假裝自己一無所知。
「出差。」對方簡短地回答道。
確實倒也是出差。
多年來接受亂步的熏陶，她早就練就了一雙敏銳的眼睛，即使無意刺探他人隱私也能夠發現點什麼。走進車廂的時候，帽子先生那四名喬裝成普通上班族的、八卦心十足的部下就被她鎖定了。
即使坐下也未解開西裝外套，肩膀處的衣料有輕微的鼓起，說明腰間攜帶彈匣，身上綁著槍支背帶，但他們的神色都可說是輕松，任務已經完成了。帽子先生作為干部，回橫濱竟然乘坐了普通的交通工具，而且除了放在架子上的行李和敞開的食品袋以外，靠牆坐著的人身邊還放著一個灰色的挎包，他們在車站裡交割了走私品——通過車站的密碼置物櫃進行的小宗交易，因為港口Mafia禁止毒品，所以大概率是昂貴的藝術品或珠寶。
而港口Mafia此代的首領是個連石頭裡都想擠出水來的狡詐之人，不可能浪費一名干部的精力、千裡迢迢地做這點微不足道的事，他們應該是首先在外地完成了某項任務，返回橫濱途中順路進行的交易。原本匆匆一瞥她是看不出他們去過哪裡的，但食品袋裡有一小包淡綠色的繭狀點心，這是作為料理人的她曾經了解過的、群馬縣富岡制絲廠的特色伴手禮。仔細看的話，其中一人的領帶也格外嶄新。
群馬、近幾天的報紙上的消息，是多人傷亡的火拼還是去世的議員？
……算了，這都與她無關，想這些做什麼？一開始也只不過是想要確認眼下沒有危險而已。
「這樣啊。」於是她說，「不過我很高興呢，兩年過去了，您還記得我——」
赭發青年滿臉無語：「哈？你們兄妹兩個硬是把人拉近家裡吃飯、臨走前還要塞一個五層的飯盒……年紀小小的就像是鄉下的老媽，那種事情怎麼可能忘記？」
實際上，若不是甘茶提起，救人的事情他早就拋在腦後了，反倒是後來的事情令人印像深刻。姓氏不同的一家三口——剛剛遇襲回家就若無其事開始做飯的女孩，鬧哄哄比妹妹還要像個小屁孩的哥哥，兩人的監護人、凶巴巴看上去很強的武士大叔。
「那是因為帽子先生救了我啊？而且鄉下的老媽什麼的也太過分了吧，我做的料理難道不好吃嗎？」
「……咳、挺不錯的。」
只要稍一回想，當年感受到的驚艷便立即湧上心頭。中也一瞬間不自覺地露出了滿足的表情。
少女淡粉色的唇邊勾起一抹小小的、自得的微笑。
車程只有不到三十分鐘，很快，他們就回到了橫濱。
下車以後，甘茶喊住了正要離開的中原中也：「請等一下，帽子先生——」
「啊？什麼事？」
戴上了禮帽的青年對走在前面的部下使了個眼色，回頭看向她。
「當時時間倉促沒能好好表達感謝，您說不方便留下聯系方式，但後來也再沒有遇見過。我們一直很在意呢。」
少女笑道：「無論是亂步還是社長都非常喜歡您，如果有機會的話，還想請您來家裡做客。」
「啊……那點事情算不了什麼。」
中也滿不在乎地擺擺手，然後露出了難以言喻的表情：「做客就算了吧，我可不想再陪你哥哥玩了——」
少女眼神漂移了一瞬，假裝沒有聽見後面那句話，若無其事地接了下去。
「那可是救命之恩。」她笑著搖搖頭，「不過即使這麼說，今天也只是偶然遇見，我身上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東西。只有一個東西倒是能拿得出手——」
「我現在在遠月學園讀書，有一個朋友來自榊一家，是他們發酵工藝的繼承人，這就是她的大作。」
她打開箱子，從裡面取出一個長條形的物品。中也好奇地看著她撕開用於減震的氣泡棉，露出一個棕色的酒瓶。
遠月學園自不必提，榊一家作為「發酵屋本鋪」的美名，即使偏好紅酒一類，作為愛酒之人的中原中也也是聽說過的——就連最普通的量產貨都要賣到兩萬日元一瓶，當家親手釀造的清酒更是有價無市。
「在遠月上學嗎……」中原中也點點頭，「倒是挺適合你的。」
「雖然不知道您喜不喜歡酒……」
甘茶將酒瓶遞給中也——才怪，她知道的，這個人超喜歡喝酒，當年他就一臉想把她的梅酒抱回家的樣子：「但這一款是大家公認的、她最棒的作品，無論是口感還是香氣都十分高雅柔和。還請您務必收下。」
「……哦。」中原中也接過酒瓶，面色古怪，「……你是個學生吧？未成年飲酒？」
雖然他自己也是未成年飲酒的慣犯，但他可是個黑手黨啊？
甘茶微笑：「哪有這回事——這是米做的果汁，才不是那種違法的東西呢。」
中也挑挑眉。他搖了搖手中的酒瓶：「瓶底的沉積，還有這個手寫標簽……而且你剛才明明說了的吧，問我喜不喜歡喝酒？」
「沒有呢，是您聽錯了。」
少女柔和的藤紫色雙眸注視著他，將長發別到耳後，展顏一笑。
「……好吧，米做的果汁。」
中也笑了一聲，壓了壓帽子轉身離去，戴著黑色手套的手隨意地揮了揮，「我收下了，多謝。」
目送他離開後，少女拉著重新扣好的箱子，走向了另一個出口——與來接人的偵探社成員，約好的見面地點。
第2章 車站的初見
同日上午的橫濱，國木田獨步一面進行著調查，一面在熱鬧的大街上尋找著失蹤的搭檔。
這個入社不過數日就為他帶來了無數麻煩的、在災星下出生的男人，即使是在炸彈恐嚇事件的緊要關頭，也不肯好好工作。一早就翹掉了社裡關於此事的討論會——對此他倒也有所准備，所以算不上什麼困擾。然而這種態度、這種態度簡直——！
找到人的時候，對方正坐在某家古色古香的咖啡館裡，和前日救出的、來訪者連續失蹤事件的被害人，氣氛良好地聊著天。
——甚至把他國木田獨步的事情當作了談資。
「喂、太宰。」
國木田聽得腦後青筋直跳，在那個有著亂蓬蓬黑發的腦袋上狠敲了一記：「別在這裡翹班了！我這邊有重要的事情，你也跟著一起來。」
和佐佐城信子女士道別，太宰治揉著腦袋，拖沓著腳步跟在國木田後面：「是說要做什麼啊國木田君？那位佐佐城女士不僅是心理受到了創傷的被害人，還是有名的犯罪學研究者、能力過人的年輕副教授哦？她很願意幫助我們呢，就這麼不由分說地把我拉走真的沒問題嗎？」
「沒時間聽你在這裡瞎扯，」
國木田快步走在前面，打開筆記本確認信息：「我們的援軍就要到了。甘茶小姐乘坐的班次上午九點一分從東京站發車，再有十四分鐘就要到達橫濱站。為了找你，預計的出發時間已經推遲了五分鐘——」
太宰的話語有一瞬間的凝滯。最終他以一貫輕佻的語調這樣說道：
「…………誒？這種時候放下調查、反而去車站接人？憐香惜玉的事情我倒是很樂意做啦，但這好像不是國木田君應有的舉止哦。是被廢棄醫院裡的幽靈占據了身體嗎？國木田君都變成這樣的話，說不准是個驚天動地的大色鬼呢。」
「大白天的你說什麼幽靈……不，晚上更不行！總之你見到人就知道了。只要有她在，炸彈立刻就能被找出來。」
於是太宰治就見到了那個人。
少女站在車站裡冷白色的燈光之中，肌膚是幾乎要融進光裡的、不可思議的瑩白。長長的煙紫色頭發披散下來，使她看起來像是被霧氣籠罩一樣朦朧。
「甘茶小姐！」
國木田獨步的聲音將來往人流都無法影響的那份虛幻打破。
少女仰起光潔的小臉，那雙色澤濃郁的、藤紫色的眼睛令人聯想到天幕之上安定閃耀的啟明星。
她微微笑起來：「麻煩你來接我啦，國木田先生——還有這位……啊，是新社員、太宰先生，對嗎？初次見面，今後還請您多多關照。」
甘茶友好地對面前瘦高的黑發青年伸出手。
然後立即被緊緊握住了。
對方精致俊美的臉龐上浮現出不可思議的神情：「哎、哎？開玩笑吧，社裡竟然有這麼可愛的女孩？是叫做甘茶嗎，就連名字也是如此甜美——真是遠天霞霧一般的美人啊，不知道您是否願意與我一同殉情？」
「……」甘茶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她冷靜地抽回手，禮貌道：「我會把您的意見轉達給社長的。」
「？」對方歪著頭，表情是可愛的疑惑。
「社長是甘茶小姐的監護人——你這個浪蕩的、為人資格考試只能拿零分的家伙！我後悔了，我就不該帶你一起過來。」
國木田獨步給了他一拳，讓他到一邊去，自己拉過行李箱，帶著甘茶往停車的地方走去：「我聽說了，甘茶小姐要參加料理比賽的事情。准備還順利嗎？」
「那可是太順利啦，」甘茶輕松地回答，「看到題目的時候我都要笑出來了，咖喱料理——這我太有經驗了。連試吃的人都是現成的。」
「啊，他的話有多少都會高興地吃下去吧，但是他喜歡的辣度真的不會太超過嗎？」
「只要端上我自己滿意的作品就好，比賽什麼的無所謂啦。」
少女漫不經心地說：「料理這種東西，就是要首先滿足身邊的人才行啊。」
兩人仿佛在打啞謎的對話意外地沒有引來任何詢問。
國木田走了幾步，感到某人不同尋常的沉默，轉頭喊他，卻見太宰治盯著甘茶的背影，臉上的表情有些恍惚。
他皺起眉，正要說些什麼，對方又像往常一樣掛著輕浮的笑容粘了過來：「什麼什麼？甘茶小姐竟然擅長料理嗎？啊，不知道我是否有幸品嘗您的作品、順便一提我喜歡螃蟹——」
……還真敢說啊你這個剛剛才邀請別人殉情的家伙。
「緊急叫你從東京回來真是不好意思，不過亂步先生他們來不及在日落以前從九州趕回來，我們確實需要你的幫助。」
走到社裡的公用車邊，國木田將躍躍欲試想要開車的太宰趕去副駕駛，自己坐上了駕駛位，啟動了車輛。
「哎、說幫助什麼的，國木田先生還是這麼多禮呢——」
甘茶盤著腿，整個人陷進黑色的皮質座椅裡，望著車窗外一掠而過的街景，就連說話的聲音也悠閑而飄忽：「有我在就不必勞動亂步啦。就讓他們在九州好好玩上幾天吧，亂步一直很想吃那裡的溫泉蛋和小雞饅頭。話說我也好想吃博多的拉面，晚上我來做做看吧？中午先把豬骨濃湯准備起來……兩位晚上留在社裡吃飯吧？」
坐在副駕上的太宰用看戲的興致勃勃的眼神目視國木田，等待他的反應。
「啊，非常令人期待。不，不如說是想念——不止是我，大家都非常想念你的手藝，連樓下咖啡店的老板都經常唉聲嘆氣呢。聽說你今天回來，他們立刻就把廚房裡為你預留的位置清理出來了。」
國木田獨步盯著前方的紅綠燈，平靜地回復道。
「唔，大家真是熱情啊。」
「這也是應有之事。」
「……國、國木田君，你沒有失憶吧？」太宰此刻的眼神十分復雜，「是撞到頭了嗎？還是說真的和幽靈有關、要去廟裡找人來給你驅鬼嗎？或者我等下就去買一捧豆子——」
「哈？你在說什麼啊太宰，而且我不是說過了、不要再提幽靈的事情了嗎！」
「啊，這個還記得……那、那是只忘掉了炸彈的事情嗎？唉，這種『該工作了』的提醒怎麼會從我嘴裡說出來的……」
「哦，你也知道啊？這種話被你說出來都要髒掉了。炸彈的話甘茶小姐很快就能找到的，這種事情用不著你來說。」
「…………」
太宰瞥了後座一眼，用三人都能聽見的音量，假裝小小聲地建議道：「我說啊，其實完全不必如此哦？就算是對待上司的子女也用不著這樣諂媚，國木田君你可是堅持理想的高潔之人啊？」
「啊？你又在搞什麼鬼，我說的任何一句都是事實。」國木田奇怪地瞪著他。
「哈哈哈，太宰先生其實很會說笑啊？」反倒是後座的甘茶被逗樂了，「國木田先生沒和您說過關於我的事情吧？太宰先生的疑問滿得都要溢出來了。」
「是呀，我真的搞不懂——從昨天開始就急吼吼的國木田君現在反而悠閑地說起了晚餐，簡直可以歸進世界十大不可思議。還是說甘茶小姐有什麼能夠一眼看穿真相的異能力？」
「咦，您已經知道亂步的能力了嗎？我沒有那麼天才啦。不過找個炸彈的話，我的異能力還是很好用的。」
「誒？可以說說看嗎？」
「『生命之河』，我的異能力，」
甘茶對此毫無隱瞞之意，解釋道：「發動能力的時候，視野之中所有人或事物、從過往到未來的生命軌跡，都能以河流的形式展現在我面前。」
「河流？」
甘茶微笑起來：「聽起來是不是有點抽像？不過，通過河流的長寬、流向和顏色，可以推斷出很多信息。通過照片與視頻等媒介也能使用。所以只要使用我的能力，就可以很輕易地排查出將要發生爆炸的地點。」
太宰治若有所思：「這樣的話我大致上可以想像……不過還有點疑問。關於那個未來的生命軌跡——」
他拉長了聲音，本來已經轉向後座的腦袋伸得更靠後了，雙眼裡閃著亮晶晶的光：「連死期都能看見嗎？那麻煩甘茶小姐看看我吧，什麼時候我的生命之河才能夠斷流呢、我希望那就是明天！」
「…………」
甘茶本能地往後靠，以避開對方忽然靠近的、長著柔軟黑發的腦袋。然而車內空間終究狹小，那雙鳶色眼眸依舊對上了她的視線。
在閃亮的期待之情下方，似乎存在著層層疊疊、翻湧奔騰的某些東西，即使看不懂也幾乎要將她淹沒。
「太宰——！」國木田獨步用威嚇的低沉聲音喝道。
「怎麼啦，國木田君？」
「——不許你在甘茶小姐面前說這種胡話。」國木田說，「而且你的異能力是無效化，這種事情也做不到。」
「那不是可以通過照片和視頻嘛。試試看嘛甘茶小姐？」太宰撅起了嘴。
「……」
甘茶看著正眨眼對自己撒嬌的青年，慢慢地說道：「您確定？我或許會說八十年後呢。畢竟只有我一個人能看到，說出什麼答案都是看我心情哦？」
「……八十年。」太宰露出了嫌棄的表情，「惡。簡直是最可怕的詛咒，就算是假話也不想聽啊——」
他蔫噠噠地坐了回去：「好吧，我不問了。那麼回歸正題——甘茶小姐看見的未來軌跡，是說、從眼下的情況出發、將會出現的結果？比如說這次的炸彈。目前大家都不知道炸彈安放的地點，所以只要甘茶小姐看到了壽數將盡的建築，就能確定那裡是爆炸現場。」
果然，這是個相當敏銳的人。
她點點頭：「是的。但如果有人現在已經發現了炸彈、有能力並且決定拆除，那就一切風平浪靜、無事發生。不過那樣的話問題也已經解決了，社長也不必喊我回來。」
「唔，甘茶小姐真是可靠呢，怪不得連固執的國木田前輩都變得好說話起來了∼」
甘茶笑了笑，不再作聲，閉眼靠在了座位上。從後視鏡裡，只能看見她長長的、淡色的、平靜的睫毛。
第3章 生命之河
三人很快便回到了偵探社。
武裝偵探社的事務所位於一棟五層的紅磚樓內。那是沿著橫濱港灣旁的坡路向上、某個路口的一座不太起眼的小樓，因為風雨與日曬的緣故，外牆有些剝落，水管和電線杆也顯得鏽跡斑斑。盡管如此這棟建築實際上相當牢靠，即使是機槍的子彈也無法穿透牆體——這種事情時有發生，多年以來就連周圍的居民都早已習慣了。
偵探社位於四樓，不過在走進電梯以前，甘茶特意去了一趟一樓的旋渦咖啡廳。當然得到了熱烈的歡迎——十一歲起就開始為咖啡廳提供菜譜，空閑時常常在這裡客串店員，大批量采購新鮮食材的時候老板夫婦也總要請她把關。
將自己托人買來的一袋高級咖啡豆送給老板，收獲了剛出爐的抹茶曲奇作為回禮，甘茶拎著餅干盒、國木田拉著行李箱、太宰雙手插兜哼著歌，三人坐上電梯來到四層。
社長福澤諭吉和另一名調查員兼社醫與謝野晶子都各有公務，不在事務所內。在路上甘茶便已經聽國木田說過了，所以並未因見不到人而疑惑。正為炸彈事件忙碌的事務員們看見甘茶，紛紛露出了久別重逢的欣喜與松了一口氣的信賴表情。
「眼下缺乏關於炸彈犯的信息。」
返身將會議室的門關上，國木田說道：「已經向公安和軍警方面的協助部門問詢過了，之前的戰爭除外，國內沒有發生過死傷超過百人的爆炸事件，能夠制造此等規模炸彈的專家中也沒有嫌疑人，所以炸彈犯大概率是外國人。但那樣的話又難以盤查。如果能夠鎖定犯人的身份，便能通過他慣用的手法以及炸藥的配比，將可能的炸彈安置場所範圍縮小。然而如今只有『若引爆便可殺傷百余人』這一點……可能的地方可以說是不計其數。要辛苦你了。」
他看著甘茶，聲音很鄭重。
煙紫色長發的少女對他笑了笑，說了聲「沒問題的」，便抱著從事務員處拿到的資料和會議記錄，在長桌另一側、正對著投影幕布的位置落座。隔著一個空位的地方已經坐了太宰治，他正單手托腮，面前擺著咖啡廳老板送給甘茶的小餅干。
在國木田的瞪視下，這個奪走少女小零食的無恥之徒還露出了開心的笑容：「啊哈哈，味道真不錯呢。就是沒有相配的飲品稍微有點可惜——是說國木田君也不要這麼嚴肅啦，我有在思考哦？」
「哦？你想了什麼？」
國木田獨步在另一邊坐下，打開筆記本電腦與投影儀連接，安裝在牆面上的大幅幕布上出現了啟動的標記。
「在想這些曲奇似乎香得有點過分——」
「喂！」
「是因為加了粘米粉和榛子粉哦。」
甘茶合上資料，閑閑地回答：「一般的食譜裡加的是杏仁粉，但是那個味道太明顯了所以不用。加粘米粉是英式馬卡龍的做法，借鑒過來以後發現也不錯，烤制以後會有特殊的香氣。」
「原來如此——」太宰治擺出一副誇張的恍然大悟的樣子。
「就是這樣！專業人士都給出答案了，你給我消停一點。」國木田獨步不容置喙地說道。
太宰忽然安靜了下來，沉默地注視著國木田。那目光非常好懂——寫滿了「國木田君，這樣的優待我也想要」。
甘茶不禁莞爾。不過她立即轉移了話題。
「好啦，我們來說說搜索範圍吧。」她曲指彈了彈手上的資料，發出「啪」的一聲脆響，「正如國木田先生所說，已知條件太少了。針對殺傷人數一點，以車站和高樓為首的公共設施都有可能。除此之外，因為手法未知，考慮到犯人可能通過引發二次爆炸摧毀整條街區、或是利用爆炸後的煙塵、毒氣等事故造成傷亡……」
「也就是說，範圍幾乎是整個橫濱。」太宰表現出些許意外，「工作量怎麼說也太大了點，時間來得及嗎？」
「就算把橫濱翻來覆去看個二十遍也完全來得及。」
少女輕輕笑了一聲：「那個不是問題。而且目前還是可以排出優先級的——雖然比較寬泛。」
「首先鎖定人口密度大、經濟繁榮的區域。看信裡裝模作樣的措辭，蒼之使徒大概是個注重形式的人。若要對偵探社進行完美無缺的名譽攻擊，一定會盡力避免可能出現的『爆炸發生在這種犄角旮旯的偏僻地方偵探社找不到也很正常』的詬病。此外，如果是在國際上引起過惡性爆炸事件的慣犯來到日本，這回一定也是大手筆，因此可以先往後果最嚴重的地方考慮。綜合經濟損失和社會影響，地標建築和重工業區可能會是他的攻擊目標。」
「找到炸彈以後，分析配比與成分，應該對尋找炸彈犯有幫助吧。」她如此總結道。
國木田點點頭：「確實。制造炸彈的專業人士都有一套獨自的調配比例，只要能夠分析炸|藥的成分，與國際上發生過的重大爆炸事件使用的炸彈對比，就能找出嫌疑人。不過我們協助部門的手上並沒有那樣的嫌疑人名單。」
「呼呼——」靜靜旁聽的太宰忽然露出了壞笑。
「那個名單，我知道哪裡有。」
他歡快地說：「海外諜報機構——為了本國利益而四處鑽營的他們，手頭一定握有這種潛在恐怖分子的名單啦。說不定馬上就能給你指出來是誰在辛苦工作呢。」
「說不定還安排了一卡車的探員跟在那個人旁邊、這回也在吃著薯片看笑話呢。」
少女面上帶著淡淡笑意，粉色的雙唇裡卻說出了譏誚的話語：「太宰先生在那種地方有熟人嗎？」
好像對她的反應感到有趣似的，太宰治看了她好幾眼，然後才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回答道：「沒有耶。」
「不過您看起來有辦法。」
「是啦，要找他們不難哦。而且是很有意思的——」他滿面笑容地說。
國木田露出了狐疑而抗拒的表情：「等等等等。雖然才幾天但我已經感覺到了，只要這個人做出這種惡心吧啦的樣子就准沒好事——」
「討厭啦國木田君。我可是很認真地在提出建議的哦？」
這個所謂很有意思的辦法，就是衝進外國的大使館、假裝自己是想要流亡的作家，快活地大鬧一場，以此引出能夠請來諜報人員的使館高層。非常簡陋、亂來、給人添麻煩——但可行性很高的計劃。
國木田獨步捂著胃，咬牙：「我就知道！」
甘茶眨眨眼。她忽然有點好奇了，這位新人太宰先生是個什麼來頭？
他身上找不出一絲線索。其敏銳程度、思考之深刻、神來一筆的謀劃，以及絕沒有人能夠忘記的、車上那時候的眼神——
「或許就是個不錯的主意呢。」她說道。
「是吧？不過還需要國木田君的配合呢。」太宰治笑眯眯。
國木田獨步面色發青地答應了一聲。
既然如此她也沒什麼好操心的了。
「……總之就加油吧，我負責把炸彈的位置找出來，其他的事情就拜托二位了。」
短暫的停頓過後，少女仿佛要撒手不管似的往椅背上一靠，輕松地說：「國木田先生，請幫我調出地圖。從神奈川區的海岸線看起。」
國木田熟練地將衛星地圖投影在屏幕上：「啊。比例的話1:2500可以嗎？」
「1:5000吧。爆炸規模大反而不用找那麼細致了，只要保證所有建築物都能單獨出現就行。」
太宰饒有興致地看著習慣了這一套操作流程的兩人。
很快，200寸的商業投影幕布上就出現了密密麻麻的樓房、植物與馬路。那是足以讓密集恐懼者看一眼就尖叫著破窗而逃的程度。會議室裡關上了燈，只有熒幕上斑斕色塊交織而成的淡光照在三人臉上。
少女藤紫色的雙眸緩緩掃過熒幕。
她的眼瞳中仿佛倒映著流動的光河。那視線輕柔得像是白鳥的羽翅點過水面，思考卻銳利得如同來自神座的凝視。
——異能力【生命之河】。
「找到了。」
兩分鐘內更換了四個區域。當磯子區的地圖投影出來的瞬間，眼睛從未離開屏幕的少女便立刻道：「犯人的目標、炸彈的位置——我找到了！」
「在哪裡？」國木田獨步撐著桌面，追問道。
甘茶用手指虛點著屏幕：「這裡——漁具店停車場。」
「……啊，我明白了。」盯著地圖的太宰喃喃道，「目標是根岸制油廠啊。」
「！」國木田精神一震。
漁具店四周的環境雖然簡單，然而卻離石油保管設施不足百米。一旦那裡發生爆炸，卷入其中的、附近的大量石油保管罐將會使爆炸蔓延至海邊的石油聯合工廠，引發覆蓋整個海灣的工業火災。後果之惡劣令人難以想像。
國木田坐不住了。
「必須要馬上阻止這件事才行！」他匆匆謝過甘茶，扯著太宰就准備出門。
「啊呀，國木田君真是個心急的人。」
太宰反手想要拉住他，因為體術不佳，差點被加大力度的國木田拽飛起來——那一瞬間他露出了歡快的笑容。
他俏皮地對甘茶眨眨眼，道：「還有件事情要麻煩甘茶小姐——」
「沒問題，我會盯著的。你們就按照自己的節奏來吧。」
甘茶朝他們揮揮手，漂亮的紫色眼睛裡還閃爍著星光，「小心別受傷哦。」
*
兩人離開偵探社，乘電梯下樓。
「你剛剛那是什麼意思？」
「也不是什麼太特別的事。」太宰治輕快地說，「現在離日落還早著呢。不如先去一趟大使館、拿到炸彈犯的名單怎麼樣？恐嚇信上對於爆炸情景的描寫如此寫實，這位炸彈專家看起來還是個喜歡欣賞現場的偷窺狂呢。拿到名單以後再去漁具店，說不定可以把炸彈和犯人一鍋端呢。」
「就算是那樣，日落也只是信上那麼一寫。萬一犯人提前引爆、不對——」國木田說到一半便頓住了，看向了太宰。
「是啊。所以才要請甘茶小姐看著那裡嘛。」太宰治微微點頭，「她可是立馬就知道我的意思了哦？這些事情她應該也早就想到了吧，什麼也不說，對我們還真是信賴啊。」
那是因為她大概也猜到了這就是你的入社測試——國木田這麼想道。
「不過能想到這些，對她來說應該也不算什麼難事吧。」
「雖然確實如此，不過你是怎麼知道的？」
「因為她的異能力。那可不是一眼就能看到結果的方便東西——她也說過了，能看到的只是具現化出來的河流的特征和軌跡而已。建築物的壽命大概是通過長度、結合過往的經驗推算的吧，如果她只是看看單張的圖片，那也不算稀奇。但能夠在兩分鐘以內將四個大區、八十多平方公裡的面積解析完畢，擁有這種計算分析、以及信息處理能力的人，當然不會錯過恐嚇信裡的這點信息。果然我稍微起個頭她就明白我想做什麼了。」
太宰伸了個懶腰，打開車門坐了進去：「那個異能力，如果沒有相匹配的頭腦的話，恐怕平時只能當作河流紀錄片來看著玩吧。在她手上卻可以成為利器——想來用處也不僅這點而已。我稍微有點明白大家看見她的時候、那種高興的心情了呢。」
「啊，你說的沒錯。」國木田啟動車輛，向駐日合眾國大使館的所在地駛去，「我之前聽社長說過，甘茶小姐覺醒異能力是在八歲那年。後來花了兩年時間、在亂步先生的幫助下磨練自身，因此在龍頭戰爭時期成功救助了不少平民。偵探社在市民中的美譽多少也有賴於她。不過她並非依賴異能之人，若非必要不會輕易對人使用異能。用得更多的反而是——」
「是什麼？」
「是在采購的場合。」國木田如同平時一樣板著臉，眼神卻像是在期待著什麼一樣瞥向了太宰，「樓下咖啡廳要進行大采購的時候通常都會請她幫忙。用她的能力，就算是在十公斤紅豆裡混進一粒壞的，都能被精准地找出來。托她的福還沒有人敢在向這條街供貨的時候做手腳。」
「……」
太宰如他所期待的那樣，露出了難得一見的驚訝表情。國木田欣賞完那曇花一現的震驚情緒，心滿意足地轉回頭去繼續看路。
「……什麼嘛。」太宰笑著說，「雖然猜到國木田君是准備說些什麼有意思的事情了，不過內容還真是有趣得超乎想像呢。」
「哼，我就是看不慣你那副好像看透了一切的樣子——」
「那只是針對國木田君啦。畢竟你是個比自己所認為的還要單純的人嘛——哎呀，開車可別走神。話說回來，我注意到甘茶小姐對海外諜報機構好像有點看法耶。是發生過什麼事嗎？」
「沒有吧。」
短暫的思考過後，國木田答道：「在加入偵探社以前我就是社長的學生了，不記得有發生過那種事情。不過反感那些對災難和痛苦視而不見的人也不需要什麼理由吧。」
「也是呢。真是個好心的小姑娘啊。」太宰的臉上再次浮現出令國木田感到不爽的、意味深長的笑容。
第4章 休息時間
「啊，解決了嗎？好的，兩位辛苦了。」
只有熒幕發著光的昏暗室內，甘茶揉了揉眼睛，放下手機往後一靠。
長時間使用異能力，即使是她也稍微有點疲憊。與限制之類的事情無關，只是異能開著的時候，眼中的世界可以說是光怪陸離，無論是牆面、地板，還是會議桌、頂燈和記事的白板，上面都浮著流動的水波。無機質物體的河流擬態通常泛著點黑，像是少有流動而長滿藻類的死水，身處其中的感覺相當微妙。
會議室裡十分安靜。耳邊只有機器運轉時微微的嗡鳴，偶有不遠處海灣裡商船拉響汽笛，發出「嘟——」的長音。
在東京度過的一個學期，因為學業繁忙，再加上與家裡聯絡不斷，其實沒什麼離家的實感；然而現在聽見了熟悉的聲音，反倒感覺有些恍惚。
說起來，她原本並沒有去遠月上學的打算。國小畢業的時候，小時候待過半個月的薙切家就發來過入學邀請，那時她就直接回絕了。然而國中畢業時的邀請由才波城一郎轉交，來自老師的要求，她是不能、也不會輕易拒絕的，再加上這期間又欠了薙切家的人情，因此最後還是去了。
結果入學測驗的考官竟然是當年的死對頭，薙切繪裡奈。
說是死對頭，其實也並沒什麼厲害的恩怨，不過那時候她們確實相處得很不愉快。她遭逢劇變雙親被害，自身也經歷了生死危機，對待外界冷漠而戒備；繪裡奈則還處於父親殘酷教育的影響之下，處事風格強橫任性。大人們卻理所當然地以為她們都擁有極高的料理天賦，又是同齡人，必定有話可說，於是經常把她們放在一起。
因此她們二人只好互不搭理，但這還算是好的。
災難的升級是滿心忠誠的新戶緋紗子，她以一句「日後一同為繪裡奈大人效力」，印證了她所猜測的、薙切家的人對她的期望。
當時她是如何回應的？似乎是想著「即使是現在，我也有選擇使用者的資格吧」，然後僅是看了新戶一眼而已。
不過此後新戶就視她為洪水猛獸，見到她就一邊哭一邊把繪裡奈護在後面，像只護崽的老母雞——入學考試時也被一眼認出來了，除了沒哭以外幾乎完美再現小時候的滑稽場面。
最終的爆發是在她離開的那一天，因為為她而來的才波城一郎。
聽說了她母親過世的消息以後，城一郎先生來到薙切宅，為他們烹飪了一頓大餐，與她單獨談了半小時，甚至問她是否要跟他回家。當然被繪裡奈聽見了。
她拒絕了對方的提議，繪裡奈當然也聽見了，不如說這一點最讓她生氣。
這位高傲的大小姐第一次衝進了她暫住的房間，含著眼淚對收拾行李的她大喊「我討厭你」。於是她告訴繪裡奈她也不太喜歡她，兩人痛快地吵了一架，說了半個月以來對話總量十倍以上的話，彼此都覺得對方是世界上最不可救藥的人。
而如今已經過去了將近八年，她早已不是那個滿心惶恐、獨自一人走在陌生長廊裡的小女孩。可無論是薙切家，還是新戶緋紗子和繪裡奈，都還是老樣子。
繪裡奈啊繪裡奈，都這些年了，你怎麼還沒有走出那間黑暗的小屋？
……
正想著心事，有人推開會議室的門走了進來。那腳步聲非常熟悉，聽到的瞬間她就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下一刻，一只溫熱而寬厚的大手輕輕蓋在了她正要睜開的雙眼之上，腦後接觸到了帶著體溫的布料。沉穩的男聲在她的頭頂響起：「做得很棒。休息一會吧。」
眼前是令人安心的黑暗，比她體溫略高的熱度緩緩沁入皮膚。她於是乖順地不動了，只是道：「我才不累呢。社長什麼時候回來的？」
福澤諭吉感受著手底下她滴溜溜轉來轉去的眼珠子，無聲地笑了一下，道：「從市政那裡回來約有半小時。春野說你回來後就沒有出門，想來工作還未結束。不過剛剛收到了炸彈犯被捕的消息，就過來看看你。」
他端詳了一下少女被蓋住了大半的臉。雖然現在正開心地笑著，不過在他剛推門進來的時候，少女閉著眼出神，臉上的表情似有不悅。於是福澤問道：「在想什麼？」
「哎呀。」少女發出了一聲被發現無傷大雅的小秘密時、那種帶點害羞的可愛聲音，嘴角也彎成了調皮的弧度，「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有些人沒志氣得連我都看不下去了，想著或許找時間打她一頓會不會好一點呢。」
那你首先要學會怎麼打人，福澤這樣想。單靠那軟綿綿的拳頭是什麼也做不成的，無論是肉|體上還是精神上都不可能給人任何打擊。不過他回答：「啊，你就在合適的場所放手去做吧。」
於是甘茶很滿足地笑了起來。
「近來在校生活如何？你似乎瘦了。」
「？」甘茶哭笑不得。她伸出手，想要把對方的大手扒下來，好看看他的表情：「社長，你認真的嗎？」
她自己就是廚師耶。去的地方還是遠月，美食環繞還不用進行偵探工作，不胖都算好的了，怎麼還會瘦呢？反而是沒有她在身邊的社長和亂步可能會不注意身體才對。
福澤順著她的力道放開了手，在一旁坐了下來，任由女孩用挑剔食材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自己，內心略微不安。
他當然是認真的，在他看來少女的臉頰確實消瘦了一點，襯得眼睛越發大了，顯得有點可憐——大概是由於學業繁忙的原因。聽說他們的集訓極為嚴苛，白天的課程過後，夜晚還有額外的任務需要完成，稍有不慎就會落得個退學的下場。
不過他自己好像也無法通過養女的檢閱。兩個大男人搭伙過活自然沒有她在家時那麼細致，再加上近日偵探社遭遇針對性的攻擊，平息事端還要維持正常運轉，稍微操勞過度也是理所當然。
但是，管理家事的少女唯有在健康一事上說一不二。雖然平日裡都相當聽話，但在這一點上惹她生氣會發生可怕的事情。他可能會被以下犯上地剝奪喝酒的權利，或者借口治療舊年暗傷被送進與謝野的診療室——擁有她的支持，與謝野一定會高興地揮舞起柴刀。
即使拿出大人的威嚴來反對也無濟於事，再說也不可能對著她要哭不哭的臉說出拒絕的話，這不符合福澤的正義。
多年修習武藝，福澤的意志和精神都得到了充分的鍛煉。得益於此，他能夠以平靜的表情應對少女質疑的眼神，並若無其事地轉移話題：「那名新人，你已經見過了。感覺怎樣？」
甘茶嘟嘟嘴。不過總歸還是放棄了對福澤健康狀態的審視。
「是非常厲害的人啊。雖然一副沒干勁的樣子還偶爾裝傻，不過其實把所有事情都看透了吧。」
這樣的形容給人帶來的即視感過於熟悉，福澤因想起某個曾經認識的人而略感不快。
少女立刻發現了他的反應，伸出纖細的手指拉了拉他羽織的下擺。這是她在發現福澤情緒波動時常有的動作——不知她是怎麼察覺到的，那明明只有一瞬間。
由於感受到了像是幼獸咬走食物那樣的小小的拖曳力度，福澤很快回過神來。
有時候他覺得，女孩體貼入微的程度，把三個人的份加起來給她都不夠——或許是遺傳了她的畫家父親。那是個作品以纖細風格著稱的美男子，多年以前，福澤在執行甘茶的母親、那位大名鼎鼎的美食顧問海老澤理子的保鏢委托時曾與他有過幾面之緣，至今仍然有些印像。
甘茶長得很像她的父親。發色和瞳色一模一樣，連氣質都有些相似。
少女繼續著剛才關於新人的話題。
「如果他加入偵探社的話應該會是相當優秀的調查員——就是未來可能要辛苦國木田先生了呢。」
她覺得很有趣似的抿唇一笑。
「在你這裡，他已經通過了嗎？」福澤略微吃驚。
煙紫色長發的少女像是要提醒什麼似的目視福澤：「有那樣才能的人，不該放縱他去為惡。」
「……你說得對。」
短暫的沉默過後，福澤微微頷首。
「對他的過往，我也有一點猜測。但是我有種感覺，或許這是個想要做好事的人也說不定呢。」
像是在為勾起過往回憶而道歉一樣，少女輕輕捏了捏他的衣角，得到一個溫和的眼神以後，又用輕快的語調補充道：「不過也只是我的直覺而已——總歸還是要看國木田先生的判斷。靈魂的本質，作為搭檔的他應該能夠看到更多才是。等這次的事件解決以後自然就能見分曉了。」
「『這次的事件解決以後』。你是說，炸彈犯也並非蒼之使徒？」福澤並未錯過她的言下之意。
「那個炸彈犯是叫做阿拉木塔吧？我也收到消息了，那是曾在國際範圍內犯下多起案件的恐怖分子。他可和蒼旗之王那種偏激的斷罪者不是一路人啊，也從來沒有寫信預告的愛好。很難相信他有針對偵探社的理由。」
「那麼阿拉木塔也和那名司機一樣，受到了蒼之使徒的利用。」福澤道，「現在還不是放松的時候。我會去信軍警的協助人員，請他們令兩名嫌犯以書面形式答復問訊，盡量找出蒼之使徒的信息。接下來應該還會有第三封恐嚇信，要做好迎擊的准備。」
說著他便站起身來。
甘茶雙手合十，笑眯眯地湊到福澤眼前：「我就暫時不參與啦——我能看出來的，那位太宰先生肯定也早就看穿了。或許他們現在已經有了應對之策——社長就放心吧。如果有需要的話叫人到三樓找我就行。」
銀發男人低頭看她：「你要去做什麼？」
「是那個啦，拉面。」少女興致勃勃地說。
倒也不算是個太意外的回答。
甘茶朝他晃了晃屏幕亮著的手機：「之前說到了九州，我就想做做看博多的豚骨拉面。在這裡等著的時候，我就想好了菜譜、又跟相熟的店裡定了食材。現在東西都已經送到旋渦了，咖啡廳的老板在叫我下去拿呢。」
第5章 豚骨拉面
無論是哪一種拉面，必不可少的三元素都是「湯頭」、「面條」和「配料」。盛行於日本南部的博多豚骨拉面，是首先用豬骨長時間熬煮出乳白色濃湯，加上蔥、蒜、麻油等醬汁與香辛料制成湯頭，加入咬勁十足的細面以及各色配料，擁有濃郁口味的面料理。
作為最有名的三大拉面之一，博多豚骨拉面的制作流程甘茶閉著眼都能完成。但那樣沒有任何意義——優秀的料理人不會輕視任何一個最微小的任務，也不會偷懶地重復過去的創作，而是應該因地制宜、考慮食客的需求，以此追尋自我的提升。
這回也一樣。雖說決定了要做豚骨拉面，但白湯的濃郁湯頭並不適合夏天，日本人對於晚餐也偏好清淡口味。二者完全衝突，乍一看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這才有趣不是嗎？
如何做出一碗柔和適口的博多豚骨拉面——在等待國木田與太宰逮捕阿拉木塔的時候，她就一直在斟酌這道題的解法。如今對於要做的料理，她已有腹稿。
為了保留博多風味，豚骨高湯不可取代，那麼就應該想辦法平衡白湯過分濃郁的口感。
答案是——用酸。
在揉制面團的時候加入柚子，使面條擁有細膩的果酸；配料之中，燉煮叉燒時應加入柔和的米醋來調味，容易吸味的蘿蔔在烤制之前刷上一層帶醋的醬汁，並選用梅汁腌漬的紅姜和米醋腌制的藕帶。用這樣的方式打開食客的胃口，使他們更容易接受豚骨湯頭，同時也將清爽與強烈的循環濃縮於一碗之中。
但這樣還不夠。對於甘茶而言，這樣的料理是割裂的，她希望湯頭、面條與配料之中的元素能夠具有一體感。能直接接觸到湯頭的配料自不必提，細面過水以後，可以稍稍提前放入湯中，使之吸收部分湯汁。
至於湯頭，思考過後，她決定加入特制的調味品——將少許豬腿肉烤干剁成茸，與洋李、紫蘇和梅干混合在一起，帶有清新酸味的醬料，用以中和脂肪與膠質營造出的濃厚感，也與另外二者相互呼應。
甘茶將兩大袋食材和刀箱放到地上，掏出鑰匙打開了三樓的大門。
這裡有她專屬的料理研究室。
因為長時間呆在偵探社，城一郎老師教導她學習料理的地點也便定在了這棟樓裡。最初借用的是旋渦的地盤，但後來她的個人物品越來越多，於是和社長商量過後，將空置的三樓也租了下來，經歷了一番改建，現在看起來已經是相當專業的大廚房了。
即使如此旋渦咖啡廳的廚房裡依舊有她的一席之地，以便她需要時使用。她確實也很經常借用那裡，烘焙糕點的話沒有地方比旋渦更合適了，原材料隨她取用，還能得到客人及時的反饋——啊，並不是說把客人當作了小白鼠，但畢竟她也是需要多方意見的，所以只能這麼辦了。不過在旋渦煮拉面也太過分了一點，高雅的咖啡香氣會被破壞殆盡。
無論是廚房，還是儲藏室和雜物間都很干淨，偵探社聘用的清潔人員非常用心。離開橫濱以前她將容易腐壞的材料全部清理了，因此冰箱和櫃子都顯得有些空空蕩蕩的。
甘茶用皮筋將長發束起，系上圍裙，將袋中食材一一取出，放在操作台上，准備開始試做。
*
「腦震蕩、顱底骨折、關節粉碎性骨折、髒器破裂……哎呀，果然變得破破爛爛的了。不過這還不夠啊，國木田。」
說話的人是偵探社的女醫生，與謝野晶子。柔順的短發隨著動作微微搖晃，上面別著的金色蝴蝶發卡振翅欲飛。她美麗而成熟的臉上此刻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狂氣笑容，身上只穿著內衣，扛著一把柴刀緩緩靠近被拘束帶捆在病床上一臉驚恐的國木田。
這並不是凶案現場。與謝野擁有的治愈系異能力『請君勿死』，能夠將瀕死之人瞬間治愈。但傷患如果還未達到瀕死狀態就無法使用異能，需要由她親自將人切到那樣的程度。
「不、不，請等一下——」
國木田獨步發出絕望的聲音試圖延緩即將到來的命運。
「啊？你還在啰嗦什麼啊國木田。你碰上好時候了，快安安分分地讓我切上幾刀，我趕著去吃飯。真是的，都怪你們回來這麼遲，我已經在這裡等十分鐘了——」與謝野不耐煩地說。
「啊——！！」
一牆之隔的病房內，太宰與甘茶二人聽著柴刀切入身體的噗噗聲和國木田的慘叫，面面相覷。
不知為何，太宰誇贊道：「與謝野醫生的動作真是干脆利索。」
「總覺得太宰先生在想什麼糟糕的事情。」甘茶說。
「呀，沒那回事。」太宰露出懷春少女被猜中心事的害羞笑容，「只是稍微想了一下啦，『由她動手的話說不定能痛痛快快地死掉』什麼的。但是果然還是不可以，被柴刀大卸八塊一點也不清爽∼」
真是個頗有堅持的自殺主義者，在橫濱的無數奇人之中應該也算得上是佼佼者吧。
不過之前在車上已經見識過一回了，所以現在甘茶只是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然後平靜地把碘伏棉簽重重按壓在他臉頰的擦傷之上，以物理性的方式停止他的自殺發言。
太宰發出一聲小小的痛呼，用那雙水潤的鳶色眼睛委委屈屈地看著她。
甘茶回他一個慣有的淺淡微笑。
「……我可是超怕痛的啊。」
對視兩秒後，太宰垂下眼，嘟嘟囔囔地說。
「……」
好像是真話來著。糟糕，良心有點痛。
甘茶默默把動作放得更輕了。
擦傷很快就處理好了。隔壁的與謝野還沒忙完的時候，太宰就已經坐到了料理室的小餐桌旁邊，喝著茶好奇地打量著這間大得過分的廚房。
由五個瓦斯爐、兩個水池和長達三米的操作台組成的流理台共有兩組，位於房間的正中央，隔著一小段距離對面而立。
靠牆擺著兩套待客用的桌椅，好幾個冰箱和冷櫃，許多他叫不出名字的專業儀器，以及一個被塞得滿滿當當的大書架。上面大多是料理相關的書籍和資料，唯有一層放著像是手寫筆記一樣的一排本子。
為了保證口感，面條需要現煮。少女站在右側的流理台後，等待著小鍋裡的水沸騰。她面前的瓦斯爐上，除了高湯桶與煮面的小鍋以外，還有一個棕色的中型砂鍋，此刻少女隔著手巾將蓋子掀開，混合著米香、馥郁而清新的蔬菜香氣頓時隨著蒸汽擴散開來。
「咦？這個好像不是拉面用得著的東西吧？」
「啊，不是的。」甘茶解釋道，「這是青菜粥。我擔心有人胃部受傷，這樣的話大概不適合吃口味濃郁的料理，所以准備了這個——」
「……青菜粥。」太宰稍稍後仰，以動作表示拒絕。
想也知道，這個原本很可能就是為他准備的。其他人都可以立即被與謝野醫生治好，只有他例外——雖然聞起來還算不錯，但這麼寡淡的東西，他要鬧了！
這也不是什麼簡單的青菜粥——畢竟雖然胃部受傷只適合吃易消化的流食，但病人還需要補充大量蛋白質。因此她在熬煮的時候放入了細細的豬肉茸，調味時也頗費了一番心思。這可是連亂步都會高興地吃下去的青菜粥！
不過既然沒派上用場，也不必解釋太多，她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見水開了便開始煮面。
一團極細的淡黃色面條被放入面網，置入滾水之中。與此同時，少女在面碗裡放入各色調料，從圓柱狀的高湯鍋裡舀出滾燙的豚骨湯，澆入碗中——具有層次感的復雜香氣立刻彌漫在整間料理室內，仿佛海邊拍打著岩石的浪濤，一波波衝擊著感官。
她的手很穩，滿滿一勺的骨湯從鍋中到碗裡的路上，一滴也沒有濺到料理台上；但她的速度又極快，如同行雲流水般，湯頭調配完成以後甚至還不到二十秒，此時不耐久煮的博多風格極細面恰好煮到了她需要的硬度。
甘茶立即提起面網，順勢一下將其中的熱水瀝干。極具彈性的面條在網中跳躍，被長筷撈起，置入乳白色的面湯之中。她將精心准備好的各色配料一一碼放好，便將料理用托盤端了過去。
黑色的陶碗中，奶白的面湯散發著醇和誘人的濃郁香氣，淡黃纖細的面條吸足了湯汁，在其中緩緩伸展開來。四片厚實的叉燒邊緣染上微微的醬色，切成兩半的溏心蛋有著半透明、果凍般的金黃溏心。除此以外，面上還有鮮嫩的豆芽、單面烤得焦香的白蘿蔔，以及清爽的藕帶與紅姜。
色調純潔而和諧，若要形容的話，面前的料理，就如同安裝了彩色玻璃的白色聖堂一般。氤氳的白霧中仿佛有點點星光盤旋而上，夢幻得不可思議。
束起長發的少女收起托盤，朝他微笑：「請用。」
被不知何處而來的一種飄飄然的感覺占據了感官，一向都表現得十分活潑的太宰難得沉默了下來。他拿起勺子，先試了一口湯。
強烈而清爽的美味——豚骨湯的香濃醇厚之上，一層層風味逐漸疊加，而位於最高處的，則是一絲令人回味無窮的果酸。這種絕妙的酸味使人精神一震，湯底的香醇則被凝練得更為突出了。
面條與配料也經過了細膩的處理。細細的面條沾著湯汁，軟硬適中，又帶著一絲不知何處而來的清新氣息。溏心蛋光滑水潤，叉燒被煮得軟糯，鮮甜可口，連肥肉都毫無油膩感；豆芽似乎僅焯過水而已，卻好像被精准地抓住了剛熟的那一瞬間，口感是咬合時能發出聲響的爽脆。
他感到自己像是緩步走上了一座高塔。從塔中向外望去，每一層都有著絕好的風景。拂過臉頰的風挾帶著清新的果香，柔和而溫暖地將所有的疲憊消除殆盡——而直到此時，他才恍惚地感覺到，原來自己是真的有些疲倦啊。
啊啊，想要融化在這溫柔的風裡。就這樣隨著風遠去吧，或許飄落的地方有他期待的景色——
筷子碰觸碗底的聲音響起，他才回過神來。仿佛電流通過腦髓的震撼感還未消退，碗中的面條已經消失了。
太宰帶著少見的茫然表情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剛剛好像只夾了一筷子面來著？
啊，面條好像確實是少了點？畢竟碗裡的湯和配料都還有大約一半的分量——
「這是您的替玉。」少女笑吟吟的聲音在一旁響起。
替玉是博多拉面獨有的上菜方式。這並非僅是一種形式——因為所用面條極細、含水量又少，如果一次性煮太多，面條就會在碗裡逐漸吸收湯汁，最後可能會吸光面湯，在碗中只留下軟塌塌的面條。因此，初次上菜時，廚師會有意縮小面的分量，等到客人吃完第一份以後，再根據需要提供新煮好的面條。
像是星級飯店的主廚招待貴客一樣，甘茶站得筆直，動作輕巧地將一小盤澆上了些許奶白色湯汁的面條擺在了桌上，然後好心地建議道：「不過在那以前，太宰先生還是先整理一下衣服比較好哦？」
「……啊呀，這可真是。」
太宰把襯衫的扣子扣好，面色怪異地伸手碰了碰自己滾燙的臉頰——用不著問他都知道，他的臉現在一定是一片潮紅。
他當然不可能自發地因為什麼事而臉紅，所以這件事情就更奇怪了。明明他可是能夠控制心跳的人，卻沒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疑惑、意外、有趣、惱怒……連太宰自己都很難形容現在的心情。於是他覺得更加恍惚了——原來在他身上還會有這種情況發生嗎？
最後他只是注視著一旁的少女，發自內心地提出了一個問題：
「甘茶小姐真的不是精神系異能嗎？」
「？」
心情肉眼可見比平時更加愉悅了的少女露出不解的神情。
看見他人臉上露出了他最習以為常的迷（愚）惑（蠢）表情，太宰終於感到事情回歸掌控之中。這種感覺，平時他雖然也不算太討厭，但也絕不喜歡，只是覺得無聊。但此時此刻，竟然讓他有種他鄉遇故知的欣喜感。
脫韁野馬般的事態要回歸正軌，雖然稍微有點遺憾，不過也還算不錯？
這麼想著的他飛速回到了平時的狀態：「咦？難道不是嗎？」
他睜圓了漂亮的鳶色雙眼：「可是我剛才真的看見了塔誒？像是童話世界那樣的、森林裡的白色高塔哦？旁邊環繞著彩色的雲霧，遠望出去有旭日升上樹梢——」
「文采不錯哦，太宰先生。」甘茶也不好好站著了，抱著托盤倚在椅背上，笑著聽他說話。
太宰愈發來勁：「那太陽的周邊也是五光十色呢！不過最棒的是周圍好像有果樹哦，我在風裡聞到了非常清甜的味道。真應該從塔裡出去，在附近走走看的，說不定還能摘顆柚子來吃——不過，或許我其實是白雪公主呢，在塔裡睡著了，單憑自己沒法下來……」
在塔裡睡著的人是睡美人，沒法從塔裡下來的是萵苣姑娘。不過童話裡的王子都長成同一個樣子，如果公主也是同一個人的話，似乎才比較合理，不然小孩子純潔的內心會受傷。甘茶閑閑地想著，隨口附和道：「冰箱裡還有剝好的柚子，你要吃嗎？」
「……咦？可以嗎？」太宰頓了頓，然後很高興地抬起頭來。
「這有什麼不可以。」
關於食物的要求當然沒有拒絕的道理，不如說她在這方面就會不由自主地照顧起人來，這是廚師加上管家婆的通病。甘茶一邊走向冰箱，一邊提醒道：「不過替玉還是盡快吃掉比較好哦，上面澆了點湯汁，萬一軟掉就不好了。」
「喔。」答應的聲音很乖，但下一句又開始透著興致勃勃的意味，「哎，所以甘茶小姐真的沒有想過嗎？」
「想過什麼？」
「復數異能呀？」太宰理直氣壯道，「用料理把人帶入幻境之類的——不然我看到的那些景色實在是很難解釋，以前我可從來沒有過這種體驗哦？而且甘茶小姐的料理會發光吧，普通的料理哪裡能做到這種程度？」
說到最後，他露出了害羞的表情，扭扭捏捏地小聲道：「還、還把人家的扣子解開了……」
「……總覺得太宰先生比我還像個女高中生。」甘茶道。
「哎呀，過獎了呢∼」
「沒在誇你。」甘茶姑且還是把剝好的一碗柚子放到了他面前，「不過你剛才說的那些不都是正常的事情嗎？」
「……那些、是指？」太宰謹慎地問道。
「發光、幻境什麼的。」甘茶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這都是很普通的事情吧？我的老師不用說，好些同學也能做到呢。和異能完全無關吧，再說太宰先生自己就是反異能者，即使是異能力也不可能作用在你身上。」
少女的神色帶上了幾分愉快：「直接說好吃也可以的哦？」
「……那、衣服呢？」
「這個我還想問呢。太宰先生和薙切家有什麼關系嗎？我還以為你剛才要衣襟綻裂了呢。」
太宰治再次感到了些許迷茫。
是，對罕見事態的消失，他剛才是有那麼一點不舍，可也不比這麼快就出現第二次吧？
雖然很早就沒有上學了，但森先生好歹也帶著他讀過不少書。為什麼現在他卻好像連日語都聽不懂了呢？
第6章 重逢時刻
為蒼之使徒而奔波的一天最終以被太宰打包回家的青菜粥為結尾，但事件的余波遠沒有結束。對偵探社而言，接下來要面對的便是堆積如山的事務性工作。損失財物的保險報告書等都能交給普通的事務員，但軍警與市警方面的證言問詢、以及絡繹不絕的媒體記者，都需要參與此事的調查員出面應付。
連僅是提供了第二起事件線索的甘茶都忙了起來——因為主要負責此事的調查員之一，太宰治，說了一句「有事要查」就擅自溜走了，留下國木田獨步一個人忙得不可開交。看起來實在可憐，甘茶於是挺身相助。
國木田十分感激，把應對媒體的任務交給了她。
甘茶：「……這樣好嗎，國木田先生。很容易被人認為都是我的功勞哦？」
「啊，看到我出現的話那些人又會抓著毒氣事件問個沒完沒了，所以麻煩你了。」國木田如此說道。
因此，隔天晚上，已經回到東北家中的田所惠在電視上看見了小伙伴熟悉的面孔。表情淡淡的少女對著話筒，下方一排標注身份的小字：「武裝偵探社調查員代表」。
田所惠：「啊，毒氣、炸彈，還有飛機劫持事件……咦、咦咦咦？？」
端著晚飯走進門來的田所媽媽：「小惠？小惠你怎麼了？你還好嗎？」
很快，武裝偵探社附近的海濱公園、一條能夠眺望海景的花磚道上，站在人群外的甘茶笑著按滅了手機，伸手摁住路過的黑發小男孩。
「就到此為止吧，即使是小朋友也STK禁止哦。」
剛剛回復完備受驚嚇的朋友們的郵件，甘茶心情相當不錯，她低頭看著穿著小西裝的男孩，輕聲道：「找我們做什麼？」
「放、放開我啦，姐姐！」
戴著黑框眼鏡的小男孩在她手底下撲騰：「才、才沒有那回事！我只是路過而已！」
「好孩子不可以說謊。」甘茶煞有介事地教育道。
「我沒有！」
見他不肯承認，甘茶只好直接戳穿：「社長和我從偵探社出來的時候，你就跟著了吧？一路跟到了山下公園，中間還踩了會兒滑板、撞到了一個戴著白帽子的路人。趁著現在社長去幫忙抓小偷了，你似乎打算往我身上貼點什麼呢。這可不太好。」
小正太驚詫地抬起頭，頗為可愛的小臉上，鏡片後的藍色瞳孔戒備地緊縮起來。
對於自己嚇到了小朋友這回事，甘茶稍稍有點抱歉。於是她道：「有事的話可以直說的。」
「……誒、姐姐發現了啊……」
在她的注視下，小男孩的臉上忽然綻放出燦爛的笑容，摸著後腦勺，很不好意思似的：「其、其實是我有個認識的大哥哥，他很想認識姐姐，所以讓我來替他找姐姐要電話號碼——可是我有點害怕姐姐旁邊的大叔……」
「騙人。」甘茶沉靜地做出判斷。
「……」小男孩把眼睛一閉，偏過頭大聲道，「好啦！我說還不行嗎！我就是在新聞裡看到了姐姐，很好奇所以跟上來了——」
一旁的路人紛紛投來視線。
按道理來說，在街頭看見一個小孩被人抓住不放，大部分目擊者都會走上前來問問情況。但橫濱不同於其他地方，民眾們見慣了異能者在街頭打生打死，黑手黨持槍當眾火拼，不會輕易評判任何衝突。
何況眼前和小男孩面對面站著的，還是那樣一名身姿纖弱的少女——夾著滑板、看起來十分活潑的小男孩，和身著白裙、曼聲細語的少女，單就外表而言，還說不准誰更有威脅呢。
「又在騙人。」關於偵探社解決事件的新聞，最早的一個報導是十分鐘前的電視節目，但他已經跟了他們二十分鐘以上了。
甘茶說著，朝著周圍的人歉意一笑，沒有任何放手的打算，反而就著按住男孩的動作蹲下身來，兩道秀氣的眉毛微微蹙起：「還不打算說嗎？你的目的。你是衝著我來的吧。」
「你還是個孩子呢。即使另有企圖，在還沒有造成危害的時候，我們不會過多計較。」少女的表情很認真，「但如果一直這樣下去，為了我的安全，社長也不會放任不管。」
「他走開是為了給我們一個談話的機會，可你卻打算往我身上貼竊聽器。不要浪費別人的好意啊。」
黑發男孩的表情有一瞬的動搖。但下一刻，他卻仿佛又想起什麼似的，繼續打著哈哈：「啊、竊、竊聽器，那是什麼啊？」
他撲閃著藍色的大眼睛，一派天真無邪：「哈哈哈，姐姐說的東西，我完全不明白呢！」
「……」
這樣的表現，實在遠超過七歲孩童的心智——世上當然有雙商超高的早熟天才，但這副不打自招的模樣，就算有也不可能是他。
面前的小孩有鬼，甘茶如此想道。
不知他出於什麼理由不肯說出實情，但繼續僵持下去也沒有意義。
「是這樣啊。」
甘茶與他對視，慢慢開了口：「你是外界的偵探，一直處在危險的境地。雖然有同行者……是警方的人吧？但來跟蹤是你一個人的決定，你是偷跑出來的。你和其他人有分歧，因為懷疑我？為什麼？——」
男孩不自覺屏住了呼吸。他緊張、卻不服輸地回望她，額頭漸漸沁出冷汗。
說話的同時甘茶發動了異能，眼裡的世界頓時籠上了一層由光點組成的、半透明的水波。
在僅她一人可見的空間裡，無數光河交織，而她站在名為此刻的錨點之上，注視著緩緩流過身前的藍色河流。澄澈的河水正不安地激蕩著，她回眺過往，看見了——十七年的光陰。
十七年？這孩子看起來明明只有七歲。
甘茶眨眨眼，越發仔細地打量起他來。是什麼異能力嗎？
他的河流在大約半年前出現了劇烈的轉折——外界的偵探，自信到魯莽的作風，他的長相，半年……
「我和你們來橫濱的目的有牽扯嗎？」
甘茶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抬手從男孩右肩後側摘下一枚竊聽器捏碎，然後說出了她的答案：
「——工藤新一君。」
*
身著海松色傳統和服的男人緩緩走來，所過之處人群自發為其分開道路。他的臉上沒什麼表情，便愈發顯出劍客的迫人氣勢。剛才就是以這樣的神情、令被扭住手腕的小偷哭著請警察立刻將自己帶走的。
他就這樣一路坦蕩無阻地走到朝他露出高興笑容的少女面前，任由她開開心心地挽住自己的手臂，又對似乎和少女經歷了一番交談的孩童點點頭，什麼也沒問地就離開了。
工藤新一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他們如同先前一樣緩步而行，談笑聲依稀可聞——
少女說著清晨在中央卸殼市場的見聞，想要去買走了品質最好的牛尾魚那家店吃晚飯。又說堂哥在新聞裡看見她了，邀請她去看他們的網球比賽，她打算帶孩子們去感受一下新世界。她對剛才發生的事情一字不提，銀發男人也依舊作風穩健，只是認真聽著少女的話，並答應下她的所有要求。
即使是內心疑慮重重的工藤新一，此刻也不禁產生了些許敬仰之意——對雙方。
他滿懷心事地回到旅館，在門外遇見了靠著牆一派瀟灑、金發黑皮的男子。
這位身兼數職的公安挑起眉毛，戲謔道：「看你這副樣子，碰壁了吧，柯南君？」
工藤新一，或者說江戶川柯南，頓時炸毛：「你還要問我？在我身上放了竊聽器的不就是你嗎？」
「哈哈，抱歉抱歉，我也只是擔心。再說你不是很早就發現了嗎？我可什麼有用的東西也沒聽見啊。」安室透爽朗一笑，「怎麼樣，你的觀察結果？」
不是我發現的——雖然想要更正他，但重點並不是這個。柯南臉上透露出沉重之色：「太可怕了，那個女人……希望她真的和組織無關——」
「啊……」安室透略感無奈，「都已經見到過本人，還有那位社長了，竟然還是不相信她嗎？我也和你說過的，橫濱情況不同，黑手黨是社會秩序的重要一環。即使與他們站在不同的立場，我也不能否定橫濱港口黑手黨規範黑暗世界的正面作用。中立方的武裝偵探社成員，和他們的人有私交，也不算說不過去。」
「可那真的太巧了不是嗎？一直待在橫濱的人，偏偏是在組織活躍於東京的時候去了東京讀書，回家恰好又和剛剛在群馬和組織接觸過的港黑干部同路，在車站還給了對方什麼東西。然後組織的人就進入了橫濱。」
「橫濱警方向我們推薦了偵探社作為協助者，但這時候名偵探江戶川亂步正好出差在外。東京警視廳又因為她作為解決了惡性|事件的偵探社代表而願意付諸信任——」
「這都只是你的猜測。」安室透說，「雖然也姓江戶川，但不講求證據的斷言，你說了可沒法取信於人啊。再有，你認為福澤社長、以及那位異能偵探，會任由身邊的人與邪惡的犯罪組織勾結在一起嗎？」
「港口黑手黨不也是犯罪組織嗎？他們那個有名的禍犬，前幾天還被警方目擊到試圖攻擊器官販賣的嫌犯，阻礙調查！」
「看來在這件事上我們是沒法達成一致了。」安室透聳聳肩，「你的正義感有時候還真是棘手。既然這樣，我們去對偵探社發起委托的時候，你就不要跟著一起了吧，免得在橫濱的異能者組織面前丟東京警視廳的臉。」
「哈？！喂喂、安室，你不是吧？」
*
「真有意思，工藤到底是怎麼變成那副樣子的？」
暖黃色的燈光柔和地打在桌面正中央的白色砂鍋上。鍋裡清澈的蔬菜湯底咕嘟咕嘟地冒著泡，裊裊水霧升騰而起。
少女一邊說著，一邊夾起片得薄薄的嫩粉色牛尾魚腹肉放入鍋中，將將燙熟便立即拿出，什麼也不蘸地送進口中，旋即因那細嫩的口感和鮮美的味道而幸福地眯起了眼——頗有幾分亂步吃到好吃零食時的模樣。
「看上去也不是他自己願意的，應該和他目前的困境有點關系吧。會是異能嗎？」
在她對面，福澤啜飲著杯中的酒液，眉目和緩。
「聽聞軍警之中似乎確有那樣的異能者。」他說，「能夠隨意改變他人的年齡，自身也時常保持年幼的狀態。」
「誒？」甘茶頗感興趣地睜大了眼，「我想試試看！」
「……變成幼女嗎？還是算了吧。」
「咦？才不要變小呢。」少女沉思道，「變成十年以後的模樣讓亂步叫姐姐或許不錯——」
福澤正要微笑。還真是孩子脾氣，想要趕緊長大——
「——不過就算不變大，用甜品交換讓亂步喊我姐姐說不定他也會答應呢。那麼就變成三十歲假裝是社長的老婆——」
「…………這就更加不必了。」
離開人群以後，甘茶便已經將發生的事情、以及自己的推斷——變小的高中生偵探與東京警方追查罪犯來到橫濱、不日將上門委托，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福澤。但對於即將到來的事件，二人都並未太過在意，屆時將其解決即可。
唯一讓福澤皺了皺眉的，是工藤不知出於何種緣由對甘茶的懷疑、以及拒絕溝通的態度。不過那也並不算什麼難題。
再說亂步明天就回來了，而且——
「太宰的入社測試，國木田那邊也有了報告。」福澤道，「他——已經通過了。」
「唔，那要慶祝一下才行……夏天的派對，果然還是要吃烤肉吧？」
甘茶咬著挖松茸飯的小勺想了想，忽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啊！怪不得亂步在郵件裡讓我准備冰塊和果醬！」
福澤頷首：「嗯。下午聯絡決定返程時間的時候，我已經把這個消息告訴他了。」
「啊，真是的——」少女嗔怪地拖長了尾音。
次日傍晚，偵探社目前身在橫濱的調查員與事務員，共計十人，齊聚福澤宅。
不過雖說是慶祝派對，作為主角的太宰從一開始就不知道消失到哪裡去了，想要稍微說幾句歡迎的話都找不到人。憤怒地喊著「喂、太宰、不許在社長家裡胡鬧！」的國木田試圖前去抓捕，結果被與謝野扯著領子開始灌酒。
裹著棉被、縮在能吹到空調的廊下的田山花袋絕望地看著意識模糊的友人，棕發的秘書春野綺羅子滿眼愛心地將自家的三花貓舉到事務員們面前，原本站在甘茶身邊的社長面色凝重，緩緩走了過去。
場面開始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直到甘茶把干餾蘋果木炭丟進炭爐的時候，太宰才神不知鬼不覺地冒了出來，一邊裝傻，一邊毫無心理壓力地捧著臉對少女撒嬌：「人家本來打算今天結束一件超麻煩的事情來著∼」
「但是甘茶小姐的好意怎麼能夠辜負呢。所以我就放下一切，嗖地過來了——哎呀，那個烤蟹，是為我准備的嗎？我太感動啦！」
正是在此時，樣貌如同少年的綠眼睛名偵探大笑著踏入了熱鬧的庭院。
甘茶正幫太宰拆著烤好的螃蟹，忽然就聽見了亂步充滿活力的聲音。
她驚喜地看了過去，孩子氣的大偵探衝到她身邊，叉著腰對烤網指指點點：「這個、這個、還有這個和這個，都是名偵探的！你已經讓名偵探錯過拉面了，必須要補償我才行！」
眼力超強的名偵探一瞬間挑走了最為美味的部分——脆嫩而富有彈性的心管，外焦裡嫩的翅中，軟嫩多汁的牛舌，以及紋理細致、幾乎入口即化的薄切西冷。
「好呀，亂步要什麼都烤給你。」甘茶開開心心地回答。
「我還要你新做的蜜桃冰沙！」
「已經凍好了，等一下就拿碎冰機來。」
「你要親手做！」
「還可以給你加雙倍果醬。」
亂步這才滿意，像是貓咪一樣蹭了蹭少女的肩膀，轉頭分了點注意力給旁邊的青年。他看了太宰幾眼，漸漸睜開了那雙翡翠一般的綠眼睛。
發現了他的反應，甘茶也抬頭看去——
周圍的熱鬧與喧囂似乎一並遠去了。
黑發青年定定地望著門口。在那裡，一名赤銅色頭發的男人帶著六七個蹦蹦跳跳的孩子，慢慢走了進來。
「啊。——是兩年前打電話過來的那個人。」
在這幾乎靜默的時刻，亂步靠在她身邊，低低地說道。
即使就站在一旁，太宰也像是什麼都沒有聽見。他只是專注地看著那個方向，臉上逐漸浮現出一種令人無限悵惘的神情。
帶著點少年的稚氣與歡喜，又像是走了很久很久的旅人，終於看見了天邊的一線光。最終他只是微微笑了起來，說話的聲音輕得宛若嘆息。
「又見面了，織田作。」
第7章 預言與忠告
——如果日後還有機會相見......我在救人的那邊等你，太宰。
曾經帶著赴死的表情說出這句話的人，如今也站在了明朗的夏日之中。
紅發的男人回望闊別已久的友人，灰藍色的雙眼如同此刻的天空。
「——啊，好久不見了，太宰。」
他如此答道。
傍晚雲霞如潮水般翻湧。時光在零散的星鬥下倒流了兩年。
那年的故事，知道的唯有吹拂至今的、透明的風。
*
那一天，在他常去的西餐館外面，織田作之助看見了一個奇怪的女孩。
年齡大約十三四歲，煙紫色的短發細細碎碎地散在脖頸處，在風中柔軟地磨蹭著白皙的肌膚。面頰上帶著稚氣的嬰兒肥，大大的藤紫色眼睛格外靈動。她站在門口，用疑惑和思索的視線掃視著四周，打量人的樣子像是咲樂童話書裡畫的、森林裡的小精靈。
這本來跟他是沒有關系的，但是小精靈的雙眼不知為何定在了他的身上。即使滿腹心事，織田作之助還是清楚地感覺到她用仿佛要穿透過去的目光盯了他至少十秒鐘。
他緩緩地走了過去，心裡很不解。
他應該沒有見過她。這種看起來就古靈精怪的小女孩，也不會對他一個平凡的、二十好幾的大男人有什麼興趣，通常會在路上攔下他說話的都是些絮絮叨叨的老頭老太。會被女孩子攔住去路的人，應該是太宰才對。
但他就快要走過去的時候，還是被女孩叫住了。
她皺著眉，像是在確認什麼一樣地從頭到腳又看了他一遍，才說道：「……又多了一個。大叔，你是不是惹上什麼麻煩了？」
有一瞬間想要糾正她自己並不是大叔，他才二十三歲。但目前他手頭確實有麻煩事，心情也格外沉重，所以沒有那樣的閑情。
從首領那裡接到了尋找安吾的任務到現在還不到半天，就在搜查安吾房間的時候遇到了襲擊。在那裡找到的歐洲犯罪組織Mimic標志性的灰色手|槍，意味著安吾可能背叛。不願意承認的現實和看不清發展的局勢像是戴上了鐵拳套的拳頭，從左右兩邊猛烈地砸在太陽穴上，叫人無法裝聾作啞。一團亂麻的大腦裡唯一清楚存在的東西是不詳的預感。
這種時候什麼樣的事情都可能發生吧。如果說之前遇見過的、披著灰色鬥篷的士兵，忽然從哪個街角跳出來襲擊，或者經此一事首領終於發現了他的無能而打來一個電話讓他去廢物處理廠等待處分，這樣的發展多多少少還在意料之中。但是被一名看上去與黑暗毫無關聯的小女孩當街攔住，用「怎麼到處都是照顧不好自己的傻瓜」的親切口吻指責，卻並不在預料範圍內。
「你的意思是……？」他謹慎地問道。
「我不該對剛見面的人說這種事的。但既然看到也沒辦法了。」小小的少女有點不高興地說，「總之你和裡面的老板、還有小孩子，是關系很密切的人吧？」
聽見這句話，他繃緊了神經，沒有回答。
他是一個向來因表情很少而被人認為木訥的人。即使是從首領那裡聽見安吾失蹤消息、心中的疑問如同火山噴發的時候，也只是稍微彎曲了一下指關節，因此還被首領評價為鎮定自若。可是女孩不知怎麼地就從他幾乎不存在的反應裡讀出了正確答案。
似乎由此確認他是知道現狀、可以溝通的人，她飛快地眨了兩下眼，又向他邁了一步。
「情況很不妙啊。究竟是為什麼？還不到兩天的時間他們就都要……還有你，你也就只比他們多半天而已。」
表情很鄭重，話語裡莫名地有種令人信服的意味。她略去了會讓人感到不適的字眼。但那個意思，無論是誰都能明白。
——那並不是玩笑。她是在陳述只有她能見到的事實。
織田作之助的臉色變了。
「……什麼？」
他用干澀的聲音，說出了完全沒有意義的兩個字。
「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話。千萬、千萬要小心你現在的狀況。你是在做什麼危險的任務吧？」
這麼告誡他的時候，女孩的眼神裡透著一種與年齡完全不符的深沉，像是能夠一眼望進人靈魂的最深處：「如果可以的話，還是快點停手帶著他們走掉比較好。」
「是啊，你見到她了？」
當織田作之助按捺著內心的驚濤駭浪、用與平時一樣的表情與聲音詢問店主剛才是不是有一名紫色頭發的女孩來過時，店主大叔一邊往盤子裡裝著咖喱，一邊奇怪地問道：「話說小織你看起來好嚴肅啊。甘茶那孩子怎麼了嗎？」
「沒什麼。剛才在外面聊了兩句。」她什麼也沒告訴店主——看來那女孩是特地選了他來說話的。織田作之助注意到店主親切的用詞，「大叔和她認識？」
這個問題就像是打開了某個開關。頂著啤酒肚的店老板把裝好的咖喱飯放到織田面前，開始很高興地說了起來。
那女孩名叫海老澤甘茶，是個國二的學生。兩三星期前剛認識，今天也只是第二次來店裡而已。
店主之所以會顯得很熟悉的樣子，是有緣由的——
「哎，她上回來的時候可把我嚇了一跳。」店主大叔哈哈哈地笑著，「問她咖喱怎麼樣的時候，竟然把醬汁的配方說出來了。這種事情上一個能做到的還是她媽媽呢。」
據店主所說，大概十多年以前，有一對夫妻來店裡吃過飯。栗色頭發的年輕女人也是這樣，嘗了一口就什麼都知道了，還建議他可以稍微多加一點姜黃和芫荽籽。
試過以後他就沿用到了現在。後來他才知道，她正是剛剛聲名鵲起的美食顧問海老澤理子——作為遠月學園十傑第二席畢業，和丈夫定居橫濱後，並未作為主廚開設自己的餐廳，而是建立了一個咨詢公司，為各大高級餐廳提供菜品方面的顧問服務。她賣出的獨家配方甚至讓好幾家多年經營不善的餐廳起死回生。
原來店主大叔的配方還經過這樣的人指點嗎。織田作之助享受著盤中咖喱的美味，稱贊道：「那位顧問真是名不虛傳。」
「是吧？所以我聽那孩子說自己姓海老澤的時候，就順口問了兩句。沒想到她正好是理子小姐的女兒——」大叔很感嘆地說道，「雖然長得不像她媽媽，不過料理天賦倒是完全繼承了她啊。她說也是因為這樣所以才隨了媽媽的姓。聽我說知道她媽媽的事情很高興，跟我聊了很久呢。我也是那時才知道——原來理子小姐和丈夫六年前就去世了。」
如果這是小說情節，大概會是個充滿傳承感的不錯的故事吧。但這是現實——那個精靈一樣的小女孩，竟然和他收養的孩子們一樣，都是失去了雙親的孤兒。
在那以後是什麼人照顧她呢。或許他該叫聲前輩才是——不知道咲樂長大後會變成什麼樣——他一邊這麼不著邊際地想著，一邊感到更加苦悶。因為他所聽到的這一切，對於解決眼下的疑問毫無幫助。
「說起來小織你是怎麼碰到她的？她今天不是有點事嗎，沒待多久急匆匆地就跑了。」店主心滿意足地說完了整個故事，喝了口水後看向了他。帶著笑紋的臉上露出一點疑惑，「我還以為她早就回去了呢。」
啊，這個問題有點棘手。「因為她給我發了死亡預告」？「不止我，屋裡的大家都包括在內」——
織田作之助用那種他慣有的、像是在思考、又像是什麼也沒想的表情沉默了兩秒，然後回答說，可能她就是有事找他吧。
不擅長編造謊言的紅發男人只是很普通地將能告訴店主的部分說了出來，不過大叔顯然以為他在開玩笑，很稀奇地看了他兩眼，然後拍著他的肩膀欣慰地說：「小織啊，沒想到你也會說這種笑話了呢。」
他默不作聲地接受了名不副實的贊賞，問道：「她走得很急？」
「呃，是啊。」店主一頭霧水。大概也感覺到了兩個大男人在背後討論小女孩的怪異之處——不過姑且還是先回答了他，「她一開始還在高高興興地吃咖喱來著。然後收到了郵件——咲樂過去跟她說話的時候，她的表情忽然就不對了。後來就急急忙忙走掉了。」
「郵件裡有急事吧。」織田作之助說。
「要是那樣我就不奇怪了。」店主說，「但是那個郵件我也看到了一點，就是很普通的蔬菜水果、還有咖啡豆的照片而已。那些東西應該不會是什麼急事吧。難道是發郵件的人買了她不想吃的青椒，所以要跑回家偷偷扔掉？」
那女孩看起來也不像是被迫吃青椒就要給無辜群眾發死亡預告的人。於是織田作之助說：「作為料理人應該不會特別討厭某種食材吧。」
「……嗯，啊，這也難說……」店主道，「……不過小織啊，重點應該不是這個哦？」
是嘛，那麼重點該是什麼呢。他這麼問的時候，店主的表情顯得有些苦惱。
總之再聊下去也不會有進展了，織田作之助轉而詢問起孩子們的情況來。等他和孩子們打完一仗下樓來，便看見了突兀出現在此處的、一邊擦汗一邊吸氣的太宰。
披著黑外套的青年看著他笑了：「呀，還真是艱苦卓絕的戰鬥啊——織田作，你口袋裡那個是什麼？」
他低下頭看了看，沙色外套的口袋裡露出了硬質卡片的一角。大概是在和孩子們作戰的時候滑出來了吧。
那是女孩在離開前塞給他的東西——一張上面寫著「武裝偵探社」的名片。
「……太宰，我想請你幫我一件事。」
*
「我回來了——」
玄關處傳來少女清透的聲音。
社長去軍警總部參加反恐對策會議了。書房裡，趴在棋盤旁邊，無聊到自己與自己下圍棋的亂步眼睛一亮，跳起來指責道：「回來得太遲了！為什麼在外面呆了那麼久啊？」
嬌小的短發少女出現在門口。她挑眉衝亂步一笑：「亂步看不出來嗎？」
亂步撇撇嘴。
「我知道嘛，你去黑手黨的那家店吃咖喱了——」看出甘茶有話要說，並不打算陪他繼續下棋，亂步無精打采地趴回去，把棋盤上的對局打亂，「然後呢？你為什麼不高興？」
「因為我看到了令人生氣的事情！」小少女鼓著臉，反坐在一把椅子上，扒著椅背靠到亂步旁邊。
「喔——」
一縷煙紫色的柔軟發絲飄到了他臉上，亂步伸手握住，在指尖卷了卷，懶洋洋道：「說來聽聽。」權當作圍棋的替代品，給名偵探打發一下時間。
「……大概相當於滅門慘案吧。」少女悶悶地說，「西餐館的店主、店裡的五個小孩，還有收養了那些小孩的黑手黨大叔——喔其實他才二十三歲但是胡子拉碴的太顯老了！亂步你不要瞪我嘛——幫旋渦挑食材的時候不小心看到了，他們兩天、不超過兩天半，都會死掉。五個孩子，最小的才四歲呢。」
「西餐館本身沒有受損，燃氣也好好的，所以不是火災之類的意外。是凶殺。而凶殺的目的通常只有兩個——」
稍微提起了一點精神的亂步接了下去：「金錢和怨恨*。所以，你看到收銀台也沒事。況且還是黑手黨旗下不起眼的餐廳，風險不低，回報卻很少，很不劃算。問題出在那個黑手黨身上。」
「對。那個大、哎呀別扯我頭發！我知道啦——那個黑手黨很不簡單哦。雖然看起來是個底層人員，但完全不是那種有了槍就耀武揚威的地痞流氓呢。我看到他十五歲以前有過一段非常動蕩驚險的生活。但是現在作為黑手黨，生活比普通人還要平靜很多。是個有故事的人哦。」
話語開始略微跑題。由此可以看出少女漸漸恢復的心情。將案件告訴給亂步，對她而言幾乎如同教徒對神父告解。
「總之，我本來想著或許是之前的仇敵前來報復。但他的生命之河在今天出現了一個很大的轉折。而且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身上有戰鬥過的痕跡，態度也很戒備。直接問的話他肯定不會說，所以我提醒他的時候稍微試探了一下。他也沒有否認——所以，他們的危險，應該確實是來源於今天被交付的任務。」她如此總結道。
「這不是干得不賴嘛。」亂步笑眯眯地表揚她。
「但是也就到此為止了——只是找到源頭而已。真正的危機究竟是什麼，我還一頭霧水呢。」
第8章 日光之下
因此，對送到眼皮子底下的滅門慘案耿耿於懷的甘茶，第二天就從學校逃課了。
最近亂步沒有出差，新入社的國木田也分擔了一部分工作，落到她頭上的委托不多，所以除了昨天下午以外，本周還沒有缺過課。掰著手指數了數自己已經在學校安分呆了三天，超出了往日平均的50%出勤率，午休時間一到，甘茶就收拾好東西，從後門溜出了學校。
這種事情經常發生。大部分是因為委托，也有時候是她忽然有了想做的事，不管有沒有遞上請假條，總之本質是逃課。在她看來，校園生活雖然有點意思，可是老師講的課很無聊，男同學送來的情書也很幼稚——社長和亂步擔心她早戀真是完全不必（不過對情書使用超推理的亂步還蠻好玩）。而且她也不缺玩伴，有這樣的時間，還不如去幫警方破案，或者回去研究料理。
所以說小孩子必須要上學這一點真的很沒有道理。無論是亂步還是晶子都早早地離開了學校，對於他們這類人來說，學校能教的實在有限，經驗才是最好的老師。社長理解這一點，但無論是爸爸那邊的親戚還是媽媽的舊友堂島先生都不能認同。三邊協商的結果，就是她不用離開橫濱、去堂哥所在的立海大，但學業必須要繼續。
養育親友在世的小孩不容易，社長也很難做啊。
小小的少女老成地嘆了口氣，在商店街相熟的店鋪裡換了身衣服——穿著制服到處亂晃很容易被人當作是援助交際，雖然可以應付，但少點麻煩總是好的——又把書包寄放在笑眯眯的老板那裡，拎著她的小綠包就開始了工作。
是啦，他們是沒有接到委托。不過港黑的人一般也不會找上他們，再說她也很懷疑那個紅發男人能不能付得起委托費。沒有關系，既然看見了她就不能不管，這次就當作是義務勞動吧。
她打算先去一趟西餐館，看看他們的未來有沒有改變。如果沒有的話，至少也要拍一張照片方便隨時監控——這件事情昨天就該做的，想來那時候提出無論是老板還是孩子們應該都不會拒絕。她太冒失了。
片刻後，甘茶站在西餐館緊閉的大門前，仰頭望向反射著日光的玻璃窗。
真的一個人都不見了啊……沒有損壞的痕跡，他們是自願離開的。
是那個人做了什麼嗎？是攜家帶口地離開了，還是只是轉移了居住地？
……她可以放心了嗎？
少女捏著下巴陷入沉思。
實話說，這還真是讓她驚訝。即使她希望對方相信她的話，也不得不承認，一般來說人們是不會把頭一回見面的人沒有證據、危言聳聽的話當真的。
——除非他自己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危險程度。
而他昨天中午還毫無遮掩地來店裡吃飯呢。那之前他甚至經歷過戰鬥……是考慮過後發現確實存在危險，還是說這期間發生了什麼事？
……那個人有著相當不凡的過去。如果事態嚴重到了那樣的人都感覺到不妙的程度，僅僅一走了之就夠了嗎？她昨天是不是過分低估了解決這件事的難度？
越是往下想，甘茶越是感到不安。最後，她拿出手機，撥通了新社員田山花袋的電話。
「田山先生。」
西餐館的位置緊鄰海邊的公路，甘茶靠著護欄，身後是一望無際的、澄澈的海：「有件事情想請您幫忙。」
她報出了目前的位置，又道：「附近有三個公共攝像頭，兩個是拍攝車輛違章的交通監控，另一個是沿海救援隊的防溺水監控。黑進去的話，可以找出我想要的人的照片嗎？是住在西餐館裡的一個大人和五個孩子，還有一個經常來這家店的紅頭發、個子很高的男人。」
「啊……那個、」
因為談話對像是一名女性，阿宅田山的聲音顯得愈發弱氣：「公共攝像頭黑進去是非常簡單啦……但是從錄像裡找人要花點時間。啊、是說什麼時候要呢……話說甘茶小姐、要這個是想做什麼呢？這個時間，您不是應該在學校……」
甘茶極其自然地無視了關於逃課的問題：「半個小時吧，可以嗎？」
「啊？！半小時？」
「嗯，是很著急的事情，有勞了。」少女的聲音很甜，「我相信擁有『棉被』能力的田山先生一定能做到的，畢竟您的處理速度是普通人的幾十倍嘛。不然我也可以去您·那·邊·幫忙哦？」
「不不不不必了！我半小時就把照片發給您！請千萬呆在原地等我的消息！」
可憐的田山嚇得語速都變快了。
於是半小時後，坐在海邊礁石上的甘茶感受到了手機的震動。看海時面上輕松的神色褪去，她發動異能，點開了收到的郵件。
但願是她多心。就確認一下吧——
「……」
看到照片的瞬間，甘茶的心咚地沉了下去。
完全沒有變化的未來，清楚地呈現在她的面前。
孩子們稚嫩的笑容上方，是清澈的、歡快的、明天就將干涸的細小水流。
強烈的不適感湧上心頭。那是混合了憤怒與厭惡的感情。與此同時心髒被某種巨大的悲哀攫住。
——這樣的事情，為什麼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呢？
微鹹而濕潤的海風拂過臉頰。感受著那溫柔的撫觸，甘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據田山花袋所說，昨天下午四時左右，她要找的那些人在幾名黑衣人的陪護之下，避過監控探頭離開了這裡。行動很謹慎，但即使是這樣凶手還是能找到他們的住處。再次轉移或許也不會有用，這件事必須要從根源上解決。
可唯獨這個她沒有把握。
推理不是異能那種不講理的東西。雖然不一定要證據，但必須要有線索。既然昨天亂步沒有敲著她的頭罵笨蛋，那就是說，目前只能找到的線索只有那麼多，能得出的結論也確實只能到這一步。想要查明原因還需要更多的信息，比如，那個給人帶來殺身之禍的任務是什麼？
但那是黑手黨內部的事務，很可能直到人死光了都不會外傳。偵探社的線人和警方最近都沒有傳來什麼特別的消息，所以她原先並沒抱太大指望——然而如今也只能試試看了。
甘茶跳下礁石，沿著海岸線慢慢地走著。
一般會交付給底層人員的任務，無非是社區的雞毛蒜皮，或者火拼中作為肉盾和人|彈。這些都不可能傷害到那個人，可更高級的任務為什麼要交給他？
他有什麼特別之處？
二十三歲。身手不凡，使用雙槍。是否為異能者尚未可知，但可能性很大。脾氣不錯，性格沉穩。單身，港口黑手黨底層人員。十五歲時發生了非常重要的事，放棄了以前的工作。
說話的時候會留意四周和街角，不在意耳廓上的刀傷，很習慣應對危險的場面。作為底層人員卻可以支使其他成員處理私事，本人不是會利用任務帶來的權力的人，他在黑手黨中高層裡有可以信賴的伙伴——這一點可以記下，但目前沒有用處。除了個別武鬥派以外，港黑的高層都是保密的。
對收養的孩子很好。不再從事過往的危險工作，卻不離開黑手黨，應該是經濟原因，養孩子開銷不小。但光明世界也有報酬豐厚的工作，還能為孩子們提供更加安定的環境。需要其他技能的工作且不說，身手這樣好，一定有很多人樂意請他做保鏢。是因為沒有門路，還是因為身家不夠清白？
……等等，這一點似乎說得通。
有錢人當然不會聘請不知底細的護衛。如果不是經由可靠的人介紹、或是作為護衛的人本身在這一行裡享有美譽，那就必須要查個清楚才行。既然是沒法通過審核的身份——他會不會有案底？
會是在十五歲那年嗎？
*
橫濱市警本部。
「……唉，偵探社的人要查檔案倒是可以，可是為什麼？八年前的檔案可不太好調取啊——你還要親自進去找，這……沒有拿得出手的理由的話，有點說不過去啊……」
「委托的內容當然不能往外傳啦。安井先生就幫我個忙嘛？」
甘茶與安井警官一同走過回廊，落地窗外是寥落地停著幾輛汽車的外來人員停車場。一名拿著文件袋的警員匆匆而過，好奇地瞥了眼與此地格格不入的少女。
甘茶並沒在意，只是仰起頭微笑著看著制服警官，眼裡閃動著狡黠的光。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
憨厚的中年人露出無奈的神情：「你先在這裡坐著等一會兒，我去找人拿鑰匙。」
「就是這裡了。」
很快，拿到鑰匙的安井打開門，率先走了進去，打開了電燈：「那幾年橫濱的犯罪記錄都在這裡，按照時間和區域分了類。八年以前的，我記得是在這一塊——這可不少啊，你有什麼頭緒嗎？」
八年前。距離大戰結束不過數年時間，由於入駐的各國軍閥濫用治外法權的行為，橫濱逐漸成為法律難以轄制的妖魔之都。黑幫組織、非法資本與職業殺手在此彙聚，犯下的累累罪行，就連政府也束手無策。
在這間少有人踏足的檔案室裡，架子上積滿的不僅有灰塵，還有自往日混亂歲月傳來的哭聲。
「嗯……嫌犯十五歲左右，紅發男性，使用槍械作案，具體罪行不明。不過如果被逮捕的話，是不可能當作普通罪犯關押的。我想先查查市警地下拘留所的關押記錄，我記得那是當時最嚴密的設施？關押記錄應該沒有照片，不過可以按照身份信息來檢索對應的檔案……」
作為監管人和協助者的安井與甘茶一同投身於檔案的海洋之中。
同一時刻，佇立於市中心的某座大樓的最高層裡，坐在深紅色扶手椅上的男人微笑著掛斷了電話。
「竟然跑到那裡去了嗎。」
黑發的男人摩挲著手中的白色皇後棋子，俯瞰著玻璃窗外繁華的城市：「福澤殿下秘藏的這孩子，果然也並非泛泛之輩。沒想到她會和織田扯上關系……有點頭疼了呢。」
他用手支著下巴，面上帶著狀似苦惱的神色。
跪在地毯上畫畫的金發幼女聽見這話，捏著手中的蠟筆，用看垃圾的眼神看了眼一旁的男人：「騙人！明明就很高興吧，林太郎！」
「誒？小愛麗絲這麼認為嗎？」
「一眼就看出來了，林太郎大笨蛋！」
「……」
剛剛從黑暗的門內走出來的少年無言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哦呀，中也君。」
黑手黨的首領轉過頭，對歸來的部下微微頷首：「一切都還順利嗎？」
「是，首領。」
少年摘下禮帽，露出一頭燦爛的赭色發絲。他上前一步，將右手置於胸前，低頭行了個禮：「遵照您的命令，回來的路上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很好。」森鷗外道，「此次緊急召你回來，是有原因的。」
「我也稍微聽說了一點那些事。」中也說，「是那個膽敢冒犯我們港口黑手黨的外國佣兵部隊嗎？我會讓他們知道與重力為敵的下場——」
「不，應付那樣的敵人，還無須動用黑手黨的王牌——你的力量。或者說——」森鷗外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神秘的微笑，「還不到時候。」
赭發少年用通透的藍眼睛看著自己的首領，有些困惑地皺起了眉。
「……他們是否也會坐上談判桌呢……這一點，我很期待。」森鷗外低低地笑了一聲，然後道，「我另有任務要交付給你，中也君。」
交談的二人前方，玻璃窗外的橫濱籠罩在下午盛大的日光之中，煥發著勃勃生機。在這個美麗而野蠻的城市裡，人們繼續著自己的故事。
披著灰鬥篷的曾經的戰士在美術館前燃起鬥爭的煙火，鮮血與子彈污染了白色的神殿。於昨夜經歷了友人背叛的某人則剛剛自昏迷中醒來，後背仍舊因爆炸的余波而隱隱作痛。
檔案室中忙碌的少女對這些一無所知。她並未在八年前的檔案中找到需要的信息，如今正略微有些遲疑地咬著下唇，望著高高的架子上泛黃的書脊。思索片刻後，她將目光投向了再往前一年的記錄。
這回的方向是正確的。不久後，她就找到了想要的記錄，並在翻開的那一刻不受控制地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而橫濱港灣旁的紅磚樓內，國木田獨步看著電腦上收到的信息，面露驚訝。
「六家商店同時發生爆炸？這——可不是小事啊。是在港口黑手黨的地盤上？」
他盯著屏幕，喃喃道。
「怎麼了，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路過的與謝野晶子投來興味十足的目光。
看見了屏幕上的信息以後，她不禁也挑起了眉：「……他們這是惹上什麼麻煩了？」
辦公電腦上又響起了接收到新郵件的聲音。那是線人傳來的信息，黑手黨的武鬥派正與正體不明的組織交戰，戰火從美術館蔓延至一旁的人造樹林。
抱著零食走進辦公室的亂步耳朵動了動。他們似乎提到了黑手黨，或許那就是甘茶在意的事情。
哼，這回也是名偵探先解決事件。所以他早就說過了嘛，盡管依靠亂步大人就好——
他把袋子往桌上一放，將自己陷進椅子裡，然後才拖長聲音喊道：「國木田——把你收到的消息念來聽聽——」
「啊，好的——」
隨著國木田的陳述，亂步的笑容漸漸消失了。他用像是生鏽齒輪一樣的動作將美味棒丟回桌上，然後抬起頭，問道：「那個和港口黑手黨開戰的組織，有照片嗎？」
「亂步先生？」國木田因他的反應而感到些許疑惑與不安。
而與亂步相處時間更長的與謝野晶子立即明白了什麼。戴著金色蝴蝶發卡的美人干脆利落地應道：「馬上就有。」
很快，接到通知的軍警先於黑手黨的增援部隊趕到了美術館的現場，將拍攝的照片傳回本部與偵探社。
戴上了眼鏡的名偵探嚴肅地盯著照片中西方人的深邃面孔。接著一言不發地轉過身，撥通了一個號碼。
*
「你現在可以出發了，中也君。」
森鷗外的臉上是令人不明真意的笑容，深紫色的眼眸如同望不見底的深淵：「這次也是秘密行動——不得讓組織內部的人發現你的行蹤，對外也須隱瞞身份。明白了嗎？」
赭發少年單膝跪地，在森鷗外身前深深低下了頭：「遵命，首領。」
他退入黑暗之中，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窗外的日輪逐漸偏西。天邊的雲霞緩緩染上火燒般的艷麗紅色。
黑發男人收回投向遠方的視線，凝視著手中的白色皇後：「沒辦法呢。誰讓你自己撞了上來——」
西洋棋的棋子被輕輕地放在了黑方的陣營之中。黑色的騎士緊鄰著陷入包圍的白皇後。
「不過這種時候，就算是我也不想惹怒福澤殿下啊。既然給你送去了騎士，就當作是兩清吧∼」
他的語氣十分輕快：「小愛麗絲，你喜歡騎士和公主的故事嗎？」
「哼，那個的話我不討厭。但我討厭林太郎說話的那副死相！」
「哎呀，小姑娘可不能太任性哦？不過小愛麗絲的話什麼樣都很可愛啦∼」
*
腦內裝著需要的資料，手裡抱著剛買的鳶尾花。少女心情不錯地哼著歌，腳步輕盈地走在河岸上。
正是在此時，她接到了亂步的電話。
「你在哪裡？」亂步的聲音少見地十分平板。
「……鶴見中央五丁目附近的河邊。」
「立刻去可以避難的地方——」亂步以急迫的口吻叮囑道，「社長和與謝野馬上就到！——」
「……嗯，好的。」
甘茶結束了通話。在她的前方，一名高大的男子靜靜地站在那裡，看向她的目光中不帶任何溫度。
身側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倒映著夕陽與晚霞的光輝。
第9章 英雄與花
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那裡的男人身上披著灰色的鬥篷。兜帽滑落在肩上，露出他容貌端正的面龐，束起的頭發是吸取了靈魂般蒼茫的銀灰色。傍晚的風吹過河岸，鬥篷被撩起的間隙中，深灰色的軍裝上閃耀著勛章的微光。
高大的男人身姿挺拔地站在那裡，連風的笛響都化作了戰場上的哀歌。夕陽的暖光也無法靠近他所渲染的那片空茫的銀灰，堤上低矮的青草投降似地伏倒向一側。
他並沒有任何動作，只是靜靜地注視著捧著花的少女，眼眸如同荒蕪的曠野。但甘茶的大腦卻轟地一片空白。
像是六年前剛剛覺醒異能時那樣，能力應激式地自行啟動了。心裡有什麼聲音在盤旋。
——危險！
——快逃！
指尖發冷。那個握著鏡子的碎片、惶恐地躲在浴室裡的小孩又在哭了——那是過往的她自己。被溫柔地安撫了傷口、已經開始歡笑的孩子，由於這此生第二次感到的死亡的恐懼，再次顫抖著哭了起來。
尖銳的警報幾乎要衝破大腦，直達雲霄。
眼前沒有鏡子。她並未像那時一樣，在鏡中看見自己僅剩的、短暫的時光。但那個男人冰冷的視線是幽靈投向人間的一瞥，擁有這種眼神的人，不會將任何人的生命放在心上。
那並不是殘暴或嗜血。而是棄絕了一切希望，虛無的眼底僅望著遠方的某處，為了到達那裡什麼都能毀滅——而她，似乎恰好擋在了那條路上。
腦內冷銳的理性在說，她究竟阻擋了什麼，難道現在還不明顯嗎？她所探尋的問題的答案，店主、孩子們，還有織田作之助為什麼會死，這一切不是已經很清楚了嗎？
都是因為面前的這個人啊。
明日的此刻，他將和織田作之助一同死去。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織田站上對決的舞台。
他追尋的正是死亡。而試圖阻止悲劇的她，當然會成為他必須排除的障礙。
可一切仍在迷霧之中。為什麼追尋死亡，為什麼選中織田，為什麼會知道她的存在——
但這都是活下來才有必要去考慮的事。
語言是無法打動他的。和這樣的人戰鬥更是痴心妄想。她有可能從這個人的面前逃脫嗎？他的武器是什麼？她周圍有什麼可以利用的東西？
所有的思考僅發生在一瞬之間。在現實的空間裡，少女只是收緊了捧著花的手臂，抿緊了唇，與不遠處的男人對視。
紀德看著輕松的笑意像是被擦去了一樣消泯在少女稚氣的臉龐上。那眼中蘊含著的反抗之意於她而言已經算是優秀，但對他來說，卻微弱得如同風中搖擺的蘆葦，不堪摧折。
他的視線略略下移，用仿佛是從幾十年光陰之外傳來的深沉聲音，懷念而悲哀似地輕聲道：「……香根鳶尾。實在是很久不見了……祖國的花。」
他以軍人的堅定步伐走向了少女。盡管如此卻沒有發出一絲腳步聲。
「想要的話就給你好了！」
甘茶將花束用力地朝他擲去。接著便轉過身，踏著搖曳著青草的河堤跑向河邊。
毫不費力地將試圖阻擋視線的花束攔在手中，紀德略感詫異。
在這種距離之下，背對著敵人……？該說果然是沒有經驗的孩子嗎？逃跑的路線還是直線——這是怎樣的稚嫩啊。
他拔出灰色的手|槍，瞄准少女的腿部扣動扳機。
眼前卻出現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仿佛預料到了子彈的軌跡一般，少女在槍響之後略略偏轉了方向，險而又險地躲開了後方襲來的攻擊。
這怎麼可能？
紀德驚訝地望著她。這女孩——這女孩難道也擁有和他們類似的能力？
沒有什麼不可能。但也並不是那麼方便的事。
一切都仰賴異能和計算。
對方的武器是手|槍。在目前的距離下射擊，子彈一定會穿透身體擊中地面，波及土地上生長的青草。
在紀德決定開槍的那一刻，她眼中的無數細小的白色光河便會產生變化。連接受損植株與紀德所處的位置，再考慮子彈入體後受到的阻力對分析進行修正，子彈會攻擊哪裡就一目了然了。
唯一的難處在於一邊逃跑一邊及時改變自己的動作，以及她無法持續太久的體力。而且，對方也不是這麼簡單就能打發的人——
她又驚險地躲過了兩發子彈。一發對准側腹，一發對准頭部——後面那一發尤其危險，因為高度的問題子彈擊碎顱骨以後還能飛很遠，幾乎超出了她的視線範圍。若不是注意到了身前即將在草地上壓出的人形，可能她就逃不過去了。
身後傳來壓抑的笑聲。男人像是在高興什麼一樣，低聲說了句她並未聽清的話，甘茶一瞬間毛骨悚然。
——她的判斷真的沒有問題嗎？這時候笑了起來，他真的是追求自滅的無望之人，而不是喜好折磨獵物的變態嗎？
但她總算是離河水足夠近了。甘茶毫不猶豫地跳向染上了晚霞光輝的河面！
然而此刻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腰。少女呼吸一滯——說不清是因為那幾乎要掐出指印的鋼鐵般的力道，還是因為終於要直面凶手的驚恐。她被拉了回來，甚至被強行帶著轉了半圈。
額頭上頂上了細長冰涼的槍管。
——與此同時，一把銀白色的小手|槍也同樣抵在了紀德的心口。
面容端正的敵人眯起灰色的眼眸，微微俯下身，仔細地端詳著少女的神情。
她因劇烈運動而急促地喘息著，握著槍的手卻極其平穩。
「放開我！」
嬌小的少女仰著頭，臉色蒼白，眼底似有火焰燃燒：「你也不想死在我手上吧？」
「……」
對方在極近的距離看著她。然後——
「哈哈哈。」
他笑了。
「你很不錯。」
他贊揚道，語氣中甚至帶著些許縱容：「我期盼聽到這樣的話已經很久了，可惜一直都不曾有機會。」
「如果僅我一人的話，或許我會感激地請你扣下扳機吧，畢竟你擁有那等宿命般的異能。但現在不能任由你動手了，我和部下們已經找到了能夠將我等的靈魂從原罪中解放出來的人——雖然他——目前無意踏入戰場。」
他的嗓音有一瞬間收緊了，但很快又變得平靜。
「而我聽聞——你似乎與他有所關聯。」
「外國軍人在橫濱的消息還挺靈通的嘛。」少女諷刺地說，「或許我應該寫信給內務省投訴一下浪費稅金的異能特務科。事到如今，你大概也不介意跟我說說你們的情報來源吧？」
「一滴眼淚都沒流的孩子說這種喪氣話，可沒法讓人相信啊。」銀灰色頭發的男人唇角動了動，像是露出了一個微笑，「事到如今，你還想著打探消息嗎？」
被拆穿了用意的少女沒有絲毫動搖地回望著他：「讓你失望了，我的眼睛不是用來做那種事的。」
「至少告訴我，你找上我的理由究竟是什麼？」
少女注視著那雙灰眸裡自己小小的倒影，以及那之上的、變幻不定的——她的生命。
「……我就回答你吧。」
片刻的沉默過後，男人以低沉的聲音道：「徘徊於人世的幽靈所求的唯有一死，但我等宿命中的敵人和拯救者不願實現我們的願望。若要說有什麼辦法能讓他踏上戰場，那便只有使他和我們一樣被奪走重要之物……」
四周極為寂靜。連水聲仿佛都停止了，只有他如同內心一般荒蕪的聲音，在空氣中支離破碎地漂浮著。
甘茶一時感覺到巨大的荒謬。
這都是她之前就想到了的事情，她以為她會因為他們輕視生命的行為而無比憤怒，但聽見這番話時，悲愴而空茫的情緒卻壓倒性地從心中衝向了全身。
為什麼？軍功卓著的英雄，為什麼會成為如今這副模樣？
而她更加不明白的是，究竟為什麼他們會把她當作可以影響那個人的、所謂重要之物。
一定是哪裡出了錯，她想。即使告訴他實情，他也不會放過她。可是再不做些什麼，或許她下一秒就會死，或許她會被帶走當作誘餌。而他和他的部下很快就會發現她並沒有那樣的作用。引來的不可能是他們期待的織田作之助，只會是——
脊背上竄過一陣寒意。下定決心扣動扳機只需要一瞬間，而她仿佛自己已先死了一遍。
絕不可以再細想。面前的人有預知未來的異能力，不知道能夠提前多久，但一毫秒的拖延都可能導致失敗。她離他這麼近，槍口的位置正好，只要立刻動手，他不可能躲得開，最多是、最多是她也——
紀德的異能自動讀取了未來。那是少女用槍抵住他心口時也未發生的情景——銀白色的槍口|射出子彈，在皮膚上留下焦痕並穿透了心髒。血液噴湧而出。
他預料到這點而立即閃開了，但少女仿佛看見了他不會被擊中的未來而對他閃避的方向開了槍——當然也被他閃開了。
而他對准甘茶眉心與心髒的兩槍，也在子彈射出之前，呈現在了甘茶眼中、槍身上扭曲變化的河流裡。她姿態狼狽地彎下腰，又避向右側，堪堪躲過了連續的兩枚子彈。
但在現實世界裡，他們誰也沒有動。少女的食指還未用力，而高大的男人仍舊站在她身前。
同類型異能力碰撞的結果，便是兩人的能力都向著無法預測的方向失控了。
紀德腦海內出現了連綿不絕的未來的畫面。甘茶視界之中無數的生命之河起伏不定，每一瞬間都流往不同的方向。然後她眼中世界上的其余水波盡皆褪去，僅有一條銀色的光河連上了彩色膠片般的畫面，洶湧澎湃地將他們淹沒。
那是——名為安德烈·紀德的男人，迄今為止的一生。
她看見三十二載光陰匆匆而過。在溪邊閱讀的少年，銀灰色的短發閃耀著活潑的光。穿行在戰火紛飛之中的青年身披犧牲的血淚與慘痛的光榮。
而燦爛的故事最終化為星光碎裂，伸手挽留的指尖只觸到清晨巴黎小巷上空朦朧的薄霧。
雲彩消散而過。守護國家與同胞的英雄，再沒能以士兵的身份回家，故土也不再認識他。
紀德與他的部下披上敵人的軍裝，拿起了敵人的槍械，化作了徘徊於戰場之上的灰色幽靈。
人是必要有些什麼活著的理由的，唯其如此生與死才有分別。就連渺小如她也想要阻止看見的一切悲劇。可他們生存的意義已經不存在了，世界之於他們只是巨大的墳場。
意識到這一點的甘茶顫抖了起來。她感到有什麼濕潤的東西正順著臉龐滑落。
紀德在未來的預測中看見了這一切。
在漂泊之中消彌了英雄的光芒的男人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微笑：「能再一次回到那些地方，感覺不壞。」
他無奈地看向哭泣的少女，仿佛還是曾經那個溫柔的情人，低聲道：「別哭啊。與其這樣——還不如讓你生氣呢。」
「我是很生氣啊——！」
少女用因流淚而顯得更加透徹的紫色眼睛狠狠地瞪著他：「因為你們追尋死亡，就要去剝奪別人的生命——哪有這麼荒唐的事情！」
「別說傻話。」紀德平靜地說，「你已經理解我們了。既然如此，你也應該明白，向我們尋求對生命的尊重是不可能的，因為我們對自己也沒有那種東西。」
甘茶啞然。
而她也很清楚，這世上原本就盡是荒唐之事。生活對人們並不那麼溫柔，人世間難過的故事和天上的星星一樣多。
「……你們就沒有想過嗎？」
在這靜止的空間裡，紀德看見她問他：「這世上也還是有好事的。尋找一個新的目標，改變你們活下去的方式，而不是追求死亡。這樣真的不可以嗎？」
「……那是不可能的啊。」
而她也在預測的畫面中看見了紀德略帶傷感的微笑。他回答道：「我向同伴們發誓了要作為軍人而死去，不可能走上除此以外的道路。」
「你們所選擇的敵人曾是殺手。但你也知道，他現在已經放棄殺人了。」甘茶說。
在這以靈魂對話的時刻，她艱難地掩飾著自己的情感，繼續道：「我認識的一個人，曾經也從事暗殺工作。但如今他的刀劍只用來斬殺不義之事。改換生活方式，並不是不可能的啊。」
「還有那樣的人嗎？……真想見見他啊。」
紀德發出一聲輕輕的嘆息。
「你說的對。若是早一點……或許還是能做到的吧。像是織田作之助，或是你說的那個人一樣。但現在已經太遲了。——而我的部下們也在全心期待著死亡。」
甘茶張了張嘴。她想說如果他改變了想法，部下們或許、不，是一定也能這樣。現在的時間也還不晚——但她隨即想到他們正在與黑手黨敵對，想到給了他們錯誤信息的不明身份的某人。
這一切的背後似乎有一只擺弄著所有人的手。而不管是否出於自願，紀德所帶領的Mimic已經深深地陷入了鬥爭的泥淖。
正當她思緒紛繁之時，她看見紀德又開了口。
「差不多也到最後了。」
「我很感激你。無論是理解了我們，還是和我說這些——你抱著花走過來的時候，讓我想到了以前凱旋時的情景。雖然你獻花的方式……有點粗暴。」他短促地笑了一聲。
被甘茶扔出的藍紫色鳶尾花，此刻正完好無損地、靜靜地躺在一旁的草地上，如同在悼念逐漸下沉的夕陽。
「你說的那個人，是你真正的保護者吧？」他笑著問道。
甘茶驀然睜大了眼睛。
「起初我也並不相信那張照片。」
他說：「不過現在看來，即使情報有誤，走這一趟也是值得的——雖然對你來說恐怕不是這樣。」
「不管你是為什麼牽扯到這件事裡，如今也已經別無他法了。或許會是你先擊中我呢——但還是先和你說一聲抱歉吧。」
「很對不起你，小姑娘。」
他的話語中帶上了某種真摯的感情：「在永恆的安寧之中再向你懺悔吧。」
被凝固的現實世界重新開始流動了。
二人同時扣住了扳機。
——然而卻都並未來得及射擊。
預見到來自空中的攻擊，紀德立即後撤。而甘茶因看見了對方驟然截斷的生命之河而停止了動作。
緊接著，一道紅黑色的光芒從天而降。
第10章
僻靜的、沒有任何高樓的河岸邊，轟地一聲巨響，穿著黑色短外套的少年從天而降。
他雙手插兜，在獵獵作響的風中穩穩地戴著一頂黑色的禮帽。土地在他腳下寸寸碎裂，連河水都不安地翻湧起來。
面對著紀德的槍口，少年神采飛揚，用很開心似的聲音說道：
「什麼啊，一個大男人拿槍指著弱不禁風的小丫頭，真是難看得我都想哭了，外國的佣兵。換個對手吧，跟我玩玩怎麼樣？」
甘茶看了看腳下土地的裂痕，又看了眼擋在她身前、散發著紅黑色光芒的背影。
弱不禁風的她默默地把槍往袖口裡塞了塞。
在她看不見的前方，紀德的臉上又變回了那種漠然的表情。
「……異能者嗎。」紀德問道，「你是什麼人？」
少年並未作答，而是凝視著那雙灰色的眼眸——消泯了所有的情感、比死神還要冷漠的眼眸，神情中也相應地透出了幾分尖銳的戰意。
他嗤笑道：「溫暖人心的問候就不必了，我們都節省點彼此的時間吧。」
「要是你不知道該怎麼做的話，我這邊倒是有個建議——就選你喜歡的槍戰。你打我一槍，然後我把子彈還給你，順便在你腦袋上開個洞。完事了我就能去吃晚飯。你覺得如何？」
「無需心急。」紀德不疾不徐地說，「你想要的禮物，我會送給你的——不過恐怕你未必會喜歡。」
「哈哈哈！」少年爽朗地笑了起來，「還真是慷慨的大叔啊。那不如就把你的命送上來吧？」
從灰色幽靈細長的槍管內噴出火光。射出的九毫米彈撞上少年周身的光芒，停滯在了空中。
少年輕巧地躍起，微一旋身，將襲來的子彈踢了回去：
「那個的話我可是喜歡的不得了啊——！」
逆向彈回的子彈以十倍的速度飛向紀德，但他只是輕輕側頭便躲開了。
赭發少年落回地面，見此不快地嘖了一聲。
「你是……傳言中的那個，港口黑手黨的重力使。」
紀德注視著少年，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他從腰間拔出另一把槍，雙手持槍對准少年：「真是超群的能力。橫濱——果然是一個充滿了驚喜的地方。」
「哼，那種事與你無關吧？」
少年瞥了眼站在他斜後方的甘茶。女孩抱著不知何時撿了回來的花束，安靜地低著頭出神。
他回想起不久前與首領的對話。
「……保護受到Mimic襲擊的少女？」
赭發少年驚訝地抬高了音調。
看著駁回了自己請戰的首領，他確認道：「保護這種事我可不擅長啊。要是我把敵人都殺光了，也算是一種保護吧？」
森鷗外輕笑一聲。
「可以哦，中也君。」他說，「我不會阻止你和敵人交戰，因為對方確實是棘手的家伙。單憑口舌是不可能讓他們撤退的。」
「但你要明白，你此次的任務，重點是保護那名異能者組織的重要成員。我不希望聽見你由於專注戰鬥而讓她有失的報告。」
「那是當然。」
中也不假思索地點頭——那種事情他自己也不會允許。接著又帶著疑惑的表情，踟躕著問道：「但我不明白，首領。那個組織有什麼特別之處嗎？難道是我們的合作組織？」
——需要出動准干部級別的異能者，去救援區區一名成員？
「這個嘛。」
森露出一點曖昧的笑意，回答道：「今天之後，或許就會是了。」
——既然如此，他就不客氣了！
中也衝向了紀德。
但事情並未如他想像中那麼簡單。
使用槍械的男人顯然不具有攻擊性的異能力，卻能精准地躲過每一次襲擊。無法觸碰到對方，代表著他無法操縱對方的重力，而打在碎石上的子彈，總能繞過視線，從刁鑽的角度襲向他的後背。
即使那些攻擊被身邊環繞的重力因子攔下，但一時之間，情況竟然陷入了僵局。
站在不遠處，三心二意地旁觀兩人對決的甘茶垂下眼睫。
若是當時，在她用槍對准他心口的時候，拔出第二把槍來廢掉她的手腕……這樣的事情，對他來說一定易如反掌吧？
不管出於什麼樣的原因，終究是被手下留情了。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心中郁結依舊難解。但現在並不是多愁善感的時候，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考慮。
她先給亂步發了一條信息，告訴他暫時安全，社長與晶子不用過來了——能夠和紀德一戰的社長絕不能出現在他面前，她也不想讓港黑的人見到晶子。做完這一切以後，她開始思考起最重要的問題——
——黑手黨為什麼要針對她，又派人來救她？
而在間歇的槍聲之中，突然出現了越來越近的、引擎的轟鳴。
不遠處，一輛卡車疾馳而來。
電光火石之間，中也一蹬地面，退回到少女身前。卡車在紀德後方停下，車門裡走下三名沉默的士兵。
紀德看著以保護的姿態擋在少女面前的中也，在短暫的怔愣後，略帶失望地搖了搖頭。
彈痕狼藉的土地仿佛一道天塹，橫亙在相對而立的雙方之間。
子彈上膛的聲音響起。面容死寂的士兵們端起了機槍，對准對面的兩人。
看著這幅場景，中也的嘴角不合時宜地抽了抽：「……喂喂、怎麼回事啊……」
當然不是因為黑洞洞的槍口。中也只是非常疑惑——這些人怎麼都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那個滑不溜手的男人也是，他的這些部下也是，一個個的都像是在參加葬禮，讓人非常不爽！
「算了。」中也長出一口氣，抬起下巴，朝對面勾了勾指頭，「來多少人都無所謂，我會把你們全部都打倒——」
眼角余光中卻有一抹水色裙角輕輕飄過。
少女從後面走了出來，站到了他的身旁。
「你？」中也頓住了。
他想要阻止，但少女只是朝他笑了笑，便對面無表情的指揮官開了口。
「紀德先生。」甘茶說，「現在的局面，也並非你們所追尋的戰場吧？」
「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的是，現在我們並沒有對立的理由。我不是你們要找的人，和那一位也僅有一面之緣，就算想要提醒也找不到他。」
這小鬼在說什麼呢——中也想道。而且不管怎樣，這種輕飄飄的話，也不會有人相信吧？
而事實也確實如此。
「能讓港口黑手黨出動重力使來保護你，有可能找不到一介最下級成員嗎？」紀德問道。
「您說笑了，我並沒有這樣的分量。我的信息，不就是從他們這裡流出來的嗎？」
中也深深地皺起了眉，意外而懷疑地看了少女一眼。
「即使如此，」紀德說，「你是這樣容易放棄的人嗎？」
「不是。」
甘茶毫不猶豫地否認道：「我會盡力去找他的。把這當作是我沒能向您開出的那一槍吧——所以，您還要在我這裡浪費時間嗎？」
在中也驚異的目光中，銀灰色頭發的男人提起了一點唇角，微微點了點頭。身後的士兵們接收到了指揮官的信號，接連垂下了槍口。
……首領，您不是說，這些人並不會因為幾句話就撤退嗎。
「非常感謝。」
甘茶笑了。她向前走了兩步，將花束放在了雙方中央：「請收下這個吧。」
*
Mimic的卡車離開了。
中也挑眉望向一旁的少女：「喂、你剛說的話是——」
然後，他的話便噎在了喉嚨裡。
剛才還在對著敵人侃侃而談的少女，此刻正茫然地捂著自己的臉，睜得大大的雙眼中不停地淌下淚來。
「……你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我沒有想哭的……？」
但不如說哭出來反而輕松了許多。因紀德的過往而產生的情緒不知為何在此時一湧而出，身邊雖然還站著一名黑手黨，可某種本能卻告訴她，這個時候，她已經可以安心了。
瞥見中也的態度由之前的警惕變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心頭一動，用很可憐的聲音說道：「我等一下就好了。可以麻煩您幫我撿一下那邊的包嗎？我剛才不敢過去——」
中也大大地松了口氣。這小丫頭還算是省事，他可一點也不想面對女人的眼淚。
小巧的女士手包敞著拉鏈躺在河邊的草地上，蒼綠色的緞面反射著淡淡的光。包裡的東西很簡單，只有錢包、證件、鑰匙、手帕和一柄小鏡子，完全就是尋常女孩的配置，唯一不普通的東西大概就是那把槍而已。
總而言之，大體上是個沒什麼威脅的小鬼。
回來的時候女孩已經擦干淨了眼淚，雙眼通紅地抱著小手包和他道謝。中也嘆了口氣，但還是努力作出嚴厲的模樣，道：「我有話要問你。你最好老老實實地把事情都說出來，不然——」
「好的。」
他還沒有把「不然」怎麼樣說下去，少女已經一口答應，並且很乖地對他點點頭。
中也：「……」
但即使如此他也沒有什麼頭緒啊？在接到首領的命令趕回來以前，他一直在外地鎮壓叛亂。Mimic襲擊黑手黨產業的事情他倒也有聽說，明明干部會議決定了全力迎擊，首領卻禁止他參戰，他還有點窩火呢。
中也煩躁地嘖了一聲，道：「你是哪個組織的人？」
「我是武裝偵探社的成員。」
「武裝偵探社……？」沒聽說過的組織，首領為什麼看重他們？
中也搖搖頭，那個所謂的最下級成員用不著在意，他直接跳到了最重要的問題：「聽起來——你好像知道了Mimic的什麼秘密？」
他用審視的目光盯著少女，不放過她的任何一個表情。
來了。
甘茶心頭一凜。
想要打破剛才僵持的局面，就必須讓雙方都放棄戰鬥。她不知道這名黑手黨為什麼要救她，因此也沒有把握直接請他帶她逃跑。所以她選擇了對紀德說明情況。
但這樣也必然會將自己知道了某些信息的事情暴露在黑手黨面前，會被盤問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現在的問題是，她該知道多少，才能夠取信對方，並且保證自己日後的安全？
……幸運的是，面前的這位救命恩人，好像，嗯，不太習慣這些東西。
「我想應該也就只有那件事了吧。」少女苦笑道，「我無意間知道的那件事——黑手黨的情報人員私下與Mimic有聯絡的事。我的信息，想來也是那個人泄露出去的吧——反應真的很迅速，那個人。」
「什麼？！」中也大為震驚。他上前一步，厲聲問道：「是誰？」
「是……我也不知道名字。」少女像是被嚇到了一樣，不過總體還算是鎮定，小聲答道，「一個戴眼鏡的男人，穿著西裝，很有學者的派頭……」
她從紀德的記憶裡看見了的，黑手黨情報員阪口安吾。並且，此人昨晚已經被Mimic綁在了安裝了大量炸彈的廢棄樓房裡。即使能夠僥幸逃脫，泄露了武器庫密碼的他，也不可能回到黑手黨了。
「竟然是那個四眼？！嘖，還真是個陰險的家伙……」
中也露出了厭惡的表情，又問道：「你為什麼會知道？」
「這個就說來話長了……」女孩有點為難地說著。
「我在吃飯的地方碰到了一個港黑的下級成員，注意到了一點不太尋常的事情，然後就調查了一下……我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她嘆了口氣，又稍微帶著點驕傲地回望他：「別看我這樣，我也是個偵探啊。」
那麼一切都能說得通了——為什麼區區一個小丫頭會被裝備精良的外國佣兵襲擊，為什麼首領要派遣他來救援。與此同時，他還感到一點淡淡的、來自良知的心虛——
首領明顯提前便知道了這場襲擊。並不事先預警、而是掐著時間讓他來救人……這一點相當耐人尋味。雖說恐嚇和脅迫是黑手黨的慣用手法，但這個組織的人情竟然有這樣的價值嗎？
不過，就連一個小女孩都能做到這種程度，似乎也不是太難理解。
他有點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道：「總之現在沒事了。我送你回去，你家在哪？」
甘茶感覺自己受到了衝擊。
……這就，這就好了嗎？不問問那個底層人員的事情嗎？她都把話頭送到他面前了？
這麼輕易地就相信了她，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她的良心也有點隱隱作痛。
甘茶試探著問道：「那個……我能問個問題嗎？」
「嗯，什麼？」
「當時……增援的士兵來的時候，為什麼要退回來保護我呢？」甘茶道，「Mimic是黑手黨的敵人吧？一般來說，我以為您會想先把首領除掉才是。」
「啊，我也沒有非在這裡把他解決掉不可的理由。」中也勾了勾嘴角，「再說了，我專心對付他的話，你要用你那把玩具一樣的槍應付後面的人嗎？」
「……我明白了。」甘茶深深地看著眼前的少年，臉上浮現出一個柔軟的微笑，「那，現在麻煩您送我回去吧。」
*
半小時後，中也坐在福澤宅的客廳裡，一臉茫然。
電視上放著子供向動畫片，面前擺著焙茶和極為美麗的星河羊羹。隔著一個茶幾坐著個撅著嘴的青年，據說是這一家的哥哥，名叫江戶川亂步；他救下、又送回家來的少女，端上茶點以後就一頭扎進了廚房。而那位「社長」——大概是首領所說的異能者組織的領導者，據說還要一會兒才能回家。
有始有終地把少女送到了這裡——順便一提，由於這是秘密任務，中也原本打算用飛的，然而少女捂著裙子滿臉通紅地拒絕了，因此只好用內搭衛衣的帽子擋住他過於顯眼的赭色頭發，然後打車回來。
到了門口，那個綠眼睛的哥哥就衝了出來，看了少女一會兒以後，就開始一人一句地請他留下來吃飯。具體說了什麼，只要一回想他就感到頭痛。究竟為什麼答應下來的他也不太記得了——是因為少女過分誠摯的感謝？還是因為他想要親眼看看他們的監護人，那個名為「武裝偵探社」的組織的社長，是什麼樣？
總之他就稀裡糊塗地坐在了這裡，和這個小屁孩一樣的青年一起看起了動畫片。他可是黑手黨的准干部，怎麼可能會有這種興趣？這是什麼待客之道啊？
……怎麼說呢，其實也不算很難看。他以前還沒有看過這種東西呢。
……羊羹也不錯，是哪家高級料亭買的嗎？
亂步看著逐漸入神的中也，哼了一聲，起身進了廚房。
「為什麼呀！」
他叉著腰，看著飛快地切著菜的少女：「為什麼要把那個家伙帶回來啊？還要請他吃晚飯？」
雖然名偵探看出了她的意圖，也配合著把人留下來了，可是他完全不明白原因！
他生氣地質問道：「你難道看不出來，泄露你信息的就是港黑嗎？」
甘茶眨眨眼。不知為何，她竟然想到了那樣的畫面——家養的貓在對撿回來的流浪貓生氣。一定是社長愛貓的毛病傳染給她了。
沒關系，她穩得住。
「啊，果然如此嗎？」她若無其事地回答道，「那，是他做的嗎？」
亂步噎了一下，然後委委屈屈、不情不願地回答：「不，不是他啦……」
甘茶瞥了眼客廳的方向，然後湊近他，小小聲地安撫道：「所以我才說什麼也要讓亂步看看嘛。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該怎麼問，而且我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看到完整的真相——」
「啊，原來是這樣？你是這樣想的？」
青年的臉頓時亮了起來。他看了眼少女，確認道：「不是因為別的？」
「還能因為什麼別的？」
甘茶反問。
「哼哼，甘茶果然是個笨蛋。」
亂步快活地宣布道：「那就看名偵探的吧！」
「是是，靠你了哦。」
甘茶笑道。
亂步拿著作為賄賂的栗子蒙布朗，高高興興地離開了廚房。
沒過多久，赭色頭發的少年略顯狼狽地溜了進來。
「喂，你剛剛都跟你哥哥說了什麼？怎麼回事啊？」他沒好氣地問道。
之前還一副氣呼呼的樣子，也不知道是在對誰。從廚房出來以後就戴上了眼鏡，笑容滿面地叫他炫酷帽子君——他中原中也確實是非常炫酷，這一點當然毋庸置疑，但是被這麼叫著也感覺非常臉熱。
態度過分熱情，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借口擺脫了對方。這前後變化也太大了吧？他的眼鏡是什麼人格切換裝置嗎？她到底做了什麼啊？
「其實也沒什麼？」
少女正在調配醬汁，聞言停下了動作：「亂步是真正的名偵探。雖然我什麼也沒說，但他知道了大半。所以之前有點遷怒。」
中也茫然：「啊？」
……差點忘了，她要把話說清楚才行。
甘茶道：「他猜到了，泄露我信息的人是港黑成員這件事。不過我剛才告訴他，那個人也背叛了港黑——所以現在已經完全沒事了哦？」
她帶著點歉意地朝他笑了笑：「亂步表達好意的方式比較孩子氣……是不是有點讓您苦惱？」
……啊，要說這件事的話，中也就有點不知該如何應對了。
「我會把那個叛徒干掉的。」於是他只好凶狠地這樣回答，然後又勉勉強強地別過臉：「你哥哥……算了，也還行。」
他轉移了話題，「不過你這樣真的沒問題？明明剛剛才碰到了那種事——」
「嗯，沒問題的，不如說反而很治愈呢。」
「哈？你這人還真是……」
中也無法理解地搖了搖頭。
「就是那樣！炫酷帽子君，你就不要干擾她了，我們來玩那個！」
忽然出現的亂步，開開心心地把一臉苦悶的中也拉了出去。
甘茶目送二人離開，愉快地繼續手上的工作。
等她將蒸好的籠屜取下來時，轉過身，便看見廚房門口又站了一個人。
銀發男人面色嚴肅，正在用眼神從上到下細細檢查她是否有事，確認過後才略微放緩了表情。
……啊，今天我的廚房好熱鬧哦。
少女如此想著，面上卻不由自主地，對如釋重負的男人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第11章
中也坐立不安地瞥向廚房的方向。然而他視線所能及的盡頭，只有一架繪著卷草紋樣的木雕屏風。
五分鐘前，帶刀的銀發男人渾身上下散發著能徒手宰掉一頭雄獅那樣的殺氣自玄關疾步而來，掃視了一眼客廳，不顧戒備地站了起來的中也，匆匆說了句「失禮」便直接走向了那裡。
他望向亂步，翹著腿吃薯片的黑發青年好整以暇地對他點點頭：「是社長哦。」
中也有些出神。他想到了三年以前，經歷了「羊」的同伴的背叛、剛剛加入港口黑手黨時，森首領給他的答案。
——首領指的是，立於組織的頂點，同時也是全體組織的奴隸。
但僅這一面，中也便察覺到，方才疾步而過的男人，是與他們的首領完全不同的領導者。他並不是舍棄一切僅為了守護組織的、組織的奴隸，反而與他屬於同一類——那種為了伙伴不計得失與利益的、重情義之人。
從前走在這條路上的「羊」的首領，中原中也，已經徹徹底底地失敗了；而「羊」，在還存在的時候，作為組織也並不被人看重。但這個男人卻能建立一個連首領也要重視的組織。
他已經認同了首領的路，不追尋除那以外的答案了，但依然想知道，存在於福澤身上、而他所沒有的東西是什麼——總不會只是因為年齡與閱歷不同吧？
不過話說回來，他是不是太欠考慮了？忽然就與另一個組織的首領會面什麼的……上一次這麼做以後，他就被坑進了港口黑手黨裡。這一回……應該不會發生什麼糟糕的事吧？
中也猶疑不定地想著。但他並未發現，在不經意之間，他已經將福澤諭吉與森鷗外擺在同一個位置上了——而在今天以前，他甚至連武裝偵探社的名號都沒有聽過。
旁邊的亂步發出一聲悶笑。
廚房裡隱約傳來少女的笑聲。片刻後，銀發男人緩步回到了客廳，在中也對面落座。
不知他們剛才都說了些什麼，但是此時，那種狂風暴雨般、令中也本能感到警惕的危險氣息已經完全消失了。
中也松了口氣，但在那雙如深林一般的蒼綠色眼眸注視下，又莫名地有點緊張。
搞、搞什麼啊這，也太正經了一點吧？
電視上依舊播放著動畫，可幼稚的背景音並未能將此刻的氣氛緩和哪怕半分。只要這個男人坐在這裡，就令人不由得收斂心神、肅容以對。就連那個江戶川亂步也不再吃薯片了——
……哦，他在吃蛋糕，難怪那種哢嚓哢嚓的聲音沒了。
——不是，這時候他怎麼還能若無其事地吃東西啊？
中也額角的青筋跳了兩跳，莫名覺得有點火大。
「多謝你救助了她。」
不過福澤顯然並不在意亂步的失禮，平靜地開了口。
「那孩子是由我照顧的。在我沒有察覺的時候，她陷入了危險的境地，這是我的失職。」
他的聲音如同大地一般沉穩堅實。面容冷硬的男人以手扶膝，彎腰向他行了一禮。
「而多虧了你，中原君，今天才沒有發生不可挽回的悲劇。你是整個武裝偵探社，以及我個人的恩人。」
他以姓氏相稱，極為平等地對待著年齡不過十八歲的黑手黨成員。
中也張口結舌。
在男人山岳一般的氣勢之下，他什麼也說不出來了。而對方仿若實質的視線，似乎像是刀劍一般劈開了黑暗浸染的外殼，連最初的靈魂都要裸露出來。
「實際上、」
半晌，中也才用干澀的聲音回答道，「這並不是出於我自己意願的行動。是首領授意我去救援的、」
對著這種人，按照首領的算計將人情算到組織頭上，換做太宰或許可以，但中也是做不到的。可無論是他本人的良知，還是作為黑手黨准干部的忠心，都不允許他將這樣厚重的謝意照單全收。
「……而且、最後也是她自己說了些話，那些人才撤退的。」
中也如此說道。
福澤頷首：「那些事情她已經全部向我說明了。但如果不是你及時出現，Mimic的首領已經對她開槍了。」
「若非有你威懾敵人，她也不會有與對方交涉的可能。無論如何都要多謝你，中原君。」
「而你所說的、來自港黑首領的授意——」
銀發男人的眉毛深深地皺起。他停頓了一下，和亂步交流了一下眼神，最終道：「有關這一點，之後我會親自與森醫生對談。」
最後的幾個字裡，中也甚至聽出了一點鏗鏘的刀戟之聲——聽錯了吧？沒道理現在就對派遣救援的首領懷抱惡感？
不過他注意到了對方的稱呼，有點好奇地問道：「您和首領認識？」
「嗯。曾有過一點交集。」福澤抿了口茶，神色淡淡。
從男人的表情來看，似乎不是什麼美好的過往。
中也：……首領，您別是和對方結過仇吧。
他還未想好是否要繼續問下去，福澤的攜帶電話忽然響了起來。
占據了一個單人沙發的亂步原本正仰頭靠在柔軟的靠背上，無聊地對著淡黃色的吊頂放空，此刻卻耳朵動了動，緩慢地將自己的身體抻了回來，碧綠的雙眼望向福澤。
那是福澤的工作手機。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眉眼間頓時顯出幾分意外，接著便對中也露出歉意之色。
中也回他以並不介意的眼神，福澤點點頭，走到外面去接電話了。
而一旁的亂步看著福澤離去的背影，忽然擰起了眉，顯然是很不高興的樣子，看得中也十分迷茫。
「咦——？社長哪去了？」
屏風邊上忽然探出了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少女握著小推車的手柄，疑惑地眨著藤紫色的大眼睛，「我是過來叫你們吃飯的。晚餐好了哦，來餐廳吧？」
推、推車？
中也幾乎要懷疑自己的眼睛。
「是禿頭大叔的電話。」亂步從沙發上跳起來，一邊走向少女，一邊回答道。
「……啊。」甘茶立刻也蹙起了眉，「他們又要把活扔給別人做了。」
「絕對不可以答應。」
兩人看著對方，異口同聲道。
然而亂步的臉色忽然變得非常不好。他睜開了翠綠色的眼睛，瞥了眼一頭霧水地看著他們的中也：「啊，這不就正合那家伙的意了嗎？」
甘茶沉默一秒，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他所圖不小呢。」
亂步有些不甘心。緊接著，他又有點擔心似的用手肘碰了碰少女：「那，咖喱？」
「……我果然、還是不能不管。」
少女堅定地回望他。
亂步皺了皺眉。
「要商量一下。」最終他這樣說道。
此刻，青年的綠眼睛中閃著格外冷冽的理性之光。任誰也想不到，這樣的他在半小時前還在拉著人玩彈珠。
「………………」
中也：「你們在演什麼戲？麻煩給個旁白。」
兩人頓了頓，一同轉過頭，向他露出眉眼彎彎的微笑：「秘密。」
「……」
中也因察覺到了某種類似搭檔太宰的陰險氣息而臉色發黑地捏緊了拳頭。他用懷疑的視線輪流掃視著兩人，卻並沒能從那兩張純潔的笑臉上發現什麼異常，最後只好不爽地哼了一聲。
「不說我也知道。」中也沒好氣地說，「是不是你又想多管閑事？」
「誒？我嗎？」
看著對自己說話的中也，甘茶睜大了眼，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尖。
「那還有誰？」中也反問，「我說，弱成這樣就不要惹事啊。下回可就沒有那種好運了，你很喜歡被人拿槍頂著腦袋嗎？」
說完這些以後，中也帶著連自己也不明白的心情，小聲說了一句：「真是的，那個大叔就是太縱容你了。」
聽見這樣的話，甘茶用驚訝的眼神望向中也。
「干、干嘛？！」
中也被她看得十分不自在，虛張聲勢地瞪了回去。
「不干嘛。」
甘茶笑嘻嘻地說，「我在想，帽子先生這是在關心我呢，還是在關心社長——」
「誰要管你們的事情啊！！」中也怒吼。
名偵探將手背在腦後，跟在推著小推車的甘茶後面，悠悠閑閑地走進了餐廳。
少女心情暢快地哼著歌，將三層推車上的料理逐盤擺上白橡木的餐桌，原本還有些炸毛的中也看著她的動作，表情逐漸凝固。
「……」
他表情恍惚地往窗外看了一眼。
窗外只有逐漸深沉的夜幕，庭院中一樹風鈴花被夜色染成深紫，在風中微微搖曳著。
「怎麼了？」擺好了餐盤的少女背著手，回頭看他。
煙紫色的短發隨著她的動作柔軟地一晃，仿佛也散發著某種幽幽的香氣。
「……我在看送餐車走了沒有。」
中也將視線從那抹流動的紫色上收回，嘟囔著回答。
最初少女說要下廚感謝他的時候，即使強調了自己擅長料理，中也也只是當作小女孩過分自信的發言而已。大概就是普通人那種擅長料理的水准吧——他當時這麼想。
不過畢竟出身擂缽街，就算經濟條件改善以後相當追求生活品質，他也不是那種嬌貴的人，所以無可無不可地答應了。
但是如今眼前的這些料理……
即使是在見慣了星級美食的他看來，也是震撼程度的華麗。復雜而誘人的香氣組合成極其和諧的風味，色彩搭配與擺盤賞心悅目，整張餐桌因此幾乎都在閃閃發光。
可是，完成度這麼高的一桌料理，真的是這點時間之內就能做出來的嗎？
「哎呀。」
甘茶撫著臉笑了起來，「這麼誇我真是不好意思。事先沒有准備，家裡現有的材料、能做的就只有這些了。還希望能夠合您口味。」
由於高級料理通常無法讓人一眼看出食材，甘茶稍微向第一次品嘗這些料理的中也介紹了一下菜品，好讓他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取用。
就流程而言是法餐，不過為了表示安全，並未使用法餐的分餐制，料理手法也揉合了意式、西班牙、日式、阿拉伯等風格，可以說是包容萬像——
作為前菜冷盤的秋茄牛肉粒沙拉和青檸漬山菜；四道主菜，羅勒哈裡薩辣醬煎羊羔肉，杏茸魚子奶汁Gnocchi，貽貝南瓜御飯，以及烤鰆魚佐無花果醬。
兩道湯品，香芋菌菇風味白味噌湯，和利古裡亞風味Zuppa di pesce，以及兩種佐餐酒——趁著福澤不在，未到法定飲酒年齡的中也理所當然地指揮甘茶給他倒上梅酒，反而是年齡足夠的亂步表示自己要喝汽水。
做完這些以後，甘茶出去喊福澤回來。電話打太久了，不由得讓人擔心他是不是已經答應下來了對方的委托。
雖然平日裡只要是社長的希望，他們都會盡力去完成。然而這一回情況不同，不能任由那個禿頭長官跟社長賣慘。
而亂步便趁機拉住了中也，神色非常認真。
「炫酷帽子君。」
他叮囑道：「如果等一下你看見了什麼奇怪的畫面，那是正常現像，不是中毒也不是攻擊——不可以掀桌子，浪費料理的話她會傷心的。」
中也：「？」
這是哪門子的預警？
*
晚飯過後，中也略微有些茫然地拎著被塞進手裡的五層大食盒，留戀地看了眼桌上少女自釀的梅酒，操作自身的重力，飛入夜色之中。
他感覺自己還有些不太清醒。而在空中飛翔的感覺，與之前似乎也頗有相似之處。
誠如少女所說，那些並不是非常珍惜的食材，不過品質倒都很不錯。然而每一道菜，入口時都只能感受到幾乎令大腦空白的美味體驗，令人完全無暇考慮其他。
世間的一切都遠去了。中也感到自己的靈魂仿佛擺脫了所有桎梏，飄飄悠悠地飛上了雲端，從那裡能夠俯視這個星球上的萬物。俯仰之間山河變換，而四季仿佛流過指尖的星光。
雲霧之間濕潤的空氣溫柔地撫摸著面龐，某種浩瀚的旋律在耳邊轟然奏響，每一個節拍都像是敲打在了自己的心上，連脊髓都在震顫——
他差點就以為自己受到了襲擊，幸好殘存的一點理智和內心的惋惜使他想起了亂步的提醒，堪堪停下了操控重力將整張桌子掀飛的動作。
可是，「料理意境」這種東西，也未免太離譜了一點吧？
還說什麼「習慣就好」，這種事情是正常人可以習慣的嗎？
不管怎樣，很快他就回到了港黑，通過密道走進首領辦公室。
森鷗外已經在這裡等他了。他端坐在大辦公桌後，雙手十指交叉抵著下巴，以深沉的聲音問道：「回來得有點遲呢。如何，中也君？」
「很美味。」
中也恍惚地說。
「？？」
森鷗外大為驚恐。
等等，什麼叫做很美味？
他記得，他對中也下達的任務，是救援福澤諭吉的養女——中也對那女孩做了什麼？
福澤殿下不會等一下就要提刀殺上港黑大廈了吧？
……不，他可不想以這種方式見到老朋友啊。
……不過，現在才回來的話，中也還真是……從各方面來說都非常優秀呢。
而且，如果他沒記錯，那女孩似乎是14歲吧？中也的品味也頗得他真傳，不愧是他驕傲的部下。
內心肮髒的大人如是想道，並從心底深處油然而生一種老父親的欣慰感。
……但是這樣的話，福澤殿下大概會重操舊業，今晚就過來暗殺他吧。
森鷗外以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打量著中也，然後便注意到了少年手中從未見過的、巨大的盒子。
「中也君，」他問道，「你拿著的是什麼？」
一旁畫畫的愛麗絲放下了蠟筆，好奇地看著中也。
中也咳了咳，從依舊有些出神的狀態中恢復過來，才意識到自己都說了些什麼，非常不自在地把盒子往身後藏了藏：「任務一切順利，首領。對方邀請我一起吃晚飯……這、這是他們送的禮物。」
在被詢問最喜歡哪一道料理的時候，中也選中的、他認為像是蘊含了所有秋意一般的烤鰆魚，恰好是桌上唯一一道少女自己的原創菜品，其余都是她的老師，傳說中的最強廚師才波城一郎，教授給她的菜譜。
因此，被無意之中巧妙恭維了的少女異常興奮地（在亂步哀怨的注視下）掏空了冰箱裡的點心存貨，裝滿了巨大的食盒，強行塞給他當作謝禮。
「哦？」
森鷗外挑起了眉。
愛麗絲已經快樂地撲了過去，從中也手上搶走了食盒。由於這是首領的異能，中也並未反抗，只是遲疑著阻止道：「愛麗絲小姐，這個還沒有經過檢查……」
「沒有關系，既然是中也君帶回來的東西。」森鷗外溫和地說。
中也心頭一震，立即單膝下跪，請罪道：「抱歉，首領，我不該把外面的東西帶到您這裡——」
「啊，我沒有責怪中也君的意思哦。這些東西的安全性，中也君在福澤殿下家裡，已經體驗過了不是嗎？」
森笑了起來。
那邊的愛麗絲已經打開了食盒，將五層盒子一一取出，擺放在靠窗的小茶幾上。
——滿室生光。
各色點心，從法式海膽面包和紅絲絨蛋糕，到日式榛子風味司康和抹茶巴伐露亞，再到五彩繽紛的珊瑚脆餅，最底層甚至還有海螺形狀的手工巧克力。
看著滿桌幾乎可稱作是藝術品的糕點，森帶著一副看不明白真意的表情，曖昧地微笑了起來：「中也君，確實很讓他們喜歡呢。」
——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
金發的漂亮蘿莉興奮地「哇」了一聲，舉起不知道從哪裡拿來的叉子，對著檸檬雪藏蛋糕挖了下去，然後幸福地放進了嘴裡。
突然之間，中也本能地感到一絲不妙。
「唔——！」
女孩發出了一聲令人想入非非的呻|吟，然後砰的一聲，身上深紅色的小洋裙炸裂開了。
「…………」
室內陷入了死寂。
「哇啊啊啊啊——！！」
中也目瞪口呆、滿面通紅地跳了起來，轉過了身。
而森的嗓音也變得顫顫巍巍：「愛、愛麗絲醬……」
還沉浸在美味的甜品之中的愛麗絲聽見他們的聲音，不快地睜開了眼，正想指責他們打擾自己享受美味，忽然發現自己身上空無一物，只有長長的金發垂落下來，勉強遮住了些地方。
「呀啊——！！」
一陣兵荒馬亂過後，愛麗絲打開旁邊的門，憤怒地跑掉了，臨走前還不忘抱走自己喜歡的甜品，大概是想在沒有人看見的地方好好享用。森用遺憾的眼神看了她跑走的方向一眼，然後才轉向了中也。
「那麼，中也君。」
森輕笑了一聲，「請把今天的事情詳細地說明給我聽吧。」
中也點點頭，開始對首領彙報任務的情況。
而與此同時，另一棟高聳入雲的、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黑色建築裡，頂端的某座辦公室內，披著黑色大衣、頭上纏繞著繃帶的少年將資料放進文件袋裡，鳶色的眼中帶上了幾分沉思。
「……這樣啊。」
太宰摩挲著棕色的牛皮紙袋，望向站在辦公桌前，臉色發白的部下：「你查了一天，就只得到了這些東西嗎？」
「這女孩在警方之中很有人望。所以屬下聯絡了我們在市警內部安插的人。」
戴著墨鏡的部下戰戰兢兢，連聲音都有些發顫了：「這是他調取資料、傳回來的信息。……有何不妥嗎，太宰先生？」
「我的部下之中，還真是一個可用的人都沒有啊。」
太宰閉了閉眼，嘆息著說道：「這是一名受到保護的異能者，你看到這份和白紙沒兩樣的資料的第一眼，就該知道這一點。」
「我要她的身高體重做什麼？你該告訴我的是她的異能力。我也沒指望你能溜進異能特務科，但既然在警察之中有線人，就應該把她解決的事件詳情也一並調出來。哪怕去地下情報販子那裡買消息呢——」
在太宰冰冷的視線之下，部下的額頭逐漸滲出汗來。他絞盡腦汁，終於想到了什麼。
「屬、屬下這裡還聽說了一件事！」
他以急迫的口吻道：「傳消息給我的人說，今天下午那個女孩也去了市警總部——她是去、她是去調閱過去的檔案！」
太宰微微揚了揚眉。
「你看。」
他輕聲說：「只懂得打打殺殺的人，就算有用的消息長了腳自己跑來找你，也會被你毫不猶豫地一腳踹進溝裡呢。」
「我呢，現在要出門找人敘舊了。」
太宰起身走向了門口，黑色的大衣隨著他的動作被揚起，在空中停留了一瞬。
經過部下身旁時，太宰停下了腳步，說道：
「希望在我和人聊完天以前，你能確切地告訴我，那女孩要查的——究竟是什麼。」
第12章
「不行！」
坐在福澤對面的二人動作一致地搖著頭。兩顆不同顏色的小腦袋一高一低，臉上的表情卻十分相似——那是明晃晃的拒絕。
這是福澤宅的書房。
與窗正對的那面牆內，有一塊約兩疊榻榻米大小、較地板略高的空間。原是棋室，但後來改作了三人議事的場所，內裡只擺放了一張長方形的小幾和三張坐墊，以及靠牆內側的一個塞滿了稀奇古怪東西的置物架。
抱手端坐於小幾一側的福澤，因兩人如此統一的激烈態度而略感驚訝。室內一時陷入寂靜，唯有洗碗機嘩啦啦的水聲透過敞開的木窗隱約傳來。
看了眼因少女突然改變動作而被壓扁的西蘭花玩偶，福澤態度溫和地問道：「理由呢？」
「目前由於港口黑手黨鎮壓敵人不力，橫濱的地下世界已經開始蠢蠢欲動。其他地方暫且不提，爆炸的六家大型商場周邊已是人人自危。」
「此事若不盡快解決，很可能波及一般民眾。」這樣說著，福澤看向了甘茶，「而他們今天甚至襲擊了你。拒絕委托的理由是什麼？」
亂步與甘茶對視一眼。
「港口黑手黨的敵人，Mimic，就是被他們自己引入日本的。」
收到亂步的信號，甘茶先行開了口：「黑手黨的首領通過一名叫做阪口安吾的情報員，在兩年以前、Mimic尚在歐洲的時候，就與他們搭上了線。」
她將玩偶放到一邊，略微坐正了些，緊挨著將下巴放在桌面上的亂步。
阪口安吾裝作因生命受到威脅而背叛黑手黨，幫助Mimic秘密進入了日本，這是從紀德的記憶中接收到的信息。然而他並沒有非這樣做不可的理由——只要回到日本，Mimic就再也無法控制他。
而要說被掌握了什麼證據，以他的能力並不是無法處理。Mimic中幽魂一樣的人們，也什麼都給不了他。
因此，他做這一切唯一的理由，就是由於某人的命令。
Mimic的人也很清楚這一點。沒有動機的背叛和投靠即使是他們也不會相信，因此利用過後就把他拋棄了。
「港口黑手黨之所以這麼做，就是為了驚動異能特務科，然後用解決Mimic來交換那個、對於組織而言至關重要的——」
亂步直起身來，認真地看著福澤：「異能開業許可證。」
「……」
福澤擰起了眉。
而甘茶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原來是這樣啊。」
她來到這個家時，偵探社已經拿到了這份許可證，所以並沒能見證當時的辛苦——但也曾有所耳聞。為了不使能力超群的異能者危害普通人，異能特務科對此把控得極為嚴格。
異能力的產生源於上一次大戰，距今為止已有十數年。但橫濱範圍內，擁有異能開業許可證的組織，如今也僅有偵探社而已。
「那麼他需要有一個人將Mimic的危險程度傳遞給特務科。」她問亂步，「阪口安吾是那邊的人嗎？」
亂步贊賞地點點頭：「就是那樣。」
「……」
那麼這位阪口安吾君必然沒有死。甘茶尷尬地想，希望他別碰上帽子先生——
哎，不過跟她有什麼關系啦？阪口先生也確實是背叛了黑手黨，就算沒有她的事情……也會被黑手黨記恨的吧？
少女的眼神漂移了一瞬。
「Mimic是身經百戰的軍人，指揮官也擁有強大的異能力。」
福澤問道，「異能開業許可證確實極為珍貴，但若是黑手黨與他們敵對，也必然消耗巨大。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計劃？——因為那名操縱重力的少年嗎？」
「並不是的。我稍微打探了一下，黑手黨的對敵計劃中，似乎把他排除在外了。」
甘茶答道：「實際上，是因為黑手黨中有一名了不得的底層人員。那個人的異能，和Mimic的首領紀德是一樣的——預知六秒以內的未來。」
「這樣的異能者，是港口黑手黨的底層？」
福澤搖搖頭，「這不是森醫生的作風。」
他很了解這位老朋友——和老對手。物盡其用是他的基本准則，不可能放著這樣強大的異能者做底層的瑣碎小事。
「這就是問題所在。」
甘茶咬了咬唇：「他已經不殺人了，所以在黑手黨裡也只能做些雜活。因此，港黑首領會把他收養的孩子們的位置泄露給Mimic，這樣他就會為了死去的孩子們與紀德決戰。」
「昨天我就是無意間看到了他們的死亡，所以去調查了一下。」
甘茶道：「大概是因為我對那個人的提醒，所以那邊也有人在調查我吧。而港黑首領也因此發現了我的存在。」
「他當然不能允許我繼續查下去，說不定最後會是偵探社出面保護那些孩子呢。社長的話一定會這麼說，『比人命更重要的門面是不存在的*』。」
「而且在這以前，他大概也擔心過事態未能得到控制、Mimic的攻擊範圍擴散到普通民眾，引來偵探社的介入。所以，在發現我可能會影響他的計劃以後，他就策劃了下午的事情。」
插手此事就連她自己也會有性命之憂，這是森鷗外的警告。
少女放在膝上的手被身旁的亂步握住了。那是並不重、但十分令人安心的力道。
甘茶頓了頓，很平靜地說：「恰好他也可以借此機會將意圖告知我們——不許破壞他拿到異能開業許可證的計劃，即使是特務科找上門來也不能答應他們的委托。」
聽著少女的敘述，福澤咬緊了牙關。
「但他也不想激怒社長。」
夜風吹過窗欞，亂步的聲音也透著冷意：「所以不可以由港黑的人出手。這個時候還有什麼人比Mimic更好用？——然後他再派出自己的部下來救援。這樣的話，甘茶不會有事，他也能把信息傳達給我們。」
看著對面的兩個孩子，福澤閉了閉眼，平復下心中的怒火。
異能開業許可證。
即使是依靠了夏目老師的能力，偵探社拿到它也頗費了一番功夫。森鷗外必然也同樣求助過夏目老師，但即便如此港口黑手黨至今也沒能合法化。可見異能特務科有多麼不願坐視港黑坐大。
在森鷗外的計劃裡，Mimic必須由港黑獨自解決。此事之中，若有一絲一毫其他組織介入的痕跡，異能特務科便能找到借口拒絕頒發許可證，即使已經發出，也能將其吊銷。
他問道：「他就沒有想過，因為你受到了襲擊，偵探社直接找上Mimic——這樣的可能嗎？」
「不會的。」
甘茶搖搖頭：「就算我們沒能發現他的用意，親眼看見能夠操縱重力的異能者都無法立即擊敗紀德，我一定會明白，Mimic是相當棘手的存在。」
「偵探社不是黑手黨那樣睚眥必報的組織。在我安然無恙的情況下，和Mimic死鬥沒有任何好處，甚至是在消耗自身來滿足他們的願望。就算社長要這樣做，我們也會阻止你的。」
她想起下定決心對紀德扣動板機的那一刻。那是她此生第一次從內心生出了要殺死某人的想法。
為了不讓社長發現此刻她陰沉的眼神，甘茶垂下眼睫，看著雙膝之上、亂步與自己交握的手。
一旁的亂步沉默地注視著她。
*
「……他們有過這樣的交談嗎？」
森鷗外把玩著一支並未點燃的雪茄，露出了像是很愉快似的表情：「這可真不錯。我原來還擔心那位名偵探虛有其表呢。不過如今看來倒是我多慮了。」
這樣一來，至少他們是一定會阻止福澤殿下插手此事的。
只是那女孩似乎還耿耿於懷呢——然而這也不是太大的問題。沒有偵探社作為支援，作為個人的她參與此事只能引火燒身。那位名偵探想必也會明白這一點。
不過以防萬一，還是調派幾人去太宰君安排的住處那邊看守吧。
而她若是對此事當真如此掛心——作為她監護人的舊友，他不是也好心地提供了另一條路嗎？
森鷗外看著面前的赭發少年，微微地笑了。
「——有些期待了呢。小姑娘的任性、會走到哪一步呢？」
中也聽見了這句話。他自然地將首領的問題理解為，針對少女所說的、「不能不管」的事情所做出的評論。
「果然。」中也小聲道，「我想的沒錯——我就說她要多管閑事了。」
森眉間一動，有些意外地注視著中也。不過只得到了對方疑惑的眼神——這也是當然的。
他未做解釋，只是收起了探究的視線，微笑著稱贊道：「任務完成得相當優秀，中也君。現在看來，與偵探社的合作有望，這都多虧了你。」
「關於此事，你還有什麼疑問嗎？」森鷗外道，「比如，為什麼與福澤殿下有舊的我，不直接向他提出合作邀請，反而要使用這樣曲折的手段？」
「不，這個的話我也能夠理解。」中也搖搖頭，「您是作為首領來考慮此事的。而我們黑手黨，想要與光明世界的組織合作，不能直接擺上台面來談也是理所當然。」
森笑了：「確實如此。」
「作為部下的我，無論如何都會為您達成一切。」中也說，「但如果可以的話，您能夠告訴我嗎，與他們合作——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面對著少年那雙蒼藍色眼眸裡不容錯辨的忠誠與認真，森的臉上漸漸褪去了那種掌控者的笑容。
然後，他用懷念一樣的聲音開口了：「當然是為了這個——我們所愛的城市。」
「你聽說過三刻構想嗎，中也君？」
*
福澤仿佛聽見了某人微笑的低語。
那只是素不相識的人。只要視而不見，就能夠保全家人、以及重要部下的性命。取得了異能開業許可證的港口黑手黨，也能夠支撐起三刻構想中、橫濱的夜晚——
——你要怎麼選擇呢，福澤殿下？
然而，同時保全二者的方法也是存在的，但無論是亂步還是甘茶，都沒有對福澤說明。
那便是森鷗外特地送到了他們面前的、中原中也。
派遣中也來救援她，不僅僅是出於戰力方面的考慮。
爽朗而單純的中也，是偵探社即使明知身處森鷗外的陰謀之中、也不可能產生惡感的人物。同時，能夠操縱重力的他，甚至比織田作之助更有可能擊敗紀德。
但為了向森鷗外請求中也的出手，他們要付出什麼？森鷗外想向偵探社要什麼？
不用想都能夠猜到——與謝野晶子！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連說出來的必要都沒有。
少女微微動了一下，開口了。
「其實，我有解決的辦法。」
亂步極不情願地瞥了她一眼，但終究還是沒有阻止。
甘茶反握住亂步的手，繼續以很篤定的口吻對福澤道：「我已經做了詳盡的調查，也知道了全部的信息——一定要說的話，可能比任何人都多呢。到了現在這個時候我也差不多有頭緒了。」
「無論從何種角度考慮偵探社都不應該再介入。所以這件事，社長就全部交給第一發現人的我來處理吧。」
「你打算怎麼做？」
福澤皺著眉，聲音隱含憂慮。
「即使是港口黑手黨的首領，這個陰謀也必須在暗中進行。得瞞著所有人、一擊必殺，計劃才能實現，所以這其中並不是沒有可以活動的空間。我有一個最簡單的辦法，只要能做到，就是最有效的。」
她帶著認真的表情說完了這些，又對福澤俏皮地眨了眨眼：「但是具體的做法，社長不知道才好。這是我的個人行為，必須要讓對方明白這一點。」
但即使她這樣說，福澤也並沒有放松半分。
曾經的亂步，就是閃亮亮地宣布著「我已經看見了全部、所以聽我的就好了！」，然後獨自一人闖入了敵人的大本營，把自己當作釣出幕後黑手的魚餌。只要當時的福澤晚到一秒，亂步就會死在那些人的槍口之下。
從那以後他就明白了，天才的孩子不在乎涉險。他們自負於能力，過分相信自己的判斷，因此總會輕視對常人而言已是十分危險的事物。
而面前的女孩更加大意不得。她的眼睛能夠輕易地發現尚未發生的悲劇，因此，沒能阻止父母死亡的她，把日後所見的這些都當作了自己的使命。在這樣心情的推動下，她很可能會做出極其愚笨的選擇。
更何況，她要面對的，是不擇手段的森鷗外。這一次她是否會無視危險、會做到怎樣的地步，福澤並不清楚。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事先將危險消除。
「解決這件事並非你一人的責任。」福澤說，「不能坐視剝削弱者的行為，不能放任不幸之事發生，這是偵探社的理念。」
「偵探社參與此事會有危險，由你一人去做，難道就能夠安全了嗎？由偵探社協助你，並保護你的安危，即使與港口黑手黨敵對，也並無不可。」
亂步沒有說話。
「那樣絕對不行！」
少女面露焦急，「此事之中，能夠自由行動的人，反而只有最早介入的我。除了偵探社的大家，沒有人知道我和我的異能可以做到什麼程度，所以讓我來才是最安全的！」
「相信我吧，社長，我不會有事的，這是最好的辦法了——」
「我相信你的能力。」福澤注視著那雙藤紫色的眼睛，「但你能說此事並無風險嗎？」
「……不能。」
在那樣的目光下說謊是不可能的。甘茶能做的只有承認，然後做出最大限度的保證：「但是，我會保護好自己的。我會做好偽裝，也不會把自己暴露在危險之中——社長，你就相信我吧。」
她懇切地望著福澤。
阻止陰謀的過程中不可能沒有任何風險。她如此誠實，反而顯得略微可信了些。
「——還有，亂步會幫我完善計劃的。」
甘茶搖了搖亂步的手。黑發的青年看她一眼，哼了一聲，大致是默認的意思。
沉吟片刻後，福澤終究是點頭了。
「既然如此，那就按照你的意思。」福澤說，「但——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而我這邊也是一樣的想法啊。
少女看著站起身來、准備去回復異能特務科的男人，心裡這樣想道。她的臉上露出一個小小的笑來，乖巧地點了點頭。
*
Lupin酒吧。
紫色的煙霧依舊漂浮在空氣中。常客們細小的說話聲，伴著沙啞的爵士樂，在昏暗而曖昧的室內輕柔地回旋著。
安吾離開以後的這個狹小的空間，與往常似乎沒有任何的不同。
——但實際上已經什麼都不一樣了。
忽然想要去喝點酒，走到這裡來便能見到朋友的某人的日子，以後大概再也不會有了吧。只要一想到這件事，酒吧的陳設似乎也並不是那麼令人感到愜意了。
「感覺像是在冰水裡泡澡一樣。」
沉默地喝了一會兒杯中金黃的酒液，赤銅色頭發的男人，織田作之助忽然這樣說道。
「……啊。」
似乎一直在出神的太宰聽見這話，笑了起來。
「那樣就不叫泡澡了吧，織田作。」
被繃帶擋住了一邊眼睛的少年很有興致地說道：「不過，或許有那樣的方式也說不定呢——哎，因為寒冷而死什麼的，想想也太痛苦了，不然似乎也是個不錯的自殺方法。被發現的時候，屍體可能還相當柔軟呢。」
是嗎。這種事情他還沒有見到過，織田作之助想。
不過應該確實是這樣的吧，因為低溫可以延緩屍僵的出現。所以他點點頭，贊同了太宰的說法。
老板依舊站在那裡，不緊不慢地擦著杯子，對他們糟糕的對話內容毫不在意。
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二人向老板道別，走上了通向外面街道的台階。一名身穿黑色西裝、戴著墨鏡的男人恭敬地走到太宰面前，將一沓資料遞給了他。
借著路邊幽靈般閃爍的燈光，太宰略略翻動了幾下，然後便揚起了嘴角。
「啊，這不還是能做到的嘛。」
他似笑非笑地說：「總算是聰明了一回。我還想著，如果真的只報上來一個檔案，那我也能永遠地擺脫掉一個沒用的傻瓜——」
黑西裝的壯漢鬢角濕透，渾身的肌肉崩得更緊了。
太宰揮了揮手，對方才大松一口氣，消失在巷道的陰影之中。
織田作之助看向太宰。
太宰依舊微笑著。露出的一只鳶色眼睛裡，帶著一點點興味的光彩：「織田作。你還記得昨天遇見的那個女孩嗎？」
那是不可能忘記的事情。織田作之助點了點頭。
「我這邊在調查她的時候，她也在調查你呢。」太宰說。
織田作之助有些驚訝——對於這句話中的一切。
他並不知道太宰調查對方的事，不過這一點很容易理解——他似乎又欠了太宰一個人情。但那個女孩調查他又是為什麼？
「她去了市警總部，分別查詢了橫濱八年前和九年前的所有犯罪記錄。」
太宰輕飄飄地說：「還真是個勤奮的孩子呢。要是我的手下也有這樣擅長文書工作的人就好了。——是和你有關的事情吧，織田作？」
沒有詢問太宰是如何了解到的這一點，織田作之助回想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太宰同樣並未多做探詢。
「真是不小心呢，織田作。」他只是如此評價了一句，然後道，「協助她的警官口風很緊，我們的人不好多問。不過她應該是找到了你的消息，沒關系嗎？」
「嗯，沒關系。」織田作之助回答道。
事實上他也是這樣想的。作為黑手黨，即使是底層人員，有點不光彩的過去非常普通。他所不明白的是那女孩的事情。
他們轉到了繁華的街上。
太宰一邊走著，一邊飛快地瀏覽著接下來的資料，然後喪氣似地將這疊厚厚的紙塞進了織田作之助的手裡。
「什麼嘛。」他嘟囔道，「經費換來的一攤廢紙。」
「怎麼了？」
織田作之助攏住了手裡凌亂的紙頁。
「我這邊不成器的部下找情報販子買了消息，據說那女孩的異能力似乎是叫做『生命之河』。」
太宰沒什麼精神地說道：「但具體作用和使用條件全是空白。雖然經常協助警方偵查案件，但依靠的僅是自身的推理能力。」
「——異能力的跡像，完全看不出來呢。」
「然後除此以外就是她的廚藝了，要說的話這個可比她的異能力要有名得多——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料理顧問、理子小姐的女兒呢。有機會的話真想去她打工的咖啡廳裡坐坐。」
說到最後，太宰突然又露出了一點躍躍欲試的模樣。
不過這樣的話，調查似乎走進了死路。
「那就沒辦法了。」織田作之助說。
「其實，倒也不是那樣。」
太宰笑著說。
對上織田帶著疑問的目光，太宰肯定地回答道：「調查她的異能力，並不是為了知道那是什麼，而是需要確認她和敵人無關、那個警告可以信任，或者別的更多。」
「是這樣沒錯。」
「所以目前來說信息也已經足夠了。她去調查了你的過去不是嗎？只和你見了一面，就能了解到——」
黑手黨中無人知曉、連他都不知道的——
「八、九年前，你發生過點什麼事。」
太宰輕輕地笑著：「目標如此明確，異能力又是這樣的名字。」
「毫不遮掩地走官方渠道進行調查，那女孩確實是光明世界的人，並且對Mimic的事情一無所知。在你和紀德碰面之前，就看見了你們有危險的事實。」
「有很大的可能，她的異能並不只是預知，應該甚至還能看透人的一生。」
僅憑調查檔案這一點就看出這麼多信息嗎？聽起來相當不可思議，但只要是太宰的判斷，應該就不會有錯。
織田作之助點了點頭。
「多虧了她的預言我也能肯定了，紀德和他的部下，怕是一定會對你收養的孩子們下手呢。轉移他們是對的，恐怕還要更當心一點。」
太宰指了指織田身上沙色風衣的口袋——那裡存放著少女給他的名片，經歷了這兩天的戰鬥，奇跡般地沒有丟失。
「要不要打個電話試試看，織田作？」
黑發的少年微笑著，對他晃了晃不知從哪名無辜路人身上摸到的手機。
第13章
福澤離開後，這個狹小而私密的空間裡，一時充滿了無言的靜默。
亂步與甘茶離得很近。幾乎是膝蓋能夠相碰的親昵距離——嬌小的少女將不太嚴肅的西蘭花玩偶撿了回來，墊在手肘下方，雙手撐著臉，身體前傾，專注地盯著亂步。
而發尾翹起、形貌宛若少年的黑發青年正閉著那雙漂亮的碧綠色眼睛，像是放空般地左右搖晃了一會兒，然後才慢慢吐出一句話來。
「……真是個笨蛋啊。」他說，「非要救助那些人。」
「他們處於陰謀的最中心。你既然阻止社長插手，自己也不應該入局。龍頭戰爭時候的事情，還不足以教會你取舍嗎？」
龍頭戰爭。
在那段血雨腥風籠罩了橫濱的時間裡，她只要一使用異能力，就只能看見滿目瘡痍。比起逝去的生命，她能做的實在是太少了。
但人的心是有極限的。無能為力的痛苦會摧毀一個人，因此最終社長和亂步制止了她。
在學會了如何使用能力的兩年以後，她學會了如何不使用能力，直至今日。
「……我已經做出取舍了。」
甘茶托著腮，垂著眼，安靜地說道。
「……」
亂步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然後伸出了手——開始猛敲少女的頭。
「你竟然想過這種事？！」他非常生氣，「連Mimic都想要保下來？！你還真是個！不可救藥的！傻瓜！」
「好痛啊！！」
女孩眼淚汪汪地往後退去：「那個人也不完全是個壞人啊——而且我也沒有自不量力到那樣的程度！做過最後的努力以後、我就放棄了！！不要打我嗚哇啊啊——」
「亂步、亂步大人！世界第一的名偵探！！我錯了——」
「你真是會給自己找麻煩！」
將少女敲出了滿頭包以後，亂步才稍稍解氣。他斜睨著甘茶，問道：「所以，你要怎麼做？」
他提醒道：「保護者在破壞者面前永遠處於弱勢。」
「是的，所以我打算用惡行破壞惡行。」
甘茶放下了誇張地捂著頭的手，因為方才的動作，臉頰還紅撲撲的。她詢問亂步的意見：「你覺得可以嗎？」
森鷗外逼迫織田作之助的籌碼，是西餐館的老板和孩子們。救下他們是必須的，並且那也不難。
他的計劃不能被太多人察覺，因此即使是黑手黨的首領，也不可能撥出大量人手監視或控制他們。並且，為了確保異能開業許可證到手，在與特務科會面以前，他們的藏身之處一定是安全的。
只有在拿到了特務科的保證以後，他們的住址才會泄露給Mimic。若是在那以前織田作之助就與Mimic對上，森鷗外也會失去與特務科談判的可能。
而唯有在談判的時候，森鷗外無法與外界聯絡。即使監視的人發現了什麼異常，也無法及時得到首領的指示。這便是甘茶對福澤說過的活動空間。
其中微妙的時間點，換作旁人可能無法確定，但在她眼中一目了然——他們的死亡時間是下午三點左右。算上談判、將消息通報給Mimic，以及他們的行動時間，港口黑手黨與特務科的交涉至少中午就必須開始。
甘茶便是想要利用這段時間，請動黑市中的綁架專家，把他們從安全屋裡偷出來。她打算要求他們披上Mimic的灰色鬥篷掩人耳目，試試看能否騙過監視者，並至少在途中轉手三波。
優秀綁架專家的情報可以找人買到，雇佣的錢對她而言也不是問題。父母留下的財產十分可觀，若非如此他們也不會遭遇殺身之禍。她有社長給的零用錢，平時只是偶爾用那些來購置食材，開銷相當有限。
這是極其簡單的辦法，但從實際操作而言，唯有她能夠做到。
「原來如此。」
名偵探沉吟片刻：「這個辦法，要救他的那幾個家人是足夠了。但你想過以後嗎？」
「我今晚會聯系堂島先生，請他明天來一趟，把他們帶出橫濱。」甘茶說。
堂島銀，她母親的學長，和城一郎老師是同級的摯友。曾經是遠月學園的十傑第一席，如今擔任遠月度假村的總料理長，以及董事會成員。
是一位重情重義的硬漢，至今為止都對她十分照拂，父母留下的資產也正由他管理。甘茶銀行賬戶的監理人，除社長以外的另一人便是他。
「在遠月度假村的地界內，藏幾個普通人還是很容易的。這樣的話那個人就沒有理由去和Mimic決鬥了。」
少女扳著手指：「之後可以求助異能特務科。以那個人出色的異能力，再加上我們曾經幫特務科處理過不少事情，換一份證人保護計劃，應該不過分吧？」
「……然後你還想讓他加入偵探社。」
亂步評價道：「你簡直像是要當他的老媽。」
「喂！」甘茶嘟著嘴瞪他。然後她便想起了今天的發現，神神秘秘地笑了起來：
「你猜我今天查檔案看見了什麼？」她興致勃勃地說，「那個人——九年以前，曾經被社長和你送進監獄哦。那是你們剛認識時候的事吧？」
亂步睜大了眼。
「他、他是——當年那個殺手？！」
亂步與社長的相識，起源於社長做保鏢時的顧客——一名商社女社長的被害。那時候，突然闖入的亂步拆穿了女社長的秘書才是凶手的事實，而秘書雇佣來的、背了黑鍋的少年殺手，織田作之助，槍殺了背叛了自己的雇主，接著便被社長勒暈，交給了趕來的警察。
這段相遇是後來一切故事的開始。偵探社如今的地址，正是當時商社所在的建築。
接著，當亂步為了釣出某一事件的幕後黑手，而獨自一人深入敵營時，社長與獄中的織田交涉，答應了他將牢飯改成咖喱的要求，獲得了敵人大本營的情報。多虧他的幫助，社長才能夠及時趕到那裡，救援被槍口指著的亂步。
「這樣的話——」
亂步綠色的眼睛閃閃發光，「名偵探大人也不是不可以給他一個入社測試的機會。」
甘茶微笑起來。
她探身從置物架上取下一本大開本的地圖：「那他們的位置，就要拜托名偵探大人幫我找出來啦！」
「還不到時候。」
亂步驕傲地揚起下巴：「再等等。他們會自己把地址送上來的。」
少女露出疑惑的表情。
像是在佐證亂步的話一樣，不久後，他身上的手機便響了起來。
*
在心裡對遭受了無妄之災的路人道了個歉，織田作之助將名片交給自告奮勇聯系對方的太宰，站在一旁看著他笑眯眯地撥通了電話。
鈴聲響了很久。
——因為是下班時間，所以沒有人應答吧？織田作之助這樣想道。
反正也只是試試而已，無法接通就算了。然而正當他們准備放棄的時候，隨著嘟的一聲，有人接起了電話。
對面是響亮的少年聲音：「太遲了！」
那個人活力十足地教訓道：「反應可真慢啊，你們。再晚一點就到睡覺的時間了！」
太宰像是感覺很有趣似的挑起了眉。
他輕聲道：「真是抱歉——但您似乎不是海老澤小姐呢。」
「你也不是她要幫的那個人啊。」亂步果斷地說，「但那也無所謂。我知道你們要問什麼。」
他瞥了眼一旁抱著玩偶打哈欠的少女，道：「是那些孩子的事情吧——要用她的能力的話，需要一張剛拍的照片。」
甘茶眨眨眼，然後便意會了他的意思。
不管對面是如何商量的，大約半小時以後，亂步的手機上，收到了一張新出爐的照片。
亂步戴上了眼鏡。
照片中的信息，再加上電話中周圍聲音所代表的、他們之前所處的位置，以及時間所允許的路程——
安全屋的地址到手了。
而甘茶拿著亂步的手機，回復了「他們已經安全了」的信息。
次日清晨。
庭院中晨練的福澤將將收起長刀，便聽見了廊下傳來的、略微陌生的腳步聲。
他警惕地抬眼望去，一名棕發少年正緩緩走下台階。
若是從身量看來，不過十四五歲年紀。身穿襯衫與背帶褲，頭上戴著一頂有些眼熟的貝雷帽。而他走來的方向、長廊的盡頭——
那是甘茶的房間。
福澤諭吉：緊急拔刀！
「是我啦，社長！！」
少年模樣的人摘下帽子，將整張臉完全顯露在晨光之下。那正是甘茶，她找出了與謝野送給她玩的化妝品，用一次性藥水染了頭發，又戴上了棕色的隱形眼鏡，而原本細細的眉毛也用深色的染眉膏修飾成了頗為英氣的粗眉。
雖然五官與輪廓依舊保留了少女的柔美，但乍一看，說是個雌雄莫辨的少年也並無不可。
「衣服和鞋子——都是亂步的？」
多看了幾眼以後，福澤也認了出來。那是認識亂步後不久，福澤為他置辦的衣物。
「嗯，要扮成男孩的話，果然還是不能穿我的衣服。就算是褲子，裁剪也不同呢。昨天我們翻了好久才找到的，原來亂步14歲的時候，身材和我現在差不多呀。」
甘茶開心地抓著袖口，「——不過就算這樣我還是得在腰上和鞋子裡塞上棉紗。」
她不太熟練、但很高興地在福澤面前轉了一圈。
「我還有點不習慣鞋子，不過再走一會兒路應該就好了。社長覺得怎麼樣？」
「第一眼看上去確實是男孩。」
福澤客觀地回答道：「但瞞不了多久。」
「嗯，只要不像我就行了。」甘茶聳聳肩，將帽子扣在頭上，「那我就出發啦——！」
她推開後院的小門，朝福澤一笑，便消失在了籬牆的藤蔓之中。
不知為何，福澤突然感到一點不安。
第14章
黑色的加長轎車堵在灰白色水泥小巷的巷口。
光潔锃亮的車身被牆面粗糙的沙礫磨出了幾道不甚雅觀的劃痕，車沒有熄火，造價高昂的引擎持續發出運轉中的輕微嗡鳴。
不遠處的一道鐵門後，男孩打扮的甘茶看著面前兩名西裝革履的高大男子，如釋重負地長舒一口氣。
「真的非常感謝二位，堂島先生，還有——薙切先生。」
她深深地鞠了一躬：「我沒想到您也會來。」
「哈哈，我也是恰好聽見了這件事。堂島這個單身漢肯定照顧不好五個小孩，還不如交給我呢，畢竟我可是有兩個可愛孩子的爸爸。」
薙切家的長子，遠月國際科研組的創辦人薙切宗衛推了推眼鏡。他與妻子長居北歐，這次是借著與某家企業談判合作的機會，回日本探望在遠月學園初中部讀書的女兒與養子。
昨晚甘茶打電話向堂島求助的時候，他正在與同事兼學弟的堂島敘舊。聽見此事，便責無旁貸地一起來了。
而作為薙切家正統繼承人的他參與此事，甘茶耗費了巨大精力與綁架專家和監視的黑手黨周旋所救出的人們，安全方面又能再上一層保障。
薙切宗衛低頭看著面前小個子的少年，硬朗的臉上露出一個有些慈愛、又帶點疑惑的笑容：「說起來，當年你住在本家的時候，我還沒來得及和你見過面呢。」
「原來你喜歡穿男裝嗎……？嗯，其實也很可愛。」他不是很理解地誇獎了一句，然後又笑道，「總覺得你和小女愛麗絲會很合得來呢——真可惜，要是我們當時在日本就好了。」
喜歡穿男裝什麼的倒也不是，不過甘茶感覺自己要有些喜歡這位宗衛先生了。
真有意思，薙切家原來也有這樣的人嗎？
甘茶對他微笑。
被暗戳戳地歧視了單身漢身份的堂島爽朗地笑了兩聲。他拍了拍薙切宗衛的肩膀，道：「這些事以後再說吧。甘茶，你想讓我們帶走的人呢？」
「在樓上呢。」
甘茶帶著二人、以及他們身後的十來名黑衣保鏢走向二樓，一邊不忘給他們打預防針：「嗯——因為我找的人、稍微用了點不那麼友好的手段……」
「所以、看起來，可能會有那麼一點點的、可憐。」
她在狹窄的樓梯裡回過身，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點點距離，臉上露出有點無辜的表情。
不過身後的兩名男子都並未看她。即使所站的台階比她低了兩級，身高優越的二人，視線依舊能夠直接越過她的頭頂，看見二樓地板上躺成一排、被五花大綁並陷入了昏迷的一名中年男人，以及五名年齡各異的孩子。
堂島銀和薙切宗衛：「……」
「我把他們擺整齊了。」甘茶說。
堂島銀和薙切宗衛：大可不必，看起來更糟糕了。
「……甘茶。」
堂島銀嚴肅地問道，「你平時沒在干什麼壞事吧？」
「沒那回事！！」
救下的人要在黑手黨作出反應以前帶出橫濱，而甘茶也要抓緊時間將此事告知織田作之助。事情緊急，此地也不宜久留，他們沒有再多做交談。黑衣的保鏢們將六人抬上車，與甘茶道別，兩人便離開了。
臨走以前，兩人還給她留下了三名保鏢作為護衛（「他們是經過埴之塚家培訓的優秀人才，對上異能者可能差點，但是一般來說也足夠了，無論要做什麼事，你自己小心一些。」堂島銀說）。
甘茶站在巷口，心情愉快地目送車隊離開，駛入溫暖的陽光之中。
但另一邊，剛剛結束與種田的會面、從輪船上下來的森鷗外，心情卻是急轉直下。
港口黑手黨首領的身上散發出連鬼神都要為之避讓的可怖氣息。海風吹亂了梳在腦後的黑發，擋住了男人一半的面孔，使他的神色愈發混沌不明。
「你是說——Mimic的士兵，已經劫走了織田作之助的孩子？」
他以聽不見內心起伏的平靜聲音，詢問著迎上前來的、帶領警備的武裝部隊守候在岸邊的顧問。但伴隨著這一句似乎僅是在復述消息的普通問話，周圍的氣氛頓時降至冰點以下。
那樣的寒冷，像是連海面也能凍結。就連平日裡跟隨在在首領身邊的顧問與警衛都因驚駭而無法吐出哪怕一個字。
但森也並未期待回答。
他站在那裡，靜靜地沉思著。片刻後，他問道：「織田作之助現在何處？」
即使摸不清首領的意圖，聽命行事總還是會的。聯絡了黑手黨內部的安全部門、定位織田作之助的手機信號以後，顧問回答：「在西區的一家玩具店，那以前他還在附近的粗點心店購入了不少零食。」
那顯然是為了探望孩子們所做的准備。
「那些孩子的下落就不必追查了。讓我們的人立刻去空屋裡安置炸彈。」
森緩聲說著，嗓音十分溫柔。配上身上的白大褂，就仿佛醫生在耐心地安慰著病人一般，「裝好以後，聯絡中間人，將安全屋的位置透露給Mimic。」
「同時，在玩具店到安全屋的路上沿途設置狙擊。若有人試圖靠近織田作之助，無論是誰——」
森鷗外用手將滑落的黑發撩了起來。他仰頭望向不知名的遠方，眼中透露出凜冽的寒光。
「——就地擊殺。」
*
甘茶用帽子遮掩著面容，走出了地鐵站。
這是在返回安全屋的路上，三名保鏢被她指使著分散在了人群裡。如果緊跟在身邊反而會太過顯眼，更何況她改換了形貌，目前很難被認出，因此暫時不用太過擔心安全問題。
黑手黨的人，現在應該也發現了吧？闖進了安全屋的人並非Mimic士兵的這回事。只要與能主事的人取得聯絡，就會知道安全屋的地址並未泄漏。當然也很容易聯想到，揚言對這件事不能不管的她身上。
他們會怎麼做呢？店老板和孩子們是已經追不回來了，黑手黨能夠控制的僅有暗世界的通道，被嚴密保護的、薙切家的車隊，走在官方的通路上，如今已經駛進了東京的地界。為了他們對上根系繁茂的美食魔王薙切一族，她想，森鷗外還不至於做這樣無謀的事。
而從照片上看來，他們也確實不會有事。所有人都會安然無恙，無論是店主和孩子們，還是前來幫忙的堂島先生和薙切先生。依舊處於危險之中的，只有那個人——織田作之助。
他的命運沒有改變，仍然會死在今日的黃昏。
可是為什麼呢？
她所能夠看見的未來，是在當下的時間點，每個人做出的決定交織而成的必然結果。如果事情還未落定，她眼中的未來也會不停地改變。織田作之助和Mimic敵對的契機已經不存在了，她也打算將一切告知於他，想來已經不殺人的他，並沒有非去戰鬥不可的理由。
是因為她無法找到織田？
那不可能。從死於黃昏的結果來反推，必然是他以為家人出了事。而不管通知他的人是誰，他都一定會去一趟安全屋，親眼確認情況。而她正走在去往那裡的路上，也馬上就要到了。
那六人被劫走的事情，織田作之助如今應該還不知道。畢竟告訴他他們平安無事的人是她，如果發現他們忽然消失，不說將她列為第一嫌疑人，至少也要對她產生些許懷疑。
就算他和他身處高位的朋友找不到變了裝的她，也必然會找上偵探社和亂步——然而這些都沒有。
也就是說，時間上她也不可能與他錯過。
甘茶用鎖了屏的手機照了照自己。非常安全，還能活很久，就是總不太平——這她早就習慣了，不是什麼值得在意的大事。
那麼就很奇怪。只要她還能說話，就沒理由找到了人還看著他去送死。
黑手黨的首領，到底打算做什麼呢？
她很快就知道了。
安全屋是一個能看見海的進口許可事務所。是棟雖然因海風侵襲而有些古舊、但算得上漂亮的藍色建築。偵探社也是這樣的類型，因此之前潛伏在附近、盯著綁架專家行動的她，對這裡還頗有些好感。
她遠遠地望見了抱著箱子從路的另一邊走來的、赤銅色頭發的男人，也看見了在鏽跡斑斑的雕花鐵門前，停著的那一輛灰色的卡車。
男人手上的箱子落到了地上。他飛快地衝向了事務所，以人類幾乎不可能擁有的速度。
但那也無濟於事。
二樓的幾扇窗戶裡同時噴出了巨大的黃色火柱。轟隆隆的巨響仿佛要將人的天靈蓋和屋頂一同掀翻，甚至意識也因那種震撼而模糊了一瞬。
熱浪滾滾，連站在遠處的她都似乎感受到了灼燒般的熱度。
因氣浪衝擊而破裂的玻璃在空中飛行了一段距離，才氣絕般地掉落在街道的路面上，與迸濺的磚石一同砸得粉碎。門前卡車的車頂被帶著火焰的碎石灼出焦痕，而建築的牆體出現了不可名狀的扭曲，粉灰簌簌灑落，在火光中變得焦黑，然後消失不見。
大火熊熊燃燒。
被近距離的爆炸氣浪擊飛，紅發男人撞上了附近馬路旁停著的一輛車。他從地上爬起，踉蹌著，姿態狼狽地想要衝向樓房，然而剛剛受到了衝擊的身體卻不允許他這樣做。
甘茶隱隱還在嗡鳴的耳朵，聽見了泣血般的悲鳴。
大腦一片空白。在身邊的保鏢來得及阻止以前，她已經奔向了跪地嘶吼的男人。
而遠處一座高樓裡，狙擊手用瞄准鏡的十字准星，鎖定了奔跑中的人影。
第15章
「屋裡沒有人！他們都沒事，我已經把人都帶走了！！」
在強烈的耳鳴中，織田作之助聽見了有誰在朝他大喊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焦急，聲音的主人似乎正在飛快地向他靠近，從模糊逐漸變得清晰。而當他終於能夠意識到話語中的含義時，那聲音便猶如天籟。
他驀地抬頭朝那人望去。
那是一名戴著帽子的少年。奔跑時的風將襯衫吹得貼在身上，勾勒出過分纖細的身形和曲線——不，不是少年，是個女孩。
而幾乎在同一時刻，他也看見了，遠處高樓中那不詳的一閃——
是狙擊！
不知為何異能沒有示警，但若他是僅依靠異能行動的人，恐怕早已經死了千百次了。充塞在四肢百骸的滯澀感奇妙地消失了，織田作之助猛然間蹬向地面，飛身向前，將朝他奔來的少女按在懷裡，護著她的後腦就地一滾，險險避過氣勢洶洶的一發子彈，躲進路邊的一輛廂型車後面、狙擊手的角度看不見的地方。
少女的帽子掉了，手下的發絲柔滑而冰涼，帶著淡淡的藥水味。小腦袋不安分地動了動——緊張也是正常的，但這卻並不是能夠任由她自由行動的時間。
織田作之助稍微加重了一點手下的力道，制止住亂動的女孩。
甘茶：嗚，看不見了。
織田繃著身子，後背緊貼著車身，用另一只手將倒車鏡調整到能夠反射出那棟樓的位置。
在他所記住的地方，人影正微微晃動著，但並沒有消失。
——狙擊手沒有離開。
但也不可能一直躲在這裡，誰知道下一發子彈對准的是不是車子的油箱。又想到了爆炸，織田作之助的心髒有一瞬間收緊了。
即使沒有帶槍，也還是有辦法的。雖然僅來過這裡兩回，附近的地形他已經了然於心了，只要找准機會，從高架橋下繞進那邊通往古書街的巷子裡，就能夠離開狙擊手的視線範圍。
就算狙擊手想要追擊，這裡也馬上就要被為了爆炸和大火而趕來的警察與消防人員封鎖起來了。繞路追趕他們更加困難，對方能做的只有放棄。
「海老澤小姐！」
——而身邊的女孩甚至還有保鏢。織田作之助看著圍了上來、在他們周邊警戒的三名黑衣壯漢，以及他們鼓鼓囊囊的腰間，和手上端著的槍。
無論是人數還是裝備都是他們占優，即使狹路相逢也用不著太過擔心了。
但是，海老澤……？
懷裡的少女掙動了兩下，他下意識地放松手臂，對方像是冒出水面一樣噗地仰起頭來，用那雙迥異於他印像之中的、略顯普通的棕色眼睛盯著自己。
他記得很清楚，名叫海老澤甘茶的女孩，眼睛是浪漫的、藤花一樣的顏色。但眼神如出一轍，又是那種仿佛能夠將人穿透的視線。
很快，女孩露出了有點疑惑、又有些放松的神情，後退了一步，與他稍稍拉開了一些距離。
甘茶的臉頰終於離開了方才一直緊貼著的、男人的胸口。好硬，她在心裡抱怨道，這家伙是什麼做的啊？不知道眉毛的顏色有沒有掉，甘茶有點憂慮地摸了摸眉尾，瞥了眼對方的黑色條紋襯衫——幸好他穿的是深色。
耳朵被急促有力的心跳聲震得還有些發疼。她揉了兩下，對織田作之助說道：「我們邊走邊說吧。」
*
「……這樣啊。」
「真是承蒙看重。」
織田作之助語氣平板地說。
此時他們已經來到了安全的地方，在保鏢寸步不離的跟隨、以及路人驚愕的視線中，走在繁華的街上。而甘茶已經將一切盡可能簡潔地告訴了他，也與抵達了本宅的薙切宗衛聯絡，給他看了店老板和孩子們的情況。
「嗯……」
對於紅發男人話語中顯而易見的不善，甘茶感覺良好，甚至有點幸災樂禍。
不過她偷偷瞥了眼對方，小聲道：「很抱歉昨晚騙了你。我以為我趕得及的……你現在不難過了吧？」
織田作之助幾乎要因這孩子氣的問話而微笑了。他語氣溫和了下來：「不過那是為什麼？你可以直說的。」
不必獨自一人、冒著風險來做這件事。
「因為這是港口黑手黨首領的計劃啊。」
少女理直氣壯地說：「我們能夠相信的人，只有陰謀中心的你一個人而已。但那時候你身邊還有人呢。」
「他是可以相信的。」織田作之助想也沒想地回答道。
「你這麼說，一定有你的理由吧。」
甘茶認真道：「但我這邊也有必須隱瞞不可的原因。他是黑手黨的高層吧？一舉一動都沒法瞞過首領呢。」
否則她介入這件事的消息是如何走漏的？
「就算他會幫你，把事情告訴你們也不是什麼好辦法。萬一有變動的話，我之前搜集到的所有情報就都作廢了，到時候會發生什麼，我也不能確定啊。」
她嘆了口氣：「還不如我自己行動，找機會把人偷走，然後再跟你說明白呢。」
織田作之助點點頭，表示理解。
看著他身上原本變幻不定的光河逐漸平穩、延長，甘茶也終於放下心來了。她笑道：「現在你也知道一切了。不會以為家人死在Mimic手裡，跑去報仇了吧？」
她眯起眼，壞心眼地建議道：「要報復的話，還是找港黑首領比較合適哦。」
「是這樣沒錯。」
紅發男人聲音平穩地贊同道。
「……你當真的嗎？」
甘茶震驚地抬起了頭：「那是玩笑——你可別想不開呀！」
織田作之助有點意外。他沒有想不開，他覺得沒有。
——還是說，這裡原本是應該插|入吐槽的地方？沒辦法，這種事情他實在不擅長。
「總之。」
少女捂了一下額頭：「證人保護計劃的事，要等Mimic的事情結束才好辦。在那之前你還是先躲起來比較好。我父母很早以前的一套公寓還空著，知道的人不多，你先去住上一段時間吧？」
她從寬大的褲子口袋裡取出一把有些老舊的鑰匙，拉了拉他的袖子，讓他稍微彎下腰來，又踮起腳尖湊到耳邊，輕聲告訴了他地址。
織田作之助沒有接過鑰匙。
注視著近在咫尺的女孩稚氣的臉龐，他心中湧現出一點遲疑。
少女的態度是如此自信和篤定，仿佛那只是輕而易舉的小事。然而他明白並不是那樣。
所以，他真的要將自己的事情，無理地壓在這雙孱弱的肩膀上嗎？
——他能做些什麼？
然而不善言辭的他，脫口而出的卻是仿佛十分不識抬舉似的疑問：「為什麼要幫我？」
——他有什麼資格接受這份好意？
大大的眼睛靈動地轉了一圈。
少女並沒有生氣，反而得意洋洋地宣布道：「當然是看上了你的能力，想要挖角你啦！」
「我們偵探社還缺少一點強力的武鬥派，我看你就很合適哦。等事情塵埃落定以後，要不要來我們這邊工作？」
「是嗎，那還真是榮幸。」
紅發男人波瀾不驚似的回答道，心裡卻有些無奈。
就算是他也能看出少女沒有說實話——或是沒有說全。畢竟在對他還一無所知的時候，她就已經為了店主大叔和孩子們的事情，在那附近徘徊了。
「是呀。」
少女依然扯著他的袖子，笑眯眯的：「你知道嗎？九年以前，你曾經幫助過社長和亂步呢——在市警的地下拘留所向你打聽消息的銀發男人，你還記得嗎？」
她提醒道：「咖喱——話說你也太喜歡咖喱了吧？」
但即使用不著這個關鍵字他也立即就想起來了。
「是他啊。」
織田作之助有些出神：「你的監護人，是他啊。」
他想起當年心中一片虛無的少年殺手、難得感受到的些許鮮活的感情。那個銀發男人是堅守正義的武道高手，卻為了拯救某人，不惜違背原則，與罪犯做交易。
那個時候，還做著殺人工作的他，從來既不想要上司也不想要同伴的他，鮮見地對那個人的部下，產生了一點羨慕。
而那種情緒，直至今日也仍然存在。
面前的少女於他有恩。若是她讓他加入某個組織，他不會拒絕。但如果那個組織的領導者是曾經的銀發武士，那麼即使不是她的要求——
織田作之助略顯順從地從少女手中接過了鑰匙。
他改換了話題：「那麼Mimic的事情呢？」
「你還擔心這個呀？」少女斜睨了他一眼，語意不明地反問。
「這件事已經交由我的那個朋友處理了。」他回答道。
少女嗯了一聲，接受了他的解釋。
「既然港黑的首領對著特務科將這件事攬了下來，他就必須想辦法解決。」
甘茶說：「就算沒法逼你出手，他也有備用方案——重力使，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
織田作之助吃了一驚。聽聞這位干部預備正出外勤無法歸來，但聽她話裡的含義，難道並不是那樣？
想來首領是有意隱瞞這件事吧。他手中持有銀之神諭，說不定會拿著那個找上中原中也，要求他出戰，這樣首領的計劃便會被破壞。
但話又說回來，他的銀之神諭，是為了找到安吾而下發的，也許並沒有為了其他事情而使用的權限。負責Mimic一事的人是太宰。以太宰的能力，想要讓作為搭檔的中原出手，甚至不需要任何文書。
……首領，確實是相當忌憚太宰。
甘茶點點頭：「在我看來他比你的贏面還要更大。畢竟能力是操縱重力，只要不小心被他近身，即使是紀德也沒有脫身的辦法。」
「但是你的話，異能就相互抵消了。還需要與他比拼格鬥與射擊的手腕——」
她十分有條理地分析著，雙眼卻像是穿透了熱鬧的街景，落在了虛空之中的某處。
那是極其復雜的眼神。不知是否由於顏色的改變，少女的雙眸之中竟然透著一點陰沉的、破碎的光。
——而這種光他恰好十分熟悉。那是被喚醒的、某種令人痛苦的決心，在以為孩子們死去的那一刻，若眼前有鏡子，他的眼裡大約正充滿著同樣的東西。
殺人的決心會在靈魂上刻下深深的印痕，那是需要經過漫長時光才能夠愈合的東西，猝不及防就會顯露在外，成為一道可見的傷口。
而這個女孩，她還沒有將傷口若無其事藏好的能力。她甚至不能夠無視這種痛楚——為了自己的殺意，她在愧疚。
那種殺意、那份愧疚——是對著誰？
他突然察覺到了一些之前被忽略了的怪異之處。僅靠調查就能知道這樣多的事情——紀德的異能，他的異能，首領的謀劃……這可能嗎？
一旦想到這裡，更多的思慮便紛至沓來。
「發生了什麼？」
織田作之助停住了腳步。
「你和紀德見過面了。他做了什麼？」
在街頭來往的人流中，他注視著少女，問道：「你這樣的孩子，為什麼會有這種——殺人者的眼神？」
少女驚駭地睜大了眼。接著便逃避似的將臉轉向了另一邊——遠離他的另一邊。
「你在說什麼呢！」
她的聲音帶著幾分狼狽：「我有什麼必要殺人？」
「所以我也感到奇怪。」
織田作之助聲音平靜：「你並不想那麼做吧。」
詢問的語氣如此穩健，少女忍不住略略回轉過臉，瞥了他一眼，皺著眉：「你為什麼要問我這些？」
為什麼？
他其實也並不明白。
因為她冒著巨大的風險也要救與自己無關的人？因為她和他收養的孩子們一樣曾是孤兒？
還是因為他明白殺人對靈魂的傷害，不想要看見這個女孩眼裡染上那種顏色，所以才執著地想要知道原因？
他還記得前天頭一次見到她的那時候。即使在無禮地打量著別人，也無法讓人升起一絲一毫的反感。那眼神就像是森林裡對人類好奇的小精靈。
他的沉默像是給了少女什麼足夠反擊的把柄。
她盯著他，問道：「那你先告訴我，你為什麼不殺人了？」
「因為我想要成為小說家。」
織田作之助回答道。
至今為止只對著紀德說出過、連太宰和安吾也未曾聽過的話，就這樣普通地告訴了才見了第二面的女孩，連他自己也感到震驚。
但既然是他想要探尋對方的隱秘之事，那麼首先說出自己的，也是理所當然吧。
「撰寫小說，即是描寫人類。奪取他人性命之人，沒有資格做那樣的事——我是這樣認為的。所以我放棄了殺人。」
他的坦誠似乎嚇到了女孩。她驚愕地望著他，眸光起伏不定。
良久，她才遲疑著、低聲說道：「紀德因誤會而找上了我。如果我被他們帶走，我的監護人一定會像你一樣，去與他們決鬥。」
「我不知道那時會發生什麼事。二十人以上訓練有素的士兵、以及強大的指揮官……我不想讓那個人有一點危險。他已經承擔得夠多了。」
「而我當時有那個條件。所以我想，由我自己來——」
這是她力圖在社長面前遮掩的事情。沒有想到此時卻輕易地對著這個人說出了口。
「但你其實並不想看到任何一個人死去。」
所以她才會救助店主和孩子們，以及他自己。
心腸這樣軟的孩子，看著一心赴死的、曾經的英雄，不知該有多難過。可她唯獨對紀德無能為力，甚至曾經為了保護家人，不得不升起親手殺死他的念頭。
在過去二十三年的人生裡，織田作之助聽說過許多殺人的理由。他見過揮舞大義的旗幟肆意屠殺的組織，也見過僅為享樂便殺人如麻的惡徒。
曾經，他自己的理由是為了錢財和復仇。但如今他或許也能夠說出另一個理由了——
短暫的沉默過後，織田作之助嘆了口氣，露出了一點帶著歉意的神情：「抱歉，可能要做違背你意願的事情了。」
而且，或許還是兩件。
他將鑰匙放回了少女的掌心。
「你要做什麼？」
少女愣了一下，便立刻抓住了他的手。
女孩的手指纖細、柔軟，僅略帶薄繭，怎麼看都不是一只能夠殺死某人的手，但她卻竟敢說出、要以連黑手黨都聞風喪膽的人為對手這樣的話。
而也是這樣的小女孩，從黑手黨的首領陰謀之中，救出了對他而言至關重要的人，甚至還想要連他一起救走。
但是，他怕是要辜負這樣的心意了。
他比她要更加了解黑手黨。雖說此代的首領喜歡以經濟學的知識來管理組織，但運營組織，說到底與商業行為還是有所不同。
若是普通的商人，在損失已經發生的當下，無視沉沒成本繼續走下去才是最好的選擇。然而黑手黨卻不會輕易放過使他們遭受損失、侵犯他們威嚴的人。最簡單的便是頒布針對那個人以及他的親友的追殺令。
首領會這樣做嗎？
只要看他不惜安排針對她的狙擊就能夠明白，森鷗外想要將他推上戰場的決心有多麼堅定。即使日後得到了異能特務科的保護，破壞了首領的計劃、背叛了黑手黨的他，或許也依舊不會被撤下追殺的名單。
他能夠躲過，可店主與孩子們不同。這就像是他們的生命中永遠存在了一顆定時|炸彈，而他們也不可能一輩子躲躲藏藏地活下去。傷害他們太過容易，甚至無需出動什麼有效的戰力，只要安排一場小小的意外事故，就能夠達到那樣的效果。
只要輕輕一推，就可以把他送回地獄之中，而他將連報仇都無法做到。巨大的成果只需要微小的代價，就算是講求合理性的首領，也不會吝惜這點付出。
而幫助了他們的少女也極可能會處於同樣的危險境地。即使有強力的保護者，也無法一直守護在她身邊。
或許她會很願意再次想辦法解決這個難題。但她不該承擔這些——這些原本都是屬於他的責任。
他所能想到的唯一的解法，就是由他自己來結束這一切。
而如果他在與Mimic的戰鬥中死去了，孩子們也已經被保護在了安全的地方。
——啊，最終還是把重擔扔給了她，作為大人還真是羞愧難當。
「你、你——」
甘茶驚得幾乎失語。半晌後，她才咬著牙，擠出一句話來：「你這個笨蛋！」
而對面的人竟然還淡淡地笑了一下：「我記得你似乎能看見未來。」
「我能活著回來嗎？」
少女死死地盯著他，雙眼幾乎要泛出淚來。
「看來情況不太好。」織田作之助搖搖頭，「他們就拜托你了——抱歉。」
「不是那樣的——」
甘茶緊緊抓著他的手，「我、我不確定——」
代表織田作之助的光河又開始劇烈地波動起來。他與紀德的勝負本就是五五之數——「可你不要去！你不是已經不殺人了嗎？難道有什麼非去不可的理由嗎？！」
「雖然不必復仇，」
織田作之助平靜地看著她，「但我也想要為了保護某人做點什麼啊。」
為了保護而殺人——真是奇妙，在他早已習慣的痛苦之外，似乎裹上了一層糖殼。
他稍稍使力便輕易掙開了少女的手，朝她微笑了一下，轉身離開了。
但在去到紀德那裡以前，還有一件事要做。
——他有可能再也回不來了。那麼，那些話，就必須要告訴太宰才行。
*
那之後下起了雨，澆落了陽光下閃閃發光的微塵。
男裝的少女失魂落魄地走在海邊的公路上。
說是走，不如說是沿著平直的長路，機械地挪動雙腿罷了。實際上她疲憊得連一根手指也不想動。
可是想回家。想縮進被窩裡，被社長摸摸頭，想和亂步說話。
「我都做了什麼啊……」
她自以為是地把自己擺在保護者的地位上，以為做出了對大家都最好的安排。社長用不著向黑手黨的首領妥協，織田作之助和他的家人也能夠安然無恙。
可她這不是，什麼都沒有做好嗎？
究竟是看著心懷死志的人自我毀滅更冷漠，還是放任心存希望的人走向死亡更加殘忍，她已經無法比較了，反正都是她所做之事。
她自嘲地笑了笑，泄氣地趴在了欄杆上。
帶著鏽跡的水珠立刻浸透了白色襯衫的衣袖，潮濕冰涼的感覺從手臂的肌膚一直蔓延到心頭。
灰藍色的大海一望無際。
第16章
亂步窩在廊下的藤椅裡，放空地想著心事。
社長昨夜便是坐在這裡，與特務科通的電話。回廊的前方有一條蜿蜒的石板路，路旁一樹月季枝葉舒展，煙霧般朦朧的淡紫色花朵在雨中愈發顯得飄渺。
這是甘茶來到這個家以後，他們三人一同栽下的花。就連亂步大人也揮舞著鐵鍬挖了好久的土，累得此後三天都不想挪動一步。
當時，花草市場的店主向他們推薦的，其實是柔美的紫藤，但社長最終挑選了名叫風鈴花的這一種月季，不僅因為這與少女發色相近的花朵，還因為它能夠從春天開到秋天的漫長花期。
那是不善言辭的男人並未說出口的祝福。
細雨紛紛。花瓣上雨珠滑落，猶如點點淚光。
亂步還能清楚地記得六年以前頭一回見到她時的情景。
那時他跟在社長後面，一同闖進了那座林間的宅邸。心懷叵測之人在樓下游蕩，而小小的女童無助地躲在二樓浴室的浴簾後面，握著鏡子的碎片，眼眶發紅，渾身顫抖。
看到她的第一眼亂步就知道了，她和他一樣，是被這無理的世界過早地從父母的愛裡奪走的孩子。
而在那以後，是社長，在這個令人費解的世界裡為他們撐起了庇護所。
因此，他能夠理解她的想法，理解她幾乎可稱作是執拗的貪心。
於是他想，放手讓她去做也好。至少能給自以為掌控全局的家伙沉重一擊，讓他失去談判的籌碼。
——雖然她的計劃裡，還存在著一個不大不小的漏洞。
在她看來，為了盡快落實異能開業許可證，在失去了織田作之助的當下，森鷗外將不得不派遣中原中也出戰。
本來也該是那樣。但如今Mimic已經鎖定了織田為目標，不會再有無目的無意義的破壞。許可證一事也已心照不宣，因此對於森鷗外而言，他們已非燃眉之急。
而那個禿頭長官，是能為了所謂大局，無視個人性命的人。是用數字來衡量人命與得失，坐視個人的犧牲；是面對列車難題時，會為了無視規則跑到鐵路上玩耍的五個人，毫不猶豫地碾過在廢棄鐵道上休息的那個無辜工人的那種人。
在Mimic解決以前，想要向特務科尋求幫助，是注定要失望的。
只要森鷗外扣下有效戰力不放一日，織田作之助就一日無法得到官方渠道的保護。
森鷗外或許會為了事情尚未落定而心焦，但最焦慮的人，可能是為了Mimic的作亂受到上峰施壓的種田，可能是為織田作之助的安危擔心的甘茶，但絕不會是他。
可是，計劃有疏漏也沒有關系，亂步大人會幫她的。
亂步安靜地注視著閃爍綢緞般柔軟光澤的花瓣，嘴角抿出一點稚氣的弧度。
名偵探會保護這世上所有愚蠢的孩童，首先當然要呵護庭院裡這一樹小小的花。
連挖土這種事情他都做了，還會在意些什麼別的事嗎？
他慢慢地從藤椅上站了起來。
然而此刻，身後的紙門卻被人拉開了。
銀發的男人站在那裡，皺著眉問道：「亂步，你知道甘茶究竟去做什麼了嗎？」
亂步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那個的話，名偵探當然知道！」
*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一柄淡青色的和傘撐在了她的頭頂。耳畔傳來熟悉的、溫和的聲音。
甘茶驚異地睜大了眼。
她忽地轉過頭，社長就在她的身旁，而不遠處站著微笑著的亂步和晶子。
灰藍的海浪一波波拍打著沙灘。
某種酸澀的感覺慢慢爬上心頭。少女扁扁嘴，想要撲到銀發男人的懷裡。但感受到衣袖的布料濕漉漉地貼著皮膚，便遺憾地吸了吸鼻子，只是伸手抓住了男人和服的袖口。
福澤用空著的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頭。
「哪有啊……」
感受著頭頂溫暖的熱度，少女的聲音漸漸低落：「那個人，還是去找Mimic了。」
「就是要那樣才對。」
走到近旁的亂步打量了她兩眼，給出了令人意外的回答。
對上她不解而難過的神情，亂步哼了一聲，道：「如果那家伙無動於衷地坐視別人為他付出，那麼偵探社——絕對、絕對不會接受他！」
甘茶愣住了。
「我說過的吧？」
對於她的反應，亂步十分滿意：「名偵探大人會給他一個入社測試的機會——」
「那？」
少女臉上的表情慢慢地亮了起來。
「他通過了！」翠綠的雙眼裡閃著愉快的光，亂步高聲宣布道。
織田作之助的實力自然毋庸置疑，九年以前他們就知道了這一點。要考驗的是他靈魂的顏色，而這如今也得到了證明。
——為了理想他可以徹底推翻過往的生活，但為了保護他人，他也能毅然放棄理想，不惜己身。
偵探社的入社測試——他通過了！
而偵探社自然會保護每一名成員。
與謝野晶子笑眯眯地說道：「亂步先生已經都安排好了——田山在監控裡看到Mimic的士兵去了那家西餐館。國木田和他，現在已經在那裡找到了那些人留下的、基地的地址。」
「現在，偵探社最重要的事務，就是去將新人平安帶回。」
福澤說，「而此後黑手黨對他的追殺令——很快也能夠解決。」
在出發以前，他已向森鷗外傳達了會面的意願。
甘茶深吸一口氣。
「……真是的。」
少女的臉上露出一個似安心、又似苦惱的表情。最終，她小聲嘟囔道：「還是變成這樣了啊……」
雨聲漸歇。幾束陽光破開雲層，遙遠的海面上閃爍起波動的粼光。
少女起初還有些蒼白的臉頰上，如今也漸漸浮上了暈紅的顏色。
福澤在近處低頭看著她。
亂步已將一切都告訴了他。那近乎愚妄的勇氣和心意——她並不是不相信旁人。她只是想要自己來保護所有人，保護包括福澤在內的所有人。
福澤想，他怎麼淨是碰到些笨蛋一樣的孩子啊。無論是當時的亂步、還是幾乎自暴自棄的與謝野，以及面前的女孩——
總之，可能是他教育的某處失當。所以要對她施行合適的懲罰，讓她明白大人的可怕之處。
「甘茶。」
福澤問她：「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該告訴我？」
「……嗯？」
少女回想起什麼，身體一僵。
「你承諾過的——『不會把自己暴露在危險之中』。」
福澤緩緩道：「獨自一人和黑市的綁架專家見面？」
「是、是在安全的地方！公共場所！」
少女像是一只被捏住了後頸皮的小貓，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交接的時候，我也很小心的！」
她從睫毛底下，偷偷地抬眼打量福澤看不出表情的面容。
「哈，那個才不是重點！」
亂步幸災樂禍地跳了出來，大聲道：「社長，我知道她都做了什麼！」
與謝野在旁邊噗噗地笑：「亂步先生，你有點壞心哦。」
亂步有些得意。他略微睜開眼，掃視了一下少女身上的衣物——那實在是太明顯了，根本用不著眼鏡，甚至連一秒的思考都不需要。
「那棟房子爆炸的時候，她明知道附近有黑手黨的人在監視，但還是跑出去了！你問問這些保鏢先生！」
薙切家黑衣的保鏢被福澤並未有意、但依舊略顯嚴厲的眼神鎖定，額頭冒汗，後退了一步，只好無視甘茶懇求的神情，迅速地點了點頭，便移開了視線。
「偵探社所在的那條街上，有一家面向兒童開放的繪畫教室。」
得到了答案的福澤回身看向表情忐忑的少女。
「你就去代替一周靜物畫的石膏像吧。每天兩小時。」
甘茶如遭雷擊。
在學校都呆不住、最討厭無聊事情的她，竟然要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讓超難搞定的小孩子們對著她畫兩個小時？
而、而且還不知道，他們會把她畫成什麼樣 ！她會被亂步笑死的！
這是酷刑！
她用哀怨的眼神望著福澤。
福澤無奈地嘆了口氣。
「——結束的時候，我會去接你。」所以安分一些，好好接受懲罰。
得到了這種承諾的少女，內心悲喜交加。
——打一棒子給顆甜棗什麼的，社長太過分啦！
*
偵探社的眾人在那座長滿了櫟樹的山下攔住了孤身一人赴約的紅發男人。
全副武裝、做好了准備的織田作之助，驚訝地看著面前的一行人。
他較為熟悉的少女，看著他離開時那種悲傷的神情已經完全消失了，如今正背著手，和綠眼睛的青年、以及黑發的女子站在一起，望著他這邊，露出可愛的笑容。
戴著眼鏡、略顯嚴肅的金發男子拿著記事本，身側站著一名披著棉被、有些消瘦的頹廢男人，但在他朝著他們的方向看去的時候，二人也對他回以同伴一般的溫暖微笑。
而一行人所拱衛的中央，銀發武士依然像他記憶之中那般可靠。
「織田作之助。」
福澤聲音沉穩：「你接受了甘茶的邀請，又通過了入社測試。現在你已是武裝偵探社的一員了。」
「作為成員，組織理當為你提供保護和幫助。Mimic一事，偵探社會與黑手黨交涉。」
「不需要再向前了。」
織田作之助聽從了新加入的組織首領的命令。
而將人帶走以後，福澤很快就離開了。他與森鷗外的會面時間即將到來。
不明就裡的織田作之助有些擔心地望著福澤離去的背影。
「沒問題的。」
亂步抬手想要拍他的肩膀，但因為身高問題，只能拍了拍他的背，因此不太高興地撅了撅嘴——但還是解釋道：「港口黑手黨的首領已經失去了與偵探社談判的籌碼。」
他瞥了眼正和與謝野親親密密地碰著頭說話的甘茶：「孩子們已經被甘茶帶走了。他沒法要挾你，而這時候，你已經是偵探社的成員了。」
「如果仍然要逼你出手的話——異能開業許可證，偵探社也不介意再多一張。」
亂步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而事實也正是如此。
夕陽的余暉透過玻璃花窗，在洋館積了灰塵的地面上拖出一道道絢麗的彩光。
踩著某道光線，森對著福澤，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舍不得讓織田出手，卻能夠看著中也君去做這種殺人的勾當嗎？太無情了，福澤殿下。我家的年輕人可是很欣賞你們呢。」
他的模樣，似是十分惋惜。
福澤不為所動。
「那名少年，和織田作之助心中在意的東西不同。」
他冷冷道：「不用裝出那一副為他嘆息的樣子，森醫生。我才要為他的忠心可惜——既然你說出這樣的話，恐怕幾年以內，你都不會讓他有和偵探社碰面的機會了。」
「哈哈。果然，最了解你的人，永遠是你的對手。」
森帶著點快意、又有些被說中了心思的不悅，如此道。
「那麼，你們打算用什麼來交換呢？交換中也的出手、以及黑手黨對於織田背叛的放任？」
「你想要什麼？」
抱著姑且一聽的心思，福澤問道。
「給我與謝野——你一定以為我會那麼說吧？不，我現在要的東西不同了。」
森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他直視著福澤，幾乎像是挑釁一般，道：「我要那個女孩——你的養女。」
福澤的身上爆發出可怖的殺氣。
「哎呀呀，真可怕——別那麼心急嘛，福澤殿下。」
森鷗外滿含深意地微笑著：「你的小姑娘這回可是大活躍呢。這樣任性可不行啊。既然你舍不得管教，那麼不如交給我來。」
「偵探社有江戶川亂步，缺她一個尚未長成的智囊，也不算什麼吧？」
「把她給我，你們就能沒有後顧之憂地、得到一名強大的戰鬥人員——恰好是你們缺少的東西呢。」
他紫紅的眼中閃爍著某些福澤看不懂、也並不想要理解的東西：「畢竟社長之尊，也不像從前一樣，適合做些東奔西跑的體力活，不是嗎？」
「而且我家的愛麗絲也很喜歡她呢——怎麼樣，福澤殿下？」
銀光一閃。
福澤的回應是出鞘的長刀。
誰也不知他們後來究竟還說了些什麼。但福澤回家的時候，身上難得地帶了傷。而中也是在醫療部的床前、太宰從驚詫逐漸變得幽深的視線下，接受的來自首領的出戰命令。
經此一役，港口黑手黨擁有了異能開業許可證，正式成為了合法組織。
橫濱的地下世界得到了更甚往日的寧靜。再也沒有任何組織或者個人，膽敢冒犯黑夜主宰的威嚴。
而那一天的夜晚，織田作之助陪著甘茶，來到了作為戰場的洋房內。
古舊的西洋式建築傾頹大半，廢墟之中散落著磚石瓦礫和殘肢斷臂。他們走進了有著血一般猩紅色的天鵝絨窗簾的舞廳中，倒塌的櫟木門旁，銀灰色軍裝的男人躺在那裡，無聲無息。
他是被控制住重力以後，被中也返回的子彈擊中了胸口。
他還未來得及犯下最惡劣的罪行，如今以軍人的身份死於戰場，或許也能算是得償所願。
他們請人來收斂了屍體，而臨走前，甘茶留下了一束香根鳶尾，帶走了紀德身邊的一把灰色幽靈。
後來的一周內，偵探社突然激增了一些有關暗中入境的走私船的委托。說著「這是你們的事！」，亂步盡數丟給了甘茶，並點名織田作之助跟隨保護。
甘茶也隱約察覺到，這些都與港口黑手黨有關。她倒也沒有什麼怨言，可每天要去給鬧哄哄的小屁孩當兩小時的石膏像，剩余的自由時間還得在橫濱各處奔走，真是忙得焦頭爛額，她連貓爪都想借來用了。
但身邊的紅發男人好像有種奇異的魔力，就連站在路邊等她都能吸引來老頭老太拉著他閑聊。第五次把人從絮叨的老奶奶身邊拽走，甘茶怒火中燒，感覺自己仿佛變成了死線之前的國木田獨步。
「我們已經遲了十五分鐘了！」
面對她的怒火，紅發男人非常穩健地回答：「啊，那就沒辦法了。」
甘茶：「……」
織田作之助在偵探社適應良好，和大家也很快就熟悉起來了。
孩子們也接了回來。薙切家雖然有些沉悶和嚴肅，但是據說有個白色的姐姐和他們打成一片，每天像個孩子王一樣帶著他們玩耍，所以心情並不算太差。
當然，他們也很為收養人擔心，但這群五年以後就能去打劫銀行的小強盜們表達的方式，是在見到織田作之助的第一眼時，聯合起來對他發動攻擊。
那當然依舊不會成功。
最大的男孩幸介，似乎因此放棄了成為黑手黨的夢想，反而因為在薙切家的所見所聞，對料理燃起了巨大的興趣。甘茶測試過他的天分以後，宣布等他到了上初中的年紀，就想辦法送他進入遠月學園進行系統學習。
雖然她自己對遠月和薙切家的麻煩事沒什麼興趣，但若是以職業料理人為目標，遠月確實是個不錯的去處。
織田作之助感到十分欣慰。
而至於那已經重新寄宿在了心頭的殺意，紅發男人本以為需要時間衝淡——那也沒有關系，反正他原先的打算也是等孩子們獨立以後，再考慮寫小說的事情。
但少女提出了解決方案。
「其實我覺得，一定要說的話，為了保護的殺戮和其他是不同的。不過你大概不能認可吧，因為那都是剝奪了生命。所以我也有另外的提議。」她如此道。
織田作之助向她投去疑惑的目光。
甘茶擺出了鄭重其事請某人出場的姿勢，甚至自己配上了當當當的音效。
門打開了。黑發的女醫生扛著電鋸閃亮登場，朝織田作之助露出動人的笑顏。
「死亡可以抹去一切，也就是說是一切新事物的開端。」
甘茶解釋道：「新生命就是純白的，一切都能夠重來。如果真的這樣介意，不如讓晶子幫幫你的忙？」
織田作之助：……這倒不必。
總之，孩子們和店主大叔活著，他也還活著。不管什麼時候開始動筆，寫小說的夢想仍然可以繼續，一切都還有希望。真是可喜可賀、童話般的結局。
——才怪。
童話的主角不會欠下巨債。
是的，織田作之助欠了少女一筆很大、很大的錢。那是她購買情報、以及請動三波最優秀的綁架專家的錢。
可是甘茶依然非常有錢，所以她本人其實並不在意。但她很樂意偶爾借此欺負一下增加她工作時長的不懂拒絕的家伙。
「你欠我的，一輩子都還不清了！」少女得意洋洋地這樣說道。
織田作之助有點困惑。於是他問道：「偵探社的工資，很低嗎？」
甘茶：「………………………………」
「啊！！你這個人！！！」
少女氣得吱哇亂叫。
織田作之助啊了一聲。
他說：「工資的話，給我留下吃咖喱的錢就好了。」
那家西餐館是不可能回去了。店主大叔正打算找地方重新開店，如今還正在准備階段。
因此他一周三次的咖喱沒有了著落，現在需要尋找新的餐館，為此感到非常苦惱。
「——干什麼不要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讓社長看到還以為我在欺負新人呢！！」
甘茶雙手環胸，特意站在那裡，俯視著坐在沙發上的紅發男人，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
國木田：難道不是嗎？
「啊——算了！咖喱是吧？」
但是因為對方平靜無波的表情，甘茶很快就破功了。可她也不是沒有對付他的辦法。
「會給你提供無限量的，你這個人可真好打發。但是——」
為了交換那個你要聽我的話！不許在路上和老頭老太嘮嗑啦！給我麻利點拒絕掉啊！
她還沒能來得及說出後半截話。
「那咖喱的錢你也可以拿走。」
織田作之助點點頭。雖然神情依舊如常，但語氣十分誠懇。
「…………我要你的工資干嘛啦！！」
好生氣。
……可是，是自己要救的人，除了認命還能怎麼辦啦？
旁觀了全程的亂步：嘛，早就知道會是這樣，但還是——噗。
他努力撐起自己笑到發軟的身體，豎起手指提出了一個建議。
「還錢的話就太麻煩了。」他說，「不如，織田，你教她點有用的東西如何？」
「你是說——？」
亂步笑眯了眼，比出了一個開槍的姿勢。
「砰——！」
第17章
「砰——！」
彈殼落地。爆鳴聲回響在無窗的灰白色訓練室內，震得人耳鼓隱隱作痛。
槍口迸射出火光。兩顆子彈旋轉著，同時從黑色與銀白的槍管中飛了出來，氣勢洶洶地奔向了既定的目標。
嬌小的少女面色沉凝，往右邊跳了一步，躲開了經天花板彈射而來的跳彈。
而對於她所發出的、在牆角改變了兩次軌道、爾後自身後襲來的子彈，高大的紅發男人只是微微地偏移了一下身體，便輕松地避開了。
最後的一個彈匣也打空了，相對而立的兩人都不再動作。
落空的兩枚子彈在地面上彈跳了幾下，發出清脆的鈴音。然後咕嚕嚕地滾動起來，停在了室內第三人的腳邊。
「喔∼真是精彩！」
在門邊觀戰的黑發青年臉上帶著興致勃勃的笑容，一邊捧場地鼓著掌，一邊迎上前去：「想不到呢，甘茶醬竟然也這麼厲害。」
甘茶正用毛巾擦著額頭上沁出的汗珠，聞言動作微微一頓。好像是從昨天開始，太宰先生對她的稱呼就奇異地改變了。
而他眼中偶爾會露出的、仙人般冷徹的光芒，在偵探社裡，似乎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太宰先生是她難以看透的人。但憑著敏銳的感知力她也察覺到了，在他身上似乎微妙地消失了一點什麼沉默而混沌的東西。
要說那是什麼，她完全看不明白。但原因倒是很清楚。
——看來，他們確實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啊。
兩年前栽下的樹似乎結出了新的果實，她作為付出了些許辛勞的其中一人，也不禁要為此而微笑了。
「就別哄我開心啦，太宰先生。」
少女稍微有點泄氣地說：「織田先生一共也就移動了三步吧，這也能算得上精彩嗎？」
——這麼說的話，可是很對不住你的閱歷哦。
「我說的可是真心話。」太宰聳聳肩。
光是看織田作正兒八經地教導別人就夠有趣的了，而他原本沒抱太大希望的少女的表現，竟然也出彩得令人驚嘆。
他一眼就能看出，少女明顯是鮮少鍛煉的體質，無論是力量還是耐力都是相當普通的、這個年齡女孩的水准。以他黑手黨中下游的體術水平，再加上男女差異，要想制服她，大概也就需要個兩秒鐘吧。
然而，拿起槍以後，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這兩人的訓練，看起來就像是不停地在對對方進行人體描邊。
——雖然說織田作確實也是對著她的周身開槍啦，但少女幾乎總能在子彈到達預定落點之前，就以奇妙的方式避開，甚至還能嘗試著對織田作發起角度刁鑽的攻擊。
真是太有趣了。
根據他至今為止對少女異能力的了解，像這樣環境簡單、僅以普通的水泥澆築的地面，子彈無法造成巨大的破壞，她是無法靠異能顯示的建築受損程度來推測彈道的。
因此，能做的只有觀察織田作的槍口，根據槍管被火焰灼燒的時間和織田作的動作，來判斷子彈會朝哪一個方向射出，接著短時間內在腦內計算飛行軌跡，並及時作出躲避的動作。
他可是非常真誠地在誇獎她呢。
「能讓織田作移動三步還不夠嗎？」
太宰用略顯誇張的驚訝表情反問了一句，接著說道：「換做別人，可能連讓他皺一下眉毛都不行哦。」
「就算你這麼說啦……」那對著她織田也沒有皺眉呀？
不過，原本亂步就是判斷她大概會離開偵探社的保護一段時間，所以才希望她可以增加一些自保的本事。就學習目的而言，目前的程度其實也盡夠了。
也是因為這樣，無論是社長還是織田先生，都沒有對她的體能作出什麼要求。
能躲開攻擊、能抽空回擊一二，然後找機會溜走，這就是他們對她最大的期望了。
——也是她能做到的極限了。鍛煉體能實在太過痛苦，就放過她吧。她只不過是個柔弱的偵探罷了。
甘茶搖搖頭，束起的長發在腦後俏皮地一擺。她不再談論此事，拿起玻璃杯喝了口水，然後想起了什麼，笑著看向了太宰：「我聽說了一件事，太宰先生。」
「？」
鳶色的漂亮眼睛裡滿是無辜和純善，黑發的青年朝她投去疑問的眼神。
不知為何，甘茶忽然就開心了起來。她笑道：「聽說你昨天傍晚請晶子走了一趟……」
「——救了兩個人呢。」
「誒？連這個都知道啦。」
太宰眨眨眼：「是與謝野小姐告訴你的吧？」
甘茶點了點頭。
「是呢。那兩人——是真正的蒼之使徒、以及國木田先生照顧的黑客少年吧？聽說那位女士已經移交給司法機關，而那名少年似乎打算以考取警校為目標重新入學。」
她發自內心地稱贊道：「這樣的結局，對各方來說都是皆大歡喜呢。多虧太宰先生的努力，否則真是不敢想像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
「哎，那個就……」
太宰的視線飄忽了一瞬。但很快，青年俊美的臉上重又浮現出了孩童般活潑的笑容。
「確實我是十分努力呢∼為了這個，我可是掏空了錢包，為與謝野小姐訂購了最新款的電鋸。國木田要好好感謝我才是。」
「就救人而言是那樣沒錯，但是禮物的話可就未必了。」
甘茶有些意外地挑挑眉，眼中頑皮的光芒跳躍了兩下，但最終還是順了他的意，從善如流地轉移了話題。
「更何況，你掏空的是國木田先生的錢包吧。聽說昨晚在宿舍他可是相當震驚。」
「嗯，我也聽見了，那真是非常動聽的慘叫∼」
太宰表情純良地評價了一句，接著便若無其事地嘟起嘴，抱怨道：
「哎，討了與謝野小姐的歡心是很好，可是我今天走進辦公室的時候，大家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他可愛又無辜地看著紅發男人：「話說織田作，你為什麼也那樣看我？」
甘茶勾起唇角，露出了幾分看戲的表情。
「……」
織田作之助略感頭疼地看著兩人。最終他放棄地嘆了口氣，轉向甘茶，平穩道：「你的最後一槍打偏了。」
「按照你原本的計算，經過兩次彈射以後，子彈瞄准的應該是我的右腳——你想讓我移動位置，沒錯吧？但是落點偏到了腰間。」
紅發男人表情平靜：「你退步了，甘茶。」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在學校住了一學期，手生了。」
少女無奈地鼓起了臉頰，垂眸愛惜地摸了摸被稱作「銀色舞者」的小巧手|槍。
「既沒有場地，也沒有對手。我總不能拿著它，跑去樹林裡打鳥吧？會嚇到人的。」
「不行呢。」
太宰也贊同道：「而且對於小鳥來說完全是無妄之災。」
織田作之助想了想，認為有道理，於是點點頭同意了兩人的說辭：「那這段時間就多加練習吧。」
他關切道：「在學校過得如何？」
「料理教學有點意思，舍友都很不錯，城一郎老師的兒子幸平君也在呢。但是啊——」
少女懶洋洋地拖長了尾音，身體向後倒在椅背上：「基礎課程還是那麼無聊，尤其是國文課！」
「國中的時候學紫式部，高中了還在學紫式部，文學史真是貧瘠得讓人想哭，課本上的那些話我都聽膩了。」
她不滿地蹙著眉，催促道：「織田先生，你快點出版小說，填補一下這個令人絕望的無聊文壇吧。」
「即使那樣，大概也沒法進入你的國文課本。」織田作之助說。
「那種事要寫了才知道吧？真是的，你到底動筆了沒有？」
「在寫了。」紅發男人一邊擦著槍，一邊回答道。
「總覺得你在敷衍。」
少女用細細的手指敲了敲水杯。修剪平整的指甲與玻璃相擊，發出了叮叮當當的脆響：「聽說只要作家這麼說，就是一個字也沒動的意思。」
「這樣可不行啊，織田作。」
太宰立即與她站在了同一戰線：「確實這話聽起來就非常不可信。」
他躍躍欲試道：「不如今天就讓我去你家，看看你寫到哪裡了吧？」
織田作之助將擦好的槍裝進槍套，沒有一點猶豫，十分坦然地答應了：「行。」
看來確實是有在寫呢。
太宰略微側過了頭。垂落的黑發擋住了他面上的神情——那是幾乎像是感慨、但又極為真切的笑容。
少女也感到十分滿意。她抿著唇，頰邊浮現出一個淺笑，然後道：「那就好。」
看來，就算之後她不在橫濱，催稿的工作也有人接手了。
「話說，暑假過後我有一個料理比賽。」
她看向了紅發男人：「主題恰好是咖喱料理。我已經有了好幾個備選方案，就等著你回來試吃呢。」
這種事織田作之助當然樂意之至、當仁不讓。
太宰開心地舉起了手：「我也要加入！」
甘茶略微有些遲疑。
並不是因為麻煩。畢竟是試菜，本來也不可能每種都吃完一整份，多一個人也不會增加工作量。只是織田作之助習慣的、普通人吃一口就要噴火的辣度——太宰先生真的可以嗎？
但她最終還是點了頭。
「行呀。」她說，「太宰先生也一起來吧。如果口味上沒法接受的話千萬不要勉強，我會調整配方的。」
「什麼時候？」織田作之助問道。
「不如就現在？」
甘茶想了想：「反正——今天好像也沒有什麼委托。」
織田作之助以比平時稍快的速度站了起來：「那就走吧。」
第18章
三人驅車離開訓練場，很快便回到了偵探社所在的元町商店街。
咖喱料理的大部分原材料，尤其是必不可少而又十分難得的新鮮咖喱葉等各色香料，甘茶都已經自行備齊了。但廚房裡還缺一點時鮮蔬菜，他們准備順路帶回去。
少女微微地揚著頭，眼裡閃著快樂的光，腳步輕盈地走在繁華的商業街上，像一個小小的女王。路兩邊的店鋪裡，不停地有人從櫃台後探出身來，態度熟稔而熱情地地向她打著招呼。
太宰和織田悠閑地跟在後面，替她拿著采買好的原料。
三人大包小包地回到了三樓的料理研究室。放下東西以後，少女隨意地說了聲自便，就鑽進儲藏室找東西去了。
織田作之助則熟門熟路地從櫃子裡取出意式摩卡壺和電動磨豆機，又從一旁的架子上找到了一袋包裝嶄新的咖啡豆，然後占據了一個流理台，煮起了咖啡。
他撕開包裝袋，將大約五人分量的咖啡豆倒進機器裡，見倚在操作台邊的太宰一直用眼神追隨著他的動作，便揚了揚手上紅綠二色的復古咖啡壺：
「樓下旋渦咖啡廳老板手藝很不錯，平時想喝咖啡的話，走兩步就能買到。」織田解釋道，「所以她這邊只有摩卡壺。將就一下吧，太宰。」
「啊……不是在意那種事啦……」
太宰嘟囔了一句。
不過，太過一目了然的東西，倒也沒有什麼提問的必要。
太宰笑了笑，伸手撥弄了一下磨豆機的出粉開關，棕褐色的粉末沿著管道撲簌簌地滑入杯中，室內一時間充滿了帶著焦糖、巧克力與堅果風味的咖啡醇香。
不多時，甘茶也拿好了需要的香料，抱著一個白色的隔溫箱出來了。
太宰和織田兩人已經坐在了待客的小桌邊上，喝著咖啡聊起了紅發男人前幾天陪同亂步在九州查案的事情。
——或者不如說是游記更加恰當。
太宰「嗚」了一聲，露出了羨慕的表情。
甘茶接過織田作之助遞來的、按照她的喜好加好了雙倍牛奶的咖啡，道了聲謝，便開始了工作。
她需要同時完成四道足以登上比賽舞台的料理，其步驟之繁雜行外人難以想像。
一條條信息在她的腦海中迅速飛過。
雞腿肉需要加入姜片、蒜瓣、迷迭香、黑胡椒、檸檬皮與少量酸奶，放入冰箱腌漬；
切成火柴條狀的圓茄已經蒸至半熟，在熟透以前的時間裡可以將牛蒡切成薄片，然後一起混合油封雞樅菌，包錫紙放入蒸汽對流烤箱，低溫烤制十分鐘；
現在應該在鰹魚高湯裡加入略帶苦味的獅頭辣椒，浸泡五分鐘獲取風味以後撈起棄置，再加入淡路島洋蔥；
接著該去照顧鍋裡的煎鮭魚。用勺子舀起混合著醬汁的橄欖油，以生煎的方式將油汁澆在魚皮之上；
再過三分鐘，用薩摩地雞熬制的湯料就要好了，需要分批次加入經由雞油炒制、煸出香氣的青花椒、芫荽籽和小豆蔻，咖喱葉略微撕碎以加速風味釋放，最後投入姜黃粉……
若此刻有人能夠窺探她的大腦，大概會因受到過量的信息衝擊而暫時失去意識。然而同時處理海量的信息，這是甘茶最擅長的事。
她甚至可以一邊與二人說話，一邊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手下的工作。即使承擔著如此巨大的工作量，依舊如同閑庭信步一般，不疾不徐，姿態悠然。
一小時後，四道料理完成了裝盤，在操作台上一字排開。
「意料之外地……」
太宰沉吟道：「非常普通呢。」
四個大小一致的白色瓷盤中，深淺不同的棕褐色醬汁覆蓋著米飯與看不出原狀的肉，以及各色蔬菜。
既沒有夢幻一般的光暈和特效，也沒有如同走進童話王國般、豐富而和諧的色彩搭配。雖然也不能說是難看，但就是……
太普通了。
「這是要參加比賽的料理吧？」他疑惑道，「就外形而言，就連上次被甘茶醬叫做家常料理的豚骨拉面，都更加出色呢。」
少女聞言露出了略顯神秘的微笑，並不作答。
看見她的表情，太宰的眼裡像是忽然亮起了小燈泡一樣，立即便透出了躍躍欲試的神采。
甘茶拿出小碗，將大約三口分量的米飯、以及醬汁與配菜，從第一份咖喱裡撥出分裝好，遞給了兩人。
「加入了白味噌和醋調制的會津燴湯豬肉糜咖喱，辣度最輕的一份。」她簡單地介紹道，「嘗嘗看吧。」
聽見辣度最輕這四個字，織田作之助倒還沒什麼反應，太宰已經快快樂樂地接過了小碗，迫不及待地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唔——！」
他仿佛一瞬間來到了海邊。火紅色的海浪兜頭澆下，將他整個人都淋得濕漉漉的，每一寸皮膚都因此染上了辣之海浪的顏色。
但不知何處吹來的、帶著清新甜香的風，輕柔地帶走了身上潮濕的水汽。而滑過指尖的白色細沙又是那樣的溫暖而清爽，似乎只要有這樣的溫和作為依靠，便不會再對眼前波濤洶湧的紅色海洋產生任何的恐懼。
「很鮮。」
織田作之助細細品味了一番，然後評價道：「白味噌和蔬菜湯中和了紅椒的辣味，雖然辣，但是還額外有種清淡鮮香的感覺。」
「嗯，風干的蔬菜用來熬制清湯，比新鮮蔬菜更能釋放其中的鮮香。白味噌也能增加一些溫和的風味。」
甘茶一邊解釋著，俯身從冰箱裡取出一瓶冰鎮的豆奶，倒了一杯，放在眼淚汪汪地捂著嘴的太宰面前，擔憂道：「太宰先生，這樣真的沒關系嗎？不需要勉強自己也可以的，後面的料理，會更辣呢。」
豆奶能夠阻斷不溶於水的辣椒素與受體的結合，冰鎮過後尤有奇效。
太宰一口氣喝光了杯中的飲料，感到自己立刻原地復活，於是便抱住了豆奶冰涼的玻璃瓶，以氣吞山河的氣勢揮了揮手：「沒有問題！」
「這樣的美味，不能嘗試豈不是太遺憾了嗎！」他興致盎然地說道。
「嗯……」
甘茶偷眼看著織田作之助。見他也不阻止，而太宰期待的眼神又是那麼閃亮，於是便也隨他們去了。
「然後是第二份的雞肉咖喱，醬汁的湯底是薩摩地雞熬制的雞湯，請用。」
南國熱辣的陽光從天空正中央毫無遮掩地傾瀉而下。如同置身在喧鬧的街市之中，周圍環繞著小販們不知使用何種語言的熱情叫賣之聲，鼻尖仿佛聞到了熱帶水果濃郁而誘人的香氣。
太宰低下頭，恍惚間發現，自己似乎換上了游客必備的鮮艷襯衫、以及寬松的沙灘褲——
「……對，我在熬制醬汁的時候，除了辛香料以外，還加入了大量蘋果、菠蘿之類的甜味水果，想要創造一個香辣和甜美的循環。如果不會太突兀的話就好了呢。」
少女清透的聲音像是略微有些遲疑——不，雖然他暫時說不出話來，但料理的美味完全不必懷疑，她真是多慮了。
「不會。」
平靜的男聲回答道：「雖然是第一次嘗試這種口味，但是意外地很不錯。」
第三道料理，是以鰹魚昆布高湯作為醬底的鮭魚咖喱。
魚尾在水中強勁地一甩，迸濺的水珠如同在口中炸開的豐沛肉汁。
此刻的他置身山林之間，衝向天靈蓋的辣意仿佛破開雲霧的陽光，穿透層層疊疊的枝葉，挾帶著復雜風味的余韻，直直地灑落在仰躺在溪石邊的他身上。
辣味造成的痛感過了頭，反而顯得清爽了。而他終於也能辨認出料理之中，由甘甜與辛香，以及一絲絲令人回味無窮的苦澀構築而成的、纖細復雜的層次。
「呼——」
太宰將少女貼心地為他滿上的豆奶一飲而盡，相當有滿足感地呼出了一口氣。
果然嘛，他之前只是還不習慣而已。瞧他現在這不是適應得很快嘛？說不定到下一道菜的時候，就能像織田作一樣，冷靜地和甘茶醬探討料理的優缺點了！
甘茶看著他泛紅的臉頰和帶著水光的眼睛，欲言又止。
「最後這一道呢，織田先生應該很熟悉。」
最終她轉向了剩下的一盤、顯得最為平平無奇的料理。
盤中是均勻的棕褐色，米飯、咖喱與配菜已經全部拌好了，閃著微弱的、潤澤的光。調味飯的中央是一枚雞蛋、以及其上的少許薄鹽醬油與芝麻。
「啊，這是——」
太宰立刻就認了出來，「這不是那位西餐館大叔的咖喱飯嗎？」
「對，是以那個為靈感做的。」
少女點頭肯定了他的說法，「主要食材的話呢，也是牛筋和大蒜。試試看味道如何？」
織田作之助臉上露出一個微笑：「這還真是期待。」
他問道：「這是你改良的第十二個版本了吧？」
「沒錯！這回我可是相當滿意，一定能嚇到你們。」少女自信滿滿地回答。
二人依言接過試吃的小碗。
太宰開開心心地吃下了勺子裡棕褐色的米飯。
大腦裡像是有火山噴發了。巨大的衝擊感使他頭暈目眩，周身衣物頃刻之間炸裂開來，身體輕如羽毛，被灼熱的岩漿托著，在這個赤紅色的世界裡沉沉浮浮。
但他並未因此感到任何一點不適。溫厚而濃郁的風味是這個廣袤無際世界的基底，它像是不可觸及的宇宙，又像是環繞身邊的輕風。
而天邊有星點閃爍，黯藍的背景之上浮現出了某人的面容。那是似乎在思考著什麼、但又像是什麼也沒有在想的、平靜無波的男人的臉——
回過神以後，太宰治與織田作之助面面相覷，兩人均露出奇異的表情。
「我看到你了，織田作。」
「這還真是……」
織田作之助捂住了額頭。
第19章
少女手下運刀如飛。
雖說是邀請試吃，但織田作之助已經擁有了足夠的激辣咖喱，另一位食客也必須要得到合他口味的料理才行。
甘茶手頭的材料，恰好還夠做一份馬薩拉茶奶油咖喱。
這正是她回家以前剛剛開發的料理。以上世紀五十年代的一名旁遮普廚師發明的Murgh Makhani——奶油咖喱雞為靈感，將雞肉替換成了蛤蜊和鮭魚。
在試做時，為了最大限度地發揮奶制品與海鮮相結合的香醇，她用帕瑪森干酪以及香草黃油，代替了一部分的奶油。減輕了辛香料的用量以平衡奶制品與咖喱的風味占比，又用印度有名的香料茶——馬薩拉茶代替了熬制咖喱時用的清水，以此降低奶油過度濃郁的口感。
總體而言口味以清爽溫和為主，想來能夠稍微治愈一下太宰備受摧殘的味覺，不至於對充滿辣味咖喱的世界絕望。
「說起來，那個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此刻，黑發的青年拖了一把椅子趴在流理台邊，一側的臉頰壓著橫放在台面上的冰豆奶，用含混不清的語調，對方才奇異的料理提出了疑問。
一旁獨自享用咖喱的織田作之助表情略顯沉重。
雖然很早就習慣了料理幻境的衝擊，但在其中看見自己的感覺，實在是有點一言難盡。
甘茶關掉水龍頭，將洗好的洋蔥放在案板上，看了眼幾乎就在對面的太宰。本想讓他稍微避開一些，但看見那副用臉頰滾動著豆奶瓶、非常幼稚但又莫名十分悠閑的模樣，便忍不住微笑起來。
她將洋蔥放進裝了水的碗裡，就在裡面將它切成了丁——這樣便不會有刺激性的氣味逸散出來了。
「該從哪裡開始說好呢……」她想了想。
太宰稀奇地看著她。
碗裡的水，在她將手伸入以後，就幾乎滿到了邊沿。水平面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搖晃，但竟然直到最後也沒有溢出哪怕一點。
隔著玻璃碗與蕩漾的水波，少女纖細的手指仿佛寄宿了魔法一般，瑩瑩生光。
「不如就從做法開始？」他建議道。
「雖然說經過了改良，但是外表明明和老板的咖喱一模一樣，味道卻完全不同了——簡直豪華得不可思議誒？」
「嗯，這是我的個人風格吧？」
少女回答：「我制作料理的基本理念，走的大致上是高級料理的路線。這一點應該很明顯吧？」
她比劃了一下：「就是那個，第一口的感覺。」
西餐館大叔的咖喱雖然也很美味，但那是大眾料理、或者按照遠月學園中的分類——B級美食的風格。這種料理的調味較為慢熱，一般要讓客人在第三口的時候覺得好吃，這樣即使每天光顧也不會厭倦。
但高級料理需要有強大的衝擊力，要讓客人在第一口的時候就感受到至高無上的美味——直白點說，就是必須要使客人得到與價格和期待相符的驚艷體驗。
雖然並未系統地接受職業料理人的教育，但她從懂事開始，就受到作為各大高級料理名店顧問的母親的熏陶，早早地確立了這樣的風格與路線。因此，後來城一郎老師教導她的時候，也選擇性地教給了她制作高級料理的技巧。
與此相對的是幸平君——他從城一郎老師那裡學到的，僅是一家小餐館的手藝。
這並不是區別對待，而是因為環境的差異，以及最初的動機。而實際上這二者也無法分出優劣，因為本身的需求與理念就不同。
然而，選定了高級料理路線的她，注定能夠在城一郎老師博采眾長、廣闊無邊的料理世界裡，站在比幸平君更高的位置，看見更多的事物。
幸平創真從一開始就只著眼於一家小餐館的經營。多年來他確實擁有了豐富的待客經驗，以及強大的應變能力，但這也成為了他的局限。所以城一郎老師才將他送進了遠月，希望能夠拓寬他的世界。
而她的雙眼，早在母親還在的時候，就已經與擁有「神之舌」、將來要繼承遠月的繪裡奈，看向了同一個方向——那是比許多他們的同齡人都要更遠的地方。
就算世事變幻，未來她的料理最終只會開放給身邊的這些人，但她所走的路一直未曾改變。
因此，即使是在制作家常料理的時候，她也會根據需要運用所掌握的高級料理技法，自然也會在重構這道料理的時候，投注進自己的風格。
毫不吝惜成本，選用最合適的食材，使用復雜的步驟增加風味，綜合所學的所有技巧，精心構築她所想要的料理。
大叔的咖喱做法十分簡易，將牛筋與大蒜一同煎炒，放入幾乎燉到爛的蔬菜，以及少許清湯，然後加入由紅蔥、辣椒、姜、丁香、小豆蔻、肉桂、芫荽籽和姜黃粉制作的醬汁，燉煮過後與米飯拌勻，最後摻入雞蛋和調味料。
換她來做自然不可能如此簡單。
雖然燉到軟爛的蔬菜能夠更好地與米飯混合，但這是以犧牲口感為代價的。取而代之的是意式料理中的Soffritto手法，即將數種香味蔬菜切成丁，在橄欖油中長時間進行低火加熱。
這是為了防止煎炒蔬菜時產生美拉德反應、使蔬菜焦糖化。這道料理之中，只需要保留蔬菜的清新與爽脆，不需要過分具有存在感的甜味。這樣，在與米飯混合以後，蔬菜丁依舊能夠保持獨樹一幟的清爽感，調節因具有衝擊性的辣度而感到疲憊的味覺。
而代替清湯的，則是稀有的牛尾肉熬制的、富含膠質的高湯。不僅能夠促進辛香料成分的乳化、使其更好地釋放風味分子，也有助於提升醬汁的口感。高湯本身的濃郁鮮味也能夠為料理的一體感塑造基底。
牛筋事先也使用香料進行了預處理，煎炒時所用的油，是橄欖油與馬德拉斯咖喱油的混合。
此外，她還重新調配了辛香料的配方，使用了昂貴的新鮮咖喱葉和藏紅花，額外加入了白胡椒、花椒、草果、孜然和柴桂。
雖說是以大叔的咖喱為靈感制作的料理，但改良到現在，已經完全是兩道菜了。
以牛尾肉湯的渾厚營造牢不可破的後盾，層次分明而極具破壞力的辛辣衝擊感觀，清新甘甜的蔬菜作為料理之旅中途的休息與補給。
太宰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她的考慮細致周全、面面俱到，沒有給品嘗料理的食客留下一絲一毫抵擋的空隙。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話，也就只有「天衣無縫」四個字了。
——浮現出這樣想法的一瞬間，他總覺得自己的腦子像是有哪裡壞掉了。
可是即使如此，為什麼能夠在其中看見織田作的面容，這依然十分令人費解。
談話間，少女已經完成了咖喱的制作。手腕靈巧地轉了個半圓，醬汁便均勻地澆在了米飯上，盤中立即形成了極為美麗的橙黃色月牙。
又灑下一把新鮮的羅勒葉碎，甘茶將潔白的瓷盤輕輕放在了太宰的面前。
這道料理與之前的四份咖喱完全不同。唯有它才像是會出現在高雅的餐廳中的、料理的模樣，從外形上就給人以美的感受。
而其風味也毫不遜色。如同冬日浸入溫泉之中，飲著漂浮的清酒，渾身都被懶洋洋的暖意包圍。自灰藍天空降下的細雪停駐於指尖，逐漸化為清澈的水滴，一點微涼使人不至忘記身在何處——
「嗚哇，這個也是……」
太宰感受到奇異的寧靜心緒。他回過神來，深深長出一口氣，誇贊道：「令人心曠神怡的美味呢。」
少女一邊收拾著工具，一邊對他露出一個微笑。
「可是，如果要說是高級料理的話——」
他指向自己面前的料理：「一般要做出這樣水准的外形吧？」
「要參加比賽的話，之前的四道料理，在這點上就很吃虧呢。」
「那也沒有關系，我只想端出符合自己期待的料理。」
甘茶以毫無陰霾的語調，無所謂地回答道。
雖然聽起來有些狂妄，但無論是秋選獲勝、還是成為十傑，對她來說都沒有意義。
勝負從來都不是她所關心的事，她在意的，只有一點——對於既定的主題，自己能否給出無愧於心的答案。
聽見主題是咖喱的時候，創作的目標就已經決定了——她想要做出令身邊最喜歡咖喱的人、覺得最美味的料理。
四道料理都脫胎自織田作之助最愛的大阪混合咖喱。由於內核被她完全重構，因此外形上要保持原有的簡樸——更華麗的東西她並不是拿不出來，改變料理的外形也能做到，但那樣就與原點相悖了。
「結果也很明顯不是嗎？就算加上最後這一道馬薩拉茶奶油咖喱，兩位覺得最優秀的料理，也還是那一道吧？」
甘茶笑著問道。
織田作之助稍稍猶豫過後，無奈地表示肯定：「確實是這樣。」
太宰前後晃著椅子，開心地說道：
「甚至可以看見織田作呢。」
少女點點頭。
「織田作先生的形像會出現在料理裡，是因為他是作為靈感來源的人啊。」
完全沒有意識到任何不對，她十分自然地接著說了下去：「這個的話，和一個東西有關——Specialite。」
一直使用著敬語的少女也被自己帶著跑偏了，太宰在心裡悶笑了兩聲，回應道：「沒聽說過呢。那是什麼？」
從料理中，是能夠看出料理人的心的。
碗盤裡呈現的是他們的故事。風格與創作理念代表著他的堅持，而使用的每一個技巧，都敘述著他走過的路。
而最優秀的料理人，則能夠將自己的面容與意志投影在所創作的料理之上，那便是Specialite——料理人共同的追求。
那是研發出這道菜品的料理人獨有的標志。即使其他人也使用這道菜的菜譜，不是出自那個人之手，就沒有意義。
所以，這也就是為什麼外行中少有人知道這個的原因——在餐廳裡，根本不可能吃到真正的Specialite。因為不可能由主廚一個人完成所有的烹飪步驟。
品控做得特別好的餐廳，出品的料理或許能夠讓對此敏感的人進入料理幻境。但就甘茶幾乎吃遍橫濱名店的經歷來說，這樣的餐廳實在不多，規模大的餐廳尤其如此。
料理竟然也講求精神論嗎？
太宰頗感興味地挑起了眉。
他雖然並不輕視信念的力量，但覺悟與意志能做到的程度，向來不會超出他的預料，因此也就僅是不輕視而已了。
在今天以前，或許他會認為這是無稽之談吧。然而現在已經不同了——總是出乎意料的、令人感到驚訝的東西，確實是存在著的。
——那就擺在他的面前呢。
「還是頭一回聽你說這些。」
織田作之助有點驚訝地說。
「因為我還做不到啊，Specialite什麼的。」
少女有些賭氣地說道：「料理中體現的，是作為靈感來源的你，而料理本身的風格也和你很相似不是嗎？這是我目前能做到的極限了。」
「城一郎老師之前倒是說過，成為最優秀料理人的秘訣，就是找到一個想要將料理獻給他的人。雖然大概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啦——可是我的料理，也是為身邊的大家所做的啊？」
少女蹙起了眉，有些不甘心：「難道我的心意不夠真誠嗎？為什麼非得那樣不可啊？」
太宰含笑看著少女，心底忽然一片清明。
過去的一點隱約的交集，使得少女仿佛籠罩在迷霧之中。而從初次見面開始，她便一直是沉靜而篤定、倍受信賴的可靠模樣，又幾次令他感受到了難得一見的迷茫情緒。
他的感知欺騙了自己，不知不覺地便陷入了某個誤區。
——那是其他人面對他的時候常常會有的判斷。
他們對他的判斷，他也沒法肯定是對是錯。可是面前的少女，確實還只是個小姑娘呢。
黑發青年的眼中透出些許柔和的神色。然後他站起了身，唇邊勾起一點弧度，伸手拍了拍少女的發頂：
「你還小呢。」
他笑著說道。
第20章
甘茶警覺地眯起了眼。
總覺得好像被人小瞧了，是她的錯覺嗎？
她仰起臉回望太宰，不期然對上了那雙鳶色眼眸中仿佛曇花一現般的柔軟笑意。
頭頂溫柔而克制的力道一觸即離，黑發的青年很快變回了那副悠閑的模樣，甚至吹起了很不怎麼樣的口哨。
甘茶：「……」
這當然是要反駁的，可不能任由對面的人把自己當作什麼也不懂的小朋友。不過，就算說自己明白城一郎老師說的是戀愛，也只會被對方輕飄飄地一笑而過吧。
所以只好這樣——
「明明太宰先生也沒有過戀愛經歷吧！」
少女用仿佛能夠看入靈魂的視線盯著太宰，斬釘截鐵地說道：「在這裡裝什麼經驗者呢！」
太宰略微挑起了眉，語調中帶上了幾分興味：「哦？」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在黑手黨的時候，你大概是個真正的自殺主義者；連生命都覺得沒有意義的人，應該也不會有戀愛的心思。而之前的兩年隱藏在地下洗白，很難接觸到能夠建立戀愛關系的人——
話已經到了唇邊，甘茶搖搖頭，又盡數咽了回去。
「因為，」
甘茶鼓了鼓臉頰，只是道：「太宰先生也不像是對戀愛感興趣的人啊。」
太宰注視著眼前的少女，輕笑了一聲。他未作肯否，只是巧妙地反問道：
「甘茶醬是這樣想的嗎？」
甘茶點頭。
想要發展戀情的人，怎麼也不會以殉情邀請為開頭進行搭訕吧？
「哎——所以說啊，甘茶醬完全不理解這些嘛。」
太宰聳聳肩，臉上露出了自滿又害羞的奇異表情：「而且，我對戀愛的態度暫且不提，戀愛對我可是很感興趣的哦？∼」
甘茶：「……好自信的發言啊，太宰先生。」
而一旁的織田作之助竟然還認真地表示了同意。
「太宰說得沒錯。」他以十分客觀的平板語調說道。
「唉，雖說如此，至今也沒能找到願意與我一同殉情的女性呢。」
青年像是真的很遺憾似的嘆了口氣。
——說到底這不還是沒想要認真嗎？
所以這也算是從另一個角度，佐證了她的推測吧？甘茶眨眨眼，如此想道。
黑發青年將她若有所思的模樣盡收眼底，忍不住笑了起來。
「？」
少女立即看向了他。
「沒什麼——只是忽然想到一件有趣的事。」
坦然地對上少女懷疑的目光，太宰做出了乖巧得不可思議的表情：「話說一直受到甘茶醬的照顧也讓人有點良心不安呢∼」
「別看我這樣，其實我在料理上也有些心得哦∼昨天讓織田作試了一下我獨創的硬豆腐，他可是贊不絕口呢。下次也讓甘茶醬試試看吧。」
「硬豆腐？」
聽見了料理相關的話題，甘茶立即被轉移了注意力。既然特地強調了——她好奇地問道：「有多硬？」
「是比能夠在上面釘釘子的程度還要堅硬的那種哦。」
太宰很驕傲地說：「切片以後，只要蘸一點醬油，就相當美味呢。」
「竟然有這樣的豆腐！」
甘茶是真的感到驚訝了：「而且還很好吃？那我一定要試試看！」
「嗯嗯，我還會做超——厲害的清燉雞呢。到時候一起做給甘茶醬吧∼」
「太宰，你——」
織田作之助察覺到不對，試圖阻止，但已經晚了。
甘茶已經毫無心機、十分期待地答應了下來：「好呀！」
因為高漲的情緒，少女臉上過分白皙的皮膚甚至漫上了淺淺的兩團紅暈。
紅發男人沉默地向太宰投去譴責的目光。
太宰眉眼彎彎地笑了。
正是此時，料理室的房門外傳來幾聲叩響。
「打擾了，我直接進來了。」
偵探社的一位事務員推門而入：「甘茶小姐……啊，織田先生和太宰先生也在。」
她看向甘茶，露出安心的微笑：「亂步先生讓我來喊你——東京那邊的委托人來了。」
*
「哢嚓——」
偵探社的接待室內，亂步完全沒有任何形像可言地仰倒在沙發靠背上，專心致志地吃著波板糖，時不時發出哢地一聲、將糖果咬碎的聲音，自由得仿佛對面坐著的並不是從東京遠道而來的委托人，而是家中的某人一樣。
一臉嚴謹正經的國木田獨步看了看表，平靜地對上了委托人的視線：「請再稍等大約七秒鐘，甘茶小姐很快就到。」
安室透與部下風見裕也坐在他們的對面、茶幾的另一側。
他是一名淡金色頭發、小麥色皮膚的帥哥，平日裡臉上時常帶著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但此刻，面對著偵探社的二人，他的表情略微顯得有些僵硬。
異能者——都是這樣我行我素的人嗎？
可是，盡管相處起來十分棘手，他也不得不承認，這位名偵探江戶川亂步確實和傳聞中一樣神奇。
僅是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拆穿了他的三層身份——公安、臥底、以及服務生兼偵探，讓他今天裝作風見部下、試圖掩飾身份的努力付諸東流。
安室透苦笑。幸好這樣的異能者站在了正義的一方，否則實在難以想像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國木田的判斷極為准確。七秒以後，接待室的門被人推開了，他們在資料中見過的少女腳步輕盈地走了進來。
煙紫色的長發隨著動作輕輕揚起，她淡淡地笑著，和在場的眾人打了個招呼：「亂步，國木田先生，還有東京來的二位——日安。」
在她身後，令安室透完全看不出任何信息的兩名男子也慢悠悠地出現在了室內。
身穿沙色風衣長外套的瘦高青年笑眯眯地揮著手：「大——家好∼不介意讓我們也湊個熱鬧吧？」
國木田露出了火大的表情：「啊——你這家伙。這時候倒是知道出現啦？」
「哎呀，國木田前輩，還是這麼嚴厲呢∼」
而目中無人的名偵探臉上綻放出一個笑容。他往旁邊挪了挪，給少女在身邊騰出了一個位置，甘茶也很自然地在那裡坐下了。
一直顯得興趣缺缺的亂步忽然就煥發了活力。他興致高昂地看向慢慢走近的兩人，道：「喲，太宰。剛才有沒有被辣得哭出來啊？」
「誒∼？什麼啊，亂步先生在期待這種事嗎？」
青年輕輕巧巧地靠在了少女一側的沙發扶手上：「話說回來，為什麼要特地叫上甘茶小姐，來和委托人見面呢？」
「感覺會是有趣事情的開端呢。」他笑著說道。
亂步隨意地指向了安室透。
「在一群把自己蹩腳的秘密當作寶藏、最愛做些遮遮掩掩的無用之事的傻瓜裡——這個臥底公安，還算是可以交流。」
這邊的想法可是完全相反，我覺得你很難交流。
安室透略顯憔悴，心裡如此想道。
「——所以，甘茶，關於工藤的事情，你就直接問他好了。」
亂步如此說道。
「嗯？」
少女這才將視線落在了安室透的身上。她用那雙色彩浪漫的眼睛看了青年一會兒，忽然彎起了眉眼：「原來如此。」
「這就是工藤的那個——想要我電話號碼的大哥哥啊。」她含笑道。
「誒？這個人想要搭訕甘茶醬？」
太宰誇張地叫了起來：「亂步先生，這種事情，作為兄長的你可不能坐視不管——」
「笨蛋，這種事一聽就知道是借口吧！這家伙手頭的資料裡沒有電話才怪！」
「……」
在偵探社幾人親切的打鬧聲中，安室透心頭忽然浮現出一個近乎荒謬的猜測。
他遲疑地開口確認道：「工藤……？你們是說——柯南君？」
這下輪到亂步與甘茶兩人沉默了。
短暫的面面相覷過後，亂步干脆利落地翻了個白眼，長長地嘆息一聲，仿佛對警方的無能再次絕望了。
「啊這……還以為兩位是知情者呢。」
甘茶在心裡對工藤新一道了個歉。她甜美地笑著，若無其事地建議道：「要不，您就裝作什麼也不知道，怎麼樣？」
「這怕是有點難度呢。」
安室透的微笑裡透出一點令人細思極恐的陰影：「真是沒想到——」
那麼他僅見過幾次的、在他面前極少與少年偵探團一起行動的灰原哀，會不會就是雪莉？而灰原態度奇異的、借助在工藤家的衝矢昴，應該也就是他的老對手——赤井秀一了吧？
上次在工藤家見到的、戴著口罩的衝矢昴，大概是工藤的父親、推理小說家工藤優作。
電光火石之間，一切都串聯到一起了。之前的疲憊一掃而空，安室透紫灰色的眼眸熠熠發光，感覺連面前眼高於頂的大偵探都是那樣的親切——
「不行！」
青年眯起翠綠色的眼睛，伸手敲了一下少女的腦袋：「你沒看出來嗎，他身上被貼了竊聽器！」
「…………？？」
腦內初具雛形的幾個計劃一瞬間盡數破碎，指尖冰涼得幾乎發麻了。
身邊的風見似乎驚慌失措地說了些什麼，他完全沒能聽見。只有少女仿佛恍然大悟似地說道：
「我明白了——是工藤干的吧？」
……是工藤？什麼時候的事？
但如果是他的話，倒還算是幸運。
「啊——大概是因為，我今天不讓他跟著來偵探社吧。」
安室透聽見自己略微有些干澀的、帶笑的聲音：「而且，可能也是對我前兩天在他身上放竊聽器的事情、一個小小的報復——」
在逐漸回暖的世界裡，他看見少女對他投來意味難明的目光。
「你們的溝通方式，好特別啊。」她像是很無語似的說道。
「……這個就放過我吧。」
安室透將口袋裡的竊聽器取了出來，端詳了一下。
「按照柯南、工藤的作風，他現在應該就在這附近。既然偵探社的諸位有話問他，不如——工藤，你直接上來怎麼樣？」
他對著竊聽器說道。
小小的袖扣狀竊聽器當然不能雙向傳輸。
回應他的話的，是一牆之隔的街道。
一聲驚恐的尖叫透過玻璃窗，無比清晰地傳入了眾人耳中：
「啊！！死人了——！！」
第21章
是不是每家偵探社樓下都要有個咖啡廳？毛利大叔的偵探社樓下是波洛咖啡廳，而武裝偵探社的樓下，也有著這樣一家像是開了很久、坐滿神情自在的熟客的旋渦咖啡廳。
工藤新一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對著為他端上紅茶的和服女侍露出甜美的微笑。
視線掠過寫著「主廚推薦：奶油蛤蜊湯、意式海鮮千層面」的招牌，落到了吧台後方、悠然地擦著玻璃杯的中年店主身上。
……幸好，也並不是每家店都有個假裝在咖啡店打工的臥底公安。
安室被那位名偵探拆穿三重身份以後，立刻就放棄了掩飾，但談話似乎突然進入了某種尷尬的沉默。
縮水成孩童的高中生偵探一邊漫不經心地聽著耳機裡的哢嚓聲，一邊看向窗外熙熙攘攘的街景。
他曾經聽父親說過，橫濱是個聚齊了罪犯、海外勢力和非法資本的魔都，再加上異能力的存在，據說幾年以前，走在街上十秒都可能被不知何處飛來的攻擊打穿頭顱。
然而眼前的這條商店街，繁華和平得跟世界上任何一處普通商業場所沒有任何兩樣。
他並沒能就這件事思考太久，因為耳機中傳來的對話使目前的情況急轉直下。
在安室面前苦苦維護的灰原和赤井的身份暴露在即，與這些事相比，竊聽器被發現根本不算什麼。
灰原暫時可能還是安全的，安室透沒有針對她的理由；但赤井先生是安室的仇敵，他也曾經說過，安室透不會介意向組織獻上他的人頭，以求得更進一步，好接觸組織最深處的機密……
而如果是那樣的話，假裝殺死了赤井秀一的基爾——CIA的臥底水無憐奈小姐，也有危險了！
可惡、他早該想到會發生這種事的——那個叫做海老澤甘茶的女人，不是當時就看穿他是工藤新一了嗎？
還沒有等他想出什麼解決的辦法，早已習慣的尖叫聲突然炸響，給整條街平和的安寧按下了暫停鍵。
身體已經先於意識行動了。小小的孩童跳下座椅，在年輕的女侍應生驚訝的聲音中，工藤新一迅速地衝了出去，來到漸漸聚集起來的人群之中。
一名身穿灰色Polo衫的男人倒在大街中央，身邊跌坐著一個面色慘白、神情驚恐的女性，正是剛才尖叫聲的來源。
「快點報警、叫救護車！」
這並不是在警方都已經與他熟悉的東京，此刻也沒有毛利大叔或者其他人能夠作為他的擋箭牌。但他仍然無法對發生在面前的案件視而不見，工藤新一一邊大聲地喊著，一邊已經跑到了屍體旁邊，開始做起了檢查。
呼吸和心跳都已經停止了。沒有外傷、口唇紫紺，是窒息死的症狀。
裸露出來的皮膚上未見注射針口，呼吸道附近能夠聞見隱約的苦杏仁味，是吸入了氰|化物——
「誒？！你這孩子？」有人驚呼道，「別離得那麼近——！」
「請大家稍安勿躁。」
稍微有些耳熟的聲音近距離地響了起來，工藤抬頭一看，這正是方才咖啡廳的店主。
清瘦而文雅的中年男人和另外兩名似乎也是附近店主的人站在一起，平靜地安撫著周圍的民眾。
「市警、以及醫護人員，我們這邊已經通知了。」店主溫和地說，「市警的分部離這裡只有幾百米，很快就能趕到。但是在那以前——」
他抬起頭，對著紅磚建築的某一層，微微揚起了聲音，喊道：「亂步先生，甘茶小姐，你們在嗎？」
砰地一聲，四樓的兩扇窗戶忽然被打開了。
發色各異的腦袋一個接一個的冒了出來，工藤新一甚至在其中看見了安室透淡金色的短發。
小麥色皮膚的公安立即在人群中發現了他的身影，對他露出一個頗有深意的微笑。
「嘁，超過兩分鐘了。」
頭上戴著蝴蝶發卡的女子興趣缺缺地消失在窗後：「沒救了，也不能切。你們隨便吧。」
「哎——是店長啊。」
另一扇窗的窗口，黑發的青年一手托腮，懶洋洋地眯著眼睛：
「想要委托名偵探嗎？雖然是這點小事，但委托費也不會降低。還是考慮一下吧。」
「哈哈，那是自然的。亂步先生如果願意接受委托的話——」
不遠處，倚著店門的零食店老板笑了起來：「我們會奉上最新的葡萄果汁軟糖，以及檸檬味的波子汽水。怎麼樣？」
「成交！」
亂步愉快地宣布道。
工藤新一：「？」
——這就是不會降低的、世界第一名偵探的委托費？
大偵探此刻已經戴上了身邊少女遞來的黑框眼鏡，睜開翠綠的眼睛，往人群中掃了一眼。
「喂，那位背著黑包的先生——對，我說的就是你——」
他拖長了聲音，喊道：「把包裡那個充入了氰化氫的濕化瓶，拿出來給大家欣賞一下怎麼樣？」
工藤新一恍然大悟。
死者的指尖與牙齒都染上了明顯的、吸煙造成的黃漬。而長期吸煙容易誘發慢性氣管炎，造成微循環代謝異常，嚴重時可能需要吸氧。
氧療時，為了減輕氧氣對呼吸道黏膜的刺激，需要連接一個濕化瓶——致死的氰|化物就藏在那裡！
僅是在四樓的位置向下看了一眼，他就發現了所有的線索、甚至抓住了凶手……
「哎——你別跑啊？」
樓上的亂步不太高興地喊道。
凶手要逃了嗎？！
「讓開一些——獨步吟客，鐵線槍！」
不可思議的一幕出現了。
手持記事本的金發男子出現在窗口，從綠色封皮的本子上扯下一張紙頁。伴隨著他的喊聲，以及一道莫名的藍光，紙張變成了黑色的武器。
他扣下扳機，魚叉狀的鉤針拖著鐵線飛向了試圖逃竄的犯人。
聚集的人群驚叫著避開，鉤針精准地穿過了男人的背包，連著他的褲腳一起釘在了空地上。
而那個窗口裡又出現了一名赤銅色頭發的男人。他單手撐著窗台，一躍而下。
以外牆上鏽跡斑斑的水管作為支點，他簡單地做了一點緩衝，便毫發無傷地從四樓的高度落到了地面上。
「喔——！」
名偵探所在的窗戶邊發出了快樂的喝彩聲。
紅發男人三兩下就把犯人捆了起來，交給了急匆匆趕來的制服警官。
在市警感激萬分的道謝聲中，工藤新一目瞪口呆。
就、就這樣？像是玩笑一樣的結束了一起凶殺案，這還不到兩分鐘的時間——？
這個武裝偵探社、究竟是什麼可怕的存在啊？
正當他頭腦混亂的時候，有人點了他的名。
「那個工——」
話說到一半，名偵探便被紫發少女碰了碰手肘，於是改口道：「啊，那個小學生——你還不上來嗎？」
人群漸漸散開了。工藤新一抬起頭，只見黑發的青年興致勃勃地指揮道：「對，記得把委托費也給我帶上來！」
零食店的老板笑眯眯地捧出了一個箱子。
工藤新一：「……」
搞清楚，他現在可是七歲的身體，這種死沉的東西能扛得動嗎？
與市警說完話的紅發男人走到身邊，看了他一眼，好心地接過了箱子，將惴惴不安的他領上了樓。
接待室裡迎接他的，是數張興味的笑臉。
一名有著蓬松黑發的青年雙手插兜倚在沙發邊上，姿態悠閑寫意。
他笑著問道：「既然見識到了亂步先生的能力，你也該放下心來了吧。沒有什麼事情能夠瞞得過他的眼睛。」
「說吧，懷疑我們甘茶醬的理由是什麼？」
*
「……」
聽完他的陳述後，紫色眼睛的少女露出了無語的表情：「你這人的疑心病真的很重耶。」
亂步含著剛剛拿到的果汁軟糖，贊同地點點頭。
雖說偵探需要擁有把線索串聯起來的想像力，但是這已經不屬於合理的幻想了！
「真的只是意外碰見，然後送了點禮物給他啦。」少女無奈地解釋道。
她身邊，方才問話的青年捂著心口，大受打擊地倒在仿佛在出神的紅發男人身上。
「什麼？！甘茶醬竟然認識蛞蝓？？」
他滿臉的震驚與不敢置信，泫然欲泣，似乎被傷透了心：「還是可以贈送禮物的關系？怎麼會這樣……」
「喂，太宰。」
國木田獨步皺著眉開口了：「你認識黑手黨的干部？」
「嗯？才沒有呢∼？只是嚇到我了，我們單純可愛的甘茶醬，怎麼可以接觸那種暴力又凶殘的家伙呢？！多危險啊？」
太宰露出誇張的嫌棄表情：「啊——簡直太糟糕了——」
單純可愛？
工藤新一想起少女用柔和的聲音，微笑著戳穿他身份的那天——這家伙身上纏著繃帶，別是眼睛也有點問題吧？
「你剛剛明明說了蛞蝓吧？！」國木田並沒有放過他。
「哎，以前的事情不重要啦，總之誤會解開了就好。」
少女打著哈哈，轉移了話題：「那麼我們來談談委托的事吧？」
「咦？准備接受委托了嗎？」
美麗的女醫生雙手環胸，挑眉問道。
「嗯……」
甘茶瞥了眼瞪著太宰的國木田，眼神游移了一下，然後笑道：「畢竟我們武裝偵探社准則的第二條，就是『不可忽視任何需要救助之人』嘛。」
聽見這話的國木田獨步愣住了。他安靜地回到位置上，翻開了筆記本。
「哪有那種東西啊？」
亂步翻了個白眼。
——就算是夏目先生給的題字，也只是「不拘義理，不拘人情，不拘廉恥」吧？
那種散發著正道之光的發言是怎麼回事啊？
「沒有吧。」織田作之助道。
「是沒有啊。」與謝野無聊地打量著自己的指甲。
「這種原則國木田說不定有呢。」
太宰滿臉無辜。
「他在記呢。」與謝野指了指正在奮筆疾書的金發男子。
「我隨便說的。」
少女露出一個羞澀的微笑：「國木田先生這麼認真，我反而不好意思打斷了。」
「還是告訴他比較好吧。」織田作之助建議道。
「是呢。」
太宰點點頭，表示贊同：「萬一他問你其他條款，到時候該怎麼辦呢？」
「那就說我不記得了，讓他去問社長。」
少女極為平靜地回答道。
「喂、你們……」
安室透與工藤新一一同露出了半月眼。
——這個連自己人都欺負的組織，真的靠譜嗎？
第22章
在竊竊私語的背景中，國木田獨步莊嚴肅穆地停下了記錄的筆，抬頭就對上了三位委托人一言難盡的表情。
這位在短短一周半之內就罹患重度太宰治PTSD的可憐男人感到莫須有的胃部抽搐，於是迅速地鎖定了心目中的罪魁禍首。他皺著眉，沉聲道：「太宰，你又做了什麼？」
「誒？」
太宰治歪著頭，用手指指著自己，疑惑道：「說我嗎？」
「啊，不是你還有誰？」國木田反問。
太宰挑眉，看了眼身畔煙紫色長發的少女。
與一旁的亂步不同，少女在沙發上端坐著，十指交叉置於膝上。即使姿態放松，背脊與脖頸依舊有著如同天鵝般優雅的弧度，是教養良好的坐姿。從他所在的角度，能夠看見她上揚的唇角，以及微微顫動的濃密長睫。
似乎是感受到自上而下投注的視線，她仰起臉，裝作很乖巧的樣子，飛快地瞥了他一眼，眸中躍動著星子般璀璨的神光。
啊，甘茶醬這是——明明白白地在耍賴誒。
這種小女孩惡作劇成功般的頑皮表現，令他心中出現了一點竟然可以說是寬容的情緒。
他甚至興致盎然地想著：哎，被國木田質問，倒也不算無妄之災。她會說那種話，本來也就是為了幫他轉移國木田的注意力嘛。
——看在清燉雞的份上，就隨她開心吧？
黑發之下，青年俊美的臉上露出與平日裡一模一樣的、令國木田十分胃痛的閑適笑容：
「哎∼？我可什麼都沒做哦。」說著，他還很無辜地攤了攤手。
這樣的反應，反而令國木田愈發確信自己的判斷了。
然而室內倒也沒有什麼異常，金發男子最後瞪了他一眼，才收回狐疑的視線，將注意力投注到委托人身上：
「那麼，三位想要委托偵探社的是？」
「組織的事情，想來你們也有所了解吧？」
安室透接過風見遞來的牛皮紙袋，一邊打開封口，將文件取出放在桌上，一邊如此問道。
在場眾人或多或少都點了頭。
對於這個扎根於海外、備受國際刑警關注、多次試圖在橫濱建立據點，卻因缺少異能者而未能突破港口黑手黨防線的組織，在『三刻構想』中連接白天與黑夜的偵探社，當然不會一無所知。
「以『科涅克』為代號的組織高級成員，三天以前進入了橫濱。」
安室透頗為沉重地說著，從袋子裡最後倒出了一疊照片：
「無緣無故來到了這裡，組織必然在謀劃著什麼事。但是，雖然我們這邊也派出人手進行盯梢，卻都沒能發現他的意圖。」
「東京警察廳希望偵探社能夠委派人手協助調查、以及後續對此人的緝捕。」他鄭重地說道。
與謝野晶子伸出戴著黑色手套的纖細右手，拿過照片翻看了起來。
大部分是監控錄像的截圖，只有少數是相機遠距離拍攝下的照片。
稍嫌模糊的相片裡，一名面貌普通的中年男子裹在烏鴉般漆黑的衣物中，行色匆匆地走在路上。
「這也太容易盯梢了吧。」
與謝野面露不屑：「長相倒是很泯然眾人，但是打扮卻相當顯眼。一點也沒打算低調行事的樣子，他真的有任務在身嗎？」
「啊，可不就是這種笨蛋一樣的品味嘛，某些組織裡每天穿著黑大衣招搖過市的人。」
太宰接過照片，手上嘩啦啦地翻動著，一邊悠悠然地作出評價：「生怕別人發現不了自己做壞事的意圖，事到如今若是還對他們一根筋的腦袋抱有什麼期待的話，就是在給自己添麻煩呢。」
他的語氣十分輕松，仿佛曾經的自己是其中一員的事實不存在一樣。
了解內情的三人：「……」
織田作之助的眼神裡寫著：太宰，你以前也一直披著黑大衣。
太宰：嗯，我也不想一直當個傻瓜呀，所以走的時候就燒掉了嘛。
工藤新一坐在沙發上，來來回回地望著一邊傳閱照片、一邊挑剔著科涅克的偵探社成員們，不知為何也被這種融洽的氣氛所感染，小幅度地晃動起了夠不到地板的雙腿。
「亂步先生，您怎麼說？」
眾人都看過一遍以後，國木田獨步以征詢的口吻問道。
翹著二郎腿坐在那裡的亂步放下汽水，得意洋洋地從披風的內袋裡拿出了眼鏡。
「怎麼——看你們的意思，是想要我用【超推理】，來看那個烏漆麻黑的家伙目的是什麼嗎？」
「如果能得到大名鼎鼎的名偵探江戶川先生的幫助，那自然再好不過。」安室透帶著爽朗的笑容，如此說道。
工藤新一也用熱切的眼神追隨著亂步的動作。
「那我——」
停頓一秒，欣賞著兩人逐漸變化的表情，亂步愉快地宣布道：「不要！」
他將眼鏡收回衣襟內，又握住了透明的汽水瓶。
而偵探社的成員們點點頭，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亂步先生不願意的話，那就沒辦法了。」
見此情景，工藤新一急道：「我們這邊也會送上零食當作委托費！」
「……」
室內一時陷入了令人尷尬的沉默。偵探社的成員們，包括拎著波子汽水的亂步，都向他投去了奇異的眼神。
「……」
意識到自己作出了何種發言的新一羞憤地捂住了臉。
「聽好了——我是喜歡零食。但我對調查和抓捕之類的麻煩事，完——！全——！沒有興趣！我沒興趣的事就不會去做，就算只是想讓我動腦筋也是不可能的。」
亂步懶洋洋地靠在沙發背上：「而且，這個委托該交給誰，不是已經很明顯了嗎？」
太宰放在口袋裡的手指動了動，沒有被任何人察覺。
「誒——果然，又是我吧。」
名偵探身邊的少女拖長了音調。她說著似乎很嫌麻煩一樣的話，語氣中卻沒什麼抱怨的意味，聽起來反倒像是在撒嬌。
「好嘛，反正就是那點事，我去就好了。」
少女帶著笑意的紫色雙眸落在了織田作之助身上：「那麼，抓捕犯人的話，還是和以前一樣，要麻煩織田作先生了。」
紅發男人若有所思：「你是說——這回也是走私船的事情？」
亂步滿意地點點頭：「就是這樣！」
聽見這樣的對話，太宰微微睜大了眼，唇邊漸漸浮上一絲了然的微笑。
兩年以前，為了交換織田作之助的自由，福澤諭吉與森鷗外達成協議，偵探社接受了港口黑手黨的委托，幫助他們處理了一些不守規矩的走私船和外國商人。
——那是叛逃的干部太宰治丟下的工作之中，能夠見光的一部分。
而偵探社一方，接手這項委托的社員，正是甘茶與織田二人。
「走私船？」
工藤新一皺著眉，對又聚到了一塊，討論起「織田作先生？這是什麼奇怪的稱呼啊」、「啊，聽太宰先生一直這麼叫，不小心就——」、「聽起來倒還不錯」的幾人問道：「這是怎麼看出來的？」
「從他的活動軌跡。」
被圍在中心的少女聽見了他的問話，笑著指向了桌面上一張用馬克筆標記了路線的地圖。
*
科涅克在橫濱的行動十分規律。
他下榻的酒店距離橫濱租界不遠。每天上午大概七點半從酒店出門，先是到附近風景不錯的公園裡散一會兒步，然後去便利店買早餐。在那裡吃完以後，就像是一個普通的外來游客一樣，悠閑地在橫濱各處進行游覽觀光。
如果不是那身顯眼的黑衣，說他是前來度假的都能夠取信於人。
「這家伙還挺喜歡骸塞的嘛？三天不到，他都去了兩回了。」
與謝野用略微嫌棄的口吻說道：「真搞不懂那地方有什麼好看的。」
行程很松散，差不多在下午四點左右，他就會回到酒店，大約是在休息，等到夜色降臨才又重新出現。
「這個方向是——擂缽街？」
國木田的臉色漸漸凝重起來。
這片擂缽狀的街區是橫濱最為混亂的地帶。倚靠著擁有治外法權的租界，在多年以前便成為罪孽滋生的沃土，小規模的非法組織與貧民集合起的生存共同體，在此處如同野草一般生長著。
這裡不是適合跟蹤的地方，科涅克進入擂缽街以後，警方的人就失去了他的蹤跡。
「之前說過，黑衣組織的其他成員，在群馬縣接觸過港口黑手黨的重力使。」
安室透解釋道：「所以我們懷疑，他每晚去擂缽街，會不會是為了和他們接頭？」
「不。」
回答的人反而是織田作之助：「他不是港口黑手黨的客人。」
曾經為了調查阪口安吾的住處，與黑手黨管理的旅館打過不少交道的紅發男人平淡地說道：「如果與港黑有交易，為了保證雙方的安全，他應該會被要求住在黑手黨的旅館裡。」
那些旅館一般都有兩打以上的持槍警衛駐守，並且服務極為周到。
「但這家並不是。」這家旅館甚至連早餐都不提供。
工藤新一心中疑竇叢生。這個人——是不是對於黑手黨太過了解了一點？
他正思考著，甚至與黑手黨干部熟識的少女開口了，語氣裡帶著幾分譏誚：
「他是為了給想討好的人尋找祭品呢。」
少女的臉上依舊帶著淡淡的笑，纖細白皙的手指點在了一張照片上。
黑衣的科涅克坐在便利店廉價的塑料桌椅邊，面前擺著沒怎麼動過的、簡陋的早餐。他側著頭，嘴唇微微張開，仿佛是在與隔了一個座位的、畫面外的某人說話。
照片的角落裡，露出帶著細微褶皺的西裝衣角。
第23章
縮水的高中生偵探左手捏著下巴，面上透出思索之色，視線定定地凝聚在少女指尖下的照片上。
從那片衣角的大小，可以推知整套衣物的尺寸，穿著它的人大概是個中等身材的男人。
上面有不少褶皺，說明出門以前西裝並沒有好好地熨燙過。他可能是個不太會照顧自己的單身漢，或者雖然有妻子，但家庭關系算不上良好。
經濟狀況可能也頗為一般——這一點，從西裝的布料、以及便利店的廉價早餐上便能得知。
看上去像是個普通的落魄上班族。科涅克為什麼要費盡心思地和這樣的人見面，並且似乎還要討好他？
……或許，這只是他的偽裝？
「不是的，他們還沒有這麼聰明。」
少女收回了手，攏了攏因為傾身向前而散落在頰邊的長發。
她的聲音很輕，垂眸間神色顯得有些漫不經心，連帶著話語中的情緒也如同蒙上了薄紗一般朦朧而曖昧。
但緊接著她便抬起了眼，看向了新一。
那視線仿佛夜間穿透雲霧的星光，溫和、安定、難以撼動。目光所及之處，令人錯覺似乎自己也被染上了一層浪漫的藤紫色。
「工藤君——我注意到，只要涉及組織，你就會變得格外警惕。看來他們的確給你造成了很多困擾。」
那何止是困擾。
新一想起慘遭利用、然後又被滅口的宮野明美，想起隱姓埋名的灰原和赤井秀一——組織奪去了多少人的生命，毀滅了多少原本幸福的人生。
就連他自己，也不得不暫別過去的生活，隱瞞身份躲避他們的追殺和報復。
「但推理不應該受到過多的個人情感的影響。」
甘茶平靜地看著對面坐著的人——他臉上顯露出了起伏不定的心緒。她很安靜地繼續道：
「這次的這個人，確實只是個小人物。」
新一的回憶被打斷了。
聽見少女篤定的話語，他立即將注意力轉移到了案情上，疑惑地重復道：「小人物？」
甘茶點點頭：「在一些地方，小人物更加有用呢。我就直說了吧，我知道他是誰。」
「——海上交通局的一名文員，藤村涉。」
對上新一與安室透不解的目光，她攤攤手，解釋道：「情報的量不同呢。」
即使他們是不錯的偵探，在完全陌生的環境裡，沒有足夠的信息支持，也無法發揮出所有的才能。
可她不一樣。兩年以前，在處理港黑的走私船委托時，她曾經相當頻繁地接觸過這個部門的人。為了保證任務順利進行，偵探社的事務員們幫她搜集了許多相關資料，此後也一直關注著這個部門的人事變動。
當年的這些情報，拜她良好的記憶力所賜，至今還沒有被拋之腦後。
甘茶拿起放在桌上的一支鉛筆，點了點地圖上距離約有七百米的兩座建築：
「這裡，是海上交通局的公務員集體宿舍，而這邊就是他們的辦公樓。而這家便利店，正好是通勤路上的必經之地。」
海上交通局住在宿舍的單身漢們，大多也會選擇在這裡解決三餐。她和織田作也在這家店裡買過金槍魚三明治，不得不說相當物美價廉。
所以，在看見科涅克在七點半這樣的通勤時間進入便利店，她就對他的目的有了些許猜測。
而鎖定藤村涉，也是有理由的。
甘茶接著說道：「大概是在五年前，藤村涉的女兒生病住院了。之後他就和妻子分居，賣掉了公寓，搬進了集體宿舍。」
「他女兒患的病，似乎會帶來非常嚴重的器官衰竭。」
對於藤村涉，她印像很深。
和她有多好的記憶力無關。任誰在頭一次見面的時候，被人那樣冒犯，都要忍不住記住對方的。
當時，藤村用幾乎像是黏糊糊的口香糖一樣的眼神，盯著她的頭發不放。在被織田作擋住以後，這名略微佝僂著背的文員才念念不舍地收回目光，臉上堆滿了半是恭敬、半是貪婪的怪異微笑，對她說：
「我女兒以前也有你這麼好看的頭發呢，只是後來治病的時候被剃掉了。真是太可惜了，對吧？」
「兩年以前，他還沒有落魄至此。」
甘茶看著照片，臉上露出了一點微妙的表情：
「像這種一套西裝穿上五天，然後掛起來兩天，指望上面的褶皺自己平整下來，接著再穿五天的行為——以前還不是這樣的呢。」
稍微有一些醫生潔癖的與謝野嫌惡地「呃」了一聲。
「這種事情你都能看出來？」
安室透稀奇地看著她。
那當然是因為異能力啦。
甘茶微笑著，並未作答。雖然不介意在人前使用異能，但她的坦誠也不是開放給所有人的。
——否則異能特務科資料上關於她能力的描述，不會至今都還只是模糊不清的「生命活動可視化」。
「藤村涉真的很愛他的女兒，賣掉公寓也是為了支付診療費用。」
甘茶嘆了口氣，說：「他現在看起來如此狼狽，應該是藤村小姐的病情又惡化了吧——或許已經到了需要同時更換部分器官的地步。」
「——所以祭品的意思是？！」工藤新一驚詫地睜大了眼。
「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
少女用不帶感情的聲音說道：「擂缽街多的是沒有合法身份、無依無靠的孩子，即使消失十個二十個，也不會有人在意。要尋找完美的供體，哪有比這裡更合適的地方？」
進行人口買賣的團伙，偵探社也已經處理過好幾十個了。受苦的永遠是這些、原本連生存就已經很艱難的人。
這世上發生的事，正合了那一句話——「凡沒有的，連他所有的也要奪去。*」
安室透瞥了眼面色沉重的工藤新一——這位高中生偵探此刻心情一定十分混亂。
「但是，這不太像組織的做法。」
他提出了疑議：「因為背後有著相當強勁的資金支持，如果需要借助政府的力量，組織的人向來會選擇利用恐嚇手段、加以金錢誘惑，直接收買高級官員，不會與這樣的普通職員接觸。」
安靜旁聽的太宰微笑著，代替有些沉默的少女回答道：「那是因為——其他地方並沒有港口黑手黨。」
控制著暗中通路的港口黑手黨與海上交通局有著極為密切的聯系，幾乎可說是合作掌控了近海航海權。部門內的高級官員有著港口黑手黨作後盾，自然不可能輕易被其他組織撼動。
若是那些高官有與藤村相同的困擾，港黑自然會立即為他們解決——要知道地下的器官買賣市場，也是控制在以港黑為首的「大企業」手中的。
可是藤村之流能夠被輕易更換的小人物，就不可能擁有這樣的待遇了。
但另一方面，正如少女所說，在某些地方，小人物會更加有用——若要把控全局，當然要從上面下手。但如果僅是要運入一兩次貨物，則只需要基層人員的一點小小的放縱。
作為在內部工作多年的文員，藤村只要在文書上動一點手腳，就能幫助組織得到臨時的進出口許可。再加上他有著如此明顯的弱點，成為組織的目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工藤新一閉了閉眼。
他暫時放下了關於器官買賣的思索，在腦中梳理著少女的推理——聽起來無懈可擊，可是似乎仍有某處違和……
電光火石之間，他想到了一件事。
「可是，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組織的目標是通過海運走私——這一點上吧？」
藍色的雙眸望向了對面的少女：「你首先預判了他們的動機，然後才有了這些解釋。」
「——這樣的判斷又是從何而來？難道只是因為科涅克住在海上交通局附近、接觸過疑似文員的人嗎？」
「啊，這一點的話，我當然也有其他的理由。」
甘茶提醒道：「黑衣組織的其他成員，也就是你們所說的琴酒和伏特加，在群馬縣和港黑的中也先生見過面——這件事。」
「科涅克沒有與港黑的人見面，而是住在了外面的酒店，以及偷偷接觸不在港黑庇護範圍之內的文員——這些都說明，港口黑手黨拒絕了他們的請求。」
因此，在橫濱活動的人，才會是沒有與港黑見過面的科涅克。
「港口黑手黨更換首領到現在，在其他事情上都可以說是百無禁忌，但是唯有一點十分堅持。」
少女揚了揚眉，說道：「那就是禁止毒品買賣。」
「雖說是為了防止引來政府過度的關注，但也不失為一件好事。」她評價道。
「因為不知道毒品會被包裝成什麼樣，借助港黑的渠道輸入本國，因此連帶著對於非法藥物的管控也十分嚴格。會徹底拒絕的合作，除了這個以外也不會有其他的了。」
「恰巧，你們關注的那個黑衣組織，不是非常專注開發一些奇怪的藥物嗎？就我看到的資料，好像在美國有著相當龐大的研究機構，也收納了不少被斥作旁門左道的科學家。」
甘茶看了眼變成了孩子的工藤新一——起初猜測是因為異能，但如今看來，大概是某種藥物的效果吧。
對面的兩人似乎被說服了，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接著，少女又拋下了一個驚天巨雷：
「其實，那兩位——琴酒、伏特加，他們現在應該也在橫濱。」
「藏身之處，大約就在這裡。」
她握住手中的鉛筆，在地圖上的某處畫了一個圈。
第24章
琴酒也來了？
聽見這樣的消息，工藤新一與安室透對視一眼，內心同時湧上深深的戒備。
雖然並未接觸過科涅克，但這個人令人忌憚之處，僅在於他模糊未明的目的、以及似乎與港黑有所牽扯這兩點——而這些，通過少女的解釋，已經不復存在了。
可是琴酒不同。這位組織第一殺手作風冷酷無情，無論是對待外人還是組織內部的人員都毫不留手，是只要聽到他的名號，就要從心底裡生出一點緊迫感的人。
細細一想，琴酒確實會做出這樣的事。他的疑心向來很重，在連接發現幾名臥底、之前又有成員叛逃的現在，不相信科涅克，也是有可能的。
並且，既然最早就是由他與港黑接觸，Boss大概已經把運送藥物的任務交到了他手上。
就算受到了港黑的阻礙，他也不是一個會輕易放手的人，現在的做法，大概是想要與科涅克一明一暗，保證完美完成任務吧。
而伏特加？他當然是來給琴酒開車的。
最初的震驚過後，工藤新一與安室透很快也便反應了過來。
獲取到的情報逐漸增加，對當前狀況感到陌生的劣勢被彌補，如今他們也能夠理解其中的緣由了。
少女作出如此推測的依據，依舊是科涅克的活動軌跡。
了解到組織的計劃是通過海運走私藥物以後，原本像是普通游客一樣的觀光路線，頓時變得極具目的性起來。
「港未來21、紅磚倉庫、港見丘公園……」
他甚至還來過山下公園，也就是離偵探社所在的商店街不遠的一處景點。
那都是些位於橫濱港灣內沿、能夠望海的地方。在附近隨意走動的時候，可以直接觀察到橫濱港兩大碼頭貨船進出的情形。
雖然看不見港口黑手黨管控之下的私人海灘，但對於想要尋求官方通路的組織來說，這已經足夠了。
他是在觀察哪一處的管理能有漏洞可鑽。雖然藤村一定也給了他們部分相關的情報，但顯然，科涅克比較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樣的做法，倒是很有琴酒的風格。」安室透微笑著說道。
不過，既然琴酒也親自來了，這或許就是他本人的要求。
「行事風格倒是意外地很大膽。」
國木田評價道：「同伴已經在黑手黨那裡掛上了號，也低調地躲起來了。但他反而一點也不擔心被發現，港未來21和港黑的五棟大廈，距離可是相當之近。」
「因為穿著黑色的大衣吧。」
織田作之助用很客觀的語調說道：「說不定被黑手黨當作自己人了。」
眾人面面相覷。
……這種事，倒也不是沒可能？
甘茶仰頭望了一眼身旁的黑發青年，心中不禁產生了些許同情。需要帶領著這樣的手下做出功績，曾經的他，一定很辛苦吧？
接收到少女的目光，太宰低頭回以微笑。
嘛，雖然其實都是他讓別人辛苦……但這種對他有利的情緒，當然沒有理由拒絕。
而既然科涅克並不是在漫無目的地閑逛、或者僅是分散可能存在的監視者的注意力，那麼路線上背離了這一目標的地點，就顯得尤為可疑了。
少女在地圖上圈出來的地方，正是位於橫濱西區與保土谷區交界處、與海灣相距甚遠、而科涅克卻造訪了兩回的——
骸塞。
龍頭戰爭以後，骸塞就被封閉了起來。
要說管理有多麼嚴格也不見得——至少游客們還能在周邊走兩圈，欣賞一下這座詭異的、不知能否用哥特風格來形容的尖塔。
不過平日裡，倒也沒有人會進入內部。若要作為藏身之處，也能說得上是一個大隱隱於市的好地方了。
「如果真是住進了這裡，那麼連我都要佩服他們的想像力了。」
少女用手指點著臉頰，稍微有些感嘆地說道：「作為不了解本地的外來者，他們還真是會找地方。」
雖說內部似乎很多年沒有人照管過了，完全沒法說是個干淨舒適的住處，但是一般人也不會想到，犯罪組織的成員，會就這樣大剌剌地呆在與來往的游客們僅有一牆之隔的地方。
「這件事就交給我吧。」
緊盯著地圖的安室透露了出爽朗的笑容。
工藤新一驚訝地看著他：「波本，你不會是——」
安室透輕松地點點頭：「畢竟我也算是與他們共事，或許他們會需要多一個幫手呢。」
他看著新一，若有所指地說道：「組織究竟又研發出了什麼藥物、打算拿來做什麼，這些都很令人在意，不是嗎？」
確實是這樣沒錯，可是……
工藤新一皺起了眉。
人不應該逃避自己的命運，他曾經對灰原說過這句話。
但安室的意思是，他要找到琴酒和伏特加，伺機打聽關於藥物的消息，並破壞走私的計劃——這和在東京臥底時完全不同！
琴酒這次的任務對內必然也是極高的機密，安室要怎麼解釋自己出現在橫濱這一點？琴酒對他早有懷疑，而且就在不久以前，他的臥底身份還差點因為闖入警察廳的庫拉索而暴露！
「這樣很危險吧？」
新一幾乎要以為是自己說出了內心的想法，但那分明是個女聲。
方才，即使在提到人口與器官買賣的肮髒事實時，也僅是面無表情、毫不停頓地說了下去的少女，此刻卻罕見地流露出些許遲疑。
她注視著安室透，藤紫色的雙眸中透出幾分柔軟的擔憂——這樣的情緒，終於令她看起來不再像是一陣若即若離的飄渺煙霧，有了點起初與同伴們談笑時、與年齡相符的少女情態。
「不需要那樣冒險也可以的。」
甘茶道：「只要確認科涅克確實在私底下與藤村涉接洽就夠了。」
黑衣組織為藤村涉找到了合適的供體以後，若是想要更換器官，接受手術的兩人也需要一定的時間來調整身體。組織必然不會有這樣的耐心，在手術以前，藤村涉就必須為他們安排走私路線。
「屆時聯絡海上交通局的主管官員，調取藤村涉為組織制作的假文書，在通關以前逮捕涉事者，收繳藥物即可。」
少女如此建議道。
一旁的太宰略微揚了揚眉。
這也是個辦法，不如說是相當正道、順水推舟、不傷害任何一個人的解決方法。他甚至可以預料到，在那以後少女或許還會想辦法為那位藤村小姐聯絡合法的器官來源。
畢竟連職責所在的臥底公安，她都不忍心讓對方涉險。
該說這是善良，還是貪心？
太宰看著少女頭頂小小的發旋，陷入了沉思。
也並不是沒有遇見過挫折的孩子，但她似乎永遠確信著前方有個皆大歡喜的美好結局，以此為目標制定策略。
這樣的想法多少顯得有些天真，從來背離正道的他，應該對此不屑一顧才是，可事實是，他的好友正是得益於此才得以保全。
——不僅僅是性命，還有他撰寫小說的夢想。
……所以、像是這樣的事情，或許也是能做到的吧？
在那一瞬間他想了很多，但似乎又都並不十分重要。
他聽見那邊的公安青年沉吟片刻，似乎正在權衡利弊，然後爽快地點頭贊同了少女的計劃：「是那樣沒錯。」
少女的頰邊浮現出淺淺的笑來。她說：「如果實在對那邊的琴酒與伏特加耿耿於懷——」
她頓了頓，最終還是帶著點狡黠地說道：「不如暗中通報給港口黑手黨怎麼樣？」
這回安室透就要謹慎得多了。
「我明白橫濱情況不同。港口黑手黨，如今也已經是一個向我們的國家繳納稅款的合法組織。」
「但即使如此，作為屬於政府的公安，明面上也不能夠與他們合作。」安室透很誠懇地說：「這樣的事情，海老澤小姐，你可以理解的吧？」
少女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她只是很簡單地如此回答了一句。
工藤新一有些遲疑地望著她，不太明白她此刻的沉思模樣究竟代表了什麼。
*
於是計劃就這樣制定好了。
東京警方按兵不動，繼續監視科涅克，再有就是密切關注藤村涉與骸塞周邊。
而偵探社派遣的兩人——
「真是美麗——」
黑發的青年深情款款地執起面前少女的手，鳶色的雙眸中盛滿能夠溺死人的溫柔：
「穿上了和服的你，如同高居於枝頭的藤花，姿態高雅、楚楚動人——甘茶醬，要不要考慮一下，與我一同殉情而死呢？」
一頭煙紫色的長發被高高挽起，鬢邊斜插一支流蘇花簪。少女身著開滿龍膽花的藤色和服，自身也嬌艷得如同被繁花簇擁的神靈。
她立在青年座前，面上帶著花瓣般柔軟的微笑，耐心傾聽著對方莫名其妙的發言。
「既然太宰先生有結束生命的想法——」
少女笑著回應道：「那這份我親手做的海膽和風意面，就送給工、柯南君好啦。」
「誒？！不可以啦！！」青年大驚失色。
「原來你看見我了啊？」
坐在太宰對面的工藤新一露出了半月眼：「話說，你們兩個不是偵探社的調查員嗎？這樣翹班真的沒問題？」
「翹班的只有太宰先生一個哦，我可是在工作呢。」
身著和服的少女輕輕巧巧地回答道。
「誒？」
太宰發出抗議：「甘茶醬這樣也太讓人傷心了。我明明是因為不願意視野之中失去你美麗的身影，所以才遲遲不肯離開的呢。」
「在咖啡廳打工算是哪門子的工作啊？」
新一吐槽道：「而且對未成年少女說這種話你這完全是成年人失格了吧？你這家伙，是變態嗎？」
之前是他想錯了，這家咖啡廳雖然沒有臥底公安，但有個在這裡客串侍應生的異能偵探啊？！
總覺得這比波洛還要糟糕——
「哦呀？」
少女纖細的眉毛微微一挑：「柯南君，你這是看不起咖啡廳的工作嗎？」
「喂——！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新一瞪她。
「說人家是變態也太過分了，我可不是那種喜歡給幼女換裝的肮髒又陰險的老男人。」
太宰不滿地嘟起了嘴：「我只是純粹地在欣賞著穿著和服的甘茶醬啦。」
新一一臉惡寒：「你這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吧？」
甘茶很感興趣地看了一眼氣鼓鼓的新一，做出了恍然大悟的模樣。
「我終於發現了！」
她開心地說道：「之前呢，我總覺得偵探社缺了點什麼。柯南君出現以後，我終於明白了。」
正在用叉子卷著意面的太宰向她投來疑問的眼神。
「我們缺一個吐槽役！」
少女掰著指頭：「偵探社的大家都我行我素。（工藤新一：你還知道啊？）制造槽點的人已經夠多了，更別說還有織田作先生這種完全不會吐槽的人。怪不得大家經常說著話就跑去了異次元。」
「說得對呢！」
太宰十分捧場地給她鼓掌：「不如甘茶醬回去就對社長提議，請他招收一名吐槽役怎麼樣？」
少女非常莊重地答應了下來：「我會的。」
「喂、你們……」
新一翻了個白眼。
他已經意識到了，阻止他們只會是徒勞。等兩人心滿意足地達成了一致以後，他問道：「那位織田作——等等，話說他是姓織田吧？那位先生呢？」
「他在樓上呢。」甘茶回答，「有事的話，他會下來叫我的。」
「那麼，你是來找我做什麼的？」她略微收起了玩鬧時的神色，問道。
「啊——」
被這兩人一打岔，差點給忘了。新一看著少女，很凝重地皺起了眉：「波本被琴酒叫去幫忙了。」
「嗯？」
甘茶愣住了。她疑惑道：「被叫去？琴酒他們——知道他在橫濱？」
太宰也略顯意外地抬起了頭。
「不，看郵件裡的意思，是讓他從東京過來。」
對於此事，新一也有點不解：「波本在組織裡做的是情報工作，所以琴酒似乎想要讓他來和這次協助組織走私的情報販子溝通。」
似乎能夠說得通，但事發突然，實在是很令人懷疑。
甘茶蹙起了眉。
情報販子？
就在三人之間陷入某種沉默之時，咖啡廳的門被人推開，赤銅色頭發的高大男子逆著光走了進來。
他來到桌前，低聲道：「出事了。」
「藤村涉死了。」
第25章
安室透走進那間房間的時候, 琴酒所說的情報販子，正不緊不慢地調整著唱機的搖臂。
他坐在老舊的雕花木椅上，側對著門口, 明明余光中看見了有人進門也未曾回頭，反而旁若無人地、用向戀人傾訴心跡一般的溫柔動作, 將銅黃的搖臂輕輕地放了下去。
黑膠唱片慢慢地轉動了起來，紅寶石唱針閃爍著細碎的光。花朵狀的揚聲器中漸漸傳來長笛活潑的樂聲。
垂下的長長睫毛遮住了葡萄紅色的眼眸, 面色蒼白的俊秀少年咬著指頭，安靜而略帶稚氣地傾聽著俏皮的音樂。
旋律在空曠的室內回蕩。一束光從遠處牆上的窄窗裡透了進來, 穿過陰冷的房間，照在他的腳下。
他並不說話，安室透於是也沒有作聲，只是靜靜地站在門口，打量著這名突兀出現的、計劃外的協助者。
在琴酒口中, 這是個莫名其妙的、沒什麼威脅、但是有點麻煩的人。
作風冷硬的琴酒, 與在藏匿處還要聽古典樂的這名青年, 相處起來自然摩擦頗多。但幫助他們找到骸塞作為藏身點、又提供了藤村涉的信息，此人至少目前還不能得罪, 於是煩不勝煩的琴酒便叫來了他。
至於為何不叫貝爾摩德——對方似乎不太願意與女性相處。
對方看上去年紀並不大, 應該比他小上一些，和昨天在偵探社見到的沙色風衣的青年差不太多。
柔順的黑發略微有些凌亂, 散落在紙一樣蒼白的面頰邊上。似乎十分病弱, 在夏天裡也裹著厚厚的毛領披風, 戴著白色的絨線帽。
——可即便如此, 從側面望去，他的身體也還是像紙一樣單薄。
安室透並未放松警惕，反而愈發戒備了。
在橫濱出現的人, 即使是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都可能擁有著殺傷力強於熱武器的異能。就算對方真的毫無戰鬥力，以這樣的病弱之軀，敢於親身上場，在黑手黨的眼皮底下幫助組織，此人必定不可小視。
這一曲並不長。很快，如足尖舞般躍動的樂聲漸漸停歇，青年抬起了眼，注視著緩慢停止轉動的唱片。
沒有血色的嘴唇邊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笑，他輕聲說道：「《安娜波爾卡》。」
「嫻熟的活潑和靈巧。少女的純稚與笨拙，經過打磨以後，變得優雅、圓滑而充滿矯飾——這，是惡行啊。」
話語中帶著一點真切的惋惜。
即使是在音樂上頗有些造詣的安室透，一時也有些不明白他話中的含義。
樂理上的東西他當然聽得懂——這是奧地利作曲家小約翰·施特勞斯創作的樂曲，用歡快明麗的旋律營造出少女翩翩起舞時的場景，意在贊美母親安娜。
而所謂「少女的純稚和笨拙」，指的應該是老約翰·施特勞斯為妻子所作的《心愛的安娜波爾卡》，曲調更為莊重質樸。
後者因為失之靈巧，被認為不如前者精彩，但面前這人的看法似乎完全不同。
——可是誰來告訴他，這兩支充滿愛意的獻禮，是如何與惡行扯上關系的？
對方似乎也並未期待他的回答，說完這句莫名其妙的話以後，便將那張有著脆弱美感的臉轉向了他：「感謝您的耐心等待。」
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動作優雅地躬身行了一禮。
「我叫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承蒙那位先生的信任——受托協助諸位，運送重要的貨物。」
名字既長且復雜的青年對倚在門邊的安室透露出友好的微笑：
「非常榮幸能夠與您見面——」
「——降谷先生。」
安室透瞳孔驟縮！
*
人流湧動的車站裡，甘茶與織田作之助坐在站台邊的座椅上，等待著去往海上交通局附近的電車。
她所穿的和服，是社長為她在相熟的店裡定制的，對行動不會造成太大的阻礙。
為了盡快趕到藤村涉的死亡現場，甘茶並未更換衣物，僅僅與老板打了個招呼，便拿著慣用的綠色手包，和織田作之助一同出門了。
由於擔心路上可能會出現的堵車情況，他們並未開車，而是選擇了乘坐電車。
於是就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身著華麗和服、容貌秀美的少女，和穿著普通的襯衫和長褲、臉上還有未刮干淨的胡茬的男人坐在一起。這樣的場景，本應顯得格格不入，然而二人低聲交談的模樣，又似乎顯出了某種奇異的融洽氛圍。
一旁的路人，即使需要匆忙趕往目的地，也忍不住向兩人投去關注的目光。
站台邊的電視熒幕上，正播放著本年度全國高中生網球大賽的決賽。身穿運動服的中年男記者站在場外，對著話筒，為激烈的賽況做著現場直播。
「唉，這回也沒能看成他的比賽。」
甘茶的雙眼定在鏡頭中鳶紫色頭發的少年身上，可惜地嘆了口氣——對方的正式比賽，她一次也沒能去現場給他加油過，作為親人還真是失職。
「本來我還想帶著孩子們一起去，讓他們親身感受一下那種超現實的存在的。」
小孩子的接受能力向來比較強大，如果要打開新世界的大門，還是從小開始比較好。
——不然就會像曾經的亂步一樣。第一次在社長的帶領下，陪她去拜訪幸村家、見到了他們打網球的場景時，亂步可是驚得戴上了眼鏡，對著場上的人使用超推理，試圖看出他們是不是也擁有著異能力。
不過，要說那是異能力也不為過吧？畢竟他們的招式都那樣誇張，而且還都有抽像程度不亞於異能力的各種奇怪名字——
「蜃景之鏡！」
一球過後，記者激動地喊道：「幸村同學使用了最新的絕招——！通過交替使用左右手，打出毫無偏差的精准球，使對面的手塚同學無法預測球路和旋轉！」
「手塚領域——被封印了！」
屏幕上，率先拿下兩局的、披著外套的少年微微一笑，眉宇間是幾近於神明般的從容，精致的面容在日光之下閃耀著光輝。
網球界的神之子，幸村精市。因為聽說他本人並不太喜歡這個略顯弱勢的稱號，升上高中以後，已經少有人這樣稱呼他了。
——同時，也是甘茶過世的父親，幸村荻人兄長的兒子，她的堂哥。
幸村精市比甘茶年長一歲，如今正讀高二。
因為相處時間寥寥無幾，從前也說不上關系有多好，但在幸村因急性神經根炎入院、甘茶常去探望以後，反而莫名其妙地變得親密了起來。
連帶著甘茶也認識了他的隊友。熟悉了以後，她這個逃課選手，甚至還幫英語苦手的同級生補過課。
原本甘茶都已經答應了他的邀請，昨天傍晚就該去往比賽地點的鐮倉，可惜被突如其來的委托打亂了計劃。
記者的解說還在繼續。
「手塚同學將會如何應對呢——他會離開他的『領域』嗎？」
「不，他沒有——這、這種光芒！是無我境界！不，不僅如此——這是最高等級的無我境界！」
「——天衣無縫之極致！」
聽見了熟悉的詞彙，甘茶笑了出來，看了眼身邊的紅發男人。
「這個的話，說不定你也能做到哦，織田作先生。」
少女略帶調侃地說道：「要不要下次試試看，和精市打一場？」
她話音剛落，場上局勢一變，音響中又傳出了一陣巨大的歡呼聲。
「零感網球！」
記者因興奮而面色通紅：「幸村君反向使用了他的成名絕技『滅五感』，通過剝奪自己的五感，以此來避免手塚君天衣無縫光芒的影響！」
「但是，與此同時，他將自己打網球所必須的感官提升到了極致——簡直令人難以置信！這是怎麼做到的！」
紅發男人看著鏡頭帶過的、坑坑窪窪的隔壁球場，面露沉思。
這樣看來，網球運動確實如同少女所說，是和異能差不多的、超現實的東西。
既然如此，那麼和這些少年打球的話，他的異能應該是能夠示警的，所以試一試大概也沒有關系。
「啊。」於是他用很平淡的語氣答應了下來，緊接著又道：「但是我也沒有和他碰面的機會吧。」
「有的哦！」
少女雙手合十放在臉側，十分愉快地笑了起來：「跟精市發郵件道歉的時候，他說比賽結束以後，回家正好也要經過橫濱，准備和隊友一起順路來看看我呢。」
「具體時間雖然還不確定，不過應該就在這幾天。」
她露出了干勁滿滿的表情：「好，要抓緊時間解決委托了！」
說到委托的事情，少女掃視了一圈四周，拉了拉織田作之助的袖子，讓他湊近一點。
織田作之助順著她的力道低下頭，而甘茶微微探身，靠近男人耳邊，壓低聲音道：「我還是打算聯絡港口黑手黨。」
那邊的罪犯可是有三人以上。雖說織田作之助一人能夠打三百個，但是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分散開來作亂，若是要抓捕的話，還是同時進行比較合適。
就她親眼所見的、東京警察廳來的人，除了那位安室先生以外，其他人的水准實在堪憂。做做雜活還行，重要的事情交給他們，她並不放心。
工藤雖然也還好，但他如今的身體就是最大的限制與不利——若不是他給她展示了一下威力堪比網球的奇幻足球，在安室透行動受限的現在，她都要考慮是否需要安排人保護他了。
畢竟工藤也是個偵探，而偵探需要被武裝起來嘛。
總而言之，為了降低各方的損失，提高工作效率，聯合所有能夠派上用場的力量勢在必行。
再說此事原本也與港口黑手黨有關。被他們拒絕了的組織，竟然避過了他們的監控，進入橫濱四處鑽營——這樣損傷他們威嚴的事情，如果不通報港口黑手黨就處理掉，或許還會被認為是黃昏的偵探社在越俎代庖呢。
中午接到了消息，說藤村涉已經辦好了通關文書，她原本打算打工告一段落，就去聯系港口黑手黨的，然而藤村涉忽然就被害了。
關於殺死他的凶手，即使還未看見現場，她也有了兩個懷疑的對像。
第一個當然是黑衣組織的三人，以及那名身份未明的情報販子。而第二個，就是港口黑手黨。
但在她心中，港黑的嫌疑要輕得多。畢竟藤村涉為黑衣組織安排的是光明世界的通路，與港口黑手黨無關——但仍然存在他作為違逆港黑意願之人的協力者、受到牽連的可能。
只要確認藤村涉的死因與港黑無關，她就要通知那邊的人了。
電車在面前緩緩停下。
兩人起身走進車廂。此時並非高峰期，他們很快便在乘客並不算多的車內找到了位置坐下，繼續之前的話題。
「所以你才沒有讓他跟上來。」
織田作之助所說的，是臨走前被少女以「這邊的事情我們出面就好，請你關注安室先生那頭的聯絡」這樣的理由支開的工藤新一。
「嗯。」甘茶應了一聲，同意了他的說法。
「今天會和港黑那邊的協助者見面嗎？」織田作之助問道。
少女搖搖頭：「不知道呢，我還沒有發出消息。但港黑的效率一向不低，我擔心他們撞個正著。」
「當年協助我們的人，是那位帶領黑蜥蜴的、名叫廣津柳浪的老先生吧？他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交流起來並不困難。如果是他的話，就算讓工藤君見到也沒什麼。」
「但是，這次來的會是哪一位，誰也不知道。」
少女撐著下巴，面上露出一點苦惱的模樣：「我希望是中也先生——都已經湊巧和他遇見過了，港口黑手黨的首領，也該放棄把他和我們偵探社隔離開的方針了吧？要我說，這種事情完全沒有必要，真不明白他為什麼如此多疑。」
「——總之，只要不是那一位就好。」
甘茶臉上的表情有些微妙：「那位自稱『禍犬』的黑衣異能者，芥川龍之介。」
對於這個人簡單粗暴斬斷一切的作風，她雖然沒見過，但也有所耳聞——總覺得那是不太好合作的類型。
「不過我想，港黑首領應該也不會把通緝令上的面孔，送到警方面前吧？雖然是東京警方來著……」
她小聲嘀咕了一句，接著像是要說服自己一樣，用力地點了點頭。
織田作之助默不作聲。
對於太宰這位弟子的作風，他倒是有所體會。
他們曾經交過手，那是兩年以前的事情了。當時，被他從紀德手下救下的芥川，在聽到他的名字的時候，便憤怒地、毫無預兆地向他發起了攻擊。
——不過，最終還是他稍占上風。
「沒有關系。」
織田作之助沉穩地安慰了一句。
少女敏銳地察覺到了過去的故事，雙眼在他身上定了一秒，然後便彎了起來。
「好呀。」於是她很放心地這樣說道。
「不過，我記得——委托人有說過，不方便與黑手黨合作吧？」
提到警方，織田作之助便想到了這件事。他問道：「這樣沒問題嗎？」
「他要表達的，可不是那個意思。」
少女提醒道：「他當時說的是——『作為公安的他』、『明面上』，不能與黑手黨合作。」
甘茶豎起一根手指，愉快地說：「但是，由偵探社私底下來進行，就沒有任何程序上的問題了。」
織田作之助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安室先生不會有意見的。」
少女的雙眼中掠過一絲成熟的了然之色：「作為一名臥底公安，不可能持有那種不知變通的絕對正義。」
*
安室透舉著手|槍，眉頭緊鎖，對著面前的人冷聲道：「你想做什麼？」
被黑洞洞的槍口指著，青年面上依舊帶著優雅的微笑，聲音柔和地安撫道：「不用那樣警惕，安室先生。」
挑破了安室透的身份以後，安全起見，他也從善如流地改換了稱呼。
「對於擁有堅定信念的人，我向來懷抱敬意。」
在安室透忌憚的注視下，他不緊不慢地說道：「就算理念不同，我也十分欣賞您為心中信念奉獻自身的行為——並且很願意為您獻上一點綿薄之力。」
「若是我對您抱有惡意的話，現在您也不可能站在這裡與我談話了，不是嗎？」
瘦弱的黑發青年攤開手，面上的表情極為真誠。
「你是說會協助我？」
「這還真是讓人難以相信。」安室透面上帶著和煦的微笑，話語間卻暗藏刀鋒。
他舉起槍的手並未放下：「你目前做著的事情，可是給我們帶來了不少困擾呢。」
「這個嘛……我畢竟還是要靠著買賣情報生活的，這一點還請您理解。」
對方謙遜地笑了笑，又道：「而我所說的協助，是這樣的意思——我這裡，一定也有您感興趣的情報。」
「比如說？」安室透挑眉。
「比如說——」
「那位先生的真實身份，組織二把手朗姆究竟是什麼人，以及——」
青年神秘地笑了笑：「您的宿敵，FBI臥底，赤井秀一的藏身之處。」
安室透的神色產生了些許變化。
那是混合著驚訝的、仿佛得到了意外之喜般的表情。望著費奧多爾的灰紫色雙眸中透出了幾分質詢的意味。
與他對面而立的費奧多爾不禁眉間一動。
對方的表情轉換有些許的停頓。即使訓練有素的公安將它控制在毫秒之間，可他仍舊注意到了。
赤井秀一的事情，他已經知道了嗎？誰告訴他的？
啊，對，這也是當然的，他和那位工藤君都去過偵探社。是他們持有【超推理】異能力的名偵探，江戶川亂步吧。
說起來——那種東西真的是異能嗎？
費奧多爾輕輕地笑了起來。
可是，就算安室透知道了這些，也沒有什麼關系。因為——
既然選擇在對方面前做出這副模樣，就要給出相應的回答。
安室透裝作被打動的模樣，望著黑發青年，故作鎮定地問道：「但是——這些情報，你不可能白白告訴我吧？」
「你想要什麼？」
「確實如此——這也算得上是生意呢。」
青年向他投來令人十分不適的、贊許般的溫和目光。
「我想要——偵探社成員能力的情報。」費奧多爾微笑著說，「他們是凝聚力很強的組織，即使是我，作為外人，也有許多事情難以窺見。」
「但是對於作為合作者、在組織內也擔任情報專家的您來說，這一點，應該不是太難的事情。」
安室透不解地皺起了眉。
如今他也明白了，琴酒必然是在這人的引導之下，才會把他叫來的。不願意與女性相處這一點必然也是假的——可是，費盡心思叫來了他，卻是為了完全無關的事情？
這些情報，真的如同他所說的那樣難以獲得嗎？
對於偵探社成員的異能力，官方必然都有資料記載。雖說他本人拿到的海老澤甘茶的資料裡，異能力一欄只有一個名字，但異能特務科內部，或許會有著更加詳盡的記載。
能夠幫助組織逃脫黑手黨的監視，知道那位先生和朗姆的身份，他不相信面前的人沒有調取這些資料的渠道。
而且，偵探社成員似乎也從不避諱在人前使用異能力。僅是昨天玩鬧似的追捕殺人犯，他就見識到了傳說中的超推理，以及使用筆記本的獨步吟客。
但他並不打算捅破這一點。這是一場談判，模糊對方的條件，為自己爭取利益才是正確的做法。
於是安室透曖昧地說道：「或許就像是你說的那樣吧。」
「要我那麼做也不是不可以。」
他直視著對面瘦弱的青年：「那麼，我要求支付定金。」
「——先告訴我，組織想要運輸的藥物是什麼？」
費奧多爾笑了起來。
「藥物的名字叫做WASP-5765，出發地是美國。」
白色的絨線帽與黑發之下，那張極為俊美的臉龐此刻幾乎如同天使般純真無瑕：「我是真心想要幫助您的。現在可以相信我的誠意了嗎？」
*
甘茶坐在公園的長椅上，面上的神色有些凝重。
天空中陰雲密布，連夕陽都被遮蔽了光輝，似乎很快就要下雨了。
不遠處的大理石水池中央高高低低地噴出水柱。水泵高壓的加持下，透明的水流在空中停駐一瞬，然後便癱軟無力地墜了下去，沒能在陰翳的天幕中留下任何痕跡。
紅發男人從一旁的小路裡走了過來，將手中打開的金槍魚三明治遞給了少女。
「吃點東西吧。」他說道。
「啊，謝謝。」
已經到了晚飯時間，她確實也有點餓了。甘茶伸手接過，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口。
還是記憶中的、超出了低廉價格的美味。
她的大腦自動給出了其中調味料的配方——大量的蛋黃醬，少許白胡椒，一點檸檬汁，以及更加少量的黃芥末醬……
可是，就算味道不錯，每天都吃著同樣的東西，也很快就會膩煩的吧？
何況以藤村涉的經濟狀況，甚至還無法支付這種在便利店裡算得上價格高昂的三明治，他購買的通常是打折便當，以及最簡單的、僅僅加了鹽、醋和梅子的普通飯團。
為了給女兒治病，賣掉了公寓，過著十分清貧的生活；鋌而走險與犯罪組織接觸，為對方辦好了文書，卻也沒能得到期待中的結果，反而死於非命了。
甘茶嘆了口氣。
坐在甘茶身邊，同樣拿著三明治的織田作之助看了她一眼，倒了杯便利店中買來的麥茶，放到了少女的手中。
少女愣了一下，捧著熱騰騰的麥茶，在裊娜的香氣之中，對紅發男人露出了微笑。
*
藤村涉的死因既一目了然，又十分蹊蹺。
死亡時間是下午一點半左右。監視人員見他回家午休，卻超過了上班時間半小時仍未出門，因此察覺到了異樣。
但當他們破門而入時，已經來不及了。
屍體上沒有任何致命外傷，僅有一些普通擦傷、以及四肢上因磕碰而產生的瘀傷。桌面上有水杯，以及空的鋁箔包裝。
從這些跡像來看，他在死前，雖然原因未明，但並未受到逼迫、而是出於自願地，服用了某種藥物。
雖然還沒有經過胃容物分析，但他死於藥物這一點，在甘茶這裡，已經是可以確定的了。
奇怪的，正是那種藥物的效果。
根據現場法醫的初步檢查，致他於死地的原因，似乎是心跳過速導致過度呼吸，引發了重度呼吸性堿中毒，因未能得到及時搶救而窒息死亡。
這簡直是匪夷所思。過度呼吸症候群，甘茶也是聽說過的。這種病症會導致手腳麻木，以及四肢抽搐，卻從不知道它還會致死。
關於導致這樣情況的藥物，熟知各種合法或非法藥物的法醫也毫無頭緒。
屍體之中必然還存在著某些粗略檢查無法發現的現像，法醫表示回去以後會做進一步的解剖。
而甘茶在與工藤新一通過電話，詢問過組織用於處決的藥物——APTX-4869的效果以後，也初步確認了，這種效果聞所未聞的全新藥物，大約就是組織想要運入橫濱的貨品。
那麼凶手是誰，便已經十分明顯了——除了擁有樣品的組織一方不做他想，港口黑手黨的嫌疑已經可以排除了。
而那幾人之中最可能犯案的，就是活動自如的科涅克。
誘騙藤村服下藥物的辦法，大概也與他的女兒有關，目前還沒有足夠的線索，但——雖然對橫死的人不太公平，可是對於眼下的情況而言，這一點並不是當務之急。
重要的是另一件事——
因為最初時早已有所猜測，所以在出發以前，甘茶便致電了風見裕也，讓他盯緊科涅克。然而，就在剛才她收到了消息，警方的人失去了他的蹤跡。
風見裕也很慚愧地表示，他們跟丟了。
甘茶：「……行吧。」
警方的水准還是要略勝一籌的，畢竟監視多日都沒有被發現。那麼就是科涅克忽然得到了高人指點——這樣一想，琴酒二人會將骸塞選作藏身之處，或許也是那人的功勞。
是那個情報販子吧？他究竟是誰？
甘茶細細思索了一圈曾經打過交道的人，然而其中沒有任何一個，會親身上陣，幫忙做這樣的事——但黑市中的情報販子數不勝數，這樣篩選是不行的。
對橫濱極為熟悉這一點，也完全沒有用。消息靈通是情報商的必備素養。
——總覺得，隨著這個人的出現，事情忽然就變得撲朔迷離了起來。
但目前還是有需要做的事情。科涅克最新的行動軌跡、以及最後出現的地點，已經發到了她的手機上。她和織田作之助已經商量好了，在簡單的晚飯過後，就去一趟那裡，親自進行搜索。
找到他的話，殺害藤村涉的手段，大約也就能夠明白了。
而關於琴酒、伏特加與那名情報販子的事——港黑那邊她也已經發去了消息，如今只需要等待回復。
昆蟲低飛，空氣中彌漫著略微有些壓抑的潮氣。
總覺得之後的雨不會小，甘茶略微有些可惜地看了看身上的和服，稍微沾上污漬這樣的事情，看來已經是不可避免的了。
甘茶往便利店的方向望了一眼，決定臨走前去那裡買兩把傘。
就在她偏過頭的那一刻，不遠處的樹林裡突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以及隨即而來的、唰唰唰的刀劍破空之聲。
對此格外敏感的兩名偵探社成員立即有些防備地抬眼朝聲音的方向望去。
——然後便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視野之中，舞動的銀刃幾乎形成了牢不可破的光幕。
刀光閃爍間，帶著強壓的、噴泉的水柱，被強硬地破開了，大理石水池的正中央突兀地出現了一條坦途。
墨綠色的身影如同一道電光，又像是刺破空氣的利刃，飛速地穿過了這條水波為他讓出的路，十分利落地著陸在水池之外的地面上。
一秒鐘以後，被劈開的水柱才像是反應過來一般，忙不迭地向中央靠攏，重新閉合了起來。
少女微微揚起了眉，歪頭看著半跪在地上、手執一柄鋒銳軍刀的青年。
——這人在干什麼？
「該站起來了，鐵腸先生。」
與嘩啦啦的水聲混在一起，男子的聲音也顯得格外冷冽。
一名同樣身穿墨綠軍服、腰間佩劍的白發青年從噴泉後方繞了出來，涼涼地如此說道。
「哦。」
先前的人呆呆地答應了一聲，直挺挺地從地上蹦了起來。
甘茶好奇地打量著這位作風奇異的青年。
對方一頭亂翹的棕發壓在規整的軍帽之下，身姿筆挺，腰肢勁瘦。雖然臉龐極為俊美精致，但不知為何，似乎總是帶著些茫然，顯出幾分與相貌不太相稱的呆氣來。
漂亮的軍警先生左眼下方有著格外引人注目的三點紅色梅花印，仿若攜有凜然暗香。
戴著單邊耳飾的白發青年走到他身邊，滿臉不快。
他的外形也極為出眾。柔順的白色發絲末端有著淡淡的緋紅，色彩與青年潤澤的雙唇如出一轍。閉起的雙眼有著狐狸般狡黠的弧度，纖長的銀白色睫毛猶如積雪。
他不悅地皺著眉，問道：
「鐵腸先生，你為什麼不走這邊的人行道，非要從噴泉中間穿過去？」
「因為這一條路才是直線。」名為鐵腸的青年耿直地回答道。
「你就不擔心衣服被水打濕嗎？」
「不會濕。我把噴泉斬開了。」
「啊……對。我怎麼忘了呢——你就是個野蠻人。」
白發的青年捂住了額頭，咬牙切齒道：「你為什麼不干脆溺死在裡面算了？」
「這樣的深度是不會有人溺死的。」
「我剛才怎麼不扔一把電|擊槍進去呢。」
白發男子拉平了唇角，面無表情。
棕發青年思考了一下，瞅著自己的同伴，回答道：「扔了我也不會有事。」
白發男子：……
他沉默了下來，臉上漸漸浮現出帶著黑氣的笑容。
「快到現場了。在進行調查之前先補充一下能量吧。」
完全沒有注意到同伴的表情，棕發亂翹的青年這樣說著，從兜裡掏出了一個水煮蛋，哢嚓哢嚓地吃了起來。
——哢、哢嚓哢嚓？
原本歡快地旁觀著小學生兄弟鬥嘴的甘茶，臉上的笑容忽然就消失不見了。
是她聽錯了吧？
她那向來能夠同時處理海量信息的大腦此刻一片空白。望著不遠處連著殼吃水煮蛋的青年，偵探的分析本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作為料理人的天性從未有過地、壓倒性地占據了上風。
——他、他究竟在做什麼？
少女的雙眼簡直無法從那顆被咬了一半的雞蛋上移開。
那是清晰的蛋黃和蛋白，固體狀——她仔細地確認了許多遍，最後不得不承認，這就是一個普通的水煮蛋，不是薙切愛麗絲的分子料理雞蛋，也不是做成雞蛋的面包。
話說面包也不可能咬出這種哢嚓哢嚓的聲音。
所以——這個人是怎麼回事？
水煮蛋的殼，也是可以吃的嗎？
如果非要這樣做的話……蛋殼的成分，是占比90%以上的碳酸鈣，以及一點碳酸鈉和磷酸氫，營養學的課程上學過——在胃裡也是能夠溶解的。
要說能不能吃，倒也不是不可以……？可是真的有人會吃這東西？
啊，是有的，不就在她面前嗎？
還是說——這家伙有某種異食癖？
甘茶感到有些恍惚。
而那邊的二人之中，是條野采菊率先注意到了坐在長椅上的女孩。
雙目失明的他，其他的感官變得格外敏銳。經過獵犬部隊每月一次的異能改造手術增幅以後，他甚至能夠聽見旁人的心音，察覺到謊言的氣息。
在這個寂靜的公園裡，少女不可置信的情緒幾乎像是尖叫一樣，吵得他耳朵發疼。
他不由得轉向了感知到的、少女所在的方向。
啊，她身邊還有一個男人，而這個人——似乎相當不簡單。
條野采菊心情頗好地露出了溫柔的微笑。
看見他的動作，原本正在專心致志吃水煮蛋的末廣鐵腸也抬眼望了過去。
——赤銅色頭發的男人，很強。
他的旁邊坐著一名身穿和服的纖細少女。她雙唇微張，似乎有些出神。粉潤的頰邊，花簪流蘇正微微地顫動著，仿佛連同發髻、以及單薄的身軀都顯得有些搖搖欲墜。
見少女的眼神直勾勾地黏在他的能量補充食品上，他眨眨眼，好心地問道：
「你也想吃嗎？」
「啊？」
少女的視線移到了他的身上，藤紫色的雙眸裡滿是茫然。
末廣鐵腸想了想，認為這是肯定的意思。
他從口袋裡又拿出了一枚雞蛋，遞到了少女面前，認真地囑咐道：「你太瘦了。要多吃一點東西才行。」
「好、好的？——謝謝？」
甘茶條件反射地答應了下來。她暈乎乎地接過了這個略微有點奇怪的禮物，並向對方道了謝。
得到了令人滿意的回答，末廣鐵腸點點頭，走回條野旁邊。
「走吧，條野？」
他有點疑惑地看著條野臉上意味深長的微笑，直言道：「條野，你笑得有點惡心。」
條野采菊：「……我希望你現在立刻去死。」
托這句一點也不友好的發言的福，甘茶一團漿糊般的大腦，終於重新開始運作了。
她哭笑不得地捧著雞蛋，收斂心神，認真地看了兩人幾眼。
——佩劍、軍裝，格外優秀的身體素質，去往的地方，查案……
甘茶心下一動，驀地站了起來。
「請等一等。」
她對著正要離開的兩個墨綠色的身影喊道：「兩位是為了調查非法藥物而來的吧？」
身著軍服的二人停住了腳步，轉頭望了過來。
白發的條野臉上是面具一般的、眉眼彎彎的笑，而末廣鐵腸睜大了眼，有點震驚地看著她。
迎上他的視線，少女瑩白的小臉上露出了一個柔和的微笑：「或許——我們可以交換一下情報。」
天空陰霾。被繁花簇擁的少女俏立在那裡，仿佛這灰暗世間裡唯一的亮色。
作者有話要說：
幸村精市新招式介紹，以及過度呼吸症候群的症狀，參考百度百科
今天是特殊情況，以後還是21點更新∼
本章美男含量有點超標耶。
看來大家都十分期待臨臨——確實本文裡我也給他安排了戲份，他會出場噠！但不是這個事件啦
臨臨你看，壞事干多了，有這種事大家都立刻想到你（指指點點
嗯，然後，大家的好朋友，好心的俄羅斯飯團，上線啦！
其實他很早就出現過啦，只不過誰也沒有發現他。悶聲不響地使壞，不愧是你，費佳
有興趣的話可以去第六章找一找，或許還可以發現一個華點，嘻嘻
tips：和竊聽器有關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碎月 5瓶；啾也今天長了嗎？ 1瓶；謝謝大家∼
第26章 合作
「兩位是軍警最強部隊——『獵犬』中的大人吧？」
少女略略歪著頭, 以一種令人難以產生敵意的柔軟姿態，溫和地說道。
條野采菊維持著一成不變的微笑，心裡卻有些意外。
雖然謙虛地使用了疑問的語氣, 但這女孩語意篤定，心音中也不帶一絲疑慮——這並不是在詢問他們的身份, 她對自己的猜測極有自信。
他們『獵犬』，是軍警之中的特種部隊。雖然除了立原以外, 其他人的身份並未特意保密，但也不是那種廣為人知的事情。
這女孩是怎麼知道的？
說起來, 方才被她身邊的男人吸引了注意力，他反而放過了她本人的特殊之處。
——少女身上的氣息干淨得過分，站在那裡的，仿佛是一道透明的流水。
這種年紀的女孩，身上多多少少都會帶著點護膚品、或者化妝品的香氣, 可即使以他過於常人的五感, 也無法從她那裡察覺到一絲美容用品的氣息。
通常來說, 會格外在意這一點的，都是些需要隱匿蹤跡的暗殺者；但她身上不僅沒有血腥氣, 呼吸、心率、以及行動間肌肉和骨骼的聲音, 也明明白白地昭顯著，這是一個未經訓練的柔弱少女的事實。
——這女孩, 難不成是個重度潔癖患者？
條野略微有些失望：如果是這樣的話, 那可就太沒意思了。
甘茶的目光並未放在條野身上, 對他的想法自然一無所知。
要根據談話對像的反應, 來調整自己的對話內容，在對面的二人之中，她當然知道該選擇誰作為觀察目標——必然是更為耿直的末廣鐵腸。
再說了, 對於這位品味奇特的軍警先生，她本來就非常好奇。
對上棕發青年迷茫的淺色眼瞳，甘茶笑了起來，解釋道：「我們是武裝偵探社的成員。」
「我們的社長，和二位的隊長福地櫻痴大人，曾經有些淵源。」
其實，這件事她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據說獵犬的隊長福地櫻痴——那位事跡曾被三次以上電影化的、傳說的英雄，是與社長一同習武的發小。在偵探社剛剛建立的時候，還與社長和亂步一起賞過櫻。
……並且據亂步說，這家伙在酒後，竟然對著偵探社剛做好的匾額撒尿。
他是狗嗎？少女在心裡悄悄辱罵。
……不過那時候，不僅是她，就連晶子也還沒有加入偵探社。後來兩邊都事務繁忙，這二人也沒怎麼再見過面，但友誼似乎未曾淡化。
之所以社長會向她說起福地，還是因為之前提到的、工藤的事情——能夠控制人年齡的異能者，正是獵犬之中的副隊長。
由於好奇，那之後她就多問了幾句，沒想到現在竟然派上了用場。
「哦。」
末廣鐵腸回想了一下——雖然這件事他並不知道，但少女說得出隊長的名字，偵探社在軍警之中也頗有美名。
於是他干脆利落地點了點頭。
條野看著直率地承認了身份的隊友，感到非常無力——雖然這女孩本來也已經很肯定了，但對方的想法是一回事，他們這邊的回應又是另一回事。
不過，既然末廣已經承認了，他再說什麼也是無益。
「那麼，你為什麼會說，我們是為了藥物而來的呢？」條野微笑著問道。
條野感到某種輕柔的東西落到了自己身上。那是少女看了他一眼。對方此刻的心音，無端令他想起想要外出覓食、卻又提防著危險的幼鹿。
他莫名地感到有些愉悅。
不過最終，小鹿還是從隱蔽處跑了出來。
「事實上，受到東京警方的委托，我們偵探社也在調查差不多的事情。」少女十分坦誠地說道。
雖說是位於白天與黑夜之間的偵探社，少女的做法卻相當地光明磊落，至少在條野看來是這樣的。
直言道出他們的身份也是，毫無隱瞞地解釋原因也是，就連提出交換的時候——
「偵探社關於此事的所有情報，都可以向二位開放。」少女承諾道，「織田作先生和我，是這個委托的負責人，我們可以做主。」
「與此同時，我們想要二位那邊關於藥物的消息。」
——不僅給出的條件格外慷慨，自己的意圖也並不掩飾。
不過，顯然他的隊友很吃這一套。
末廣鐵腸認真地注視著少女的神情。然後他說道：
「既然都是為了取締非法藥物，偵探社需要的情報，不需要交換也可以告訴你們。」
「鐵腸先生！」
條野皺起了眉。答應得太干脆了！
「你有不同意見嗎，條野？」
末廣鐵腸話音一頓，疑惑地望著他。
「……」
倒也不是反對——並且，他還有些其他的想法。
「你們要去追捕那名科涅克？」
條野采菊轉向少女，問道：「你剛才說，他是組織的棄子，所以不用擔心打草驚蛇？」
甘茶心下一動。
這是在考察合作者？
她笑了笑，很乖地點點頭，嗯了一聲，解釋道：
「實際上，我認為這一切都是那名情報販子在背後操縱。」
組織的作風再狠辣，也不至於在拿到通關文書以後就立即殺死協助者，因為之後或許還需要他的幫助。唯一可能的理由，就是他們發現，接頭的事情被人察覺了。
在這之前，科涅克受到了多日的監視也沒能發現跟蹤的人，而琴酒與伏特加也並未給他什麼提醒——從工藤以及安室等人的反饋來看，伏特加自不必提，琴酒也沒有神通廣大到這樣的程度。那麼就是情報販子的功勞。
因此可以想見，科涅克接受了滅口藤村涉的指令。
由於受到監視，他無法親自殺害藤村涉，所以才采取了誘騙他服下藥物的方式。
但是，被察覺的並非只有藤村涉一人，又暴露了新型藥物，所以科涅克也明白，自己的處境並不安全。比起以逮捕為目標的警方，更大的危險來自於曾經的同伴。
所以他才沒有回到骸塞與同伴碰頭，而是獨自一人逃跑。
這一切，大概都在那名情報販子的計劃之中，因為科涅克的能力，並不足以甩開所有監視的警方人員，必然是得到了他的幫助。
——但將科涅克推入眼下處境的，不也就是為他們牽線藤村涉的情報販子本人嗎？這樣一想，使用藥物殺人的手段，應該也是來自於他。
「所以，我認為那個第四人，尤其值得重視。」
她如此說道，心中卻不由得想到了其他的事情。
從另一個角度來想，這件事更加令人不寒而栗。
那名情報販子能夠發現並不與自己同行的科涅克被人監視，當然也能發現自己所在的骸塞受到了監控——從他們找來安室透這一點就能看出，他們暫時沒有改換大本營的打算。
為什麼他確定藏身之處是安全的，外界不會對他們發起攻擊？
他們只有三個人，東京警方與擁有強力異能者的偵探社達成了合作。港口黑手黨也是潛在的敵人，藥物還沒有到手，任務尚未完成。
他們沒有任何可以牽制外界的手牌。唯一有的，就是——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甘茶也只能想到這一點——安室透的身份被發現了。
有這位公安高層作為人質，外面的人當然不會輕舉妄動。
而那名情報販子，必然使用了某種特殊的話術，穩住了這位一旦被敵人發現身份、不會吝惜自己生命的公安，從而使目前的局面維持某種微妙的平衡。
甘茶的心情正有些沉重之際，聽見了對面的回答。
「我們會與偵探社一起抓捕罪犯。」
條野說道：「但是，逮捕以後，他以及他手上的藥物樣品，都要交給我們。」
少女點點頭，很爽快地答應了：「沒問題。偵探社本來也不是執法機關。」
接著又道：「但是藥物的分析報告，還請發給偵探社一份。」
於是，雙方就這樣結成了暫時的同盟。
兩位軍警以最快速度去藤村涉的死亡現場進行了確認，等到偵探社的二人在便利店買好了四人份的透明雨傘，他們就回來了。
根據監視的人傳來的消息，科涅克最後出現的地方，是橫濱的著名景點三溪園附近的山林。
「藏進了旅游景點的山裡嗎……」
那麼就不能連同森林一起消滅掉，把人逼出來了。
站在高處的花園之中，條野右手支著下巴，沉吟道：「而且還快下雨了，這可不太好辦啊。」
甘茶與織田作之助對視一眼。
她開啟了異能力，掃視了一圈周圍的山林——在五個小時之內，植被和土地都沒有遭受過人類的打擾。
而科涅克失蹤的時間，還不到兩個小時。
「雖說消失在了這裡，但科涅克並沒有上山。」
少女出聲道。
對上二人詢問的表情，她笑了起來，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看到了。」
但多的她就沒有再說了。
條野揚了揚眉，末廣則是啊了一聲，指向通向園外的道路：「那就是從那邊出去了。」
甘茶看著地圖。
沒有接到車輛失竊的警報，公共交通的監控也已經交給田山先生注意了。科涅克如今應該還逃得不太遠，大概就在這附近。
另一邊的末廣鐵腸，正一板一眼地將周圍的建築報給不能視物的同伴。
與三溪園相鄰的，是本牧元町與本牧大裡町兩個人口密集的居民區，以及相應的配套設施——學校，廣場，以及市民公園。
「他在市民公園。」
聽完隊友的報告，條野采菊篤定道。
「嗯？」甘茶眨眨眼。
「犯罪的味道。」
條野微笑著說道：「我聞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鈴彥姬 100瓶；六月的雨 28瓶；蜜柚 10瓶；阿牙。 9瓶；Holy 5瓶；未語 2瓶
謝謝大家！！啵啵啵啵！-3-
第27章
甘茶略微有些意外地看向了笑眼彎彎的白發青年。
不用沿路搜索、收集情報, 僅是站在這裡聽了一遍周圍的建築分布，就指出了罪犯的藏匿地點嗎？
甘茶認真的想了想。
這樣的事情，無論是亂步還是她, 都是做不到的。即使是亂步，也還需要對犯人的行為模式有一點最基本的了解——不是說科涅克, 是說那名情報販子，因為科涅克是在他的指導下逃亡的。
但這恰好都是他們目前缺少的信息。
他是怎麼做到的呢？
要說真的是「聞到」, 甘茶也並不相信。雖然對方有著極為敏銳的感官，但剛才並未有相應的動作, 要說是聽到還更為可信。
是異能嗎？還是說，是因為應對犯罪的資歷不同，僅憑經驗就排除了大部分可能的選項？
真不愧是軍警之中最強部隊裡的情報人員，能夠合作真是太好了。
不過，不管怎樣, 會說出「聞到了犯罪的味道」這種台詞——這位先生, 莫非是個大齡中二病？
對方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耳飾的掛穗在空中輕柔地一擺，那張溫柔的笑臉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的方向, 輕聲問道：「有什麼問題嗎？」
說有的話會被暗殺嗎？
甘茶回以微笑：「沒有啦。」
高處的花園之中風聲呼嘯, 驅散了些許雨前的壓抑與悶熱。甘茶上前兩步與末廣鐵腸並肩，緩步走下了台階。
「末廣先生。」
她問道：「為什麼藥物的事情會驚動獵犬的諸位呢？」
灰白階石的縫隙中生長著濕滑的青苔, 末廣鐵腸放慢了步速, 雙眼盯著少女的腳下。
「啊。」
聽見她的疑問, 他眨眨眼, 回答道：「因為那個藥物，與WASP有關。」
「？」
甘茶檢索了一番記憶，確認自己對這四個字母所代表的含義一無所知。
即使身處天然適合交換情報的開闊場所, 末廣鐵腸依舊迅速地掃視了一圈四周，然後才低聲說出了極為機密的信息：
「這是美國一名不死異能者罪犯的代號。」
不死？！
少女瞪大了眼，震驚地仰起頭，望向比自己高過一頭的青年。
「幾年前，隊長曾經不眠不休地與他決鬥了五十天，最終才成功將他殺死。」
因為並未看路，少女的身體稍微晃了晃，但最終還是在地面上站穩了。末廣戴著黑色半指手套的右手動了動，重又放松地垂在身側，他收回視線，用很平常的語氣接著解釋道：
「美國軍方回收了屍體——不過後來失竊了。」
為了掩蓋己方的無能，他們封鎖了這個消息，也就喪失了與有能力的機構聯手調查的最好時機。
而直到最近，獵犬才接到了美方的某個組織從外交渠道遞來的消息，說近期會有一批用那個人屍體研制的藥物流入橫濱。
條野與末廣兩人，正是因為聽說有人死於正體不明的藥物，所以才來到了案發現場。
「原來如此。」
甘茶陷入沉思。
不死——這一點，與她從工藤那裡得知的、關於組織進行藥物開發的目標之一吻合了。
而科學研究之中常常出現意料之外的結果。就像APTX-4869起初也並不是為了殺人、或使人幼小化而研制的一樣，WASP-5765的致死效果，大概也背離了研究的初衷。
但是，如果僅是致死而已，已經擁有了APTX-4869的組織會這樣重視它嗎？
她曾經聽說過，與異能相關的研究成果，針對普通人和異能者的效果是不同的。WASP-5765正是用異能者的血肉研制的藥物，而藤村涉是普通人。
——如果服用者是擁有異能的人呢？
*
三溪園與本牧市民公園相隔不遠，他們很快就到了。
雖說以市民公園為名，但由於緊鄰著名的風景區，這裡的設施相當完備，不僅有供人休閑的中心廣場與樹林，還有一個小小的游樂場。
「……」
站在游樂場的圍牆外，甘茶露出了禮貌的微笑。
條野采菊聽著少女陡然落空了一拍的心跳，頗感有趣地勾起了唇角。
敢對素不相識之人提出合作邀請，分析推理時條理清晰，即將面對罪犯也毫不畏懼，但她竟然——
「莫非，」他含笑問道，「你怕鬼嗎？」
「難道你就很想進鬼屋嗎？」
感覺對方在嘲笑自己，甘茶不快地鼓起了臉，瞪了微笑著的白發青年一眼，反駁道。
「……」
這倒也是，鬼屋裡的尖叫會污染他貴重的聽覺。
「鬼屋？」織田作之助低頭詢問道。
甘茶點了點頭。
「隱蔽、不會有目擊者、夜間可供休憩、傳出怪聲不會有人在意——逃亡犯人的一切需求都符合了。這附近還有什麼地方是比鬼屋更好的藏身之處嗎？」
有屋頂的其他地方——廣播中心、售票處、游樂設施管理人的小屋，因為時常會有游客造訪，因此不是理想的隱匿之所。
而公園的樹林就更不合適，不僅無法遮風擋雨，還容易被散步的人們發現蹤跡。
「那我們？」
「沒有進去搜索的必要。」條野說，「鬼屋裡有許多隱蔽的區域，他可能躲藏在游客到不了的地方。」
感受到同伴疑惑的視線，在末廣說話以前，他微笑著繼續道：「裡面的聲音會干擾我的判斷。」
同樣不想進入鬼屋的甘茶迅速地與他達成了一致。
「嗯。而且若是被他率先察覺了意圖，很可能挾持普通人來威脅我們。」少女一本正經地說道。
末廣鐵腸啊了一聲，表示同意，然後一句一頓地問道：「要讓、老板疏散游客、和員工，然後進行、搜查嗎？」
甘茶看向了他。
「……你在做什麼，末廣先生？」
「單指、俯臥撐。」
一旁的空地上，棕發青年將右手背在身後，僅以左手食指支撐起身體，一邊做著俯臥撐，一邊表情如常地做出回答。
「嗯，這個的話我也看得出來。可是為什麼是現在？」
「因為商討策略時只需要用到大腦。」
「是這樣啊……？」
甘茶有點困惑地撓了撓臉。獵犬部隊裡的人，原來需要這樣爭分奪秒地鍛煉身體嗎？
感覺到少女的想法似乎有點走偏，條野冷冷道：「不，只有山裡的野豬才會做這樣的事。」
他轉向自己的同伴，唰地一聲拔出了手|槍，開始給子彈上膛：
「請停止你毫無藝術性的行為，鐵腸先生。不然我就要對你開槍了。」
看著那邊的兩人，甘茶心下感嘆。
雖說中午的時候才和太宰先生說過，偵探社成員都我行我素，然而比起這兩位——
「織田作先生。」
甘茶抬頭望向身邊的紅發男子，頗為深情地說：「你真好。」
不就是會被老頭老太拉著聊天、以及不會吐槽嘛，這都不算什麼！
忽然收到了誇獎的織田作之助：「？」
很快，那邊的二人達成一致，末廣有點遺憾地跟在條野後面走了回來，重新加入了會議。
四人說著話，避開游客和攝像頭，低調地進入了游樂場。
「鬼屋是封閉的場所，進出口都有限。況且這裡還離他最後出現的地點那麼近——」
對於之前提到的、向鬼屋老板亮明身份、要求他配合行動的辦法，甘茶搖了搖頭。
她說：「既然敢躲藏在裡面，科涅克一定有監控周邊的手段。情報販子還要應付那邊的人，不可能一直關注著這裡，而他也並不擅長黑客技術。」
「因此，最方便的，就是買通某位員工、或者老板本人替他通風報信。」
「哎呀。」
條野做出思索狀，略帶惋惜地說：「逃犯既然有幫手，就要更加謹慎才行。不如就將整個鬼屋夷為平地，這樣的話就一目了然了。」
「……你認真的？」
甘茶蹙起了眉。
鬼屋那外形破敗的建築已經近在眼前了，少女卻停下了腳步。
條野坦然地對上她審視的目光：「嗯。有什麼問題嗎？」
他甚至還微笑著提醒道：「這也是從你的推斷出發的。能夠便利地觀察到前來游玩的人之中是否夾帶追蹤者，嫌疑最大的，就是可以自由調取鬼屋周圍監控的老板了吧？」
「容留藏匿罪犯，向他通報消息的話，就更是在協助犯罪——有任何放過他的理由嗎？」
「協助者的身份還未必就是老板。即使是這樣，也不至於做到那種程度！」
「那麼，你有什麼和平的辦法，可以不引起注意地逮捕犯人？」在末廣鐵腸同樣不贊同的目光之中，條野反問道。
「我當然有——你只要捂住耳朵等著就好。」
少女毫不示弱地應了一句，快走幾步，在二層小樓外牆的某個拐角處停下了腳步。
從包裡拿出了什麼東西以後，她抬起手，對准白色火災報警器中央的手報按鈕，干脆利落地按了下去。
滴滴的警報聲陡然響了起來。伴隨著機械的通報錄音，不遠處的逃生標志閃爍起綠光。
鬼屋裡傳來了騷動不安的聲音，湧動的人聲逐漸向外擴散。
「這樣，所有人就都出來了。」
望著接連不斷從門口跑了出來的、服裝各異的人們，少女輕松地說道。
「火災報警器會自動通知消防隊。」
即使捂住了耳朵，依舊能清晰地聽見刺耳警報的條野露出了恐怖的笑容。
「你該不會是在我們面前報了假警吧？」
「這一點我也想到了，所以事先已經開了電波干擾器。」
甘茶晃了晃手裡的黑色裝置，微笑以對。
條野：「……」
他的心情極為不佳，但還有人火上澆油。
末廣鐵腸看著自己的隊友，直言不諱：「條野，你輸了。」
「……」
此刻的條野采菊，連敬語都懶得使用了：「你閉嘴，影響我辨認犯人了。」
末廣鐵腸十分聽話、但顯得有點委屈地抿緊了唇。
作者有話要說：
WASP的事情，是漫畫82話裡提到的，福地的功績之一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洛十禾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牧野 310瓶；君墨、辰辰 40瓶；雲墨丹心 30瓶；2分、洛十禾 20瓶；霜葉 16瓶；中天月、仄郴、一年四困 10瓶；和光同塵 8瓶；路過的旺仔 5瓶；梅利超可愛 2瓶；籠中鳥、林莎莎 1瓶；
謝謝大家！！啵啵啵！！！-3-
第28章 魔人
這是個昏暗而狹窄的房間。沒有窗戶, 粗糙的水泥牆邊擺著一張長桌，僅有的光源便來自那上面的三個電腦屏幕。
單薄瘦弱的青年蜷在椅子上，咬著指頭, 仿佛正呆呆地對著屏幕上跳躍的數據出神。然而熒屏上閃爍的藍光倒映在他葡萄紅色的眼眸之中，彙聚成幽暗詭譎的深紫色。
他身後的空氣裡忽然產生了些許奇異的波動。
白色鬥篷形成的漩渦之中, 突兀地顯現了一名銀發的青年。他的帽子上點綴著參差的三角，衣領處繪著菱形的方塊, 看起來像是個魔術師；而綠白條紋的長褲，以及尖而翹的長長鞋頭, 卻又是小醜的裝扮。
坐在椅子上的費奧多爾慢慢地轉頭朝他望去。
青年一抖鬥篷，金色的雙眸彎成了愉快的弧度，唇角高高地翹起，露出刻意誇大了的張揚笑容，環顧了一圈四周, 開心地打起了招呼。
「喲, 陀思, 」
仿佛這間屋子的逼仄與簡陋並不存在一樣，他快活地說：「看來就算換了個地方, 你也過得相當不錯呢∼」
「晚上好, 尼古萊。」
費奧多爾並未回應這句似真似假的問候。他溫和地看著對方，問道：「情況如何？」
銀發青年——尼古萊·瓦西裡耶維奇·果戈裡, 眨了眨漂亮的金瞳, 用戴著深紅色手套的右手捂住了唇, 浮誇地做出了大事不妙的表情。
「糟透啦！」
他用仿佛帶著小星星的語調說道：「那瓶法國酒, 現在正在獵犬的牢裡哭呢∼還真是可憐啊，被送到那裡，說不定一輩子也出不來啦！」
「獵犬部隊？」
費奧多爾神色一動, 顯露出幾分意外來。
雖然從他收集到的、那女孩過往參與警方事務的資料來看，那女孩行事穩妥，是以正勝奇的風格，但必要時也會采取靈活的手段，和任何一方合作都不足為奇。他已經做好了偵探社和港黑聯手的准備，可獵犬的人是怎麼攪到這件事裡來的？
但很快他的臉上就浮現出了然之色。
「是組合啊。」他輕聲說道。
北美異能者組織「組合」的成員都有著明面上的身份，很多都是軍政商各界的重要人物。發生在美國的事情，當然不可能逃脫他們的情報網。
想來是為了和日本政府保持互利關系以便不時之需，所以把這個不會損傷他們自身的消息，通過某種渠道、大約是使館、傳了過來吧——而獵犬的成員，只要聽見了藥物的編號，就一定會提起警惕。
「想不到——菲茨傑拉德現在竟然還有精力關注外界的消息。」
費奧多爾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贊嘆道：「看來，他女兒的情況並不是太糟呢。」
他想起中午死去的藤村涉，以及組合首領、有名的富豪菲茨傑拉德那位精神脆弱的妻子，微微地笑了起來。
一位慈愛的父親，如今已從無邊的苦海之中解脫了。而另一名愛著家人的父親——他的痛苦，現在才要剛剛開始。
果戈裡已經拉過了一把空置的椅子，十分自在地坐下了，手中把玩著一個紅綠相間的圓球。聽見費奧多爾的低語，他停下動作，歡快地補充道：
「這回你沒想到的事情——還不止這件吧？」
他快樂的語調中莫名帶了點興奮的挑釁意味。費奧多爾用深紅的雙眸平靜地看了他一眼，點頭肯定了這個說法：
「嗯，一個組織裡有這麼多的臥底，我之前確實沒有想到，所以被臥底的公安和偵探追著進來了。但那又怎麼樣呢？」
「你把自己的身份和藥物的名稱都告訴他了吧？這樣說來，你打算放棄那批藥物了？」
果戈裡笑著問道：「哎呀呀，明明在烏丸蓮耶那裡潛伏了那麼久，連那個怪物的屍體，都是你幫他弄到手的——功虧一簣，這不是非常可惜嗎？」
「透露這些情報，還不至於讓事情變成那樣的地步。」
費奧多爾說：「而且他的出現也不是壞事。不僅能夠作為人質，他還會成為我收集偵探社情報的幫手。」
「你就不擔心他一去不回？」
「你認為他會嗎？」費奧多爾微笑反問。
銀發的青年聳聳肩，表示被他說服了。他抬手合上鬥篷，再次展開的時候，手中已經多了一沓白紙——那是費奧多爾原本放在長桌上的東西。
果戈裡嘩啦啦地翻動著資料，最後停在了有著大量空白的某頁。像是將魔術效果展現給觀眾一樣，他用拇指與食指捏著紙頁，輕巧地在費奧多爾面前抖了抖。
白紙之上，面容秀美的少女平視著鏡頭，露出令人有種透明之感的輕柔微笑。
「你想要的情報，其實只是這女孩的異能力吧？」
費奧多爾點點頭。
偵探社的其他成員，無論官方資料之中是否有著詳細的記載，只要與他們在處理委托時的表現略一映照，就能輕易得到細節完整的情報。可唯有這女孩的異能，如今仍是未知。
如此諱莫如深，難不成是暴露以後、可能會引來政府監控的精神控制系、或者現實改變系異能力？但無論是異能特務科的資料，還是她異能的名稱，聽起來都像是確鑿無疑的感知系。
作為橫濱兩大異能組織的重要成員，能力若是無法弄清的話，可是會影響未來的計劃的。
不過，或許也能試試看那件事……
總之，他當然不會將希望全部寄托在安室透身上。為了探知少女的異能，幾天以前他就換掉過工藤新一身上的竊聽器，這回甚至特意給她送去了施展身手的對像——殺害合作者後自身也難保的科涅克，並讓果戈裡在附近進行觀察。
然而，獵犬的參與使情況變得復雜了。迅速地找到了在他幫助下規劃了逃亡路線的科涅克，究竟是哪一方的功勞，目前他無法進行准確的判斷。而由於獵犬的感知能力太強，即使擁有空間系異能力的果戈裡，也需要擔心被他們發現蹤跡，因此未能靠近。
「還是給獵犬部隊找些事做吧。」費奧多爾抵著下巴思考起來。
將資料又塞了回去，果戈裡無聊地捏了捏發辮末端綁著的紅色絨球，然後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我不管這些。」他說，「你之前說過，那瓶法國酒還有點用——按原計劃那樣，我要去那邊的監獄裡獻上一場演出了。」
黑發青年閉著眼搖搖頭，阻止了他。
「不，不必你去。」
他輕笑了一聲：「菲茨傑拉德慣用的方法就挺不錯的。」
「你是說——？」
果戈裡揚起眉問道：「這樣的話，另一條運輸路線，就不可能瞞得過偵探社了。」
「即使不那麼做，只要知道是我在幫助組織，偵探社的人也會想到這一點。」
費奧多爾緩聲道：「所以，你的存在才更不能夠暴露。」
果戈裡看著他，眉眼彎彎的笑容之中透出了幾分瘋狂。
費奧多爾微笑著安撫因感到自由受限而有些不悅的同伴：
「稍等片刻吧。表演之前，也需要有准備時間不是嗎？」
*
安室透返回武裝偵探社時，時間已近深夜。樓下咖啡店的店長與包著頭巾的妻子已經在落鎖了，看見他的時候，還微笑著點頭與他打了個招呼。
但偵探社裡依舊燈火通明。白熾燈照耀的辦公室中，零散的行政人員吃著夜宵做私事，他和前來迎接的新一一起穿過這閑適的氛圍，進入了改良和風裝修的、寬敞的休息室中。
那裡只有兩個人，是接受了委托的海老澤甘茶，以及名為太宰治的青年。兩人圍著茶幾面對面坐著，正興致盎然地玩著抽鬼牌。
「太宰先生，作弊是禁止的。」
紫發少女細眉一挑，攏著和服的衣袖，伸手按住了桌面上的牌堆：「你想從這裡拿回方塊四，然後准備在下一輪騙我抽走這張不可能配成對的牌，以此抵消手持鬼牌的劣勢吧？」
「但是甘茶醬，異能的使用也是禁止的哦。」
被拆穿了意圖的青年悠閑地搖晃著身體。夜間的室內並未開啟冷氣，他脫下了沙色的長外套，只穿著淺色豎條紋的襯衫、以及黑色的馬甲，顯得格外清爽。
「還不是因為太宰先生從最開始就在騙人？」少女反駁道。
「畢竟甘茶醬是眼力相當的對手嘛。」
青年毫不心虛地回答道：「想要贏的話，就只能事先巧妙地設計詭計啦∼」
新一露出了無奈的表情。
原本在玩抽鬼牌的人，是他和海老澤甘茶。他們正在等待市警法醫的檢驗結果、獵犬的審訊報告，以及尚未歸來的安室透。然而不久之前，翹班了很久的太宰悠悠然地出現在了社裡，加入了他們的游戲。
正如少女所說，太宰從第一局就開始耍詐，將打發時間的游戲攪得天翻地覆。三局過後，新一干脆地退出了，讓這兩位一眼就記住了所有牌上劃痕的異能者自己去勾心鬥角。
甘茶瞪了太宰一眼，不再理他，轉向了門口的安室透。
「安室先生，你回來了。」少女笑顏動人，「情況還好嗎？」
收到了意料之外的親切問候，安室透怔了一下。
靠在沙發背上的太宰眯起了眼。
安室透的臉上很快浮現出輕松的笑容。他坐了下來，回答道：
「那邊的情報販子知道我的身份了，但暫時沒有大礙。」
甘茶：啊，問題大了。
「安室桑。」
太宰笑著問道：「你從情報販子那裡得到了什麼消息？」
安室透看了眼微笑著的偵探社二人，略一遲疑以後，干脆地將一切和盤托出。
……
「竟然是他？」
太宰露出有些意外的戒備表情：「魔人費奧多爾。」
「魔人？」
甘茶略一思索：「我聽說過這個名字。是地下異能組織『死屋之鼠』的首領——」
據說龍頭戰爭的背後也有此人的手筆。
兩人對視一眼，幾乎立刻便確定了魔人的目標——異能者血肉研制的藥物。
大概在最開始協助黑衣組織的時候，魔人就把這種藥物視為囊中之物了吧？
正待兩人說出他們共同的結論，少女的手機鈴聲忽然響了起來。
她看了眼來電顯示，當著三人的面接起了電話。
「條野先生？」
那邊條野采菊向來帶著笑意的聲音，罕見地透出了一點無可奈何的意味。
「俄羅斯大使館給異能特務科施壓，剛才過來把人帶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掐指一算，是時候先剝一層洋蔥了
快樂又叛逆的小醜出場，還有一方仍在掉線中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今天中也長高了嗎 5瓶；謝謝寶貝！！-3-
第29章 通訊
魔人的手筆。
科涅克不可能是真正的俄國人, 這一點是一目了然的。但是，只要有相應的證件，就能輕松地借口他是法裔的俄羅斯外交官, 而偽造證件對於情報販子和使館來說，則是和呼吸一樣簡單的事情。
「這樣嗎？」
甘茶聲音帶笑：「我以為, 以條野先生的風格，會巧妙地讓他們承認證件造假, 然後要求他們所有人以死贖罪呢。」
聽見她這樣說，太宰立即便明白了對面的身份。
對著不明就裡的東京二人, 他用口型示意道：「獵犬部隊。」
——她等待聯絡的各方之中，除了軍警的特殊部隊以外，也不會有其他任何組織，會擁有這種只注重結果正義、並不在乎程序正義的談話對像了。
「會答應那邊的要求，一定有原因吧？」甘茶問道。
電話那頭, 條野采菊輕笑了一聲。
少女對他行動模式的猜測似乎很合他的心意, 青年仿佛有點遺憾地、溫柔地回應道：「原本是想那樣做的, 但沒有必要呢。」
「從他手上得到的藥物樣品已經交由我們的醫師進行分析，審訊也基本上完成了。既然這樣, 就沒有必要令我們的合作部門左右為難了。」
而且, 他們也沒有逮捕科涅克的罪名。雖說對方承認了殺害藤村涉一事，但支援一來就翻供了。糾結於此事、來回扯皮, 也沒有意義, 只是在浪費時間而已。
——說是這樣說, 但被迫交出罪犯, 不可能一點也不在意。條野尚且如此，那位有點執拗的末廣先生肯定更加難以接受吧？
以及，既然獵犬那邊已經從科涅克身上獲取到了情報, 魔人為什麼還要救他出來呢？
少女垂下眼睫，略一思索，問出了無論是從哪個角度、她都最關心的問題：「既然如此，被科涅克誘拐作為器官供體的孩子們，是關押在哪裡呢？」
「那件事啊。」
條野有點意外地揚了揚眉：「鐵腸先生已經去處理了。」
具體來說，在俄國使館趾高氣昂地帶走犯人以後，默默生著悶氣的末廣鐵腸就提著刀，一聲不吭地從獵犬總部的樓上跳了下去，往科涅克交代出來的地方去了。
末廣那麼做在他的意料之中，畢竟他是個惡即斬的單細胞生物。不過這女孩明明知道一切，首先詢問的竟然也是這件事嗎？
這種純潔的好意，他倒也不是完全不會欣賞。
條野忍不住多說了兩句：「那些孩子解救出來以後，我們的下屬隊員，會將他們安置進附近靠得住的孤兒院。」
雖說孤兒院與擂缽街，很難說清哪裡的生活更糟一些——擂缽街裡本來也有許多從孤兒院裡逃出來的孩子。
想到這裡，條野不由得感覺到一點異樣。
——聽到這種消息，對方未必會感到欣慰吧？
但是，經歷過被誘拐，或許那些孩子會更想要一個能夠遮蔽風雨的居住地，而本來也不可能為他們安排好無憂無慮的幸福生活，這些她也該理解才是。
「兩位費心了。」甘茶笑了笑，回答道。
「既然魔人能夠從官方渠道下手替他脫罪，再次逮捕科涅克的事情，就交給我們吧。我會找到決定性的證據，讓他們找不到為他開脫的理由。」
少女的聲音柔和而堅定。
擺在桌面上的工作電腦響了一聲，太宰輕輕巧巧地將它挪到面前，打開加密郵箱看了起來。很快，黑發青年一挑眉，將屏幕轉向了通話之中的少女。
甘茶迅速瀏覽過文件，然後便對著手機道：「就在剛才，我們收到了藤村涉的屍檢報告，說是一切正常，確實死於心率過速造成的過度呼吸。」
條野道：「一切正常？這才是最不正常的。」
甘茶點點頭：「這邊也是這樣認為的，所以一切都要依靠獵犬的醫師了。」
「最早也要明天才有結果。」
條野微笑：「不過，不管具體作用是什麼，既然可能用於犯罪，這批藥物都必須截獲。運入的時間，你們有猜測了嗎？」
「藤村涉為他們開具的通關文書，三艘貨船的抵達時間都是在明天上午九點。以及偵探社剛才查到的信息——俄領館明天上午差不多的時候，也有運輸船抵岸。」
安室透從琴酒處得到的信息，也是這個時間需要去往港口。
甘茶輕聲道：「或許是魔人的障眼法……但其他的運輸渠道，我們也排查過了。最有可能的，就是明天的這四艘船。」
「明天上午九點……」
條野頓了頓，接著說道：「這邊接到了新的消息，說是研制藥物的實驗室有線索了。」
「WASP的身體組織可能還有剩余部分保存在那裡。根據隊裡的決議，需要盡快趕去調查、取締那個機構。我和鐵腸先生今晚就出發。」
今晚出發？
甘茶蹙起了眉。
藥物運入的那時候，前去取締實驗室的兩人，大約還在運輸途中，或者才剛剛抵達美國，總之從物理上就絕不可能參與截獲藥物的行動。
怎麼想都是魔人調走他們的計策，而且是極為光明正大的陰謀——但由此看來，運輸時間在明天上午九點，可能性又更高了。
但實驗室線索必須是真的，獵犬也不是容易欺騙的對像。
思及此，甘茶笑了笑，說道：「條野先生，這件事偵探社或許也能幫得上忙。」
「魔人作為對手，怎麼提防都不為過。就讓我們也參與兩位的行動吧。」
「怎麼，你也想去？」
條野的話語之中帶上了些許興味：「奉勸你一句——我們乘坐的是彈道導彈運輸倉。以你的身體素質，大約剛發射就會在裡面碎裂吧。」
「不是那回事啦。我的意思是，偵探社可以為兩位提供分析方面的支援。再說我們這邊的偵探，可不止我一個啊。就讓——」
甘茶的視線落在了太宰身上。接觸到那雙含笑的鳶色雙眸，少女不由得暗自搖頭。
將黑手黨前干部送到最優秀的軍警面前可不是什麼明智之舉，雖說太宰先生已經洗白了簡歷，本人也深不可測，但感覺格外敏銳的獵犬，說不定會在對話中察覺到什麼異常。
萬一被盯上就不好了。還是回去請求亂步幫忙吧？
「——總之，之後我再聯系您。」
最終，她這樣說道。
*
綜合了獵犬處得來的補充情報，休息室裡的四人——主要是甘茶與安室透，制定了明日應對走私船的計劃。
太宰饒有興致地旁聽著，而新一露出了並不甘心的表情。
「為什麼讓我呆在偵探社裡？」
「領館的船只，你要親自去我也能理解。但是為什麼連追捕科涅克都不允許我參與？」
他有些氣悶地問道：「要說保護的話，你上次也說過了，我的足球已經足夠防身了吧？」
「但是不夠應對罪犯。」
甘茶與他對視：「不知道科涅克對魔人來說還有什麼用處，或許他身邊存在異能者，所以由織田作先生帶領我們的合作方一起最為合適。」
「況且，你目前的足球水准還需要腳力增強鞋的輔助——但凡你還是原本的體型，或者不是足球而是網球——就算要讓我帶你上那艘船，我也不是不能答應。」
「如果這次你一定要參與的話，不如就加入東京警方以及合作的橫濱市警，去搜查藤村涉的貨船？」
「就算不去我也知道，那三艘船都不會是目標——還不如留在偵探社，至少這裡有第一手的消息。」
新一嘟囔道：「不過，為什麼網球就可以？」
「因為即使是你的足球腰帶，容量也很有限，而且目標太大了。」
甘茶冷酷道：「但網球就不一樣。個頭小，口袋和網球包裡就能裝下足夠應付敵人的數量。破壞力不相上下，時速也高過足球。網球拍還能用來抵擋襲擊——足球能做到嗎？」
新一：「……」
聽起來確實是那樣。下一次去夏威夷的時候，就讓父親教他網球吧。
甘茶：「你的足球，雖然可以擊落隕石碎片，或者戰鬥機——可目標如果是人的話，就沒有那麼方便了。」
「我堂哥的網球能夠讓人失去意識，他的隊友可以召喚風火雷電——」
「甘茶醬。」
太宰的表情十分復雜：「……你說的網球，和我想的是一回事嗎？」
繼她的料理技術之後，又要出現堪比異能力的運動了嗎？
甘茶眨眨眼。
「精市很快就來橫濱了，到時候太宰先生可以親眼看看。」她笑著說道，「不說這個了。計劃的事情，你覺得如何呢？」
太宰不置可否。他輕笑一聲，只是道：「沒有我出場的余地呢。」
「那也未必。」
少女垂下眼睫，緊接著又望向了青年：「再說了——偶爾也在國木田先生面前表現一下工作的熱情怎麼樣？明天他可就不用陪亂步去買銅鑼燒了，一整天都有時間盯著你呢，太宰先生。」
安室與新一皺起了眉，疑惑地盯著偵探社的兩人。
——他們不是愉快的翹班伙伴嗎？這又是怎麼回事？
「對我要求好嚴格啊，甘茶醬。」
黑發青年孩子氣地嘟起了嘴：「啊——∼難道是因為想讓我工作，才特地把亂步先生支開的嗎？」
甘茶用食指抵著下巴，笑了起來：「我可是已經工作了一下午，明天還要繼續，不能讓太宰先生一個人自在呢。」
「唉，既然甘茶醬都這麼說了——那我也不得不認真起來了呢。」
太宰很憂傷地嘆了口氣。他伸了個懶腰，然後往靠近少女方向的沙發扶手上一趴，用此刻顯得極為深沉的鳶色雙眸盯著近在咫尺的女孩，聲音卻依舊像是在玩笑：
「不過，也不是沒有減輕負擔的辦法——把科涅克扔給我們的合作方就好，怎麼樣？」
少女藤紫色的雙眸與他對視。
片刻後，甘茶也嘆了口氣：「不行呢。」
她有些自嘲地搖了搖頭：「這樣的性格，我也沒有辦法啊。」
「等等！」
進行著莫名其妙對話的兩人同時轉向了出聲打斷的新一。
在這兩雙顏色不同、但都透著相同的好奇之色的眼眸注視下，新一感覺自己的大腦有一瞬的卡頓，接著才問出了盤旋於心頭很久的一個疑問：
「你們一直說的合作方，究竟是誰？」
新一的余光中，安室透露出了些許心照不宣的了然神色。
幾乎像是得到了某種提示，他震驚地睜大了眼：「該不會——？」
「嗯，就是你想的那樣，人應該也快到了。」
甘茶一邊回答著問話，一邊低頭看了眼手機：「哎呀，來的人——是他啊。」
遠方隱隱傳來摩托車引擎的轟鳴聲。
少女秀麗的臉龐上，逐漸浮現出了動人的淺淡笑意。
而在她身旁，黑發青年露出了不快混雜苦悶的奇異表情。
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補昨天的更新啦！
本章紅方也來寫劇本，三個人一起對付你，陀總這個排面你還滿意嗎
哈哈哈哈哈大家快去看19章的留言！！太厲害了，這種大無畏的敢於試毒的勇氣，以及美食博主般的廚藝和文案，真的令我流淚，真實的遠月十傑出現了！！
我本來想加個精的，不知為何加完以後顯示不出來了，嚇得我趕緊回後台取消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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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白日裡的車流此刻完全消失了蹤跡, 紅磚建築前的十字路口中央顯得空曠而寂靜。
身穿短外套的青年單腿斜撐著地面，戴著黑色皮質手套的雙手隨意地搭在機車的手握上。他側過臉，有些漫不經心地望向了咖啡店門邊的樓道, 隨即面上便露出些許意外之色。
有人從台階上走了下來，流淌著微光的絲質和服在動作間發出細小的簌簌聲, 而腳步聲也幾乎輕不可聞。她最終緩緩走進了靜謐的街巷，像是一點淡紫色落入了夜色為底的湖中, 幽微燈火之下眉目柔美而朦朧。
「中也先生。」紫發的少女朝他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嗯。」中也一邊應著，不由得多看了她幾眼, 然後收回撐在地上的腿，一手握緊把手，另一手姿態瀟灑地指了指身後的位置，「上車。」
「……？」
甘茶看了看造型簡潔流暢、炫酷到甚至有些騷氣的亮粉色機車，又看了看自己的腳尖, 遲疑道：「我可能……上不去？」
「？」
赭發青年在啟動機車的間隙向她投來疑惑的一瞥。
「這要怎麼坐？」甘茶指指和服逐漸收窄的長長下擺。
「哈？我以為什麼事呢。怎麼坐都行吧？」
中也哼笑了一聲, 身上亮起了代表異能的紅黑色光芒, 逐漸覆蓋了車身色彩艷麗的漆面。他挑起眉，對睜大了眼的少女道：「這樣不就好了？沒什麼可擔心的。」
「啊……哦。」
甘茶眨眨眼, 贊嘆道：「中也先生的異能好厲害啊。」
「那是當然。」
中也揚起唇角, 在少女靠近的時候，伸手在她身上輕輕點了一下。
紅光從被觸碰的地方蔓延開來, 漸漸將她包圍, 如同一層薄紗。甘茶腳下陡然一空, 失重感傳達到大腦, 她還未來得及作出反應，便飄飄悠悠地浮了起來。
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握住了一樣，重力將她以側坐的姿勢擺放在青年的身後。
這是很新鮮的體驗, 但被完全掌控的感覺又令她有些不適。甘茶好奇又糾結地蹙起了眉，四下裡看了看，報復般地伸手抓住了中也短外套的衣擺。
感受到衣料被拉扯的動作，中也略微動了動肩膀，好笑地想道——這還是怕掉下去？膽子真小。
他倒也沒說出來，任由少女拽著自己的外套調整坐姿，抬起頭往四樓敞開的窗戶裡看了一眼。
赭發青年鈷藍色的雙眸如同沉浸在夜色之中的寒星。那通透的視線與窗邊二人相撞，然後很快便消失在了壓低的帽檐下。
窗邊只有兩個人，年齡約莫七八歲的男孩趴在窗台上，身後站著一名淡金色短發的男子，目光相觸時對他露出了禮貌的微笑。
「總覺得那邊有種讓人不太舒服的感覺……」
中也嘟囔了一聲，不太確定地自言自語道：「是錯覺？」
聽見了這話的甘茶乖巧地閉上了嘴。
這是在說太宰先生吧？
他並不像是知道什麼的樣子，可即使這樣都能有所察覺。而太宰先生那句「蛞蝓」她可還沒忘記呢，雖然表現得十分嫌棄，但總覺得像是小學生兄弟吵架。
該說這兩人關系太好、還是太差呢？
甘茶鼓了鼓臉頰，也往上看了一眼，揮了揮手，然後輕輕巧巧地說道：「中也先生，我好啦。」
「——好，坐穩了。」
不再多想，中也應了一句，一扭手握開動了機車。
伴隨著囂張的引擎轟鳴聲，黑紅色的流光一閃而逝，隱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而站在四樓窗邊的兩人也收回了目光。
「他就是黑手黨的干部？」
新一心情有些復雜：「總覺得……一點也不像。」
「你以為是什麼樣的？另一個琴酒嗎？」
安室透好笑地瞥他一眼，轉向了莫名陷入了沉默的第三人。
原本與他們站在一起的黑發青年，此刻已經退到了月光照耀不到的陰影處。他插著兜倚在棕褐色的辦公桌旁，仰著頭，似乎正出神地望著天上那一輪皎潔的明月。
圓月的輪廓裡，掠過了一道黑紅色的暗光。
*
夜色深沉。
天幕的顏色是最美麗的、沒有一絲雜質的墨藍，甘茶好奇地伸直了手臂，張開五指，將指尖浸入微涼的夜空與晚風之中。
她眯起一邊的眼睛，打量著指縫間透過的、星鬥閃耀的光芒，忍不住笑了起來。
「有趣吧？」
青年愉快的聲音在身前響起，被風聲送到少女耳畔。帶著笑意的語調裡，下一瞬間又夾雜了一點微弱的挑釁意味：「下面風景更好——要是你敢看的話。」
甘茶挑起眉——怎麼，這是在小看她？
除了妖魔鬼怪那種不科學的事情以外，她才沒有什麼害怕的東西呢！
少女攥緊了手中的衣料，撐著摩托的座椅，試探地往下看了一眼。
萬家燈火倏忽而過，她在遙遠的高空之上，俯瞰著流淌的光河。
甘茶笑得更開心了。
「怎麼？」中也問道。
「這和我發動異能的時候很相似哎。」
「？聽不見。」
呼嘯的風聲之中，中也側過臉，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少女靠近重復了一遍，中也這才聽清，笑了一聲，禮尚往來地回復了少女之前對他異能的稱贊：「你的異能也挺不賴的嘛。」
甘茶聳聳肩，頗覺有趣地收下了這句誇獎，心念一轉，開啟異能，又看了一眼下方的城市——
映入眼底的畫面絢爛得令人恍惚。無數光帶穿梭交織，挾帶著星光的水波柔緩地湧動著，色彩瑰麗的光河奔騰浩蕩，世界一片輝煌燦爛。
這是有生以來、從未見過的美景。甘茶失神地望著面前的景色，震撼之余，又感到了一點難言的遺憾。
——這樣的景色，竟然無法與任何人分享。不說其他人，至少帶她來到這裡的中也先生，是一定會喜歡的吧？
「好了。」
中也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說吧，明天你有什麼計劃？」
甘茶閉了閉眼，停止了異能的使用。她湊近中也耳邊，緩聲說了起來：
「……這樣。所以，可能性最小的三艘船就交給警方。科涅克那邊，我們偵探社由織田sa……先生出面，如果港黑有意願的話，希望能夠派出黑蜥蜴小隊協作……」
中也僵直著身體，一動也不敢動。
聽倒是聽清楚了，但少女溫熱的吐息打在耳廓上，從那裡泛起了奇異的酥麻感，熱度逐漸蔓延開來。
少女還一無所覺地解釋著明天的安排。
「……嫌疑最大的那艘船就交給中也先生，我也會一起。」
她輕快地說道：「因為是使館的船只，擁有治外法權，不僅公職人員不能踏足，我也不方便以自己的身份出現。所以到時候會喬裝成港黑成員——中也先生不要認錯人啦！」
「——那些、都等等再說。」
中也終於忍無可忍地叫了停：「你坐到前面來！」
「……啊？」
甘茶有點迷茫。
即使是她，也不是很理解眼下的狀況。但既然被這樣要求了——她瞅了一眼身前的人，含蓄道：「不太方便吧？」
且不說高空她怎麼改換位置，他們好像差不多高哎，她坐在前面的話，中也先生還能看得見路嗎？
——至少她現在就看不到。
她還在猶疑不定，青年已經行動力極強地離開了座位，單手扶著儀表盤，懸浮在了空中。他操縱著重力將少女往前一推，然後便輕松地跨坐到了她身後。
甘茶：「……」
她艱難地把尚未出口的驚呼吞回肚子裡，用生無可戀的視線盯住中也，試圖傳達自己的譴責之意。
而中也立刻便後悔了。
雖然不是那種令人浮想聯翩的距離，可是現在的情形，就像是他把少女圈在了懷裡一樣——似乎也沒好到哪裡去。
不過，他是用異能操縱的機車，所以放開手也沒事吧？
甘茶：「……中也先生，明天還有重要的工作，我需要保持心理健康。」
中也：「嘖。」
他認命地伸出手，重又握住了機車的把手。
在少女的注視之下，耳根處的熱意不受控地漫上臉頰，中也忍不住瞪她一眼。
而甘茶終於看見了那抹紅色，不由得愣住了。
青年黑色馬甲上的紐扣摩擦著和服的衣袖，她咬住了唇，臉上有些微微發燙。
月暈之下，少女白皙的皮膚隱隱泛著柔和細膩的瑩光。低垂的眼睫不安地顫動著，面上也漸漸泛上了一點微不可查的淡粉。
中也不自在地動了動。
他慌忙挪開視線，帶著點惱羞成怒地指責道：「你頭發盤得太高了！」
甘茶：……行。
因驚嚇而變得劇烈的心跳還未停止，她偷偷翻了個白眼，從善如流地略微後仰，為青年讓出視野。
但這樣的姿勢實在太過艱難，體力不濟的她沒過多久就維持不住了，在羞澀與舒適之間徘徊了兩秒，便果斷地拋棄了自己的羞恥之心。
——畢竟中也先生是那樣的人嘛……
她悄悄地盤算著，往後靠了靠，為酸澀的脖頸尋找到了一個支點。
一心一意盯著前方、想要忽視懷裡少女的中也，忽然感覺到了手臂上傳來的重量。
他反射性地低頭看了一眼。
和服衣領與發髻之間露出的那一段白皙脖頸恰好倚靠在小臂上。肌膚的溫度透過輕薄的衣料，中也幾乎有種被灼燒著的錯覺。
而想要偷懶的甘茶，也猝不及防地對上了青年茫然的視線。
她的臉騰地燒紅了，立即坐正身體，假裝若無其事地望著遠處的天空。
「……」
還是下去吧。
兩人同時在心裡如此想道。
作者有話要說：
開打之前來點輕松的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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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不過, 為了保證對話不被竊聽，他們終究還是沒有落地，而是懸浮在半空之中完成了交流。
身處星月夜之中, 甘茶錯覺自己變成了西方魔法電影中騎著掃帚飛上高空的女巫。
但願不要被某位天文愛好者用高倍望遠鏡拍下來，她漫無邊際地如此想道。
翌日上午, 一輛汽車從福澤宅出發，開往橫濱沿岸的商用港口。
身穿全套黑色西裝、用黑色皮革貝雷帽遮住了顯眼的紫色頭發的甘茶坐在副駕上, 對著一旁駕駛位上、昨天提前回家看孩子的某位奶爸解說應對科涅克的詳細策略。
「……生命受到組織威脅的科涅克，會願意跟著俄國使館的人離開, 必定是魔人為他提供了比『被關在監控嚴密的牢房裡苟活』更好的選項——一個能夠擺脫組織陰影的自由未來。」
「我不相信魔人會有這樣的好心，但為了取信科涅克，他至少要為他准備一個干淨的新身份，並且安排逃亡路線。因為組織的勢力遍布全球，所以死屋之鼠的起源之地俄羅斯, 就是最好的藏匿地點。
「若是之後都要使用這個身份, 偽造的證件就不夠了。與此同時, 科涅克還需要在琴酒抽出手處理他以前，不引人注目地離開使館, 逃離橫濱。」
「公安系統已經盯住了使館附近的可疑車輛, 因此他們大概會這樣做——由使館為他連夜准備好正規護照，然後他自己混入現場領取護照的人群, 與他們一同離開。」
「田山先生查到了他的新身份、以及系統裡的預約領取時間。」
少女笑眯眯地叮囑道：「盯住他, 到合適的地方就出手——我已經從中也先生那裡要來了指揮權, 要是他身邊有疑似外交官的人, 你就讓黑蜥蜴先上。」
畢竟黑手黨是游離於制度與規則之外的存在，偵探社卻還在光明世界的秩序之下。
「逮捕以後犯人由哪一邊帶走？」
織田作之助開著車，雙眼關注著前方的路況, 表情普通地問道。
「這個也商量好了，會在確保能看住的情況下，交給東京警方。」
甘茶道：「黑手黨的話，大概會和官方交涉，要求讓他們受到更加嚴苛的懲罰吧。雖然按照他們原本的罪行，已經需要將牢底坐穿了。」
織田作之助點點頭，表示一切都清楚了。
「你真厲害。」
他看了甘茶一眼，以一貫平穩的語調說道：「能讓港黑的干部答應讓出任務目標。」
甘茶愣了愣。
「什麼嘛。」她小聲嘟囔道：「不要忽然用正經的語氣這麼認真地誇人，真是的。」
「什麼？」
織田作之助沒太聽清。
「沒什麼。」少女飛快地搖搖頭，然後解釋道：「跨國組織的骨干成員，如果最終被港黑帶走的話，或許會打破原本雙方之間微妙的平衡，引來更大的麻煩。就算是想用鮮血洗刷被欺瞞的恥辱，這種後果也並不劃算。畢竟就算那邊沒有什麼人才，但財力還是不可小視的。」
「我詳細地分析給中也先生聽了，然後他說『與其帶回組織給他們個干淨利落的死法、還不如就讓他們在牢裡腐爛』，同意了。」
「不過，他會這麼爽快的答應，應該也有他們首領的授意吧。」
她撐著下巴，垂眼看著黑色長褲的紋理，輕聲道：「說到底這件事本來就跟港黑有關，偵探社給他做白工，說不定他會高興得在夢裡笑出來呢。當然要展現一點配合的誠意。」
紅發男人沒有回答。
通常以溫柔又包容的態度對待他人的少女，偶爾說起森鷗外時，也會用上這種帶刺的語調。而太宰同樣如此。
他不擅長說那些無足輕重的附和話語，而因為清楚地知道原因，所以其他的話也不適用。因此，最終他只是沉默地停下了車，平靜道：「我們到了。」
*
約定地點的灰白色礁石旁，站著一名黑衣的青年。
青年背對著他們立在岸邊，似乎正出神地望著遠處的海灣。西式的黑色長外套在風中舞動，衣擺處不知為何有著鋸齒狀的猙獰弧度。
他的身形十分瘦弱，風中甚至不時傳來模糊的咳嗽聲。但即使尚未見到正面，甘茶卻已經能夠感受到他周身環繞著的、由狂犬般的惡意形成的凶暴漩渦。
少女的腳步定在了原地。
為什麼來的人是他？
有人替她問出了這個問題。
忽然出現的赭發青年落在了礁石上，肩頭披著的黑色大衣在海風之中獵獵飛揚。中也按著帽子，居高臨下地看著黑發的青年：「芥川？怎麼是你？」
他往四周看了看，臉上浮現出詫異的神色：「廣津他們呢？」
「咳咳、——」
幾聲輕咳過後，名為芥川的青年掩著口，慢慢地挺直了脊背。他瞥了眼走近的偵探社二人，片刻的沉默過後，輕輕地開了口：
「……在下日前、曾與偵探社的某位成員有過一面之緣。」他如此說道，「那名偵探、活用自身異能的機變，令在下嘆服不已。」
「未能與其酣暢淋漓一戰，實為憾事。聽聞今日將與偵探社合作緝捕逃犯，在下便自告奮勇、代替黑蜥蜴前來。」
——是真話。
甘茶在心中做出了判斷。
然而，真話也分為不同的許多種，而面前的人顯然並未吐露全部實情。
國木田先生在逮捕『橫濱來訪者連續失蹤事件』的犯人時、與芥川遭遇的事情，她是知道的。他是為了阻止芥川殺害罪犯，因而發生的戰鬥。
那麼這一回呢？他是否同樣認定偵探社有包庇罪犯的嫌疑，所以才搶走了黑蜥蜴的工作？
……果然，之前她就感覺到了，和這個人談合作會十分艱難。
可是，這個消息本該是保密的。她聯絡了廣津，而廣津直接通報了森鷗外，之後派遣中也與她敲定計劃，知道要與偵探社合作、以及目的是什麼的，黑手黨中只該有這三人才對，就連黑蜥蜴也只會被通知需要出任務。
面前這人是怎麼知道的？
所以果然——魔人還留了一手。
甘茶陷入沉思。
那麼科涅克那裡不會有具有威脅性的異能者了，因為魔人為他准備的脫身之策，就是利用芥川來牽制偵探社。
可是她還記得昨天提起芥川時，織田作先生的態度——雖然他並未直說，但芥川不可能對他造成威脅。這樣做是沒有用的，魔人必然還有其他的打算。
甘茶隱隱有了一個猜測。為了驗證自己的想法，她開啟了異能，往芥川龍之介的方向望去。
而鬢發末端泛著一點白色的青年，從一開始就看也未看少女一眼。他刀鋒般尖銳的視線直直地落在了表情平靜的紅發男人身上。
除了對袒護罪犯的偵探社感到不滿以外，他還對另一件事十分在意。
這個人是太宰先生承認的朋友。他退出黑手黨一周以後，太宰先生就拋棄了作為學生與部下的他，從黑手黨中消失了。這其中一定有著某種聯系。
或許從這個人身上，他可以探聽到太宰先生的行蹤；或許打敗這個據說他一百年也不可能贏得過的人，他就能夠獲得太宰先生的認可——
芥川的身上隱隱爆發出殺氣！
織田作之助向前邁了一步，將少女擋在身後。
但甘茶絲毫不在意對面的反應——現在是不會怎麼樣的，重要的是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
異能開啟後，她看到了兩小時以後的未來。那時芥川龍之介會死——
那麼與他同行的織田作之助呢？
她看了看織田的背影，又轉向了中也的方向。
這二人雖然不會像芥川一樣終結在今天，但生命之河起伏不定，代表生命長短的長度也在不停地變化著。
既然織田作不會在今日折戟，而他又是一個秉持不殺人理念的、失手概率極低的高手——魔人必然安排了其他能夠刺殺芥川的手段。
織田作的異能力無法預測他人受到的危險，又是暫時身處對立面，不可能時刻關注芥川的安危。
那時會出現的場景，很容易就能想像得到。兩人在如何處置科涅克一事上產生分歧，芥川攻擊織田作，被制服以後遭遇來源不明的刺殺。
損失了一名重要的異能者、組織內部的中高層人員，睚眥必報的港口黑手黨，必定會要求偵探社交出織田作——但偵探社絕不會放棄社員。
魔人是想要用芥川的死，來挑起港口黑手黨與偵探社之間的戰爭！
讓織田作與芥川單獨行動的話，芥川會死。即使提醒織田作注意，也難保完全；如果是她呢？
連使用異能確認都不必，甘茶立即拋開了這個念頭。這是更糟糕的選擇——她不可能一個人應付動真格的芥川龍之介、隱藏的殺手，以及需要逮捕的科涅克。
總之，無論與芥川同行的人是誰，只要試圖阻止他殺死罪犯，都會點燃鬥爭的火苗。但科涅克的性命不能任由芥川奪走——他是事件的嫌疑人兼證人，身上也還有組織的情報。
而且，織田作與她，都不是能夠看著有人在面前被害的性格，即使那是罪犯也一樣。
這是魔人為接受了委托的他們二人、量身打造的陷阱。
這樣的話，就只能兩人一起……但這一點，或許也在魔人的預料之中。
——所以，實際上是衝著她來的？
「你還真是……」
中也從礁石上跳了下來，無奈地看了芥川一眼：「既然你都來了——之前的事情我不管，今天可不是讓你來跟偵探社戰鬥的。把殺氣收一收，現在還不到該有干勁的時候。」
聽見這樣的話，甘茶微笑起來。
既然魔人如此費盡心思地想要將作為腦力支援的她引開，藥物就一定在中也先生負責的使館船只上了。而他肯定也在這裡安排了僅憑中也先生一人難以看穿的陷阱。
可是，那也沒有關系。
——現在的局面，她也早已想到、並作出安排啦。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隔日更選手向日更伸出了試探的jiojio
很顯然今天失敗了，沒能在九點整發出來ORZ
希望之後能成功，但很可能不行（）總之隔日更是固定的，如果中間有更新的話，就當作是驚喜吧（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無間奶糖 10瓶；阿牙。 9瓶；林莎莎 3瓶；懶人 1瓶；
謝謝寶貝們！！啵啵啵！！
第32章
甘茶看著中也, 道：「中也先生，計劃可能要更改一下。」
聞言，中也有些驚訝：「怎麼？」
他望向少女, 想問是不是出了什麼差錯，但少女神色平靜, 眉目間依舊帶著慣有的淺淡笑意，一如昨夜月色之下, 將一切緩緩道來時的那副模樣。
他想起自己本以為已經遺忘了的、兩年前的那個黃昏，尚未蓄起長發的小少女從他身後走出, 神色自若地勸退了固執的軍人。
一同面對敵人，似乎也不是第一次了。
中也看了眼時間，果斷道：「解釋的事情就不必了。說吧，你打算怎麼做？」
甘茶略感意外。
收到了未曾想過的信任，她不由得柔和了眉眼；可想起與某人心照不宣達成的共識, 不禁又感到了一點莫名的心虛。
……如果中也先生知道真正的支援是誰, 會生氣嗎？她有點遲疑地想道。
但這是眼下最合適的方法了——
「目標沒有變, 但是人員安排稍微做一點改動。」
對上中也疑惑的神色，甘茶補充道：「織田作先生和我都會加入追捕科涅克的那邊。中也先生這裡, 由偵探社的其他同伴和你一起登船。」
目標沒變？
「我記得你說過——」
中也露出不解的表情：「首要目標是清繳藥物, 其次才是逮捕本案的罪犯。你要加入那邊的話，藥物究竟在哪裡？」
「在中也先生這邊。」
少女篤定地回答, 然後解釋道：「但是魔人在科涅克這邊留了後手, 安全起見, 我需要盯著這一頭。」
中也挑起眉毛, 不再詢問了。
當然，少女究竟從哪裡看出魔人留了後手，他完全不明白。但無論是雙黑時代的教訓, 還是昨天與少女商議時的經歷，都清楚地告訴他，既然腦力派的人這樣說，就一定有著充分到令他頭痛的理由。
不過，偵探社的其他同伴？
能取代她的人，應該也是個差不多水准的偵探。雖說要合作，但偵探社的事情他倒不是特別清楚，要說同類型的、其他的什麼人——
難不成，是她那個麻煩得要命的哥哥？
中也嘴角抽了抽。
他正想問個清楚，在場的另一名港黑成員卻已經不快地皺起了眉。
「陰險狡詐之人的伎倆嗎。」
黑衣瘦弱的青年用低沉的聲音，不容置喙地說道：「無論是陰謀、還是陷阱，在下只需將其全部切碎——無需……咳咳、任何支援。」
甘茶眨眨眼，並未作聲。
身為上級的中也先生在這裡，糾正他想法的事情還輪不到她來做。
「你這家伙……」
聽見芥川的發言，中也深感無奈地扶住了額頭：「真搞不懂，太宰那混賬到底是怎麼教你的——」
哦？
少女眼睛亮了亮，好奇地看了一眼芥川龍之介——原來還有這種事嗎？
中也嘆了口氣，看了看芥川，說道：「總之，這次的行動，你配合她行事就行了，知道嗎？」
「配合她行事……」
芥川冰冷的眼神，終於第一次落到了少女身上。他仔細地打量著少女包裹在黑色西裝之中的纖瘦身體，接著極其不友好地露出了凶惡的神情。
甘茶幾乎能夠聽見他心中激蕩著的、懷疑而怨憎的情緒——那是不僅針對她、也針對他自己的心情。
「即是說，在下還不如這一名弱小女子嗎？」
芥川冷冷問道。
「哈？」
中也瞪大了眼——芥川在說什麼呢？
他努力想了想，還是很難理解其中的邏輯，只好板著臉，生硬地說：「這是干部的命令！」
「…………」
芥川咬緊牙關，陷入了沉默。
甘茶在心裡哀嘆一聲，對織田作之助遞去了一個十分可憐的眼神。
——我的小命，等一下就全靠你了，織田作先生！
*
同一時刻，通往海邊的道路上，國木田獨步回過頭，表情不善地看著拖拉著步子走在後面的、沙色長風衣的青年。
「說著什麼『有個了不得的委托，我們快去處理吧』把我拖了出來，結果自己卻在那裡慢吞吞地走——」
國木田皺著眉頭：「落到這麼後面，你這家伙，是快死掉的牛嗎？」
「唉……」
黑發的青年垂著頭，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是有被甘茶醬叮囑、要在國木田君面前展現一下工作的熱情啦……」
太宰瞅著國木田，無精打采地說：
「可是，面對的是國木田君這種硬邦邦的男人，人家怎麼可能會有激情嘛？完全提不起勁。」
「我看你這家伙是把一輩子的激情全部都用在自殺上了。」
國木田吐槽了一句，不快道：「既然答應了甘茶小姐要好好工作，你就不能有點樣子？話說回來，你對她倒是表現得格外言聽計從。該不會又在盤算什麼不好的事吧？」
「哎？怎麼會。」
太宰表情無辜地攤開雙手：「月亮一樣溫柔又明亮的美少女提出的請求，怎麼可能會有人拒絕得了呢？我也不是那種不解風情的傻瓜啦。」
「被你這麼說才是不幸！給我放尊敬一點，你這個輕浮的家伙。」
國木田看著緩慢挪動的太宰，用懷疑的語調說道：「她怎麼就放心把事情拜托給你這種人呢。」
「哎，是國木田君太死板啦。」
太宰愜意地將手背到腦後，悠悠閑閑地回答道：
「要說為什麼拜托我，是因為我們之間有一點國木田君不知道的小秘密啦。共有秘密可是增加情誼的一大法寶，國木田君是不會懂的。」
「搞什麼——說出這種話，你是女高中生嗎？」
太宰挑起一邊的眉毛，以「不就是那樣嗎」的眼神提示國木田。
於是國木田立刻也察覺到了自己話中的漏洞——雖然面前這討人嫌的家伙不是，但另一邊確實是啊。
「嗯，就是這樣哦∼」
太宰笑眯眯地湊近國木田，假裝好心地提出了建議：「國木田也想和甘茶小姐搞好關系的話，不如就大方地把壓箱底的秘密掏出來說說看如何？比如說曾經用理想女性標准嚇到多少人啦——」
「想也別想！」
國木田獨步警覺地瞪著他：「你這家伙，就是在找借口想看我笑話吧！」
「哎呀，竟然立刻就被看透了，真不愧是偵探社的前輩呢。」
太宰開心地一拍掌：
「那麼今天的委托交給國木田君就好。想必只要你拿出現在的勁頭，就能三下五除二地把事情解決掉啦！」
「別想翹班！」國木田用手中的記事本對著太宰的後腦勺來了一記。
他冷哼一聲：「你這招上屋抽梯，對我已經沒有用了——而且，你一直說著委托委托，究竟是什麼事？委托人呢？」
「就是那個啦，前面的那個港口——」
太宰懶洋洋地伸手指了指前方，順便趴在了海邊的護欄上。
望了眼太宰所指的方向，對偵探社中的紙質文件了如指掌的國木田很快便想起來了。
「俄羅斯使館船預定停靠的地點——這不是甘茶小姐和織田作負責的事件？」他疑惑道：「來這裡干嘛？」
「就是甘茶醬拜托的啊。因為出現了點突發狀況，她顧不上這一頭了嘛。」
太宰忽然換上了認真的表情，對著國木田說道：「雖說是告訴了我，但她特意留出空閑時間的人，可是國木田君你哦。」
「今天亂步先生那邊，是不是一點零食相關的要求都沒有？那就是甘茶小姐的安排啦。」
他有點賭氣似的嘟起嘴：「受到這樣的信任，國木田君還真是令人嫉妒呢。」
「你說什——」
「總之，為了不讓國木田君覺得我別有用心，表現的機會就全部交給你這個欽定的協助者了。」
太宰拍著國木田的肩膀，假裝十分大方地說道。
國木田斜睨著太宰：「那你呢？」
「唉，我呢，就只好去海裡看看有沒有願意賞識我的美人魚——」
在國木田再度皺起眉之前，太宰的臉上忽然浮現了驚奇的神情。他的視線越過國木田的肩膀，看向後方的某處：
「嗯？！大事不好了，那邊好像掉下來了什麼東西——」
國木田獨步反射性地回過頭。
太宰都會是這樣的反應，難不成是人？還是什麼危險的高空拋物……
「——噫，原來是黏糊糊的軟體動物。太糟糕了，我得去海裡洗洗眼睛才行——」
太宰的話音忽然消失，緊接著便傳來了「撲通」的落水聲。
「喂，你——！！」
國木田鐵青著臉，抓著護欄向下看去。
視野之中不見太宰，放眼望去只有飛濺的水花，以及海面上一圈圈泛開的波紋。
搞什麼？消失得這麼快，難不成是沉底了？
無所謂了——國木田咬牙切齒地想著，就讓這家伙用海水洗眼睛去吧——！
「嗯？你在鬼叫什麼？」
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個陌生的男聲。那是十分磁性的嗓音，帶著極為明顯的張揚意味。
這說話的方式還真粗魯。
國木田轉向來人，那是個個子不高的赭發青年，正用與語調十分搭配的失禮眼神毫不掩飾地打量著他。
「你就是偵探社派來的人？」
中也雙手環胸，看了看一臉嚴肅、穿著打扮也十分嚴謹的國木田——看起來是個刻板的家伙，一點也沒有那女孩的機靈。
算了，就算這家伙不行，事情本來也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中也瀟灑地一揮手：「走吧。」
第33章
白色的中型貨船漸漸向碼頭靠近, 船頭飄揚著紅藍白三色的俄羅斯國旗。
「真是的……」
堆滿紙箱的倉庫裡，一個中年男子正低聲地發著牢騷。
「這一趟也出來太久了。」
他自言自語著，粗魯地架起了二郎腿, 扳著膝蓋瞥了眼門外。
厚重的鐵門緊閉著，他撇撇嘴, 皺著眉道：「……根本不可能有人進得來，還要叫我在這裡看著。幸好馬上就靠岸了……」
「嗯嗯, 很快就能交貨啦！」
忽然響起的歡快聲音煞有介事地附和道。
「嗯——什麼？」
中年男子下意識地應了一聲，然後才反應過來, 驚愕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離他不遠的地方，站著一名頭戴白色禮帽、身披鬥篷的銀發青年。
見看守的男子看向了自己，他眉眼彎彎，笑得越發開心了：「日安啊∼這位不知名的先生。」
「——『你是什麼人？』」
「哎呀，大事不好∼！」果戈裡誇張地捂住了嘴：「我是不是搶了你想要說的話？」
但緊接著, 他又做出了像是想到了好辦法一樣的表情, 金色的眼瞳亮晶晶的看著男人：「那這樣——！你來替我回答吧！」
中年的看守一頭霧水地瞪著他, 張著嘴不知該說什麼。
「——誒？你說你不知道？」
銀發的小醜遺憾地嘆了口氣，然後宣布了答案。
「我是來讓你從無聊的工作之中解脫的好心人∼」
他俏皮地比了比身後堆疊的紙箱：「只要把那些東西讓給我, 你就自由啦！怎麼樣？很不錯吧？」
「？！」
聽見這話, 男子繃緊了神經。他盯著銀發青年的動作，一手摸向後腰。
他握住了別在那裡的一個方形物體, 面上正要露出喜色, 手裡忽然一空。
原本向後退了一步的青年半側過身來, 笑眯眯地從鬥篷裡拿出了方才還在男人手裡的東西——一個黑色的對講機。
「喔——只要你把人喊來, 我就會被包圍，這還真是可怕！所以不可以啦∼∼」
裹在深紅色手套之中的修長食指告誡式地搖了搖，銀發青年嘻嘻一笑, 將對講機往鬥篷裡拋去。
中年男子瞪著眼，不明就裡地看著他。
*
中原中也與國木田獨步出現在正與貨船上的工作人員交談的琴酒、伏特加、以及安室透面前的時候，渾身衣物干淨清爽、沒有沾染一絲水汽的太宰輕巧地翻過護欄，悄無聲息地落在了建築的陰影處。
精鋼制成的鐵環扣著欄杆，其下垂著一條長長的繩梯。不遠處的海面上，停泊著一艘小型汽艇。
太宰倚靠著略微生了鏽的欄杆，重又戴上了掛在脖子上的耳機。
他正面色輕松地聽著耳機裡傳來的聲音，視線所及之處的水面上忽然漂過了一台滋滋作響的新式對講機。
鳶色的雙眸緊隨著在水波中沉浮的方形物體，黑發青年的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片刻後，他回轉過身，閑庭信步一般地走進了船艙之中。
「雖說甘茶醬給了貨船的圖紙——不過找東西的工作，我可是很不擅長的啊……還要留下線索，讓國木田去發現……」
黑發青年從風衣的內袋裡拿出一張折疊好的紙，有點無奈地微笑起來。
「早點解決完回去吧。」
他一邊打開圖紙，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
*
「你究竟想做什麼？」
守衛的中年男人握緊了拳頭，厲聲問道。
「錯誤！這不是該有的反應！」
果戈裡嘟起嘴，指責道：「人家明明已經告訴你答案了啊？！」
他正在用失望的眼神看著面前的男人，忽然動了動耳朵，一改之前的神色，露出了高興的表情：
「哎呀，他們來得真快！」他打了個響指：「那這邊也要抓緊啦！」
「演出的預熱——」
在短暫的躬身行禮以後，銀發青年動作優雅地一抖鬥篷。
他將右手伸入了展開的鬥篷之中，仿佛在摸索著什麼一般；而那俊美的臉龐上浮現了開心而略顯神秘的微笑，似乎下一秒就會像魔術表演一樣，從那塊平滑的白色布料之中取出一朵美麗的玫瑰。
修長的手指沒入了鬥篷裡乍起的漩渦之中。
一點槍管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男子的腦袋與牆壁之間的狹窄縫隙裡，槍口隨即噴出火花。
爆鳴聲經過消|音器，只剩下噗的一聲悶響。
子彈穿透了中年守衛的頭顱，從前額飛出，直直地射向了果戈裡，而他面帶微笑站在原地不動，直到鉛彈近在眼前，才揮了揮鬥篷轉移到別處，接著誇張地露出了驚恐的表情：
「好嚇人，差一點我就死了——才怪啦！」
他停頓了一下，像是終於意識到這裡並沒有能夠給他回應的人一樣，「啊」了一聲：「是哦，我忘了，已經沒有觀眾了。」
「——哎呀，還沒跟他說表演結束呢！」
青年金色的眼瞳瞥向了後方的紙箱，一捶手心下了決定。
「給這些換個位置以後，就去迎接新的觀眾吧∼」
不久後，太宰用一根鐵絲捅開了鐵門上的鎖，看見了靠牆擺放的椅子上、低垂著頭的屍體，以及空無一物的倉庫地面。
來晚了嗎？
黑發青年站在門口，掃視了一圈室內，接著走上前去，檢查了屍體的頭顱。
比對了屍體坐姿時頭顱與牆面的相對位置，他略顯意外地揚了揚眉。
「頭上沒有灼燒的痕跡，不是用槍管抵著頭開槍的。」
太宰沉吟道：「這樣的距離……」
又看了眼地面上的紙箱痕跡，想起漂浮在海面上的對講機，青年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原來如此。」
太宰站在空空蕩蕩、只余血腥氣息的倉庫之中，低聲道：
「魔人還有另一個幫手——空間系的異能，不適用於儲存，也有距離限制。」
他聽著從耳機中傳來的聲音，國木田與中也，似乎已經與這位身份未知的幫手碰上面了。
——這樣看來，能夠用於轉移藥物的時間也並不長。
那麼，他會把東西藏到哪裡去呢？
*
日光透過高處敞開的花窗，將有著童話般色彩的俄式教堂映得溫暖而明亮。
高高的戰盔式穹頂下方，甘茶蹲下身，給被織田作之助摁在地上的科涅克戴上了手銬，然後便站到了一旁，由織田收繳此人身上的危險物品。
她持續開啟著異能，握著銀色的手|槍，戒備地掃視過四周，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中的暗影。
光河湧動的世界裡，她看見地上的花磚、牆面的馬賽克裝飾，以及一排排所有整齊的座椅，不久之後支離破碎的未來。
衝突早已不可避免，可是那個未知的襲擊呢？會從哪個方向到來？
至今為止她還沒有在教堂裡看見除了他們四人以外的生命跡像。
甘茶的視線劃過教堂另一端的管風琴、兩側牆邊懺悔的龕室，最終落在了那兩排敞開的窗戶上。
——如果請求芥川先生用異能關一下窗戶，有多大的概率能成功？
甘茶瞥向了黑衣的青年，他似乎對此格外敏感，那尖銳的目光立即便落在了她的身上，眼眸之中仿佛燃燒著某種漆黑的火焰。
幾乎在同一時刻，黑色布條如同奔騰的激流，刺向了罪犯的脖頸。
已經感覺到他即將動手的甘茶，即使眼中所見的光河都並未改變，也依然對准旋轉著飛出的布片開了一槍，將它打偏到一邊。
背對著他們的織田作之助與她同時做出了反應。像是手下的東西毫無重量一樣，他單手提著男人的衣領，一躍來到了少女身邊，另一手拔出了槍，做出了警戒的姿態。
維持了一路的微妙平衡由此被打破。
「又要袒護殺人的惡徒嗎，武裝偵探社。」
芥川厭棄的眼神在少女手中的槍支上停頓了一秒，然後才移到了她的臉上，帶上了一點不同的意味。
「如此甚好。」他說道，漆黑的視線最終落在了織田作之助的身上，「與在下一戰吧，織田作之助！」
「要讓那個人知道——在下絕不是、絕不是那等弱者！」
「【羅生門】——顎、幼蕨！」
話音剛落，龍型的黑獸以閃電般的速度衝襲而來，地磚寸寸碎裂，無數針刺同時竄出！
用異能預見了襲擊的織田作之助連看也沒有看地便連開三槍，輕易地擊碎了黑獸的形狀，以簡單得像是在躲避蚊蟲一樣的動作，拉著一名累贅的罪犯避開了所有黑色針刺；
而看見了攻擊方向的甘茶也輕巧地跳了幾步，躲開了自地面生長出的、蠻橫的蕨草。
兩人對視一眼，織田將被手銬禁錮住了雙手的罪犯推向甘茶，自己則飛身上前，正面迎擊芥川。
甘茶用槍口頂著科涅克的後腰，站在芥川的異能射程之外，無視了高大男人的恐嚇、威脅與哀求，雙眼緊緊盯著交戰之中的兩人。
——那個攻擊、究竟是什麼時候會來？
紅發男人擊落了所有飛舞的布條，靠近芥川身邊，用手肘給了他毫不留情的一擊。身體瘦弱的青年因此吃痛地弓起了身子。
就在那一刻，飛散的異能黑布盡數收回，在芥川頭頂上方，橫向切斷了空間。
穿過窗戶射入的、手提式榴彈炮粗大的彈頭卡在空間的斷面上，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它持續不斷地與異能對抗，嘎吱作響地想要穿透過去，擊中預定的目標。
甘茶深深地皺起了眉。
不可能僅是這樣而已！
下一刻，她感到身前男人微微一動，正要警告他老實一點，眼中芥川的生命之河忽然發生了令她震驚的變化。
那幾乎像是黑曜石一般的河流，忽然分成了兩道。
一條在分岔的瞬間便立刻斷絕了。而另一條，忽然閃爍起了點點紅光，無休無止地延長著，流向了她看不見的盡頭。
這、這是怎麼回事？
她從來沒有在一個人身上看到過如此漫長的河流。而拜這樣的景像所賜，她立即想起了末廣鐵腸告訴她的情報。
擁有「不死」能力的異能者，藥物名稱來源的——WASP。
細小的銀針在日光之下閃爍著微弱的光，刺破空氣，飛向了毫無防備的芥川龍之介。
作者有話要說：
奇怪的好心人增加了！
看大家都不太明白芥川為什麼跑出來了，我來解釋一下
這回跟森沒有關系，他把事情交給中也，並且把主導權讓渡給了聯合了各方的中心——也就是武裝偵探社，更具體來說就是甘茶，並沒有插手具體安排
甘茶要的是兩年前合作過的黑蜥蜴，但是陀總操縱情報把「武裝偵探社要包庇冒犯港口黑手黨的犯人」，以及「負責人中有織田作之助」這兩個消息傳給了芥川
這一點我有暗示，就是芥川不可能從港黑渠道了解到這件事，而且作為港黑方負責人的中也也不知道他會來，如果是森的命令，中也是會知道的
芥川是自己搶了黑蜥蜴的任務跑出來噠
黑時裡頭，芥川就是格外難以控制的類型，而且他是會跟太宰頂嘴的！因為實在太難搞所以才被揍（）連太宰的話他都不會全聽，中也的就更不可能了，除非這時候森鷗外發現不對立刻對他下命令
甘茶說服中也的理由是可能會引來更大的麻煩，會為全局考慮的中也和森都會接受，但這影響不了芥川，他的想法是一起切碎就行，港黑的威嚴不容侵犯，並且有這種顧慮的人是在侮辱港黑的實力
芥川的出現就是陀總圈套的開始，甘茶也是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才清楚陀具體要做什麼的，之前她和太宰都是知道陀總要搞事，但不知道具體是做什麼
陀布局的方式，是在微妙之處利用人心。他在28章和果戈裡聊天的時候，就看出來甘茶的作風了。
再加上陀總知道「芥川和國木田因逮捕罪犯起了衝突」（這個連柯南都知道），以及織田作之助和太宰的關系，所以設計了這樣一個偵探社一定會跳的局，先ban掉主力的、異能力未知的偵探
第34章
湧動著破碎光河的世界裡, 甘茶看見了一道小小的流光。它拖著逸散的銀色星點，飛向正艱難抵抗著彈頭的芥川龍之介。
可是，身邊的罪犯還有著反抗的能力, 如果移開槍口，遭殃的只會是她自己。即使不是那樣，想要在有人干擾的情況下，開槍射中一根速度極快的細小銀針，對她來說也並不容易。
而芥川也不可能移動——
唯今之計, 只有相信織田作先生能看見那根銀針了！
「織田作！」
紅發男人回過頭來，甘茶喊道：「五點鐘方向！」
收到提醒的織田作之助眼神一凝。
就在那一瞬間, 教堂裡連接響起了三聲槍聲。
看清以後，織田作之助僅是抬手開了一槍。黑色槍管中射出的子彈准確地命中了銀針，將它擊落在地。
而剩下的兩槍，則來自於一身黑衣的少女。
她握著銀色手|槍，表情冷淡地對准身前男人的大腿與手臂各開一槍。本想趁機逃跑的男人立刻跪倒在地, 神情痛苦地蜷縮起來。
鮮血從被打穿的地方噴濺而出，但甘茶只是很平靜地移開了目光。
她是不想人死, 但除那以外, 必要的時候也不會有任何手軟——要打哪裡，才能在不傷害性命的情況下最有效地讓人失去行動能力，她是好好地學過的。
瞥了眼哀嚎出聲的男人——沒有必要浪費口舌詢問他究竟是怎樣發出的攻擊，她已經看到了。
少女蹲下身來, 從口袋裡掏出一把折疊刀, 在男人驚恐的眼神中湊近了他的胸口——然後動作利落地把襯衫上的扣子全部割了下來, 小心地裝進了透明的證物袋裡。
做完這一切以後，她才望向了被擊落的銀針。
而教堂的另一端，沉重的彈頭終於無力地落在了地上, 芥川龍之介喘息著坐在布道壇邊，無機質的目光也朝那裡看去。
織田作之助已經走到了附近。在他伸出手的那一刻，少女驚愕地發現，他的生命之河，也出現了與之前的芥川一樣的變化——
她正要出聲制止，紅發男人的動作卻頓住了。
他的異能發出了預警。
織田作之助看到了不久後的未來——觸碰到銀針以後，他的心跳與呼吸立即變得無比急促，下一秒眼前的光亮、以及他的氣息便一同消失……
見他的光河重新流動起來，甘茶大大地松了口氣。
她忌憚地看了眼地上小小的亮光，回過頭，用槍指著地上的男人，平靜道：「說吧——那個俄羅斯人和你說了什麼？」
銀針上的東西，一定是他們想要運入日本的藥物。
科涅克身上的樣品已經全部被獵犬收繳了，進入牢房以前也需要更換所有衣物。這些暗藏殺機的紐扣，必然出自魔人之手。
「他、他說……」
男人一邊痛苦地呻|吟著，一邊斷斷續續地回答道：「只要、這樣攻擊港黑的禍犬……我就、還有一線生機……衣服、也是他的人准備的……」
意料之中的回答。這家伙果然什麼也不知道。
想起異能中看見的詭異畫面，甘茶十分不安。
織田作會停下動作，一定是因為預見到了危及生命的險情。而她所看見的，一半斷流、另一半永生——生命終止以後，是什麼會延續下去？
她的心中，出現了一個極為恐怖的猜測。
——不，還是等一等獵犬的分析結果……
少女蹙了蹙眉，將注意力轉移到另一件事上。
安室透告訴過他們，魔人想要偵探社成員異能力的情報。而她很清楚，偵探社之中，唯一一個異能力並不為外人所知的，只有她自己。
魔人費奧多爾，會不會就在這附近觀察她的反應，以此收集情報？
——這是抓住他的大好機會！
然而，在環視教堂一圈以後，她頓了頓，終究還是沒有把話說出口。
讓織田作之助一人去應對太危險了——芥川龍之介、她沒法確定這人的配合度，狙擊手也還沒有解決。
況且魔人的異能力，目前也還尚不明確……
——「面對眼力相當的對手，想要贏的話，就必須事先巧妙地設計詭計。」
鳶色眼眸的青年，曾經玩笑似地對她說出過這樣的話。
……沒錯。是她太被動了。
面對狡猾的敵人，像現在這樣，只會破局是完全不夠的。
甘茶咬了咬唇，指甲陷進了手心裡。
*
「嘖，讓他跑了。」
中也嘖了一聲，不快地瞪了眼半個身子被埋入了甲板中的安室透——這是少女強調過的自己人，東京警察廳的臥底公安。
就算是在水上，要不是這家伙被控制住了，他怎麼會讓那個自稱小醜的混蛋跑掉？
……話說，他都被那女孩帶跑了。公安算什麼自己人？
不過還有一件奇怪的事情：「那個天人五衰——是什麼玩意兒？不是死屋之鼠嗎？」
安室透眉頭緊鎖。他垂下頭，用散落的淡金色發絲遮住了極為少見的不甘表情。
——竟然、竟然是因為他，讓這種危險分子逃掉了……
他想起果戈裡特意對他作出的、意味深長的表情——這家伙和魔人是一伙的！
「波本。」
琴酒冷冽的聲音在一旁響起。他迅速調整好表情轉過頭，組織的第一殺手用令人渾身發寒的視線鎖定了他：
「沒想到，港黑的人還會在意你的死活。」
「哈？！別做夢了！」
中也雙手環胸，慢慢地走到被束縛住雙手雙腳，十分狼狽地被丟在欄杆邊的琴酒與伏特加身前。
赭發青年低頭居高臨下地打量著不久前在群馬縣還與自己平等交談的銀發男子，鈷藍色的眼中閃動著幾乎能稱作是冷漠的光。
「偷偷摸摸地溜進橫濱——」他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說道，「現在的下場，你滿意了吧？」
「哼……港口黑手黨……」
琴酒眯起眼睛，從緊咬的牙關之中發出一聲冷哼。
「還挺有志氣。」
中也的嘴角扯出一抹笑，忽然一旋身，右腿以快到令人難以反應的速度，狠狠地踹在了琴酒的腹部上。力道之大，令銀發的高大男人立即飛了出去，將甲板另一頭的欄杆撞得向外凸出一塊，然後才落到地上，咳出一口血來。
「大哥！」
伏特加急切地喊道，劇烈地掙扎起來。
「中原君。」
從一邊的過道裡走了出來的國木田獨步，因為這堪稱虐俘的舉動，有些不贊同地出聲道。
中也站在原地，看著慢慢爬了起來的琴酒，冷聲道：「留著你們的命，當然是有別的人想要。」
他不再理會被捆起來的三人，轉向國木田：「怎麼，偵探社，找到倉庫了？」
「意外地輕松……」
國木田困惑地皺了皺眉，然後側身帶路：「這邊。」
*
「打擾了。」
鳶紫色短發、面容秀美的少年帶著令人目眩神迷的微笑，推開了武裝偵探社的大門。
他溫柔的藍紫色眼睛掃視了一圈室內的眾人，有點疑惑地歪了歪頭，問道：「甘茶不在嗎？可是咖啡店和三樓也沒有人。」
頭一回見到他的女事務員簡直要沉醉在那動人的微笑、以及令人想要尖叫「我要因為可愛而死了！」的動作之中了。
幸而最近經常能夠見到深情款款的太宰治，好歹也有了點抵抗力，離門最近的年輕女性結結巴巴地回答道：「啊、甘茶小姐她、今天出外勤……」
「是你啊，幸村。」
戴著耳機的亂步踢了一腳桌子，將辦公椅滑出了遮擋視線的屏幕外，懶洋洋地往門口掃了一眼。然後他便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露出了一個惡作劇的笑容，頗為興奮地向少年招了招手：「來得正好！快過來，有事找你。」
背著網球袋的少年笑著走了過去：「亂步先生需要我做什麼呢？」
「你不是要找甘茶嗎？」
亂步隨手指了指坐在旁邊、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上跳躍的信息的新一：「讓這小子帶你去，順便給他看看你的必殺技——那個【滅五感】。」
「？」
幸村精市不太理解。但他只是揚了揚眉，以視線詢問詳情。
被忽然點了名的新一顯得比他還要茫然。他遲疑著問道：「要去做什麼？」
「你自己想！」
亂步往椅背上一靠，氣哼哼地說道：
「看了半天他們傳回來的信息，你要是還不知道——明天、不，今天你就改名！不許你叫江戶川！」
被忽然戳穿了起名時的小心思，新一羞恥地捂住了臉。
他的大腦也飛速地運轉了起來——能使人失去意識的奇幻網球、教堂裡的意外狀況……
難道是狙擊手？不，對於偵探社成員來說分量不夠。那就是——
「魔人在海老澤那邊！」
他驚呼出聲。
幸村心下一動。
魔人？是他們要逮捕的罪犯嗎？
亂步微微點頭，表示贊同。
「亂步！」
聽見外面的響動、走出了辦公室的福澤皺起眉，制止道。
——幸村和這邊的世界無關，不應該被拖進來！
被呵斥的亂步鼓起了臉。
「有什麼關系嘛。」他不高興地說道，「反正這家伙的網球簡直就是異能力。而且機會難得，錯過這次，就要等他下回動手了！」
「我很高興能幫得上忙。」
甚至可以用「美麗」一詞來形容的少年笑吟吟地站在亂步旁邊，對福澤點頭問好以後，表情認真地如此表明了態度。
接著，他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補充道：
「而且，能參與這樣的事情——我也覺得很有意思呢。」
「……」福澤無言地看著鳶紫色短發的少年。
這樣的笑容，與少女在某些想要使壞的時刻簡直如出一轍。
「就是那樣！」
亂步贊賞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又望向福澤，碧綠的眼眸轉了轉：「社長放心吧，只是一個『失手』——」
幸村微笑道：「嗯，一個『發球失誤』而已。」
哎呀，這個詞對他來說，倒是有點新鮮了。
「……」
福澤再度確認了少年眼中的意味。然後，他抱著手，威嚴地說道：「讓與謝野和你們一起。」
聽見這句話，少年臉上如沐春風的笑容凝固了一秒。
這位女士，他印像可太深了——當年住院的時候甘茶把她帶了過來，若不是她的異能力對內科類的疾病不太起作用，他可能就要感受另一個世界了。
「叫我嗎？」
與謝野從醫療室中探出頭來。看見了紫發的少年，她挑眉一笑：「喲，好久不見了，小子。」
幸村精市眨眨眼，若無其事地回以微笑。
作者有話要說：
陀總：天人五衰搶的藥，和我死屋之鼠有什麼關系
村哥來了（）被安排給獵犬做支援的亂步快樂地也寫起了劇本，陀總，危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姬澤 10瓶 感謝！！麼麼！！！-3-
第35章
教堂內, 因為突如其來的襲擊，芥川龍之介似乎暫時放棄了攻擊的意願。他用異能力的黑布支撐著動作，與織田作之助一起, 來到少女旁邊。
面色蒼白的青年倚靠著羅生門，緩慢地恢復著體力，一雙難以辨清情緒的黑眸望著談話中的兩人。
「狙擊手說不定還沒有離開。」
長發盡數藏進了帽子裡，少女臉龐的輪廓一覽無余。下巴尖而小巧，眼神隱含憂慮, 單薄得似乎一陣輕風就能使她破碎。
「趕快把罪犯移交給警方，然後去看看中也先生那邊吧。我有點在意那個藥物。」
「移交給警方？」
芥川龍之介冷笑一聲。迎上偵探社二人投注而來的視線, 他略帶嘲諷地說：「然後再任由此人的同伙將他從獄中毫發無傷地救出嗎？」
紅發男人皺了皺眉。他正要說些什麼，卻被身邊的少女阻止了。
「讓我來吧。」
外表十分柔弱的少女輕聲而堅定地說道：「織田作先生，聯絡警方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織田作之助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然後便像是確認了什麼一般，從口袋中拿出手機，走開兩步去打電話了。
然而, 芥川卻發現，紅發男人用於警戒他動作的注意力, 始終沒有收回。
「芥川君。」
一路上都使用著敬語的少女, 此刻卻改換了稱呼，站在他身前，面色淡淡地開了口。
她說：「關於你今天違背干部命令的事情，我是可以告訴中也先生, 讓你得到相應的懲罰——但我並不打算那麼做。」
「偽善之徒。」
芥川龍之介冷冷道：「在下並不需要此等憐憫, 也無懼任何試煉——」
「就當我是在憐憫你吧。」
少女打斷了他的話, 平靜道：「因為如果對這件事追根究底的話，芥川君的性命未必能夠保住。」
「什——？」
本能的驚訝過後，芥川搖搖頭：「若是你以為……」
「芥川君果然什麼都不明白。你沒有想過嗎, 違背干部的命令，對於你們黑手黨來說，意味著什麼？」
甘茶盯著他的眼睛，緩緩道：「——不信任組織。」
「因為不信任組織，你才會違背命令，破壞他代表組織與我達成的約定。因為你認為自己的做法才是對的——芥川君，你意外地是個很自負的人呢。」
「可是，你的做法又是什麼樣的呢？」
「不信任干部，卻信任來源不明的信息。擅自介入他人的任務，為一己之私挑戰合作對像。」
少女嗓音清透，仿佛懸崖上的水滴直直落入鏡面般無波的湖心。
四周雖還有聲音，但他只覺得萬籟俱寂。唯有她擲地有聲的話語，伴隨著此刻他劇烈的心跳，持續在耳畔回響。
「促使你行動的是什麼？不是對組織的忠誠，也不是理性的思考，而是情感。你想要獲得某人的認可，就不顧後果地發起攻擊；你想裁決罪犯，就無視協議對他下手。」
「你自稱港口黑手黨的狗，可是從表現上來看，你更像是自身情感的奴隸。」
直視著他的雙眸無比明亮。
春日的藤花會燃燒嗎？這世上有紫色的火焰嗎？
如果有的話——芥川龍之介怔怔地想著，那就在他眼前吧？
「你自認異能強大，或許也總能高效地完成任務，所以覺得一兩次違背命令無所謂，港口黑手黨不會舍棄你。可是啊——」
少女帶著點嘆息地說道：「那只不過是不到追究的時刻而已。」
「好好收一收你的獠牙吧，否則你就只是一只被內心情感驅使著的害獸。」
*
「真是個溫柔的女孩啊。」
弱不禁風的青年走在人煙寥寥的小路上，面上帶著淡淡的微笑。
「表面上是斥責，但實際上，卻是不計前嫌地為他剖析事情的根源——港口黑手黨，要感謝她才是。」
——只可惜，依舊沒能打探到她異能力的真身。甚至連剛才她是否使用了異能都很難判斷。
「難辦的對手呢。」
黑發的俄羅斯人輕輕一笑：「下次先消滅她吧。」
他在心裡計劃著接下來的行動。
大部分需要的信息都到手了，現在先去港口與果戈裡彙合，然後帶著藥物乘坐偷渡船離開這座城市……
談笑聲從不遠處的石階頂端傳來。
費奧多爾停下腳步，朝聲音的源頭望了一眼。
那是一個綠蔭掩映的街頭網球場，影影綽綽間能夠看見球場上對峙的兩人，以及場邊零散的幾名觀戰人員。
不是伏擊——他如此判斷道。
網球場的事情，搜集情報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日本人似乎格外鐘愛網球這項運動，因此這裡也時常有人使用。
這充滿異能者的混沌世界裡，普通人正無知無覺地、快樂而努力地生存著……
「願世間的人們都能得到幸福。」
青年的臉上顯露出幾分悲天憫人的意味來。
但下一刻，他忽然察覺到了異常——
混雜著凌厲的風聲，某種物體破空而來！
來不及辨認攻擊的實體，費奧多爾試圖閃避。
但由U17中公認的中學網球界最強、幸村精市所擊出的一球，並不是外行人能夠躲得開的。
施加了精妙旋轉的黃色小球挾著萬鈞之力，狠狠地擊中了青年戴著白色絨線帽的後腦勺。
費奧多爾單薄的身軀不受控地被帶得向前撲倒。
青年的瞳孔因震驚而驟然縮緊。
這球不對勁——！
貧血體弱是他的弱點，因此他總會更加細致地關注身體上一點一滴的變化。
此刻，他立即便感覺到了——在正常的眩暈以外，他的視覺、聽覺，以及觸覺，都在慢慢地消失。
眼前的世界漸漸變得模糊。他想要調動四肢，但動作卻逐漸無法協調。
是偵探社隱藏起來的某個異能者？還是港口黑手黨或者異能特務科？
「抱歉！是我發球失誤——您還好嗎？」
搖晃的世界裡，三個人影急匆匆地靠近。
一個溫潤的嗓音帶著點擔憂的情緒，停在了他身前。
——這是想要假裝成意外事故嗎？
費奧多爾如此想著，發動了異能。
「我沒事。」
面色蒼白的青年顫抖著幾乎毫無血色的嘴唇，艱難地露出一個顯得有些慘淡的微笑：「麻煩你們、扶我起來……」
「嗯？」
戴著蝴蝶發卡的女人尾音上揚，似乎心情極佳：「站不起來的話，可能是小腦出了點毛病呢。也不用起來了，不如就這樣讓我切開看看吧。」
長相、說話的方式——是武裝偵探社的女醫！
一切都是偵探社的安排嗎？
「就地？這一點也不衛生吧？！」
稚嫩的童音吐槽了一句，然後說道：「不是說最好別碰他的嗎？異能力未知什麼的——」
「嘁，我只是要切他，又沒打算碰他。」意氣風發的女聲滿不在乎地回答。
「哈哈，別這樣。」
最早的溫潤男聲含笑打著圓場。
意識完全消失之前，他聽見少年溫聲安撫著從網球場而來的其他人：
「請大家不要靠近，昏迷的人需要新鮮空氣……這是我失誤造成的事故，我會負全責，馬上就……」
*
不適合與警方見面的芥川先行離去，而甘茶與織田作之助二人在交接完犯人以後，也踏上了去往港口的小路。
「你不打算把芥川的事告訴港口黑手黨，還有別的原因吧？」
紅發男人注視著身旁的少女，忽然如此問道。
「你看出來啦？」
甘茶笑著抬頭看他。
「嗯。」
紅發男人平靜地回答。像是覺得這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一樣，他並沒有解釋原因。
「因為，港口黑手黨很快就會發現，我給出的理由其實站不住腳。」
少女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
「安室先生告訴我，如果確定琴酒被抓捕，他們很快就要對黑衣組織發起最後的攻擊了。組織既然即將覆滅，所謂的威脅也並不存在。」
「我只是為了自己想要讓罪犯得到法律審判、而非死於私刑的私心、以及一點對於兩個組織聯合的擔憂，才提出這樣的要求的。」
「不管芥川是因為什麼樣的理由決定那樣做，對於黑手黨來說，他的做法才是正確的——所以我也不好意思讓他因此受罰呀。」
她笑吟吟地說著，漂亮的藤紫色眼睛裡閃著跳躍的光。
看見這樣的表情，織田作之助忍不住也略微勾起了唇角。
「雖然那些都是真心話，一開始也沒有這種意圖啦……「
少女背著手，倒退著走在前面，開開心心地說道：
」不過我看他好像稍微也聽進去了一點，這樣的話，就算欺騙了一下港黑，他們也沒道理來找我麻煩啦！」
過分得意而不看路的後果，很快就來了。
鞋底似乎踩到了什麼圓滾滾的東西，甘茶腳下一滑，身體向後倒去。
她睜大了眼，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啊！」
身手敏捷的男人立即上前兩步抓住少女的手臂，將快要摔倒的她攬了過來。
甘茶趴在紅發男人的懷裡，大大地呼了口氣，然後才扒著他的袖子，尋找起讓自己失去平衡的罪魁禍首。
——一顆黃色的網球。
網球？
少女若有所覺，抬頭望向前方。
披著外套、鳶紫色短發的少年長身玉立，站在道路的中央，正微笑著看著她。
「甘茶。」
看著少女此刻的姿勢，幸村精市眯起了眼：「既然站穩了，就不要麻煩織田先生了——織田先生，好久不見。」
「哦。」
甘茶眨眨眼。這是很麻煩的事情嗎？
但看了看少年溫柔的笑容，以及手中的球拍，她只是乖乖地應了一聲，向他走去：「你在這裡——不會是？！」
她的語調逐漸拔高：「真的假的？！」
幸村莞爾一笑，略略側身讓開，好讓她能看清前面的景像。
戴著白色絨線帽的人無知無覺地倒在地上，一旁站著扛著電鋸的與謝野，和摸著下巴陷入沉思的新一。
甘茶：「…………」
我都要同情你了，魔人。
作者有話要說：
劇本組基本操作：滿口鬼話
唉，甘茶醬兩次騙人，受害者都是中也，這是什麼人間疾苦
大家知道新網王外星人特別企劃的事情嗎？就是好像打算畫打網球的外星人進攻地球，所以要募集地球上的網球選手對抗……
我昨天還在思考，到底要不要讓村哥ko陀總，擔心過分沙雕
基友：村哥打個俄羅斯人有什麼了不起，他的戰場是星辰大海！！
真的，xf，真有你的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鳶尾花與仙人掌 10瓶；麼麼！！謝謝寶貝！！
第36章
甘茶將視線移到了這幅景像的始作俑者身上。
幸村精市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似乎並未發現自己做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一樣，微笑著打量她的裝扮：「你這身打扮挺有意思。」
「……」
她又是好笑、又是無奈，扭過頭不看幸村, 用略帶嗔怪的語氣道：「這種危險的家伙，你來湊什麼熱鬧啊。」
「畢竟我也很好奇，你平時都在做些什麼事嘛。」
少年抵著下巴，笑著說道。
「這次是特殊情況！」甘茶強調道。
能夠在前期完美地隱藏身份、利用人心設局、巧妙地把對面的可用力量分散開來，以至於他們最後甚至不得不把無關者拖進來幫忙……
這樣的對手, 對偵探社來說也相當特殊——不如說對全世界來說都非常特殊！
「你回家不要亂說啦！」她扯著幸村的衣袖，仰頭看他。
「嗯、嗯, 我知道啦。」
少年隨口應著，笑眯眯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其實啊，我早就想說了——事情不用自己解決也可以的。你也偶爾像美由紀一樣，對我撒撒嬌怎麼樣？」
幸村美由紀，幸村家年僅七歲的小妹妹, 愛哭的撒嬌鬼。
甘茶瞪他一眼。
「才不要。」她將臉轉向了地上的魔人，看了兩秒以後, 噗嗤一聲笑了, 有些幸災樂禍地問道：「所以是滅五感？可以持續多久？聯絡異能特務科了嗎？」
紫發少年溫柔而耐心地，逐個回答了她的問題。
「是滅五感，效果不清楚，以真田的身體素質, 至少能有十分鐘？有動靜的話我就再補一球, 不用擔心。」
「那個異能特務科, 與謝野小姐已經聯系了，說是很快就到。」
甘茶正要點頭，少年若無其事地補充道：「——並且希望我接受他們的一個測試。」
他挑起眉, 愉快道：「語氣聽起來相當不平靜呢。」
那是當然不會平靜。
甘茶瞥他一眼，而少年正好也看向了她：「既然連那邊的人都這樣重視了，」
他饒有興致地問道：「要我教你網球嗎？」
「別想騙我繞著球場跑圈！」
這邊的兄妹二人氣氛融洽，而另一頭海邊的貨船上，國木田獨步卻陷入了十分不利的境地。
不僅循著線索找到的倉庫裡空空如也，只有守衛的屍體，他自己也——
衣領被揪住，強硬的力道將他拉得不由自主地彎下了腰。
一路上雖然表現得有點不耐煩，但總體而言十分配合的人，忽然做出了十分不友善的舉動。
「從剛才起就一直有種不爽的感覺——」
面前的黑手黨干部黑著一張臉，咬牙切齒地開了口：「是那家伙吧！太宰！你讓他滾出來！」
「啊？！」
國木田因話中的意味一愣，正要拉開中也右手的動作頓住了。
「你裝什麼傻？！路上的線索都是他留的吧——跟那家伙搭檔了三年，他身上青花魚的臭味我隔著老遠就聞見了！」
赭發青年怒道：「從黑手黨叛逃還敢大剌剌地出現在我面前，是自殺沒玩夠，想找上來送死？」
中也不爽地再次扯了扯國木田的領口，國木田因此呼吸一噎，但他無暇顧及這個。
「什麼？從黑手黨叛逃？？」
國木田獨步的眼鏡啪嚓一聲碎裂了。他結結巴巴地反問道：「太宰……之前是黑手黨的人？」
「啊？！原來你這家伙……不知道？」
中也用懷疑的眼神掃視張口結舌的國木田。
片刻後，他緩和了表情，略微松了松手：「太宰他……莫不是欺騙你們偵探社——倒也是他能做的出來的事情……」
——不對！
但中也立即就反應過來了。
就算面前這個男人不知道，那女孩肯定是一清二楚、並且還幫忙隱瞞的。否則她那樣將一切攤開來說的性格，不會在他面前絲毫不提太宰的名字。
恐怕這家伙也是被那兩人聯手騙過來的——
在對國木田起了些許同情之心的同時，中也不禁也有些惱怒。
——虧他還這麼信任她！
他恨恨地放開了國木田，正想著把這件事通報給首領，金發男人的攜帶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看見來電提醒上的人名，中也立即搶過了手機，用幾乎要按碎屏幕的力道接通了電話。
太宰輕快的聲音從揚聲器了傳了出來。
「嗨∼中也，好久不見——難得聰明了一回，真是了不起的成就呢∼」
「不過能找到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啦，」
他悠悠閑閑地說道：「畢竟中也的鼻子跟狗一樣靈敏嘛。」
「少廢話！」
中也粗暴地打斷了令人惱火的挑釁。
他有許多話想問，但目前還有任務，其他的事情，都能等到把這家伙逮住吊起來再說。
於是他直截了當地問道：「你做了什麼？那些藥呢？」
海岸邊一排庫房中的某間裡，太宰一手握著手機，以愜意的語調說道：
「我跟中也可不一樣。從中也那裡溜走的人，可是被我抓住了。這樣看的話，還是我贏了呢。」
黑發青年的另一只手按在面上消去了笑容的小醜肩上，地上丟著一件白色的鬥篷。
「——雖然說脫男人外套很惡心就是了……啊不過，和蛞蝓通話的感覺也差不多。」
太宰掐著時機，在中也發怒以前報出了所在的位置，然後便干淨利落地掛斷了電話。
他將銀白色的手機放入口袋裡，環視了一圈庫房。
「馬上你就要失去最愛的自由了。」
太宰手上一用力，將果戈裡轉向了荷槍實彈的警衛，微笑著詢問道：「真的不打算用藥物的下落交換嗎？」
果戈裡唇角彎起了略顯瘋狂的弧度。
他正要說話，戴著眼鏡、一副學者派頭的男人從警衛中讓出的通道裡走了進來。
前臥底搜查官、異能特務科的參事官輔佐，阪口安吾，看著眼前的一幕，推了推眼鏡。
「不要浪費時間了，太宰君。」
他彎腰從地上撿起鬥篷，開口道：「接下來我們還要去接收被捕的陀思妥耶夫斯基。」
太宰意外地挑了挑眉。
連魔人也抓住了？
*
異能特務科的人們離開不過兩分鐘，轟隆一聲，一身黑衣的中也踏碎了庫房的屋頂，從天而降。
赭發青年周身環繞著異能的紅光，腳下平整的地面現出了蛛網狀的裂痕。他瞪著太宰，問道：「人呢？」
太宰嫌棄地拍掉落在身上的灰塵，看也不看中也，理所當然地回答道：「當然是讓人帶走啦，難道還要留給暴力的蛞蝓嗎？」
中也哼笑了一聲。
他話語帶刺，嘲諷道：「你現在干活倒是很賣力。」
「哎，有嗎？我還總是被說翹班呢。」
太宰將手插進衣兜，望門口看了看：「國木田君呢？」
不過不問他也知道，肯定是被小矮子丟下處理琴酒和伏特加的事了。
「被我干掉了。」
中也不耐煩地回了一句，並未被轉移話題，直視著太宰，問道：「你這家伙——究竟有什麼目的？」
「哪有什麼目的？如果說工作的話，我一向都很認真的，中也難道不清楚嗎？我的任務從來都沒有失敗過——」
「沒有人問那個！」
中也盯著他：「從黑手黨叛逃還敢留在橫濱，而且還加入了另一個異能組織——太宰，你到底想做什麼？」
「……」
太宰看著中也。那是當年在聯手面對蘭堂時，質問他為什麼忽然改變了主意、想要活下去時的眼神。
他這回真的有那麼認真嗎？
太宰略微有點惱怒地想道——竟然連蛞蝓都看出來了。
黑發青年嘆了口氣。
他本來可以模糊帶過的，但既然小矮子問到了這樣的程度，也就只好回答了。
「暴力與死亡，還有在這中間掙扎求生的人，我已經看得很清楚了。」
太宰露出了厭煩的神情：「這個世界裡什麼都沒有，既沒有意義，也沒有超出預料的事情。」
「有追求價值的東西，最終也只會消失。」
中也無言地看著他。
「有個人希望我去做點好事，所以我來到了偵探社，在這裡看到了另一種想法——是和我能看到一樣風景的人，完全不同的想法。」
「她並不是沒有見過悲傷的故事，但是依然認為可以抓住最完美的結局。」
太宰微笑著，輕聲說道：
「清醒地看見了一切，卻還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為此腳踏實地、不惜使用手段，進行合理的周旋……」
「這個人的故事，還有呵護著這樣思想成長的地方，我想繼續看下去。」
「或許，在光明與黑暗交界的這裡，我能找到什麼不一樣的、更加接近生命本質的東西。然後，我也想要——」
很早以前，森先生對他說過，「主動地去做些人們討厭的事吧」。但是現在……
「——做點大家都高興的事情。」
一室寂靜。唯有海風的呼聲灌入空蕩的庫房。
無論是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笑意、還是脫離世間的厭煩神色，總之太宰的所有表情都令他討厭。
然而此刻，中也卻前所未有地、在這張討厭的臉上發現了一點屬於人類的東西。
「……你這混賬。」
最後，中也只是道：「竟然偶爾也會說點能聽的話。」
太宰瞥了眼中也，輕笑起來。
這樣的表情不禁又令中也感到十分火大。
他扯起嘴角，冷笑道：「這種好聽話，還是等到你從組織手裡活著出來再說吧——敢在我面前出現，你以為就憑你那點體術，可以跑得掉嗎？」
「我自然有我的辦法。」
太宰的臉上浮現出神秘的笑容，用建議的語氣說道：「不如中也先聯絡一下森先生如何？」
聽見這樣的話，中也皺起了眉。電光火石之間，某種猜測掠過腦海。
「……這一切都是你故意的！」
他提高了聲音，不可置信地喊道：「你是——故意把我引到這裡來的！」
但是這家伙的目的呢？泄露所在地的信息，對他有什麼好處？
話說得那麼好聽，實際上卻想要自己的組織被黑手黨消滅嗎？
「捉迷藏玩久了，也沒什麼意思。中也就這麼肯定，森先生會對我動手嗎？」
太宰神色悠閑：「以我手裡掌握的、足以讓黑手黨的干部被處死一百次的罪證——他未必敢處理我呢。」
他抬手輕松地拍了拍中也的帽子：「這個情報——也要麻煩中也傳達給森先生啦。」
「別碰我帽子！」
中也憤怒地揮開他的手，不快地瞪著他。
無聲的視線交鋒進行了片刻，最終還是甚至能夠控制心跳的太宰占了上風。
中也恨恨咬牙：「偵探社的人——那個女孩知道你的身份吧，怎麼有膽子把你這種家伙留在身邊？」
「嗯，我也覺得她是個大膽的孩子呢。」
太宰贊同地點點頭：「甚至敢和身為黑手黨的中也合作。我可是已經不做那些事了。」
「哈？！我又不會對她下手！」
中也當即反駁：「我可不是你這個陰險混蛋，誰知道你在盤算什麼——」
他的話語戛然而止。
「被黑心醫生像狗一樣使喚的小矮子在說什麼呢？」
太宰輕聲說著，鳶色的雙眸深不見底。
「中也，話別說得太早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或許有人還記得中也接走甘茶那天晚上，望著月亮發呆的太宰，嘻嘻
宰：兩邊好感度太高了，讓我來壓一壓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瓏霞華夏 6瓶；路過的旺仔 2瓶；麼麼寶貝們！！愛你們！！
第37章
甘茶急匆匆地跑進倉庫的時候, 看見的就是太宰與中也對峙的場面，不禁心下一緊。
腳步聲打破了凝滯的氣氛，相對無言的二人朝聲音的源頭望去。
見到來人是她, 中也當即挑眉冷笑：「你來得正好，倒是給我省了點事——」
逆光奔來的少女在兩步遠的地方停下，用像是有火焰燃燒一樣的藤紫色雙眸先後看了看他們二人。
她面色潮紅，急促地喘息著，胸口還在劇烈起伏, 平日裡那副悠然自持的模樣完全消失不見，難得地顯出了幾分狼狽。
中也看著她。
他想說的、也應該說的事情還有很多——質問她隱瞞太宰身份、偵探社收留前黑手黨干部的事情、作出警告……
但看見她此刻的模樣, 心底陡然升起某種細微的情緒，使他一時間竟然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這種令中也十分困惑的情緒，關注著同伴安危的少女一無所知，唯有太宰一人察覺到了。
——中也方才和他嗆聲時、不經思索便脫口而出的話語，確實包含了幾分真意。若是出於自身的意願, 他絕不會想要傷害面前的少女。
但這又有什麼意義呢？對於港黑這個龐然大物而言，就連森先生的個人意願都算不了什麼。
太宰不帶感情地想道——反正蛞蝓是會扶老奶奶過馬路的人, 這一點微弱的善意, 能代表什麼？
他很清楚，就算甘茶聽見了中也之前的話，也不可能信以為真。但她是個溫柔的孩子，即使明白這不可能實現, 依然會對感受到的好意懷抱感激。
作為偵探社的一員、以及想要看她能走多遠的人, 既然發現了端倪, 就不能放任在這一方面仍然十分懵懂的女孩如此繼續下去——因為這條路，極有可能通往森先生的棋盤。
甘茶對兩人此時復雜的心緒一無所知。她深呼吸幾口，想也不想地便上前幾步, 站到了太宰身前。
雖然已經放棄了立即將太宰逮回去處刑，而是准備將這件事先行通報給首領，但看見少女含義如此明顯的舉動，中也心頭的怒火騰地一下便燒了起來，那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微弱遲疑立即一掃而空。
他冷著臉，問道：「為了一個叛逃的黑手黨干部，偵探社這是要破壞三刻構想？」
他是在問偵探社的態度，而甘茶也明確地給出了答復。
「這裡只有偵探社成員，沒有什麼叛逃的干部。」
少女平靜地說道：「至於三刻構想能否繼續，就要看港口黑手黨的選擇了。」
其他的一切都有談判的可能，唯有關於社員的事情，沒有任何商榷的必要。
如果是社長在這裡，他也會這樣說的。
中也極為訝異。
在他印像裡一向溫聲細語的少女，此刻毫不相讓地直視著他，臉上是不容置疑的強硬表情，話語擲地有聲。
「好。」
中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怒極反笑：「就算你現在反悔也來不及了。到時候可不要哭著求饒啊，偵探社！」
他惱火地轉過身，黑色的大衣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凌厲的弧度，看起來氣勢格外逼人。
正要離開之時，卻聽見被少女攔在身後的太宰發出一聲輕笑。
「中也，你是氣糊塗了嗎？」
「哈？！」
中也倏然回頭，眉頭緊皺。
太宰並未看他，只是用堪稱憐惜的溫柔眼神，低頭看著身前嬌小的少女。
幾縷從帽子裡散落的發絲黏在臉頰上，直到現在，她才後知後覺地感到了不適，蹙著眉伸出細白的手指挑開，隨手別到耳後。
細軟的煙紫色發絲勾著略微泛著粉色的小巧耳垂，耳廓薄薄的，仿佛能透過光來。
甘茶將礙事的頭發撥開以後，轉頭見太宰正看著自己，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她是一路從港口跑過來的。國木田先生臉上略顯恍惚的表情說明了一切，問了地址以後她就立刻趕過來了。
她知道，太宰先生會這麼做，一定有他自己的考量，也必然有著相應的准備。但這並不妨礙她為此生氣。
就算他對中也先生的反應了如指掌，就算有十全的把握在談判中占據上風，但要是港黑還是打算先把人抓走呢？
萬一碰上了對他似乎格外執著的芥川、或是中也先生不管不顧，決定先打他一頓出氣呢？
她自己也是願意行險的人，可太宰先生的程度實在太超過了，他似乎總是將自身安危放在最後一位。
這種人，甘茶憤憤地想道——就該讓他感受一下社長的懲罰！
太宰干笑一聲，摸了摸鼻子。
「按理來說，甘茶醬應該等到特務科接手了魔人，才會過來的。」
他挑眉看了眼中也，然後道：「現在就出現在這裡，是因為藥物的事情吧——中也，任務可還沒有結束呢。」
極具責任心的港黑干部嘖了一聲，十分勉強地半轉回了身體。
甘茶鼓了鼓臉頰。這家伙在轉移話題，但不得不說相當有效，因為這件事情確實刻不容緩。
她正色道：「是的，藥物的分析有結果了，報告已經發過來了——我傳給你們。」
報告是在等待異能特務科接收魔人的時候收到的，結果與她的推測完全一致。
想到那災難性的後果，她就坐不住了。一直沒有收到太宰先生的消息，她便留下織田作之助幫忙盯著，自己先過來了。
「單細胞的蛞蝓一定是看不懂的。」
都到了這個時候，太宰還不忘調侃一句：「你就放棄吧。」
「煩死了你這只青花魚！」
中也不悅地回嘴，不服輸地打開加密郵箱裡的新文件，瀏覽起來。
躍入眼中的第一行字就令他十分頭大。
「——強化細胞端粒酶活性？」
根據藥物成成分推測，致死的中心機制，是其使體細胞如同癌細胞一樣高速無限增殖的能力。
細胞高速代謝引起發熱，導致中樞興奮和抑制過程障礙，造成心跳過速。
表現症狀，則是由此引發的過度呼吸以及重度呼吸性堿中毒——這就是屍檢判斷的、藤村涉的死因。
但實際上，在第一次器官更新與代謝時，服藥者就已經因身體機能的中斷而死亡了。
「這是針對普通人的。」
看見中也咬牙閱讀的模樣，甘茶好心地提醒道：「針對異能者、或者說，針對異能力的部分在第三頁。這才是最嚴重的部分。」
「獵犬的醫師，用『收藏家』澀澤龍彥在龍頭戰爭裡殘留的異能結晶做了實驗，結果是——」
聽見這個名字，當年一同擊敗澀澤龍彥的「雙黑」，不由得臉色一肅。
即使被損毀，異能結晶也能多次重組、再生——幾乎就像是永生了一樣。
獵犬的人借鑒了福地櫻痴對抗WASP的方法，用激光武器將異能結晶粉碎了上萬次，才堪堪將其消滅。
看到這裡，太宰從報告中抬起頭，與少女交換了一個眼神。
他們的想法是一樣的。
從這樣的角度來看，若是異能者服下藥物，極有可能肉|體將斷絕生機，而異能體則會脫離出來，成為難以消滅的永生之物。
——甘茶所看見的生命之河，正好印證了這一猜想。
如果讓這樣的藥物流傳開來，異能力，以及異能者，必定會成為地球之癌那樣的存在！
而那之後將發生什麼樣的事——
異能者不是被嚴密地監控起來，就是被政府絞殺。為了自保、或是先下手為強，異能者形成暴力組織對抗國家機器……
普通人與異能者成為徹底對立的兩方，世界將會被撕裂。
「……」
中也握著手機，感覺身體似乎正被巨大的流沙吞沒。
「喂，太宰。」
他抬起頭，聲音低沉。
「你不是很擅長審訊嗎？」中也問道，「逮住那家伙的時候，你就沒問出什麼來？」
太宰撇撇嘴。
從那個小醜嘴裡撬出情報，其實也並非難事。
果戈裡協助魔人的理由，只不過是因為魔人能夠理解他「飛鳥的自由」，並且為他指出了實現自由的道路。
這種事情，他也能做到。
可他若是這樣做了，為了擺脫「友情」的桎梏，果戈裡日後一定會回過頭來殺死作為理解者的他——他的夢想可是和美女殉情，對死在這種人的手上，一點興趣也沒有。
而那時候，他也還不知道這種藥物竟然有著如此可怕的效果，所以才干脆地把事情甩給異能特務科。
這樣一想，魔人是不是也利用了這點？
利用了藥效未知、眾人對此尚且並不那麼在意的這段時間——
這樣的對手，真的會如此輕易地就被抓住嗎？
太宰眨眨眼。
「臨走前，我確認過了，他確實已經失去了思考能力。」
甘茶略顯冷酷地說道。
作為同類，她很明白，想要對付他們這種人，削除行動能力是完全不夠的。
只要還能思考，他們就還有翻盤的余地。因此，她用各種手段探測了魔人腦干的活動，確認完全無害以後才離開的。
雖說如此，但此人即使被捕，未來也仍舊存有隱患。
說不定他反而能夠利用身處政府內部監牢的條件，施行什麼詭計。
「那也是以後的事了。」
甘茶用食指抵著下巴，沉吟著說道。
黑發的青年贊同地點點頭。
現在最重要的是，運抵橫濱的這一批藥物，絕不能落入任何一方的手中。
偵探社不行，港黑不行，會秘密關押危險異能者以為己用的政府就更加不行。
若是獲取到了這批藥物，很難說他們會做出什麼樣的事來。
「但是，這附近確實沒有其他線索了。」太宰嘆了口氣。
對上中也懷疑的眼神，他強調道：「我是認真的。」
「或許魔人還有其他同伙，如今已經秘密運走了藥物。」
太宰環顧四周，皺著眉，如此推測道。
少女垂著眼睫，思索片刻後，以確認的語氣詢問道：
「太宰先生是在這裡等到了果戈裡的出現，對吧？」
太宰點點頭，好奇地看著沉思中的少女。
「那麼我也還有能做的事情。」
甘茶抬起頭，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不如說，有些事情，唯有她能做到。
少女在空曠的室內，慢慢地踱起步來。
她藤紫色的雙眸中似有若無地閃動著奇異的光彩，一寸寸掃過布滿磚瓦與碎石、一片狼藉的地面。
那是太宰與果戈裡的戰鬥、以及挾著怒氣踏破屋頂的中也所造成的混亂。
太宰與中也默不作聲地以視線追隨著少女的身影。
她的神色實在專注，生怕干擾她的思考，二人連呼吸都放緩了。
最終，少女彎腰從地上撿起一粒碎石，粲然一笑。
「找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端粒酶相關，是從文獻裡斷章取義並加以完全沒譜的瞎編噠：端粒酶活性調節與端粒酶抑制劑的研究，《中華腫瘤雜志》；端粒酶基因在人腫瘤組織中的表達，《中華病理學雜志》
噠宰壓好感度的操作，上章才走了個開頭呢www
第38章
「那些藥, 就藏在地下十米到四十米之間的空間裡。」
少女彎起唇角，篤定地說道。
太宰看著她手中的碎石，略一思索, 便明白了她這樣說的理由。
橫濱的許多土地，都是經由填海造陸而來的。這一片的海灣，更是在大正時期圍堰的基礎上，使用了關東大地震時建築殘骸的磚瓦，最後在其上澆築了水泥, 建設而成的。
利用異能，她在一地新造物的碎石瓦礫之中, 找到了隱藏其間的、原本存在於地下的異物，並通過儲存在腦海中的知識，確認了它所屬的地層。
黑發青年微笑起來。
異能究竟能有多大的威力，端看使用者是誰。
她的異能，並不屬於危險的精神控制或是現實改變系；雖然能夠預言未來, 但也並不能給出直觀的結果。
換作其他人，或許只能看見最明顯的、將死的景像——更有可能的是連這點也不行, 因為異能的發動並不針對特定對像, 在雜亂的光河之中尋找所需要的那一條，這並不容易做到。
但【生命之河】在她手上卻能大放光彩。
借助她的分析頭腦與知識儲備，將異能用於收集情報、輔助戰鬥、判斷計劃的走向……所有的一切，都難以逃過她的雙眼。
——也難怪社長以防萬一, 對外隱瞞了她的能力。
作為情報人員, 這是政府求之不得的、黃金一般的異能者；若是加以殘酷的訓練, 或許也能培養成為織田作那樣的高手。
而即使不提其他，僅是預言危險這一點，就足夠引來那些怕死的大人物們的虎視眈眈——只要控制住她, 就能規避所有的風險與意外。
誰能拒絕這樣一路順遂的未來？
但幸好，少女為了活用異能而訓練出的能力，足以將她異能的正體隱藏在迷霧之中。
如果不是直觀地感受到她異能力的效果，當年他也無法推測出她異能的大體作用；而直到被她親自告知詳情以後，他才得知了異能的全貌。
一邊思考著這些，太宰一邊看著中也在少女的指導下，在地下二十到三十米之間的地方，找到了堆疊在一起的大量紙箱。
紙箱裡，白色的小小藥片包裹在鋁箔包裝之中，看上去普通而無害。
若是流通到市面上，大概沒有任何人能想像得到，這是觸之即死、能夠將人變成怪物的東西。
而這些裝滿了藥品的箱子，最終被放回了貨船上，在甲板上一字排開。
仔仔細細地將機油淋滿了所有紙箱的每一條縫隙，中也從懷中摸出一個造型獨特的銀黑色打火機。見少女偏著頭看過來，他挑眉一笑，隨手拋給了少女。
「你找到的東西。」
中也隨意道：「你來點吧。」
沉甸甸的金屬制品落在手心，本應冰涼的銅殼上似乎還帶著些青年的體溫。
甘茶輕輕摩挲了兩下打火機上繁復的花紋，也不推辭，哢嗒一聲打開了蓋子，正想著如何點燃火焰，一旁的太宰笑著伸手過來，帶著她按下了機括，向前一丟。
熾熱火焰轟然而起。
那一天，橫濱海邊的某艘貨船燃起了久久不熄的大火，火光映紅了半片海。
與獵犬聯絡的間隙，聽見事務員們驚訝的聲音，亂步側頭望向海灣。
眼眸碧綠的青年愜意地往椅背上一靠，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
太宰和甘茶走在回偵探社的路上。
「雖說燒掉了這批藥，不過魔人一定在某處藏匿了一點。」
甘茶手中拿著黑色的貝雷帽，任由暖風吹著散落的長發，輕聲道。
「政府那邊，有從組織成員身上搜到的藥物樣品。」
黑發青年將雙手背在腦後，說道：「小矮子帶了一點回去給森先生復命，用來暗算芥川的改造銀針，甘茶醬也會帶回偵探社。大家手上都有呢。」
每一方都有，就相當於每一方都沒有。就像是擁有核武器的國家之間發生戰爭，也不會動用這種毀天滅地的東西一樣。
——雖然本該如此，但若是指望□□會遵守心照不宣的契約，就太天真了。
少女笑了笑。
「魔人雖然被捕，但目前的罪證，甚至不能夠將他送去歐洲的異能監獄。異能特務科能關住他多久，大概也只取決於他想要蟄伏多久吧。」
她望著前方喧鬧街道上的人群，輕聲問道：「太宰先生認為，他之後會做些什麼呢？」
「如果是你的話，」
太宰的視線在空中漂移了一瞬，然後便勾起唇角，道：
「會怎麼做呢，甘茶醬？」
既然是這樣的藥……
沒有大量散播藥物的條件，就要收集大批量的異能——
他會找上澀澤龍彥！
太宰問出這話還不到一秒，少女便已經有了答案。
但在回答以前，某種想法忽然浮上了心頭。
她並不懷疑自己推理的正確性，但這次應對魔人的經歷，卻也讓她清楚地了解到了自己的局限。
明白對方的目的與手段當然非常重要，可面對這樣的敵人，只順水推舟地破壞他的計劃，是遠遠不夠的。
就像是在他人的手心之中跳舞，即使舞步再優美，也無法逃脫預定的軌跡。
必須事先設局，將主動權爭取到自己這邊，才能將事件的發展導向自己希望的方向。
她會在下次與魔人對上之前，學會這件事。
至於如何學習——
魔人操縱人心、設下詭計的方式，她已經深深地記在了腦中。而她身邊，也還有長於謀算的人。
少女望向了一派悠閑自在的青年。
僅是在做任務的間隙，就順手解決了叛逃的隱患——若論布局，還有誰能比得過他？
「太宰先生。」
甘茶道：「之後出任務的時候，帶上我怎麼樣？」
青年眉間微微一動，笑著點了點頭。
雖說如此，但倒也不急於一時。而足以作為教材的委托，本來也不是每天都能有的。
次日，亂步為條野和末廣兩人推理出實驗室的真正位置以後，魔人這回的詭計，總算是徹底被擊潰了。
偵探社眾人，包括心靈遭受重創的國木田獨步，紛紛開始主動或者被動地偷起懶來。
先是織田作之助在眾人、尤其是格外興致高昂的太宰的圍觀之下，履行了之前的承諾，與幸村精市進行了一場網球比賽。
結果自然是毫無疑問的6-0，但是場面略微有些滑稽。
在天衣無縫的異能作用下，紅發男人躲開了對面的一切攻擊。
無論是擊敗了魔人的【滅五感】，還是堪比幻術的【夢境】，抑或是透過無我境界使用的其他人的絕招，他全部靈巧地躲開了，並沒有發生什麼慘烈的事故。
於是，一個球都沒有接到，便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除此之外，幸村精市還擁有一項稱為【第六感】的技能——那是幾乎與天衣無縫相同的能力，藉此能夠看見一瞬間的未來，包括對手的球路和走位。
輪到織田作之助發球的時候，無論是多麼凌厲的攻擊，披著外套的少年都一個不落地輕松回擊了。
幸村微笑：「呵呵，就算不使用這項能力，我也是必勝的。」
圍觀眾人目瞪口呆，直到鳶紫色短發的少年帶著甘茶離開，還久久無法從震撼中回神。
近幾年入社的成員終於明白，為什麼亂步能毫無顧忌地讓一個普通人直面那個狡猾的魔人——這種程度還能叫普通人嗎？
異能特務科的檢測，一定是哪裡出了錯吧？
而到了下午，太宰也履行了自己的承諾，邀請好奇的少女品嘗他的獨家硬豆腐，以及傳說中的超級清燉雞。
硬豆腐如同太宰形容的一樣，堅硬到了用手去摁也不會有凹陷的程度。
用鋒利的刺身刀切開，乳白色的豆腐光滑如鏡，閃耀著美麗的光澤。稍微蘸上一點同為黃豆制品的薄鹽醬油品嘗，芬芳香醇的氣息縈繞在唇齒之間，的確是令人驚訝的美味。
於是，對於太宰神秘地不讓觀看烹飪過程的清燉雞，甘茶不禁更加期待了。
她的期待，只持續到了吃下料理的第一口。
因為，在那以後，她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她是在七個小時以後的深夜，在亂步和幸村笑眯眯的注視下，在福澤懷裡醒來的。
「沒想到。」
幸村帶著點感嘆地說道：「要說撒嬌的話，美由紀還比不上你呢。」
從田山花袋在偵探社的監控中截取的視頻裡，甘茶看見了活力十足、黏在晶子身邊想要摸她的金色小蝴蝶、拉著幸村的衣袖非要看他的外套肩膀接縫、藏起亂步的所有零食，抱一下才能有一袋、以及最後無視來訪的客人、非要趴在社長膝上看書……
的她自己。
海老澤甘茶，難得地起了些許殺心。
而罪魁禍首的某人竟然還用頗為欣賞的語氣，開朗地說道：「這可是強化版的活力清燉雞，甘茶醬已經相當厲害啦！」
「要知道織田作當時，可是失去了好幾天的記憶——」
……那只能說，多虧了這些年以來城一郎先生難吃料理的磨練。
三樓的料理室裡，少女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翻開了翻開了標記為『不味い』的、才波城一郎的料理筆記。
八年了，無論是城一郎先生的黃油昆布巧克力魷魚腳，還是幸平君的薄荷草莓醬小魚干，都沒能讓她屈服。她是才波一門僅存的清流。
但從今以後，她就不是了。
太宰先生，你很快就會知道，是你，打開了沉睡多年的潘多拉魔盒。
作者有話要說：
口口的詞，是kong bu 分子
我分隔了，但好像怎麼分都沒用，滄桑點煙.jpg
阿晉，希望你開發點更有用的功能
之所以甘茶覺得太宰是在解決叛逃的後續，是因為她完全沒聽見太宰對中也說的話
而確實這也是宰的用意之一啦，只不過這件事什麼時候都能做，他特地挑了這時候而已
第39章
從偵探社出來, 新一下到三樓，敲開了料理室棕色的大門。
前來應門的人是眉眼含笑的幸村精市，而他要找的人, 正趴在料理台邊，一臉無聊地在面前的本子上寫著什麼。
看到來人是他，少女眼睛一亮，飛快地丟開了筆，以從未有過的熱情問候道：「是你啊。要喝點什麼嗎？」
新一受寵若驚：「是……是啊。」
遠遠望去, 少女面前攤開的幾本冊子似乎有些眼熟。新一猶疑不定地看了看這兄妹二人，拿不准是否應該道出自己的來意。
見他一臉有話要說的模樣, 鳶紫發色的俊美少年輕笑一聲，將手中拿著的書放回書架。
「我上去一趟，太宰先生昨天說，想讓我幫他看看畫。」
他如此說道。
那你可未必能找得到清醒的他，新一想道。
由於在辦公室嘗試吞燈泡自殺, 太宰剛剛被國木田一拳送進了與謝野的醫務室。
不過新一也明白，幸村是為了給他們留出談話的空間, 因此他什麼也沒說, 只是點點頭表示感謝。
留下一句「回來以後再看著你寫作業」，幸村精市施施然關上了門，飄然離去。
認出桌上那是他曾經也寫過的練習冊，看著鼓著臉的少女, 新一幾乎要笑出聲來。
與黑手黨干部交易, 和軍警的最強部隊談笑風生, 對上窮凶極惡的罪犯也面不改色的少女，竟然會因為區區的暑假作業而面露難色——
「你討厭寫作業？」
工藤新一用奇異的眼神看著走到料理台邊的少女。
「難道你喜歡？」
甘茶不快地反問。
「不，倒也沒有……」
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搖晃著小短腿, 新一撓了撓臉：「但這對你來說難道不是很簡單的事情嗎？」
「很簡單，可是很無聊。」
少女頭也不回，斬釘截鐵地說：「我討厭無聊的事情。」
倒了杯紅茶放到新一面前，甘茶在他對面坐下，問道：「要回東京了嗎？」
「是。」
新一應了一聲，回答道：「今天就回去了。」
少女點點頭，隨意道：「怎麼就你一個人？」
「安室的話，他去調取機密資料了——果戈裡今天凌晨不是逃獄了嗎？」
新一解釋道：「因為之前被劫持作為人質，他好像很不甘心，所以想要研究一下那個人的資料。」
與神秘的費奧多爾不同，果戈裡在國際上是有過累累前科的犯罪者。
他的異能力，後來經過資料確認，與太宰和甘茶的推斷相符，是將外套與周圍三十米的空間連接。
因此送入獄中的時候，軍警方面特地沒有給他提供上衣。
但他異能的媒介，竟然是廣義的「外套」——果戈裡將分發的長褲披在身上，借用那個逃跑了。
至於身上植入的定位儀——對於空間系異能者來說，這種東西簡直就是笑話。
「啊，這件事啊。」
甘茶很理解地嘆了口氣。
「也不能怪他，畢竟當時大家都不知道那個人的異能。」她說道，「除了太宰先生以外，換做任何一個人過去，都很容易被他控制住。」
何況是對異能者並不熟悉的外界人呢？
柯南聳聳肩，不做評價，只是道：
「總之，安室現在干勁滿滿。說果戈裡可能暫時抓不住，但是黑衣組織的話，一定要立即趕出他的日本。」
他的日本。
甘茶不禁失笑——好熟悉的語氣啊。
「其實我們昨天已經來過了。」
想起昨天下午來偵探社道謝時看到的場景，新一憋著笑：
「不過你好像喝醉了，完全聽不見別人說話，抱著你們社長不松手——」
「你說什麼？」
少女親切地微笑著，將茶杯舉到了新一的頭頂。
新一投降地舉起了手，待到少女放下了杯子，才語速極快地補充道：
「安室讓我提醒你，就算是料理人也不能未成年飲酒，下次讓他看見就要拘留你——」
「胡說，喝點米做的果汁而已，哪裡算得上喝酒。」少女立即反駁。
「而且昨天才不是那回事——算了。」她撇撇嘴，抬眼問道，「那麼，今天你特地過來找我，是什麼事？」
聽見她的問話，高中生偵探如今稚嫩的臉龐上露出了極為認真的神情。
「我是來道歉的。」他說。
「那時候——因為一件事就懷疑你，我很抱歉。後來回想，你當時給出了交流的機會，是我沒有在意。」
澄澈的藍色眼眸與她對視，小小的孩童很鄭重地說道：「我想，臨走以前，至少要和你正式道個歉才行。」
他的表情和語氣都十分嚴肅，於是甘茶也放下茶杯，略微正了正神色，回答道：
「好的，我接受了。」
「竊聽和跟蹤，本來就是我們常用的手段，所以我不會對你說，以後不要這樣做。」
她笑道：「不過，還是看清楚對手的水准再動手比較好。」
新一想起曾經經歷過的幾次險境，略有些心有余悸地點點頭，表示受教，然後才好奇地提出了心中埋藏已久的疑問：
「但是，你當時是怎麼一眼就發現我的身份的？」
「靠我的推理、以及一點異能力的幫助。」
少女喝著茶，神秘地朝他眨眨眼。
「真的使用了異能力？」
新一斜著眼看她：「不會也是借口吧？」
「哦？」
聞言，甘茶頗感興趣地望向他。
「亂步先生那個——並不是什麼超推理的異能吧？」
新一的藍眼睛裡閃爍著自信的光。
「他靠的就是本身的觀察與推理能力！」
「說是要戴上眼鏡才能使用能力，可是我聽安室說過，亂步先生看出我在安室身上放了竊聽器的時候，並沒有戴著眼鏡。」
「是直到後來，在破解大街上的凶殺案的時候，他才戴上了眼鏡。」
他肯定地說道：「亂步先生沒有理由在同伴面前隱瞞自己發動異能力的條件，所以真相只有一個——」
「所謂的【超推理】，本來就不存在！」
甘茶笑了起來。
「是那樣沒錯。」她贊許道：「你很不錯，至少國木田先生他們，兩年了都還沒有發現這件事。」
「知道這不是異能以後，是不是更崇拜他了呢？」
「是啦。」
方才還自信滿滿的新一露出了一點不好意思的表情：「昨天我也讓他幫我簽名了……」
他小聲道：「唉，我什麼時候才能成為亂步先生那樣的人呢？」
「你不是已經是了嘛？日本警察的救世主、高中生名偵探工藤新一——」
少女端著茶杯，揶揄地看著他。
新一扶額。
「求你別說了，這種稱號在你們面前——」
「好好——」
從善如流地停止了打趣，甘茶瞥他一眼，回應了他方才的自言自語。
「你的話，再過七年大概能成為70%的亂步吧。」
「什麼？！」
忽然得到了這樣的稱贊，新一震驚又欣喜地抬起頭來：「你說真的？」
「嗯，24歲的男性，解除了藥物效果的你，一定可以做到。」
甘茶肯定地點了點頭。
「……」
新一充滿期待的表情立即耷拉了下去，睜著一雙半月眼，無語地看著她。
「∼」
惡作劇成功的少女笑得眉眼彎彎。
「可是，既然你這樣崇拜亂步，」她語氣輕快地問道，「為什麼還會懷疑，和他一起生活的我，會是犯罪組織的幫手呢？」
「因為我之前以為，那是異能力嘛……」
新一嘟囔道：「你和他關系親密不是嗎？那麼一定也會知道他的弱點。而且你也有異能，我當時想，或許你有什麼欺瞞的手段也說不定——別笑了！」
他有些惱羞成怒地看著慢慢又笑開了的少女。
「好的好的，不說那個了。」
甘茶起身，打開蒸汽對流烤箱看了看，然後回頭道：
「我一會兒去探視魔人，你要來嗎，工藤君？」
「什麼？」新一十分驚訝。
安室那邊調取果戈裡的資料，都要通過層層審批和許可。關押起來的重罪犯陀思妥耶夫斯基，偵探社竟然可以隨意探視嗎？
看出了他的想法，少女搖搖頭。
「不，軍警的管理還沒有松散到這樣的程度。我當然是聯絡了有權限的人。要一起嗎？」
「要！」
*
「您好，我獲得了特種壓制戰鬥群甲分隊、末廣長官的特殊許可，前來探視地下監牢的罪犯，陀思妥耶夫斯基。」
少女微笑著，將手上提著的、蓋著格紋布的藤籃一並遞出。
「這個籃子、以及內裡的物品，諸位可以隨意檢查。只有一個請求——請將它按照原樣送到犯人面前。」
武裝的守衛一頭霧水地接過籃子，揭開一看便愣住了，表情古怪地望向少女。
甘茶表情坦然。
「這件事，末廣長官也是知情的。」
她甚至十分通情達理地建議道：「如果諸位不放心，可以盡管聯絡他進行確認。我們這邊可以等。」
軍警的士兵帶著困惑的表情，提著籃子匆匆離開了。
聽著他小聲念叨的「真的不是逃獄的支援嗎」，新一十分不解地抬頭看向一臉淡然的少女。
「你到底送了什麼？」他問道。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少女但笑不語。
確認的流程意外地迅速，很快，在全副武裝的士兵的陪同下，他們通過重重關卡，來到了軍警監獄的最底層。
聽見來人的聲響，背對窗口坐著的、身穿鏈接著光纖制成的感應器的白色囚服的黑發青年緩緩地轉了過來。
他稍有動作，安裝在囚室六面的密密麻麻的鏡頭與傳感器也隨之移動。
被密切監控著的青年平靜地與探監窗口外的少女對視。
「真是讓人吃驚。」
青年的嗓音如同大提琴一般優雅華麗：「竟然一個人來探視我。」
完全無視了一旁的工藤嗎？
甘茶輕輕笑了一聲。
「你太傲慢了，魔人。」她說道。
「是嗎？你是第一個這樣說的人。」
黑發的俊美男子長長的睫毛動了動。
燈火通明的室內，他的一切表情纖毫畢現，因此那曇花般的笑意即使僅有一瞬，也清晰地落入了少女眼中。
「或許是這樣吧。」他不置可否地說道。
「不過，我以為你會讓那個人陪你來呢。」
費奧多爾的語調輕柔而詭譎：「他能夠明白我的想法，對著那個人，也許我會說出你們想要的消息——」
「想挑撥離間嗎？」
少女以溫柔的聲音回應道：「和只相信自己的你不一樣，我很擅長信任。」
「嗯，畢竟你是被偵探社馴化的、可悲的幼獸。」
青年用長輩般寬和的眼神看著她：「要和我下棋，你那樣不敢撕咬獵物的爪牙是不夠的。」
「我就當做你是在誇我善良好了。」
少女唇角微微上揚，像是真的受到了誇獎一般，心情極佳地繼續道：「我就是這樣的人呢，連你的事情我也考慮到了哦。」
她含笑問道：「被關押在日本的監牢裡，是不是有點想念祖國了呢？我給你帶了點家鄉美食。」
傳送履帶將米黃色的藤籃送進室內。
費奧多爾略顯茫然地掀開蓋在上面的格紋布，映入眼簾的，是一塊巨大的、泛著詭異藍光的圓形面包。
「——列巴？」
青年訝異地揚起了眉。
他伸出一根手指，試探地按了按，面包的表皮光滑而堅硬，紋絲不動；敲了敲外殼，然後揚聲器中便傳來篤篤的沉悶響聲。
「…………」
他無言地抬起頭，望向窗外的少女。
甘茶雙手環胸，揚著下巴，理直氣壯地回望那雙葡萄紅色的眼眸。
即便如此，費奧多爾面上依舊保持著優雅的笑容。
「多謝你的禮物，海老澤小姐。」
他甚至彬彬有禮地向她道謝：「看上去你確實十分費心。」
「是那樣沒錯，這可是我參考了老師的筆記做出來的——作為情報販子的你，應該也知道我的老師是多麼了不起的料理人。滿懷感激地享用吧。」
少女哼了一聲，轉身離去，煙紫色的長發在身後揚起。
新一忌憚地看了一眼垂眼沉思的男子，小跑著跟上了少女的腳步。
*
「哈哈哈哈哈！」
探視的二人與陪同的軍警離開後不久，空曠的囚室中突然響起了猖狂的笑聲。
自空中漩渦裡忽然出現的果戈裡大笑著，上下拋著圓形的面包。
探測儀寂靜無聲。
總控室中顯示的監控畫面裡，身穿白色囚服的犯人正坐在桌前，沉思地望著藤籃。
「竟然給你送了這個，偵探社的那個小姑娘，還真是有趣——」
銀發的青年將面包捧到面前，好奇地聞了聞：
「好香！怎麼覺得眼前忽然出現了宇宙爆炸的畫面——話說，這種顏色的列巴我還從來沒有見過，有點想嘗嘗看……」
費奧多爾並不答話，只是耐心地等他笑夠了，才輕聲道：
「那個女孩，一定在這上面動了什麼手腳。尼古萊，不要大意了。」
「行吧。」
果戈裡可惜地最後看了一眼手裡的面包，然後才一臉無趣地丟回了桌上。
列巴與桌面相撞，發出咚的一聲幾乎要震破耳膜的巨響，因此他又捂著肚子瘋狂地笑了起來。
「走嗎，陀思？」
兩分鐘以後，他終於直起身來，望著費奧多爾，問道。
「不，我暫時留在這裡——我聽說，異能特務科裡，封存著一個能夠實現願望的道具。」
黑發青年微笑起來。
「實現願望——如果是真的，那便是如同神明一樣的存在呢。」
青年語氣柔和，眼中卻閃著冷冽的光：「會是什麼東西呢？」
*
「你送他那個做什麼？」
剛走出軍警總部，新一便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疑惑，迫不及待地問道。
「因為我在嘗試著先下手為強。」
甘茶笑眯眯地回答他。
「啊，送那個就能先下手為強？」
新一虛著眼：「是靠噎死他，還是靠崩掉他的牙？」
「我當然也沒指望他會吃。」
少女無所謂地說道：「他要是敢吃當然更好，我做得可是相當用心，也特地處理到完全變硬的效果才送過去的。」
「不過嘛，我說的，其實是這個——」
她從手包裡拿出了一個黑色的終端機，上面顯示著地圖，以及數個散發著圈狀紅色波紋的光點。
新一看著她想也不想地點掉了其中的大部分圓點，只留下其中一動也不動的那一個，恍然大悟：
「你在定位他？」
「嗯，我在布上塗了需要用化學手段去除的放射性元素。果戈裡不是逃獄了嗎？」
甘茶笑道：「雖然我知道，他很有可能會將計就計，留在獄中打聽政府內部的消息——但畢竟這次他是失手被捕，或許想要早點出去也說不定呢。」
「如果他走了，那麼我們至少能夠看見他的一個安全屋；如果他不動——政府內部走漏了什麼消息，分析這些情報，就能知道他的下一個目標。」
雖說這種丟人的事大概會被封鎖起來，但至少，她可以提醒一下獵犬的那兩位嘛。
他們正說著話，屏幕上的紅點，忽然又多了一個。
甘茶饒有興致地挑起了眉。
意料之外的收獲呢。
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遲啦！最近情況有些特殊，所以更得少了點，不過今天是很肥的一章！
甘茶醬：即使是黑暗料理，太宰先生也值得最好的，所以讓我先拿魔人練練手叭
雖然實際受害者另有其人，陀總逃過一劫（）不是果果，他也沒吃
定位了這倆貨以後不做什麼大事，下章軍花組出場，直到暑假結束都是快樂日常
第40章
安室一行人離開橫濱的次日, 隨著風鈴一聲叮鈴的輕響，偵探社樓下的旋渦咖啡廳裡走進了兩位身著墨綠軍裝、腰佩長劍的客人。
兩人均是身姿挺拔，只是簡單地站在那裡, 便將那一扇玻璃門透進的日光擋得嚴嚴實實，室內光線驟然一暗。
暗紅色復古裝潢的店裡彌漫著愜意的咖啡香氣。存在感極強的兩人穿過對他們行著注目禮的常客們，略過了視野良好的靠窗空位，在牆邊的位置上坐下。
咖啡店的和服女侍拿著菜單剛剛來到近前，閉著眼的白發青年便已經精准地轉向了她, 不等她詢問便開口道：「兩杯拿鐵咖啡。」
無視了對面棕發青年的異議，他含笑問道：
「順便問一句, 海老澤小姐在嗎？」
片刻後，同樣身穿和服的甘茶掀開後廚的簾子走了出來，對二人露出欣喜的笑容：「條野先生、末廣先生。」
她微笑道：「歡迎回來。」
歡迎回來？
條野挑了挑眉。
這是他們鮮少聽見的問候——獵犬的隊友中，一個有常識的都沒有，不要指望大家互相之間能有什麼感人肺腑的交談；而在上下級別分明的軍隊裡, 下屬部隊的成員更不可能對他們使用這樣親昵的語氣。
不過，對於少女而言, 這似乎只是一句再尋常不過的話而已。
室內盤旋著爵士樂悠然的旋律, 紫發少女拉過一把椅子，在方桌側邊坐了下來，問道：「一切都還順利嗎？」
末廣鐵腸「嗯」了一聲，而條野回答道：
「其實我們昨天下午就回來了。」
他說：「實驗室的清剿很成功, 而你委托我們的——干擾果戈裡、以此定位天人五衰據點的事情, 有那個定位儀在, 派遣出去的下屬部隊，在信號消失以前，也已經摧毀了十二個據點。」
「那？」
既然這些都很順利, 事情似乎也交給了手下的人，耽擱到現在，難道還發生了什麼事？
少女歪歪頭，臉上是柔軟的疑惑表情。
「……」
但條野忽然沉默了。
聽著少女自然而然的詢問，以及純然關切的心跳，他忽然間感到了一點煩躁。
向來都是他在言談中一步步設下陷阱，讓人無知無覺地踏入其中。但少女僅是安靜地坐在那裡，便仿佛是用柔和的態度張開了一張巨大的網，若是毫無反抗地一頭撞進去——
莫名覺得，自己就又一次輸了。
於是他彎起了唇，有些玩味地說道：
「是什麼讓你覺得——我們回來以後，一定要來找你呢？」
他微笑著，凝神聽著少女的心聲。
出乎他意料的，被這樣表示著「你在自作多情」的話刺了一下，看上去鮮少被人拒絕、備受寵愛的少女並未表現出一絲一毫受傷的難堪模樣。
他感受到不解的視線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又在他們所坐的位置上轉了一圈，那其中的意味十分明顯——你們不是已經在這裡了嗎？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條野幾乎要炸毛了。
但少女沒有將這句會令他想要拔劍夷平此地的話說出口，甚至也不是「合作方之間交換信息」這樣無聊的場面話。
她只是「嗯？」了一聲，然後用有點悵然的語氣，輕聲道：
「我以為我們合作得還不錯，已經是朋友了呢。」
「……」
一點絲線般的無力感慢慢纏繞上心頭，強硬地熄滅了煩躁的同時，不知為何又令人更加不快了。
條野扯了扯嘴角，不說話了。
末廣鐵腸卻好像很贊同的樣子，少女話音剛落，他便立刻回應道：「你說得沒錯。」
瞥了眼似乎正原因不明地生著悶氣的條野，棕發青年解釋道：
「昨天沒有過來，是因為隊長失蹤了。」
「原本回來以後，就應該去向他報告任務結果的，但怎麼找都找不到人。」
末廣用一貫的、略顯茫然的平淡表情說：「守衛的士兵報告，昨天隊長去地下監牢巡查過後，提回了一籃面包。」
據說，福地櫻痴聽說隊裡的末廣少見地使用了特殊權限，同意外人探視要犯陀思妥耶夫斯基，甚至允許罪犯接收探視者的禮物，不禁十分吃驚。
詢問之下，發現前來探視的那人竟然也與他有點淵源——是他多年老友家裡的小姑娘，大為好奇的他於是親自前去查看了錄像，然後又命人取來了少女帶來的禮物。
不過，他看過也笑過以後，認為那麼堅硬的物體，留在魔人手上或許並不安全，極有可能會成為他逃獄的助力——萬一他用那個砸壞監控探頭、或者擊暈警衛呢？
但主要的原因是，即便外殼泛著詭異的藍光，可香氣實在太過誘人，而少女作為料理人的家學淵源，底下的人也一並報告給他了。
因此，福地便大手一揮，收繳了這個探監禮物。
回到獵犬總部以後，他用能夠穿越空間的神刀「雨御前」把面包切成片，試著吃了一下。
隨著一聲玻璃破碎的聲音，從那之後，獵犬的眾人就失去了指揮官的蹤跡。直到今天的凌晨，搜尋的末廣和條野才在三公裡以外的一棟大廈頂端把他摘了下來。
「隊長說，剛吃下去他就看到了宇宙的起源。好不容易熬過大爆炸，又有一萬只恐龍從他臉上踩了過去。為了保護自己和恐龍兩邊的安全，他只能去高一點的地方呆著。」
末廣鐵腸認真地說：「所以，他在避雷針上倒立了一整夜。」
甘茶：「……？」
「避雷針的針尖有點硌手，幸好他身上還帶著那片沒吃完的列巴，可以墊在中間。」
棕發青年補充道。
甘茶：「…………哇。」
少女的心中，「不愧是我的料理」的奇異驕傲感，和「不愧是獵犬的隊長」的感嘆，不停地交替出現著。
「後來我們把那籃面包交給研究人員分析，發現其中添加了許多原本不該出現在面包裡的食材，比如熊肉、魚肝、接骨木……」
心情莫名好轉了的條野微笑著加入了對話。他面朝少女，溫柔地問道：「你說，這件浪費了大家時間的事情，是誰的錯？」
甘茶立即從恍惚中回過神來，反應迅速地回答道：「是嘴饞的人的錯！」
「……」
條野以手腕抵著下巴，陷入沉思。很快，他便贊許地點點頭：「有道理。」
「隊長做這種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既然怎麼說都不聽，還是要用懲罰的方式……說起來，隊裡的懲罰是什麼？」
「那個是失敗的懲罰，但是大家似乎都沒有失敗過。」
獵犬的兩人面面相覷。
見狀，甘茶笑了一聲。
「這件事，兩位還是回去再慢慢想吧。」
她看了眼牆上的時鐘，如今已是可以吃午飯的時間了。於是她建議道：「既然來了，要不要試試看我的料理？我請客哦。」
條野表情古怪地轉了過來。
「恐龍嗎……我也想——」
末廣臉上才剛剛浮現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就被條野無情地打斷了：「鐵腸先生，如果到時候你也想去高處，我可以用火箭把你直接發射到外太空。」
「沒有恐龍啦！再說那個也很難做，就算你們是真的想要，我這裡也沒有。」
甘茶好笑地瞪了眼兩人，末廣大約是出自真心，但條野就一定是故意的了。
她指了指牆上的「主廚推薦：拿坡裡意面&蜜瓜慕斯蛋糕」，道：「是這個啦，很普通的家常料理——」
「可不能這麼說哦。」
見他們的談話告一段落，店主的妻子笑眯眯地走了過來。
她將條野之前點的咖啡擺到兩人面前，收起托盤，愛憐地摸了摸少女盤起的發髻：「甘茶醬的料理，怎麼都不能說是普通呢。」
不久後少女端上的料理，也確實如女老板所說，是絕對不會有人用「普通」二字來形容的、超越日常之物。
小小的一角慕斯蛋糕，表面光滑如鏡，其上點綴著星型的碧綠蜜瓜、以及深綠色果醬勾勒的弧形線條。切面上，淡綠色與雪白的慕斯層交錯參差，繪成了棋盤的形狀。
甘甜清冽的香氣與淡淡的光輝一同逸散，配色賞心悅目，在炎熱的夏日之中，從視覺上就給人以清爽的感覺。
而一旁極為常見的日式拿坡裡意面，也精致得像是藝術品。
意式香醋與番茄熬成的紅色醬汁，混合著切成丁的甜椒與培根，輕柔地包裹著每一條淡黃色的面條。
香醋的醇厚甜香、番茄汁水豐沛的清甜，以及來源於蘋果木的、輕度的煙熏果香，如同水滴落入湖心一般，一圈圈地暈開，就連條野也有些驚訝地挑起了眉。
雖然他看不見，但其余的敏銳感官傳遞給大腦的信息，已經足夠勾勒出一副誘人的畫面了。
然而，正當他拿起叉子，准備心情愉悅地享用午餐時，便聽見少女的心聲忽然拉成了像是將死之人的心電圖一樣的平直曲線。
「末廣先生。」
原本還笑吟吟的少女，聲音忽然變得十分僵硬：「你為什麼要往蛋糕上面擠芥末？」
作者有話要說：
條野選手的鬼畜本性冒頭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山有扶蘇隰有荷華 16瓶；明鏡 1瓶；啵啵啵！！愛你們！！
第41章
由於店主的寬容與放任, 以及食譜提供者的奇思妙想，旋渦咖啡廳的菜單是罕有的包容萬像。考慮到常客的需求，甚至連咖喱都有甜口與辣味的兩種。
因此, 為了方便客人取用, 桌面上的調料組也極為齊全, 咖啡店內必備的方糖與牛奶自不必提，甚至還有橄欖油、海鹽、醬油、芥末、辣醬等調味品。
但此時，看著棕發青年面不改色地往蛋糕上擠芥末的舉動, 甘茶第一次意識到, 她引以為傲的、咖啡廳完備的配置，或許也不是什麼好事。
聽見了少女的疑問，末廣鐵腸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抬眼迷茫地望了過來。
「啊？」他不解地發出了一個單音節。
甘茶震驚地發現，他的確不明白為什麼會被喊停。
難、難不成是拿錯調味品了？
可蛋糕的完成度已經很高了，難道還需要加點別的什麼東西嗎？
她盡量平靜地提醒道：「末廣先生，這是芥末哦？」
末廣看了看她, 又看了看手中的鋁管, 沉著地點點頭：「嗯，我知道。」
甘茶目瞪口呆。
你知道？所以你認為作為甜品的蛋糕需要佐以芥末才能吃嗎？你聽不見蛋糕的哭泣嗎？
會有這樣的反應，並不是因為沒有見過特別的飲食習慣。
從小與亂步一起生活，見識過他將饅頭的皮撕開只吃裡面甜味的餡、紅豆麻薯不吃麻薯、可麗餅不吃餅皮——對於他心血來潮的這些要求，她一向接受良好, 也專門為亂步創作了許多符合他口味的料理。
甘茶本以為，無論是多麼奇異的口味，她都能夠照單全收；但如今看來，她還是太過自大了。
雖然也確實親眼見過末廣鐵腸帶殼吃水煮蛋……
少女猶疑的視線落在了條野采菊身上。
原本正幸災樂禍地聽著少女大起大落心音的條野，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
他回以虛假的微笑：「請不要把我和這種靈魂中毫無藝術性的野蠻人混為一談。」
「嗯……」
甘茶不置可否。
獵犬的隊長敢吃來源不明、顏色詭異的列巴, 身邊的隊友會往甜品裡加芥末，性格也並不普通的條野會做出什麼事，她現在可一點也不敢下定論。
條野深吸一口氣。
無視少女懷疑的眼神，他用叉子卷起了一小團意面，送入口中。
醬汁接觸到味蕾的那一刻，條野的眼前立刻出現了極為壯觀的場面。
置身山坡上廣闊的番茄果園之中，微風拂過鼻尖，帶來清新的酸甜香氣。陽光照耀下，圓潤飽滿的番茄懸掛在枝蔓間，如同一顆顆色彩鮮艷的紅寶石。
從所在之處向下望去，群山環抱的中心，是一泓藍汪汪的湖水，湖面映著廣闊的藍天，以及時隱時現、不可捉摸、如同煙霧一般的浮雲——
這是極為美麗的景像，但最重要的一點是——
他確確實實是『看見』了這樣的畫面！
並非其他感官的映射。無論是番茄耀眼的紅色、還是湖水透徹的藍色，抑或是雲彩的潔白，都是經由視覺傳遞到大腦之中的！
條野的動作僵住了。
看見他的反應，甘茶於是也就放下心來了——看來條野先生的口味還很普通，而她的料理技術，也沒有出什麼問題。
說真的，剛才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的料理出了什麼差錯；而既然只是因為口味不同，那麼也不算什麼大事，她不應該對別人的私事指手畫腳……
才怪啊！
雖說插手別人的飲食習慣是完全沒有意義的舉動，但看著青年打開辣醬的蓋子，舀起一勺准備往意面裡放的動作，感到自己的腦子都要翻過去了的甘茶，還是微笑著按住了他的手。
「末廣先生，要不要先試試看料理原來的味道呢？」
她用無比認真的眼神注視著末廣，以誠摯的口吻建議道：「試過以後，再加調料也行呀。」
像是一片薄薄的雪落在了手上，但雪花也不會有這樣柔軟的觸感。
末廣鐵腸垂下長長的睫毛，看著覆在他手背上、少女細白的手指，有點呆呆地「唔」了一聲。
「怎麼樣？」
漂亮的藤紫色眼睛一眨不眨地、有些緊張地看著他。
「很美味。」
棕發的青年回答道：「我好像看到了整個山坡的番茄、還有倒映著雲彩的湖水。」
他瞥了眼一旁的少女，她似乎松了口氣，唇角揚起了小小的弧度。
還有一句話，因為他自己也有些困惑，因此並未說出口——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那種飄忽不定的雲彩和她十分相似。
見少女不再阻止，末廣收回視線，往意面上澆了一勺辣醬。
「…………」
少女微笑的動作忽然就停滯住了。
她那強烈的質疑與不可置信，連專心進食的末廣鐵腸都感受到了。
他抬起頭，表情十分認真：「顏色一樣的東西一起吃，會更美味。」
大量的問號充塞了頭腦。在巨大疑惑的衝擊之下，甘茶提出了一個於她而言極為少見的失禮要求。
「能讓我嘗嘗看嗎？」
她如此說道。
末廣眨眨眼。雖然不太明白少女為什麼想這樣做——這是她自己制作的料理，想吃的話，難道不是非常簡單就能做到的事嗎？
但他並未提出異議，只是乖巧地點了點頭。
甘茶取來了新的餐具，視線直接掠過令她難以直視的慕斯蛋糕，落在了意面上。
——辣味和番茄也是常有的搭配，或許他這樣做、真的有些道理呢？
少女卷起意面的動作略顯遲疑。
辣醬與蕃茄醬底都是紅色的，只要不聞味道，混在一起就很難分清，這稍微給了她一點勇氣。
她閉上眼，將裹著紅色醬汁的意面送入口中。
「…………」
突兀的辣味像一把利刃，強勢地將她以香氣層次構築的美妙畫面攪得粉碎。
如果要比喻的話，這就像是幾天前愉快地安排好了一切、卻在海岸邊看見了芥川的心情吧。
甘茶生氣地放下了叉子！
——這樣算是「更美味」的話，那被他評價為「美味」的、她精心調制的醬汁算是怎麼回事啦？
她鼓起臉，正要說些什麼，但對上那一雙茫然的淺色眼眸，所有的話卻都噎在了喉嚨口。
不、是不是她太強求了？話說每個人的口味本來就不一樣……
可是還是感覺好挫敗——這是她作為料理人的經歷中、少有的滑鐵盧！
末廣鐵腸默默地看著她。
見她張了張嘴，卻似乎說不出話的樣子，青年好心地將面前的咖啡往少女面前推了推。
「喝點水吧。」他說道，「我還沒有動過。」
甘茶悶悶不樂地接受了他的關心，伸手接過了咖啡杯。
「這人居然往拿鐵裡加醬油！！！」
*
一陣兵荒馬亂過後，說著「不要理我」的少女，頹喪地坐到了另一張桌子的邊上。
面前擺著喝空了檸檬水的玻璃杯，她一手撐著額頭，閉著眼，渾身散發出肉眼可見的消沉氣息。
罪魁禍首的末廣已經消滅了盤中匪夷所思的料理，正專注地看著她。
沒過多久，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右手握拳一敲左手掌心，起身朝少女的方向走去。
被人拉了拉衣袖，甘茶睜開眼，低頭便看見了手肘撐著膝蓋、蹲在她身前的青年。
「？」
口中仿佛還殘留著醬油拿鐵詭異的味道，甘茶略略後仰，氣悶地抿起了唇。
那雙藤紫色的眼睛此刻像是受驚的小獸一般睜得溜圓，襯得那張巴掌大小的臉越發小了。
少女身形單薄，初見時遠遠一瞥便是這樣，而從近處看依然如此。
與他此刻視線平齊的，是即使被重重衣料與腰帶包裹、也顯得單弱而纖細、仿佛一手就能握住的腰肢。
深棕色頭發的青年收回目光，將從口袋裡拿出的東西，小心地放在少女的膝上。
「這是？」
看著那個深紅色的小球，甘茶疑惑地眨了眨眼。
「是光山仙人掌。」
末廣一板一眼地回答道：「江戶川說你看到了會高興，所以我帶了種子給你。」
即使是甘茶，也需要將這些信息在腦內轉一個彎，才能夠理解他的意思。
光山仙人掌，是原產北美洲的一種可食用仙人掌。從前看圖冊的時候她曾經說過想要試試，或許亂步那時候就記住了，大概是與獵犬連線時恰好看見，便提了一句。
可是，她想要的是仙人掌的葉叢和果實。帶種子回來……是讓她自己種的意思嗎？
……那可就麻煩了，光山仙人掌開花結果要六年呢。
青年澄澈的淺色眼眸執著而關切地盯著她。
「你有高興一點嗎？」他問道。
「……」
實話說，收到這麼費時的禮物，其實很難高興得起來，不如說有點哭笑不得。
可是——
甘茶輕輕地拿起了膝上的橢圓形球體。它很輕，外殼極薄，微微一晃便能聽見內裡細碎的聲響。
手上略一用力，脆弱的外殼便破開了一個小洞，露出其中小小的、堅硬的黑色種籽來。
「我們乘坐的可是彈道運輸倉，以你的身體素質，恐怕剛起飛就會在裡面碎裂吧。」
——條野是這樣跟她說的。
連她都能輕易捏碎的東西，經歷長途顛簸，依舊絲毫未損。
「謝謝末廣先生。」
她彎起了眼：「我很喜歡這個禮物。」
「嗯。」
末廣仔細地打量著她的表情。
像是對她此刻好轉的心情十分滿意一樣，青年俊美的臉上也露出了些許如釋重負的笑意。
他站了起來，拍了拍與地面接觸的膝上沾染的些許灰塵。
不遠處的玻璃窗裡透入了一束陽光，斜斜地照亮了墨綠色的軍裝。
棕發青年扶著刀鞘，側頭道：「那我走了。」
甘茶捧著深紅色的圓球，仰頭朝他望去。
亂翹的棕色發絲遮擋了大半面容，卻透出了眼下的三點紅色梅花印痕。他的膚色極白，恍惚之間，那幾乎如同雪地深處的一支紅梅——
「等等！」
鬥篷的下擺被拉住，末廣鐵腸訝異地回轉過頭。
少女似乎重新振作了精神，那雙春花一樣美麗的眼眸中，此刻又重現了令他印像深刻的、寒夜天幕中啟明星一樣安定而閃耀的光。
看著明明一頭霧水、但還是任由她拉著衣角，耐心等待她說話的青年，甘茶下定了決心。
城一郎老師，雖然我還不明白，究竟什麼才是「想要將所有料理都獻給他的人」——
但是，至少現在，我有了一個、無論如何都想要讓他真心實意地說出「好吃」的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少女，你努力的方向好像有點問題
光山仙人掌能不能吃我沒找到，但是名字很好聽，花也很漂亮，就決定是它了
黑泥精和鬼畜都沒法打出心理傷害，唯有鐵胃才是料理人的一生之敵
嗚嗚，想要評論ORZ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今天中也長高了嗎 10瓶；謝謝寶貝！
以及，是哪位寶貝給我空投了月石呀？嗚嗚嗚，忽然收入巨款，感謝！！
第42章
墨綠色鬥篷的下擺被少女攥在手中, 像是扯住了風箏的線。
末廣鐵腸低下頭，安靜地看著她。
與那雙澄澈的淺色眼眸對視，甘茶很鄭重地說：
「我一定會做出讓鐵腸先生滿意的料理！」
意外於少女忽然改變的稱呼, 棕發青年微微一愣；然後便因緊隨其後的發言而疑惑地皺起了眉。
「你很在意這個嗎？」
他迷茫道：「我沒有覺得你的料理不好。」
聽起來很像那麼回事, 但甘茶已經不會被他欺騙了。
「哦？」
少女撇了撇嘴：「那麼, 和醬油拿鐵相比呢？」
俊秀的面孔上頓時露出了幾分思索之色，末廣鐵腸垂下眼睫，認真地考慮起來。
「……不, 還請不要回答。」
少女憋著氣說道。
無論什麼答案她都不想聽。提出這個問題的那一刻, 她就已經徹徹底底地失敗了。
她的料理究竟是可悲到什麼地步，才需要和那種東西分個高下啊？
甘茶別過臉，松開了手，讓墨綠色的布料自然垂落。
粗呢的軍服上沒有留下任何皺褶。反而是少女置於膝上的纖細手指，被那上面粗糙的紋理磨過以後，白皙的肌膚上浮現了幾道淡淡的紅痕。
聽說她會用槍。
看著那緩慢消褪的痕跡，末廣想, 這樣的手, 是怎麼拿起槍來的呢？
*
「雖然是那麼說，不過鐵腸先生的口味，真的很難捉摸啊……」
福澤宅的庭院裡，少女盤腿坐在石板道上，膝上鋪著隔水布, 抱著一個淺淺的長條形木盒，發出長長的嘆息。
遠處的廊下，亂步快樂地靠在躺椅上，將杯中酸梅汁的冰塊搖得嘩啦作響。
少女身旁，正在研究沙壤土包裝的幸村精市輕笑一聲。
「那就干脆不要在意口味怎麼樣？」
他很愉快地建議道：「既然是喜歡把同色食物混在一起吃、味覺還格外奇特的人, 我覺得他說不定會很欣賞我們那邊的三種純色的新型懲罰飲料呢。」
「啊，是說乾和柳君一起研究出來的魔食嗎？」
架在不遠處花壇上的手機屏幕裡，栗色頭發的少年笑得眉眼彎彎：
「蛇鬼魔食、秘叉魔食，還有膿澱魔食，恰好是沒有雜質的綠色、橙色和藍色呢。應該符合海老澤桑的要求。」
他看了眼仍在低頭閱讀包裝說明的幸村，問道：「怎麼樣，幸村？」
鳶紫色頭發的少年點點頭，撕開了包裝袋：「消過毒了，可以直接用。」
他拿起一旁的小鏟子，從袋中鏟起一捧土，鋪在少女腿上的木盒中。
他們正在種仙人掌。
為了不浪費末廣千裡迢迢帶回的禮物，甘茶求助了對園藝頗有心得的幸村。
而幸村表示，他有個極為鐘愛仙人掌的朋友，或許更能夠幫得上忙，於是便以視頻的方式聯絡了不二周助，在他的指導下，嘗試從種子開始培育仙人掌。
「名字聽上去就很不祥哎。」
甘茶一邊撥弄著木盒中細碎的浮石和花崗岩，一邊興致勃勃地追問道：「味道如何呢？」
「我看上去像是喝過的人嗎？」
幸村精市挑眉問道。
「別裝啦！你一定陷害別人喝過，說不定就是真田前輩。」
甘茶用手肘頂了頂他，催促道。
從視頻裡旁觀這兄妹二人的不二周助笑了起來。
幸村眨眨眼，露出「真拿你沒辦法」的表情。
「據說只要喝一口，味道就會擴散到全身，誰也沒法從它的掌控之下逃開。」
他十分慷（他人之）慨地說道：「讓柳把配方發給你就好，恰好你不是正在研究城一郎先生的筆記嗎？大概也會很有用吧。」
「嗯，如果需要的話，我們這邊的乾也可以幫忙。」
不二也饒有興致地湊起了熱鬧：「他以前還有過別的精彩創作呢——比如說，曾經讓跡部喝了一口就失去意識的、名叫『粉惡秘胃』的咖啡。不是說那個人會往咖啡裡加醬油嗎？或許也很適合他。」
跡部？那不是有名的財閥嘛。這個姓氏每年在遠月度假村的消費額，都是連她也要感嘆的巨款。
雖然同為奇怪咖啡的受害者，但同病相憐的情緒只虛偽地持續了一秒就被她拋到了腦後。甘茶抱著盒子，開始認真地思考起兩人建議的可行性。
不過很快，她臉上躍躍欲試的神色忽然就垮了下來。
「唉，算了。」
甘茶鼓著臉道：「我還是按照自己的風格來吧。否則就算對方說出了『好吃』，也不是我的勝利呢。」
黑暗料理這種東西，原本也就只是城一郎老師嘗試新搭配時的失敗品。是途徑，而不是目的。
而她，也一定要用自己的料理來打動鐵腸先生——用她擅長的、對食客需求體貼入微的觀察，以及多年來習得的高級料理思路，創作出唯有她才能想到的、適合鐵腸先生的料理！
「我一定可以做得到！」
少女握拳，藤紫色的雙眸閃閃發亮。
在她陷入沉思的時間裡，幸村微笑著與不二交換了一個眼神。
幸村：「我說什麼來著？是個可愛的女孩吧。」
「是呢。」
不二笑著回答：「也難怪你——」
「不二前輩？你在和誰說話呢、聲音好耳熟——」
一個咋咋呼呼的聲音忽然從後面靠近，不二略微有些驚訝地回過頭，便看見一頭黑色小卷毛的少年冒冒失失地湊了過來。
看見手機屏幕上的畫面，切原赤也瞪大了眼。
「啊，是部長！——還有、部長的妹妹！」
「？」
他的聲音不小，立刻便吸引了甘茶的注意力。她看了眼湊到鏡頭前的少年，認出這是曾經幫忙輔導過英文的朽木。
「我有名字，海帶頭君。」
「哈？你不也——」
在那頭切原抗議的背景音中，甘茶不緊不慢地提起水壺，將木盒中鋪好的沙壤土澆濕。
幸村坐在一旁含笑看她。
「甘茶竟然不想被人叫做我的妹妹嗎？有點傷心。」
這樣說著，少年秀美的面容上浮現出一點受傷的表情。
「太假了，精市。」
甘茶瞥他一眼，冷酷道：「要想裝得更像一點，你可以跟太宰先生學一學——雖然也還是騙不了我就是了。」
她頗為自得地輕哼一聲。
「太宰先生嗎？看過他的畫以後，我暫時不是很想見到這個人。」
紫發的少年露出禮貌而虛假的微笑。
甘茶：？究竟是有多麼不堪入目，有點好奇。
「不過，我一直很想知道，」
幸村笑問道：「你平時是怎麼判斷對方話語和情緒真假的？」
有時候明明僅是一瞬間微小的情緒轉變，她都能夠察覺；但連他都注意到的某些東西，她卻依舊十分懵懂。
不過，那或許也不是壞事——幸村精市如此想道。
「這不是非常簡單的事情嗎？所有的事實都在說話，我只要分析就行了。」
甘茶理所當然地說道。
依舊是推理。從微表情中看出情緒，通過前因後果的邏輯關系推知理由、驗證猜測。
與天生能夠看穿和操縱人心的太宰不同，亂步與她觀察他人的方式，都是如此。唯一的區別在於，亂步對別人的情緒不感興趣，而她還算得上比較在意。
不過，推理也是有局限的。
推理是從已知範圍內探出觸摸真相的手。如果某一節點缺乏必要的信息，那麼就不可能導向正確的結果。
但是，對她而言，目前還算得上夠用。
「你面部肌肉的動作、以及眼睛裡的情緒，都不是傷心的人該有的樣子。」
以方才在腦內進行的、小小的推理為例，少女解釋起了判斷的流程。
「從邏輯上看，我沒有不想被人叫做你的妹妹，你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不會因此傷心。而且，你也認為切原君的禮儀需要糾正。」
邏輯佐證了從微表情中得到的結論，所以——
「你就是在捉弄人啦。」
「不愧是名偵探啊，甘茶。」
幸村精市笑著摸摸她的頭。
「不要把土蹭到我頭發上啦！」
甘茶躲閃了一下，一邊將黑色的種子撒到濕潤土壤的表面，一邊指使他再鋪上一層薄薄的沙。
幸村嘆笑著重新拿起了鏟子，而她則重又望向了屏幕。
「話說，切原君為什麼會和不是同一個學校的不二前輩在一起呢？」
話音剛落，不待其他人回答，她自己便想通了。
少女嬌美的臉龐上，淺淺的笑意一掠而過。
她抬起長長的睫毛，飛快地瞥了眼身邊的少年，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似乎帶了點微弱的得意。
「精市，全國大賽以後，你們有集體活動。」她輕聲道，「是合宿？」
「畢竟你的假期也不長了不是嗎？因為秋選的初賽開始得早，你下周末就要回遠月了吧？好不容易有空，還是來看看你。」
幸村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如果不是那時候來了，我也碰不到那麼有趣的事情。」
「可是……」
雖然她自己並未正經度過校園生活，從來都是回家社成員，但是她也聽說過，對於競技類社團的成員而言，國中三年級與高中二年級是最為意義重大的兩年。
如今他們已是高等部二年級，暑假過後，許多人就要開始為升學、或是之後的職業選擇做准備了。想來很快大家就要各奔東西，退出社團，為各自的目標努力了吧。
大約也是因為這樣，那位跡部君，才會在人聚得最齊的一年，安排這個聽起來略顯奇怪的賽後合宿。
想到這裡，她望向了幸村。
接觸到她的眼神，幸村精市就立刻明白了。
「唉，果然還是瞞不過你。」
他搖頭，不禁失笑。
「之後我再去找你啦，我一定會的——」
甘茶笑眯眯地說：「到時候去學校看你，所以這一次還是和朋友好好相處吧？」
幸村精市笑而不語。
他瞥了眼後面，忽然道：「亂步先生怎麼忽然不見了？」
「嗯？你不要轉移話題啦！」
雖然話是這樣說，但甘茶依舊轉頭往廊下望去。
躺椅上空空蕩蕩，確實不見了亂步的身影。
「是說後面黑色頭發的那位吧？」
不二周助溫柔地打趣道：「他從你在說『要靠自己征服鐵腸先生』的時候，就走掉了哦。」
「什麼呀，說得這麼曖昧——我去看看情況！」
少女抗議著，將木盒交給幸村，拍了拍身上的土，跑到躺椅旁邊。
之前，亂步說要坐在舒服的地方，看他們在太陽底下苦哈哈地挖土，所以她特地給他准備了冰的酸梅湯，以及青梅果醬的芝士蛋糕。
現在一看，棕紅色的木質托盤還好好地放在旁邊，可芝士蛋糕只吃了一半。上面原本冰得有些堅硬的果醬，都因為裡面的吉利丁受熱融化、從側面淌下來了。
亂步怎麼啦？
幸村精市微笑著看著跑遠的少女。
他慢條斯理地將透明的蓋子蓋上，將木盒放到了能接受陽光直射的花壇裡。然後便拿起手機，說了幾句中斷了通話，走回廊下。
少年執起玻璃壺，在空杯裡倒滿。
玻璃杯的棱角折射著道道細碎的彩光，輕輕一搖晃，杯中的碎冰撞出叮當的聲響。
提神的酸甜伴著冰涼之意順著食道滑下。
對他來說是無傷大雅的酸度，對那位孩子氣的名偵探來說，是不是稍微有些過頭呢？
幸村漫無目的地這樣想道。
*
「幸村要過來？」
晚飯時，聽到了不二傳達的消息，跡部景吾挑眉：「他不是說，要去看一個可愛的女孩子，所以丟下所有人就走了嗎？立海的那些人聽他這麼說，嚇得靈魂都出竅了。」
回想起當時的場景，不二忍俊不禁：「那是幸村的妹妹。」
他笑著解釋了下午發生的一切。
跡部景吾略感意外。
「幸村在橫濱的妹妹，既是個偵探，又要回遠月參加比賽？」
普通人或許不清楚，但他怎麼會不知道武裝偵探社的大名？
而遠月學園的秋季選拔，作為大客戶的跡部家，每年也都會收到觀看正賽的邀請，不過這些事，以往通常都不在他的考量範圍之內。
「這回本大爺倒是有點興趣了。」
灰紫色頭發的少年勾起了唇角。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蒼山暮雪 24瓶；瓏霞華夏 16瓶；路過的旺仔 5瓶；是你噠小可愛 2瓶；明鏡 1瓶；
謝謝大家！！啵啵啵！！
第43章
找到亂步很簡單, 甘茶沒花什麼功夫，就在書房的小隔間裡找到了趴在小方桌上、正在發呆的亂步。
看見少女丟下那邊的事情找了過來，名偵探的臉上立即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雖然對於「你怎麼啦？」的詢問並不作答, 但當少女拉起他的手、要帶他回去的時候, 他也並沒有反抗, 高高興興地跟著走了。
聽身後的亂步活力十足地抱怨天氣太熱、冰塊化得太快、他們聊天很吵、梅子太酸了下次要多加糖、風把土屑吹過來了害他鼻子很癢，甘茶一邊答應著，一邊想道, 這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的意思吧？
仙人掌種好了的隔天, 幸村精市便收拾好了東西，准備去往合宿地點。
大少爺跡部景吾派來接人的加長轎車通體漆黑锃亮，看不出一絲劃痕，幾乎像是剛出廠就開了過來一樣。甘茶站在門口看著幸村與司機交談，一瞬間有些想要打開異能，看看這輛車究竟是不是個剛出生的嬰兒。
「那麼，回頭見。」
幸村精市將行李交給司機, 轉身低頭看著不知在想什麼的少女, 好心地提醒道：「記得寫作業哦？」
「？知道啦！」
甘茶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小聲嘀咕道：「就會催我。作業什麼的，這不是哥哥應該代勞的事情嗎？」
聽見難得的稱呼，幸村精市露出了頗為受用的淺笑，然後才施施然問道：「亂步先生難道就會幫你寫作業嗎？」
「誰說亂步是哥哥了？」
甘茶想也不想地反問。
幸村眉間一動, 抬眼看了過來。
「我才是姐姐吧？明明我才是照顧人的那個。」
少女揚起下巴，理所當然地說道。
鳶紫色頭發的少年微笑著，親切地摸了摸她的頭：「你是笨蛋。」
少女一點也不生氣，反而用「難得聽到這種說法」的眼神，寬容地回望他。
幸村：「……」
總覺得被微妙地看不起了——算了, 這孩子什麼都不懂。
幸村離開了，從危機四伏的橫濱，回到了同樣危機四伏的網球世界；而甘茶也度過了十分充實的、暑假的最後一周。
與太宰一起解決委托，如同海綿吸水一樣，學習耍詭計的思路；試驗給末廣鐵腸的料理，並邀請這位本來應該會十分忙碌、但不知為何每次發去信息都會應約而來的軍警先生前來試吃。
前一項很順利，但後一項很艱難。
因為末廣往蛋糕上擠芥末的操作過於令人印像深刻，不服輸的少女在接下來的試驗中，選擇了「甜品」作為主題。
而由於他有著對端上桌的料理進行再加工的愛好，甘茶暫時放棄了對作品完成度的要求，退而求其次地考慮起了制作純色料理、並將最後一道工序留給他本人的做法。
但這種思路依然沒能成功。
幾次失敗過後，增加的只有旋渦的菜單，常客的贊嘆，以及末廣的體重。
就在這樣的挫敗、以及改換方向的思考之中，橫濱的人們，迎來了作為夏日尾聲的慶典——夏日祭。
全員單身的偵探社，早早地便說好了一同參加在附近舉辦的祭典；雖說也確實是一起來到了入口，不過開始游玩的時候，還是自動地分成了幾組。
國木田關照好不容易才踏出家門的阿宅田山，織田作之助帶著超齡兒童太宰和他收養的八個孩子，而甘茶自然是與福澤、亂步，以及剛剛從森鷗外手中被解救出來時、曾經接受過一段時間福澤照顧的與謝野一道。
一輪圓月高懸於無雲的天幕之上，散發著瑰麗而潔淨的、熒熒的藍光。
山下的街市中，臨時支起的攤位前掛著火紅的燈籠，與暖黃色的路燈一起，融融地映著往來人們興奮的笑臉。
夏夜涼爽的風吹動了木格之上一排排五彩的風車，寫著攤位名稱的布簾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甘茶穿戴著與謝野特地為她挑選的金魚浴衣和配套的發飾，手中拿著相熟的攤主贈送的狐狸面具，一邊聽亂步比較著蘋果糖的好壞，一邊笑著吃下福澤投喂的糖漬金桔。
在祭典熱鬧的鼓樂聲中，少女側過頭，偶然間卻看見了穿過摩肩接踵的人群，獨自一人向一旁小道上走去的太宰。
黑發青年一步步走向暗處，墨藍色浴衣上被祭典紅黃色暖光映亮的豎條暗紋一寸寸地黯淡下去，最終幾乎要消泯在濃濃的夜色之中。
甘茶略感意外。
她環顧四周，並未看見織田作之助或國木田獨步的身影。而周圍的人群之中，似乎有著一點不太尋常的流動——
「是這樣啊。」
在歡笑的人潮中，少女忽然蹙起了眉。她拉了拉亂步的袖子，和他交換了一個眼神，便匆匆地追了過去。
買好了冰沙的福澤轉過頭，卻只看見少女離去的背影。
「甘茶？」
沉穩持重的男子拿著幼稚的草莓冰沙，露出疑惑的表情。
「她去英雄救美了——」
被打斷了興致的亂步不太高興地嘟起了嘴，拖長了音調，如此回答道。
*
路燈大約是壞了，偶爾咝地一聲，燈泡中的鎢絲氣絕似地紅了紅，但仍舊沒能亮起。灌木叢幽綠而繁茂，枝葉將祭典喧鬧的暖色阻隔在外，石階上僅流淌著冰涼的月光。
身著墨藍色浴衣的青年立在被包圍的寂靜裡，脖頸上一圈圈密不透風地纏著慘白的繃帶。
他的雙眸略顯厭煩地望向虛空之中的某處，聲音十分平靜：「跟了這麼久，出來吧。」
隱在黑暗之中的芥川銀與立原道造不禁一愣，握緊了手中的武器，蓄勢待發。
「挾持落單的太宰」，他們兩名十人長、以及隱匿在後方的其他港黑成員，得到的是這樣的命令。
此刻這位黑手黨前干部離開了偵探社的同伴，正是沒有支援的孤身一人。他向來沒有帶槍的習慣，異能力不具有攻擊性，體術也僅是一般。
雖然被發現了蹤跡，但大約不會有問題，這正是出手的大好時機。
然而，先於他們動作出現的，卻是一道帶笑的少女聲音。
「被你發現啦，太宰先生。」
有人這樣輕快地說道。
伴隨著二齒木屐與青石板接觸的輕響，戴著狐狸面具、身著金魚浴衣的少女從樹叢後轉了出來。
她像是完全沒有看見三米開外短刀的冷光一樣，立在石階之下，抬手將狐面撥到一邊。
少女秀美的眉眼間流轉著銀月瑩潤的光輝，笑意淺淡。
「好凶啊。」她用柔軟的語調，似真似假地抱怨著。
迎上青年睜大了的鳶色雙眸，少女頑皮地眨了眨眼：「是被我嚇到了嗎？」
叫賣的吆喝與人群的談笑穿透了樹影，人間的煙火隱隱約約地飄散過來，浮動在這由樹叢分隔而出的靜謐空間之中。
短暫的愣怔過後，太宰笑了起來。
他輕聲問道：「甘茶醬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呢？」
「太宰先生又是為什麼一個人呢？」
少女不答反問。
長長睫毛在臉頰上投下的陰影晃了晃。
停在樹叢上的蝴蝶顫動著色彩斑斕的翅膀，撲簌著飛走了。
黑發青年動了動手指。
最後，他勾起一個與平時一般無二的笑容，用活潑的聲音說道：「我跑掉啦。」
青年神色間似有幾分苦惱：「沒辦法，織田作的孩子們實在是太鬧騰了。畢竟我是個怕麻煩的人嘛。」
聽見這樣的話，少女不置可否地輕輕一笑。
「我和社長他們走散了。」
她說著兩人都心知肚明並不真實的解釋，緩步走上台階，與青年並肩而立：「然後正好就看到你啦。」
路燈陡然亮起。
在明亮的燈光下，少女仰頭朝他微笑：「就讓我跟著你吧，太宰先生？」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阿牙。 20瓶；謝謝寶貝！！
第44章
「唔……」
黑發青年垂下眼睫, 掩去了眸中的神色。
他看著地面，聲音很輕：「以甘茶醬的能力，要找到社長他們, 應該很容易吧？」
「可是我不想在這麼擁擠的地方找人。」少女任性地說。
「那麼在走散的地方等等, 亂步先生會回去的。」
「太無聊了, 我不要。」
「社長他們會擔心的哦？」
「身邊有認識的人就沒問題了。」
太宰頭疼地與一臉坦然的少女對視。
表面的柔弱與隨和都是假像，實際上，她一點也不在意他人的拒絕, 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有點難辦了。
「但我沒有帶錢。」
片刻後, 他十分無賴地攤開手，大方地展示起了自己的貧窮：「甘茶醬要是想享受祭典的話，和我同路可是不行的。」
這個的話也不算什麼。
甘茶頗為豪氣地晃了晃自己的小包：「沒關系，我帶了。」
黑發青年笑而不語。
無論是對方的表情還是手包的分量似乎都有點不對，甘茶拉開拉鏈一看，出發前放進去的其他東西都在，唯有錢包不見蹤影。
甘茶：「……」
躲在樹叢後的芥川銀和立原道造：「……」
月光下的少女美得像是一座晶瑩剔透的玉雕。換做任何一個人都會覺得, 就算讓她皺一下眉都是罪過, 更不用說拒絕她的邀請。
不愧是曾經黑暗世界中令人聞風喪膽的、港黑最年輕的干部，立原道造心想，就連他們獵犬中最不解風情的末廣，聽說都與這女孩相處得不錯——太宰大人，你真的還是個男人嗎？
而受到冷待的少女本人也在內心發出驚嘆。
這家伙的手真是靈巧得可怕, 明明一直面對面地在說話，他是什麼時候把她的錢包拿走的？
可是，也就是這樣的程度而已，還不足以轉移她的視線。
她很明白，太宰之所以會使出這種損招, 只不過是想要支開她、自己來面對港黑的人。可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更不能不管。
——既然摸走了錢包，為什麼不干脆把槍一起帶走？那才是這種處境之下，他所需要的東西吧。
一旁的青年似乎還相當自滿於自己的行為，假裝好心地勸道：「祭典的小偷真的很多啊。」
「這麼不安全的地方，甘茶醬還是快點回到社長身邊吧。」
甘茶緩緩地挑起了眉。
她意味深長地看著面前裝模作樣的傻瓜：「哦，是嗎？」
太宰忽然感覺背後有些發涼。他瞅著少女，有些猶疑不定地想，難道真的生氣了？
不會吧，連芥川那樣的人都沒法真正惹怒她——
「祭典的小偷確實很多。」
然後少女便微笑著，從最底下拎出了一個小小的荷包：「所以我事先還准備了一點零錢。雖然不多，但還是夠用的。」
緞面的小小荷包被少女的食指勾著，在眼前輕輕晃動。
太宰無言以對。
——失策了，還以為這裡面是御守之類的東西呢。
「太宰先生，我們來打個賭吧。」
少女將小荷包握在手心，露出一個笑來。她建議道：「用射擊一決勝負。誰能拿到一起決定好的獎品，就聽誰的。」
看著笑容中帶著幾分神秘的少女，太宰當即警覺，腦海中飛快地閃過一連串對方可能實施的計劃。
不過最終，他只是睜著水汪汪的眼睛，做出可憐兮兮的表情。
「織田作的學生，要跟我比射擊嗎？」他湊到比自己小四歲的女孩面前，毫無心理障礙地撒起嬌來，「不要欺負我啊。」
甘茶用空著的手無情地推開了他的臉。
「太宰先生才是，不許再動手腳。」
少女率先走向了燈火通明的喧鬧祭典：「反正都是調整過的准星，不要校正，就用那個來打，很公平吧？還說不定會是誰贏呢——」
額頭上似乎還殘留著少女指腹的柔軟觸感，太宰眨了眨眼，伸手揉了揉。
「一般來說，聽到對方說『很公平吧』，就是大意不得的時候呢∼」
一邊說著，他環顧了一圈略顯凄清的樹叢，袖著手笑著跟了上去。
*
「太宰先生，請把塞到所有其他槍管裡的紙片取出來，我要替老板生氣了」、「甘茶醬剛才是不是偷偷調整了我的扳機？」、「哇快看，剛才走過去的女孩拿著的長腳蟹棒是真的蟹腿哎！」、「話說甘茶醬知道嗎，幸介有女朋友了喔？織田作還不如自己收養的孩子，大失敗！」
因為這樣互相扯後腿的行為，一個前頂級殺手的弟子、一個原黑手黨干部，在區區的夏日祭射擊攤位，都只以15/20的壓線成績，堪堪夠到了最底層的安慰獎。
寒酸地打了個平手的兩人面面相覷。
遠處的玻璃櫥窗裡，靜靜地懸掛著作為目標的金魚風鈴。
早該想到的，在互相對對方都有防備的情況下，最後會出現這種結果也是理所當然。
不願交出零錢袋的少女瞪了他一眼，親自去付錢了。她在盡頭的攤位後和笑容滿面的老板說著話，掛在腦後的、繪有赤妝線的狐面正對著他。
湧動的人潮掩蓋了她的聲音，遠遠地只能看見她指了指這邊的一排塑料槍。
難道是在提醒老板回頭檢查嗎？因為她是個好心的小姑娘，所以也是有可能的事。
可是，太宰想，她是真的很不怕惹上麻煩——說起來，誰也沒贏到目標，接下來她還會做點什麼呢？
他慢悠悠地走到桌前，從敞開讓人自取的小箱子裡提出了兩袋包裝精致的金平糖。
彩色絲帶系著的絹袋躺在掌心，內裡半透明的星型糖果玲瓏精巧，散發著甜蜜的香氣。太宰看了兩眼，無趣地垂下了手。
作為安慰獎的獎品，可以說是超規格。不過這也是經營者敷衍人的小小計謀，畢竟他們家的准星調得實在過火，不稍微安撫一下被誘人的大獎禮品吸引、又失望而去的客人可不行。
明白了這一點，這個可愛的小禮物也就算不上什麼驚喜了。
……甘茶醬還在說什麼呢？
墨藍色浴衣的青年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沐浴著過路男性唾棄又羨慕的眼刀。
明明他們自己的女伴就站在身邊嘛……算了，這也沒什麼奇怪的。
鳶色眼眸跟隨著心不在焉的戀人走進一旁撈金魚的攤位，店主遞過脆弱的糯米紙網，為祭典而培育的、帶回去也難以養活的小生靈在水池裡靈活地擺動著尾巴。
燈影憧憧。
他站在人群穿梭的街頭，將每一張言笑晏晏的面孔下方、翻湧的私心盡收眼底。
這些都沒有什麼好在意的，可是一定要說的話，所有的一切也都陡然索然無味了起來。喧鬧的燈市和歡樂的祭典，不過只是一條與世界上所有地方都相同、和剛才冷清的樹叢也沒有任何兩樣的、灰暗的街道。
「獎品是什麼？」
他正漫無目的地放著空，付完錢返回的少女開開心心地抓著袖子把他的手拉高，從指尖摘下一袋亮晶晶的金平糖。
「哎呀。」
少女將糖果袋托在手心，莞爾一笑：「老板還真狡猾呢——不過，看上去還是很棒的嘛。」
她這樣贊嘆著。
太宰看著純然欣喜的少女，眸光中慢慢地染上了困惑。
——既然都明白，為什麼你還會為此開心呢？
他並未問出口。沒有必要因為這樣的小事打擾她的興致。
可是一點沉默就已經足夠，他們的交流常常並不需要言語。
感受到異樣空氣的甘茶抬起頭來，望入了那雙此刻顯得無比深邃的鳶色眼眸。
青年的眼神中褪去了平日裡所有的玩世不恭，平靜得近乎空白。
她幾乎是立刻便看懂了那其中的疑問，而同時也不由得愣住了。
那並不僅是對著這一袋小小的糖果。他是在對某種深不見底的、昏暗而難解的東西發問。
四周的喧囂如潮水般退去。
青年低著頭與她對視，微卷的黑發垂落在頰邊，繁華燈影透過蓬松柔軟的發絲，虛虛地籠罩著他的背影與她的面容。
少女的視線略微下移，看見了即使覆著繃帶、依舊輪廓明顯的鎖骨。
穿著浴衣的青年，清瘦更勝往日。
她忽然覺得很難過。
有些人的孤獨，是天空中時隱時現的浮雲，一陣清風便能吹散；但他的孤獨是幽暗的密林，再強烈的陽光都無法穿透繁茂的枝葉與纏繞的藤蔓。最深處永遠不見天日。
——這一點，他自己也是知道的。
可是，明明看得這樣清楚了，他卻又顯得如此迷茫。
像是一個在已經被光顧過無數遍的海灘上尋找貝殼的小孩。放眼望去只是庸常的沙礫，分明已經不抱希望了，可還是矛盾地不肯離去。
甘茶想，她沒有辦法對這樣的眼神置之不理。
她不能將自己的貝殼給他，告訴他那就是他想要的答案。她沒有那種立場和資格。
但是，她至少想要指給他看看，被陽光映亮的、金子般的沙丘。
「可它還是很漂亮啊。」
太宰安靜地看著她從袋中拈起一顆糖果，舉在光裡。
燈籠火紅的光線穿透半透明的晶體，少女纖細的指尖像是摘下了一顆小小的、閃亮的星星。
然後星星便被少女塞進了他嘴裡。
「也很甜哦。」
少女將手背到身後，笑眯眯地歪著頭看他。
小小的糖果很快就被體溫融化，淡而直白的甜意在舌尖擴散開來。
黑發青年不禁失笑。
——真是個容易滿足的孩子。
他正這樣想著，少女忽然狡黠地笑了起來，背在後面的手變魔術般地拿出了一個東西。
「如果太宰先生覺得、金平糖不夠好看的話——」
少女笑吟吟地問道：「這個怎麼樣呢？」
出現在她手中的，赫然是方才還掛在展示櫥窗中的、流光溢彩的金魚風鈴。
晶瑩的玻璃小碗上繪著游動的小金魚，魚身的深紅色由中心向外逐漸變得淺淡，直至四葉薄如紗霧的尾鰭。
「我『拿』到了。」少女強調著，眼角眉梢全是亮晶晶的得意。她關注著他的反應，試探道：「我贏啦！——太宰先生要聽我的哦？」
月光與燈火一同落入少女美麗的雙眸之中，又循著她注視著他的視線，一寸寸地染上了他的衣袖。
歡鬧的鼓樂在遠處響起，隨風飄散而來，不知為何他卻聽得格外真切。
從未有過這樣的一個瞬間，他感受到自己確切地身處繁華之中。
「嗯，你贏啦。」
黑發青年溫柔地笑了起來：「接下來的事情就由你決定吧。」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寒江雪 10瓶；範範一號 6瓶；帽子中也 1瓶；啵啵大家！！-3-
第45章
——由你決定。
太宰這樣說了。
他從來都是默不作聲地操控、引導事件走向的那個人。要說像是這樣, 全然將掌控權交給別人，說出這話的時候，不僅少女略顯意外, 連他本人都覺得吃驚。
可是剛才, 葳蕤火光之下, 身著金魚浴衣的少女笑吟吟地將玻璃風鈴遞到他面前，眉眼幾乎閃耀著與風鈴同樣的、琉璃般的熠熠光彩。
那一瞬間，少女的衣袖、手中的風鈴、夏夜溫熱的空氣, 似乎全數化成了透明的流水。柔美而艷麗的紅色金魚輕輕游動, 紗霧般的尾鰭撫過心間。
有一只剛剛化成了人形的小金魚試探著對人間交付柔軟的心，即使是他也沒有拒絕的道理。
不過，她可不是什麼傻傻的不諳世事的小妖怪。
太宰饒有興致地接過了少女提著的風鈴——她現在，難道不是連他都敢騙了嗎？
手中一輕，甘茶回過神來，臉上露出了一個淺淡的微笑。
「那麼，我想讓太宰先生看看我眼中的祭典。」
不是孤獨而灰暗的冷清街道、或是腳印狼藉的沙灘, 而是由美味的料理和可愛的事物組成的, 夏日的風物詩。
「……」
短暫的沉默過後，太宰凝視著她，道：「我以為你會帶我去找社長他們呢。」
沉默的暗殺部隊依舊隱藏在湧動的人潮之中，那是打算將他帶回黑手黨囚禁的人手。會主動走到僻靜處的他自然有應對的辦法，只不過是被關幾天受點苦而已, 換取港黑撤除追殺令，在他看來十分劃算。
可這樣的事情，同樣看穿了這一切的少女並不贊同，所以她一定會想辦法阻止他。
雖然最早沒有想到會正好被她撞見，但直到剛才為止, 少女的舉動，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可是現在呢？
從他這裡爭取到了掌控權的少女，卻並不要求他放棄，反而主動地跳入了他的計劃，讓自己成為他這一側天平上的砝碼。
她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保護的是什麼樣的人、接下來要面對的是什麼嗎？
「你不怕嗎？」
他聽見自己如此問道。
——你真的不害怕嗎？
你確實和港黑的人接觸過，但作為合作者是不一樣的。無論是中也、還是港黑的其他人，他們殘忍與黑暗的一面，從來都不是對著你。
而現在，曾經相處融洽的人可能會對你拔刀相向，你不害怕嗎？
「太宰先生都不怕，我有什麼好怕的？」
少女很快地做出了回應。快到太宰簡直要想，她是不是沒有明白他的意思？
但在他皺眉以前，少女接著又開了口。
「事情總要解決的不是嗎？」她笑著說道：「兩個人一起，總比讓太宰先生獨自一人面對要來的好。」
「……」
旖旎燈火將那雙藤紫色的眼眸映得太過明亮，原本低頭與少女對視的太宰移開了視線。
一聲嘆息消泯在祭典的歡鬧之中。
他倉促抬手，仿佛想要遮住什麼，但伸出的手在空中頓了頓，最終只是克制地落在了少女的腦後，幫她扶正了被狐面壓得搖搖欲墜的發飾。
修長的手指紳士地、僅僅只是觸碰了少女發上綻放的花。可遠遠望去，清俊的青年似乎是輕輕地將少女帶入了自己的懷中。
感受著腦後細微的力道，甘茶眨了眨眼。
面前的青年放下手，唇畔逐漸浮現出一個幾乎無異於往日的微笑。
「不知道森先生會怎麼做呢，趁此機會把我們兩個一起消滅掉也說不定。」
他用歡快的語調說道：「甘茶醬，這是答應跟我一起殉情了吧？」
「？這種事就別做夢啦！」
*
達成了一致的兩人拖著長長的、正在重新權衡局勢的跟蹤隊伍，若無其事地逛起了夏日祭。
打著「高級品質章魚」的店鋪，使用了小號的模具來節省原材料，那正好能夠留出品嘗其他小吃的胃口；
這家店的今川燒調味不錯，可是木魚花質量很差，所以不可以要。買五平餅的時候，讓那邊的老板撒一點上去就好；
已經有了金魚風鈴，所以就不要殘害小動物啦。五顏六色的水球也很漂亮，太宰先生手這麼巧，一定可以勾到的——
火紅的暖光映亮了二人的臉龐。在有些失真的光線下，他們像祭典中每個歡笑的普通人一樣，踏著鼓樂的節拍，行走在喧鬧的街市之中。
直到零星煙火在夜空中綻放，兩人才相視一笑，無言地退出了驟然擁擠起來的人流。
他們站在由彩燈與絲帶裝飾的大樹下。繁密的枝葉遮蔽了天空，這裡並非適合觀賞煙火的地點，因此略顯寂寥。
甘茶終於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看到了那幅傳說中令幸村精市也退避三舍的畫作。
「哇——？！」
懷中捧著堆起的水球，最高點搖搖晃晃地放著太宰的手機，少女盯著屏幕，睜大了眼，發出一聲驚呼。
一大團黑黢黢又混沌不清的東西上面，盤踞著參差扭曲的線條，其上還散落了詭異的色塊——乍看上去，幾乎像是詛咒的宗教畫那樣的東西。
黑發青年將方才親自挑選的扇形發飾在少女頭上扣好，順便摘下了狐面拿在手中，活潑地越過少女肩膀探出頭，親親密密地一同欣賞起了自己的大作。
他甚至還很驕傲：「怎麼樣？這可是我的自畫像——」
與此同時，少女感嘆道：「好像沒做好的大阪燒——」
「……」
同時發聲的兩人一起停了下來，側頭看著對方，緩緩地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大阪燒？」
「自畫像？」
甘茶看了看幾乎稱得上是精神污染的畫作，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青年俊美的面容，決定先發制人。
「太宰先生對自己究竟有什麼誤解？」
在太宰開口反駁以前，一個不爽的聲音率先響了起來。
——那是他們二人都十分熟悉的，意氣風發、低沉而磁性的男音。
「喂、我說你啊——眼睛是不是有點毛病？」
視線外的不遠處，有人如此說道。
兩人頓了頓，忽然都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因為他們的反應，那個人愈發不快。
「笑什麼？」他氣呼呼地質問道。
「嘶——甘茶醬，我好像聽見了說話的聲音，可是找不到人——」
太宰將右手搭在額頭上，高高地抬著頭，裝模作樣地四處張望。
「你這個混賬——！」
身著棕色浴衣的中也氣結。
甘茶新奇地盯著他。連脖頸上的chocker都解下來了，卻依舊戴著完全不搭的黑色禮帽，中也先生真的很喜歡帽子哎？
「好了，太宰君，中也君。不要鬧了。」
自暗影之中，有人用長輩般平和而寬容的語調，緩聲說道。
聽見他的聲音，太宰的笑容凝滯在了臉上。而甘茶也立即意識到了來人的身份，她有些擔憂地看了身旁的青年一眼，抬眼望了過去。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大權在握的港黑首領。
一身暗紅色浴衣的黑發男人緩緩走來，在光與影交錯之處站定，手裡牽著一名身著山茶花浴衣的金發女孩。
小女孩生得極為可愛，原本正不太高興地瞪著太宰，注意到她投來的視線，面上不友善的神情忽然一收，對她露出了個嬌俏的笑容。
與此相對的，是在喧囂的樂聲中隱隱約約夾雜著的、小型金屬零件碰撞咬合的聲音。
那是暗殺部隊端起了手中的機槍。
可森鷗外的表情甚至能夠稱得上親切。他的目光在太宰身上停留片刻，接著便落到了她身上。
「好久不見，太宰君——以及，幸會了，偵探社的小公主。」
他微微一笑，似乎十分欣慰：「看來你們相處得很不錯。」
甘茶戒備地蹙起了眉。
太宰垂下眼睫，動作輕巧地從少女懷中分走大部分幼稚的戰利品，順勢便站到了她身前，擋住了男人意味深長的目光。
「……森先生。」
他單手抱著色彩斑斕的水球，語氣依然輕快，但聲音中卻不帶一絲感情：「竟然是您親自來了。」
「畢竟是與太宰君難得的再會嘛。邀請還是要親自提出，才能展現出誠意——」
男人輕笑著說：「太宰君，要不要回到這邊來，繼續做黑手黨的干部呢？」
「哈哈，您可真會說笑。」
太宰回以弧度幾乎相同的微笑，聳聳肩道：「我現在沒興趣做那些事啦。」
「是嗎。」
森隱含深意地看著他。
樹影掩映之下的這一片小小的空間，忽然像是從充滿著溫暖空氣的夏夜中墜入了冰窖一般，被冰點之下的氣氛包圍。
「惡魔聽見了名字也要哭著逃跑的太宰君，有比魔鬼的巢穴更適合你的地方嗎？」
青年鳶色的眼眸陡然一沉。
他正要回答，自然垂落的右手忽然感受到了柔軟的溫度。
握住了那只手的少女從身後走了出來，站到了他的身側。
「請不要說這種話。」
少女堅定地對上了黑手黨首領仿佛彌漫著血氣的視線：「他已經做出了選擇，如今是偵探社的一員。」
冰川般的寂靜統治了這裡。
片刻後，森忽然和緩了表情。
他像是打量著一台成功完成的手術一樣，滿意地看著少女。
「兩年前，我曾經和福澤殿下談過關於你的事。」
他曖昧地說：「如果你當時加入黑手黨，現在也該是我的干部了——我對太宰君的邀請也適用於你，甘茶君。」
「這就是更加不可能的事了。」
太宰回握住少女的手，微笑著朝森點頭致意：「如果您就是這樣的意思，那麼看來今天的會議現在就可以結束了。」
「花火大會就要開始了，恕我們失陪。」
森什麼也沒有說，只是輕笑著，看著二人離去的背影。
一藍一白的身影像是兩滴水，徹底彙入了繁華人海之中。
「中也君覺得很奇怪？」
他並未轉頭，卻精准地說中了一旁中也此刻的心情。
「是，首領。」
中也皺著眉，望向祭典的燈火下、模糊不清的憧憧人影。
「太宰那家伙也就算了——」邀請那個千方百計避免有人死亡的女孩？
「黑手黨是講究恩仇義氣的組織。」
森有些玩味地說道：「有她作為同伴，會是一件很不錯的事——中也君難道不這麼認為嗎？」
中也遲疑著點點頭，然後很快又搖了搖頭。
首領說的沒錯，可是——
不知為何，雖然她確實地也身處這個打打殺殺的世界，他依然覺得，她應該擁有平凡的幸福。
*
離去的兩人在一座木制的棧橋上停下。
「在重要時刻來臨之前，成功地把煞風景的家伙都打發掉了呢。」
青年倚著護欄，悠閑地遠眺。
若隱若現的花香隨著夏夜清涼的風，輕輕拂動著浴衣的下擺。
祭典的街道已經很遠了，空氣中隱隱漂浮著薄紗般的歌謠，和鈴樂一般的蟲鳴。
墨藍的天幕連接著棧橋下的湖水，絢麗的花火在夜空中盛大地鋪開，一路綻放至身前，又在波影搖動中寂滅。
明滅的璀璨火光勾勒著並肩而立的、二人的輪廓。
太宰微笑著側過頭。身旁少女望著夜空，臉上帶著純然的欣喜與贊嘆。
這個穿越在平凡日常與爭鬥世界中的女孩，似乎在所有事物之中都能夠找到樂趣。
就算背後隱藏了並不美麗的東西，亦或是已經反復地看見過許多遍——
「甘茶醬。」
高天之上的花火拖著長尾落入湖面，短暫的明亮還印刻在視網膜上，四周卻已重歸昏暗。
太宰忽然開口問道：「過兩天就要回遠月了吧？」
他沒有特意提高音量，但少女卻依舊於煙火綻開的轟然聲響之中，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的聲音。
「嗯，給國木田先生過完生日就走。」
甘茶皺了皺眉——為什麼一副她要一去不回的樣子？
她警覺地看了眼神色平靜的青年。雖然並未察覺到什麼異常，但想了想，她還是補充道：「秋選過後是有假期的。」
少女挑起細細的眉：「到那時候，我一定研究出了能夠用來感謝太宰先生的清燉雞的料理。」
「哎？」
青年似乎愣了一下，然後忽然笑了起來：「直接就告訴我了嗎？」
他袖起手，用悠然的語調說道：「甘茶醬明顯就是想要報復嘛，我可不一定會吃的哦∼」
「不巧我的目標是，讓人即使知道是陷阱，也會心甘情願地往裡跳呢。」
少女回以自信的閃亮笑容：「太宰先生要做好准備哦？」
「啊。」
漫天華彩之下，青年的笑意顯得純粹而虛幻。
他輕聲答道：「我會期待的。」
作者有話要說：
港黑暗殺部隊吃了一晚上狗糧
立原道造：嗝
不要問是誰付錢，問就是薛定諤
讓我來翻譯一下最後的約定：
約好了，在下次見面以前都要珍重自己（留著讓我來荼毒你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阿牙。 11瓶；路過的旺仔 5瓶；啵啵啵！！
第46章
「——海老澤選手, 95分！位列第一名！」
遠月學園92期新生秋季選拔，淘汰賽，A組賽場。
會場中央的熒屏上, 原先的排行全數下移, 出現在最高位的, 赫然是由主持人所報出的、最新的高分。
與此同時，觀眾席上一片嘩然。
「什麼？！那個看上去普通得不行的咖喱飯——竟然能贏過葉山和轉校生的兩道香氣炸彈？憑什麼？」
有人驚詫地站了起來。
「咦、等等——她好像也是轉校生吧……」另一人遲疑著說道。
「是太低調了吧，和幸平完全是兩種類型……」
「哪裡低調, 她明明都有後援會了！」
「啥？是說那些每天綁著紫色頭帶滿學校找人的家伙嗎？」身邊的人一臉不可置信, 「那不是被國文課老師拜托去抓她的風紀委員嗎？」
「……我們遠月哪來的風紀委員？」
「什麼？她不上國文課嗎？」還有人撓撓臉，十分疑惑，「我選修的那門西班牙料理課，她每次都來啊。而且從來沒拿過A以下的等級，杜蘭特老師非常喜歡她哎？」
「……」
信息越來越混亂。
遠月難得一見的轉校生中，在入學式上就揚言要將全校人都當作踏腳石的幸平創真，理所當然地在第一天就成為了全校關注的焦點。
而另一名轉校生女孩卻極為神秘, 明明外表就不可能泯然眾人, 但卻仿佛身處迷霧之中，如今已無人得知她的全貌。
燈光聚焦之處，萬眾矚目的少女臉上依然是不變的、淺淺的微笑，壓倒眾人的優異成績與觀眾席上的議論似乎完全對她產生不了任何影響。
可是，這樣反倒更加令人好奇了。
除了想要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以外——方才由她端上的咖喱, 既沒有獨具特色的外形，也沒有像是剛才葉山亮和幸平創真的兩道料理一樣、撼動全場的香氣。能夠得到這樣的分數，其中究竟隱藏了什麼玄機？
對這場比賽勢在必得的葉山亮也抱有同樣的疑問。
銀發少年驚疑不定地注視著少女的背影。他擁有著比常人優異萬倍、被稱作「神之鼻」的嗅覺，也是因此才在八年以前，被現在的監護人、香料權威汐見潤教授從東南亞的貧民窟中帶回了日本。
汐見潤曾經是極星寮的住宿生, 而少女的母親、過去的遠月十傑第二席海老澤理子，是她的舍友、以及景仰的前輩。
從潤那裡，他也聽說過一些海老澤甘茶的事情，因此當然不會和許多學生一樣，以為她就是個漂亮花瓶。
可是，並未接受系統性的職業教育、在橫濱長大的她，為什麼可以在以香料使用為主的咖喱料理上，戰勝專研香料的他？
「海老澤。」
有人先於他開了口。
一向大大咧咧的幸平創真，此刻的表情少見地顯得十分深沉。金色雙眸的少年向少女伸出了手：「料理還有嗎？」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要一份。」
葉山亮也走了過去，在少女略有些意外的視線中，開口說道。
甘茶有點迷茫地眨了眨眼。
「我只准備了評委的份額哦。」她想了想，提議道，「回宿舍再做可以嗎？」
片刻的沉默後，小麥色皮膚的少年聲音低低地評價道：「……你還真是，一點競爭心都沒有啊。」
聽見這話，紫發的少女含笑看向了他。
像是被搖曳的火焰輕微地燎了一下，銀發少年反射性地蜷了蜷垂在身側的手指。
少女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舞台上有人叫了她的名字，於是她禮貌地朝他笑了笑，轉身走了上去。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葉山亮感到自己莫名地松了口氣。
「無可更改的超高完成度，以及其中所展現的、靈感之人的面容。雖說因為外觀、以及有點過激的辣度不能給出滿分，可是如果改變哪怕其中一點，那麼料理的完整性、以及質樸無華下暗藏真理的本意也就被破壞了——」
「實在是渾然天成的咖喱料理！」
評委席上，西裝革履的男子露出欣慰又感動的表情：「看來理子女士後繼有人啊。」
他感慨地看著少女：「你母親在遠月和人食戟的時候，我曾經擔任過評審——你比這個年紀的她還要優秀，如果她能看到，應該也很高興吧……以後打算接手料理顧問的事業嗎？」
睿山枝津也背著手站在評委席後方，鼻梁上架著的眼鏡鏡片閃過一道冷光。
他是遠月學園的二年生，如今的十傑第九席，人稱「料理的煉金術師」，在商業上頗有建樹，手下控制著許多飲食店，此次作為學園代表，擔任秋季選拔的運營之一。
在少女回答以前，睿山便出聲打斷：「敘舊的事情，可以不要在大賽的舞台上進行嗎？比賽結束以後還有的是時間。」
身著潔白廚師服的紫發少女輕輕地瞥了他一眼。
「啊？！睿山君，我沒有聽錯吧。」
評委席正中央的金發女子、咖喱界龍頭「HUB食品」的總裁千俵夏芽表情不善地質問道：「你是在質疑我們評委嗎？」
「沒什麼，我只是不希望沒有經驗的新生用不成熟的職業規劃、浪費各位寶貴的時間。」
睿山推了推眼鏡，圓滑地回答道。
「哼——算了。」
身著白色禮服裙的金發女人將視線轉回少女身上，勾唇一笑，傾身挑起少女的下巴：「海老澤同學，你要不要來為我工作？」
成熟女子美艷的臉龐壓近少女清麗秀美的面容，紅唇緩緩地湊到少女粉嫩的唇邊，吐氣如蘭，語調誘惑：
「價格隨你開。三億？五億？到你滿意為止——只要你——」
旁觀的學生們又是一陣竊竊私語。
這是千俵夏芽第二回 對選手發出邀請，可是剛才對於葉山開出的價位，也就僅是兩億而已！
但今天第二次的美人計也沒有成功。
——或者說，被人阻止了。
「哈哈，抱歉。」
忽然上前將少女拉開的幸平創真摸著後腦勺，露出與平時一般無二的、沒心沒肺的笑容。
「不知道為什麼感覺有點奇怪，好像非這麼做不可——」他如此解釋道。
千俵夏芽：？可惡的臭小子，我還沒說完話呢！
——只要你把料理意境裡的、那個紅頭發男人的聯系方式給我！就算你要股份都可以！！
「那麼，你的回答是？」她不悅地瞪了眼創真，挑眉望向輕笑著的少女。
「多謝您的好意，夏芽小姐。」
少女柔和地回答道：「我已經有工作啦。」
睿山枝津也微微地眯起了眼。
*
夜幕低垂，白日裡的盛景不再，寂靜的氛圍彌漫在位於山上的整個遠月學園之中。
可在滿天星鬥之下，極星寮略顯陳舊的歐式建築裡卻透出了明亮通透的溫暖燈光，與歡樂而熱鬧的人聲。
「大家久等啦，這就是我的——『天衣無縫的咖喱料理』！」
紫發少女端著托盤，笑吟吟地從廚房裡走了出來，身後還跟著幫忙端菜的創真。
室內眾人眼睛一亮，紛紛回到餐桌前坐好，期待地等待著在人才濟濟的A組奪得最高分的咖喱料理。
「天衣無縫？」
被邀請前來品嘗料理、並一同慶祝入選正式比賽的葉山亮用手背抵著下巴，垂眼看著將瓷盤擺到面前的、少女纖細白皙的手。
「明明對勝負並不在意，在料理的名字上卻意外地敢說大話啊。」他喃喃道。
「沒辦法，有資格命名的人這麼說了呢。」
甘茶拉開椅子坐下，順手解開了束起的長發，懶洋洋地往後一靠。
雖然最早是太宰治開的一個玩笑，但織田作想了想，竟然也覺得合適。而她也感到十分有趣，甚至還向末廣鐵腸詢問了他異能力的名字，打算將最終為他制作的那道料理命名為「雪中梅」。
不過，沒有想到的是，鐵腸先生的異能，竟然和她對他的印像微妙地重合了。而由此她也有了新的靈感——
「話說回來。」
葉山亮挑了挑眉，伸手一指少女身邊輕快地哼著歌的某人：「我想嘗試你的料理，在這裡也就算了……這兩個家伙是怎麼回事？」
「不該在這裡的，是葉山君才對吧！」
雪膚紅瞳的少女——曾經幫助甘茶藏匿織田作之助孩子們的、薙切宗衛的女兒，薙切愛麗絲，立即氣鼓鼓地瞪了過來。
她伸手挽住甘茶的手臂，哼了一聲：「我和我的姐妹一起慶祝入選正式比賽、有什麼不對？涼君也想試試看那個咖喱呢。」
「姐妹？！」
餐廳裡，正在因過分的辣度而嘶嘶抽著氣、或者咕嘟咕嘟猛灌冰豆奶的眾人動作一停，驚訝地望向了這裡。
「嗯。甘茶她啊，差點就要成為我的妹妹了呢——嘛，不過現在也差不多啦。」
薙切家的二小姐理所當然地點點頭，並戳了戳身邊從北歐撿回來的隨從。
「來，涼君，叫人。」
「嗨——」
有著濃重黑眼圈的黑發少年從咖喱飯中抬起頭，無精打采地喊了一聲：「甘茶小姐（おじょう）。」
「……不，還請千萬不要這麼叫我，黑木場同學。」
甘茶露出了古怪的拒絕表情。
不過，因為兩年以前的原因，她與愛麗絲早已相熟，對她的心血來潮也相當習慣了。這時候，只要轉移她的注意力就好。
「說起來我也有點奇怪——」她撥了撥愛麗絲垂落的劉海，低頭看著那雙紅寶石一樣的眼眸，「為什麼你們沒有在家慶祝呢？」
「雖然你和黑木場同學通過預選賽都是意料之中的事，但總帥應該還是很高興吧。怎麼忽然跑來宿舍找我了呢？」
「哈，那還不是因為繪裡奈那個大——笨蛋。說要處理什麼文件——」
愛麗絲鼓起了臉，伸手一指廚房中樂呵呵的一色慧：「一色前輩作為同樣站在運營立場的十傑第七席，都在和大家一起開派對。繪裡奈那個第十席，在假裝忙些什麼呢！」
「唔。」
煙紫色長發的少女贊同地頷首，平靜地作出了不友善的發言：「她確實是個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的傻瓜呢。」
白色的少女似乎忍俊不禁地笑了一下。
「你跟繪裡奈總是這樣。」她活潑地將食指抵在唇上，雙眸靈動地一轉，「嘛，不過我也看不慣她那副沒出息的樣子，所以我不管你們。」
極星寮的其他舍友們、以及受邀的阿爾迪尼兄弟和水戶郁魅坐在一旁，面面相覷。
「之前還覺得、有名的人漸漸地聚集到了創真身邊——」
吉野悠姬眨了眨眼：「但其實甘茶本來也是個有名人吧？」
「啊、說到這個……」
擅長發酵工藝的榊一家繼承人、榊涼子忽然想了起來：「假期的時候，在電視上看到了非常驚人的新聞呢。」
現在就坐在他們身旁微笑的少女，當時表情冷淡地對著話筒，以平淡的口吻講述著如何處理毒氣事件、炸彈威脅和飛機劫持——
「橫濱的人，果然了不起。」不知是誰忽然發出了這樣的一聲感嘆。
「啊，那又怎麼樣呢！」
橙色頭發的吉野悠姬樂觀地一撐桌子站了起來：「反正她還是我們極星寮的甘茶醬嘛！」
「不錯，就是這樣！」
一色慧托著處理好的高級和牛刺身走了過來，高興地看著可愛的後輩們。他放下盤子，激情澎湃地舉起了紙杯。
在杯中蕩漾著的半透明液體，當然是極星寮聚會指定飲品、由榊涼子釀造的、米做的果汁。
「來吧——讓我們一起、快樂地享受今天的慶祝會！」
「？！」
葉山亮眼睜睜地看著原本衣著整齊、一臉可靠前輩模樣的十傑第七席，在一瞬之間脫光了所有衣服，身上僅留下了一條小熊圍裙。
他環視四周，除了如坐針氈的阿爾迪尼兄弟以外，大家都其樂融融，仿佛這裡並不存在一個、穿行在眾人之間的裸男一樣——
「你們倆……」
他復雜的目光越過滿臉通紅目光閃躲的水戶郁魅，落到了正調皮地說著話的愛麗絲和笑容柔和的甘茶身上。
小麥色皮膚的銀發少年不忍直視地扶額：「你們還算得上是正常的女孩子嗎？」
*
在歡鬧的氣氛中，時間一點點流逝，而玩上了頭的眾人也轉移到了二樓的寬敞的露台上，於星空與晚風之中舉杯共飲。
墨藍色的天幕之上，散淡如霧的薄雲掩著銀月，越過遙遠樹林的頂端，天空與大地相接的地方，隱隱約約地有著一抹幾乎要溶化在風中的白色。
甘茶將視線從遠處那點白晝的預兆上收了回來。
露台上已是屍橫遍野。無論是因為欣喜還是失落，不少人都喝多了，落選的悠姬抱著涼子，臉上還殘留著一點淚痕。幸平創真、葉山亮與黑木場涼三人圍坐在一起，很激烈地爭執著，大概是因為料理上的問題——
她輕輕呼了口氣，感受著拂過發間的、微涼的夜風。
「今天的淘汰賽選出了八個人，正式比賽很快也要開始了。」
身邊的愛麗絲用平靜的聲音說道：「兩周以後就是第一場。」
甘茶倚著大理石的護欄，側頭看向了純白的少女。
她以為愛麗絲要對她說些類似於「就算是你我也不會輸的」這樣的話——這是她們之間經常發生的事情，但是雙頰還有些泛紅的女孩卻說道：
「我聽涼君說了，那個眼鏡第九席看你的眼神不對。」
她擰著眉：「沒問題嗎？」
紫發的少女露出了一個溫柔的微笑。
「嗯，所以我大概已經知道，正式比賽的第一場會遇上誰了。」
「哼，明明還沒有抽簽。」愛麗絲撇了撇嘴，有點好奇地問道：「是誰？」
不會是打算讓我們對上吧——就算是你我也不會輸的哦！白色短發的少女在心中如此想道。
「因為我剛有個教我做壞事的老師嘛，他們的思路簡直是直白得可愛。」
甘茶抬手攏了攏飛散開來的長發：「就是那個——你們B組的第二名，美作昴。」
「啊，那個人。」
愛麗絲露出了厭惡的表情：「我知道他。他會用各種討厭的手段調查自己的對手、掌握對方的信息和要制作的料理，用羞辱和恐嚇的方式逼迫對方答應食戟，然後在比賽的時候用改良過的、對方的料理擊敗對手——」
甘茶有點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
「我倒是希望他能好好地去調查我。」
「——是哦。」
愛麗絲想了想偵探社和橫濱，臉上立即浮現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她放松了下來：「嘛，你知道了就好。」
「嗯，愛麗絲真好。」
「哼，我當然是最好的姐妹！」
白色的少女雙手環胸，驕傲地揚起了下巴，將臉轉向了與紫發少女相反的另一側。
溫柔的夜色籠罩著燈火朦朧的極星寮。
片刻後，風中才傳來了少女迷茫的低語。
「這個時候，如果繪裡奈也和我們在一起就好了。」
「……」
紫色長發的少女望著遠處婆娑的樹林，像是安慰，又像是承諾一樣，輕聲道：
「會有這麼一天的。」
作者有話要說：
新的征程，料理人路線開啟啦！
兼具名偵探身份的料理人，就算是日常也不會太平凡
解鎖閨蜜一號√
以及狗鼻子二號（條野：？？你好好說話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我家的小糖果 10瓶；啵啵啵！親親寶貝！！
第47章
慶祝會當天鬧得太遲, 所有應邀而來的客人都留宿了。
次日一早，大部分的客人們還在呼呼大睡的時候，習慣了派對的極星寮住宿生們已經陸續起床, 照慣例去田裡照顧菜蔬和動物。
九月的天穹高遠而遼闊, 熹微晨光之中, 清晨的風裹挾著一絲初秋的涼意，搖動田野間凝結著露珠的枝椏。
甘茶攏緊了長羽織白橡色的衣襟，緩緩走出了極星田的暖房。她抬頭望著遠方淡藍的天空, 唇畔浮現出沉浸於眼前靜謐風景的安寧笑容。
身旁, 難得穿著全套常服的一色慧看著微笑的女孩，滿臉的欲言又止。
直到她走到庭院中的躺椅上坐下，一色才嘆了口氣，開口道：
「……小甘茶，那些仙人掌，最好還是不要種在暖房裡哦。」
「嗯？」
如同一幅淡色水墨畫的少女有點不解地回過頭，像是平靜湖面泛起了漣漪一樣, 眉眼間流露出惹人憐愛的困惑神色, 「怎麼了？是我沒有模擬好適合生長的環境嗎？」
「不，那個的話做得很好，可是這不是適不適合的問題……」
一色觀察著少女的表情。出身於料理名門一色家的天才繼承人，感到從未有過的棘手。
雖然常常激情昂揚地歌頌青春與熱血，但事實上, 因為童年經歷的關系，他是個逃避與人探討內心隱秘情感的人。若不是看她將這些仙人掌千裡迢迢地帶來學校、似乎非常重視，卻又像一個普通的研究員一樣，遲鈍地將細心呵護的幼芽種進了公用的暖房……
「送你仙人掌種子的那位先生，大概會更希望你把它種在花盆裡, 放在身邊每天照顧哦？」
莫名感到旁觀了栽種全程的自己對後輩負有某種責任，一色委婉地提醒道。
「種在暖房裡我也會每天都來照顧的。」
少女更加疑惑了。她仔細地在腦內整合了現有的信息，最終認定自己的推理沒有錯誤，於是很篤定地補充道：「而且鐵腸先生肯定不會有這種想法。」
畢竟是想要仙人掌就送來種子的人，他一定十分欣賞她為仙人掌模擬的、與原產地一致的生長環境，說不定還會說些類似於「種子需要尋找合適的土地，此乃世間真理」這樣的話。
想到光山仙人掌漫長的生長期，甘茶好笑又無奈地嘆了口氣。
「不二前輩說，用量天尺仙人掌做砧木嫁接，可以提前開花。但現在還是要讓它先長大。希望我在從遠月畢業以前，能看到它開花結果吧。」
被少女以「所以是哪裡有問題嗎」的清澈眼神注視，一色慧面上微笑，內心略顯狼狽。
「是、是嗎？」他打著哈哈，瞥見極星寮的宿管婆婆大御堂文緒抱著一個紙箱從鐵門外走進來，頓時找到了轉移話題的辦法，連忙直起身喊道：「文緒婆婆，需要幫忙嗎？」
「啊——甘茶，你在這裡啊。」
精瘦而有活力的老婦人聽見一色的招呼，側頭看了一眼便露出了滿意的表情，向他們走了過來：「正好，這都是你的。」
她將箱子丟在地上，在被這邊聲音吸引的幾人好奇的視線中抱怨道：「就一個晚上而已，給你的食戟挑戰書就攢了一箱子——真是的，現在的年輕人也太心急了！」
「哇？這麼多？」
抱著一只小鴨子的吉野悠姬往堆滿信函的棕色紙箱裡探頭看了看，驚訝地叫了起來。
榊涼子卻並不是很意外。擅長釀造、頗具大姐姐風範的少女笑道：「因為甘茶一直很神秘嘛。出其不意地拿到了最高分，被關注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不管怎麼樣，既然你在這裡，那我就不拿進去了。」
大御堂文緒叉著腰道：「要接受的話，就抓緊時間和食戟管理局報備——」
「哎？不用了，還是請文緒婆婆直接幫我處理掉吧，我一個也不打算接受。」
當事人少女坐在那裡，困擾地蹙起了眉：「在料理上和人有目的地爭鬥，這樣的事情完全沒有興趣。」
「嗯哼？你還真是不尋常。」
見她表情認真，大御堂文緒也不再說什麼，哼笑一聲便准備拿走箱子，卻被一色慧阻止了。
「再考慮一下吧。」
談這個話題，一色慧就要揮灑自如得多了。他微笑道：「食戟可不只是普通的爭鬥而已哦？」
食戟這一制度是遠月學園的傳統與特色，校內為此還特地設立了專門負責的食戟管理局。
為了解決糾紛，學生之間將會進行公開的料理對決，對戰雙方將拿出與自身地位相符的等價賭注，自行調度食材和料理工具，並由奇數名的評審員判定結果。
「雖然大體來說是這樣，但是，視賭注的不同，也可能是為了交流料理心得，或者以此為契機想要交朋友呢。」
一色慧建議道：「先看一看再做決定如何？」
「誒——」
*
葉山亮按著有點隱隱作痛的頭，站在三樓某間空置宿舍的窗前，將庭院中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
昨晚來參加慶祝會以前，他還非常耿耿於懷自己的失敗。
原本他就是所有人公認的、此次初選的頭號種子選手，畢竟他的嗅覺、以及對於香料的研究，不要說遠月的一年級生，就是放眼整個學校，都少有人能與他匹敵。
可是在品嘗過少女的料理以後，即使再不甘心，他也只能承認，自己確實是輸了。
雖然並未和他一樣，使用大部分人聞所未聞的罕見香料「聖羅勒」，但她以纖細敏銳的品味，構造出的那種極具衝擊性、磅礡而和諧的平衡，已經足夠令人嘆服；料理中運用的技巧之廣博、含義之純粹，更不是他們任何人能夠比擬的。
他甚至在料理意境之中，看見了充滿歡笑與淚水的、艱辛的故事，以及最誠懇的心意。
而後來他也聽說了，她是歷時兩年、改良了十二個版本，最終才摸索到的、將靈感之人投射到料理中的門道。
料理，就是將自己的一切呈現在餐盤之中。大概正是因為她對於勝負沒有任何要求，只希望滿足某人的期待，所以才能夠創作出如此毫無保留地展示靈魂的料理吧。
他並不會因此覺得，自己想要替汐見研究小組獲取認可的出發點有什麼問題，也依然認為，他和潤的組合——實踐與理論的結合，是最強的。但這一回，他做得的確不如她。
在料理一道上鮮少經歷失敗的驕傲少年低下頭，注視著下方沐浴在九月清冽的晨光之中、白玉一般的少女。
他沒有得到意料之中的勝利，卻發現了意料之外的——隱藏的對手，還是料理的另一條道路？他並不明白，說這些也都還為時尚早。
他只是看著她聽了前輩的話以後，有些好奇又苦惱地從躺椅上站了起來，從裝滿挑戰信的紙箱裡隨意地抽出一張，打開看了看，然後一臉無語地翻轉過來，展示在充滿期待的舍友們面前。
「一色前輩，你說的交朋友，是指這種輸了就要和他約會一天的食戟嗎？」
少女曲起手指，彈了彈白色的信紙，挑眉問道。
銀發少年忍不住笑了起來。
*
「彩頭是名匠手制的絕版頂級廚刀！」
「不要，我對現在的廚具很滿意，也沒有收藏的愛好。」
「烤串的秘訣換你的香料配方！」
「是烤串研討會的社長啊。我之前去參觀過串研的社團表演，他的手法和調料的配方已經都看得很清楚了。」
「光看也能看清楚？」有人震驚地問道，「那位社長家裡可是經營老牌燒烤店的哦？」
「……不能嗎？」
正漫不經心地合上又一封挑戰信的甘茶停住動作，遲疑地問道。
然後就被悠姬撲到了身上撓起癢來：「可惡，這種不諳世事的天才發言！」
「哈哈，抱歉，放過我嘛——！」煙紫色長發的少女在躺椅上笑得縮成了一團，好不容易才讓她停下了手。
在場的幾人正在幫她篩選收到的挑戰信。
總覺得這個情形和她國中時帶情書回家的場景有點像——她自己倒不是很在意，反而是周圍的人相當關心。甘茶如此想著，把手上的紙張丟進了碎紙機。
「這個呢？」
葉山亮舉起手上的信件，簡短地總結道：「贏了的話，就給你他家1%的股份。」
紫發少女瞥了一眼，興趣缺缺：「哦，想要趁我還沒有成名的時候低價綁定我做顧問。」
「……」
這話很難接，她是怎麼看出來對方意圖的？
「那、那這個！——是十傑的大前輩啊，這樣的人竟然也發來了食戟挑戰！」
榊涼子看了眼膝上印著可愛圖案的紙張，頓時睜大了眼：「是第四席、有名的糕點師茜久保桃前輩！」
坐在一旁的一色慧露出了有些意味深長的表情，而甘茶若有所思。
她原本還以為會是第九席的睿山前輩呢。不過，他這樣的人，大概更喜歡借刀殺人吧。
至於為什麼沒有美作——現在當然不能有，否則豈不是要暴露暗箱操作的事實？
「甘茶親——？好親密的叫法……」
涼子一邊讀信，一邊總結道：「十傑的前輩果然很有自信。說是贏了的話想要什麼隨你定，但是如果你輸了，就要授權她使用你的肖像生產糕點……？」
酒紅色長發的少女一頭霧水。
「……？」
甘茶想了想，然後便挑眉問道：「一色前輩，茜久保前輩她是不是、喜歡用昵稱來稱呼不放在眼裡的人？」
一色慧意外地看向了她。他是因為與那位學姐共事了一個學期，才了解到的這一點，但小甘茶竟然連面也沒有見到，便發現了嗎？
真不愧是那個傳說中的武裝偵探社的偵探——既然她是這麼敏銳的人，仙人掌的事情，應該確實是他想多了吧？
茶色頭發的少年放心了。
如果魔人費奧多爾此刻在這裡的話，大概會微笑著告訴他——
深藏於潛意識中的某些、或許本人也沒有意識到的想法，唯有了解人心的人才能夠看破，而推理卻是可以被事實誤導的。
不過，如今誰也沒有了解到這一點的機會。
被戳破可愛表像下不友好的真實，第四席的挑戰信也同樣進了碎紙機。
見眾人興致大減，甘茶笑了笑，安慰道：「我本來也只想用自己的料理，讓身邊的人開心而已，並沒有和人比賽的興趣啦。現在這樣不是正好嗎？」
「嗯？什麼正好？」
某個對現狀一無所知的紅發刺蝟頭少年從側門走了出來，金色的雙眸裡閃爍著興致勃勃的光：「海老澤，我忽然有了個想法，快來跟我進行料理對決！」
「好啊。」
甘茶欣然應約，整了整衣袖，施施然站了起來：「恰好我也有想要給你看的東西——」
「？」
說好的沒有比賽的興趣呢？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正經對決，只有黑暗料理，請不要太期待（）
一色前輩助攻失敗並被帶跑，你們偵探有毒
下一章讓我們側面了解一下美作的橫濱漂流記，為什麼不是正面呢，因為我對描寫厚嘴唇壯漢沒有興趣，我這個顏狗
換一個美少年我就：好好好來來來，打完讓甘茶醬用愛感化你
嗚嗚，大家和我聊聊天嘛，我最喜歡聊天了，哭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洛十禾 50瓶；慕容絕言 28瓶；瓏霞華夏 12瓶；好多哦，謝謝寶貝們！！啵啵啵，愛你們-3-
大家雙節快樂！
第48章
沒過多久, 極星寮的餐廳中哀鴻遍野。
好奇地跟過來的所有人正好是奇數，全部都成為了這場非正式食戟的評審，然後一同被放倒了。
「幸……幸平那個表情的時候, 我就知道他要做不對勁的東西了……」
吉野悠姬仰躺在地上, 在意識清醒的最後時刻, 絕望地問道：
「可是，為什麼，甘茶你也——！」
一頭栽倒在桌面上的葉山亮神色恍惚。
這是噩夢嗎？一定是的吧, 不然為什麼他會看見自己被巨大的螃蟹們當作棒球在打？
巨大的鉗子將他狠狠地抽飛出去, 然後被等待在那邊的另一只鉗子夾住，完全動彈不得——
「對不起，因為我有一定要翻越的高山。」
甘茶抱歉地笑著，蹲下身來，溫柔地合上了愛麗絲無神的雙眼：「安息吧。」
從那以後，極星寮中拉響了警報，住宿生們再也不敢隨意嘗試她的料理。
幸平創真的難吃料理, 從長相上就能分辨出來。但甘茶的黑暗料理卻並非如此, 它依然擁有美麗的外觀，以及誘人的香氣，是乍一眼看上去、不會有人拒絕的料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少女是個光明磊落的人，只要詢問她, 她是不會隱瞞的。原因的話，她這樣說了——誘騙人吃下去沒有任何意義。讓人明知是陷阱還往裡跳，這才是最厲害的黑暗料理。
瑟瑟發抖的田所惠：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甘茶比創真君還要可怕，嗚嗚。
在遠月的生活就這樣熱熱鬧鬧地開始了。
秋選的正式比賽與初賽不同, 不會像當初那樣提前兩個月公布料理的主題。要到比賽的前一天，運營委員會才會召集參賽的學生，告知比賽內容，而參賽者需要在這一天之內決定自己要制作的料理。
因此，正賽前的這將近兩周的時間裡，大部分參賽者都沒有為比賽做什麼准備的機會，只是和其他學生一樣，普通地上著課。
不過，某人的情況卻不同。
初賽過後的第三天，甘茶就發現了異樣。
從中午開始，窺視的視線就黏上了她。無論是獨自一人還是與其他人作伴，不管身處何處，總是有人在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
作為一名偵探，反跟蹤這種技能她當然也是有的，所以很輕易地便找到了那個躲在暗處的身影。
——果然是美作昴。
小手鏡一晃而過的影像裡，塊頭很大的美作正弓著背，擠在兩棟建築之間的狹縫裡，偷偷摸摸地往這邊看，口中念念有詞。
不可能放任他這樣跟蹤下去。據說他還會潛入別人的房間裡翻找衣物，連目標最喜歡什麼花紋的內衣物都一清二楚。
這已經超出打探消息的範疇，到了滿足私欲的變態級別了吧？
少女偵探從容不迫地拿出手機，站在人來人往的校道旁，撥通了一個電話。
「安室先生，近來如何？與黑衣組織的交鋒還順利嗎？嗯，那就好。」
甘茶微笑著，輕聲說道：「我來尋求警察先生的幫助。」
作為一名柔弱的少女，碰到STK慣犯的話，當然要交給警察處理啦∼
十分鐘以後，警車呼嘯而來，在眾人奇異的視線中，帶走了被戴上了手銬的美作。
次日，頹喪的美作跟在一名一臉高傲的青年身後，低著頭走出了警局。
「撈你出來怎麼這麼難。」那人不快地低聲抱怨。
見美作只是沉默著不說話，青年哼了一聲，冷聲道：「睿山大人對你很不滿意。」
「那女孩是做偵探的，給你的學籍資料裡也寫了。你去跟蹤她本人，當然會被發現！」
他訓斥了幾句，最終才遞給了美作一張名片。
「奈倉，有名的網絡情報販子。」他說，「這是睿山大人給你的最後機會。如果這點事都不能為他辦好，你也就沒什麼用了。」
美作昴捏緊了手中硬質的卡片。
他向那邊發送了購買海老澤甘茶詳細資料的要求，而對方的回復也很迅速，他由此知道了少女在橫濱常去的地方，以及一個重要信息——
她在一家名為「旋渦」的咖啡廳兼職，而這家咖啡廳，在臨近假期結束的時候，菜單上多出了幾道料理。
他恪守的准則，是「細致入微」。他會追蹤對手的人生軌跡，以及生活中的每個細節。也是依靠這個，他才能夠每一回都准確猜中對方在食戟時要制作的料理、完美復原並改良。雖然現在看來，已經沒有辦法完全掌握這女孩的信息，但至少也要再努力一下吧？
偵探社是不可能潛入的了，不如說他恨不得躲著走，前面的「武裝」二字聽起來就很不祥。就在偵探社樓下的料理研究室受他們保護，也很危險；但咖啡廳、商業街以及其他地方，去一下大概也沒什麼問題吧？就算是橫濱人也沒有不讓游客四處看看的道理。
美作躊躇滿志地出發了。
隔日清晨，在創真單車後座的上學路上，甘茶接到了太宰打來的電話。
「哎∼呀，早上好啊，甘茶醬。」青年的聲音歡快又活潑，甘茶一聽便微笑起來，「好久不見啦。」
「——誒？還不到一周嗎？喔，好像確實如此耶——我還以為過去了三年那麼久呢。大概是因為缺少了能讓無趣生活熠熠生輝的你和你的料理吧。」
「唉，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如果可以的話現在就想坐上火箭去東京找你呢。不好，國木田君的眼神快要盯穿我的後腦勺了，我說國木田君，那個可不是拳擊的練手靶子哦？」
以一通愉快的、沒有重點的廢話作為寒暄以後，青年滿不在乎地進入了正題。
「甘茶醬的成就有目共睹，魅力也是與日俱增、不可小視呢。過度仰慕你的激進人士，甚至跑到橫濱來了。雖然到處碰壁，但是依然堅持不懈地活躍著，那樣的精神真是連國木田君都敬佩不已呢。」
他輕飄飄地一筆帶過，然後道：「不過啊，我這邊有一個小小的建議。為了你的心情考慮，還是不要搭理那種人為好哦？」
「雖說那家伙也不能給人帶來什麼困擾，但他的尊容稍微有些不堪入目。年輕的女孩子還是要多看看賞心悅目的東西，對眼睛和頭腦都好，畢竟美學也是教育重要的一環——」
建議的話語如同脫韁野馬，一路向著不知所謂的方向奔去了。不過其中的情報，對她來說已經很清楚了。
美作昴一大早就去了旋渦咖啡廳，點名要菜單上的幾款新品——白色歌劇院蛋糕、鱘魚子墨魚意面和青檸梅子雪葩。
如果他只是安靜地用餐，那倒還不會引起多大的注意。但是，顯然這三道完全純色的料理讓他十分困惑，一直拉著和服女侍詢問制作流程——這當然是不可能告訴他的。於是他又打算潛入後廚看個清楚——結果被偵探社的二人逮了個正著。
然後他還沒有放棄，准備去下一個地方——大概是附近的元町商店街？
不過這些事情都並不重要，太宰先生的重點在於，讓她不要理會美作——他確信她能贏，但心情不會太好。
其實，這也是她所不明白的地方。
她拒絕了所有食戟挑戰的消息，現在已經在遠月傳開了。他們為什麼會認為，美作的挑戰會是個例外呢？
沒過多久，就在她站在儲物櫃前，准備拿出第一門課的講義時，手機上又顯示了亂步的號碼。
「哼，沒有名偵探就是不行！」
大偵探在那邊高聲地笑著，甚至透出了隔音良好的手機，傳入了一旁的創真耳中。紅發少年有點好奇地挑起眉，轉頭看向身邊的少女——與往日的平靜不同，那雙藤紫色的眼眸裡閃動著格外明顯的笑意。
「你都被人摸到老家來啦！」十分孩子氣的語調忽然頓了頓，接著變成了有些不太開心的樣子，「哈，你已經知道了？是太宰？」
「嗯……是啦。」甘茶鼓了鼓臉，回答道。
「那是因為太宰翹班！不然的話，亂步大人一定是第一個發現的！」
亂步氣哼哼地強調著。
——可是亂步，你也是在翹班哦？
少女一邊應和著，一邊如此想道。
看來美作一定是去了商店街，然後恰好碰上了去買粗點心的亂步和——買衣服的晶子？還是給孩子們買玩具的織田作？總之亂步不會一個人出去。
得到了少女帶笑的認可以後，亂步又高興了起來：「怎麼樣，要不要讓我把他三下五除二地解決掉？」
「我也正躍躍欲試呢。」
女子颯爽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美作，你攤上大事了。
雖然是STK但也罪不至此，甘茶連忙制止：「啊，暫時就隨他去吧，反正商店街的大家也不會理他。比起那個我有更重要的事——」
「啊，我知道。」
名偵探的聲音忽然沉了下來，顯出了幾分銳利和冷徹：「是你家以前的房子吧。你放心，我已經跟社長說了，國木田晚上會過去，太宰說他也一起。」
「有他們兩個人在，不用擔心那家伙闖進去。」
「……」
握著手機的少女頓了頓，然後才帶著點悵惘地微笑起來。她輕聲回答道：「好。」
——亂步的推理不會有錯，直到晚上美作才會去她家的舊址。
她在心中輕輕嘆息。
那才是作為料理人的、她的原點啊。
要追蹤的話，從那裡開始才比較合適呢。
作者有話要說：
橫濱漂流記竟然還沒有結束，離譜，都怪甘茶醬認識的人太多了
正經食戟會有的啦，寫食戟之靈怎麼能不寫食戟（好了你不要套娃
而且很快就要開始了，應該也就是下章或者再下章。其實應該看得出來？我要寫的料理www計劃很久了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鈴彥姬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樂土 10瓶；細雨輕飄 5瓶；
謝謝，愛你們嗚嗚-3-還有留評的寶貝們！！啵啵啵！！
第49章
【「你有這樣的天分, 又這麼早接觸了料理，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將視線從餐盤中的料理上收回，性格爽朗的女人撫摸著女孩稚嫩的小臉, 難得地露出了憂愁的表情。
「我曾經有個前輩, 就是被他自己的天才所害啊。永遠被期待做得更好、一直向前探索也是很疲倦的, 等走到了沒有人能夠理解你的地方，又該怎麼辦呢？」
「那麼就教給她別的方向吧。不要被他人的期待推動，這樣即使疲倦了也能隨心地停下來休息。」
紫發的男人微笑著, 溫柔地安慰道：「總之, 一切還有我們不是嗎？」】
——不是的啊。
白樺林中的那座大宅，是她料理人生涯的起點。在那裡，她學會了將料理的世界當作游樂園，自由地搭建幻想中的沙堡。
但無憂而驕傲的時光只持續了八年。
那時發生的事並不復雜。
那是在橫濱的地下世界還一片混亂的時候。港口黑手黨的前代首領尚且保持著理智，森鷗外還未成為港黑的醫生。
四大組織之一的高瀨會想要將母親的咨詢公司收歸麾下，被拒絕以後買通一名助理獲取了行程，殺害了外出辦事的夫妻二人。
她甚至沒能見到他們最後一面, 只是突然地在家中覺醒了異能, 在相片裡懵懂地看見了生命的終止、又在鏡中看見了死亡的預兆，於是撥通了父母以防萬一留下的、福澤諭吉的電話，請求他的幫助。
而那就是另一個故事的開始了。
*
一整個上午的時間，甘茶的手機就沒有消停過。
講台上，公共課的老師口若懸河地講解著對她而言過於簡單的內容, 甘茶熟練地豎起課本，從課桌的抽屜裡拿出不停地亮著光的手機，瀏覽起收到的新信息。
偵探社的同伴、商店街的老板、相熟的市警紛紛發來了郵件，告知她有個形跡可疑的人出現在附近，大概是在打探關於她的消息。
綜合大家傳來的訊息, 就算不用田山先生調取監控關注美作的動向，他行經的路線也已經一目了然了。
甘茶感覺十分有趣。
——消息這麼靈通的我，說不定可以去兼職情報販子呢。
不過還有一個問題——偵探社的大家和市警也就算了，商店街的店主們為什麼也能夠發現美作昴？
雖說作亂的層次不高，但畢竟這人也算是追蹤的老手了，竟然這樣容易被人發現蹤跡嗎？
這個疑問，在課間接到末廣鐵腸來電的時候得到了解答。
「兩位在棧橋邊巡視的時候看到他了？」
甘茶笑著問道：「可是，為什麼會覺得他和我有關呢？」
「哦，那個啊。」
末廣耿直地回答道：「因為他戴著紫色的假發，穿著短裙，一邊行陰險鬼祟之事，一邊還自言自語『我叫海老澤甘茶』。很容易發現。」
甘茶：「…………」
條野采菊敢以自己敏銳的感官發誓，在通話那頭少年人活力十足的喧鬧聲中，他清晰地聽見了少女心碎的聲音。
掛斷了電話，甘茶恍惚地想道——這是想要以破壞名譽的方式、逼迫她放棄比賽嗎？
如果是的話，他們已經贏了，她現在就想退賽，回橫濱洗刷自己的冤屈。
從這以後，她查看郵件的時候，就一點也開心不起來了，反而發自內心地希望美作能夠先去學習一下黑手黨的跟蹤術，不要這麼容易就被人看見。
這樣低落的心情，一直持續到了午間休息、收到了來自中原中也的消息為止。
——想不到中也先生現在還願意理我呢。
這樣的心情戰勝了羞恥感，甘茶與同路的涼子等人說了一聲便走出了放課的人群，站在校道旁的一顆栗子樹下，帶著點期待地回撥了過去。
橫濱海邊的碼頭上，中也瞪著自己的手機。
因為太宰的事情，港口黑手黨與偵探社之間心照不宣的合作，算是微妙地中斷了。本來就算發現了對她圖謀不軌的人，他也沒有什麼提醒她的必要。
可首領想要將她拉入港黑。
邀請確實是被太宰直接回絕了。中也想，這家伙偶爾倒也能做點像樣的事情。
這種女孩，留在光明那一邊就好了。
他不會違背首領的命令，可現在一切都還沒有發生，她如今正以普通高中生的身份，享受著平凡的幸福。
於是他鬼使神差地發去了那封郵件——但她打回來做什麼？不明白什麼叫做劃清界限嗎？
手機的屏幕鍥而不舍地亮著，大有不接電話不放棄的架勢，中也只好恨恨咬牙，用力地按下了接聽的按鈕。
少女似乎總是很會說話。她對之前的矛盾只字不提，只是柔和而誠懇地表達著謝意。於是他便也干脆地忽略了那些令人惱火的事情，問道：「這個人是知道了什麼，所以來調查你？」
赭發青年站在高處的礁石上，任由呼嘯的海風將黑色大衣吹得獵獵作響：「甚至跑到黑手黨的領地裡了，膽子還真不小。不如我順手幫你處理掉他吧。」
聽見這話，甘茶心下一驚。
亂步說的解決並不是真的解決，但中也先生的處理可就是真正的處理了。
她連忙道：「這個人成不了什麼氣候，不用在意他。多謝中也先生為我考慮。」
「哼，有時候不起眼的小角色反倒會……」
中也頓了頓，並沒再說下去。他挑眉問道：「你倒是一點也不擔心被那邊的人發現自己的身份。」
在和平的世界裡，異能者怎麼都算得上是異類吧？
「這個嘛……」
少女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沒有刻意隱瞞呢。」
中也沉默片刻，忽然問道：「……你以後不做料理人？」
青年低沉悅耳的嗓音裡帶上了點刀鋒般的尖銳，幾乎像是質問一樣：「為什麼不想留在那邊？」
「……」
甘茶驚訝地睜大了眼。
她沒有想到，平時在許多事情上都格外好欺負的中也先生，在觸及本質的問題上，會如此敏銳。
類似的話，城一郎老師和社長也曾對她說過。
在薙切家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城一郎老師就問過她，為什麼非要回橫濱不可；而社長後來也鄭重地對她說，就算待在他們身邊，她也大可不必拿起槍這種會讓她受傷的東西。
可是——
少女站在樹下，茫然地注視著校道上輕松笑鬧著的、身著制服的學生們。
曾經沒能做到的事，是心頭的一根刺，與源自父母的血脈共存。
每當在回憶裡觸碰他們溫柔的愛意，沁血的痛楚就催逼著她，必須要去做點什麼，好填補這份源自過往的悔恨。
她當然明白，無論日後拯救了多少人的性命，父母也不可能再回到她身邊；做這一切唯一能夠得到安寧的，是自己的心。
但這樣難道還不夠嗎？在這世上，人能夠救贖自己，就已經是最大的幸福了。
為什麼不留在這裡……嗎？
恰好相反呢，她想道。
有時候她甚至會想，在大家都為了橫濱的安寧努力的時候，她一個人享受著安逸的校園生活，什麼也沒有做地浪費著自己的才能，是不是才不太好呢？
……
葉山亮停住了腳步，望向道路一旁，蒼綠樹下的那一抹剪影。
少女靜靜地站在樹冠投下的陰影之中。
早在還穿著夏季校服的初秋，她便已經穿上了深藍色的長袖外套。可即使如此還是顯得身形單弱。
初秋的風帶著某種不可查的冷色，吹動一樹幽綠的枝葉，也吹起了少女煙紫色的長發。
那煙霧般朦朧的顏色像是就要飄散在空中，而面上帶著淡淡疏離之色的少女，仿佛也即將消融在風裡。
有一瞬間，葉山亮覺得，雖然只是幾步之遙，但其間卻似乎存在著某種無形的障壁，將她與喧沸的人群分隔開來。駐足於這一側的人，找不到她所在的、那個空間的入口。
但事實好像卻並非如此。
「海老澤！你怎麼還在這裡？」
校服襯衫被風吹得鼓起，灰色的內搭上，幸平餐館的標志若隱若現。
紅發的少年毫不在意地闖入了樹下如琉璃一般的這片寂靜之中。
「電話打完了就快走吧，今天中午文緒婆婆准備了金平牛蒡炸鱈魚！」
他咧嘴一笑，指了指身後的位置：「快上車，再不走就被他們搶光了。」
被從沉思中驚醒的少女莞爾一笑，跳上自行車的後座，抓住少年襯衫的衣角。
單車拐上了陽光灑滿的校道。
……
在歡樂的極星寮之中，日子一天天過去。
一周後，校方派來了車，將入選正賽的選手接到了秋選運營委員會所在的辦公樓進行抽簽，並由負責此事的三名十傑向他們說明比賽的主題。
「甜品？」
三面高高的窗戶中透入了明亮的日光。光線彙集的歐式房間中央，甘茶接過一色遞來的紙張，輕聲念出了上面的文字。
「沒錯。」
雙手環胸站在辦公桌一側的金發少女，薙切繪裡奈，在一色解釋之前率先開了口。
她的目光並未落在甘茶身上，身體卻正對著她：「你是第三場出賽，對決B組的美作昴。請在今天之內做好必要的准備，然後參加明天下午的比賽。」
「哦？」
甘茶略一挑眉，瞥了眼一臉「與我無關」冷漠表情的睿山，才從容地微笑起來：「嗯，我明白了。」
——既然是這個主題，美作會用什麼樣的料理來狙擊她，她也一清二楚了。
「如果沒有其他交代的話，我就先失陪了。」
甘茶朝室內的三人點點頭，轉身准備離開。
「等等！」
繪裡奈霍地轉過了頭。
兩雙紫色眼眸對視片刻，金發少女忽然側過臉，哼了一聲，有些生硬地說道：
「你、你可別第一場就輸了，那就太丟城一郎先生的臉了！」
她強調道：「我是為了城一郎先生的名聲考慮！」
紫發少女的唇畔緩緩浮現了一點忍俊不禁的笑意。
但她依舊做出了針鋒相對的回答：「那這一點就不勞費心了。」
看著怒氣衝衝轉回臉的繪裡奈與淺淺微笑著的甘茶，一色慧饒有興致地笑了起來。
逆光坐在辦公桌後的睿山沉下了臉。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遲了點但我還是更新了！！ORZ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慕容絕言 10瓶；謝謝寶貝！！啵啵！！
第50章
古拙的粗瓷茶杯被捧在一雙纖細白皙的手中, 紅棕色的伯爵茶微微蕩漾。休息室裡縈繞著若隱若現的香柑氣息。
隔著蒸騰而起的裊裊水霧，煙紫色長發的少女專注地看著電視屏幕上轉播的比賽畫面。
「我的目標是頂點。一個為了保持第二拼盡全力的人，不可能成為我的對手。」
取得勝利以後, 銀發少年從愣住了的粉發少女身旁路過, 毫不留情地說道：「你的一切都太狹隘了。」
望著熒屏上睜大了眼的新戶緋紗子——薙切繪裡奈忠實的小秘書, 甘茶嘆了口氣。
新戶的甲魚漢堡確實有所不足，如果換做她來，一定會考慮到食客對於清爽口感的需求, 肉排的調味也要重作考慮；而想要成為輔佐的人, 也總是要過這一關的。
——但是否定別人的一切就有點過分了啊，葉山君。
少女垂下眼睫，喝了口茶，然後轉向休息室灰色的房門，平靜道：「門沒有鎖，進來吧。」
門口的窸窸窣窣的動靜忽然一停。片刻後，門把手動了動, 高大的美作昴出現在了那裡。
美作昴站在那裡, 看著他單方面熟悉、卻是第一次真正照面的少女。向對手提出挑戰的場景，過去明明已經發生過多次，但望著坐在沙發上、嬌小纖瘦的女孩，此刻的他卻罕見地感到了一點不安。
——是因為資料不足的緣故嗎？
像是要為自己增加一點底氣一樣，美作揚聲念出了他所掌握的、少女的信息。
「海老澤甘茶, 料理創意大膽奔放，實踐中能夠依靠纖細的手法實現相衝風格的平衡與調和。集訓期間所做菜品是香煎鴨胸佐雷司令香橙醬和軟炸蝦仁蛋餃。」
「身高159公分，體重42公斤，B型血，初中時請假和缺課率加起來高達50%, 收到情書的頻率是每周三封，一個月至少被告白一次。」
「連這種情報都要收集嗎？」
靜靜聽著他說話的少女忍不住投來了古怪的眼神。
如此從容的姿態令美作昴不禁咬牙。他接著說了下去：
「母親是美食顧問海老澤理子，父親是著名畫家幸村荻人，八年前過世。目前被人收養，家裡經營偵探社，在樓下的咖啡店打工。在整條商業街上很有人氣。」
「每周會去兩次中央卸殼市場鍛煉眼力，去過橫濱八成以上的餐館，除此以外最常去的地方是海邊。」
少女沒什麼表情地點了點頭。
「到此為止都沒有問題，因為是情報販子給你的信息吧。你想說什麼？」
「最珍視的東西是——過世的母親留下的廚刀。也就是你現在使用的廚刀。」
高大的美作昴露出一個略帶惡意的笑。
「我問你一個問題，海老澤甘茶。」
「拿著母親的廚刀，卻不務正業地做什麼偵探；完全不是專注於料理的樣子啊，你還算得上是個料理人嗎？」
「或者說——你就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愧對父母嗎？」
少女唇角的弧度忽然拉平了。
放在膝上的手驀地握成拳，修剪整齊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
廚刀的話完全不是那回事，她使用的是社長找人為她定制的、與母親同款的刀具；她最珍視的，當然也不是用壞了就能換的刀具，而是現在的家人——社長和亂步；
而專注或是放棄料理，這種事情從來都是她開心就好，父母在世也只有支持。美作自以為是的挑釁，其實並不可能達到他想像中的效果。
但他的話，打開了心靈更深處的、痛苦的魔盒——
異能覺醒的那一刻，她眼看著相片上流淌的兩條光河化為星點碎裂。
分明是能夠拯救生命的能力，可是卻沒能阻止得了父母的死亡。她救下的只有自己。
愧疚嗎？
如果早一點覺醒能力，如果她明白所見之物的含義，如果……
那之後的多少個夜晚，她都忍不住要質問自己，為什麼那時候沒有和他們在一起？為什麼只有她一個人留下來了？
眼前的事物搖晃起來，她這才感覺到，自己似乎正在輕輕地顫抖著。
——我還以為，我已經做了不少事了呢。
她有點自嘲地想道。
而有人卻還在喋喋不休：「你成為偵探，是因為收養你的人開設偵探社的緣故吧？放棄天分、背離父母，只是為了討好現在的監護人，看來那邊的人也不是什麼——」
「夠了。」
甘茶忽然沉下了臉。
哈，獵物終於要落網了，正是需要窮追不舍的時候，怎麼可能聽你的？
美作昴快意地看向了終於被激起了怒氣的少女：「用你的廚刀當賭注，和我來一場食戟如何——」
但當他看見那雙燃燒著的藤紫色眼眸的時候，美作突然呼吸一窒，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從未有過的莫大恐懼向他襲來，他動彈不得，只能站在原地，看著自己無力地被淹沒。
*
拱形圓頂的中央亮著一排白色的頂燈，通道內一片堂皇的亮光。
但在如今的新戶緋紗子眼裡，世界只有一片找不到方向的漆黑。
輸給了繪裡奈大人以外的人，目標也被對手否定……她不知道，現在的她還能做什麼，還有沒有站在繪裡奈大人身邊的資格。
粉色短發的少女失魂落魄地走在色調冰冷的甬道裡。
前方敞著門的選手休息室門口，站著身材高大的美作昴。
她看也不看地正想從一邊走過，雖然沒有聽過多少次、但已經深深刻印在記憶之中的少女聲音忽然從其中傳了出來。
「你再說下去的話，我就不知道自己會做什麼了。」
如同暴風雨來臨時的海洋，所有湧動的暗流都成為了顯現在海面上的巨大漩渦，少女此刻的聲音中，包含著深淵一樣的情緒。
新戶迷茫地停下了腳步。
「可以，我接受你的挑戰。」
休息室裡，甘茶冷漠地看著像是冰雕一樣凝固了的美作：「但是，給你命令的睿山，想要的並不只是我的廚刀吧？他目前正做著料理顧問，所以不希望我繼承母親的事業，成為他的競爭對手。」
「我可以滿足你們的願望，用我職業料理人的生涯，和現在使用的廚刀作為賭注。你輸了的話，就跪下來——」
他的歉意對她來說毫無意義，但是——
「為你對社長和亂步產生的不敬念頭道歉，並歸還你之前贏到的99把廚刀。」
「很好，看來我們已經達成一致了。走吧，去和食戟管理局說明情況。」
聽見這話，新戶緋紗子已經完全無暇顧及自己動搖的心神了。
她震驚地衝進了休息室，看向說話的少女：「海老澤，你瘋了？——」
她望入了一雙此刻無比深邃的眼眸，濃郁的藤紫色幾乎要將整個世界掩埋。
——啊，好熟悉的眼神。
八年以前，她就是因為這樣的眼神，嚇得哭出了聲。
那時候，年幼的她還不能理解，只覺得似乎有某種超脫於她世界的、重逾千鈞的東西忽然降臨，她站在那前面，所有的揣測都無比渺小。
她一向都知道，繪裡奈大人在海老澤面前總是會十分反常，從小就是這樣，所以在重逢以後，她緊張地觀察過她很多天。
少女的身上消失了八年前那種冷若冰霜的緘默，反而總是微笑著，周身環繞著夢幻一般美好的柔和氛圍。
可是如今，看見這樣熟悉的眼睛，她終於意識到了——
那是因為如今的她已經不需要用那種外露的銳利來保護自己了，所以將它們隱藏了起來。
但這不代表它們都消失了。
對面的女孩只是有一張平靜的臉龐而已。
粉色頭發的少女想道，從很早很早開始，她的心裡就激蕩著的、旁人難以理解的海洋，現在更加浩瀚無垠了。
……海老澤當年是為什麼對她生氣？
啊，是因為她說，「期待日後與你一同為繪裡奈大人效力」——
新戶緋紗子呆立在原地。
……她是不是真的和葉山說的一樣，太狹隘了？
「不，你只是選擇了不同的路。」
煙紫色長發的少女從沙發上起身，越過美作昴向她走來。
「你選擇了成為她的副手，而其他人選擇成為她的對手而已。」
新戶幾乎要以為自己方才問出了聲，可她並沒有。
「抱歉那時候給你留下了不好的回憶。」
她用溫柔得幾乎令人落淚的聲音，輕輕地解釋道：
「我不是討厭居於人下的想法，但能夠使用我能力的人，並不在薙切家。」
「你選擇了將自己的力量獻給繪裡奈，在這個位置上該做和能做的事情是什麼，只要專注於這些就好了。」
她說：「至今為止你不是做得很不錯嗎？」
「……你這麼認為嗎？」
新戶怔住了。但在少女作出反應以前，她睜大了眼，搖搖頭：「不，不是說這種事的時候！你為什麼要答應那種對決？！」
「像你之前拒絕那些食戟挑戰一樣，直接不理會不就可以了嗎？」她拉住少女的手腕，大聲問道。
甘茶有點意外地挑起了眉。
看著那雙堅持的粉色眼眸，她微微勾起了唇角：「與他人在料理上爭奪輸贏，至今我仍然認為沒有意義。」
她要爭奪輸贏的戰場，從來都不是這裡。
「但是，我現在也有應該去做的事。」
她以凜冽的視線看了一眼後方的美作昴，轉身離開了。
——誰都不可以侮辱社長和亂步。敢這樣做的人，她會讓他付出代價。
而導致了這一切的睿山，她也不會放過。
新戶緋紗子望著她離去的身影。
她想起海老澤甘茶走後，聽見的、父親與其他人的交談。
在晚間寂靜的和室內，他說：
「總帥的想法有時候也會出錯，都是因為太關心繪裡奈大人了，想為她以後對抗父親積累籌碼，還希望能夠有人幫她解除神之舌的詛咒。」
「但那種注定要高飛的雛鳳是不可能留得住的。不要刻意去打擾她說不定會更好一點，反正堂島和才波跟她的關系……」
她不明白海老澤甘茶的其他事情。
可是，看著她走過長長的過道，向著比賽的會場而去——
她仿佛看見了少女清瘦脊背上欲張未張的、華美而輝煌的羽翅。
作者有話要說：
秘書子（1/1）
完全沒有勝負心的料理人，終於要起飛了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風錦華年 7瓶；啵啵啵！謝謝-3-
第51章
跡部景吾在身著西服的引導員帶領下走進鋪設著長絨地毯的貴賓室時, 主持人的聲音恰好透過麥克風響徹全場：
「秋季選拔第三戰，海老澤甘茶選手與美作昴選手將在對決中，進行一場食戟！」
會場中央的四面轉播屏幕上, 包圍著巨大的「食戟」二字, 藍色火焰熊熊燃燒。
「僅在這場比賽內, 五位評審員將按照食戟的規則，進行一人一票的投票制決定結果！」
這一通告立即在觀眾席上掀起了軒然大波。
「什麼？甘茶竟然會跟人食戟？」
在那天清晨、見過送來的食戟挑戰書下場的眾人面面相覷，只覺得難以置信。
究竟發生了什麼？
灰紫色頭發的少年於落地玻璃窗前的紅色沙發上坐下, 交疊起修長的雙腿, 饒有興致地俯視著下方的賽場。
以總帥薙切仙左衛門為首的五名評審漸次入座以後，參賽的二人從會場兩側的通道走出，站在評委席前，等待比賽開始的訊號。
聚光燈自六面照來，纖細的身形在光亮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淺淺的影子。
身著潔白廚師服的少女如同站在星輝正中央，她高高束起了色彩夢幻的長發，美麗的面容上表情淡淡, 顯出了幾分少見的冷意。
——這就是幸村精市的妹妹嗎？
跡部挑起了眉。
「主題是甜品, 料理時間為三小時。」
舞台正中華麗的扶手椅上，須發花白、精神奕奕的老者一揮手，以鏗鏘有力的聲音宣布道：「烹飪——開始！」
戰鼓正式敲響，兩名選手走向了對面而立的兩組料理台，將各自的材料從放置在其上的保溫箱中取出。
於是觀眾席上又是一片騷動。
「他們的材料——一模一樣？」
看著操作台上從種類到品牌都毫無區別的食材, 榊涼子震驚失聲。
「白色歌劇院蛋糕。」
而會場中，望著另一側、正對著台面上的材料露出若有所思表情的少女，美作昴再度開了口。
「你打工的旋渦咖啡廳，在臨近假期結束時，推出了這一道備受好評的新品。這是你從有名的法式甜品, 『歌劇院蛋糕』中，得到的靈感——」
那是由吸滿咖啡酒糖漿的杏仁蛋糕胚、巧克力甘納許、咖啡黃油霜和巧克力淋面組成的，具有馥郁的巧克力香氣、以及醇厚口感的蛋糕。
「——所創作的，用榛子蛋糕胚、豆奶慕斯、茉莉清酒白巧克力甘納許、以及混合了葡萄柚鼠尾草的冰淇淋奶油霜搭疊而成的，口味柔和清新、純白色調的歌劇院蛋糕。」
「原版中的咖啡酒糖漿也被你換成了由白味噌和帕瑪森起司調味的豆奶，用來增加柔滑的口感，並且以淡淡的鹹味，來烘托料理的甘甜與香氣。我說的沒錯吧？」
美作用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表情說道。
被他這幅模樣勾起了過往的糟糕回憶，曾經在食戟中被奪去心愛廚刀的學生們憤怒地握緊了拳頭。
但少女卻彎起唇角，不太在意地說道：「你不會以為，我就打算做這道甜品吧？」
「旋渦作為面向大眾開放的咖啡廳，我為他們提供的，都是經過修改、降低了成本的菜譜。」
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少女於萬眾矚目中垂下眼睫，唇畔浮現出一個淺淡的微笑。
攝像機忠實地將這如同風中搖曳的百合花一般的笑容投影在轉播的大屏幕上。
她說：「真正的、我的那道料理，叫做白色石階。」
暑假的時候，她最後決定了，要創作一道能夠讓末廣鐵腸真心實意認可好吃的甜品。
說來慚愧，這便是她的一次失敗嘗試。
——雖說在其他人那裡都得到了好評，可制作料理的初衷並沒能達成。
「太好了！」
聽見美作似乎並未得到真正的菜譜，自從知道賭注內容起就開始提心吊膽的眾人大大地松了口氣。
但美作昴卻毫不氣餒。
「哼——這樣的事情，以前也發生過。」
他的笑容中帶著幾分得意：「知道我的完美追蹤的人，通常有兩種應對的手段。第一種，就是虛張聲勢，食戟之前說自己要做某一種料理，但在比賽時又端出另一種。」
「你知道我要去追蹤白色歌劇院，所以特地隱瞞了真正的料理——但是，我當然能看得出那是經過精簡的料理，所以我也推測了你要做的料理，並且對那個進行了改良！」
伴隨著這樣的宣言，美作昴將手下正在進行的工作展示給了對面的少女。
「你的蛋糕胚，用的依然是全蛋打發的做法，對吧？你注重濕潤柔軟的口感，但我的分蛋打發，做出的餅底能夠吸收更多的糖漿，嘗起來會更加美味。」
「制作豆奶慕斯和冰淇淋奶油霜的鮮奶油中，我加入了能夠使口感更加濃郁的馬斯卡彭，並且用更加醇厚香濃的羊奶加海鹽，代替了你的豆奶糖漿。」
體格高大健碩的美作昴，制作甜品的每一個步驟卻精准細膩得令人震驚。而他所闡述的、自己將要進行的改良，聽起來也極為誘人。
最後，他自滿地總結道：
「你的這道甜品，風格以柔和為中心。放在一起比較的話，我要制作的、濃郁且具有衝擊性的蛋糕，必定可以贏過你的料理！」
看台上，站在欄杆前的葉山亮深深地皺起了眉，黑木場涼拉住了憤怒地想要衝進會場的薙切愛麗絲。
另一邊，幸平創真金色的雙眸緊緊鎖定了表情極為猖狂的美作，眼中泛出了幾分冷意。
美作的話語，唯一沒能影響到的，是作為對手的少女。
音響中傳出她不疾不徐的聲音。
「——我的那份甜品可不只是柔和而已啊。」畢竟目標食客是口味奇異的末廣嘛。
「白色石階，從上到下是由七種深淺不同的白色鋪設而成的，口感也從清新柔和、過渡到醇和香濃。」
「其中也使用了馬斯卡彭，而海鹽羊奶糖漿會破壞料理的纖細風格，所以我做的是羊奶巴伐露亞。你所謂的改良都在我菜譜的範疇之中，這可完全稱不上是改良啊，美作同學。」
「什麼？」
美作的動作頓住了。一同凝固住的，還有他臉上囂張的表情。
「如果和我的白色石階一起端上去，一定會被人認為，我的才是改良版吧。」
少女面上帶著淡淡笑意，粉色的雙唇間卻吐出了格外譏誚的話語。
「你不是很喜歡這樣嗎？用比別人的料理、更進一步的作品來贏過對方。」
「可是現在該怎麼辦呢？你自己的料理，才是落後的那一邊呢。」
「之前食戟的時候，看著對手臨場思考該如何提升自己的料理，你很開心吧？現在輪到你啦。」
微笑著說出最後一句話，看著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的美作，少女在感到輕微快意的同時，心中卻忽然湧上了一點荒謬與厭煩。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要打擊對手的話，這是最有效的做法。
——可是你不喜歡。
有一個聲音，在心裡這樣輕輕地說著。
甘茶微微垂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想道——誰叫他說了那樣的話呢。
「啊哈哈，這孩子真是有趣！」
觀眾席上不引人注目的某處，紅色卷發的少女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開懷大笑。
她拍著身旁紫色短發女孩的肩膀：「怎麼樣，小桃？我覺得這位後輩比你厲害啊——」
「龍膽好討厭。」
短發少女——曾經發出過食戟挑戰書的十傑第四位，茜久保桃挪動了一下，將嬌小的身軀從第二席的小林龍膽手下移開，瞥了眼場中的少女，默默地抱緊了懷中的熊玩偶。
「小桃我也可以做到的，那個白色石階。」
場中，美作的額角逐漸流下了冷汗。
望著已經被逼到了懸崖邊上的對手，少女思考片刻，像是做出了什麼決定一樣，冷靜地開了口。
「但是，有一個好消息——我要做的料理，也不是白色石階。」
她語氣淡淡，但說出口的話卻不吝於在場中投下了一顆炸彈：「應對你的追蹤，一般來說，還有第二種手段，對吧？」
「那就是——即興料理。」
「哇！！甘茶在干什麼啊？！她不會真的要做什麼即興料理吧？」
吉野悠姬痛苦地抱住了頭：「明明只要做那個白色石階，她就贏定了啊——！！」
「……」
美作頓了頓，嗤笑道：「你不會想要用這種方式，讓我輸得心服口服吧？」
「沒有人在意你服不服氣。」
少女干脆地說道：「我只是想要讓你品嘗到沒有任何理由與借口可找的、徹底的失敗。」
「不是因為信息差，不是因為追蹤不到位。而是因為——」
「你本身就沒有贏過我的能力。」
說完這話，甘茶轉過身，將手中鋪平在烤盤上的榛子面糊送入了烤箱。
對面的人還在說些什麼，可她已經不打算再理會他了。
紫發少女伸手撫上心口。
接受了食戟挑戰以後躁動的心跳、回擊美作的時候蒙上了陰影的心情，此刻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
白色石階確實可以給她帶來勝利，原本她也打算用它來應付這場暗藏玄機的比賽。可是她本來就不應該這樣做的——因為這是失敗品啊。
就算用它贏了，又能怎麼樣呢？
她想要的，是一場對手無話可說的、坦蕩的勝利。
作者有話要說：
離譜，又是一天十點半，怎麼回事
開局一份歌劇院，剩下全靠我瞎編，沒有原型（滄桑點煙.jpg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專業催更(無勝績)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瓏霞華夏 9瓶；燁火 5瓶；
555，謝謝大家，麼麼！！
第52章
觀眾席上低聲的議論彙集在一起, 會場中環繞著如同嗡鳴一般的白噪聲。
在這喧鬧又寂靜的賽場裡，美作昴幾乎要握不住手中的蛋抽。
對面的料理台前，紫發少女已經有條不紊地開始了烘焙。
她正將小鍋中的羊奶倒入打發好的蛋黃液中, 看起來像是在制作英式蛋奶醬, 似乎是為了做之前所說的、羊奶巴伐露亞。但另一半的羊奶卻直接被她送入了冷藏室, 緊接著又從旁邊的櫃子裡拿出了一個杜瓦瓶，那裡面應該是運營委員會准備的、少量的液氮。
無法追蹤、無法推測——她現在要做的料理究竟是什麼？
美作昴捂住了頭，大腦中充斥著從未有過的、巨大的危機感。
說著要進行即興料理的少女, 行動時卻仿佛心中已有了試驗過千百次的菜譜, 動作行雲流水，沒有一絲滯澀和猶豫。
唇畔帶著淡淡的笑容，之前的那一點微不可查的郁氣如今已然散去。少女沉浸在自己的構想之中，神情平穩而專注。
但擁有著成熟菜譜的他卻完全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境地。
他所有的意圖被全然看穿，又被輕描淡寫地忽視了。
——他引以為傲的、擊敗過許多人的改良，並沒有被她放在眼裡。
過往被父親斥責的痛苦再次湧上心頭。
可這一次卻完全不同——父親是因為不如他而憤怒，雖然陰影仍在, 可他明白這是弱者的色厲內荏；但他如今面對的, 卻是強者的輕視。
仿佛他只是一個不足掛齒的跳梁小醜，無論他做什麼都無法撼動她分毫——
不，她並不是無懈可擊，只是以他們的程度，還無法找到足以令她感到恐慌的、心靈的空隙。
——睿山前輩, 你找錯對手了。
隔著液氮汽化時蒸騰的白霧，遙遙望著平靜如水的少女，此刻的美作昴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但、現在的他該怎麼辦？
她才是真正掌握了更進一步的菜譜的人，他要怎麼做才能贏？
要再進行改良嗎？
不，她的菜譜中, 層疊的風味搭配是如此巧奪天工，他研究了一周，才好不容易找到了方向，為此甚至將整份甜品的風格都改變了——而這卻還沒能夠超出她原有的軌道。
沒有辦法改進的話，要更換菜譜嗎？
——可是原材料只有這些。甜品的制作要求極高的精度和細致，一絲一毫的差錯都會毀掉整份料理。用恰好能夠完成一個完成度極高菜譜的原材料，很難做出另一種足以和它相比的料理。
但她的即興料理，也只有目前的這些材料！
……那麼他也還有希望。不能被她的話語誘導、在這裡用無意義的思考浪費時間。三小時的烹飪時間，如今已經過去半小時了。
美作昴握緊了手中的工具，強行定下心神，繼續進行料理的制作。
……
在眾人焦灼等待的視線中，美作昴率先完成了料理，將組裝好的五份甜品一一擺放在了五位評審面前的桌上。
「哇，真好看啊。」
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感嘆道。
蛋糕的立面上宛然可見淺淺的七色，淡紅色的淋面下方赫然是夢幻一般的、輕紗薄霧般的六層，方形的歌劇院蛋糕立於白色瓷盤中央，仿若天際的一抹虹霓。
「這也是我的改良，」
美作昴不無得意地說道：「我在制作時加入了食用色素，因為純色的料理實在是太過單調了。」
聽見這話，遠處的少女眉間帶上了一點無奈的淡笑。
「混合了馬斯卡彭、兩種口味的冰淇淋奶油霜，以及中間的茉莉清酒甘納許，還有最下層的海綿蛋糕餅底——每一層都制作得相當精致啊。」
美食協會理事、作為評審的早乙女星周拿起了叉子，從最上方輕輕切下。
「呼——」
吸滿了糖漿的蛋糕胚甜蜜而富有衝擊性，茉莉、鼠尾草、葡萄柚，花果香氣在口中滿溢開來。
豆奶與馬斯卡彭醇厚柔滑的口感，與冰涼的奶油霜搭配在一起，刺激著味蕾，而白味噌淡淡的鹹味更加強調了蛋糕的香甜，將料理的質感又提升了一個層次。
不僅如此——
「是的，我改進了餅底，使用了大量的杏仁粉，用杏仁香濃的風味作為濃郁口味的、這份彩虹歌劇院蛋糕的基底。」
美作解釋道。
薙切仙左衛門的左邊，和食興業會會長大泉柿之進對他怒目而視：
「就算再優秀，這也是你偷竊而來的東西！」
老者憤怒地拍著桌子：「你這家伙，就沒有一點作為料理人的信念嗎！」
「細致入微，這就是我的信念。」
美作昴眯起眼睛，看著怒不可遏的老人：「為了取勝下足苦功，這有什麼不對嗎？」
「別讓我發笑了。」
清冽而冷淡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長發高高束起的少女端著托盤，緩步走上前來。從美作昴身旁經過，她淡淡道：「那也要你能勝利才行。」
「請諸位品嘗。」
動作輕巧地放下盤子，甘茶直起身，微笑道：「這就是我的料理——」
「——雪中梅。」
大屏幕上投影出少女料理的那一刻，冰霜般剔透的寧靜席卷了整個會場。
田所惠仰著頭，呆呆地望著懸掛在上空的熒屏，感嘆道：「好美啊……」
黑色的陶制圓盤上，盛裝著一捧雪色。那仿佛是天國播灑而下的聖光，望向它時，只覺得世界一片純白寂靜。
與這樣令人目眩神迷、心神動蕩的白色相比，一旁的彩色蛋糕便立刻顯得花哨而輕浮了。
而評審席上的五人受到的衝擊還不僅如此。
馥郁的香氣悄然顯現，混雜著蛋糕的甜意，絲絲縷縷纏繞周身，然後順著呼吸進入體內——
「出現了！總帥的衣襟綻裂！」
「這、還沒有開始品嘗就——」
在還未開始試吃的這一刻，這場對決的勝負便已初見端倪。
薙切仙左衛門拉好衣襟，評審們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拿起了銀色的叉子。
清甜的香氣彌漫在唇齒之間。輕盈、細膩、濕潤、柔軟，夾雜著一點意外之喜的酥脆，種種觸感伴隨著令人腦髓震顫的復雜美味在舌尖綻開。
還來不及細細分辨，周圍環境陡然一變，五人驚訝地四下環顧，才發覺自己此刻置身於一片冰天雪地之中。
風雪呼嘯。漫天遍地只有蒼茫的白色，但在這無比幽靜而純粹的色彩之前，無人敢發一語。
不知是因為幻想中的酷寒，還是由於眼前壯美風景帶來的震撼，眾人只覺身軀動彈不得。
忽然，前方崎嶇的山道上，出現了一抹踽踽獨行的墨綠色。
那身影是如此堅不可摧，抿緊的唇角透出幾分凜然與執著。回眸之間，眼下的幾點紅梅如同冰雪也難以湮沒的熱血。
風中似乎湧動著某種清逸幽雅的暗香。那仿佛是冰雪之中的一點溫柔的情愫，使僵硬的身體寸寸回暖。
直到此時，評審的五人才終於回過神來。
料理意境帶來的眩暈感依舊存在腦海之中，他們有點茫然看了看周圍。
因評審員們長久的沉默，會場中早已彌漫著急切的氛圍，但背著手站在桌前、耐心等待結果的少女卻依舊淡定自若。
薙切仙左衛門的衣襟再次無聲脫落。
觀眾們又是一片沸騰。
「太好了！」
極星寮的住宿生們歡呼起來。
——兩次衣襟綻裂，這樣看來，勝負至此已經完全無須多言了。
評委席上，大泉柿之進發愁地盯著面前的甜品。
「這個構造，究竟是——」
口感與風味調配得渾然一體，單靠觀察又很難確定。想要弄清結構的話，似乎必須單獨品嘗每一層才行，可是單是想到需要拆分它、破壞這份料理的完整性，他就忍不住感到心痛。
「我來解釋吧。」
見狀，甘茶笑了起來：「結構一共有四層，稍微模擬了一下落滿了雪的大地。」
「最上面的一層，是用奶油起泡器打發的茉莉泡沫慕斯，以及羊奶巴伐露亞。接著是豆奶慕斯，其中混合了敲碎的、葡萄柚鼠尾草風味的蛋白酥。」
以酥脆的口感來增加品嘗時的趣味，也對應著土地上的碎石。
「然後是第三層，以白味噌調味的羊奶巴伐露亞，最下一層則是刷上了糖漿的榛子海綿蛋糕胚底。」
自上而下，質地由如雪般的輕盈，逐漸過渡到沉穩土地般的綿密。
薙切仙左衛門看著沉穩的少女，露出一點贊許的笑意。
「最上層的巴伐露亞，是沒有加入蛋黃液、口感輕盈的日式巴伐露亞吧？」
他說道：「而第三層的正是傳統做法、使用了英式蛋奶醬的巴伐露亞，質地較為厚重。」
「由於材料有限，你活用了所學的知識，使用不同手法制作出了兩種質地的奶油。」
少女輕笑著點頭。
「是，巴伐露亞剩下的蛋白，我也將它們烤成蛋白酥了。」
「但是我們聞到的這種、幽幽的梅花香氣呢？」
大泉探身向前，好奇地問道：「這是在蛋糕的哪一層？」
「都不是。」
甘茶帶著點驕傲地笑了起來。她解釋道：「既然叫做雪中梅，就一定要有梅花的香氣。可是我的材料中，並沒有梅花提取物。」
「但是，這一點也能通過拼湊的方法解決。」
在眾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少女娓娓道來：
「梅花的香氣成分，主要是乙酸苄酯、乙酸乙酯、蒎烯和甲基庚烯酮。」
「茉莉花的香氣中含有乙酸苄酯，乙酸乙酯則是清酒的氣味。鼠尾草的香氣中含有大量的蒎烯，而最後的甲基庚烯酮，是我用葡萄柚和香柑的氣味合成的。」
——也就是說，她利用料理中的不同成分，巧妙地組建了梅花的復雜香氣。
這種香氣，是在食客的嗅覺系統中完成的！
「等、這怎麼可能！」
美作昴失聲叫道：「香柑精油——這個材料，你也沒有准備吧？」
「你在說什麼呢，美作同學。」
甘茶微笑著，側過臉看向他：「你來休息室的時候，我不是正在喝伯爵茶嗎？」
「那是我自帶的茶葉，後來放在保溫箱裡，一起帶過來了。我用那個，制作了伯爵茶清酒糖漿。」
伯爵茶因為有著濃郁的香柑氣息，早在兩個世紀以前，就經常被用來與酒精混合做成飲品。
這一點他當然也知道，可是——
「但是要讓它在酒裡萃取出香氣，必須要花好幾個小時……」
美作昴忽然睜大了眼：「液氮！」
「——你用液氮將伯爵茶制成了粉末，再把它和清酒混合起來做成糖漿，刷在蛋糕胚上！」
「沒錯，而且在最上層的日式羊奶巴伐露亞裡，我也加入了伯爵茶粉末，用來它的清新香氣來平衡羊奶的濃郁口感。」
少女頷首。
「不可能，你竟然也會分子料理……」
美作昴後退了一步，跌坐在地：「我不可能連這個也沒有聽說——！」
耀眼的聚光燈下，少女勾起唇角，居高臨下地看著失魂落魄的敗者。
她輕聲道：「你沒聽說過的事情，還多著呢。」
作者有話要說：
甘茶：你沒聽說過的事情還多著呢，比如說你差點就走不出橫濱了
我盡力了（點煙.jpg
誇我，謝謝。
羊奶巴伐露亞來自東京大飯店，現實中也是米其林三星酒店Quintessence的招牌菜品
其他參考文獻很多，但是很零碎，反正沒有直接引用就不列了好嗎（）我不想寫論文以外還要受這種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藍三千 5瓶；啵啵啵！！愛你！！
第53章
被少女的這番話震驚的, 遠遠不止美作昴一人。
「這麼說來，這些全都是你……現場想出來的？之前確實沒有試驗過嗎？」
一名評審驚訝地出聲問道。
雖然從她的解釋來看，事實已然十分明顯——
眼前的少女是靠著自己的臨機應變, 補足了原材料的缺漏, 在短時間內創作出了一道超越以往自己的菜譜、搭配精妙絕倫的料理。其完成度之高, 不僅使他們這幾名身經百戰的評審嘆為觀止，就連美食魔王、薙切仙左衛門也兩次衣襟綻裂。
……可是這種事情，真的有可能做到嗎？
若真是如此, 這女孩擁有的，該是怎樣壓倒性的天賦和才華啊？
視線焦點的少女坦然地一點頭。
在短暫的瞠目結舌以後，評審員們不禁搖頭嘆笑。
過分強大的才能，會在身後投下籠罩住他人的陰影。可是, 具備這樣才華的人，卻是個十分亂來的孩子。
「在賭上了料理人未來的食戟裡, 你竟然用初次制作的料理應戰，這是何等的——」
大泉會長瞪著她。
甘茶彎起了眉眼。
——那是因為相信啊。
她相信自己過往所學的一切, 相信自己經歷過的所有失敗、以及她從中汲取到的養分。
以某人為印像構建一個世界，然後全心全意地將其投射到料理之中，她花費了兩年的時間，終於摸到了這件事的門檻。
而為了征服鐵腸先生的奇異味覺, 她也進行了多次的努力。
非要說的話, 雪中梅並不是沒有經過試驗——包括白色石階在內、之前的所有嘗試, 都能算作是它的試做品。
從失敗中獲取的所有經驗, 嘗試過的所有搭配……她相信著擁有這些的自己，也相信自己能夠超越過往的一切。
不過，少女眨眨眼，想道——
這一次能贏, 還要感謝鐵腸先生呢。
如果不是恰好想要為他制作甜點，這一主題之下，她一時間還沒有特別想做的料理。
另一名評審，早乙女星周忽然想到了什麼，好奇道：
「料理意境中所看見的那個人，是你這道料理的靈感來源嗎？」
「雪中梅指的是他吧？那位獨行於山道之上、如同傲雪寒梅一般的軍人。」他笑著說道，「原本聽見這個名字的時候，還以為料理中會有紅色的點綴呢——畢竟美作選手端上了色彩繽紛的彩虹蛋糕啊。」
聽見這話，甘茶無奈地笑了起來。
「沒有辦法呢。」她說，「因為無論是白色石階，還是雪中梅，都是為了一個最麻煩、最沒有品味的客人做的。」
紫色長發的少女面上浮現出了一點可愛的煩惱表情，抱怨道：
「那個人啊——他認為顏色一樣的東西應該放在一起吃，所以會往白米飯裡加糖，咖啡裡倒醬油。連水煮蛋都會帶殼吃下去。」
「說真的，第一次看見他往我做的蜜瓜慕斯蛋糕上擠芥末的時候，我都快昏過去了呢。」
「但是，料理人當然不能被區區這樣的事情打敗——」
少女背著手站在舞台上，帶著笑意的藤紫色雙眸閃閃發亮，似乎所有明亮的光都落到了她的眼底。
「海老澤，她管這種事叫區區嗎？」
觀眾席上，葉山亮扶著額頭吐槽道。
「我是因為這樣的事情，才做的純色料理。」
甘茶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評審席的桌面上、被冷落在一邊的彩虹歌劇院蛋糕：
「加入其他顏色什麼的，一開始就沒有考慮過呢。」
緊接著，她輕飄飄的視線便落在了旁邊沉默的美作昴身上。
在她的眼中，美作讀到了這句話：
連我制作料理的初衷都不了解的你，怎麼可能正確地模仿、乃至改進它呢？
「——為了滿足他對料理進行加工的愛好，我也花了心思的。」
甘茶微笑著，對著面上流露出驚異之色的評審們繼續解釋道：
「白色石階最上層的巧克力淋面，在上菜的時候，是裝在醬料碟裡一起端上的。我想要讓他自己來完成最後一步。」
她攤了攤手：「但是，當時被無視了呢。」
「——那位先生，直接拿起了桌上的白胡椒調料瓶，倒在了蛋糕上面。」
「……」
評審們的臉上不由得露出了暴殄天物的心痛表情。
「其實，就連雪中梅我也留出了加工的空間——屆時茉莉泡沫慕斯會裝在起泡瓶裡送上桌。希望不要再失敗啦。」
說實話，想想末廣難以捉摸的腦回路，她還是很忐忑呢。
座無虛席的會場中央，萬眾矚目的少女垂下眼眸，揣測著遠在千裡之外的某人。
薙切仙左衛門看著她有些苦惱的嘆息表情，不苟言笑的臉上顯露出一點慈愛來。
——是這樣啊。
料理意境中，那點眷戀而溫柔的、絲絲縷縷纏繞於指尖的梅花暗香似乎又漂浮在了四周的空氣中，將喧鬧的賽場都變得靜謐而溫柔了。
八年以前，用心底的眼淚凝成冰雪、在周身塑起一層帶著尖刺的外殼——
那個堅決而固執的、小小的女孩，也長大了啊。
……
「判定結果！秋季選拔第三場比賽暨食戟，各位評審員，請投票！」
舞台上的談話告一段落，比賽也進入了尾聲。主持人興奮的聲音在賽場中回蕩：「全場一致！」
「海老澤甘茶選手，五票，在食戟中勝出！」
結果雖然在意料之中，但聽見的那一刻，甘茶依舊勾起了唇角。
觀眾席上，她相熟的朋友們、以及曾經被美作擊敗的學生也是一片歡呼。
「通過這次食戟，美作昴喪失對這些工具的所有權——按照海老澤同學的意願，這些都將歸還給他們原本的主人。」
身穿誇張黑桃花紋西裝的食戟管理局局長景浦久尚打開了巨大的鐵箱，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鏡，如此宣布道。
看著向自己鞠躬致謝後，抱著母親的遺物廚刀跑走的女孩，甘茶站在場邊，低著頭微微出神。
其實，她在這場比賽中付出的賭注，並沒有旁人以為的那麼多。
所有人都以為，她是賭上了前途無量的、作為料理人的未來，以及代表了過去的、母親的廚刀。可原本她就不打算成為職業料理人，所使用的廚刀，也並非他們以為的、母親的遺物。
母親用過的那套廚刀，和父親畫下的、他們曾經的生活場景，如今都存放在橫濱她的臥室中。在那個上了鎖的箱子深處，還有從紀德身殞的廢墟裡、帶走的那把灰色幽靈。
這場食戟她當然非贏不可，但她一直有著這樣的想法——一個人真正珍視的東西，是不可以作為籌碼的。他們是目的，而非達成某事的手段。
而她、接受了這一場食戟的目的——
少女的眸光驀地冷了下來。
就在此時，身邊傳來了不甘的質問：「為什麼？」
美作昴的聲音，聽上去竟像是從心底深處發出的吶喊：
「在這種賭上了未來的食戟裡，放棄了已經有十足把握的方法，反而選擇即興料理——現在會做出這種決定，最早教導你料理的、你的父母，以前一定很支持你吧？」
「贊同你的做法、包容你的選擇，一定不會因為你改進了誰的一道料理，就否定你的信念，把你流放到家以外的地方———」
在宣判了結果以後便頹然坐倒在地的美作昴，並未關注那些對他投來唾棄目光的、過去的手下敗將，反而比此前的每一次都更加凶狠地瞪著少女：
「有這樣的過去，你為什麼不能為了他們、專注地做一名料理人？」
——那是嫉妒的目光。
美作昴對她發起挑釁，並不僅僅是為了睿山的命令，以及他玩弄食戟這一體系的惡習。
被表層的陰險所掩蓋的、痛苦的感情，此刻無比真切地顯露在少女的面前：
「在我和你說到父母的時候，你並沒有憤怒——你為什麼不憤怒？」美作質問道，「但是你卻願意為了現在的家人接受我的食戟。」
「你就一點也不在意你的父母嗎！」
「……」
憤恨不解的情緒撲面而來，明明隔著一段距離，她卻感覺對方的聲音仿佛在耳畔轟隆作響。
拿回了心愛之物的學生們與友人一同歡笑，說著感謝與慶祝的話語。穿行於過道之間的人被此處的動靜吸引，投來疑惑的關注目光。
似乎有誰在急切地朝這裡跑來，喊著她的名字。
會場中所有喧鬧的聲響隔著一層無形的薄膜，模模糊糊地傳入耳中，她幾乎要錯覺那是在什麼非常遙遠的地方進行的、與她完全無關的事情了。
甘茶急促地喘了口氣。
心髒好像被什麼攥緊了，連帶著喉嚨也很痛。她以為她的嗓音該是嘶啞的，可最終聽見的，卻是依舊清澈和緩的聲音。
「……我就和你說一件事吧。」
她站在美作面前，雙眼卻看向了不遠處的通道口，雙手抱胸站著的、面色緊繃的繪裡奈。
「不要沉湎於自己的過去。」
少女藤紫色的眼眸中仿佛蘊藏著滔天的海浪。她臉色蒼白，神情卻平靜得近乎憐憫。
甘茶注視著忽然被刺痛般睜大了眼的金發少女，清晰而緩慢地說道：
「抱著自己的過去不放，人生就會陷入自憐自哀的泥沼。」
誰沒有經歷過幾次鋒利的大雨？
傷痕會永遠存在，但你終究要從其中走出來。
——然後看看這世上，其他傷口還在流血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雲中雁書 30瓶；紅豆年糕 5瓶；今天中也長高了嗎 4瓶；夜空中的星辰 1瓶
謝謝大家！！麼麼，愛你們
第54章
將跪地懺悔的高大男生甩在身後, 甘茶面無表情地走向通向場外的甬道。
「你……」
站在入口處的薙切繪裡奈短暫地回過神，伸手想要攔住她。但視線相接的時候，她便愣住了。
那雙遠天星辰一樣的藤紫色眼眸裡, 似乎搖動著某種破碎的波光。
見她無言, 甘茶略一頷首, 便越過她身側，向著通道的更深處走去。
身著潔白廚師服的身影消失在了暗影之中。
「海老澤！」
抓著欄杆的幸平創真想要追上去，但主持人的聲音卻令他停住了腳步。
「即將開始的第四場比賽——幸平創真選手對薙切愛麗絲選手！主題是便當！」
一向十分爽朗的少年少見地露出幾分凝重之色。他向著少女離開的方向望了一眼, 才轉過身走向比賽的場地。
而不遠處的觀眾席上，汐見潤拉住了眉頭緊鎖的葉山亮。
因美作的話回憶起了過世的海老澤前輩，外表看上去仍然像個初中生的汐見臉色憂慮。她對銀發少年搖了搖頭。
「那孩子的事情有點復雜，葉山君是不知道的。」汐見說道, 「讓她一個人靜一靜吧。」
葉山亮迷茫而意外地看著自己難得顯得穩重的監護人，又轉頭望向了少女消失的方向。
於熱鬧的賽場之中, 不知為何，他想起了那日樹下、被寂靜環繞的少女。
*
甘茶坐在人工湖邊的長椅上, 出神地望著湖水另一面的樹林。
日輪閃耀在樹梢的另一側，灑下燦爛的光，將枝葉映得透徹而明亮。
初秋的遠月學園，漫山遍野仍是綠葉蔥蘢, 細看時才會發現, 葉片的邊緣已然卷上了一點黃色。但這點微不足道的枯意, 在下午的陽光之中被渲染得如同織錦上的金線。
高處巍峨聳立的比賽會場越過她的頭頂, 投影在眼前的水面上。遠遠地傳來了仿佛永不止歇的歡呼與喧鬧。
少女俯身抓起一塊小小的石塊，將波光粼粼中紅黃二色的天守閣打碎。
陽光很暖，眼前的風景也如同詩畫，仿佛不允許人傷感一般。
樹木不會有感情, 建築也不會，有感情的只是其中的人而已。
「……又被太宰先生說中了。」
少女松懈地靠在椅背上，怔怔地想道。
美作去橫濱的那天，太宰治就在電話中告訴過她，這件事會影響她的心情。
想來在當時，他就已經看穿了美作昴隱藏在不懷好意的跟蹤狂表面下、翻湧的嫉恨吧？所以才會和她說那樣的話。
「真是的……」
注視著眼前華美的秋景，甘茶長長地呼了口氣，發出了一聲毫無意義、連她自己也不知是對著誰的感嘆。
遠處的道路上，有人踩著落葉，一步步向著這裡靠近。
「華麗的對決。」
如同提琴一般、低沉而悅耳的男聲在身後響起，少年帶著點意氣風發的傲慢，哼笑道：「真是讓本大爺看了一場不錯的表演。」
長椅上少女的背影頓了頓，然後才像是有點不情願一般，緩緩地側過了臉來。
秀美的眉眼間帶著點尚未褪去的黯然，跡部景吾有些愕然地停下了腳步。
端坐在高處貴賓室內的少年並未聽見最後場邊的對話，此刻他終於明白，為什麼獲勝了的女孩在賽後就離開了會場，一個人躲在了這個僻靜的地方。
不知為何，他忽然想起不久以前在鐮倉合宿的別墅裡，被好奇的眾人問起妹妹情況的幸村精市。
——「誒？對她有興趣嗎？」
披著外套的幸村那種仿佛百花盛放一樣的微笑忽然浮現在了腦海裡，跡部景吾看著面前眉目秀致的少女，感覺到了一點棘手。
但既然已經出聲打攪了，他也不是會因為某事而退卻的人。
高傲的少年挑眉問道：「你在哭？」
甘茶：「……什麼啊！」
這家伙是怎麼回事，哪有人這樣打招呼的啦！
原本神色還有些懨懨的少女抬起眼睫，略帶嗔怒地與他對視。
「你是跡部景吾。」不到一秒的時間，甘茶就確定了素未謀面的來人身份。
「看出來了嗎。」
跡部輕笑一聲：「不愧是武裝偵探社。」
他在長椅的空位上坐下，好整以暇地交疊起雙腿。
「我說，要對付那家伙的話，你還有的是別的手段吧？」
他看向了身旁不知在想什麼的女孩：「在橫濱長大的人，意外地很守規矩啊。」
少女興趣缺缺地瞥了他一眼。
現在的她沒有精神和人探討自己的行事作風。
「跡部君來找我，不是為了說這些的吧？」
她單刀直入地問道：「是什麼事呢？」
灰紫色頭發的少年露出了一個興趣盎然的微笑。
「有興趣來跡部財團的餐飲企業兼職顧問嗎？」
看著表情沒什麼波動的少女，大少爺勾起唇角，報出了一個堪稱天文數字的年薪。
「……」
即使是甘茶也忍不住感到了一點心動。
少女訝異地挑起了眉：「我可是有偵探的本職的。」
「就算答應了，也沒有多少時間來做顧問的工作。」
「哼，本大爺自然有辦法讓你在工作時間裡創造與薪水匹配的利潤。」
跡部景吾用「這也算得上問題？」的眼神回視她。
「……」
在這位大少爺的面前，甘茶第二次陷入沉默。
——這是什麼資本家的發言，有點想要替他家的員工申請勞動仲裁。
總覺得他一定是最令人頭疼的那種上司，甘茶想道。至於為什麼不是最令人討厭的，一是因為有森鷗外珠玉在前，二的話嘛……他開的價格實在太誘人了，已經到了聽一下就能夠治療心理創傷的那種程度。
而如果要說世界上最好的上司是誰——那當然是社長啦！
「……我沒有成為職業料理人的打算。」
最終，少女輕輕地微笑了一下，回絕了這個絕大多數料理人夢寐以求的邀請：「多謝跡部君的好意。」
她的回答也算是在意料之中，跡部景吾倒也並不吃驚，只是撫上眼下的淚痣，用透徹而銳利的目光看了她一眼，然後道：
「那麼，如果只是向你購買菜譜呢？」
跡部財團新開設的高級酒店恰好需要能夠作為招牌的甜品，少年說道：「我要今天你說的那兩道甜品，雪中梅和白色石階。」
「這個也……」
少女露出了有點抱歉的笑：「雪中梅的配方並不屬於我一個人呢。」
畢竟是以末廣為靈感的料理，她沒有單獨處置的權力啦。
「不過白色石階的話——」
午後的風穿過樹林，挾著樹葉與青草的香氣，以及被陽光烘烤的暖意，輕輕拂過臉龐與發梢。
泛起漣漪的湖面上，天守閣巍然的倒影顯出幾分水月鏡花的不真切來。
甘茶想起了比賽會場頗具儀式感的名稱。
——月天之間。
這是僅限十傑之間食戟、以及秋季選拔正式比賽才允許使用的場地，頂端的天花板能夠開啟一道天窗。在秋季的這個時候，月亮會正好出現在天窗的一端。
她曾經聽堂島先生說過，與現在的比賽不同，秋季選拔的決賽會在晚上進行。料理人將在天頂灑下的明亮月光之下進行對決，當月亮緩緩走完天路，料理的時間也就結束了。
「怎麼？」
跡部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我大概是沒機會參與這場月光下的比試了。」
對上少年有些不解的眼神，甘茶笑著搖搖頭：「沒什麼。」
她重新提起了之前的話題：「白色石階的話，可以送給跡部君，但是還請幫我一個忙——」
「哦？」
跡部景吾面上浮現出一點興味：「說說看。」
「有個人，我必須要回敬一下他的招待。」
少女似乎振作起了精神，美麗的紫色雙眸中閃耀著洞悉了一切的篤定與自信：「我想……」
聽完她的計劃，跡部景吾不由得笑出了聲：
「哈——你這不是也很會使手段嗎。」
俊美的少年用贊許的目光看了眼坐在一旁、神色從容的少女：「本大爺答應了。」
*
幸平創真在第四場比賽中勝出以後，秋選第一輪比賽全部結束。次日，入選准決賽的參賽者們再次被接到秋選運營委員會，進行下一輪賽事的抽簽。
華麗的歐式大辦公室裡，三名十傑與三名參賽者對面而立，陷入了有些奇異的沉默。
金發的高傲少女雙手環胸，下巴微抬，有些不自在地問道：「她呢？」
「對啊，海老澤呢？」
葉山亮環視了一圈四周，本應出現在這裡的紫發少女絲毫不見蹤影。
包括忙於賽事的安排、多日未回寢室的一色慧在內，眾人均疑惑地望向了與少女同住極星寮的幸平創真。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啊——」
創真露出了讓繪裡奈十分火大的、有些吊兒郎當的迷茫表情。
「你不知道？你們不是住在同一個宿舍的嗎——她昨天……」
繪裡奈皺起了眉。
「哈，沒想到薙切你還挺關心她的啊？」
還沒等繪裡奈怒氣衝衝地反駁「才沒那回事！」，創真已經愉快地自己做出了解釋：「嘛，畢竟另一個薙切說了嘛，你們是姐妹——她昨天回來的時候，看起來已經沒什麼事了。」
「至於今天……」
創真揚起嘴角，表情清爽又無辜地說道：「她一大早就出門了，沒人看到，不過文緒婆婆說她去約會了。」
作者有話要說：
葉山亮，你都想到了當時的情況，怎麼不想想當時創真怎麼做的
猶豫就會敗北，人家跟跡部景吾去約會了
順便提一句，睿山的食戟我就不寫得像甜品這麼詳細了，因為太密集了有點審美疲勞
再說，之後還有反叛者食戟和the blue大賽，厲害的對手還在後頭呢
美作這次詳細寫，一是因為末廣，二是因為，在這一場裡，甘茶醬的對手實際上是她自己來著（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七夜寒 65瓶；鴯 10瓶；啵啵啵！！謝謝寶貝們，麼麼！
第55章
「約會？」
幾個震驚的聲音交疊在了一起。
其中反應最大的, 是猛地後退了一步的繪裡奈。
「她竟然有、有……」
生活幾乎與世俗無緣的大小姐臉漲得通紅，張口結舌了半天，都沒能說出男友二字。
「哦, 文緒婆婆是那麼說的來著——」
幸平創真滿不在意地摸了摸後腦勺。
「——不過我覺得應該沒那回事啦。雖然不知道她看到了什麼, 不過海老澤連提都沒有提過的人, 大概不怎麼重要。」
「……」
葉山亮：雖然很想贊同你，但總覺得你的這句發言問題很大。
想到昨天貴賓室裡僅看了一場比賽的跡部家繼承人，以及甘茶曾經看向睿山的、審視的目光, 靠在牆邊的一色慧恍然大悟。
茶色頭發的少年並不作聲，只是眸中流露出一點笑意。
「真是夠了。」
繪裡奈重新恢復了鎮定。她抿起唇，不太高興地說：「不管是不是重要的人，竟然因為那種事就不來抽簽, 她到底在想什麼啊？」
「那就干脆取消她的參賽資格吧。」
辦公桌後，逆光坐著的睿山慢條斯理地開了口, 「連美作都看出來了，她並不專注料理。遠月的秋選不需要這樣的人。」
聞言, 一色揚起眉，轉向了他。
「賽場上發生了那樣的事，不想見到某個人所以出去散心了，這樣的事情也是會有的呢。」
一色意有所指的目光, 仿佛能夠穿透睿山用於遮擋眼中神色的、泛起了白光的鏡片。
「——少女的小脾氣, 明明就很可愛嘛。」茶發少年的表情忽然一變。他笑眯眯地說道：「聽聽選手們的意見如何？」
三名十傑的視線落在了選手們的身上。
「海老澤, 她制作料理的時候, 是百分百專注和投入的。」
創真露出了僅在料理台前才會展示出的、極為認真的表情。他回想起在極星寮的時候，每次看著大家幸福地享用她所制作的料理時，少女唇畔那一抹極其柔軟、又帶著點小小的自得意味的微笑。
「她是真心在享受料理的制作、以及料理給自己和身邊的人帶來的快樂。」
葉山亮也點點頭：「沒錯。她的料理之中，包含了最真摯的心意。」
銀發少年勾起唇角, 一向冷靜的綠色眼眸中顯出了幾分溫度：「我想要和這樣的人對決。」
就連沒有戴上頭巾、顯得無精打采的黑木場涼也表示「她在比賽的時候是認真的，這就沒問題了」，睿山哼了一聲，冷聲道：「我說的不專注，可不是那回事。」
這回打斷他的，是表情冷淡的繪裡奈。
「適可而止吧，睿山前輩。」
表面恭謙、禮節周到地用著敬語，少女的話語卻絲毫不留情面：「在遠月學園，料理就是一切。」
大小姐高傲地揚起下巴，冷笑一聲：「睿山前輩是因為用自己的料理技術轉化為金錢，所以才被稱為煉金術師的吧？雖然不是以精進料理作為目的，你也成為了十傑、使用著這邊的權限和資金不是嗎？」
室內一時沉默。
僵持片刻後，睿山聳了聳肩，站了起來。
「既然學園總帥的孫女這麼說了，我作為一名普通的學生，還能有什麼意見呢。」
他低聲自語了一句什麼，然後在眾人的目光下搖了搖頭：「不，沒什麼——」
「我等一下有緊急預約，失陪，抽簽的工作麻煩二位主持。」
睿山雙手插兜，從桌後走了出來，語帶嘲諷：「反正幾位都對她保留參賽資格沒有意見，我就不再多此一舉了。」
他徑直穿過房間中央，推開門走了出去。
造價高昂的紅木大門在他身後無聲地闔上了。
參賽三人的目光從睿山離去的背影上挪開，來回看了看繪裡奈高高在上的表情、以及一色慧微笑的臉龐。
——掌握著這個學園最高權力的十傑，相處起來似乎問題不小啊？
而且……
「……十傑的某位，也會特別針對一名學生嗎？」
創真摸著下巴，疑惑地問道。
不過很快，他又忽然露出了躍躍欲試的表情：「這樣的話，向他發起食戟挑戰豈不是很容易被答應？哈、真是讓人熱血沸騰起來了——！」
「幸平君，你在說什麼夢話呢。」繪裡奈冷冷道。
「看來，雖然你已經在這座學園裡待了一學期，但還是絲毫不明白遠月十傑代表的含義。」
金發少女的眼神裡寫滿了「你真是沒救了」：「一旦獲得席位，身處遠月頂點，就能隨心所欲地支取資金和資源，進行料理研究。」
「能夠統治這座高級料理人搖籃的人，不僅是地位，實力也和你這樣的普通學生有著絕對的差距。無論是誰都在往更高的地方攀登，是不可能輕易向下看的。」
一旁的一色淡淡笑著，並不反駁。
他心中也有著相似的憂慮：甘茶一定是准備反擊的。而睿山，除了十傑共有的、這樣的想法以外，還是一個絕不會輕易交出現有權柄的人。
——你會怎麼做呢，小甘茶？
「哈？雖然你這麼說了……」
創真疑惑地撓了撓臉。
——但是睿山前輩、很關注海老澤啊？
在他把這句話說出口之前，一色率先拿起了桌上的簽盒，笑道：「那些事情之後再說，我們先進行抽簽吧。」
少年溫柔的聲音透過高而寬敞的玻璃窗，與微風一同搖動了婆娑的樹影。
小小的藍色山雀啾鳴一聲，硫黃色的腹羽擦過枝葉上斑駁的光，在隱約的交談聲中振翅高飛。
「第一場比賽、幸平創真對黑木場涼……第二場，葉山亮、海老澤甘茶……」
*
「你們的主廚呢？請他過來一趟。」
壁龕內，一支鶴望蘭自白陶花器之中伸展而出，幽雅的和室裡似乎流淌著色彩絢麗的旋律。
不遠處的桌面上擺著數碟似乎僅動了幾筷的菜品，身著和服的侍應生在大少爺凌厲的目光之下，唯唯地應了一聲，戰戰兢兢地膝行後退，拉上紙門離開了。
坐在一旁小方桌邊上的跡部景吾回過頭，看向棋盤另一側的少女。
「這已經是我今天下午第六次重復這句話了。」
紫灰色頭發的少年不快地說道：「你倒是很會使喚人。」
細白的手指執著一枚黑色主教、若有所思地打量著棋盤上局勢的少女抬起頭，挑起秀麗的長眉。
這裡是日式料亭，包廂內原本擺著的是圍棋，但是頗覺無聊的少年要求服務生送來了西洋棋作為打發時間的玩具。
她是不會下西洋棋的。在社長身邊長大，她只學會了圍棋和將棋，但跡部饒有興致地對她說「你可以現在學」——現在倒是多多少少感到了一點趣味。
「少來了。」甘茶立即反嗆回去，「跡部君明明是因為想要評估我和睿山前輩的實力，所以才跟上來的。」
她將棋子隨意地放下，將垂落的長發撥到耳後，淡粉色的唇邊微微彎起，露出一個極具欺騙性的溫柔笑容來，但說話的內容卻依舊十分不客氣：
「而且，雖說是要裝作商談顧問的事情，所以在跡部君的辦公室呆了一上午，但卻讓我處理了那麼多學生會的文件，想來你接下來的一周都可以休息了吧。幫我這點事，跡部君也不應該有怨言。」
紫灰色頭發的少年輕笑一聲。
他想起了昨天少女條理清晰的話語。
「我要睿山枝津也的十傑席位。」
長著一副不食人間煙火模樣的少女，柔和地說出了鋒芒畢露的話。那一瞬間，少女的影像與賽場上的幸村精市莫名地重疊了。
「十傑的地位畢竟與其他學生不同，為了將他拉上對決的舞台，必須做到兩件事才行。」
「第一件事我自己就能做到，但第二件事——與十傑席位對等的賭注，我想請求跡部君的幫助。」
「雖說確實無法答應成為顧問的邀請，但我想用白色石階的配方交換一份假合同，將這個工作機會作為引誘睿山的誘餌。」
跡部景吾幾乎要為少女臨機應變的智謀擊節贊嘆。
這件事對他完全有利無害，而她正是因為明白這一點，才敢在拒絕工作邀請以後，大膽地提出了這樣的請求。
答應下來的話，亟需招牌甜品的連鎖酒店能夠得到一份免費的配方，而就算最後合同弄假成真，他們也沒有損失——原本他就想要邀請她成為顧問；若是睿山贏了，那麼他們也收獲了一名實力更甚於她的料理人。
沒有拒絕的理由，更何況她的態度又是如此坦蕩，毫不隱瞞自己的算計與意圖。
「要我配合也可以。」當時他問道，「不過，第一件事是什麼？」
「第一件事——」
少女藤紫色的雙眸中閃耀著自信的光。
*
「……炸制時放入的調味料裡有粉紅胡椒、以及香蜂葉吧？破壞了茗荷原本微微的辣味和甘甜，和作為這道浸物底料的出汁也不搭。」
「使用揚浸法而不是煮浸法的話，我推薦肉質更為緊實的、新瀉縣的深雪圓茄，而不是貴店使用的高知縣十市茄。我知道睿山前輩與高知縣的野菜企業有合作，使用十市茄能夠降低成本，但既然想要將這家店傳承下去，還希望佐久間先生考慮一下口碑與成本究竟哪一個更重要。」
第六次看著臉色不善的主廚在少女的一番話下，逐漸面露羞愧與贊同，紫灰色頭發的少年倚著方桌，笑了起來。
「——第一件事，是要創造讓他放棄十傑的自矜、答應與我對決的前置條件。」
遠月湖畔的微風中，少女如此宣言道：「我要在他做顧問的店裡掀起風暴，摧毀他一手掌控的、煉金術師的世界。」
「我說啊、」
將視線從滿臉受教之意離去的中年男子身上收回，跡部景吾看向了呼出一口氣、拿起了桌上麥茶的少女，挑眉問道：
「要大鬧一場的話，怎麼都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更有用吧？」
「跡部君是在心疼包廂的費用嗎？非要付錢的人可是你哦。」
午後的日光透過半卷的竹簾，斜照在少女的身上。她纖弱的身軀一半籠罩在白晝的光芒裡，一半浸透在室內幽靜的暗影之中。
說了太久話的甘茶小口啜飲著杯中的茶水，打趣了一句以後，才理所當然地回答道：「我針對的是睿山前輩，和這些餐廳並沒有什麼仇怨啊。」
跡部注視著光於暗彙聚於一身的少女。遵循著這裡料理至上的規則，必要時不吝惜使用手段周旋，卻又——
「……位於白晝與黑夜交界的，黃昏的組織嗎。」
高傲的少年低低地自語道，接收到少女詢問的目光，才彎起唇角，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催促道：「不要磨蹭了。還有哪裡沒去？」
「快點把事情辦完，本大爺不想晚飯的時候還這麼折騰。」
「？你也差不多該看夠了啦！」
作者有話要說：
離譜，明明不是股為什麼戲份這麼多，一定是他的臉迷昏了我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逗比小分隊 1個
富…富婆（瑟瑟發抖
竟然是在我躺平鹹魚的昨天投的火箭炮，感覺良心不安，555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寒寒 5瓶；
謝謝寶貝！！親親你，麼麼！！
第56章
接下來的兩天裡, 甘茶又接連拜訪了三十多家由睿山擔當顧問的餐館。
日理萬機的跡部大少爺當然第二天就沒有再出現過了，但由於少女住在位於山上的遠月學園、出行不便，他豪爽地出借了自家的司機——很難說這是因為好心, 還是因為想要看戲。
睿山確實不愧煉金術師的名號, 為店家制定的經營戰略十分有效, 招牌菜品完成度也極高。
然而，菜譜中的缺漏，符合睿山本人、但與餐廳風格不匹配的突兀之處, 為了加強自己商業網絡中的聯系、犧牲店家長遠利益的一點私心……所有的這些，她幾乎都是一眼就看了出來。
挑他的錯，比她原先想像的，要容易太多了。
雖說在知道自己被睿山盯上的時候, 她就查看過睿山過往所做料理的資料、清楚自己的水平在他之上，但是——
「原來我這麼強嗎？」
送走又一名心悅誠服地說著「不愧是理子小姐的繼承人, 請您以後也多多關照我們」的主廚，少女垂眼看了看置於膝上、自然放松的十指, 喃喃道：
「繪裡奈除外，十傑的前輩們，不是都應該能夠做出Specialite級別的菜品嗎？」
——而城一郎老師明明說過，她的料理、還不能稱作是Specialite？
東京料理界暗潮湧動, 但對於一無所知的極星寮住宿生們來說, 他們只覺得少女這幾日神出鬼沒, 連從不缺席的料理課都翹掉了, 無論是誰都很難找到她的身影。
「不會真的是去約會吧？」晚飯過後，吉野悠姬捧著臉，興致勃勃道。
「別鬧了悠姬，幸平君問過了, 文緒婆婆那天早上看見的、接走甘茶的人，是她的合作者呢。」
涼子笑著說道。
「合作？」
田所惠不解地眨眨眼：「甘茶她、在做什麼呢？這時候不是應該准備秋選的准決賽嗎？」
沒有人能夠回答，就連廚房中正在搗鼓魷魚腳的創真也聳肩表示不明白。
極星寮眾人共同的這一疑問，在隔日的、周三上午得到了解答。
「甘茶要和第九席的睿山前輩進行食戟？你說八點——那不是十分鐘以後嗎？」
悠姬幾乎要跳起來了。於早上第一節 課前、喧鬧的走廊中，她抓住前來報信的、青木大吾卷起的袖口，露出仿若夢中的表情：「啊、啊哈哈，你在開玩笑？她不是最不喜歡這種事的嗎？」
聽到「是真的！」的回答，田所惠「噫！」了一聲，整個人都嚇得發白了：「發生什麼了啊？！不不不會又是美作——」
「一定是被你帶壞了，幸平！！」悠姬捂著腦袋大叫。
與此同時，早晨出門時在半路被攔下、與怒氣衝衝的睿山定下了食戟的時間與主題的少女正站在會場邊，指揮著工作人員將檢查過的食材搬運到料理台上。
察覺到身後有人大步走近，甘茶轉過頭，意外地看見了身著棕色西裝校服的少年。
「跡部君。」她疑惑道，「你怎麼來了？冰帝不要上課嗎？」
「事關下屬企業的顧問一職，本大爺當然要來看看。」
跡部景吾走到她身旁站定。
本場食戟涉及十傑、以及秋選准決賽入圍的選手，會場中此刻已經坐了不少觀眾。作為身著外校校服的、全場唯一的異類，紫灰色頭發的少年卻格外神色自若，絲毫不在意眾人打量的目光。手撫淚痣掃視全場的時候，大有一種「你們才是全都走錯地方了」的囂張與自信。
坐在會場另一側的睿山看著這邊相談甚歡的兩人，嘁了一聲。
在少女拿出了跡部財團的合同的那一刻，他就放棄了請來偏袒於他的評審、在比賽中造假的想法。現在看來，這一選擇非常正確——否則難道要在跡部財團的繼承人面前，用假賽欺負他的女朋友，以奪取顧問的職位嗎？
不過，評審的態度也不是太重要，他還有其他的、必定能夠獲勝的辦法。
片刻後，當焦慮的眾人——夾帶了很不合群的、躍躍欲試的創真、以及笑容滿面的一色慧，趕到會場的時候，場中恰好響起了選手就位的訊號。
三名由食戟管理局安排的評審依次入座，甘茶也束起長發，抬步走上了台階。
「海老澤。」
少年站在舞台的不遠處，微微抬起頭，輕笑一聲：「不要給本大爺添麻煩。」
甘茶微笑起來。
「白撿一個顧問回去，這種事跡部君是不用想了。就好好看著吧，我成為遠月十傑的這一戰。」
說完這句話以後，她利落地轉回身，走上了燈光環繞的舞台。
「本場食戟，對戰雙方為十傑第九席、高等部二年級的睿山枝津也、以及一年生——海老澤甘茶！」
甘茶站在料理台後環視四周。
略顯昏暗的觀眾席中，她看見了面色關切的、極星寮的同伴們，不知為何、坐在目光灼灼的創真與一如既往微笑著的一色慧中間的、略顯迷茫的跡部景吾，站在護欄邊的葉山亮，托腮坐著的愛麗絲與身邊的黑木場涼，以及雙手環胸站在場邊的繪裡奈與站在她身後的新戶緋紗子。
少女彎起了眼睛。
「料理時間為兩小時！主題是——赤矢柄！」
「赤矢柄，生活在熱帶到溫帶海域、外形獨特的魚種，因為捕獲量小、以及纖細高雅的風味，是高級餐館鐘愛的白身魚之一。」
被一色慧邀請時心裡還有些嘀咕的跡部景吾，立刻便感受到了與這群人同座的好處——能夠第一時間聽見專業角度的解說。
戴著眼鏡、被稱作「味覺的萬能博士」的丸井善二開口道：「由於產卵季節在冬季到早春，因此秋季正是它們充盈身體的時刻，也就是說正是現在的應季食材。」
會場中央轉播的大屏幕中，嬌小的少女從箱子裡取出了食材，淺紅的細長魚身在燈光下閃爍著銀色的鱗光。
刀光一閃。
眨眼間的功夫，案板上就已經只剩下了拆分好的管狀吻部、魚尾、脊柱骨，以及兩片去除了魚皮的、長而完整的白色魚肉。
「好厲害！」涼子驚嘆道，「甘茶料理魚也是干脆利落啊。這條赤矢柄，長度應該在一米五以上吧？」
「橫濱也是個港口城市啊。聽說甘茶經常去橫濱的中央卸殼市場，和那邊的店家關系也都很好呢。」
田所惠笑著接道。
「啊，睿山那邊也處理好了。」
創真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熒屏：「他把調味過的魚用網油包裹起來，放進了橄欖油裡、用生煎的方式——」
「香料是……黑胡椒、香茅、肉桂、丁香、香莢蘭豆。」
另一邊，葉山亮分辨著香氣的成分：「這樣的搭配，是為了最大程度地引出白身魚肉的清淡甘香。用生煎的手法保持魚身受熱與上色一致，網油包裹的形式不僅能夠防止魚身形狀遭到破壞，還能用油脂輔助辛香料的乳化，為魚肉增加溫潤的風味——」
現在看來，這一定會是一道完美發揮食材優點的、藝術品般的料理。
「十傑的第九席，就算再怎麼醉心經營，果然也不是泛泛之輩。」
銀發少年望向了少女的方向。
——海老澤她，有應對的辦法嗎？
紫發的少女已經將魚肉以外的部分都丟入鍋中進行熬煮，此刻正不緊不慢地處理著操作台上琳琅滿目的根莖類蔬菜。
「用魚骨吊湯，還有桌面上的南瓜、芋頭、蓮藕……這是准備做魚鍋吧？」
悠姬支著下巴，猜測道：「畢竟她最近一直在研究鍋料理呢，雖然——」
……雖然全是黑暗料理。
極星寮的住宿生們一同露出了不堪回首的麻木表情。
「甘茶、甘茶她，不會打算……」
田所惠再一次瑟瑟發抖起來：「而且、我好像在料理台上、看到了熟悉的調料……」
「不、不會吧？」
涼子強笑道：「那、那些料理，都是以蟹肉為主要食材的呢。而且甘茶也不是那麼亂來的人，這可是和十傑的食戟——」
想起在以放棄料理人未來為賭注的食戟中、面對偷竊了自己菜譜的對手，仍然選擇制作即興料理的少女，以及文緒婆婆「你就和城一郎那家伙學了這種在重要的比賽上瞎胡鬧的性格嗎！」的怒吼，涼子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
跡部景吾頗感有趣地挑起了眉。
不知道她在做什麼，卻對她的實力抱有相當的信任啊。明明之前一個個的都還非常擔心，結果竟然更在意這種事嗎？
留給選手的烹飪時間一點點流逝。
注視著少女將最後易熟的菌菇與豆腐投入鍋中，睿山露出了勝券在握的笑容。
「你輸定了。」
他推了推眼鏡，得意地宣布道：「你在做的赤矢柄魚鍋，脫胎於山梨縣的特色鍋料理、馎饦烏冬面火鍋——我說的沒錯吧？」
「以味噌調味的海鮮高湯為湯頭、加入南瓜和其他時令蔬菜，只是你將主食的切面烏冬，換成了同樣清淡、但風味更加纖細鮮美的、白身魚魚肉，又加大了根莖類蔬菜的量，增加湯底香醇綿柔的口感。」
「很巧妙的創意啊。」睿山愉快地說，「魚肉的甘甜與赤味噌湯底的鹹香能夠相互提升，芋頭和南瓜的濃郁也可以刺激味蕾、給人相當的滿足感。用魚骨熬制的高湯也能連接作為主體的魚肉、以及其他的配料，塑造料理的一體感。」
「同時你也仔細處理過了其他蔬菜吧？用法式料理的手法，精細地分別去除了苦味——不得不說做得相當纖細啊，你的這份料理。想必評審們一定會相當滿意吧。」
「但是，那是在沒有我的料理的情況下。」
睿山笑著，將兩個玻璃罐放到了料理台上，施施然旋開了蓋子。
「腌漬檸檬，還有——那個是什麼？」
看台上，觀賽的眾人發出了驚呼。
「——未成熟的、羅望子的果肉。」
葉山亮低聲道。
「酸味。」銀發少年深深地皺起了眉，「睿山的拿手技能、味覺麻痹。」
作者有話要說：
唉，昨天寫著寫著，發現睿山沒法一筆帶過了，於是開始現編菜譜ORZ
為此回去重看了一下聯隊食戟，然後深深地感受到——睿山，你好菜啊。
烤牛肉+沒有太大新意的醬汁+水波蛋，唯一的精妙之處在用來進行味覺麻痹的洋薊
在食戟宇宙裡真的很……普通，怪不得塔克米能奶中，睿山前輩，你真的不是買的席位嗎，你和港黑的Ace是不是有親戚關系
所以根據他菜的程度，調整了一下料理的內容，我原先的設想過於豪華了
文檔裡的資料和與謝野的柴刀一樣，躍躍欲試卻沒有用武之地，sad
不過總之我編好了！短時間內兩場食戟所以盡量加快了節奏，明天就徹底解決睿山，後天和十傑的前輩們見面，然後以另一種身份回到秋選（）
赤矢柄資料參考：
維基百科：鱗煙管魚詞條
旬の食材百科：赤簳魚：生態や特徴と産地や旬
馎饦烏冬面火鍋：日本農林水產省：鄉土料理百選，福井·山梨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兔子 20瓶；慕容絕言 10瓶；啵啵啵！謝謝支持！！
第57章
會場中央, 紫發少女也立即認出了睿山的秘密武器。
「是這個啊。」
甘茶輕聲道：「常用於東南亞與拉丁美洲、用於增加酸風味的調味料——」
「尤其，你選用的還是未成熟的果實，相比起完全成熟後的微甜, 未成熟的羅望子果實, 有一種特別的酸澀感。」
「沒錯。」
沒有看見期待中的、對手慌亂的神情, 睿山皺了皺眉，但很快又松開了。
「酸味會抑制味蕾受體對鹹味的感知。」他眯起眼，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 「你的料理，精細得像是精心堆疊的撲克塔。但是——如果抽去其中的一片，就會以極快的速度崩塌！」
「那種細心構造的風味層次，如果缺失了其中至關重要、作為湯底基調的鹹味——會怎麼樣呢？」
那是不用想也知道的事情。
由味噌調味的海鮮高湯將變得寡淡無味, 與鹹味相輔相成的鮮香也會流失大半，整份料理中只剩下缺乏支撐的甜, 以及令人感到膩味的、厚實濃稠的澱粉感。
而在這以前，評審們還會率先品嘗到、由睿山精心烹制的料理——
「我現在就要把腌漬檸檬與羅望子、和我的伯納西醬混合, 塑造有豐富層次的酸與鮮甜，並且在評委們的舌尖留下足夠毀掉你料理的、酸的余味。」
「你現在改動也來不及了。」
在觀眾席上的一片喧嘩之中，睿山飛快地切碎了從玻璃罐中取出的食材，倒入鍋中, 與淡黃色的醬汁一同熬煮。
「調整鹽量的話, 其他的風味也會受到影響。同時, 你處理好的蔬菜會因此脫水, 失去最重要的口感。摻雜了計劃外的水分，湯汁也要重新制作。」
「而且，你知道評委們的味覺被影響到了什麼程度嗎？該加多少鹽好呢？」
「烹飪時間只剩下十分鐘，你已經無路可走了！」
將做好的醬汁淋在盤中擺好的煎魚上, 睿山得意地宣布道：「而我的料理，卻完成了。」
「啊！這個卑鄙的家伙——」
極星寮住宿生們炸開了鍋，而觀眾席一角，似乎有人輕嘆了一聲。
「睿山，總是這個樣子呢。」
然而對面的少女卻格外平靜。像是所有挑釁的話都被她自動過濾了一樣，她只是專注地等待著料理到達最佳狀態的那一刻。
她絲毫未變的表情，讓會場中的騷動漸漸平息了下來。
見睿山似乎結束了表演，甘茶神色淡淡地做了個「請」的手勢：「那麼睿山前輩就先上菜吧，我隨後就來。」
「嘁。」
睿山扯了扯嘴角，端起料理走向評審席。
*
「勝負判定！」
「全場一致，海老澤甘茶，3:0，贏得本場食戟！」
主持人熱情洋溢的聲音響徹了整個會場，而睿山僵在了原地。
他驚愕地看著三名評審員面前干干淨淨的小砂鍋，像是看到了什麼無法理解的事物一樣，半晌才從喉嚨裡擠出干澀的聲音。
「為、為什麼！」
「……這種事情、怎麼可能！」
「因為我加在高湯中的，並不是味噌啊。」
立於燈光之中的紫發少女冷靜地回答道。
甘茶伸手指向了料理台上、極星寮的室友們極為眼熟的半透明盒子。
「你以為是赤味噌的東西，其實是西非的一種名叫sumbala的調味品。」
看見睿山明顯一愣的表情，甘茶解釋道：「這是由非洲刺槐豆的種子發酵而成的調味料，提鮮的效果比味噌要好上許多倍，本身的鹹味卻不那麼突出。」
如果沒有在制作的最後一步加入鹽、以延長保存的時間的話，成品就不會具有特別明顯的鹹味。
「因為最近研究某道料理的需要，我恰好在尋找味精的替代品，偶然了解到了這個。」少女微笑起來。
「與赤味噌外形相似的sumbala不僅能夠混淆前輩的視線，也能方便我掌控加鹽的量。」
她直視著咬緊了牙關的睿山，平穩地陳述道：「盡管如此，因為確實無法確定評審們的味覺在多久之後能夠恢復，我並沒有加入過多的食鹽，而是使用了本身就帶有鹽味的管狀吻部熬湯，在那一步就已經天然地提升了湯汁中的鹽量。」
「即使品嘗到後期、味覺正常以後，赤矢柄本身的鮮甜，以及根莖類植物溫潤醇厚的口感，也能夠壓制住鹹味、使之不顯突兀。」
「你、竟然考慮到了這樣的程度……」
睿山後退一步，搖搖頭，依舊難以相信：「但是、你說用吻部熬湯——你怎麼可能在那個時候，就猜出我的意圖！」
「我可是看清楚你打算制作味噌海鮮魚鍋以後、才決定用酸來干擾你的料理的！」
「前輩不是也知道嗎？」
少女仰起臉，聲音中帶著不容錯辨的驕傲笑意：「我的、另一份工作。」
——偵探！
睿山驀然一驚。
「要與十傑的前輩食戟，我當然也是做過准備的。」
在觀眾們不解的竊竊私語中，少女微笑著對他點點頭：
「睿山前輩在過去的20場食戟中，有12場都采取了味覺干擾的手段，我認為前輩在這場也會這樣做，所以從一開始、就有防備啦。」
「……」
「那麼，按照賽前雙方的約定，海老澤甘茶、成為遠月學園十傑評議會第九席——」
食戟管理局的景浦局長依舊穿著那套花紋誇張的黃色西裝，登上舞台，嚴肅地宣布道。
——對、還有這件事！
睿山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眼前的世界在晃動。他用手撐住地面，才發現是自己的眼眸正在震顫。
會場中爆發出一陣劇烈的歡呼與議論聲，而對面的少女低頭看著他，微微啟唇，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她眼眸微闔，最終什麼也沒有說地轉回了身，走到料理台前，開始慢慢地收拾起用過的工具。
無論是在食戟中勝利、還是獲得了遠月頂端之一的位置，所有這些事情似乎都無法對她產生什麼影響。少女的這幅模樣，反而令睿山更加郁結於心了。
落敗的屈辱與失去席位的痛苦盤旋在心間，而對手的平淡使得他所做的一切更為可笑，睿山捏緊了拳頭，臉上的肌肉卻不受控制地抽搐起來。
甘茶解開了束起的長發，看向了觀眾席上激動的朋友們。
葉山淡淡地笑了一下，對她點點頭便離開了；愛麗絲毫無違和感地混入了極星寮的團體之中。女孩子們已經歡快地抱在了一起，青木和佐藤勾肩搭背地喊著「極星萬歲」，看來晚上又要有派對了。
一色前輩幸福地擦著眼淚，跡部君嫌棄地躲遠了一點，而幸平咧嘴一笑，對她豎起了拇指。
少女笑了起來，目光下移，落到了站在暗影之中的繪裡奈、表情有點別扭的臉上。
眼角余光之中忽然多出了一抹酒紅色。
披著一頭蓬松的波浪卷發的少女單手叉腰，好奇地探頭看向了她手中裝了余下料理的便當盒，然後抬起臉，露出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尖尖的小虎牙抵著下唇：
「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哎。」突然出現的紅發少女興致勃勃地舉起一把勺子，「讓我嘗一口嘛，甘茶醬？」
與那雙貓咪一樣豎起的金色眼瞳對視了一秒，紫發少女彎起了藤花般的雙眸。
甘茶將盒子往前遞了遞：「前輩，請用。」
「我開動啦！」
得到了主廚的允許，小林龍膽隨意地一合掌，然後開開心心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如同波濤般的、美妙的感受，連綿不絕地衝擊著她的感官。
——這份料理的誘人之處，遠不止作為對手的兩人在食戟時披露的那些。
除了主體的西非南瓜海鮮湯底、以及白身魚的雅致風味以外，蓮藕的脆嫩、栗子的甘香，野生松茸細密潤滑的口感和濃郁的香氣……調味料加得不多、但用應季食材相互搭配，創造了一曲最完美的秋季協奏曲。
食材生長時的模樣仿佛直逼眼前，而被料理的香氣浸透的她，也似乎成為了其中一員。
「唔∼」
龍膽愜意地呻|吟一聲，伸了個懶腰。
「好是很好，就是稍微冷靜了一點呢。」
她眯著眼笑道：「有機會的話，真想嘗嘗你那個雪中梅啊——」
這樣奇異的評價，讓正將調料組放進食材保管箱的甘茶手一頓，訝異地抬眼望去。
此刻，紅發少女已經蹲在了睿山的面前，愉快地拍著他的發頂：
「哈哈哈睿山，輸給一年級了啊！」她毫不客氣地大笑起來，「誰叫你平時都不做正事呢。」
「煩死了，小林！」睿山瞪著她。
「未來再挑戰回來就是啦。」小林龍膽滿不在乎地站了起來，轉頭看向另一邊的女孩，「是吧，甘茶醬？」
少女露出了有點為難的表情。
「其實我不喜歡食戟。」她看了看神色僵硬的睿山，然後平靜地補充道：
「但是，因為睿山前輩是會在背後搞小動作的人，所以——為了以後考慮，睿山前輩對我發出的、賭上席位的食戟，每個月我可以無條件地接受一次。」
小林龍膽愣了愣，然後不可抑制地捧腹大笑起來。
「好自信啊。」
笑夠以後，她歡快地摟住了嬌小的紫發少女：「真是個有意思的孩子，龍膽前輩我很看好你哦？不過這些都之後再說——走，既然已經成為了第九席，就去和大家見個面吧！」
「誒？小林前輩——」
猝不及防地被帶著往前走，甘茶有些驚訝地挑起了眉。
「叫我龍膽前輩！」
被這樣要求了，甘茶於是乖巧地改換了稱呼。
龍膽滿意地揉了揉她的頭發，伸手指向觀眾席的高處：「你可是在秋選的舞台上大鬧了一場啊，大家都在那邊看著呢。」
曖昧不明的光線中，站在那裡的幾個人仿佛動了動，像是在朝這邊點頭。
「快跟我走吧——女木島會跟你聊得來的，他也不喜歡食戟……」
甘茶只來得及對著親友團們投去了抱歉的目光，就被風風火火的小林龍膽攬著帶走了。
「不愧是龍膽前輩，動作真快啊。」
望著少女離去的背影，極星寮的座位中，一色慧站了起來。
收斂了面上過於誇張的表情，茶色頭發的少年微笑著側過頭：
「作為前輩，我也該去歡迎我們新任的第九席了。」
作者有話要說：
和偵探玩套娃，睿山你真是big膽
順便一提，喜歡味精的人是噠宰（）大概是因為蟹肉罐頭裡有放吧，愛好很奇特一人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洛十禾 40瓶；風黎 5瓶；
第58章
十傑評議會辦公室。
白襯衫豪放地敞著兩顆扣子, 校服外套隨意地披在肩上，懷中斜抱著一把長刀的高大少年對她點了點頭，以深沉的聲音道：
「初次見面, 在下名為齋藤綜明。」
甘茶微微睜大了眼, 好奇地多看了幾眼面前這位頗有武士之風的前輩。
但是她的動作卻給人帶來了一點誤解。小林龍膽笑嘻嘻地攬住她的肩膀, 道：「嘛，雖然這家伙臉上有傷疤還總是帶著一把長刀，不過其實是很好相處的人哦。不要害怕啦！」
甘茶疑惑地眨了眨眼, 明白了現狀以後，不禁莞爾。
「不會。我最不害怕的就是帶刀的人啦。」
長而濃密的睫羽半掩住藤紫色的眼眸，少女露出了淺淡而溫柔的微笑。
仿佛有不知何處而來的微風緩緩吹拂過她的長發，室內一時間似乎浮動著如紗霧般夢幻的淡紫色。
「……」
一副硬漢作派的齋藤綜明頓了頓, 不自在地別過了臉，耳根處有著可疑的紅暈。
一色慧難得嚴肅地摁住了少女的腦袋：「不要隨便對人做出這種表情, 小甘茶。」
甘茶：「？」
抱臂旁觀的繪裡奈冷哼一聲。
在父親那裡受過不少苦的金發少女不爽地想道——這個有戀父情結的變態！
於熱鬧起來的辦公室中、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的聲音，甘茶側頭朝她望去。
二人對視片刻, 而甘茶率先挪開了雙眼。她似是低笑了一聲，意有所指的目光緩緩掃過掛在牆上的、寫著十傑名字與席位的木牌，然後重又落在了繪裡奈的身上。
「你有什麼不滿嗎，繪裡奈？」
懸於「十——薙切繪裡奈」前方, 赫然是剛剛制作完成、墨跡尚未干透的「九——海老澤甘茶」。
繪裡奈：「……」
——對哦, 這家伙的席位, 現在在我之上了。
繪裡奈抿起了唇, 氣鼓鼓地瞪了回去。
兩名少女的視線在空中交彙，一人面色高傲，另一人也毫不退讓，空氣中似乎劈裡啪啦地閃爍著某種電光。
衣角忽然被人拉動了一下, 甘茶不得不中止對峙，有些意外地回過了頭。
嬌小的短發女孩抱膝坐在椅子上，懷裡抱著一只粉紅色的熊玩偶。
第四席的茜久保桃拉著少女深藍色校服的下擺，仰起小小的臉，用軟乎乎的聲音說道：
「小桃想要和布奇一起，把你畫在蛋糕卷上，可以嗎，甘茶？」
甘茶挑起了眉。
——不是甘茶親了嗎？
那封挑戰信上的內容她還沒有忘記，方才又親眼見她「綜綿」、「繪裡年」地給人名加上表面可愛、實際上暗藏輕視的後綴，甘茶感到有些驚訝。
不過她還是微笑著拒絕道：「不可以哦，茜久保前輩。」
像個小孩子一樣的少女悶悶不樂地松開了手，抱緊玩偶，將下巴抵在圓圓的熊頭上。
「小桃我可是可愛女王，只要被我畫在甜品上傳上網，就算是現在要立刻出道當偶像也可以。」
她不太高興地小聲嘀咕道：「為什麼甘茶又拒絕了呢，真是的，小桃不能理解，甘茶真是個麻煩的人。」
——我覺得是你比較麻煩，而且做我們偵探這行，要是出名到那種程度，那問題可就大了。
甘茶笑容不變地過濾了少女的碎碎念，環視了一圈寬敞明亮的大辦公室。
目光掠過翹著二郎腿吹口哨的第八席久我照紀，抹茶色頭發、編著兩條細細辮子、正在對笑眯眯的一色慧怒目而視的第六席紀之國寧寧，以及還是初秋就戴上了毛線帽的第三席、高大而沉默的女木島冬輔（實話說，在剛照面、看見白色帽子的那一瞬間，她幾乎要拔出槍來了）——
幸平君有句話說得很對，料理人一個個的，都是格外自我的人。
坐在上首的第一席司瑛士閉上冰藍色的雙眸，苦惱地嘆了口氣。
銀發在光線之中熠熠生輝，模樣剔透如雪的少年做好心理准備，終於開口了：
「總之，海老澤，你現在已經是第九席了。就任儀式就在下午，那之後你也會了解到持有的權限。」
見少女向自己望了過來，實際上很不擅長和人打交道的少年在心裡慌了起來，但還是強撐著正經的表情，繼續說了下去：
「不過，你也有需要承擔的事務。睿山的工作，之後都要移交給你了。」
看著外表柔弱、但方才不僅挑釁薙切繪裡奈，還若無其事地忽略了茜久保桃的少女，司瑛士很是發愁。
是個很難辦的後輩啊——他有這種感覺。
想起為了她和美作昴在比賽前臨時決定的食戟、前後奔走辦理的諸多手續，他終究還是消沉了下去，在眾人的目光之中蹲到了牆角，用手指在地上畫起了圈。
——幸好十傑的就任儀式是校方准備的，而她與睿山的食戟、那些繁雜的手續也是睿山手下的人自己去辦的，不然他大概會因為頻繁和人溝通這些麻煩事而靈魂飛散吧，嗚嗚。
「是喔。」
雙手托腮坐在一旁的小林龍膽饒有興致地笑了起來。她瞥了眼司瑛士，認為暫且放任他這樣也無所謂，於是愉快地轉向了少女。
「既然你已經成為了十傑，還要接手睿山的工作，就不該繼續參加秋選的比賽了呢。」
「否則不管是實力上、還是作為運營秋選的一員，都很欺負人哦∼？」她的語氣十分輕快，「嘛，主要還是實力的問題啦。」
*
「什麼？輪空？！」
晚間，極星寮的餐廳中，葉山亮拍案而起。
這是甘茶加入十傑的慶祝會，參加派對的人，除了極星寮住宿生們之外，還有愛麗絲、黑木場、阿爾迪尼兄弟等名譽舍員，和創真與甘茶都關系良好的葉山自然也在應邀之列。
在汐見潤淚眼汪汪「葉山君終於有朋友了」的目送下，葉山頗感無語，但心情總歸是還算輕松地來到了這裡。
——結果卻在氣氛融洽的派對中，聽見了這個令人一點也高興不起來的消息。
坐在對面、身著便服的少女不緊不慢地點點頭。
在和跡部景吾商量狙擊睿山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之後大約是要脫離比賽了，所以並不太驚訝，如今只是捧著茶杯，有點好笑地看著一旁創真與葉山激烈的反應。
「嘛、成為十傑就自動脫離比賽這種事……」
創真握緊拳頭，金色的眼眸中燃燒著躍躍欲試的戰意、以及一點被小瞧的報復心，「十傑什麼的，還真是傲慢得讓人熱血沸騰啊！」
聽見這話，愛麗絲旁邊，黑木場涼不聲不響地系上了火焰花紋的頭巾。
「幸平！你下一場的對手、可是本大爺！！」
總是一副睡不醒模樣的少年忽然進入了狂戰士模式：「你等著吧，本大爺一定會把你打得落花流水！」
「哈？贏的人肯定是我！」
創真立即反駁。
隔著坐在中間的甘茶與愛麗絲，兩人在上空額頭頂著額頭，不服輸地互相瞪視。
他們二人在頭頂吵吵嚷嚷，而對面銀發少年向來沒什麼表情的臉上，此刻也流露出了極為明顯的不爽情緒。
輪空、自動晉級，換做別人或許會覺得相當不錯，但是對於自傲於自身能力的少年來說——還有比這更令人生氣的事情嗎？
「既然不能在賽場上見，那我們現在就來分出勝負吧。」
葉山伸手一指廚房，對在二人投下的陰影之中、從容不迫地喝著茶的少女挑釁道：「我可不想被人說是運氣好才進入的決賽。反正主題你也知道，西餐的一道主食——」
「啊？！葉山，和她料理勝負的人應該是我才對，你這家伙不准插隊！」
聽見葉山亮的邀戰，幸平創真停下了和黑木場涼的角力，瞪向了銀發的少年。
對於他們在頭頂作亂的行為感到十分不滿的愛麗絲趁機扯下了黑木場的頭巾，於是他就像是被戳破了的氣球一樣，整個人都蔫了下去，呆呆地坐回了椅子上，接受著自家大小姐的教訓。
「你說什麼？」
葉山亮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對峙的雙方變成了撐著桌子用眼神廝殺的葉山與創真。
「這樣啊。」
甘茶放下茶杯，食指抵住下巴，思索著說道：「畢竟我今天已經進行了一場食戟，並不是沒有消耗的。同時應付你們兩個人也很艱難——」
少女語氣真誠地提出了建議：「不如你們先比一場如何？」
似乎很有道理，她今天的對手可是原來的第九席。
本來也很想與對方一戰的二人「哼」了一聲，挽起袖子進了廚房，連離去的背影都仿佛燃燒著熊熊戰火。
看著少女唇畔勾起的一抹微笑，悠姬露出了死魚眼。
她掩唇小聲道：「總覺得甘茶是故意的，這不是我的錯覺吧？」
「好、好像說的是呢。」涼子有點尷尬地笑了起來。
「我我我我也有這種感覺……」田所惠小心翼翼地對手指。
……
入夜後。
隨著一間間寢室燈光的熄滅，喧鬧的極星寮浸入了秋日溫柔的夜色之中，在樹影與月光的包圍裡，渲染出一派微涼的寧靜。
月輪閃耀於樹梢的頂端，群星散落於天際，映亮了下方潔白的天台上，攏著長羽織的衣襟、靜靜遠眺的、少女的臉龐。
推開窗看見了這一幕的創真正要出聲，想了想卻又停了下來。
他轉過身，走到寢室配備的小廚房裡，打開了冰箱。
作者有話要說：
甘茶對齋藤前輩：好久沒看到帶刀的武士了，多看兩眼
甘茶對葉山：哇雖然黑了點但是銀發綠眸還沒什麼表情，可靠度滿分
一個腦殘粉社長能量嚴重不足，悄摸摸在遠月搞起了代餐（不是
昨天在超市偶然看到鹽烤青花魚，買回家試了試
嗯，宰，你是真的很美味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萬裡一空 4瓶；楚隨珠 3瓶；謝謝兩位寶貝！！-3-
第59章
遠方山巒層疊起伏, 邊緣微微嵌著一層乳白色的暈光，像是另一個半球的白日從那頭透過來了似的。
而天幕由下自上、逐漸變為沉沉的暗藍色，一輪彎月溫柔地棲息於雲層之間。
甘茶站在略帶水汽的夜風之中, 遙望著這座被黑夜的暗影籠罩的、與她聯系得越發緊密起來的學園。
遙遠樹梢外, 半山腰的教學樓中, 閃爍著幾點零星的燈火，那是某些社團正在徹夜未眠地研修。
擁有潛力的學生們互相鑽研、琢磨，這一期的大家, 被稱為璞玉世代。
但事實又如何呢？
她表情淡淡地想道——人才濟濟的92期，是總帥為了讓繪裡奈磨練自身, 人工塑造出的繁榮景像。
擁有著神之舌的人，最後都會陷入對美味麻木與絕望的痛苦之中。繪裡奈母親的情況已經惡化，而總帥為了拯救這母女二人，派人四處搜羅具有潛質的孩童, 運用各種手段吸納入遠月。
他想要讓繪裡奈將所有人的才能作為踏腳石, 成為能夠戰勝神之舌詛咒的、代表希望的料理人。
她還記得, 在高中的入學式上, 總帥曾經說過這樣的話——
「這個學校裡, 99%的人是為了磨練那1%的棄子。」
當時, 她站在插班生候場的帷幕後方，看見了被鼓舞的眾人認為自己將成為那1%、充滿希望與期待的表情。
——沒有人知道，總帥早已經認定了, 那所謂的1%, 只是薙切繪裡奈而已。無論大家付出多少努力與辛勞，在他眼中，都是為了繪裡奈戰勝神之舌、必備的養料。
璞玉世代當然不是一個謊言，因為大家都真切地享有著切磋與鑽研的快樂, 也是發自本心地想要精進自己料理的技藝。
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她自己並不介意走進總帥的計劃；但偶爾她也會想，有多少人，在知道自己的用途是拯救薙切繪裡奈以後，還會興高采烈地認為、被遠月看中真是太好了？
——大概有很多吧。
因為，就算和小時候一樣獨斷專行、唯我獨尊，持有神之舌的繪裡奈，在學校裡也還是萬眾景仰、被認為不可戰勝的存在啊。
身後忽然傳來了少年清亮的嗓音。
「在想什麼？」
甘茶沒有回頭。
她回答道：「我在想——這所學校還真是離譜。」
「哈？」創真困惑地撓撓頭。
嘛，雖然他也一直有類似的想法……但明明更不尋常的人是她自己吧？
少女背對著他，點了點頭表示肯定。
「不過……」她頓了頓，又輕聲道，「畢竟成為了第九席，或許我能做點什麼也說不定。」
「在為這種事煩惱嗎？你想得還真遠啊。」
創真走到她身旁，與她並肩而立，深吸了一口帶著草木清香的空氣。
他側過頭，直白地問道：「成為十傑，你似乎也不是那麼高興嘛。怎麼了？」
「看得出來嗎？」
少女輕笑一聲：「不愧是幸平君。」某些時候意外地非常敏銳呢。
「嘛，雖然你一直好像什麼事情都辦得到的樣子，但偶爾也會露出這種很游離的表情啊。」
創真仰頭望著皎潔的彎月，在少女神色微怔的同時，輕松地繼續道：
「我記得，最早就是在通過文緒婆婆的入舍考核、當晚慶祝會的時候——」
「幸平君當時竟然是這麼想的嗎？」
甘茶笑了起來：「我記得你可是直截了當地向我提出、要料理對決呢。」
創真撇了撇嘴，表情有些不甘心。
「那還不是因為——入學考核的時候，明明拿出了自滿的料理，可薙切卻沒有認可，但她卻很爽快地對你的料理說了好吃呢。」
甘茶不禁微笑。
那時候她為了和看不起平民美食的繪裡奈做對，特地做了表面平平無奇的夾心玉子燒。
將米飯擀成薄片，刷上調味料煎到焦香，然後平鋪作為玉子燒的夾層。聽上去很簡單，但幸平君至今都沒能完美復原。
酥脆的米片浸泡在濕潤的蛋液中很快就會失去口感，但蛋液若是沒有一定的濕度，就無法卷起做成完整的玉子燒。這是純粹對火候掌控的考驗，沒有任何其他的辦法。
像是想起了失敗多次的玉子燒，創真眉眼間飄過了一絲苦惱，但很快又回到了話題上。
「……那時候我就想知道，讓我輸掉的人究竟有怎樣的實力，可惜你一眨眼就消失了。在極星寮看到你，我可是高興的不得了啊！」
這樣說著，紅發少年轉頭看向她，表情忽然嚴肅了起來。
雖然平日裡總是沒心沒肺地笑著，但當他正色、或是思考著什麼的時候，那雙金色的眼眸便顯得專注而冷淡，甘茶向來覺得這一點十分特別。
「天衣無縫，你說那是歷時兩年的研究，所以或許也不奇怪。但你臨場其實也能做出雪中梅那種級別的料理——」
雙眸分明正在燃燒，他的陳述卻相當客觀和冷靜：
「今天的那道西非南瓜海鮮鍋，遠遠不及那兩道料理不是嗎？但也贏過了第九席的睿山前輩。」
他認真地問道：「我們對決了那麼多次，你從來都沒有拿出過真正的實力吧？」
被那雙明亮的金色眼眸注視著，仿佛連穿過其間的風也無所遁形了。
但少女卻柔軟地避開了鋒芒。
她的聲音裡帶著點笑意：「雪中梅——其實我以為，你當天就會來問我呢。
創真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鼻子，那不自覺的銳利視線也因此而中斷了。
他低聲道：「你那天、美作那家伙不是——」
甘茶微笑：「嗯，多謝幸平君。」
「不過，我要說的是——我沒有對幸平君放水。」
她誠懇地直視著紅發少年：「無論是雪中梅還是魚鍋，包括那時候想要捉弄繪裡奈做的夾心玉子燒也是。」
創真吐槽道：「捉弄、你說了這個詞吧？」
「——那些都是我在既定的主題下，想要做的料理。」
無視了他的插話，甘茶露出了有些疑惑的表情：「雖然我也不是很明白，為什麼龍膽學姐說、今天的魚鍋是道冷靜的料理……」
並且，又是根據什麼、判斷雪中梅會有所不同。
「我還以為是因為你不喜歡對決呢。」
對面的紅發少年像是松了口氣一般，面上又掛上了與往日無異的笑容。
「話說我一直不知道這件事來著——是美作那回、他們告訴我的。」他毫不心虛地展現著自己的無知，「但你也從來沒拒絕過我的對戰邀請啊？為什麼？」
創真嘀咕道：「別是因為老爸的緣故吧……」
「和城一郎老師沒有關系。」
甘茶搖搖頭，否定了他的猜測。
「是因為，在向我挑戰的人之中，幸平君是唯一一個沒有其他目的的人。」
少女有些自嘲地說：「就連我自己，也利用了食戟來達成願望；但幸平君的出發點，只是想要與他人切磋、在料理上有所進步。」
「不考慮贏了以後會得到什麼好處、也無所謂對決的主題。只要能夠獲得經驗，就算是黑暗料理也可以。」
「我覺得這樣的幸平君很好。」她望向創真，露出一個真誠而柔和的微笑。
「……」
即使是在詢問理由的時候、也依然平和穩定地跳動著的心髒，不知為何忽然錯亂了一拍。創真不解地皺起眉，只覺得自己仿佛被浮動著的、某種不可知的東西包圍了。
「總之，不要站在這裡了。」
他有些倉促地轉過身，扯起嘴角露出一個笑來，指了指亮著燈的寢室：
「給你做了點東西，現在也差不多要好了。進來吧？」
甘茶挑了挑眉，跟在他的身後，問道：「是什麼？」
「茶泡飯。」
思考了一秒鐘，甘茶微笑著回道：
「就算用這種方法讓我晚上睡不著，我今天也不會和你對決的，幸平君。」
「哈？」
那種微妙的異樣一瞬間就消失了，但就連創真自己也說不清，究竟是放松還是遺憾。他只是反駁道：「才沒那回事！我用的茶，是你帶回來的、說是朋友推薦的脫因梅昆布茶——」
「啊，是幸平君在此之前一無所知的茶啊。你有好好試驗過嗎？」
「總之你吃了就知道了！」
二人閑扯著來到了創真的寢室，甘茶於小廚房的桌旁坐下，創真系上手巾，走到料理台邊進行最後的裝盤。
「——請用！」
紅發少年笑著，將黑色的陶碗放在了跪坐在榻榻米上的少女面前。
「用勺子吃？」
面對這樣的疑惑，創真神秘道：「因為我在中間隱藏了一層秘密武器。」
見他十分自得，甘茶於是便不再問，只是首先細細欣賞起面前的料理來。
九月應季的太刀魚被精心地剔去了細刺，切成一口量的小塊，堆在米飯的頂端，半浸入冒著熱氣的茶湯之中。即使被煎得酥脆，表皮依舊閃爍著動人的銀光。
哢嚓一聲咬開表皮，細膩柔嫩的魚肉蘊含著豐沛的肉汁，輕輕一抿便在舌尖化開，唇齒間彌漫著鮮甜又清爽的氣息。
甘茶抬起眼，看見了直直注視著她的一雙金色眼眸。她沉吟片刻，道：
「魚肉的調料裡，除了辛香料以外，你還用了梅昆布茶的茶葉啊。」
創真抱臂哼了一聲。
「今晚和葉山那家伙料理對決的時候，你說他使用酸奶增加了清爽的風味，判定我輸了。」
他湊近前來，追問道：「怎麼樣？我這道料理裡、茶葉的運用，也不輸給他酸奶的創意吧？」
甘茶不禁莞爾。
她點點頭，誇贊道：「嗯，太刀魚的皮下有一層脂肪，很多時候即使煎烤過也無法去除那種油膩的感覺，更不用說放到清淡的茶泡飯裡了。很不錯的構想呢。」
聽見這樣的回答，創真才心滿意足地直起身，催促她繼續品嘗：「接下來，試試看豎切下去。」
少女依言照辦。
看著米飯中央、勺子切下去時幾乎感受不到阻力的金黃色夾層，甘茶挑眉：「這是……雞蛋羹？」
「沒錯！」
創真得意地揚起唇角。
「你的夾心玉子燒，我至今也沒能辦到。」他坦率地承認道，「但這是我、幸平創真版本、使用了雞蛋與米飯的料理——」
「幸平流、太刀魚夾心茶泡飯！」
梅昆布茶像是一整塊淡粉色的水晶，濃綠色紫蘇葉緩緩漂浮而過，太刀魚表面流淌著潤澤的銀光。蒸的粒粒分明的米飯猶如聚攏成堆的珍珠，溫柔地包圍著黃金一般的蛋羹。
將這些琳琅滿目的珍寶送入口中，甘茶仿佛看見了一個在鑲滿寶石的礦洞中探秘的探險者。
他將熠熠生輝的寶石鑿下，裝入隨身攜帶的、被風霜磨損的背包，轉身對她伸出手，露出極具感染力的、仿佛不知疲憊為何物的笑容——
「怎麼樣？」
看著放下了空碗的少女，創真問道。
而他也得到了意料之中、但期待已久的回答。
「很美味哦。」
少女笑著回答道。因為茶泡飯的熱度，此刻她白皙得過分的肌膚上泛起了一點紅暈。
創真明亮的金眸裡帶著愉快的笑意，注視著對面神色放松的少女。
他早就注意到了，她偶爾會表現出的、心不在焉的模樣——但那種事情的理由，心大的少年一點也不在意。
他只知道，對面的這個女孩，總能平淡地說出了不得的話、做出不可思議的事情。
早在所有人、包括他在內、都未曾發現的時候，她已經遠遠地走在了大家的前面。
「你現在、已經是席位最高的一年生了吧？」
創真信誓旦旦地宣言道：「遲早有一天我會擊敗你、登上遠月的頂點。」
甘茶勾起唇角。
——總帥，這裡可有個蠢蠢欲動想要從所有人那裡吸收養分的家伙呢。
而她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被趕上的人。究竟最後誰才會成為被磨練出來的、真正的璞玉呢？
少女露出一點微笑，不緊不慢地、用挑釁似的語氣回復道：「我期待著。」
「很好，這才像你啊，海老澤！」
紅發少年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利落地解下手巾。
「招待不周——！」
作者有話要說：
不是開導，甘茶不需要人開導，她只是偶爾也會因為看清了事實而感到不爽而已，很快就會自己好了，但是創真讓她很高興
茶泡飯魔改自：第一季第5話，創真和一色學長對決的鰆魚茶泡飯
脫因梅昆布茶是透哥的推薦，在零的日常裡出現過，據說有助於睡眠
555這是我寫到現在自己最想吃的一道料理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慕容絕言 20瓶；轉身遺忘似水年華 6瓶；寒江雪 3瓶；謝謝寶貝們！！啵啵！！
第60章
即使做出了這樣的宣言, 對於幸平創真而言，眼下最需要擊敗的對手卻也並不是她，而是秋選半決賽與決賽所要面對的、黑木場涼與葉山亮。
而甘茶再度出現在秋選的舞台上時, 身份已然大不相同了。她接手了睿山枝津也的工作, 與一色慧和薙切繪裡奈一起, 負責會場內的調度。
作為半決賽主審官的堂島銀，在比賽開始之前，端詳了她好半天, 然後揉了揉她的頭發，大笑起來：
「哈哈, 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可是大吃一驚。高一就成為了十傑，你還真是個心急的孩子啊——」
「不過，干得漂亮！」男人的表情非常欣慰。
副審官之一、住宿研修時曾經對她表示過招募意向的「霧屋」主廚乾日向子遠遠地望著這邊, 露出了被旁邊的後輩稱之為賊笑的表情。
在甘茶鼓著臉抱怨「堂島先生不要弄亂我頭發！這裡有好多人呢」的時候, 乾日向子笑眯眯地溜了過來, 拉著摸著後腦勺、毫不在意地大笑著的堂島銀到一邊去說悄悄話了。
比賽很快結束, 創真與黑木場涼打成了平手, 決賽將會由三名選手一同參加。
會場之外, 聽見這一噩耗，原本因為半決賽只有一場、手續減半而大松一口氣的司瑛士如遭雷擊。
不管他如何消沉和焦慮，場中一色慧砸開了封存著食材的一整塊堅冰, 公布了兩周以後、決賽的主題。
那是在此之前便定下的、由擅長壽司的齋藤綜明提出的——秋刀魚。
為了試做料理, 選手們自然需要品質上佳的食材，於是在半決賽後的第二天，遠月學園不遠處的海鮮市場裡，參與決賽的三人不期而遇。
「……我只要目視和觸摸就能知道捕撈到運送的全過程, 什麼僵直指數、肌肉破斷指數，這些科學理論都和我無關。」黑木場涼沒什麼表情地說道。
「呵，我也一樣。作為鮮味前兆的醛類物質，我能聞得出來。」葉山亮露出了淡淡的、自得的笑容。
一場臨時的食材挑選比拼結束，對於愛麗絲解說的、挑選秋刀魚的陷阱，占了上風的兩人如此回答道。
「真是的——人家難得好心幫忙解釋，你們這些人真討厭！」
愛麗絲嘟起了嘴，不滿地用拳頭砸了一下黑木場涼的後背。
不高興的大小姐決定挫挫這二人的銳氣。漂亮的紅色雙眸轉了一圈，看向了站在一旁、頗感興趣地打量著周圍店鋪的甘茶，愛麗絲神秘地笑了起來：
「哼，眼力最好的人，才不是涼君或者葉山君呢。」
「誒——？」
田所惠驚訝而遲疑地問道：「比葉山君和黑木場君還要厲害……？」
是怎樣的程度，才能夠超過這兩個人？
「不靠氣味也不用觸摸，只要遠遠地看一眼，視線範圍內所∼有的魚，每一種最好的是哪一條，都能立刻挑出來——」
愛麗絲笑嘻嘻地豎起手指，俏皮地眨了眨眼：「怎麼樣，甘茶，給他們露一手如何？」
「……嘛，這倒沒什麼問題。」
在幾人訝異的目光中，甘茶笑了一聲，四處看了看：
「可是，我要站在高的地方，才能看得見足夠數量的攤位呢。這裡有高處嗎？」
「這有何難！」
忽然，身後有人豪爽地笑著，如此說道。
隨著一聲「失禮了」，甘茶感到身體一輕，一雙手握住了她的腰，把她托舉到了巨大的貨箱上方。
幸好天氣轉冷、她穿著長褲，否則忽然被來上這樣一手——那個把她舉起來的人最好是沒有抬過頭。
甘茶在貨箱上站穩，默默地摁下了額頭上的十字，看著下方偶爾會讓她聯想到社長的前輩——要說的話，社長不會做這樣的事，反倒是鐵腸先生有這種可能——平靜而禮貌地問好道：
「日安，齋藤前輩。」
「今天興致不錯啊，海老澤。」
扛著長刀的高大少年大剌剌地敞著和服的領口，雙眸微闔、含笑問道：
「高度夠了嗎？如果需要再上一層，我可以幫忙。」
「不用了，這樣就好。」
甘茶微微踮起腳，將手搭在眼睛上，試著看了看：「這一條街兩邊的攤位、都能看得很清楚了。」
「多謝前輩。」她低頭道謝，看見眾人臉上不同程度的迷茫表情，於是介紹道，「這是十傑第五席、三年級的齋藤綜明前輩。」
「誒、第五席嗎……」
創真雙眼發亮，自來熟地打起了招呼：「早上好。前輩怎麼在這裡？」
「和你們的目的一樣。」
齋藤睜開一邊的眼睛，鼓勵地看了看三名參與決賽的少年，然後又抬起頭，對上方的少女道：
「海老澤，要是你真的挑選到了品質最好的魚，我就視材料而定，現場為你們做成合適的料理。」
「這可是前輩說的。」
甘茶笑了起來。
「咦？」
聽見這樣的對話，幾人都有些疑惑，唯有愛麗絲一人立刻明白了眼下的狀況。
薙切家的二小姐解釋道：「是呢。齋藤前輩可是有名的天才壽司職人，讓他來評判是最好不過的了。」
就在他們交談的這一瞬間，高處的少女已經結束了觀察，開始毫無停頓地報出了自己的答案：
「左邊第五個攤位、第三排正中間那個箱子第一只槍烏賊；赤甘鯛，同一排第十一家店，最下面的箱子左數第二條；……旁邊的目板鰈，最後是秋刀魚，右手邊的池田家、最裡側的箱子裡、第四條。」
——真的假的？
幾人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神色自若的少女。
片刻後，被她點名的六種魚一同送上，齋藤綜明逐一檢視過後，贊嘆不已：
「哈哈哈，真的是最頂級的食材。我也很難挑出比這更好的品質了！」
「竟然真能做到！」
「哼、我就說吧？！」
在包括了魚市店主們的圍觀群眾震撼的目光中，從高高的貨箱上被放下來的甘茶一邊對前輩道謝，一邊若無其事地掃視了一圈周圍的同伴們。
——沒有看錯。大家的未來，似乎在不久之後就會迎來一點起伏的波瀾。而齋藤前輩的人生，在幾個月以前，就已經出現了一點轉變。
看上去未必是件壞事。少女垂下眼，不動聲色地說道：「我特意選了一條秋刀魚——麻煩前輩做成和剛才他們一樣的刺身，給大家對比一下品質吧。」
*
「傳說中的壽司職人、手藝果然很不一般啊——」
極星寮的三人正在海鮮市場外的空地上烤著秋刀魚，等待文緒婆婆開來載貨的卡車，接他們回去。
田所惠暈暈乎乎地感嘆道。
回味著方才的料理，腦海中又仿佛出現了那種驚濤駭浪一般的美味衝擊，深藍色發辮的少女身體不穩，差點向前栽倒，甘茶適時地伸手穩住了她。
「說得沒錯。」
正朝著炭爐扇風的創真很贊同地點點頭：「就算只是刺身，做出來的也不是一個等級的——嘛，不過，和食材的品質也有關系。」
少年的金色雙眸從烤網上滋滋作響的秋刀魚上挪開，看向了甘茶：「想不到你還有這一手啊，海老澤。」
坐在對面木箱上的少女抿唇輕笑：「現在你知道了。」
創真點了點頭，露出一點思索的表情：
「是個大問題啊，應季食材的挑選……嘖，如果不是勝負也包括對於食材的判定，還真是想干脆利落地拜托你幫忙呢。」
紅發少年摸著下巴，煞有介事地說出了令田所惠十分驚訝的話。
「勝負心好強啊，幸平君。」
甘茶坐在木箱上，伸手接過創真遞來的一整條鹽烤秋刀魚，欣賞著表皮上漂亮的焦痕。
夾起一筷放入口中，立刻便仿佛沉浸在了濃濃的秋意裡。
——沒有和愛麗絲、或者齋藤前輩一起坐車回去真是太好了！
這樣想著，甘茶滿足地呼出一口氣，補充道：
「不過，這一方面把葉山君和黑木場君當作對手就好，不要把我也算在內哦。」
她平淡地陳述道：「我那可是超能力。」
「哈哈，超能力這種事……」
田所惠彎起眼睛，露出了可愛的笑容。
「哦？是和葉山的神之鼻、還有薙切的神之舌一樣的、那種超能力嗎？」
創真興致勃勃地追問道：「那你這個應該叫做什麼？神之眼？」
「……嗯，雖然這麼叫或許也沒錯，但是總覺得會和以後的什麼東西重名。」
甘茶思考了一會兒，什麼也沒能想起來，於是只好放棄。
「不過，雖然我現在站在運營立場上，不能直接幫幸平君准備食材，但是我可以在你學習挑選的時候，稍微做一些指導。」
少女愉快地回憶起來：
「別看我這樣，在橫濱的時候，也是每周至少去兩趟中央卸殼市場鍛煉眼力，順便看看哪家餐廳買走了最新鮮的食材、然後拉上家人一起去品嘗呢。」
「那還真是方便。好，那就拜托你了！」創真躊躇滿志地握拳。
——除了借助海老澤的能力、盡快鍛煉眼力，也要試試看別的手段、提升秋刀魚的鮮味！
遠月學園中，備賽工作正緊鑼密鼓地進行著；而另一邊，有人也正在籌劃著不久之後的一件大事。
舷窗外，神戶島上潔白的風車正緩緩地轉動著，另一側的壹岐島，層林漸染的輪廓時隱時現。
碧藍的大海與萬裡無雲的天連成一線，明亮的陽光播撒在粼粼波濤之上，燦爛得不似秋日，反而讓人感覺似乎回到了幾個月前的盛夏一般。
銀白色的少年站在窗前，出神地注視著海面上蔓延至遠方的金粉。在他身後，一名黑衣紳士交疊起雙腿，悠閑地坐在船艙中央的圓桌旁，出聲邀請道：
「來試試看這份剛捕撈上來的槍烏賊吧，司君。雖說無法和你、或是齋藤君的手法相比，但也還算是發揮了應有的風味，尚且能夠入口。」
「啊、多謝。」
司瑛士回到桌旁坐下，眼神有些憂郁地看著仍舊在緩緩伸展蜷曲的、槍烏賊半透明的觸腕。
——如果是龍膽在這裡，一定會非常高興吧？她最喜歡這種奇異的料理了。
處理這盤活章魚的料理人，手藝當然不能說只是尚算可以入口，但少年只是夾了一片尾鰭便停下了手。
雖然很對不起食材，不過他如今在考慮著別的事情。
「薙切先生。」
「十傑第九席如今易位，您有什麼打算嗎？」司瑛士放下筷子，正色問道，「是否需要聯絡新上任的——」
「取代了睿山的現任第九席，是叫做海老澤甘茶，對吧？」
少年點點頭，而對面的薙切薊繼續不緊不慢地說道：「她的話，我倒也有所耳聞。」
海老澤前輩的女兒，更重要的是——才波前輩的學生。
黑衣男子露出了一個勢在必得的微笑。
然而，他所說出的話，卻與面上的神情大不相同：
「我聽說她屈身普通咖啡廳，甚至為了滿足沒有欣賞力的無知民眾，願意修改自己已臻完善的料理。」
「貿然與她接觸不妥。」
想到校內報紙上近日沸沸揚揚的傳言，說是新任的第九席似乎在秋選決賽中持有不公正的立場，偏袒小餐館出身、同宿舍的幸平創真，幫助對方挑選比賽的食材，司瑛士苦惱地扶住了額頭，有點贊同地點了點頭。
——啊，回去以後還得找她談話……誰來幫幫他吧，一色、龍膽和齋藤跟她的關系似乎都不錯、可事情交給他們估計就被輕輕帶過了……嗚。
想著想著就忍不住喪氣了下來。但旋即少年又皺起了眉，提醒道：「但是這樣的話、支持改革的十傑就不足六名了。」
愜意地看著杯中蕩漾的雷司令，薙切薊從容地搖搖頭。
「司君，別忘了我的女兒——薙切繪裡奈。」
男人深沉的黑眸中閃爍著冰冷的光：「她會聽從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異能，兩種妙用
繪裡奈老爸做出了正確的選擇（）他的計劃太荒謬了甘茶不會理der，小姑娘很大佬，具體理由之後解釋
但如果舞到她面前就不一樣了
不過薊要搞事還得等月饗祭，我掐指一算也好久沒見橫濱的大家了，是時候安排一場御三家和偵探社的激情碰撞辣！一兩章內搞定決賽和實地研修我們就出發
補充一下薊先生和司學長吃的活章魚
佐賀縣唐津市的名產
參考：新鮮な活イカが甘い
第61章
「誒∼？這有什麼關系嘛！」
十傑的大辦公室中, 小林龍膽雙手叉腰，鼓著臉，氣呼呼地抗議道：「那種流言、用不著在意啦！」
看著坐在桌後的司瑛士對正在生氣的龍膽合掌苦笑, 甘茶不禁莞爾。
「校內有這樣的說法嗎？」
抱著文件的紫發少女仔細回想了一下, 坦然道：「雖說偏袒是沒有的事, 不過我確實幫助了幸平君。給運營委員會帶來困擾也不好，我會注意的。」
反正時間也已經過去了好幾天，能教的她都教了, 而幸平君也決定了要用米糠來為秋刀魚提鮮，現在停止和他一同去海鮮市場也沒有什麼關系。
「啊, 能夠理解真是太好了……」
雖然領帶還被扯著，但總算是得到了這樣的回答，司瑛士大大地松了口氣。
「那我就告辭了，一色前輩那邊還有事情找我呢。」
事情解決了, 甘茶對為她說話的龍膽笑了笑, 准備離開。
臨走之前, 少女偶然間一回頭, 然後就像是忽然發現了什麼一般, 不經意似的說道：「不過——司前輩, 你似乎剪頭發了？」
「嗯、？啊，是的，因為之前忙於秋選的工作, 頭發長長了也沒來得及修剪。」
司瑛士茫然地捏住一縷剪短了的額發, 不太確定地問道：「怎麼、現在看起來很糟糕嗎？」
「不，很清爽。」少女答道。
「啊，那就好。」
少女微笑著對他們點點頭，走出了辦公室。
「……」
從聽見少女的詢問開始, 小林龍膽就陷入了沉默。面上活潑的笑意有一瞬間的停滯，房門緩緩闔上以後，她用有些聽不清情緒的聲音問道：
「司，你又去和薙切先生見面了嗎？」
「咦、咦？龍膽怎麼知道？」
「秋選的工作可還沒結束啊，你這個笨蛋哪會忽然想起剪頭發這種事——」
——除非是有重要的會面。
看著面前這個在料理以外、完全是個傻瓜的好友，向來開朗的紅發少女，眉間浮現了一點憂慮的情緒。
決賽之日很快就到了。
月天之間終於展露出了它的全貌。皎潔月光自張開的天頂上灑落，將富麗堂皇的會場氤氳成一片銀藍色的寂靜，而參賽的三名少年便在這樣綺麗而肅穆的氣氛中進行著料理。
站在會場邊的一色慧低下頭，看著身旁出神地凝視著場中的少女，含笑問道：「有點遺憾？」
「……」
看著葉山亮以一道Specialite獲得了最終的勝利，甘茶回答道：
「有點羨慕。」
想不到，在他們這一期之中，第一個做到這件事的人，竟然是葉山。
甘茶不解地想道——作為能夠躋身十傑的料理人，從技巧上來看，她應該是沒有太大的缺失了。那麼她的不足之處，究竟是在哪裡呢？
與她情況相似的，是擁有神之舌的繪裡奈。她無法創作出Specialite的原因，是神之舌太過強大，而她尚未找到自我，所以自然無法在料理中體現本人的面貌。若說她自己也是同樣的理由——
「才不可能！」甘茶斬釘截鐵地否認道。
忽然被嚇了一跳的一色：「？」
秋季選拔決賽過後不久，92期的一年生就被扔出了學校，到與遠月有聯絡的餐館中進行實地研修。
輕松地通過了第一站的考核，甘茶拉著行李箱，拎著小手包，來到了分派給她的、第二周的實習地點——
「嗚嗚嗚，太合適了，好可愛，特地找堂島前輩把你要過來真是太好了——」
棕色頭發、斜扎馬尾的女人舉著手機，誇張地擦著眼淚，手上卻一刻不停地對著畫面中央、穿上了霧屋特制縹色色無地的少女按下拍照鍵。
「別拍啦，前輩，快把圍裙給我，要做開店的准備了不是嗎？」
甘茶好笑地看著不久前才在半決賽上見過的、遠月第80期的前輩，乾日向子。
「我記得前輩說過，第一批客人、中午12點整的時候就到、對吧？」
「好嘛好嘛……」
霧屋的主廚像個小孩子一樣地嘟著嘴，幫她系好了白色的長袖圍裙。
滿意地打量了少女片刻，日向子快樂地拉住她的手，用帶著小星星的藍色雙眸注視著甘茶，語氣充滿期待：
「我聽說了哦，因為甘茶醬很神秘，所以被遠月的學生們稱作『霧之女王』了。甘茶醬和我真是太有緣啦——這一周就麻煩你了哦？」
「那個稱呼很羞恥，還請不要再提了……」
少女糾結地皺了皺小臉，抗議了一句，然後才乖乖低頭：「請前輩多多指教。」
孩子氣而隨心所欲的年輕女人，在執起廚刀的時候，就完全變了模樣。
所有的隨和與胡鬧都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對待食材和工序堪稱嚴苛的挑剔與謹慎，只要身處廚房之中，她就是說一不二的統領，環繞周身的氣場強大而冷傲。
品嘗過她的料理，甘茶深深地感受到了橫亙在她們之間的、十二年的差距。
於是，當天晚上，在日向子的邀請下、與她一同住進了霧屋後院的甘茶，看著身旁悠閑地賞著月的棕發女子，問道：
「我就直接問了，前輩。」
「要做到怎樣的程度，才能通過在前輩這裡的實地研修呢？」
「嗯？」
日向子眨眨眼，隨意道：「甘茶醬不是在我的廚房裡表現得相當不錯嘛。連最重要的步驟都能放心交給你，有你在我可是輕松太多啦。」
「但是，通過的標准並不是和前輩配合得多好，而是『留下能夠看得見的實績』吧？」甘茶挑起眉。
畢竟這裡也不是面臨危機的、她在實地研修第一站的餐廳，而是一家在強大主廚近乎完美的管理之下，蒸蒸日上的美食界之星。短期內要在這裡留下實績，必須要有一個明確的方向才行。
「說的也是呢。好久沒有接收過實習生了，我都快忘記這件事了——該怎麼辦呢，唔，讓我想想……啊，有了！」
夜色如水的廊下，棕發女子坐在一把小凳子上哢嚓哢嚓地吃著柿種，笑眯眯地提出了相當了不得的要求：
「不如甘茶醬就在這裡創作一道Specialite吧！」
甘茶：「……」
看來她會成為遠月史上第一位被退學的十傑。
「咦？這很難嗎？」
見她忽然陷入沉默，日向子反倒露出了十分驚訝的表情：「對你來說、難道不是很輕松的事情才對嗎？」
「——你沒有自己的Specialite？」
聽完她的解釋，棕發女子皺起了眉。但思考片刻以後，她又堅決地搖了搖頭。
「不可能。在住宿研修的時候，你做出的每一道菜，都可以稱作是Specialite了。怎麼會沒有呢？」
「住宿研修以後，城一郎老師來過極星寮一次。」
甘茶困惑地回答道：「他當時、就是那樣對我說的……？」
「……啊，我明白了。」
乾日向子若有所思。
迎上少女詢問的視線，她笑了起來，解釋道：
「我想，那位才波先生應該是這樣的意思——一定要說的話，你當時的料理，都能算得上是Specialite級別的美味，但稱不上是『映照了料理人面容的菜肴』。」
「因為，Specialite的標准，是足夠美味、並且不可復制，不是嗎？」
日向子細致地分析道：「你之前的料理，體現的是技藝與思考——是你對食客需求的分析，加上自己所掌握的技術。所以只要擁有這二者，就能夠做出和你一模一樣的料理。」
「而Specialite所要求的，是在那之上、體現料理人本質的東西。」
看著雙眼漸漸明亮起來的少女，棕發女子微笑起來：
「你之前的料理，雖然美味程度達到了那個等級，但卻沒能在其間體現足夠多的、你自己的願望和情感。」
甘茶豁然開朗。
「……所以龍膽前輩說、我的西非南瓜海鮮鍋，是一道冷靜的料理。」她低聲道。
於秋蟲的清鳴之中，她想起了某個類似的夜晚，城一郎老師告訴她的那句話。
——成為最優秀料理人的秘訣，就是找到那個、想要將所有料理都奉獻給他的人。
她曾經認為，她的料理是為了身邊的大家所做，和城一郎老師所說的並無太大區別。
可是現在，她似乎模模糊糊地感受到了其中的一點差距——
「這樣的話……」
少女有些不確定地說：「真正意義上的Specialite，我說不定已經有了。」
「哦？」
日向子探身向前，頗感興趣地盯著她。
「這段時間裡，我有過兩次——懷抱著『想讓他覺得好吃』，以我對某人的印像、以及某段故事為靈感制作出的料理。」
——她近期的得意之作，天衣無縫、以及雪中梅。
可是，為什麼它們就能夠成為Specialite——她好像有點明白，但似乎又沒能完全理解。
那都是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沒有足夠的跡像與事實、來支撐她做出合乎邏輯的推理。
為什麼想要將料理獻給單獨的某人、料理中就會發生這樣的改變？所謂傾注其中的願望和情感，究竟是什麼？
「這不是很好嘛。」
看著神色懵懂的少女，日向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柔軟的長發。
……是好事嗎？
一直以來追求的目標，忽然被告知早已無意中實現。她沒有太大的成就感，反而有種奇異的落差與空虛。
更重要的是，由於無法清晰得知自己究竟做了什麼，才獲得了這樣的成功，她反而感到了一點行走在茫茫曠野之中、找不到方向的迷茫與惶惑。
耳邊忽然傳來一聲清脆的擊掌。沉浸在思緒之中的甘茶不禁一驚，抬頭望去，便看見了棕發女子天真無邪的笑容。
「好，我決定了！」
日向子將合起的雙手放在頰邊，歪著頭，笑得眉眼彎彎：
「要通過在我這裡的實習，甘茶醬得創作一道真正意義上的Specialite才行。」
在少女「……」的目光中，年輕女子豎起一根手指，好心地建議道：
「甘茶醬之前有提過，最近正在創作一道料理，不是嗎？」
「就在我這裡完善它吧。」
「其他暫且不提……日向子前輩，我想做的那道料理，是黑暗料理哎。」
甘茶瞅著對面一臉愉快的前輩，謹慎地聲明道：「是想要讓對方覺得難吃的那種哦？」
「那不是也很有趣嗎？」
愣了一秒以後，乾日向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不管好吃還是難吃，更多地、在盤子上呈現感情和故事吧。」
作者有話要說：
甘茶醬，14歲的時候，就已經能夠做出一般意義上的Specialite了，指路11章，中也覺得比城一郎菜譜更好吃的，她的原創菜品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路過的旺仔、鴯 5瓶；
謝謝！！-3-麼麼
第62章
一輛白色的大巴平緩地行駛在高速公路上。
此時已近深秋, 淡藍色的晴空下，道路四周覆蓋著紅葉的山巒如同夕燒，浩蕩地鋪展、延伸著, 直至遠方的天際。
將視線從車窗兩旁掠過的、模糊的紅影上收回, 葉山亮戳了戳前座的創真, 低聲問道：
「海老澤呢？她怎麼沒有一起？」
這是實地研修結束、眾人返校以後的第二天。
受到田所惠實習地、溫泉旅館老板娘的邀請，極星寮的大家、以及編外的幾人，一同登上了旅館接送客人的大巴車, 准備進行一場愉快的賞楓泡湯之旅。
連沒有假期的、二年級的一色慧都翹課跟來了，唯有一個人不在場。
「啊, 她沒有回學校。」
創真往後靠了靠，說道：「實地研修結束以後，她就從霧屋直接回橫濱了，說是家裡有人過生日。」
「而且, 據說小甘茶的家人也想要為她慶祝加入十傑的事情, 所以他們似乎也有什麼安排。」
坐在前排的一色慧聽見了他們的對話, 轉過頭來補充道。
「……這樣啊。」
在前輩若有所指的含笑注視中, 葉山有些不自在地偏過頭, 卻不經意間看見了座椅背後貼著的廣告。
「這是——」他念了出來, 「魚竿租賃？」
「是的，山裡有適合釣魚的河流，來這裡的游客、還有附近的居民, 大家都想釣上河川之主呢。」
旅館的大叔一邊開著車, 一邊樂呵呵地回答道。
河川之主？
這個名字聽起來太酷炫了。參加了秋選的決賽、但對結果並不滿意、互相不服氣的三名少年對視一眼，視線碰撞時幾乎出現了滋滋的火花。
——釣到它的一定是我！
*
「……對，是這些，多謝。」
同日下午, 紅葉掩蔽的山間旅館內，福澤諭吉接過侍者遞來的釣竿與小水桶，禮貌地道過謝後，轉身看向了站在後面的兩人。
身穿浴衣的亂步和甘茶正興高采烈地湊在一起，不知在嘀咕些什麼。
銀發男人嚴肅的臉上顯出了一點笑意。他緩聲提醒道：「東西送來了，我們走吧。」
「喔——讓我看看！」
亂步興奮地湊上來，從福澤手裡拿過小水桶，往裡看了一眼。
水桶裡自然什麼也沒有。名偵探正要不滿地皺起臉，身旁的少女便從袖子裡拿出了一只小小的黃色橡皮鴨，笑著遞到了他面前。
於是亂步立刻就高興了。綠眼睛的青年開開心心地接了過去，把小黃鴨丟進了水桶裡。
「到時候如果釣上了魚，就拿回來做成甜口的魚料理。」
一邊向外走去，少女一邊繼續著剛才的話題。她對亂步承諾道：「我和同年級的一個女孩子學了一點正宗的中華料理——做成糖醋魚片怎麼樣？」
雖然今天早些時候的生日餐已經讓他吃得肚皮溜圓十分滿足，但亂步還是揚起下巴，傲嬌地要求道：
「不要醋！」亂步理直氣壯地說，「名偵探不想吃酸的東西。」
甘茶點點頭，說出了薙切薊或者薙切繪裡奈聽見可能會昏倒的、毫無底線的附和：
「沒問題，我會改動的。」
走在兩人身邊的福澤諭吉想像了一下全甜的炸魚片。
表情與步伐絲毫未變，但福澤心中的腳步略微停頓了一秒。他看了看兩人，最終還是決定相信少女那雙能夠化腐朽為神奇的手。
——再說今天是亂步的生日，就隨他高興好了。銀發男人如此想道。
三人穿過回廊，准備從旅館庭院的後門出去，從那裡的小徑去往後山。
就在他們經過偵探社預定的小院時，會客廳的紙拉門內傳來了十分耳熟的、國木田的咆哮。
「太——宰！！太宰又去哪裡了！！！」
事情一目了然，這是某個可憐的男人又在尋找他失蹤的搭檔。
「哦，太宰啊。」
一個極為平靜、只要聽見就能夠立刻想像到說話之人那種似乎正在發呆的表情——的聲音回答道：
「他剛才說要去周圍看看，就出去了。」
然而，與織田作之助的安定相反，國木田更加暴躁了。
「安排好的計劃裡、下一個行程是泡溫泉！稍微泡一會兒以後，就上來衝洗身體，然後回到房間裡，享用店主人精心准備的餐食！」
天色漸暝，室內燃起了舊式的燈籠，青年捏著筆記本的模樣影影綽綽地映在紙拉門上。
「可沒有那種悠閑晃蕩的時間——！」
甘茶歪了歪頭。
——我們不就是出來休閑的嗎？
少女看了看八風不動地扛著釣竿的社長、以及將水桶裡的小黃鴨晃得哐啷作響的亂步——似乎沒有人要遵守國木田先生的計劃哎。
「而且那家伙說什麼？要去周圍看看？」
國木田倒吸一口涼氣：「這麼簡單的話讓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不好，我的胃開始痙攣了——那家伙肯定又想做什麼不好的事，說不定是打算去山裡找棵好樹……」
「嘛、真是個不懂得享受的毛頭小子啊，國木田。」
與謝野的聲音慵懶而愜意：「不要總是那麼緊張兮兮的。就著秋日的紅葉品酒也是一件美事，就別抓著你的本子不放了——」
「與、與謝野醫生、我的領子——！」
把愉快的吵鬧聲拋在後面，三人走了出去，悠然地穿行在漫山遍野的紅葉之中。
玩夠了以後，他們才隨意地擇定了下游一片舒服的草地，將魚竿架在了河邊，極其不走心地釣起魚來。
而此時的河流上游，創真三人已經在這裡努力多時。
可成果顯然十分寒酸，僅有葉山一人釣上了一條像是玩具一樣的、甚至需要放生回去的小魚苗。
但三名少年都不是容易放棄的性格，因此即使多次撈空、旅館裡還有舒適的溫泉正在等待，他們仍然十分頑強地守在這裡，決定用釣上來的魚一決勝負。
創真的魚竿忽然動了動。感受到感受到那沉甸甸的拉力，少年眼睛一亮：
「一定是河川之主！」
紅發少年雙手握緊釣竿，興奮道：「嘶——好沉！葉山、黑木場，你們快來幫幫我！」
看著他有些吃力的模樣，葉山不由得一驚，放下了手中的釣竿。
「來了。幸平你小心些——」
銀發少年跑了過去，從後面幫創真穩住身體，抬眼一看，不遠處的黑木場涼正在慢吞吞地朝這邊挪動，忍不住催促道：「喂、黑木場！你快點過來！」
「哦……」
黑木場涼無精打采地看著他們。
「把頭巾戴上！！」兩人一起吼道。
依言戴上頭巾以後，黑木場涼周身燃起了熊熊烈火。
「噢啦！！無論是河川之主還是別的什麼，都逃不過本大爺的手掌心！」
「哦！變得很可靠了嘛，黑木場。」創真分了點心，對他比出了一個大拇指。
「是變得很狂暴吧。」葉山吐槽道。
「……嗯？」
總之，狂戰士黑木場加入以後，三人輕松地將河川之主拉了上來——這多少也要感謝目標本人，他似乎並不掙扎，大大降低了捕捉的難度。
沒錯，是人，而不是魚。
「……」
看著被魚鉤掛著風衣，渾身濕漉漉的黑發青年，三名少年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河川之主——難道是說這個人嗎？
不、怎麼想都沒有可能吧！
被釣上來的神秘人閉著眼躺在地上，打濕過後的黑發雜亂地貼著臉頰，蒼白的面容呈現出一種驚心動魄的俊美。
在四周火燒般的紅葉映照下，幾乎有如傳說中的神鬼。
「救、救、救人啊！」
少年們愣了愣，然後才手忙腳亂地湊上前去，回想著急救課上學過的內容：「溺水的人、首先是要——」
但安靜平躺著的人忽然發出了一聲幽幽的嘆息，少年們不禁悚然一驚。
在三人緊張的注視下，青年坐了起來，睜開雙眼環視四周。
「就是你們——」
他終於開口說話了，但表情竟然顯得有些嫌棄：「打擾我入水的嗎？」
「？哈？」
「入水自殺。」
視線越過少年們茫然的表情，太宰將向往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河流，很感嘆地說道：
「這可是條好河，水溫低得恰到好處呢。」
「……」沒看出哪裡好了。
像是追隨著太陽的向日葵，創真三人的眼睛隨著他的動作而轉向了方才將他撈出來的、奔流不息的河水，然後又移回了他身上。
青年的神色純然無辜，一副非常認真的模樣——令人難以分辨他究竟是在開玩笑、還是確實當真。
「嘛，算了。」
對方又嘆了口氣，道：「這之後似乎有個瀑布，不用受那種苦也好。」
「哈？你不會是真的想自、」
創真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他，話剛說到一半，便被葉山扯住了。
銀發少年戒備地看了眼坐在地上的人，在創真耳邊小聲道：「幸平你這家伙是白痴嗎？！問這種事、萬一他又跳進水裡該怎麼辦？」
「不，我的座右銘是清爽明朗且充滿朝氣地自殺，給人添麻煩這種事我是不願意的，所以你們用不著擔心。」
太宰站起身來，拍了拍衣服上沾上的泥土，好心地安撫道。
「——更擔心了！！」
三人一同朝他喊道。
太宰笑而不語。
他雙手插兜站在岸邊，仿佛完全感受不到寒冷一般，任由晚風吹動著半濕的衣衫，風衣的下擺在身後高高地揚起。
拂動的黑發之下，那雙注視著水波與樹影的鳶色眼眸顯得格外溫柔。但若是望入其中，便會驚覺他眼底縈繞著的、深不見底的幽暗迷霧。
這家伙究竟是什麼人啊？
「我是太宰治。」
像是看透了他們的疑問一般，青年回答道。
他側過臉，抬起長長的眼睫，看了看站在面前、眉尾處有道切傷的紅發少年，然後又一一掃視過後方的另外二人，繼而眉間一動，面上緩緩地露出了一點了然的微笑。
「你們——難不成是遠月的學生？」
作者有話要說：
秋月的邂逅，食戟OAD3的名字
不可思議，竟然正好碰上了亂步的生日，我今天說什麼也要更新——！
抱著這樣的想法在教授眼皮底下瘋狂摸魚.jpg
雖然沒提幾句（）但是！亂步寶貝生日快樂！！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七夜寒 2瓶；啵啵寶貝！！
第63章
少年們驚訝地看著問話的太宰。
說來奇怪, 即使他的出場方式十分離譜，方才也說出了讓人細思極恐的話，但當他微笑著、以十分正經的方式提問時, 竟然也相當合適。
有種莫名令人信服的感覺——至少對於某人來說是這樣。
「哎？看得出來嗎？」
創真撓撓頭, 爽朗一笑：「還真厲害啊。難道你也是個偵探嗎？」
聽見這話, 原本正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銀發綠眸的葉山的太宰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
他不置可否，只是笑著反問道：「為什麼這麼說？」
「嗯？也沒什麼特別的，就是覺得你剛才說話的樣子和一個人有點像。」
創真一邊走向扔在一旁的釣竿, 一邊隨口回答道。
想起了少女檢閱挑戰書那天、雲淡風輕地看穿了一切的模樣，剛才還在用「怎麼就對陌生人承認自己身份了你是白痴嗎」的目光看著創真的葉山亮若有所思地「啊」了一聲。
雖然面前的人用了疑問的語氣, 也並未像那日的少女一樣露出毫不掩飾的篤定神色，但只要見過她銳利地做出判決的那一面，就會發現他們那極為相似的眼神——仿佛只要輕輕一瞥，就能將一切盡收眼底、了然於心一樣。
「她也是個偵探來著。」
紅發少年重新將魚鉤拋入水中, 握住釣竿, 轉頭問道：「難道我猜錯了？」
少年的金眸不自覺地閃爍著一點頗具攻擊性的、捕食者般的光。
太宰微笑起來。
——哎呀, 甘茶醬的同學們, 還真是有著了不得的敏銳呢, 尤其是這位、似乎是她師兄的少年。
「是那樣沒錯。」
黑發青年上前幾步, 與盯緊了水面的少年們站在一起，用愉快的語氣說道：
「嘛，雖然我不介意給事務所打打廣告, 不過現在是非工作時間所以還是算了吧。比起那個我有更好奇的事——培養頂級料理人的學校是什麼樣的？」
「聽說前段時間、你們剛辦了一場相當厲害的比賽——喔, 看樣子三位都是參賽者，那就再好不過了。」
他輕松地提出了打發時間的建議：「干等著也很無趣，不如給我詳細說說吧？」
*
「哦哦，原來如此, 所以才退賽了啊。」
心滿意足地收集到了足夠的情報，太宰徹底了解了少女之前輕描淡寫帶過的、秋選中發生的一切。
難怪呢。青年溫柔地看著河面，微笑著想道：偵探社的大家都覺得這件事很奇怪——遠月裡、難道也可能會有讓她願意嚴肅起來對付的人嗎？
她怎麼會自發地對誰發起挑戰呢？
雖說她有意隱瞞的事情、即使是亂步先生也不可能全部看穿，但碰巧遇見了同學們，現在一切就都再清楚不過了。
「雖然是個不起眼的角色，但倒是做到了超乎意料的壯舉呢。」
太宰輕聲道。
「嗯？太宰桑，你在說什麼？」
葉山疑惑地回頭看他。
「沒什麼。」
黑發青年笑著搖搖頭，指著葉山的釣竿，提醒道：「話說，葉山君，浮標動了哦？」
但即使他不說，葉山也已經感受到了從魚鉤那裡傳了過來的巨大拉力。
漁線緊繃、釣竿彎成了弓形，葉山不禁大驚：
「快、我要拉不住了——這好像是真的河川之主！」
「哦，葉山，很了不起嘛。我來幫忙了！」
「本大爺也來了！」
雖然創真與黑木場及時趕到，但三人的力量仍舊顯得有些不足。
被勾住的黑色大魚劇烈地掙扎著，有力的尾鰭不停地拍打著水面，濺出的水花澆了少年們一頭一臉，又不停地將他們向著河流中央的方向拖去——
匆忙之下，瞥見了站在一旁的太宰，葉山急道：
「不要光站在那裡啊、你也來幫把手——！」
話說到一半，嘩啦一聲，又一股揚起的水流朝他潑了過來。
被迎面潑中的銀發少年嗆了一口水，不得不一邊咳嗽著、一邊緊緊閉上了酸澀的雙眼。
「誒？」
太宰無辜地眨眨眼，用手指著自己，問道：「我嗎？」
他像是有些好奇似的，朝少年們的方向走了幾步，然後忽然停了下來。
「不要。」
方才還與他們相談甚歡的青年，臉上突然露出了嫌棄的表情。
看著一個接一個、抱著對方腰往後拽的少年，太宰干脆地拒絕道：
「我才不要和男人抱在一起。」
「是計較這種事情的時候嗎！！——嗚哇啊啊啊啊——！！」
河川之主再度躍起，三名少年終於招架不住它的衝力，被猛地向前一拖，滑入了湍急的河流。
望著發出慘叫、被河水衝走的三人，太宰彎下腰，對著少年們逐漸遠去的身影揮了揮手，聲音輕快而活潑：
「拜拜∼」
*
「咦？」
下游的河岸邊，坐在草地上、用草葉編蜻蜓的甘茶疑惑地抬頭望向遠方懸垂的瀑布。
「好像聽見有誰在慘叫？」
水流的聲音太大，她有些不確定地說道：「而且聲音還有點熟悉……」
「有人被衝下來了。」
福澤站起身來。
在亂步與甘茶都還未找到目標的時候，他便以習武之人格外優異的目力發現了三名被河水裹挾的、可憐的漂流者。
銀發男人一踏地面，飛身而起。
在掠過河面的時候，他動作無比流暢地、僅以指尖發力，精准地抓住了三名少年的衣領。
接著，將事先目測確認過的、河面另一側的礁石作為落腳點，依靠踩踏的反作用力改變行進的方向，福澤折身回返，躍向之前所在的那一面河岸。
就這樣，全過程僅兩秒不到，他便已經干淨利落地將三名少年從水裡撈了出來，而他自己穿著浴衣的身上，卻沒有沾上哪怕一滴的水珠。
他的動作如此迅速，就算是被放了下來，三名少年還完全沒能做出任何反應。直到撐在地面上的雙手按實在了柔軟干爽的草地上，他們才終於回過了神。
「啊……得救了！」
皮膚上似乎仍舊殘存著水流的衝力，三人顧不得太多，連忙向將他們從河中拯救出來的恩人道謝。
見幾人無事，銀發男人袖著手，淡淡地朝他們點了點頭，准備離開。
但他一轉身，便露出了原本被擋在後面的亂步與甘茶二人——
「啊、海老澤？」
少年們愣住了。
「你也在這裡？」創真驚訝道。
正在用亮晶晶的眼神看著銀發男人的少女將帶著幾分驕傲之意的小臉轉向了他們，頰邊花簪的流蘇晃動時簌然有聲。
「原來真的是你們啊。」
她走上前來，有點好笑地看著三名形容狼狽的少年，一眨眼便明白了方才發生的事情：
「——小惠實習的地方、也是在這裡嗎？」少女揶揄道，「唔，看來河川之主挺棘手的呢。」
「嘛，只要有社長在，那種東西就是再厲害也沒有用啦！」
後面的亂步得意洋洋地回應道。
「是這樣沒錯。」甘茶贊同地點點頭，「社長是無敵的！」
「……」
坐在地上的三人迷茫地看著他們與有榮焉的表情，而被強力吹捧了一輪的福澤假裝無事發生地站在旁邊，神色不變地看著地面。
短暫交談過後，明白了雙方出現在這裡的原因，從地上站了起來的創真環顧四周，像是忽然發現了什麼不同尋常的事物一樣，一捶掌心，恍然大悟道：
「我就說好像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你這樣子很少見嘛！」
注視著面前身穿繪有紅葉、白底紅紋浴衣的少女，創真直率地誇贊道：「看起來很不錯啊，海老澤。」
聞言，福澤與亂步當即警覺。
一直笑眯著眼的亂步睜開了綠色的眼睛，而福澤本就不苟言笑的面容愈發顯得嚴肅了。
站在毫無知覺地笑著的紅發少年身邊，感受著兩人陡然凌厲的視線，因為略微特殊的童年經歷、很會讀空氣的葉山亮頭疼地扶住了腦袋。
「所以說弄不清楚狀況的笨蛋真是……」
他嘆著氣，低聲吐槽道。
但幸平說得倒也沒錯——確實沒見過她這幅模樣。
並不是換上了和服這點差別——若僅是如此倒也不稀奇，就算是他也曾經在極星寮裡看到過披著長羽織的少女。
確切來說，比起平日裡淡淡的微笑，她此刻的笑容要燦爛得多了。這樣活潑笑著的女孩，和那個站在樹下、仿佛與喧鬧人群被分隔成兩側的少女，簡直是判若兩人。
他正有些出神地想著，由那雙碧綠眼眸投出的、透徹深邃的視線忽然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那是像是要穿過軀殼、看入他最深處的靈魂與思想一般的眼神，葉山不由一驚，反應過來以後便忍不住啞然失笑。
……明明他剛才還在說幸平呢。
而就在這時，火紅的楓葉林中遠遠地傳來了一個略顯耳熟的聲音。
「喲——少年們，你們還好嗎∼？」
說話的人腳步輕快地踩過地上厚實的落葉，枝葉遮擋的身形在光裡影影綽綽、由遠及近——那正是方才對他們見死不救的青年。
「從水裡爬起來了嗎？」
他愉快地揚聲問道。
「啊，是那家伙！！」
創真跳了起來，指著樹林的方向叫道。
「嗯？」
甘茶勾起唇角，循聲望去。
太宰施施然地從林中的近道裡走了出來，迎面便對上了六雙帶著不同意味的眼睛。
青年的腳步停住了。
——哎呀，這可難辦了。
看著少女好整以暇挑起的細眉，太宰眨眨眼，有點苦惱地想道——欺負她的同學、被甘茶醬抓住現行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
是一個很區別對待的宰！
用完就扔（不是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倩◇幸運草 10瓶；謝謝寶貝！！麼麼！！
第64章
看著從樹林裡悠閑步出的青年, 創真三人忍不住投去了譴責的目光。
這家伙，之前分明和他們聊了那麼久，結果竟然見死不救！
而且、不想和男人抱在一起？那是什麼理由啊——說得好像誰喜歡一樣？
但黑發青年悠然的身影忽然就頓住了。
接著, 他一改之前從容不迫的神色, 在眾目睽睽之下捂住了鼻子, 可憐兮兮地連打了兩個噴嚏。
「好冷啊。」
他吸了吸鼻子，嘟囔著說道。
之前氤氳於其中的迷霧似乎完全散去了。那雙深不見底的鳶色眼眸裡，此刻只盈滿了晶瑩的、生理性的眼淚。
黑發青年裹緊了仍帶濕意的風衣, 從濃密的長睫下抬起眼，無辜、又仿佛意有所指一般, 朝這邊的某人看了過來，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子回家告狀一樣，輕聲道：
「這裡風好大哦。」
「……」
——哦是嗎，當時從河裡剛出來那會兒, 你怎麼就不怕冷了呢, 站在風裡可瀟灑了。
少年們在心裡吐槽道。
即使被控訴的眼神集火, 太宰依舊毫不在意。
視線從眾人身上掠過。目光中心的那張小臉上, 逐漸露出了像是覺得好笑、又似乎有些氣惱的表情。
少女的雙眸在他衣服上的水漬、以及半濕的頭發上繞了一圈, 最終在試圖打量面色是否有異時, 與他等候多時的視線相觸了。
一瞬的驚訝過後，嬌小的少女用那雙漂亮的藤紫色眼睛、不滿地瞪了他一眼。
黑發青年低低地笑了起來。
站在甘茶身後、看著那邊莫名其妙笑了起來的太宰，感到了某種異樣的亂步狐疑地皺起了眉。
「入水失敗有什麼好高興的——」
在腦內進行了一番推理, 名偵探難以理解地搖搖頭, 有點賭氣地鼓起了臉。
大致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以後，穩重的銀發男人一一掃視過渾身濕透的三名少年，又看了看方才打了幾個噴嚏的太宰，出聲道：
「先和我們一起回去換身衣服吧。」
*
「……太宰那家伙、給你們添麻煩了。」
看著被社長交到他手裡、三名有些狼狽的少年, 國木田獨步捏緊了拳頭：「——他人呢？」
「一進門就溜了哦。」
亂步盤腿坐在紙拉門旁，一邊玩著小黃鴨，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道。
「……」
金發男子連續做了兩個深呼吸才平靜了下來，回身招呼道，「跟我來吧。」
而少年們一進門，倚在窗邊、對著夕陽與紅葉飲酒的與謝野便眼睛一亮，放下了酒杯。
「哦呀，你們身上像是有些麻煩的傷口呢∼」
「既然是甘茶的同學就不要客氣，讓我來幫你們治療一下吧？我會很溫柔的。」
黑發的美麗女子眼波流轉，輕笑著舔了舔唇。
「與謝野醫生、這是社長帶回來的客人……」
見她氣勢逼人，國木田獨步連忙將一頭霧水的三人拉到身後，連聲推拒。
雖然不明白被指名來照管他們的金發男子、為什麼聽見治療就臉色發青，但像剛才那樣、被這位嫵媚的大姐姐托著手臂觀察傷口的體驗也實在是幾乎要讓人心跳驟停。
總之、等他解決好就行了吧……？
站在一旁的少年們如此想道。
被逼得連連後退的國木田撞到了一旁的五鬥櫥，頂上擺著的長頸花器晃了晃，終究還是沒能立住，重心不穩地向另一側傾倒過去，翻滾著掉了下來。
嗅到了流動的花香，葉山亮抬起頭，恰好看見了花瓶滾落的一瞬。
「小心」二字還未出口，坐在櫥櫃不遠處、正與一個裹在棉被裡的人說話的紅發男人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一樣，一邊仍舊與對方交談著，一邊半側過身，伸手准確地接住了墜落的花瓶。
在【天衣無縫】裡看見了花器墜落、碎片迸濺的情景，織田作迅速地解除了可能發生的危機。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平靜地將花枝插好，把花器放在了一旁的矮幾上，並對用驚訝的表情看著自己的葉山投去詢問的視線。
「……」
銀發少年搖搖頭，表示自己並無他意，但心中卻依舊十分困惑。
——這反應怎麼說也太快了一點。就算是聽見了聲音，可是他似乎完全沒有轉頭、連看也沒有看一眼吧？
「多謝你，織田作。」
微醺的與謝野比平日裡更難打發，好不容易才說服了她的國木田松了口氣，轉頭向紅發男人道謝。
「嗯。」
織田作之助沒什麼表情地點點頭，見葉山也沒有說些什麼的打算，於是便安靜地坐了回去。
而敞開的紙門外，甘茶正在與旅店的老板娘說話。
「……是的，送來的浴衣請交給國木田先生；晚餐需要多加三人份，沒有忌口。」
將他們帶回來以後，考慮到洗完澡換好衣服、差不多就該到晚飯的時候了，福澤於是邀請他們留下來、吃過飯再走。
妥帖地安排好了一切以後，少女略帶歉意地說道：「沒有事先預訂，要麻煩您多費心了。」
身穿玄色色無地的老板娘笑呵呵地擺了擺手。
「哪裡，偵探社上次幫了我們那樣大的忙，比起諸位的恩情，這點事根本算不了什麼。」
她笑道：「還有，之前甘茶小姐說過的、想要借用廚房的事情，我們也已經把需要的東西收拾妥當了。請跟我來吧。」
交談的聲音慢慢變小，二人的背影順著回廊漸漸遠去，創真收回視線，跟著國木田獨步穿過會客的廣間，向另一側的溫泉浴場走去。
他有點好奇地問道：
「那個，國木田先生——她們剛才說的、是幫了什麼忙？」
考慮到服務的水平與口碑，由家族經營的傳統旅店與料亭一般不接收臨時起意的預訂與要求，但方才老板娘卻答應得格外爽快。
走在前面帶路的國木田聞言一推眼鏡，將綠色封皮的理想筆記本翻得刷啦作響，最後停在了某一頁上。
「一年半之前，有人挾私報復，綁架了旅館未來的四代目，還在交還人質的地點安放了炸彈，准備將他們一家一網打盡。」
金發男子瀏覽著爛熟於心的記錄，言簡意賅地總結道，「當時負責這一案件的警員聯絡了偵探社，所以最後事件是由我們解決的。」
創真與葉山聽得有些怔愣。
綁架、炸彈——雖然之前通過某日的電視采訪、對少女在橫濱過於精彩的生活已經略知一二，但驟然聽見這些代表了她一部分經歷的詞彙時，少年心中唯一能夠感受到的，只有與日常脫節的陌生。
「你們最好不要有和這些詞熟悉起來的機會。」
回頭看了一眼驀然沉默下來的少年們，國木田平淡地說道。
秋日夕陽的暖光被層疊的枝葉濾過，又浸透了山間的涼風，照進曲折的長廊時，便只剩下一點殘燭般的余溫。
「那海老澤呢？」
搖曳的光影中，有人條件反射般地問了一句。
「……」
金發男子走動時、腦後不自覺跳躍的那束小辮子在空中停頓了一秒。
國木田並沒有回答。
不想與無關者多談這個話題，恰好也來到了浴場門口，他推了推眼鏡，開始不厭其煩地叮囑少年們接下來的注意事項：
「旅館准備的浴衣、等一下我會放在第二排架子的中間；首先衝洗身體、空腹泡湯切記不可超過……」
「知、知道了，國木田先生！」
像是見到了法式料理課上的夏佩爾老師，三名少年不寒而栗，飛快地掀開了布簾，逃離這份過分熱心的說教。
*
「不過，幸平，」
葉山亮靠在池邊，小麥色的皮膚被掩在紅葉投下的幽影裡。伴隨著流水淌過驚鹿的聲響，他問道：
「海老澤的老師，不就是你父親嗎？你看起來還不如黑木場從薙切那裡知道得多。」
「哎呀——怎麼說呢，我是直到不久以前，才知道老爸以前在遠月讀過書的啊。」
溫泉氤氳的水霧中，硫磺的味道與四周的草木清香混雜在一起，創真捏著下巴，表情十分不爽：
「他在橫濱有個學生的事情、我也是認識海老澤以後才知道的。嘖，這家伙——」
正在心裡控訴著那個狡猾的男人，某段久遠的記憶不知被什麼觸發，忽然自腦海深處浮現。
「……不，小時候他可能說過一次。」
創真努力回憶著當時的情景：「老媽還在的時候，他有一次打電話回來，說想帶朋友的孩子回來照顧。」
「後來呢？」
「後來——」
被時光衝洗得模糊的場景、與當下的現實相互映照，像是放置已久的鏡子被抹去了最上面的一層塵埃，陡然變得清晰起來，就連當時父母臉上的表情也歷歷在目。
「他一個人回來了，說那孩子想回橫濱。我記得老媽好像還嘲笑他、說他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很不可信。」
紅發少年總是充滿朝氣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沒錯，是在我八歲的時候。」
凝視著一枝橫過水面的紅葉，創真莫名想起了樹影環繞的極星寮天台，以及單車後座載著某人的上學路。
如果當時老爸把她帶了回來，那或許也會是一件不錯的事吧？
……至少，那些輸給老爸、獨自一人在廚房通宵的夜晚，大約旁邊就會多出一個會瞪人的女孩。
少年忽然拍打了一下水面。
「可惡！」他遷怒似的說道，「都怪老爸看起來太不可靠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遲了（枯萎.jpg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逗比小分隊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linda20084pm 20瓶；阿繁、芊墨 10瓶；萬裡一空 6瓶；範範一號 5瓶；
謝謝寶寶們！！555愛你們-3-
第65章
太宰一身清爽地走在微風吹拂的回廊上。
他已經換上了棕色的條紋浴衣, 此刻正披著休閑的茶羽織，雙手攏在袖子裡，悠悠閑閑地穿過敞開的紙拉門, 走進了偵探社眾人聚集的廣間。
「太宰。」
織田作之助最先發現了他。紅發男人喊了他一聲，從旁邊挪來一個坐墊, 道：「這裡。」
「怎麼了, 織田作？」
他這樣說著，一邊慢悠悠地晃了過去，一邊往四下裡看了看——除了原本就與旅館廚房約好了的甘茶醬以外，國木田君果然也不在。
嘛，如果國木田君在的話, 他進門的那一刻, 響起的大約就不是織田作親切的招呼, 而是國木田君更加親切的怒吼了吧。
這個一絲不苟的男人、大約還在兢兢業業地執行社長的囑托。不過他不知道，那三位被托付給他的少年已經自由度頗高地決定了, 准備泡完澡就去試試看借用廚房，想要做點料理來感謝對他們施以援手的福澤先生、以及給予了照顧的偵探社。
回想著在溫泉中聽見的對話, 黑發青年微笑著在織田作之助身旁坐了下來。
織田作之助將桌上的東西往他面前推了推。
「剛才旅館的人送來的, 說是用來驅寒。」他解釋道。
圓形的紅木托盤裡擺著一把圓滾滾的褐色茶壺。太宰好奇地掀開壺蓋, 混合著藥材氣息的濃烈姜香與白色的熱汽一同撲面而來, 幾乎要嗆得人鼻子發癢。
他皺了皺臉, 將蓋子放回原位。瞥了一眼旁邊倒扣著的、四個陶土制成的茶杯，青年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
「好溫柔啊。」他低聲說道。
「什麼？」
織田作之助向他投來詢問的視線。
他笑著搖了搖頭, 並未作答, 只是提起茶壺，往杯中倒了淺淺的一點。
雖然聞起來相當嗆人，但味道竟然意外地十分不錯。藥材的苦澀與姜絲的辛辣被處理得圓潤適口, 僅存的那一點辣意仿佛在體內點燃了一簇小小的火焰，平和而安穩地將暖意傳送到四肢百骸。
雖說她雙手上寄宿的魔法、是他大約永遠也無法弄懂的謎題，但唯有一點對他而言格外清晰——這依舊是她平等地體貼所有人的感受、溫柔而折衷的風格。
「嘛，雖然這樣也不是不好……」
太宰把玩著空杯，像是有點遺憾似地嘆了口氣：「原來沒有在生氣嗎？」
坐在對面的亂步於研究玩具的百忙之中瞥了他一眼，而亂步身邊、正翻閱著時尚雜志的與謝野抬起頭，涼涼地論斷道：「你又在想什麼奇怪的事了吧，太宰？」
「哎？沒那回事啦∼」太宰表情無辜地回應。
與此同時，獲得主廚許可進入廚房的少年們、在甘茶所在的料理台前停下了腳步，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香氣和甜味、以及硬度……這些蜜桃，是山形縣的桃水種——旁邊的盤子裡裝著的，是青森縣出產的斯托本葡萄吧？」
接受了遠月的一貫制教育、對各地食材都有所了解的葉山向少女確認的時候，創真滿臉新奇地從盤中拿出一顆洗好的紫黑色葡萄，端詳片刻後丟入口中。
「嗚哇，好甜！」
紅發少年眼睛一亮。
「嗯，畢竟是糖度高達20的品種呢。」
用襻帶扎住袖子的少女正低著頭，細致地將如同松針一樣細長而具有韌性的雪白蟹腿肉剔入小碗中，聞言笑道：「多虧老板娘幫忙准備。」
「確實都是產量不多的應季優良種……」
銀發少年的目光在料理台上、琳琅滿目的食材與調味料中逡巡，表情漸漸變得麻木：「但是你打算拿它們做什麼？」
即使是他，也很難想像要怎麼將這些東西搭配到一起——
四方竹鮮嫩的竹筍和圓潤的秋茄、飽滿的栗子與銀杏、上好的根室毛蟹和鳥取松葉蟹、澄澈如同一整塊琥珀的楓糖漿、鮮艷得像是童話故事畫冊裡剪下來的小蘑菇……
葉山條件反射地看向了少女，她雖然仍在專注地處理著手頭的工作，秀美的側臉上卻逐漸浮現出了神秘的微笑。
「……」
他不敢細想，謹慎地將目光移向了架在開著小火的爐灶上的陶色砂鍋：「這是——」
嗅覺靈敏的少年細細分辨道：「雞腿肉熬制的高湯？」
「是的。」
她伸手指了指不遠處放著的、黑底繪紅楓的精致漆器：「順便一提，我最後要做的是椀物。」
——確切來說，是她綜合了在霧屋的所學、濃縮成椀物的鍋料理。
「椀物？」
雖然已有所猜測，但葉山還是感到了一點不可置信：「你用這麼多氣味明顯的食材、來做懷石料理中最強調清淡與細膩的椀物嗎？」
「嗯，我試驗了不少次，終於也兼顧了清淡細膩的風味。」
少女理所當然地回答道：「雖說如此——葉山君不是已經看出來了嗎？我可沒打算做什麼好事。」
她終於處理好了手頭的蟹腿，將透明的玻璃碗放到一邊，恰好看見了正興致勃勃地盯著小蘑菇的創真。
甘茶眯起眼，伸手在創真面前晃了晃。
「——所以，幸平君，黑暗料理禁止。」
她愉快地說道：「我知道你想做什麼，但是這件事我計劃好久了，誰也不許和我搶哦。想要對太宰先生回敬一二的話，我有別的辦法。」
「嗯？」創真疑惑地揚起了眉，將信將疑地看著她。
「幸平君只要做那個就好了。」
少女好心的建議語氣中夾雜著一點狡黠的意味，「文緒婆婆入寮試驗的時候，你做的那道料理。」
於是，一小時以後的晚餐時間，旅店的侍者為圍坐在桌旁的眾人送上了少年們的得意之作。
白底紅點的信樂燒小碟裡，盛放著被切成小方的、柔嫩多汁的肉排。
粉紅色的切面閃耀著極為美麗的光澤，魚類特有的清新與甘甜絲絲縷縷地沁在空氣中，用筷子稍微一碰，紋理間便幾乎要溢出滿滿的肉汁來，看起來極為誘人。
「本來這一道該是燒物的。」
侍者解釋道：「但諸位的客人、精心准備了這道——」
「——秋選特供·青花魚漢堡肉！」
創真露出了開朗的笑容：「請慢用！」
「……」
表情愉快地舉起了筷子的太宰動作忽然一頓。
他無言地朝對面的少女看去，只見她神色自若地品嘗了一口，然後適時地為不明就裡的眾人解說起其中的關竅：
「將懷石料理中的燒物以大眾料理的漢堡肉替代，在打碎的魚肉裡混合增加清爽口味的梅子，又在醬汁中使用意式香醋平衡口感——這一定是幸平君的創舉。」
「嘿嘿、說得沒錯！」
「煎熟以後還能夠保留松輪鯖獨有的櫻花色彩、以及體表的金色光澤——這種對魚肉的精細處理、應該是黑木場君的功勞吧？」
「哼，那是當然！」
「以及、完美地去除了魚肉的腥味，活用時令帶來的豐美脂肪、協助辛香料的乳化。這樣極具衝擊力的復雜香氣，除了葉山君以外沒有人能做得到呢。」
「小事一樁。」
「集合了你們三人的長處，所以、這道料理，才叫做秋選特供啊。」
她微笑著做出了總結。
聽見她的話，福澤點頭致謝：「你們有心了。」
而就連織田作也向自己投來了抱歉的目光，夾起了盤中的料理——等等，為什麼要感到抱歉，他又不是真的青花魚！
這樣想著，太宰賭氣地咬了一口筷子上的漢堡肉。
外殼與梅子的爽脆、魚肉的鮮嫩，兩種不同的口感交織在一起，如同起伏不定的潮水，而他仿佛化作了海中一尾暢游其間的——
太宰面無表情地放下了筷子。
大勢已去，他捂著臉頰，看著對面的少女，幽怨地說道。
「甘茶醬，好過分哦。」
「你不就在期待著這種事嗎？」
亂步開心地吧唧一口吞掉了漢堡肉，聲音含糊不清地說道：「剛才。」
「哎？我可不是那個意思啊。」太宰撅起了嘴。
「請不要誤會了，太宰先生。」
少女轉過頭來，笑眯眯地說道：「我可沒有插手，只是提供了一個思路而已。」
「我的那份料理，還沒有端上來呢。」
第66章
椀物, 作為講求細膩風味的湯品，由於香氣被椀蓋密閉在了狹小的空間之中，只要揭開蓋子, 憑借那一瞬間溢出的香氣、就能夠判定料理的好壞。
「既然甘茶醬說了，無論要不要吃都由我自己決定——」
安靜的和室內, 僅有太宰與甘茶二人隔著方桌相對而坐。
「——我可是不會手下留情的哦。」
太宰事先預警道。
跪坐在對面的少女怔了怔, 然後輕輕地笑了起來。
「太宰先生，好溫柔啊。」
她說出了若是國木田、或是剛才告辭離開的三名少年聽見都會跳起來指責「你是不是有點問題」的評價，然後才微微揚起下巴，篤定地催促道：「開始吧。」
——這麼自信？
太宰不置可否地一笑，伸手揭開了椀蓋。
蒸騰而起的熱汽攜著無比純淨的清冽香氣撲面而來。而綺麗的幻像也以不可抵擋的姿態、倏然降臨。
平滑如鏡的水面在眼前鋪開。世界落入了一片黑藍色的沉寂之中, 兩輪皎潔的明月散發著清冷的光輝遙遙相對, 其間彌漫著隱約的朦朧白霧。
在遙遠而不可見的雲端, 有人用纖細的手指按住了日本箏的琴弦。
伴隨著錚地一聲弦響，鏡花水月般的幻像陡然碎裂；但在那一瞬間, 他似乎看見了水波之下轟然打開的、某條深不可測的道路——
捏著椀蓋的手指頓了頓，太宰表情空白了一瞬, 將蓋子在一旁放好, 然後才抬起了頭。
「誒？我沒看錯的話, 那是黃泉、是黃泉吧？」
黑發下的俊美臉龐上掛上了躍躍欲試的興奮神色：「所以甘茶醬認同我的看法對不對？只要我找到了足夠好的河, 就能達成心願——」
少女的微笑中似乎帶上了一點繚繞的黑氣。
但她依舊輕聲細語, 面色柔和地說道：「如果太宰先生覺得沒有問題的話，就請繼續吧。」
如果之後你還能說出這種話, 就算我輸——她在心中暗暗接了一句。
熱氣散去以後, 料理的全貌終於得以展現。
清澈見底的透明高湯中央臥著玉雪可愛的純白色椀種，青綠的鮮筍、紅色的小蘑菇、以及綴於其上的一點明黃色蟹膏——色彩的搭配是如此賞心悅目，整份料理就仿佛鑲嵌在作為容器的漆器上、一塊閃爍著細膩貝光的精巧螺鈿。
這真的是黑暗料理嗎？
即使早已被告知真相, 太宰心中也不由得浮現出了這樣的想法。
但好奇心沒有給他太多的思考時間。按照少女的要求，他拿起放置於一旁的銀勺，自上而下豎切下去，與些許清湯一同送入口中。
「……」
勺子撲通一聲掉進了湯裡，青年鳶色的雙眸中失去了神采。
失去意識的太宰向前栽倒，恰好被少女等候在那裡的雙手托住。
——玩得愉快，太宰先生。
感受著手心裡青年溫熱的臉頰，以及被壓在中間的幾縷頭發、茸茸的觸感，甘茶勾起了唇角。
將人扶起以後，少女忍不住、悄悄地伸出手，捏了一下青年蓬松柔軟的黑發。
*
此刻的太宰正扁著嘴走在湖面分開的道路中。
「嗚，好過分。」
他不高興地嘟囔道：「真的好難吃，太難吃了。」
就連來到黃泉比良阪都很難讓他開心起來。
青年環顧著幽暗的周遭。這是她以前提過的料理意境，還是——
「我這是被難吃死了？」
他自言自語地說著，然後頗為玩味地想道——如果是這樣的話，她會哭的吧？
晦暗的小徑上湧動著紗霧般的紫色輕煙，將荒僻無趣的道路染上了浪漫的色彩。
太宰輕輕笑了一聲，伸出了纏繞著繃帶的右手。而不可捉摸的淡紫色薄霧如同流水，輕輕淌過他的指間，又在身旁久久環繞。
或許是因為不知真假。此時此刻，走在這條他向往已久的路上，他竟然還有閑心在想——如果這是料理的作用，那麼所看見的景像，是由誰支配的呢？
就在他神游天外的時候，不遠處地道路盡頭出現了一塊雪白的巨石。
「哦，這就是黃泉之國的入口、那塊千引石嗎？」
太宰面色古怪地看著眼前顯得格外柔軟的石頭：「看起來很像椀種呢。」
只要想起這兩個字，詭異的甜味和過分的鮮味就仿佛還在口中橫衝直撞。
太宰鼓著臉，糾結半晌，還是用手中忽然出現的大勺子、對著面前的巨石挖了下去。
「……」
傳說中隔絕人世與黃泉的巨石、就這樣輕易地被破開了。從中湧出的、混合著蟹黃、雞肉茸、以及水果脆片的洪流無比強勢地將他衝進了黃泉之國中。
一路途徑伊邪那岐大神為了防身、種下的桃林與竹林，直到遍結葡萄的山下，金黃色的波濤才終於消失。
黑發青年不快地拍了拍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的浴衣，正想轉身離開，卻聽見背後有一個空靈的女聲，幽幽地問道：
「兩足八足、橫行自在、兩目向天——是何者？」
他頗感有趣地回眸望去。
——這是碰到了蟹坊主？
據說僧人借宿陌生寺廟的夜裡，會碰到正體不明之人、向自己提出這樣的問題。此時，只要回答——
「是螃蟹。」太宰道。
——蟹坊主便會顯出原形。
葡萄架下，一名身姿纖弱的女子轉了出來，楚楚可憐地向他道謝：
「多謝您將我從詛咒中解救出來，大人。」身著青色和服的女子如此說道，「就由我來做您的向導吧？」
注視半晌，太宰終於確認了、面前的女子就是傳說中性別為男的蟹坊主，於是他微笑起來：
「不必了。」
青年毫不留情地說出了與溫柔的語氣和微笑完全相反的話語。
「本來無論是女士還是螃蟹我都不該拒絕。」
他充滿遺憾地說：「可是，誰讓甘茶醬把螃蟹做得那麼難吃呢。惡——」
太宰露出了嫌棄的表情。
美麗的女性蟹坊主如遭雷擊。
天穹仿佛倒灌的血海，破碎的明月從裂口處不斷地墜下星屑，順著三途川的波濤流向遠方。
太宰腳步輕快地走在河岸邊，而蟹坊主神情哀怨地綴在不遠不近的後方。
這裡沒有黃泉之花，唯有連綿不絕的楓葉在風中搖曳，火紅地與天幕連成一處。
他正欣賞著這幅稱得上美麗的詭異景色，突然就被人揪住了衣角。
「我是奪衣婆。」
白發蒼蒼、瘦骨嶙峋的老人恐嚇地看著他：「快，把你的衣服交給我！」
太宰挑起了眉。
「哦呀。」
黑發青年帶著淡淡的微笑，低聲道：「要把我的衣服掛在樹上、看重量來審判罪孽嗎？」
在那一瞬間，他的目光中帶上了幾分難以言說的悠遠與空寂。
「那你的樹可能會被——」
折斷呢。
但他話還沒說完，老人已經不耐煩地開始拽起他的衣服來。
「你話太多了！」
老人用粗嘎的嗓子，態度粗暴地說：「誰要管你以前的事，我只是看你這小伙子長得不錯——」
「等等、」
情緒醞釀到一半就被打斷，太宰卻來不及思考其他。他攏住衣領，謹慎地盯著眼前自稱奪衣婆的老者：
「你是男的吧——？」
男性的奪衣婆……甘茶醬，看來你對我真是積怨已久。
對面的老人睜大了雙眼，露出被發現的意外表情。而太宰治迅速奪回了自己的衣角，掉頭就跑。
「小子，你給我站住！」
「恩人等等——！」
「我才不等！」
太宰騎著不知為何出現的青花魚，飛速地向前滑行。感受著耳畔呼呼的風聲，他甚至有種自己正在駕駛汽車的興奮感：
「啊哈哈哈哈、我就是疾風——！」
他正自我感覺良好，身側三途川的水面上忽然劇烈地湧起了氣泡。
隨即，密密麻麻的巨大螃蟹從水下現身，虎虎生風地揮舞著碩大的鉗子，排成縱列，動作靈活地跨上河岸，加入了追趕的隊伍。
「……？」
太宰僵硬地轉頭，一望無際的巨螯之中，美麗的青衣女子坐在為首巨蟹的頭頂，神情依舊柔弱而哀愁。
「您為什麼要拒絕我的報恩呢？」
她垂下眼眸，十分傷感地說道：「我的十萬大軍，只好與您為敵了。」
——終於到了連我也不得不大喊救命的時刻了嗎？
望著四面八方包抄而來的龐大青蟹，太宰抵著下巴，如此想道。
向來智計百出、運籌帷幄的黑發青年思考著脫身的手段，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經的傑作、超人耐久鍋。
雖然他從來沒有吃過，但根據觀察之前吃過的、部下們的反應——他們奔跑的速度可真是快得驚人，而且無論多久都不會感到疲倦。
似乎是最適合眼下場景的道具呢，可惜他身上卻沒有。
順便一提，當然不是他喝，而是喂給作為坐騎的青花魚。
他正這樣想著，一個捧著鍋的老婆婆突然自虛空中現身，堵住了眼前唯一的逃生路。
「是你嗎？」面色威嚴的老婦人問了一句，然後自我介紹道：
「我是孟婆，剛才似乎聽見有人想要喝湯。」
——不是這個湯啦！
太宰一邊尋著空隙想要繞開，一邊惱火地提醒道：「你走錯片場啦！你不是中國的鬼神嗎！！」
已經來不及了。
伴隨著他的聲音，潮水般的青蟹淹沒了河岸邊的最後這一處空地。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又名：噠宰漫游奇境記
甘茶：跳河的人只能到達這種沙雕黃泉，所以你別做夢了
「兩足八足、橫行自在、兩目向天、是何者？」：維基百科—蟹坊主
涉及：伊邪那岐逃離黃泉的神話、奪衣婆、蟹坊主怪談、蟹的報恩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linda20084pm 20瓶；瓏霞華夏 6瓶；春酒冷 5瓶；鴯 3瓶；謝謝寶貝們！！啵啵
第67章
在被不知是誰的手一把扯下浴衣的那一刻, 太宰從幻境中清醒過來。
略微失焦的雙眼無神地盯著尚有些模糊的室內裝潢，太宰喃喃道：
「……簡直是噩夢。」
身旁傳來一聲輕笑。
跪坐於一側的少女合上手中的書冊，好整以暇地朝他望了過來。
在光線柔和的和室中, 那雙帶著狡黠意味的眼眸顯得格外明亮：「看來黃泉國也不是那麼美好呢。」
「明明是甘茶醬太壞心的緣故。」
太宰鼓起臉，坐直身體。
他不是那麼了解料理的世界, 但即便這樣, 他也能夠感受得到，這份少女聲稱用於報復、實際上確實也難吃到他不想再嘗試第二次的料理——的特殊之處。
如此完整的圖景，之前似乎還從未有過。
他想起少女曾經懵懂地解釋過的概念——
料理人在盤中呈上的、即是某種程度的自我。
用推理與邏輯度量世界的少女，竟然會如此清晰地將自身的意願展現在料理之中。
秋季選拔以後、又發生了什麼嗎？
少女端麗地跪坐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像是對料理的效果十分滿意一樣，秀美的小臉上露出了不無得意的頑皮笑容。
黑發青年唇角微勾。
但他什麼也沒說, 只是低頭看了看脖頸處往下、略微有些松脫的繃帶, 然後抬起眼, 對少女投去了意味深長的目光。
「？看我做什麼！」
甘茶瞪圓了眼睛，立即聲明道：「才不是我！」
太宰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考慮到就在附近的家長大人們, 他想了想，還是決定放過這個話題；但瞥見少女漫上粉色的耳垂, 又忍不住感到了一點意猶未盡的遺憾。
「真是區別對待啊, 甘茶醬。」
於是他順從心意地抱怨道：「為亂步先生量身定制了那麼多料理, 給織田作的咖喱也超級美味。還有那位末廣先生——」
「為他創作的那道甜品, 聽說連美食魔王都感到相當震撼呢。」太宰做出低頭數著手指的賭氣模樣, 「輪到我就是這麼恐怖的東西。」
連雪中梅都知道了？
少女挑起了眉。
「請對我的同學們手下留情。」她反駁道，「而且, 為什麼會被這樣對待, 難道太宰先生自己不清楚嗎？」
看著幼稚地別過了頭，一副鬧別扭模樣的青年，甘茶忍俊不禁。
「——不過, 既然太宰先生這樣說了，我會努力的。」她笑著如此說道。
太宰略感意外地抬起了頭。
這似乎只是一句簡單的允諾，可擅長體察人心的青年卻莫名感受到了在那以外的、某種更為鄭重的分量。
先前那玩笑一般呈現在他面前的、奇異的黃泉景色，究竟包含了怎樣的願望，對他而言自然清晰至極。
總是游刃有余地應對著所有出格行為的少女，心中早已暗藏憂慮。
他並不感到意外。她向來一視同仁地珍惜同伴，因此那並不是什麼會讓他避之不及的情緒。
可是，她暗示會完成的那份料理——
少女一如往常地淺淺笑著，柔和地抬眼望來。但此刻的他只覺得那視線過於澄澈，仿佛能夠穿越阻隔、直抵接近本質的、某個地方。
她會從他身上看見什麼？又會想要對他傳達些什麼？
靈魂深處似乎產生了某種微弱的顫栗。那像是一種愉快的顫音，可一旁卻有個聲音、冷漠而嘲諷地說道——
你知道她會答應、所以才那樣說。
所以，你想要借此得到什麼？
「……」
黑發青年垂下眼睫，面上浮現出困倦之意。
「……好累啊。」
他托著臉頰，說話時尾音拉得長長的：「感覺精神上的疲憊都擴散到現實中來了。不行，好困——」
並未得到回答，少女也沒有在意，只是點了點頭，站起身來。
「嗯，太宰先生好好休息吧。」
她微笑著說了一句，然後端起托盤，拉開紙門走了出去。
身後的太宰安靜地看著她的背影。
*
合上紙門，甘茶回轉過身，恰好看見了沿著回廊走來、似乎准備回房休息的織田作之助。
看著紅發男人平淡的表情，想到房間內某人松脫的繃帶、以及意有所指的眼神——
不知為何，少女回想起了小時候，因為缺課率太高被老師請家長，以為來的人是社長、自信滿滿地推開辦公室大門、結果看見堂島先生和幸村伯父坐在那裡的情景。
走近前來的織田作之助低頭看了看莫名沉默下來的少女，伸手接過她手中的托盤。
「是送回廚房嗎？」他平靜道，「我去就好。」
他轉身離開，但少女卻跟了上去。
「可能不太方便讓旅館的人統一處理。」
她小小聲地說道：「我擔心會出什麼事情——」
「到了那樣的程度嗎？」
織田作之助吃了一驚。
甘茶眨眨眼，若無其事地閉上了嘴。
看著少女撲扇的睫毛，紅發男人唇畔露出了一點細微的笑意。
陪著少女在廚房處理掉剩余的料理，互道晚安以後，織田作之助拉開了房間的紙門。
一片漆黑的靜謐之中，他聽見了平穩而綿長的呼吸聲。
*
作為三刻構想的重要一環，偵探社不適合全員離開橫濱太久。次日中午，他們便與笑眯眯的旅館主人道別，回到了橫濱。
而假期的第五天，正准備出外勤的甘茶接到了小林龍膽撥來的電話。
「賞楓大會？」
晚秋的風從敞開的窗中吹進四樓的辦公室，翻動了桌上尚未歸攏的文件。
在紙頁摩挲的細微聲響中，嬌小的少女裹緊了寬大的針織開衫，僅用伸出袖口的兩根指頭捏著手機，小心地不讓冰冷的機體接觸到皮膚。
「明天嗎？」她輕聲問道。
「沒錯，這是遠月的傳統。秋選過後，讓高一的領先集團、與現任十傑正式會面。」
聽筒中傳來開朗又興致勃勃的聲音：「通知單——嘛，說是已經寄送給你了。沒收到嗎，甘茶醬？」
「啊，有的……我看看。」
咬著點心的亂步含混不清地指揮著國木田獨步將窗戶關上，少女粉色的雙唇微微彎起，伸手接過事務員遞來的紙頁。
通知單上畫著遠月學園長相奇怪的吉祥物、cook小哥和dog小弟——棕色的dog小弟還被某人畫了個大大的叉，強行改成了cat小弟。
甘茶忍著笑，看了眼上面cook小哥興高采烈的「讓我們成為朋友吧！」，順手將紙張疊起，壓在了筆筒下方：「我就不去啦，前輩們玩得開心就好。」
「誒？寧寧在生氣了哦——」
十傑評議會的辦公室中，小林龍膽瞥了眼扶著眼鏡、一板一眼的少女，笑著轉達道：「『這可是來自總帥的命令，拒絕是不可能的』。」
「所以總帥的命令是、讓十傑在一年級的學生面前展現屬於前輩的實力，」好激勵大家努力，「是這樣吧？」
「——那麼我在不在都無所謂。」
作為高一生中的十傑，她不可能和前輩們一起給同期生下馬威，目前也沒有挑戰高位十傑的興趣。她和繪裡奈，是最不必參與這場賞楓會的人了。
「嘿嘿，被你發現了。」
龍膽愉快地確認道：「真的不來嗎？小桃會親手做茶點哦。」
「茜久保前輩的茶點啊……」
甘茶遺憾地搖了搖頭：「不行呢，我這兩天確實有些事情要做。」
假期最後三天的工作時間都已經與市警方面的人約好了，其中說不定還有亂步嫌麻煩而推到她身上的事。暫時是不能離開的。
少女拎起小包，與一旁等待的織田作之助一起走出偵探社，乘坐電梯下樓。
「是嗎，那就沒辦法了。不過，就算不參加賞楓會，你也別回來得太遲。」
隨心所欲的少女爽快地放棄了說服。
在久我照紀不快的「啊——為什麼海老澤就可以不用來！這種事情就是在浪費時間吧？我也不想去！」的抱怨聲中，她在沙發上翻了個身，晃著腿提醒道：
「月饗祭就快到了，你如果要開模擬店的話，就要早點來做准備哦。」
「誒——」
甘茶恍然。
確實，也到了這時候呢。
月饗祭，遠月學園在每年十一月左右舉辦的、聲勢浩大的學園祭。每年堂島先生都會發來邀請函，請偵探社的大家在度假村內住下、好好享受為期五天的美食盛典，但是因為事務繁忙，他們至今為止還沒有參與過。
「嗯，十傑的大家，一般都是在臨山區域開店。」
臨山區域的客人、大多都是會住在度假村內的有錢人，因此這裡的料理價格高昂，最低五千日元，上不封頂。
「以你的料理風格，應該也是這裡比較合適。」龍膽說，「第一年成為十傑，我想應該有很多客人對你感到好奇吧。」
「多謝龍膽前輩，我知道了。」
暫時經營一家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裝修的餐廳，似乎也不錯——
在心中盤點了一下想要招待的客人，甘茶露出了一點感興趣的微笑。
然而事與願違。
在結束外勤、回到偵探社以後，查看了一下委托的日程，發現十一月中旬那幾天恰好有來自政府要員的重要委托，少女已然興致大減。
但她嘆了口氣，還是給認識的其他人都發去了郵件。
「……鐵腸先生說自己在北海道，中也先生回復沒空——也不知道是真的沒空、還是不想理我。」
兩天後，在回程的車上，少女鼓著臉閱讀郵件，不快地嘟囔道：
「織田作的孩子們，可能會更喜歡熱鬧的走覽區域和中央區；到最後，只有精市他們、還有漩渦的老板夫婦——啊，安室先生和工藤君，還有跡部君也說可以抽空過來……」
但是，分配到學園祭的五天，還是顯得格外寂寥。
「我還不如和龍膽學姐一起吃遍學園祭呢。」
懷著有些失落的心情，少女踏入了極星寮的大門。
然後便被在那裡等候多時的創真一把抓住。
「海老澤！」
夜色之中，少年金色的雙眸熠熠生輝：
「你會加入我的吧？」
「嗯？」
「月饗祭！」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第一大助攻：日向子前輩
555突然有點事情，日更嘗試再次失敗
在…在努力了QAQ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午夜心碎小鵝 2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清顏、專業催更(無勝績)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逗比小分隊 120瓶；y_緣uan 86瓶；雲中雁書 35瓶；範範一號 15瓶；楚隨珠 3瓶；
嗚嗚嗚謝謝大家！！真的好多！！！！
第68章
「幸平君要挑戰久我前輩？」
極星寮的餐廳中, 少女捧著被塞進手裡的一杯熱茶，抬眼看向了餐桌對面、正在說明事情原委的前輩。
「對。小甘茶沒有參加賞楓大會，所以不知道吧？」
與裹在毛線衫裡的少女相反, 在清冷的深秋、僅穿著一條小熊圍裙的一色慧笑著說道：
「創真君，那時候可是說出了相當了不得的話呢。」
甘茶輕輕瞥了眼跨坐在椅子上, 手扳著椅背、一副狀況外表情的紅發少年。
「是幸平君的風格呢。」她點點頭。
「說得沒錯。」一色慧表示贊同。
但緊接著, 茶色頭發的少年又搖了搖頭：「不過，創真君，這樣可是不行的哦。」
對上創真疑惑的眼神，他提示道：「如果小甘茶加入你，那麼吸引來的客人, 究竟算是誰的呢？」
「就算贏了久我, 也是小甘茶的勝利哦。」
「什麼！」
紅發少年呆在原地。
見到創真如遭雷擊的模樣, 一色慧也吃了一驚：
「創真君，難道不是想要用小甘茶十傑的名聲, 來彌補知名度的差距嗎？」
「啊，我倒是沒想那麼多……」
紅發少年摸著下巴, 露出了「原來還能這樣做、學會了」的思索表情,
「只是想著, 不能把海老澤讓給一色前輩你的煮芋會, 就是這樣而已。」
少年的眼中透出了一點不甘心的情緒, 「可惡，那現在——」
看著一旁陰雲壓頂的創真, 甘茶微微笑了笑。
從來獨自一人、無畏地衝鋒在前的少年, 會在事情的最初，就主動地將誰劃為自己的同黨——這是就連她也沒有想到的事。
既然被當作同伴了，這樣的好意當然不能辜負。
「那麼, 我以普通學生的身份加入，如何？」
少女出聲道：「在發放給客人們的月饗祭導覽上、不要寫我的名字，料理也由幸平君自己來決定，我只負責作為助手提出建議。」
「這樣的話，就不會有那種主體不清的顧慮了吧？」
「啊，這確實是個辦法……」
一色慧怔了怔。總是笑容滿面、一副處變不驚模樣的前輩睜開綠色的眼睛，有些意外地看了過來。
「喔！」
創真眼睛一亮：「那就麻煩你了，海老澤！」
「請多關照，主將。」
甘茶笑著回應道。
*
「嘛，既然這樣，我也沒有什麼可說的。」
平日裡作為授課區域的中央區，此刻人來人往，不時有學生舉著招牌、或是抱著橫幅急匆匆地走過。
在這熱鬧的籌備氛圍中，額前挑染金色劉海的棕發少年雙手交抱於胸前，露出似是開朗、又像是輕視的笑容。
他站在台階上，自信滿滿地回頭看了眼初具雛形的壯觀餐廳，又瞥了眼對面簡陋的小推車，最後低頭看向台階下方、正在編輯郵件的少女。
「不過，海老澤，你這樣——真∼的不要緊嗎？「
他愉快地詢問道：「這可是你十傑的第一年哦，打響名號的大好時機，就這樣錯過難道不覺得可惜嗎？」
「快點麻溜地從那小子的團隊裡離開吧，臨山區域不是還有不少空位嘛。」
少年豎起一根手指，狀似好心地建議道：「我想想——啊，不如就在司前輩的店旁邊開你的餐廳怎麼樣？怎麼樣？現在就去申請吧，不然就來不及裝修店面了——」
按下發送鍵後，甘茶抬起頭，看向上方用所在高度提升身高的、比她還要矮上四公分的前輩。
「多謝久我前輩關心。」
少女伸手攏了攏被風吹得有些凌亂的發絲，像是感覺很有趣似的笑了笑：
「不過，比起自己開店，我對幸平君和前輩賭約的結果、稍微更感興趣一點呢。」
「切。」
給司瑛士添麻煩的目的沒有達成，久我哼了一聲，倒也並不太在意這一點。但聽見少女後一句話的時候，棕發少年眯起了眼，故作震驚地後退了一步：
「什麼？」
「雖然有你的加入——」他神情有些不善地問道，「但是，海老澤，你不會認為，就憑你們兩個人——」
「是三個人。」
少女強調道：「小惠只是在准備期間、去鄉土料理研究會幫忙確定菜譜而已，月饗祭的時候也會加入我們的。」
「小惠……哦，是你們的那個辮子妹妹啊。」
久我照紀挑起了眉：
「幾個人都無所謂。沒有名氣、人手和店面也遠遠比不上我——難道你以為，這樣就能擊敗我精心培養的中華研？」
「誰知道呢。」
少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看了眼不遠處的紅發少年。他正蹲著從石爐邊上探出頭，熱情地對路過的、表情略顯憔悴的葉山亮打招呼。
「久我前輩還是不要太大意比較好。」
甘茶收回視線，笑道：「幸平君——可是能夠讓人大吃一驚的類型呢。」
「哼，真是會說大話。」
對於少女所展露出的信任感到些許意外，久我瞥了她一眼，放棄了這個話題，轉而提起了另一件事：
「說起來，你好像之前說過，有個關於退學制度改革的提案。」
他問道：「怎麼，當時說得倒很像一回事，現在就沒有後續了嗎？」
「那個啊。」
少女抿唇一笑：「我忽然發現了一點有意思的事，所以過段時間再提說不定更好。」
「切，神神秘秘的。」
久我照紀不滿地瞪了她一眼。
他所說的，是半決賽前、少女在一場會議中的發言。
雖然對於所謂「過於隨意的退學體系無益於學生的成長，放手磨練的同時也要給予適當的保護」這樣的事情並不關心，但唯有一點他是贊同的。
——對可能的失敗後果的恐懼，會使人變得畏首畏尾、怯於挑戰與創新。
「嘛，反正我也懶得管這種事。」
棕發少年撇撇嘴，看向扛著大圓桌、速度緩慢地走著的手下們，一甩手中的鞭子，叉著腰催促道：
「快點快點！都給我動作快點，像這樣慢吞吞的，我的久我飯店什麼時候才能完成啊？！」
「啊、是！」
中華研的部員們滿頭大汗地答應道。
不遠處，甘茶適時地對前來送貨的、面粉企業的員工們展露溫柔的微笑。
「是的，麻煩兩位了。」她輕聲細語地說道，「放在那裡就好。」
「好、好的！」
穿戴著制服的兩名年輕人忌憚地看了一眼不耐煩地甩著鞭子的久我，對少女投去了近似於感激的眼神。
「……我怎麼覺得，好像被你趁機利用了？」
二人走向推車，而久我盯著正欲抬步跟上的少女，不快地質問道。
「是前輩的錯覺啦。」
少女以甜美的笑容與音調回應。
小推車邊上，望著那頭隔著台階對話、看起來氣氛十分融洽的兩人，創真咧嘴一笑。
「哈哈，海老澤她，還真是只要願意的話，和誰都能打好關系啊。」
紅發少年頗為感嘆地說道。
「不是關心那種事情的時候吧！」
看著送貨員在少女的指揮下、將面粉袋子放入食材儲備區的空位，在籌備月饗祭的過程中、備受愛麗絲的心血來潮折磨的葉山亮失態地抓著他的領子搖晃：
「遇到這種隊友，你給我更加感激一點！」
「誒？」
創真眨眨眼，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葉山的肩膀：
「你看起來超級糟糕啊，葉山。發生什麼了嗎？」
「……一言難盡。」
葉山亮疲憊地嘆了口氣：「我現在就想知道，薙切愛麗絲那家伙，國中時候的經營課到底是怎麼通過的——」
兩人正說著話，對送貨員道過謝的少女腳步輕快地走了過來。
「這邊的材料都齊全了，需要冷藏保存的食材也安置好了。」
長發垂落在柔和笑著的臉龐兩側，少女遞來一張打了勾的清單，眉眼彎彎：「來做最終確認吧？」
「哦，好的！」創真元氣滿滿地回應道。
望著站在井井有條的紙箱前的兩人，不知從何處鑽出來的、幾名綁著紫色頭帶的男生幽幽說道：
「海老澤大人，以後一定會是個好妻子——」
雖然這麼說大約也沒錯，但銀發褐膚的少年還是對一臉向往表情的幾人、投去了冷冷的目光。
*
月饗祭的准備期、在眾人的玩鬧之中，像是一眨眼便過去了，學園開放日的當天很快到來。
悠揚的校歌通過廣播，飄揚在遠月學園占據的宏偉山峰之中；隨著開幕的宣告聲響起，等候在遠月門口的、熱心的客人們一擁而入。
「——」
月饗祭導覽的紙頁閃爍著幾不可見的紅黑色光芒，於覆著黑色手套的手中無風自動。
紙張翻動的輕微嘩啦聲消泯在鞋跟觸地的聲響之中。
深秋午後的日光明亮而溫和。
戴著黑色禮帽的青年一手抓著搭在肩頭的大衣，步履匆匆地逆著人流，從臨山區域的高處走下。
皮頸帶一側，艷麗的赭色發絲隨著他的動作微微跳躍，青年並未在意周圍迫於他的氣勢、自動避開的人群，低垂著眼，漫不經心地瀏覽著翻動的導覽手冊。
「搞什麼。」
最終，他皺著眉，有點不耐煩地、啪地一聲合上了厚厚的書冊：
「那家伙不是十傑嗎？藏哪去了？」
他站在高處，鈷藍色的雙眸掃視著下方熙熙攘攘的中央區——然後便勾起了唇角。
寫著「台灣名物——胡椒餅」的招牌下方，深藍色發辮的女孩小心翼翼地問道：
「那、那個，請問客人、想要點些什麼？」
點什麼？
青年的目光穿過簡陋的小攤，落在後方整理食材的少女身上。
他揚起下巴，哼笑一聲，在驚訝地轉過頭來的少女、逐漸亮起的藤紫色眼眸中，挑眉道：
「給我來份武裝偵探社。」
作者有話要說：
鐵腸：我沒空，是真的
中也：我沒空，我裝的
（x
（其實是工作間隙抽空來瞧一眼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七夜寒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阿牙。 10瓶；七夜寒 9瓶；
謝謝寶貝們！！親親-3-也謝謝大家的生日祝福，啵啵啵！！
第69章
於繁雜的人聲中捕捉到那點熟悉的、意氣風發的笑, 少女意外地轉過了頭。
推車上支起的木格如同畫框，定格住青年挑起的眉、鈷藍色澄澈的眼、以及勾起的唇角。
「這裡的武裝偵探社，可是只有我一個哦。」
面上的笑意止不住地擴散開來, 甘茶走上前去。
「我來吧。」
她拍了拍創真的手臂，示意他後退：「這是我的客人。」
少女在操作台前站定, 而中也抬起頭, 隨意地掃了一眼招牌。
「胡椒餅……那是什麼？」青年揚起眉，「就只有這個嗎？」
「是我們主將的料理哦。」
注視著他的動作，甘茶笑道：「我來做點別的吧。」
「如果信得過我的手藝，就交給我來安排怎麼樣？」她彎起唇角，明亮的雙眸直視著面前的青年。
「哼, 明知故問。」
中也嗤笑一聲。
他將肩頭的大衣甩到臂彎裡, 四下看了看, 有些費解地問道：
「你不是十傑嗎？怎麼窩在這種地方？——連個坐的位置都沒有。」
聽見他這句話，站在一旁的創真眼睛一亮, 陷入沉思。
「畢竟是讓人拿著就走的小吃嘛。」
視線掃過台面上制作胡椒餅的原材料與半成品，甘茶微微一笑, 在心中做了決定。
「至於原因, 這個就說來話長了。」她轉過頭, 指了指身後、店員休息的椅子, 「中也先生在這裡等我一會兒吧？」
*
「哦, 是這樣。」
聽完她的解釋，中也挑眉一笑。
——無論在哪裡, 都還是很講義氣嘛, 她。
「所以，你們的對手是誰？」
赭發青年交疊起雙腿，目光無意識地瞥過圍裙系帶束起的、纖細得不可思議的腰肢, 漫不經心地問道。
創真爽快一笑，伸手指了指對面：「就是那裡！」
「……」
看著那壯觀的店面、以及門口排起的長龍，中也愣了一下，然後不禁失笑。
搞什麼——這不是相當熱血嗎？
「好了。」
將熬煮好的濃湯封入面團，而另一邊的肉排也用重新揉制的千層酥面團包好，一同放入石爐之中，甘茶對旁邊驚嘆地睜圓了眼的小惠笑道：
「就拜托你啦，小惠。」
「嗯，交給我吧！」
藍發少女露出羞怯的可愛笑容，點頭應道。
「你做了什麼？」
看著轉過身、朝自己走來的少女，中也有些好奇地問道。
「一份給中也先生的酥皮燴湯，還有一份惠靈頓肉排。」
甘茶解著身上的圍裙，側過臉，淺淺地笑了一下：「中也先生帶了部下吧？請他們也一起嘗嘗吧。」
「食材有限，只能做這些——」
這樣說著，忽然想起了似曾相識的場景，少女止住聲，眨了眨眼。
而中也挑起了眉看她，顯然也是回憶起了兩年前的那一幕。
甘茶不禁莞爾。
「希望下次可以好好准備以後、再招待中也先生呢。」
她說道：「不過今天，就讓我帶中也先生逛一逛月饗祭吧。」
*
暫時揮別胡椒餅的小攤，身著米黃色制服毛衣的少女、與一身黑衣的青年一同走在月饗祭熱鬧的人潮之中。
「去看看秋季選拔入圍的其他人吧。」
不知是不是受到歡樂氣氛的感染，與平日裡相比、稍顯興奮的少女拉著中也的衣袖走在前面，眼睛亮亮的：
「決賽的三人之中，一個剛才中也先生已經見過了，另外兩個、還有愛麗絲——」
因為聽見了熟悉的名字，原本正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周圍的中也露出了一點奇怪的表情。
「我記得他們的主題是創作咖喱。」
甘茶回過頭，解說道：「在咖喱主題的比賽中，他們三個人的分數、也就比我差那麼一點點哦。」
少女得意地微微眯起了眼。
中也挑眉笑了一下，然後指向不遠處歪斜的牌匾。
「哦？」
青年的音調頗為玩味：「就是那裡嗎？比你那個小推車還要糟糕啊。」
「……唔，好像是有點不妙。」
看著身穿研究員的白大褂、吵吵嚷嚷的三人，甘茶若無其事地露出一個笑來：
「不過，他們看起來很開心哦。」
「……究竟哪裡看出來開心了？」
中也吐槽道。
「啊啦，甘茶，是你啊。」
感覺到了這邊的注視，愛麗絲轉過頭，見來人是她，於是歡快地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幸平君那邊暫時不需要太多人手。」
少女委婉地回答道，「我帶朋友出來走走。」
葉山亮與黑木場涼：「……」
——明白了，幸平那家伙的處境也不怎麼樣。
「哎呀，朋友先生，貴安。」
愛麗絲愉快地揮了揮手，一邊一個抓著少年們的衣領，把人拖走了：
「那麼，我們就先失陪，畢竟售賣的料理都還沒有決定嘛∼」
看著以一人之力將兩個男生堵得無話可說的白色少女，被金發的人形異能猛錘的首領的身影似乎又浮現在了眼前。
中也感到了深深的疑惑。
——叫這個名字的話，是可以有任性加成嗎？
「看來是不能在他們這裡解決午飯了，我們走吧。」
少女如此斷定道。
加快腳步經過了散發著詭異氣味的暗黑干物商會，在寬敞的校道上，二人迎面遇見了左手拿著好幾串竹簽、右手端著打開的便當盒、一臉饜足的紅發少女。
高挑的女孩眼睛一亮，用胳膊環住甘茶的脖頸，親昵地用臉頰蹭了蹭她的頭發：
「甘茶醬，這是在跟朋友逛學園祭嗎？」
即使感受到了赭發青年的不同尋常之處，小林龍膽也並未在意，只是爽朗地如此問道。
「是那樣沒錯。」
少女無言地看著面前晃動的竹簽：「龍膽前輩，這是什麼？」
「這是虎頭蜂哦。」
龍膽愜意地揚了揚手中的食盒：「順便一提，這裡是——」
——剛出生的老鼠唄，這是什麼糟糕的品味。
出身擂缽街的中也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見少女一臉謹慎，還是上前兩步，將她從詭異料理的包圍中解救了出來。
女孩長長地呼了口氣，露出一點慶幸的表情。
看著她這幅模樣，中也壓了壓帽子，勾起一抹惡作劇的笑容。
「喂、我說、」
他瞥了眼笑得前仰後合的龍膽，問道：「你在哪買到的這些東西？」
「——中也先生！！」
最終，中也還是放棄了捉弄她的想法，和少女一起坐到了臨山區域、河邊的帳篷裡。
黑色的砂鍋中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芋頭被燉煮得粉糯，與各色配菜一同在湯汁中翻滾著。
——是與略帶寒意的深秋十分相稱的料理。
悠姬將盛裝著麥茶的杯子放下，背對著中也，向紫發少女八卦地擠了擠眼睛，誇張地做著「回去說清楚」的嘴型。
甘茶眨眨眼，假裝無事發生地別過了頭。
而對面的中也，剛剛將目光從不遠處被熱情的太太們包圍、笑眯眯的茶發少年身上收回。
「你這裡的人，也都是些奇怪的家伙啊。」
青年有些無語地感嘆道。
他夾起一塊芋頭，低頭看了眼湯汁染就的、美麗的醬色表面，笑了一聲：「不過，倒也不錯。」
*
將少女送回同伴身邊，中也帶著她做好了的料理，離開了喧鬧的中央區。
「中也大人！」約好的地點附近，幾名等候在那裡的、身著西裝的男子迎了上來。
中也將其中的一個盒子交給部下，順口問道：「給你們的。午飯怎麼樣？」
他所說的午飯，是與今日接洽的、合作企業會長的應酬。
出發以前，聽說對方預約了月饗祭裡、十傑第六席的模擬店，想著或許能抽空離開，因此特意帶上了身邊說得上話的文職，事情基本談妥以後，便將應酬的事情扔給了手下。
「不愧是遠月十傑，那種蕎麥面雖然吃起來有點不習慣，但味道還是很不錯的。」
黑衣男子笑著回答道：「中也先生錯過實在是有點可惜。話說，您剛才去哪裡了？」
「啊，去看了個人。」
他搖搖頭，拒絕了部下將另一個盒子也接過去的動作，有些含糊其辭地回答道。
於是便對上了部下八卦的眼神。
「喔∼中也先生。」
部下做作地豎起了小拇指：「剛剛去看的，不會是這個吧？」
「搞什麼？這幅模樣太惡心了，給我停下。」
反思著自己是不是對於部下太過放縱，中也皺著眉訓斥道。
回想起一路上遇見的、少女的朋友們格外普通的反應——
自己身邊這些家伙的思想，還真是齷齪得令人難以直視啊？！
從莫名的思緒之中回過神來，中也挑眉道：
「啊，一個個的都吃飽了沒事干的樣子——那就把那個還我，給你們簡直是浪費。」
雖然這樣說著，但中也還是好脾氣地任由他們打開便當盒，一人拿走了一塊。
緊接著，他便看見了部下們紛紛露出了詭異的表情。
「嗚啊——！」
「這、太美味了！！」
看著他們一個個東倒西歪的誇張做派，中也沉下了臉：
「在合作方面前，你們也是這副沒出息的模樣嗎？」
他依稀記得少女的席位是第九，而那個經營蕎麥面店的十傑，是第六席。
「不、沒有……」
部下們艱難地回過神來，努力澄清道：「不是那樣的！！」
——中也先生去看的，到底是什麼人啊？
被|干部大人以少見的嚴厲目光掃視的眾人，陷入了幸福與痛苦的夾縫之中。
*
暮色降臨。
行道兩旁的路燈漸次亮起，游客散去後的中央區回復了往日放課後的寂靜。
小教室中，指著窗外游魂一般飄過的美作昴，創真疑惑道：
「那家伙怎麼了？」
「哦，這件事我聽班上的女孩子們說過——」
塔克米條件反射地回答道：「好像是摩托車被偷了吧。」
「嗯？那家伙不是給摩托車上一百把鎖的人嗎？」
創真露出了重點失焦的敬佩表情：「竟然有人能偷得了他的車，還真是厲害啊。」
聽見他們的對話，原本悠閑地靠坐在長椅上的甘茶一怔，抬眼望了過去。
「什麼？」
她確認道：「美作昴的摩托車、是上了很多道鎖的嗎？」
「你們還有空管別人的事情嗎！」
教室正中央，繪裡奈怒氣衝衝地看著散坐在教室各處的幾人：「都是怎麼回事！」
「赤字的、竟然全都是秋選入圍正式比賽的人！決賽的三個人——竟然還有一名十傑！！」
看著還在交談的三人，金發少女臉上的表情十分不可置信：「就快要被退學了，竟然還有閑工夫在這裡聊天嗎！」
「你、！」她叉著腰，逼近了臉上莫名顯露出幾分笑意的紫發少女，「不要一副退學了就能回橫濱、很高興的樣子！」
「倒也不是因為那種事啦……」
少女忍著笑，望向一窗之隔的、兩旁生長著郁郁蔥蔥樹林的道路。
路燈溫柔的光線，將窗外的小徑渲染成一片暖黃的晦暗。
作者有話要說：
嗚嗚嗚，忙昏了這幾天ORZ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七夜寒 10瓶；風錦華年、細雨輕飄、洋蔥圈 5瓶；楚隨珠 2瓶；啵啵啵！！謝謝寶貝們-3-
第70章
「找到你了！」
隨著這聲活力十足的宣告, 小教室的房門被人一把拉開。
頭戴貝雷帽、身披棕色鬥篷的青年站在門口，眯著眼，露出明亮的笑容。
他稍稍睜開那雙狐狸般狡黠的細長眼眸掃視室內, 長睫毛間傾瀉出些許碧綠的神光，然後滿意地點了點頭, 側過臉, 對跟在後面的人影得意洋洋地說道：
「怎麼樣？我就說她在這裡吧？」
一個平靜的男聲簡單地答應道：「啊。」
偵探打扮、無法分辨年紀的青年面上剛要浮現出一點不滿，另一個人便積極回應道：
「不愧是亂步先生！」
令創真三人難以忘懷的聲音以飽滿的情緒贊揚道：「兩秒鐘就找到地方了。多虧有你在，今天才能這麼順利呢∼」
「啊、這是！」
看著顯露在教室燈光之下的亂步等人，三名少年驚訝地睜大了雙眼。
「……」
名偵探甘茶上一秒才破了案，下一秒膽大包天的犯人就自己找上門來了。
少女注視著閃亮登場、毫不心虛的偷車小分隊, 忍不住笑出了聲：「真是的。」
不用想都知道, 這件事的主謀一定是套路了創真三人、知道了一切情況的太宰。
明白她不想讓亂步與社長了解具體情況的心情, 他大約沒有完全告知實情——雖然這家伙是個大意不得的角色，但無論是對他還是對自己, 這點信心她還是有的；
盡管如此，亂步會配合, 也是一點都不意外的事。不過織田作之助竟然也跟著胡鬧——
她搖搖頭, 用令室內眾人感到不可思議的親昵語氣說道：「真拿你們沒辦法。」
在少女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時候, 太宰做出不知發生何事的純真笑容。
站在一旁的塔克米偷偷用手肘戳了戳創真。
「那些是什麼人啊？」
「……海老澤的監護人開了一個偵探社。」
創真回過神來, 答道：「他們都是社員來著。」
「總覺得他們之間的氣氛像是家人呢。」
田所惠看著面上喜悅之色格外明顯的紫發少女、以及正與她用眼神交流的三人, 小聲道。
其余幾人贊同地點了點頭：「說得沒錯。」
他們說話的當口，亂步已經高高興興地直奔少女而去。
「喔, 虧得一窮二白了嘛, 真丟臉啊，甘茶。」
他愉快地上下打量著身著制服毛衣和格子短裙的少女：「要名偵探給你想辦法嗎？」
然而緊接著，他興致高昂的聲音便忽然一頓, 分神瞥了眼旁邊的創真，興趣缺缺地說道：
「哦，丟臉的是你啊。那就無所謂了。」
「哈？！」
創真的視線在太宰和亂步之間漂移。
——他難不成記錯人了？
「不然呢？我對不相干的麻煩事沒有興趣。」
對上紅發少年不敢置信的眼神，亂步理所當然地回答道。
名偵探緊挨著少女坐下，面帶笑容，話語一刻不停：
「話說回來，你們這個學校真是大得過分！就算騎著摩托也還是花了很長的時間，風又太暖和，所以我肚子餓了。有吃的嗎？」
摩托？這個詞好像有點耳熟。
受到突然而來事態的衝擊，室內的遠月學生們有些茫然地回想著。
「風太暖和跟肚子餓了有什麼關系？」
愛麗絲眨著眼，求知欲旺盛地舉手提問。
「不，現在的風哪裡暖和了啊？」
葉山亮發出完全抓不住重點的吐槽。
「因為風裡都是食物的香味啦。」
甘茶笑著幫忙翻譯。她轉向創真，問道：「還有胡椒餅嗎？」
於是，得到了食物的亂步捧著紙袋安靜了下來。
方才略顯聒噪的綠眼睛青年以一種能夠令所有料理人都感到無上成就感的乖巧姿勢，哢嚓哢嚓地吃著被少女放進手中的胡椒餅。
「感覺像是在投喂倉鼠……」
不知是誰偷偷地這樣說了一句，然後被旁邊的人捂住了嘴。
太宰雙手插兜，在室內眾人或明顯或隱晦的注視中，抬眼看向那頭正在介紹織田作之助與愛麗絲認識的紫發少女。
黑發青年俊美的面容帶著令人心折的溫柔笑意，但內心卻並非如此平靜。
——人形異能和本人算作一體的話，那麼當年的情況就是，一個愛麗絲想要害死織田作的孩子們，而另一個愛麗絲幫忙保護了他們。
很難說這是因果輪回的故事，還是詛咒那種類型的東西。
太宰感到了一點難以言喻的惡寒。
他正漫無目的地發散著思緒，充當過介紹人角色的少女已經走到了他身邊。
「不會只有你們三個吧？」
少女藤紫色的眼眸含笑望著他：「還有誰來了？」
「還有與謝野醫生。」
太宰頓了頓，特意放緩了語速：
「——以及社長。」
看著少女的眼睛愈發明亮起來，太宰不禁微微勾起了唇。
*
踩著鋪滿鵝卵石小徑的、棕黃色的槭樹落葉，一行人穿行在樹林之中。
「剛才如果沒記錯的話，好像有誰說了摩托……？」
有人用疑惑的語調回想道。
「有這回事嗎？」甘茶若無其事地反問了一句。
「嘛，這個無所謂。」
創真撓撓頭，回頭看了看小道上長長的一串人影：「重要的是，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啊？」
少年的目光掠過跟在旁邊、露出一點無奈笑容的田所惠，以及與偵探社三人親密地走在一起，笑得燦爛的少女，投向幾乎要被吞沒在夜色中的、後方的五人：
「你們怎麼也跟著一起來了？」
「因為福澤先生在極星寮。」
銀發的葉山亮給出了四平八穩、挑不出錯的回答，聲音聽起來甚至和織田作之助有些相似：「至少要去向他問好，這是禮儀。」
「我也一樣。」黑木場涼點點頭。
「涼君都來了，我一個人回去太無聊了嘛。」
愛麗絲笑嘻嘻地說：「而且那又是甘茶常常提起的監護人大人呢，人家超級好奇的——」
少女用手指抵著臉頰，瞥了眼身後表情十分不自在的金發少女：
「秘書子是和你一起的——所以你為什麼也跟上來了，繪裡奈？」
在新戶緋紗子「誰是秘書子啊！」的抗議聲中，她露出一點壞笑：「店裡應該還有預約的客人在等你吧？噗，該不會是太難吃，客人全都跑光了？」
「才沒那回事！」
繪裡奈瞪了愛麗絲一眼。
此刻她心情頗為復雜，甚至沒能顧得上用高傲的語調反駁「難吃？那是在說你自己的料理吧」——從不同人那裡、聽到過太多她對監護人的推崇，卻至今為止還未曾有機會見過一面。
繪裡奈有些不服輸地想著——她倒想看看，當年這家伙拒絕才波大人、非要跟隨的人究竟是什麼樣的！
「就是她？」
前方的亂步並未回頭，只是在繪裡奈說話的同時湊近甘茶，低聲問了一句。
「嗯。」少女點了點頭。
得到回答以後，名偵探鼓了鼓臉頰。
耳畔是這兩位偵探意味不明、但默契十足的對話，走在少女身旁的太宰挑起了眉。
通明的燈火透過深秋略顯寥落的枝葉，隱約而安定地閃耀在不遠處的前方。
小徑盡頭的西洋式宅邸被經霜的深綠色樹林環繞，略顯陳舊的外牆攀緣著黃色小花點綴的藤蔓。
太宰不由回想起上次與國木田一同前往的、少女家中的舊宅。
「很相似。」他在心中如此判定道。
眼前寬敞的天台上灑落著清凌凌的月色，而那座林間的大宅裡，也有這樣的一個露台。
不同之處在於，少女家中護欄的設計、要精巧浪漫得多——顯然是作為藝術家的、幸村荻人的手筆。
「甘茶醬的爸爸，是個愛妻家呢。」鳶色眼眸的青年微微一笑。
與此同時，極星寮的室友們正扒著門框，小心翼翼地偷看著客廳正中、對弈的兩人。
住宿研修時、氣勢極其迫人的堂島主廚，與那位面色沉肅的和服男子坐在一起，竟然顯得格外平易近人了起來。
「太、太可怕了……」
要說那位和服男子威嚴到了何種程度——
「一色前輩連衣服都好好穿著了！！」這一點就足夠說明一切！
上次城一郎先生來的時候，他可是毫無顧忌地展示了自己的裸體圍裙藝術——！
「不愧是堂島主廚……」
丸景善二抖著手扶了扶眼鏡，欽佩地小聲道：「竟然可以坐在那樣的人對面、還跟他下棋……」
「總覺得只要被他看一眼、我就會立刻因為呼吸困難而死掉——」
極星寮的住宿生們心有戚戚焉地點著頭。
「——如果能那樣就好了呢。」
頭上戴著金色蝴蝶發卡的美麗女子從他們身旁飄然而過，以意味深長的語調留下了這樣的一句話。
被嚇了一跳的眾人面面相覷。
半晌後，悠姬才有些不確定地猜測道：
「……是在安慰我們吧？」
如果國木田獨步在這裡，大概就要搖晃著這些傻孩子的肩膀、用被太宰打亂計劃時的音量告訴他們：
——不是的啊！！
玄關處傳來進門時的響動，不久後，隨著輕盈的腳步聲，紫發少女率先踏入室內。
「社長！」
她欣喜地喊了一聲，然後便在舍友們驚恐、以及難以置信的目光中，像是歸巢的小鳥一樣飛到了和服男子身邊。
「堂島先生。」
甘茶理了理裙擺，在福澤旁邊跪坐下來，先後看了看棋盤兩邊的二人，難得像是撒嬌般抱怨道：
「太過分啦，你們都不告訴我。」
銀發男子抬手摸了摸她的頭。
「亂步和太宰提前解決了委托。」
因沒有什麼表情、而顯得有些緊繃的臉部線條微微柔和了下來，福澤回答道：「讓我給你一個驚喜。」
那可確實是太驚喜了，相信對於美作也是。
少女不說話了，只是抿著唇、雙眼閃閃發亮地笑了起來。
眾人陸續走進門來，創真三人越過不知為何怔住了的繪裡奈，站到福澤面前，低頭行禮：「久疏問候。」
蒼綠色的眼眸掃視過三名少年，福澤沉穩地點點頭。
「什麼情況？！」
不明真相的悠姬等人大為震驚。
作者有話要說：
看著上章的評論我陷入沉思
年輕人，大意了吧，偷車哪有這麼簡單（點煙.jpg
摩托的位置是亂步找的，鎖是噠宰開的，騎到附近是織田作丟到看不見的小樹叢裡的
順便一提在橫濱的花袋對本案亦有貢獻，他黑了監控
武偵在這件事上也有著完美分工呢！
以及，我個人認為本章的社長很有岳父風範（不是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專業催更(無勝績)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催更三千遍、北冥有貓 10瓶；媽木放心飛蘿蔔永相 1瓶；
啵啵啵！！謝謝大家∼
第71章
「原來如此, 是溫泉旅行時候的事啊。」
黃金時代過後的十幾年間，極星寮訪客漸稀，原本用於待客的客廳, 面積也一再縮小，因此眼下已經顯得有些擁擠。
於是, 簡單認識過後, 在甘茶的建議下，眾人一同來到了住宿生們平日裡聚集的、空間寬闊的餐廳，而創真便在這期間，將他們與偵探社成員相識的原委，解釋給了一頭霧水的其他人。
於是眾人便無言地將視線投向了坐在織田作之助身旁的太宰。
初次見到這個人的少女們, 原本還覺得他是個極具魅力的帥哥——
察覺到了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交疊起雙腿、微笑著聽著福澤三人對話的黑發青年側過了頭。
那雙溫柔而深邃的鳶色眼眸輕輕瞥了過來, 帶著點天真的詢問神色，青年發出了一聲柔軟的鼻音：「嗯？」
……要、要命了, 完全不忍心責怪他！
「不不不、沒事！！」
少女們滿臉通紅地將頭搖成了撥浪鼓。
——嗚嗚，現在也還是極具魅力的美男子, 是有點壞壞的、小惡魔系的池面啊！
真正不諳世事、天真爛漫的少女們在心中發出了如此感嘆。
而另一邊, 對著衣冠楚楚陪坐於一側、盡顯可靠前輩風範的一色慧, 亂步忽然戴上了眼鏡。
「不會有錯。」
綠眼睛在鏡片後方閃耀著冷徹而銳利的光, 亂步用棒棒糖指著面露疑惑之色的一色慧, 轉頭看向福澤：
「社長，你可不要被這家伙蒙蔽了！」
「你、平時不是這個樣子的吧？要更赤|裸、更原生態一點——嗯, 我明白了, 是裸體圍裙、兜襠布和競速泳褲。」
偵探裝的青年一推眼鏡，不知從何而來的風環繞於他身側，吹動了翹起的發梢, 也凍住了一色慧臉上從容不迫的笑。
福澤有些詫異地看了過去。
「不要這麼拘束嘛。」
而亂步愉快地咬下了糖果，含糊不清地繼續爆料：「平時不是還會打開人家寢室的天花板、跳下去和人說話嗎？」
「那、那是因為——」一色慧試圖解釋。
「是說女孩子躺在床上的時候，可能會對上一張笑眯眯的臉，就是這樣的事情。」
不容分說地，亂步一錘定音。
「倒也不是這種鬼故事一樣的發展啦……」
甘茶苦惱地笑著。
氣氛忽然變得有些險惡。
一室的寂靜之中，唯有太宰用歡快的聲音，一邊捧場地鼓著掌，一邊贊揚道：「亂步先生真是了不起！」
「那是自然！」
名偵探得意洋洋地揚起了小下巴，露出了稚氣又任性的笑顏，自負地宣告道：「畢竟我可是日本、不、世界第一的名偵探！」
……這、這個也要命！
雖然很對不起一色學長，但是——超可愛啊！
「話說回來……」
被莫名擊中了心靈的少女們渾身散發著粉紅泡泡，偷偷又看了看今日的訪客們。
黑發的兩位自不必提，監護人先生威嚴沉肅、格外能給人安全感，注視著女孩的時候神色間卻又透露著柔和之意；
而曾經在咖喱料理中隱約見到過的紅發男人也穩重可靠，灰藍色的眼眸如同平靜又包容的大海——
「甘茶醬的家人——」
少女們捧住了臉：「都好帥！！」
再想想剛才因無聊而走了出去的漂亮姐姐、以及甘茶本人——
她家的偵探社，難道是看臉選人的嗎？
「不只是這樣哦。」
涼子忽然想了起來：「今天中午，和甘茶一起來煮芋會的那位橘色頭發的先生，也相當帥氣呢。」
一直關注著周圍動向的太宰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詞。
「橘色頭發？……這麼說，是中也來過了。」
太宰不滿地嘟囔道：「區區蛞蝓，竟然也學會了見縫插針地來討女孩子歡心——切。」
「……」
看著表情略顯不悅的太宰，一旁的少女們交換起了八卦的眼神。
——需要審問甘茶醬的內容增加了！
將思索的視線從一色慧身上收回，福澤制止亂步：「好了。」
於是亂步撇了撇嘴，乖巧地安分了下來，不再說話。
茶發少年正要松一口氣，便聽見一旁的創真大大咧咧道：
「嗯？一色前輩，不是只這樣叫男生的嗎？」
眾人：夠了，幸平創真，你不要再添亂了！
甘茶挑眉：「一色前輩，你把我當作男生了嗎？」
「不，最開始是因為小甘茶把管道的蓋子合上了，而且你和創真君住隔壁，我就順路喊了……」
一色慧略顯憔悴。
「後來、後來就是因為方便——」他有點心虛地瞥了眼少女的表情，「因為小甘茶是個行蹤成謎的人嘛。」
還不如直接從天花板上看看人在不在。
「這樣嗎。」
織田作之助點點頭：「用來找人的話，確實很方便。」
極星寮的學生們：「？」
偵探社眾人無言地看向了表情平淡的紅發男人。
——這下所有人都知道你不會吐槽了，織田作。
「都愣在那裡是怎麼回事？腦子出了什麼問題嗎？」
門口傳來意氣風發的親切問候，步伐帶風的與謝野走進了莫名沉默的餐廳。
「雖然很值得研究，不過這兩天是休假時間，所以請自己保重。——喲，你們回來啦。」
她掃視室內，目光在瞥過牆邊一整排、半開著蓋子的黃銅水管時凝住了。
——常暗島、航母燕騎士。
舊時代特有的通訊設施猝不及防地喚醒了當年最後混亂的記憶，黑發女子面上劃過一絲錯愕。
「晶子，這裡這裡。」
那邊的甘茶適時出聲。
藤紫色的眼眸注視著腳步微頓的與謝野，少女指了指身側空出的位置，微笑道：
「到後面的院子裡去了嗎？」
「嗯，順便跟你們的宿管婆婆聊了會天。」
看著同樣抬眼望來的亂步和社長，與謝野勾唇一笑，在少女身旁坐下，愜意道：
「看來你在這裡過得還不錯。」
總之，既然創真他們能夠自如地行動，有窺視少女私生活嫌疑的一色學長也順利地存活了下來，那麼福澤的眼神並不會真的殺死人（…），極星寮的住宿生們也便放開了手腳，躍躍欲試地准備開啟一場歡迎派對。
「好嘞！」
青木大吾與佐藤昭二勾肩搭背地走了出去，「讓海老澤的家人看看我們極星人的風範！走，去田裡摘點蔬菜做炸什錦——」
「……今天恰好熏制完一批培根。」伊武崎峻將下巴藏在高領毛衣的領口裡，低低地說了一聲，插兜走了出去。
「那我把鹿乃進……」
後半截略顯血腥的內容不言自明，悠姬眨著眼，比了個耶的手勢，「嘻嘻。」
「大家！」
一色慧露出了感動又陶醉的表情。
被拆穿以後，他索性徹底放飛自我，在幸福地躍起的一瞬間就拋掉了身上的所有衣物，僅留一件粉紅色的小熊圍裙。
眾人：「……」
「……那麼，我去拿最新釀好的米汁。」
片刻後，涼子露出笑容，開口道：「這一批的質量、我很滿意呢。」
「喔！」
包括與謝野與太宰在內，眾人眼睛均是一亮。
餐廳中一片其樂融融，熱鬧非凡。
創真躍躍欲試地表示要做點什麼新鮮的東西、被鎮壓以後，葉山亮微微一笑，用手腕上的發圈將及至肩頭的銀發扎起，站起身來。
「既然這樣，我也來幫忙吧。」
少年眉宇間流露出自傲的光：「鹿肉的話，必須要搭配合適的辛香料才行。」
「涼君，我記得這裡也有不錯的水浴加熱儀。」
愛麗絲拍著黑木場涼的肩膀，開心地准備加入。
「繪裡奈。」
看了看坐在身邊、一直有些沉默的繪裡奈，愛麗絲輕輕巧巧地喊了一聲：「到了別人的地盤上，要稍微展現一下自己的誠意，這樣才行吧？」
「嘛，不過我覺得——」白色少女露出壞笑，「嬌生慣養的繪裡奈，沒有膽量踏進陌生的廚房啦∼」
「你、你說什麼？」
略顯慌張地將視線從那邊氣氛融洽的一群人、尤其是和服男人與身畔嬌小少女的背影上移開，繪裡奈回過神來，虛張聲勢地挺直了脊背，反駁道：
「哼，明明只能做出難吃的料理，還真是會說大話。」
「你又說難吃！」
愛麗絲不滿地叉著腰：「繪裡奈才是、在這裡根本就做不出什麼來吧！」
「難吃就是難吃——就給你看看、我能做到的程度！」
聽見她們的對話，甘茶不由得笑了起來。
在其他一切事情上，缺乏常識的繪裡奈都格外好欺負，唯有談及料理的時候，愛麗絲與她吵起來總是會兩敗俱傷。
「繪裡奈。」
甘茶回轉過身，趴在椅背上，心情極好地眨著眼望過去：「你不是應該回去了嗎？」
她提醒道：「山上還有客人在等你吧？」
「啊，你說那些事麼。」
繪裡奈不以為然地一撩金色的長發：「只要打電話去通知一下就好了。」
「……」
甘茶微微蹙起了眉。
但很快她又和緩了表情，輕聲道：「極星寮裡可沒有適合你的高級食材。」
「不如在明天的晚飯時段、給我留張桌子吧。」
她挑眉一笑，用熟悉的、帶著點挑釁的眼神直視面露意外之色的金發少女。
「堂島先生今天邀請他們去的、可是司前輩的模擬店哦。」
甘茶鼓勵道：「加油啊，繪裡奈。」
「什麼嘛！」
金發少女怒氣衝衝地帶著新戶緋紗子離開：「你、你等著！給我准備好松券，不然就別來了！！」
次日，從中也處得到了靈感、又在請人試吃的途中開發了冒牌擔仔面，創真聯絡了堇大道商店街的會長富田，在胡椒餅的攤位後方、增設了多排桌椅。
客流量增加以後，雖然依然說不上十分繁忙，但作為店員的甘茶，想要像昨天那樣長時間地離開，卻也成為了不可能的事情。
於是——
「多謝，幸平創真，海老澤甘茶。」
抱著失而復得的摩托車，美作昴幾乎要痛哭了。
「啊哈哈、不要謝我，是海老澤跟我說的地方——」
聽見他的道謝，對事態完全一頭霧水的創真暫時將疑惑拋到腦後，澄清道。
「也不要謝我，不是我找的位置。」
甘茶也立即撇清。
美作：……那我該謝誰？
他愛惜地撫摸著車身，然後抬起頭，鄭重道：「按照約定，海老澤，我會在你離開期間、代替你的工作——」
「嗯，麻煩你了。」
「拜托了！」
為車掛上兩百個鎖、並拷在電線杆上以後，美作與創真一同離開，而甘茶也笑著走向了等在一旁的太宰與亂步。
「嘛，本來你也打算這兩天通知他的吧？」
亂步滿不在乎地說道：「反正是用來交換你的自由，提前告訴那家伙也無所謂。」
「重要的是——」孩子氣的青年高興地走在了前面，「社長他們在等我們了！快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
梗玩得差不多了，准備進劇情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倩◇幸運草 20瓶；格子紅窗簾 10瓶；蔚家筱魚 6瓶；燁火 5瓶；謝謝寶貝們！！-3-
第72章
月饗祭第三日的上午。
高級酒店『遠月離宮』大門旁, 福澤溫和地看著身畔散下長發、低垂著眼眸的少女，抬手摸了摸她的發頂。
「看見你在這裡也有了不錯的朋友，這樣我也就放心了。」
這樣說著, 銀發男子面上顯露出些許欣慰之色。
載著偵探社一行五人的加長黑色轎車駛下遠月學園巍峨的山峰, 自寬敞而富有古風的正門而出。
遠月周邊平素十分寧靜的山下街道，在學園祭期間，忽然便熱鬧了起來。各色車輛於道中川流不息，兩側的步道上盡是歡笑的游客。
透過車窗、偶然瞥見了不遠處臨時停靠的高級轎車，亂步眯起了眼。
發現了這一細微的動作，太宰也轉過頭, 朝那處望去。
——一名金發男子恭敬地打開車門，而身著黑衣、氣勢非凡的男人從容地走了下去。
「原來如此。」
回過頭，太宰問道，「亂步先生, 這就是甘茶醬說過的、那位中村先生吧？」
「嗯哼。」
亂步一邊咬著從茜久保桃的模擬店中帶走的馬卡龍，一邊用「你倒還不笨」的眼神, 瞥了眼太宰。
接收到信號，太宰「唔」了一聲，愜意地向後靠在了柔軟的真皮座椅上。
「這次來找甘茶醬，果然時機正好呢。」他笑著說道。
對這種神神秘秘的說話方式十分不滿, 與謝野抿起嬌艷的嘴唇。
「把事情解釋清楚，太宰。」她說道。
「哎呀，這可跟我無關。」
太宰聳聳肩，「是甘茶醬說的，遠月之後會發生一點事情——」
回想起臨別前，少女拉著福澤的衣袖、有些留戀的小女孩模樣，黑發青年頗感有趣地挑了挑眉。
感受著內心忽然出現的、類似於躍躍欲試的奇異心情, 他微笑著，繼續說道：「想必，她很快就要忙起來了吧。」
——畢竟，她是個心軟的小姑娘嘛。
*
懸垂於頂的陰影尚未落下，月饗祭的遠月學園仍舊沉浸在一片繁華的和諧之中。
甘茶回歸以後，美作昴也並未離開。擁有了四名店員、以及能夠稱得上是Specialite的定時式麻婆咖喱面，創真的胡椒餅小攤終於在第四日的營業額統計中，勝過對面裝潢壯觀的久我飯店，奪得中央區第一名的寶座。
「就算是這樣——」
學園祭的最後一天，姍姍來遲的跡部景吾坐在樸素的桌椅旁，環視著周圍普通的環境，不滿地挑眉問道：
「不過一碗面條而已，這就是你所謂的、不會讓本大爺失望的料理？」
站在一旁的甘茶還未回答，隔著一條過道、另一張長桌的上首，被立海大的隊員簇擁著的幸村精市便微笑著開了口。
「比起那個，」
幸村的表情十分和善，「能解釋一下嗎，跡部。」
「——你擅自和別人的妹妹熟悉起來這件事？」
跡部景吾：「……」
「噗。」
這是看見大少爺吃癟、眾人幸災樂禍偷笑的聲音。
天色漸暝。
晚上六點，提交過最後一輪的營業額報告，對於走覽區域與中央區而言，聲勢浩大的月饗祭便結束了。
「參與學園祭，感覺倒還不錯……」
收攤以後，紫發少女沉吟著說道。
「是吧？」
聽見少女輕聲的感嘆，原本因總營業額沒能勝過久我、露出有些挫敗和不甘表情的創真便立即清空了心中不快的情緒，興致勃勃地走到她身邊。
「其實我也沒有怎麼參加過國中時候的學園祭……不過這種感覺，和跟老爸在祭典上擺攤差不多嘛。」
創真思索片刻，忽然一錘手心：「好，決定了！」
「明年要做得更像樣一些——不如就開個外出版的幸平餐館吧！」
「那我就開一個外出版的旋渦咖啡廳吧。」
少女心情愉快地回應道。
「真不錯啊。」
雙手撐在身後的桌子上，紅發少年抬起頭，望向繁星初現的夜空。
「那時候我肯定也已經是十傑了。」
他轉向身旁的少女，金色的眼眸倒映著明亮的光：「我們來比比看營業額怎麼樣？」
「還是開在不同區域、比排名吧。」
少女微笑，「創真君的定價、要和我比營業額——不可能贏的啦，我可是很公平的。」
「喔，這不是很會挑釁人嗎！好啊，就這麼約定了！」
於是，甘茶第一年的月饗祭，就這樣在歡樂的笑聲中落下了帷幕。
次日，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傳遍了遠月學園。
「總帥換人了？」
極星寮內，悠姬驚訝地看著涼子手中的遠月校報。
頭版頭條上，以顯眼的顏色與字體，刊登了十傑評議會的最新決定。
「支持新總帥、薙切薊的——我看看，第一席司瑛士、第二席小林龍膽、第四……第十席？」
「第十席啊……」
丸井善二推了推眼鏡，「薙切繪裡奈、支持的是她父親呢。」
「嗯……都是薙切家的人吧。」
涼子想了想，「畢竟遠月總帥的位置，是薙切一族代代相傳的呢。無論支持外祖父還是父親，對她來說，可能都沒什麼差別？」
深紅色長發的少女一邊這樣說著，一邊繼續看了下去。
聽著眾人的對話，慢慢走下樓梯的甘茶頓住了腳步。
「也對，反正和我們普通學生、沒有關系的吧？」
一向樂天的悠姬眨了眨眼，輕松道。
「新總帥的就任儀式……」
從遠報中抬頭，涼子有些驚訝地看了看時鐘，「就是現在呢。」
青木大吾已經打開了餐廳中的電視。
屏幕上，斯文有禮的黑衣紳士正措辭優雅地表示，會帶領日本的食文化發展，盡到自己作為薙切家一份子的職責。
「……唔，聽起來太宏大了，這種事感覺離我們很遠呢。」
「官方發言、這麼說也不奇怪吧。」
「也是呢——」
「一色前輩，甘茶，你們知道這位新總帥是什麼樣的人嗎？」
有些迷茫的住宿生們回過頭，想要向極星寮的兩位十傑成員探聽內幕，「話說十傑討論更換總帥的事情，你們不知道嗎？」
沒有人回答。
兩人原本所在的樓梯口，此刻空無一人。
「咦？」
田所惠疑惑道，「剛才不是還在這裡的嗎？」
「剛才……海老澤說了一句『中村先生很會說話』，然後一色前輩就請她出去散步了。」
後排的伊武崎峻低低地回答道。
「中村？是說新總帥嗎？」
眾人面面相覷。
「是入贅薙切家以前的舊姓？」
察覺到了與薙切家關系緊密的甘茶算不上積極的態度，眾人心頭忽然浮現出一點風雨欲來的不詳預感。
極星寮外，一色與甘茶兩人正踏著落葉，在林中慢慢地走著。
泛著白色的天空顯得有些蕭瑟，帶著寒意的風穿過略顯稀疏的枝葉，吹起少女煙紫色的長發。
甘茶將衣領拉高，看著面前隱約可見的、呼吸的白氣，略微出神地想道——冬天到了啊。
「新總帥的事情，小甘茶之前就察覺到了吧？」
一色慧低下頭，笑著看了眼將下巴藏進衣領裡的嬌小少女，肯定道：
「那個被擱置的、與退學體系相關的提案，是你為了之後的情況預留的安全出口——你知道新總帥想要做什麼嗎？」
「嗯，我知道。無非就是那點事吧……統一美食的標准、讓大家都按部就班地照此行事。」
少女平淡地回答道，「他大概想要在日本的美食界、實現這樣的構想吧。」
「竟然是這樣的野望嗎？」一色慧吃了一驚。
「只不過是沒有可行性的妄念而已。」
少女冷靜地說道。
「是嗎？」
茶色頭發的少年搖搖頭，有些不贊同地說道：
「小甘茶對這件事，態度格外不以為然呢。所以你事先才沒有做出過預警嗎？」
「可是，借助薙切家的威望和財力，就算是離譜的想法也能實現，這件事，差點要成為薙切家一員的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
見他如此直白地詢問了，甘茶也並不隱瞞自己的想法：
「我原本認為，並不需要對這件事插手太過的。」
她提醒道：「城一郎老師拜訪極星寮的事情，前輩還記得嗎？他從美國一回來，就先去了總帥的辦公室，之後才來的極星寮。」
「對於外界的事情，總帥必然已經有所准備了。」
少女的聲音漸漸輕了下來：「而中村薊——他是繪裡奈需要自己越過的高牆。」
「這樣的說法……」
一色慧遲疑片刻，還是問道：「新總帥，到底是什麼來歷？」
成為十傑以後，他曾經翻閱過遠月內部的許多機密資料，卻都沒有看見過關於薙切薊的消息——但這是極為不正常的。
作為冠以「薙切」姓氏的人，竟然在遠月內毫無記錄，想也知道這其中必然有著某些深刻的原因。
「……到了現在這個程度，說出來也沒有關系了。」
甘茶回過頭，遠遠地望了一眼來處盡頭、隱隱約約的紅瓦房頂，「說起來，他曾經也是極星寮的學生呢。」
「中村薊，是71屆的畢業生、他們那一期十傑的第一席——也是被薙切家除名的、不稱職的父親。」
一色慧靜靜地聽著。
「……因為對作為女兒的繪裡奈、進行了殘酷的洗腦教育。」
腳下枯黃的落葉發出細微的嘎吱聲。幼年時、在薙切家短暫的那些時日，在無比安靜的此時，再度湧上腦海。
陡然失怙的悲痛、寄人籬下的不安。體內驟然覺醒的異物令她無所適從，四周是想要將她收為己用的薙切族老，以及不可理喻的同齡人。
她曾以為繪裡奈就是這樣的性格，於是發自內心地抗拒與排斥過她。但離開薙切家後她才明白，繪裡奈所有的那些傲慢與強橫，全都來自於中村薊所謂的教育。
「那些教育，毀滅了一個孩子對於父親的憧憬，也摧毀了繪裡奈作為料理人的自我。」
想起前幾日在極星寮中，繪裡奈所展現出的、對於他人的輕慢——
時至今日，她的內心深處，依舊籠罩著名為父親的陰影。因此，若是被他逼迫，簽下更換總帥的同意書也並不奇怪。
事情並未超出預料，可是……
甘茶仰起頭，視線越過枝葉零落的樹梢，望向遮蔽了日光、近似於皚皚白雪的雲海之中。
她想起今日清晨收到的、來自愛麗絲與新戶緋紗子、滿心焦慮的郵件，想起親自來到龍頭戰爭時的橫濱，向社長承認璞玉世代的計劃，請求她加入其中、幫助繪裡奈的總帥——
從堂島先生口中、剛聽說繪裡奈遭遇的時候，她並不是不同情的。可是，隨著時間流轉，在重逢的那一刻、從她口中聽見對於大眾料理的輕視時，所有的這些情緒，便盡數化為了不解。
而到了今天、聽聞她服從於中村薊的消息時，又成為了深重的失望。
——八年了，繪裡奈。你明明也是被愛包圍的人啊。
少女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不管怎樣，還是要先幫她脫離中村薊的掌控才行。
除此之外……
「還有其他要做的事呢。」
甘茶垂下眼眸，輕聲道：「一色前輩，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作者有話要說：
修一下文www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北秋 5瓶；蔚家筱魚 4瓶；謝謝寶貝們！！-3-
第73章
當日的晚些時候, 天空中下起了連綿不絕的細雨。
甘茶撐著傘，踩著漸漸積起了水窪的潮濕路面，慢慢向著遠方極星寮的燈光走去。
斜風搖動著道旁零落的枝葉, 裹挾著雨絲吹入傘下, 握著傘柄的手上感到了一陣冰涼的寒意。
路燈的黃色暖光透過傘面，顯得愈發昏暗而寧靜。而毛衣上所攀附的的細小雨珠，在行動間閃爍著鑽石一般的微光。
推開極星寮堅實的深紅色木門，溫暖熱鬧的空氣與少年男女的歡笑聲撲面而來。
餐廳中，身穿家居服的繪裡奈坐在熱情的住宿生們正中央。聽見大門處的動靜，她有些緊張地朝門口看來, 面上還帶著尚未褪去的笑容。
「甘茶醬——！你終於回來了，今天一整天和一色前輩、都去哪了？」
一眨眼間，眾人便擁了過來，詢問她的去向, 幫她把雨具在規定的地方放好，又七嘴八舌地告訴她今天發生的一切——
收留了被無良父親控制的逃家少女, 大家的菜式被神之舌無情地否決了但還是很高興、這就是幸平說的所謂失敗的經驗吧……
落在後方的薙切繪裡奈驚訝地看著這幅景像。
「那個、」
半晌，她抓著裙角開了口，「愛麗絲他們、已經告訴我了。」
在被吸引了注意力的、眾人的目光中，尤其是那雙藤紫色眼眸的注視下, 她有些不自在地說道：「是你告訴他們、可以直接來極星寮，也事先聯絡了文緒婆婆——多謝。」
「不是什麼大事。」
甘茶點點頭，目光掃過她手中握著的撲克牌，眸中流露出些許笑意，「看起來你精神還不錯，這就好。」
繪裡奈意外地看向她。
大概是由於剛剛離開屋外潮濕寒冷的雨夜，紫發少女的臉色顯得有些蒼白。
眉眼間看不出任何特別的情緒, 只是語氣中含了幾分關切，她一邊向著樓梯走去，一邊又問了幾個關於能否適應的、無關痛癢的問題。
她的反應過於平靜，仿佛這兩日的劇變根本不存在一樣。
這樣的念頭剛剛浮現，金發少女又有些自嘲地想道——即使被過去纏繞無法自拔，但她也不得不承認，僅僅是如今的程度，對身處橫濱、見慣風雨的海老澤甘茶來說，其實算不了什麼大事。
可是，眼下她平和的話語與眼神，就已經十分違和了——她們的相處，什麼時候這麼和平過？
令人不快的異樣感在心頭滋生。這種不同尋常的態度之中，似乎潛藏了什麼她格外熟悉的東西——
手指不自覺地緊了緊。感到自己捏皺了手中紙牌的時候，繪裡奈不由一驚，連忙放輕了動作。
「……你不問問嗎，」
最終，她喊住了正在上樓的甘茶，「總帥的事情？」
紫發少女於階梯上回身，靜靜地看了她一眼。
明亮的燈光映著她的臉龐，少女的表情分明無比清晰，就連睫毛的一點顫動都格外明顯——可隔著幾級台階、與她對望的薙切繪裡奈，一時竟難以分辨她眼眸中的含義。
「你想讓我問嗎？」
她平淡地問道。
「……」
察覺她的退卻，甘茶淡淡笑了笑。
「所以，沒有問的必要。」
她垂下眼睫，眸中的情緒於是更加無從分辨。
異樣與不悅的感覺、更加深重了。
繪裡奈抵觸地皺起了眉，正要說些什麼，宿管大御堂文緒忽然出現在了二樓的走道上。
「甘茶，浴室給你准備好了。」
她中氣十足地招呼道，「外面很冷吧？快過來洗個澡暖和一下身子。」
「唔，我來啦。」
甘茶回過頭，笑著應了一聲，抬步走了上去。
繪裡奈站在樓梯下方，看著上面精神矍鑠的老婦人輕輕地摸了摸沾著水汽的煙紫色長發，不由分說地將少女趕進了浴室裡。
身後傳來男生鬧騰的聲音。
「啊，婆婆，你今天怎麼回事？」
少年們張牙舞爪地起哄道，「平時可沒有這麼溫柔啊，下次也對我們好一點吧？」
「你們這幾個不省心的臭小子知道什麼！」
大御堂文緒叉著腰瞪著他們，「再喊一句我就扒了你們的皮！」
「誒——」
原本笑著站在一旁的創真抬起了頭，思索著望向了少女消失的方向。
*
「海老澤。」
身畔的陰影裡忽然傳來這樣的一聲，剛剛走出浴室的甘茶頓時止住了動作。
「……幸平君。」
看著搬了把椅子坐在門邊、一臉「我有話要說」的創真，甘茶深吸一口氣，微笑道：
「守在女生的浴室門口、是很糟糕的行為，你明白這點嗎？」
「那種事用不著在意吧。」創真滿不在乎地說。
「……給我在意一點！」
被不滿地瞪了一眼，創真大大咧咧地笑著，跳下椅子，跟在了抱著換洗衣物離開的少女身旁。
「你還沒回來的時候，總帥……啊不，前總帥來過。」
「是來找我們的。」剛剛出浴的少女臉頰上還泛著熱氣蒸出的紅暈，創真側過頭看她，說道，「聽說你出了門還沒回來，他說『不愧是她，已經開始行動了』——」
而文緒婆婆的反應，好像也是知道點什麼事的樣子。創真這樣想著，直白地問道：
「你去做什麼了？」
甘茶挑起了眉，不答反問：
「總帥和你說了什麼？」
「說了薙切和她父親的事情，又說只有我們同一世代的人才能夠把她救出來……大概就是這樣的話吧。」
紅發少年雙手枕著腦袋，隨意道，「我說，那種事和我沒什麼關系，但是她說我的料理難吃，我可沒法忍受。」
甘茶微微勾起了唇角。
——果然沒有說呢，神之舌的事情。
當時，若不是知道這個計劃不可能瞞過偵探社，總帥大概也不會向社長和盤托出吧？
而聽見後半句的時候，少女不禁莞爾。
她點了點頭：「是幸平君的作風。」
「我去做的事情，過段時間大家就知道了。」
這是在回答創真之前提出的問題。一切尚未達成的時候，她並不願就此多說，只是簡單道：
「如果成功的話，他們想要排除異己、大概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一色前輩和你一起嗎？」創真看著她。
「不，一色前輩忙的是另一件事。」
兩人低聲交談著，慢慢走在宿舍三層、寂靜而空曠的走廊裡。
而一牆之隔的某間寢室中，繪裡奈停住了正欲出門的腳步，握著門把手、遲疑地聽著過道裡的腳步與對話。
「……算了，事情做成之前、你大概是不會說了。」
一貫朝氣蓬勃的少年罕見地嘆了口氣。
和遠月之中的大部分學生不同，她所在意的東西從來都不只有料理。少女從未掩飾過這一點，他也不覺得那是什麼問題。
可是到了現在，他站在一旁，無比清晰地看見她的目光越過他自信、感興趣、並且切實存在的料理世界，投向了外界的某處——
那個地方，或許有她橫濱的家人，甚至一色前輩也能夠參與，但他對此卻一無所知。
「我能做什麼？」
心底的情緒近似在料理對決時落敗的不甘、又似乎完全不同。創真直視著少女的眼眸，如此問道。
甘茶怔了怔，然後便露出了真心實意的笑容。
於是創真收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很多。」
甘茶回視面前的紅發少年，以同等的認真態度回答道：「中村先生的變革、很快就要開始了。」
她說：「有一些事情，只有幸平君能做到。」
少年金色的眼眸亮了起來。
「交給我吧！」
聽著甘茶交付信任的話語、以及創真自信而朝氣蓬勃的回復，房內的繪裡奈臉上逐漸浮現出復雜的神色。
少女似乎只是暫時回來一趟，從第二天起，她便與一色慧一同、在極星寮中完全銷聲匿跡了。
而正如她所預言的一樣，隔日薙切薊便發表了演講，決定取締所有社團、研討會一類的自由組織。對美食的探索與研究工作，將由新成立的、以十傑與總帥為頂點的中樞美食機關「Center」接手。
服從於新政策的人能夠從Center處學到十傑級別的菜譜與創意，再無退學之憂；而不從者將被開除出遠月。
擁有獨立結算制度、如同國中國一般的極星寮，自然也在清除之列。
面對即將解散的社團提出的食戟要求，作為Center一方出戰的睿山枝津也收買評委，進行了一場廣泛轉播的假賽——評委們甚至沒有品嘗過另一邊的料理，就判定睿山全票勝出。
而在這樣的情況下，為了守衛極星寮，創真依舊對睿山提出了食戟，並且漂亮地取得了勝利。
保住了極星寮的同時，也守住了學生們用食戟捍衛自身權益的、薊政權下最後的希望。
在這以後，通過了「有關解散社團的食戟、Center必須接受並進行公平比賽」的條例，一色慧功成身退，回到了極星寮。
但是，即便如此，少女也還並未回歸。
——她到底是去做什麼了啊？
這是眾人心中、共同的疑問。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芊墨 10瓶；謝謝寶貝！
第74章
問題的答案, 此刻正擺在十傑評議會的辦公桌上。
「……考場中配備中立的審查官，確保每一考場中、所有學生的考核內容與通過標准一致；三次考核不通過准予退學處分；除以上情況外，僅有作為食戟賭注的退學才能生效。」
密密麻麻印滿了字的白紙最上面一行, 是位於正中的——
「《新退學條例》。」
並未像一色那樣、用自己的姓氏為條例命名, 而是樸素又低調地冠以直白的名稱，小林龍膽拎著手中的紙張搖晃，饒有興致地對眾人總結了新規的重點。
「明明做了了不得的大事，但還是一樣那麼矜持呢。」她笑嘻嘻地說，「真是的，稍微放肆一點不好嗎？」
「做出這種事, 還不算放肆嗎，龍膽前輩？」
紀之國寧寧冷靜地看著面前的紙張，皺了皺眉，「不過, 我無法理解。」
「這種條例，對Center完全沒有任何好處, 甚至在前總帥時期都顯得對學生過分優容了——她是怎麼說服我們一派的贊助商、以及那些頑固的校董的？」
「你也有資格說別人頑固嗎，紀之國？」
睿山枝津也抱臂哼了一聲，猜測道，「是老爺子做了什麼吧。」
「嗯……前總帥如果有動作的話, 女木島那家伙，最近也不會那麼忙了吧。」
小林龍膽伸了個懶腰，絲毫不避諱自己與反對派十傑頗為友好的聯系。
「我們一派的人，總帥已經讓人去問過了。」
坐在上首的司瑛士一臉生無可戀。
「海老澤她，是以『雖然並未表態支持新總帥、但對於先代殘酷的篩選感到不滿、可以爭取的潛在支持力量』——這樣的身份出現在他們面前的。」
他轉述著從相田秘書處聽到的消息：
「一視同仁、給予學生一定限度的犯錯機會——她把自己的意圖包裝得太好了。」
「很多人都認為，她所提議的條例中體現的基本理念，與Center宣揚的、不放棄平凡料理人的思想, 是一致的。」
甚至由於她在游說時表現出的過人才華和氣度，不少這一派的贊助商與美食評論家都已經變成了她的仰慕者。薙切薊廢了很大一番功夫，才堪堪壓制住了眾人關於解除她十傑席位的物議。
因此，雖然一色條款出現時，十傑評議會內部就已經通過了、解除不從的四名十傑職務的決議，但直至今日，才真正能夠實施。
齋藤綜明抱著長刀，閉著眼盤腿坐在牆邊，聞言贊賞地一笑。
他的母親，是一名單身撫養他長大的堅強女子，所以這位看上去似乎持有大男子主義的大和男兒，事實上格外欣賞能夠壓服眾人的女性。
「那麼，那些校董呢？」
「校董的話……因為不少人都有關系者在遠月就讀，能夠為自己人增加保障，也沒有人會拒絕吧。」
司瑛士苦笑著說道，「除此之外還有校園聲譽、個人私利等許多方面的事情。」
「她究竟怎樣針對性地說服每一個人、還成功地讓他們幫忙隱瞞了這件事，大約只有談話的雙方知道而已。」
室內一時沉寂。
總覺得這些事不能細想。印像中少女美麗的淺笑，一瞬間似乎變成了某種極具壓迫力、超越理解的存在。
小林龍膽不禁驚嘆。
她甚至大逆不道地想——如果現總帥有這種能耐的話，也不必暗中聯通十傑奪權，只要私下進行游說就能和平上位了。
「因為一色的那個規則，校內現在還保留著不少在食戟中獲勝的社團，沒能全部解散。」
紀之國寧寧說道，「現在又來了她的這個條例——總帥計劃的，在期末考試期間、清除校內所有的反對黨，大概會很難完成吧。」
「不過對我來說都一樣。反正我本來就反對給他們安排不公平的考試。」
「只能通過考試與食戟將學生退學，教師、乃至十傑評議會與總帥的決定都無法作數。」
小林龍膽事不關己似的笑著，「嘛，甘茶醬的條例還真是滴水不漏——」
同一考場內容一致，也就是說無法將反對者分散到不同考場、逐一擊破。
學生擁有三次不合格的機會，因此就算將考試內容安排為與十傑對戰、每一場都出動足以保證勝利的人選，也還是很難將反對派全數退學——要求的時間與人力都太過巨大了。
「畢竟Center的人手也沒有那麼充足，他們那邊卻有三名十傑、以及多名秋選入圍的准十傑——實力不容小覷啊。」
說到這裡，龍膽忍不住看向了坐在陰影之中、一直沉默著的某人。
「麻煩死了，甘茶真的很奇怪，為什麼要幫助他們。」
那個人並未作聲，反而是一旁的茜久保桃不快地拉扯起了手裡的布偶，「小桃我一點也不想去和普通學生比賽，一色也是甘茶也是，很會給人找麻煩。」
「司前輩，總帥怎麼說？他有對策嗎？」
紀之國寧寧轉頭詢問無精打采的司瑛士。
「恐怕——」
沒有吧。
想到平日裡風度翩翩、喜怒不形於色的男人面上流露出的驚愕與怒意，司瑛士憂慮的同時，不禁更加消沉了。
*
「嗚嗚嗚，太好了，我還以為沒過多久、肯定就會被薊政權從學校裡趕出去了！」
吉野悠姬一邊嚷嚷著，揮著雙手將浴池的水面拍得嘩嘩作響。
極星寮每月一次的大掃除中，青木大吾與佐藤昭二打架損壞了浴室，於是剛剛回到宿舍的甘茶便與眾人一起，來到了校園內開設的錢湯。
這是一家木質結構的舊式公共澡堂，有著昭和時代的裝潢，以及室外的錦鯉池和小花園。雖然有些年頭了，但隨著時代前進，洗浴設施也進行了更新換代，因此在遠月學生之中極有人氣。
身後的牆上懸掛著繪有富士山圖景的壁畫。
被熱氣熏得有些昏昏欲睡，甘茶半闔著眼靠在池邊。
這幾天的游說工作雖然算不上什麼難事，但由於人數眾多，她也著實耗費了不少精力。如今大功告成，又和朋友們在這樣舒適的地方，少女不由得露出了放松的愜意神情。
聽見悠姬的話，她並未睜開眼，只是用懶洋洋的語調回復道：
「雖說如此，不過接下來要面對的，可能就是十傑的前輩們了哦。」
一旁的繪裡奈還未來得及感到擔憂，便聽見悠姬毫無畏懼的活潑聲音。
「嘛，雖然聽起來很可怕，但是在這以前，普通學生連十傑一面都見不到吧？」
橘發少女笑得毫無陰霾，「能夠擁有三次跟他們料理對決的機會，就算是被退學，好像也沒有什麼遺憾了呢。」
「再說了，我們這邊也有三名十傑不是嗎？還有准備的時間呢，從現在起可要多多請教你們了。」
榊涼子笑著說道。
田所惠也點了點頭，略帶羞澀地小聲道：「甘茶已經為大家考慮到這樣的程度了，我們也要努力才行呢。」
紫發少女溫柔地笑了起來。
她最喜歡的，就是極星寮的生機勃勃。想必當年媽媽也是因為擁有著這樣的同儕，所以才對在這裡度過的時光念念不忘。
「不過、那些都是之後的事了。」
悠姬忽然面色一變，憤憤不平地盯著清澈的水面下、少女曲線優美的身軀。
「為什麼！涼子和兩個小薙切也就算了，甘茶你明明看起來瘦弱得一陣風都能吹走，身材卻這麼好！」
橘發少女忽然爆發出巨大的潛力。她逼近的速度，就連接受過專門防身訓練的甘茶都沒能反應過來。
好像只是一眨眼的瞬間，胸上就忽然多出了一雙不軌的小手。
「呀——！」
甘茶腦子一空，少有地驚慌失措起來。她驀然睜大了雙眼，滿臉通紅，尖叫著想要向後躲去，然而原本就倚著池壁的她、完全無處可逃。
「悠、悠姬，你快放手！」
「嘻嘻，我也來！」
一旁的愛麗絲眼睛一亮，不嫌事大地撲了上來。
「愛麗絲！你手在摸哪裡！不、等等、別亂蹭！」
隔壁男湯之中，少年們聽得面紅耳赤，紛紛陷入沉默。
「要是葉山也在、」
原本正與黑木場涼掰手腕、並說起另一個對手的創真忽然噎了一下，差點咬到舌頭。
女湯這頭，令人臉紅心跳的話題卻還在繼續。
「嗚嗚，連皮膚都這麼好，感覺像是小嬰兒一樣——」
那、那是——
聽見這個，甘茶反而冷靜下來了。
那確實，畢竟是在龍頭戰爭受過重傷以後、由晶子治愈的，她的皮膚年齡大約只有四歲。
反正都是女孩子，想想她昏迷的時候，也不知道被晶子擺弄過多少回了——這麼一想，她干脆躺平，表情麻木地任由兩人在身上上下其手。
「啊，甘茶，飄在水面上了。」田所惠說。
「完全放棄了呢。」涼子為難地笑著。
雖說自暴自棄地隨她們去了，但在回極星寮的路上，甘茶還是鼓著臉，稍微離悠姬和愛麗絲遠了一點，並一進宿舍大門，就躲回了自己的寢室，看得人直呼稀奇。
稍晚些時候，睡了一覺的少女才從房間裡出來，拎著今天換下的衣服，去了宿舍公用的洗衣房。
一進門便看見某位大小姐窩在裡頭，湊近洗衣機的操作台，一眨不眨地打量著上面的按鍵。
聽見有人進來，她忙不迭地從機器面前彈開，一副鬼鬼祟祟、正在干壞事的模樣。
看見她手中提著的袋子，甘茶頓時了然。
「你、你做什麼那副表情！」
見她勾起唇角，薙切繪裡奈決定先聲奪人。
「唔，沒什麼。」
少女輕輕一笑，走了進去。
「難、難道你就會用洗衣機嗎！」
知道在她面前大概是藏不住的，繪裡奈於是也放棄了遮掩。
她可是記得的，小時候對方也完全不諳世事，當時家中甚至給她安排了照料生活起居的貼身女僕——雖說也有那時她情況特殊、令人無法安心的原因。
「你在說什麼傻話。」
她可是福澤宅管理家事的小女主人，怎麼可能這點事都不明白？
甘茶無奈地伸出手：「給我吧，放在一起洗。」
「啊……哦。」
繪裡奈站在一旁，幾近呆滯地看著她動作嫻熟地將同色衣物裝進護洗袋、放入防止混色的洗滌紙、選擇模式、倒洗衣液與衣物消毒液……一系列操作看得她頭昏腦脹，差點就驚嘆出聲了。
不過，在少女挑眉轉向她的時候，薙切家的大小姐還是艱難地維持住了自己的顏面，嘴硬道：
「我、我才沒有必要懂這種事！」
聽見這句話，忽然想起從女木島冬輔前輩處得到的消息，甘茶持續至今的好心情驟然落入谷底。
唇畔的弧度消失，她極淡地瞥了繪裡奈一眼。
看著那雙隱去了笑意的眼眸，繪裡奈皺起了眉。
——又來了，前幾日那種十分熟悉、但令人莫名不快的異樣感。
而少女的表情也如同那天一般平靜而難解。
「四十分鐘以後衣服就洗好了，到時候記得來拿。」
話語周到妥帖，並未包含太多情緒。
——不會有錯，那天她站在樓梯上問她能否適應的時候，也是同樣的語氣。
交代過後，紫發少女提起放在一旁的洗衣袋，正要離開，然而卻被身後的聲音叫住。
「等等。」
繪裡奈站在原地，眼眸中隱含著真切的不解與怒氣。
「為什麼？」她問道。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七夜寒 29瓶；洛十禾 20瓶；風錦華年 7瓶；啵啵啵！！謝謝大家-3-
第75章
繪裡奈注視著與自己相對而立的、自幼唯一勢均力敵的對手。
那雙藤紫色的眼眸中, 此刻所有生動而親切的笑意盡皆斂去，如同寧靜無波的湖面——
那是與前幾日她暫時回寮探望時如出一轍的眼神。
當時她還無法辨明其中含義，可今日親眼所見的突兀變化, 令她瞬間意識到了, 那種令人不快、卻極為熟悉的感覺，究竟來自何處。
即使少女的話語依舊溫和周到，可她的眼神顯然居高俯就——那已經不是平日裡將她當作旗鼓相當的對手、平等的注視了。
這樣的目光，對於慣於俯視他人的大小姐而言，的確再熟悉不過。
繪裡奈恍然想起——那一天，她不是完全沒有從樓梯上走下來的意思嗎？
房間裡格外安靜。
機器啟動的嗡鳴、揚起的嘩啦水聲, 這樣規律的背景音，反而將二人之間的沉默強調得愈發令人焦躁。
片刻後，紫發少女抬起眼睫。
「既然你問了——」
那雙眼眸中蘊含的情緒，並不若先前那般平坦, 反而微微閃爍著一點明亮的光。
然而她的話語卻絲毫不留情面，幾乎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我真的很失望啊, 繪裡奈。」
「新戶幫你逃跑，每天都來照顧你；愛麗絲已經當面對中村先生宣戰了。幸平君破解了睿山前輩的假賽，一色前輩和我用新規則牽制了Center的行動。」
「極星寮的大家也沒有放棄過希望。」
「所有人都努力承擔起了自己的那份責任，只有你、最應該有所行動的你——從一開始就沒有嘗試過反抗, 並且至今還在消沉度日。」
繪裡奈深深吸了口氣。
指甲不自覺地陷進了掌心，她盡力平靜道：
「……我猜也是。你一直介意的、大約就是這件事情。」
與美作比賽過後，她所說的那句話、究竟是對著誰，與她目光相接的繪裡奈心中當然一清二楚。
『不要沉湎於自己的過去。』
——可是，那種事情，對她來說哪有這麼輕松？
金發少女想起了不久前見到的、偵探社的成員們。
——尤其是那位即便嚴肅、望向她時也溫和耐心的、她如今的監護人。
少女擁有著希望她快樂的、可靠的家人；可是她自己呢？
神之舌的詛咒不知何時就會降臨，薙切家的族老永遠只會要求她以家族為先, 而她的父親——幼時將她鎖入暗無天日的小屋、至今仍不願放過她。而且……
「所有人都說，父親是錯的。可是……」
想到心中這一纏繞多年的疑惑，向來高傲的少女甚至無心對之前聽見的內容發怒，反而露出了無力的迷茫神色。
「世界上確實充斥著糟糕的菜品，這一點，從懂事起就進行試菜工作的我，很早就已經明白了。」
繪裡奈問道，「父親想要消除那些糟糕的料理，讓每個人都能做出美食——這樣的想法，難道有錯嗎？」
「……你是說，將所謂的標准強加給所有人，逼迫大家遵從，這樣的事情、是正確的嗎？」
一瞬的沉默後，甘茶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緊接著，她藤紫色的眼眸中、方才亮起的光芒再度歸於平靜。
「總帥也是、你也是。」她有些厭倦般地搖了搖頭，「對你們抱有期待的我，真是傻瓜。」
真心實意地想要尋求答案，卻得到了這樣的回應，金發少女終於無法忍耐地提高了音調。
「你說什麼？」
像是當年衝進她暫住的房間、那個滿心委屈與不甘的小女孩一樣，繪裡奈滿懷怒意地質問道，「你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過往的情景恍惚重臨。
蒙上時光紗霧的記憶之中，站在華麗臥室中央的女孩上前一步，不閃不避地以鋒利的話語回擊。
而此刻並不寬敞的、極星寮的洗衣房裡，煙紫色長發的少女卻只是表情淡淡地回視她。
「繪裡奈，我已經不會像小時候那樣、和你吵架了。」
她安靜地站在原地。
這樣的宣言，幾乎如同兜頭澆下的一盆冰水。
繪裡奈的動作頓住了。那話中似乎還隱藏著什麼含義，可是如今大腦一片混亂的她無暇思考，只是怔怔地抬起眼、朝著對面望去。
少女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但視線卻無比透徹與銳利。
「但是，我認為有兩件事情，你需要知道。」
被這樣的神情鎖定，周圍所有的事物、仿佛在一瞬間全部遠去了。
在陡然寂靜的世界裡，繪裡奈聽見她問道：
「你應該聽說過龍頭戰爭吧？」
「是我國小畢業的假期發生的事情。那段時間的橫濱，走在街上十秒鐘、可能就會飛來一顆子彈。」
甘茶回憶起當年四處奔走、救助平民，繁忙而疲憊的時光，以及看見悲劇即將發生卻無暇分身、無能為力的痛苦。她垂下眼眸，將翻湧的情緒掩藏在心底，繼續道：
「總帥就是在那個時候、來邀請我入學遠月的。」
「他明知道我的能力、在那時能夠做到多少事情，但他依舊對社長說了——」
余光瞥見牆角管道通訊器敞開的管口。不知是否會被人恰好聽見，甘茶隱去了璞玉世代的計劃，只是道：
「——說了你的事，希望我能夠加入。」
「你知道我當時是怎麼想的嗎？」
此刻正值黃昏，冬日的夕陽以溫暖的光線籠罩著小小的房間，但少女的視線、卻顯得格外冷冽。
——冒著危險來到橫濱，無論是誰都要動容與這一番拳拳之心。可繪裡奈有為她考慮一切的外祖父，橫濱陷入陰影中的無數生命，又有誰會對他們施以援手呢？
「為了某人可能的幸福，無視已經發生的、無數人的苦難。這就是你們的傲慢。」
「而總帥這次的做法也還是一樣的。中村先生的謀劃，至少在半年以前，他就知道了。但是，」
她錯誤地抱有了期待，認為總帥會阻止中村薊對外界的行動。直到與正在援助受害拉面店的女木島前輩聯絡的時候，她才了解到——
「總帥什麼也沒有做。他袖手旁觀，放任Center的人四處對所謂不符合標准的餐館進行『改造』。」
少女勾起的唇角帶上了一點微不可查的諷意，「因為，總帥只在意、你能不能跨越父親的陰影。而你……」
她止住了聲音，並未繼續下去。可是其中的含義，對於繪裡奈而言，已然十分明顯——
而你、也只一味地沉浸於自己的思緒之中，連外界究竟發生了什麼都漠不關心。
「中村先生的理念，我也不指望你能明白，那個究竟錯到了什麼地步、會對多少人造成傷害——但是，就所謂美食的正確標准而言，」
甘茶挑眉問道，「難道這幾天在極星寮品嘗過的、與正確完全無關的料理，還不足以讓你改變看法嗎？」
「……」
被近乎殘酷地將事實撕開放在眼前，繪裡奈心緒紛亂地抓著裙擺，雙眼之中的情緒久久無法平靜。
而最後的那句話，讓她想起了眾人的料理被她否決時毫不氣餒、甚至興致盎然的反應——
夕陽逐漸沉下樹梢，余暉透過寥落枝葉，只夠在玻璃窗上蒙上一層暈紅，而室內所分得的、僅有一點晦暗不明的殘光。
昏暗的房間中，面對面站著的兩名少女、幾乎都難以辨清對方的神情。
「怎麼了？你們倆站在裡頭做什麼？」
有人啪地一聲、打開了電燈，紅發的少年手還按在開關上，疑惑地看向屋內，「海老澤？」
——幸平創真！！
樓下客廳，屏息緊張地聽著這場對話的極星寮住宿生們、以及格外不安的新戶緋紗子，幾乎想要衝上去，在這人進門以前、就捂住這家伙的嘴，把他拖出去。
「沒什麼。」
被突然的光線打擾，甘茶閉了閉眼，睜開以後便對上了那雙專注的金色眼眸。
回頭看了眼若有所思的金發少女，她想了想，回答道：「我在教繪裡奈用洗衣機。」
「哈哈哈，是這樣啊。」
毫不懷疑地接受了這個答案，創真咧嘴一笑，走到空置的洗衣機前。
操作完洗衣流程，他回過身來，看了看沒有動靜的二人，不由又有些費解：「那現在是准備干什麼？」
「……」
甘茶指了指還剩不到十分鐘的洗衣機，隨口道，「等我的衣服。」
「我來吧。」
一旁沉默的繪裡奈忽然抬起了頭。
接觸到那雙眼眸之中、從未有過的堅定意味，甘茶頓了頓，終於笑了起來。
「一起吧。」她說道。
翌日，與賦閑的薙切仙左衛門見過面以後，薙切繪裡奈老師的期末考試補習班開課了。
補習班的成員，正是以極星寮住宿生為主的、不願服從薙切薊的遠月一年生。
一年生第二學期的升級考試，向來都在北海道進行。
自南向北，每通過一次考核，就乘坐遠月學園的豪華臥鋪列車「月影號」，更換到下一個考核地點，縱穿整個北海道，在北部離島、禮文島上進行最終考核。
由於考核的主題，通常是北海道特有的食材，因此繪裡奈打算在這一周以內，將所有食材的品種與特征塞進眾人的大腦之中。
而在外活動之余，甘茶也會回寮參與補課。
她和在後排打瞌睡的創真坐在一起，成為了繪裡奈老師與緋紗子助教最頭疼的兩個學生。
「你有必要來給我添亂嗎？」
手執教鞭的繪裡奈斜睨著她。
甘茶悠閑地翻看著手中的資料。
「北海道土豆的五十個品種……這麼細致的知識，我之前確實沒有了解過呢。」
她有些新奇地盯著從未見過的粉吹雪與洞爺土豆，笑著說道。
「哼，這種程度就算得上細致，真不知道你平時都在學些什麼。」
繪裡奈揚起眉。
「嗯，我想想……」
對上大小姐高傲的神情，甘茶也微微挑起了眉。
她用溫柔的聲音，輕聲道：「竊聽器可以有多少種偽裝、九毫米子彈適配的槍支類型，這些內容我倒是一清二楚哦。」
眾人：「……」
自從那天下樓、看見他們躲閃的眼神，甘茶似乎就猜到了他們偷聽了全過程，從那以後就更加毫不掩飾了。
以前好歹還會說些「不是什麼大事」之類的話，來模糊自己平日裡做的危險事情……
「明明看一眼就能背下來，你還是來幫忙備課的好。」
繪裡奈瞪了她一眼，又有些遲疑地問道，
「Center的人……行動得遲了點，外面的情況怎麼樣？尤其是你的橫濱……」
橫濱。
紫發少女露出美麗的微笑。
且不說她早已告知過亂步與太宰先生，就算沒有任何准備——
「他們倒是來試試。」
作者有話要說：
甘茶對薙切家的心結、其實是在這裡啦∼
北海道，我手動高亮這個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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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一隊黑衣人慌不擇路地在狹窄的小巷裡狂奔。
不遠處樓房的上方, 偶然瞥見這一幕的附近住戶見怪不怪地關上了窗。
——雖然穿著黑色西裝、戴著墨鏡，但那副生疏和慌張的模樣，並不像是平常見慣的、港口黑手黨下級成員, 反而更像是在此碰了壁的外界組織。
在橫濱生活的第一要義, 就是不要插手組織之間的爭鬥，老橫濱人都很明白這一點。
沒過多久，氣喘吁吁的隊伍在巷口處，與另一隊同樣打扮的人彙合了。
「怎、怎麼樣？」
為首的人撐著膝蓋，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道。
如今已是十二月的冬日，然而因為劇烈運動, 此刻他的額頭上已然遍布汗珠。
「不行，我們、在那邊也被趕出來了。」
另一人也是形容狼狽，身上穿著的黑色西服布滿了塵土的痕跡，手肘與膝蓋處的布料甚至出現了磨損。
「你們負責的是哪塊區域？」
「是元町商店街……我們剛准備走進二丁目那家旋渦咖啡廳, 裡頭忽然出來一個戴著眼鏡的金發男人，一下子就將我們八個人全部撂倒, 然後趕出來了。」
第二人帶著仍然不明狀況的神情、略顯感嘆地給出了回答，接著問道，「你們呢？」
「只是被趕出來、你們的情況還算好的——我們去的是那五座黑色大廈旁邊的餐廳。」
對面的人哀嘆了起來，「一開始裡頭的人還挺熱情的, 但是我們表明身份以後，店主就不高興了，進去打了個電話……」
說著他便露出了心有余悸的表情：「沒多久，戴著單片眼鏡的一個老人、帶了一群打扮和我們差不多的人、就忽然進來了，據說他們是叫什麼、黑蜥蜴——」
「差點就死在那裡了、」他倒吸一口涼氣，確認式地往後看了看，然後道, 「他們手裡、都是進口的自動步|槍，是真貨！」
被派遣來取締平民餐館、卻意外遭遇了無比慘烈的滑鐵盧，雙方以同病相憐的眼神互相注視。
「容我說一句，這邊的槍也並不是贗品。」
巷內的陰影處，有人邁著規整而嚴謹的步伐走了出來。
那是一名身著棕色西服、戴著圓框眼鏡，學者氣質的年輕男人。
而在他身後，跟著四名荷槍實彈、看上去相當不凡的武裝警衛。
「我是內務省異能特務科的參事官輔佐，阪口安吾。」
他做了並不在意對方能否聽懂的、簡短的自我介紹，然後拿出了一張蓋著紅章的字紙，「今日前來，是為了就諸位擾亂橫濱市場秩序一事、給予警告。」
「請立即離開橫濱，否則我等將采取更為嚴厲的措施。」
看著小聲嘀咕「橫濱這個地方、以後也不想來了」的一群人灰溜溜離開，安吾搖了搖頭。
他轉過身，正要帶著部下離開，余光忽然瞥見了站在另一側小巷深處、兩個瘦高的身影。
見他望向了這裡，其中一人用愉快的聲音說道：
「哎呀，好正經啊，安吾。」
太宰滿面笑容地從織田作之助身後探出頭來，「身為秘密公務員，為什麼會屈尊前來、阻止這一點市民生活的小小插曲呢？」
感受到了話語中的諷刺意味，安吾扶了扶眼鏡。
他表情不變地回答道：「畢竟接收到了你們那位少女偵探的通報，特務科不可能坐視不理。」
年輕有為的政府代表從反光的鏡片後方，看了眼神情一如過往、許久不見的紅發老友，在心中說道——更何況，他本人還欠了那位少女、以及偵探社、一個不知何時才能夠還清的人情。
小巷中的氣氛一時沉寂了下來。
一直沉默著的織田作之助終於開了口。
看起來似乎是在走神，實際上、他已經仔細地打量過阪口安吾的情況，並在心中確認了對方發際線的後移與眼下的青黑。
——好像是隨時都能夠猝死的情況，安吾真的沒問題嗎？
於是他說道：「有空一起去喝一杯吧，安吾。」
從當年最先說出宣告友誼終結的話語、同時也是事件受害者的人口中聽見這句話，阪口安吾不由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站在後面的太宰有些不滿地鼓了鼓臉。
——好嘛，既然織田作都這樣說了，而且和異能特務科合作也是甘茶醬的意思……
「不如就現在吧。」
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黑發青年笑眯眯地抬起頭，明朗地提議道，「要我說呢，這也是工作的一環——既然通報了你們，甘茶醬說的肯定不止這些。」
「來談談吧。」
橫濱的三人並肩走向了Lupin酒吧，而遠月這邊，參與升級考試的一年生恰好走下飛機，踏上了在北海道的第一站、函館的土地。
根據甘茶的分析，函館的考核，是最無需擔憂的一場測試——因為考核路線尚未分開，所有學生都在同一個會場。
而按照新出台的條例，中立的監察官會保證場內考核內容與標准一致。
而事實也確實如此。
看著被Center洗腦、想要在考核中動手腳的教師被監察官派人扭送出考場，眾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帶著歡欣雀躍的神情、轉頭看向了走在後面的紫發少女。
進入作為考場的遠月旗下酒店大樓以後，周身終於被暖氣環繞。
因為怕冷而一路上極少開口的甘茶長舒一口氣，開始動手解起頸上的白色圍巾、以及內裡貼滿了暖寶寶的制式黑色羊角扣外套。
少女的鼻頭被凍的有些發紅，仿佛有點委屈，配上那副如釋重負的表情，以及垂著眼、認真解扣子的模樣，看上去格外惹人憐愛。
掛好外套，甘茶抬起眼，便看見了眾人亮晶晶的眼神、以及開滿了粉色小花的背景，忍不住歪了歪頭，露出了可愛的疑惑表情：「？」
「唔——！」
少年少女們不堪重負地捂住了心口。
「……」
原本只是經過、卻駐足於一旁的銀發少年扯了扯嘴角，准備離開這個如今傻瓜濃度過高的區域，不想卻被人發現了蹤跡。
「喔，是你啊，葉山！」
紅發少年眼睛一亮，熱情地揮起了手，「好久不見了，你怎麼樣？」
聽見創真打招呼的聲音，甘茶也笑著側頭望去。
她也許久沒有見過葉山了。
前期為了退學條例，之後便是援助受害餐館、想辦法對薊政權釜底抽薪，偶爾還要參加補課，實在是忙得無暇分身，她甚至沒有關注過校內研究會的保存情況。
然而，在看見了葉山的一瞬間，少女便皺起了眉。
「之前就想問你了，不過好像總是聯系不上。」
毫無知覺的創真表情爽朗地關切地詢問道：
「好像沒有聽說你的戰報啊——汐見研究小組還好嗎？哈哈、不過你也不至於輸給別人嘛——」
少女注視的目光如有實質，葉山垂下眼眸，微微笑了笑。
「你還是先管管自己的事吧，幸平創真。」他的語調略顯冷淡。
高傲的少年平日裡便不是多麼熱情的人，但這樣的反應、似乎也有些異常。
創真摸著下巴，莫名感覺哪裡不對，正要細問的時候，門口忽然傳來了考官的聲音。
「現在公布分組情況——」
只是稍微移開眼的功夫，再回頭時銀發少年已經消失在了擁上前來、緊張地看著考官的學生群中。
創真不解地眨了眨眼，正准備和身旁的甘茶就此事說上兩句，轉頭便看見了少女蹙起的細眉。
「……」
一向心大的少年、於是便也察覺到了些許不妙的氣息。
但考試轉眼便開始了，內容是按照Center在課堂上教授的菜譜，制作一道鮭魚料理。
沒有遇到任何阻礙，眾人均輕松通過了測試，結束後一同走向了提供晚飯的餐廳。
「……這樣下去絕對不行。」
隊伍後方，繪裡奈雙手環胸，滿臉不悅。
「和我同組的學生們，只是機械地記住了菜譜，完全無法理解每一步的用途。未來也不可能在其他料理上進行應用，這樣的教學是沒有意義的。」
「確實。」
甘茶點了點頭，「普通學生不需要有思考的能力，只是作為實踐的工具而被培育罷了——Center的意圖，大概就是這樣吧。」
一邊這樣說著，少女的目光在餐廳中搜索著銀發少年的身影，然而卻一無所獲。
——應該是已經和Center的人一起離開了吧。
這樣想著，甘茶搖了搖頭，和身旁的繪裡奈說了一聲，暫時留在了走廊上。
望著落地窗外大雪呼嘯的靜謐夜色，她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人的電話。
*
晚餐後，全體參與考核的學生登上了月影號列車，分頭前往下一個考場。
車廂內壁的塗裝閃爍著豪奢的金光，腳下是花紋精美繁復的土耳其地毯。過道裡懸掛著描繪景物的油畫，塞弗爾瓷器的真品花瓶中，赫然是花瓣舒展、尤帶水珠的新鮮切花。
身著制服的列車員分列兩側，帶著恰到好處的親切神情，對走上台階的每一個學生微笑致意。
「啊，果然，這輛車上只有我們反抗隊伍呢。」
涼子拉著激動地四處張望的悠姬，往後看了一眼，有些不安地說道。
「這樣不是也很好嘛！」
悠姬振臂歡呼，「完全是我們的天下了！」
放下行李以後，滿懷好奇的眾人開始探索起這輛傳說中的豪華列車。
「嗚哇——」
性格活潑的幾人不可抑止地發出驚呼，「吧台和餐廳也就算了，連美容室和水療池都有啊？」
「還有健身房呢……感覺不是空間限制，大概會跟郵輪一樣、建一個球場吧。」
有人忍不住咋舌，「果然是遠月的作風啊。」
而更大的驚喜、正坐在小會議室中等待著他們。
「一色前輩！」
極星寮的住宿生們歡快地一擁而上，「你怎麼在這裡！」
「呵呵，可愛的後輩們都在努力，」
一色慧笑吟吟地回答道，「我怎麼能一個人享受清閑呢？」
「噢，明白了，一色前輩一個人在寮裡待得太無聊了。」
悠姬立即拆台。
「誒——？怎麼可以這樣說！」
茶發少年做出了如遭雷擊的受傷表情。
感人肺腑的重逢只持續了短暫的十分鐘。時間一到，在一旁掐著秒表的新戶緋紗子便無情地出了手，氣勢洶洶地將眾人拖走，到另一間會議室、繼續進行北海道補習。
方才的可靠前輩面不改色地、在後輩們的哀嚎聲中關上了會議室的房門，爾後轉頭看向了端坐於桌旁的兩名少女。
「那麼，小甘茶，薙切君，」
他笑著說道，「來討論一下接下來的發展吧。」
作者有話要說：
聯絡特務科是有原因的，電話也不是打給一色慧www
時隔兩年的無賴派重聚
今天的反對派學生們、起了些許從偵探社手裡偷人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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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甘茶三人圍坐商議的同時, 萬裡高空之上，一架穿行於雲層中的私人飛機裡，Center頂點的三名成員、同樣正在進行著作戰會議。
華美的裝潢隱沒在室內昏暗的光線中。
「反叛團隊的一年生, 按照實力強弱, 大致上可以分為五個圈層。」
薙切薊坐在長桌上首，微笑著說道，「最外圍是普通學生，向內依次為秋季選拔初選入圍、八強選手、愛麗絲和參與決賽的三人——啊，葉山君除外。」
「而實力最強的兩人、即他們的核心，就是我的女兒、繪裡奈, 以及海老澤前輩的女兒甘茶。」
「同時，她還是這個團隊的大腦。」黑衣男子抬起眼，看向了會議桌一側並排坐著的兩人，「司, 小林，對於這個女孩, 你們有什麼對策嗎？」
懶洋洋地窩在座椅裡的小林龍膽聳了聳肩，神色曖昧不明。司瑛士見狀連忙道：「呃、派遣上位十傑……？」
「小林。」
他的補救沒有起到太大的效果，薙切薊平靜地點了名，「你和她的接觸最多。在你看來, 她的真正實力、大約在第幾席的水准？」
「就那個而言，小桃大約是比不過的哦。」
龍膽表情散漫，不過最終還是認真地做出了回答。
「我嘛……」
紅發少女的眼眸中閃過一道興味的光，「沒有嘗試過呢，她真正認真起來的料理。但是司的話，贏面應該很大。」
「這樣麼。」
薙切薊抵著下巴沉思起來。
——第二席的小林龍膽，在某些方面而言, 是個難以控制的士兵；而作為標杆的第一席、並不是應該在此時就出手的人物……
而他心中也還有一個隱憂——那便是少女在新規中保留的、食戟退學的途徑。
想也知道，這不可能只是為了表示對食戟傳統的尊重。考慮到她縝密的思維，這說不定反而是個陷阱。
如果派遣的十傑、被她認為自己有必勝的把握，說不定這女孩會運用之前已然體現過的、巧妙的話術，將作為考核的對決引向落敗一方退學的約定，以此削弱Center的實力。
又想起了在橫濱折戟的手下，薙切薊不禁有些惱怒。
但與此同時，他又感到了一點志在必得的欣喜——
「她、是可以完美體現我理念的料理人。」
黑衣男子低聲說，「血統是有的，教育也同樣如此。只可惜——被橫濱這個粗野的城市影響，性子太過於桀驁了。」
小林龍膽不置可否地眨了眨眼，而司瑛士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那麼，暫時放棄削除首領的辦法。」
薙切薊抬起頭，「先剪除她們的羽翼吧。」
*
「……考慮到、我說不定會利用食戟退學的條例。繪裡奈是中村先生預定的、指引美食方向的羅盤，他不會對你動手。」
甘茶捧著田所惠送來的、用於消除疲乏的玄米茶，如此總結道，「而我的存留也暫時不用擔心。」
「父親大人確實看重顏面和得體——但是，出現了意料之外的情況，他一定會不擇手段，這一點我很清楚。」
列車平穩地行駛在軌道上，窗外的亂木林逐漸化為飛掠的殘影。
安靜的小會議室裡，金發少女的臉上浮現了些許陰霾，「如果他不管不顧地派出了第一二席來對付你呢？」
「那對我來說，反而是件好事。」
甘茶微微一笑。
龍膽前輩的話，只要不是太過刁鑽的題目，現在的她有七成把握能贏；如果對上的是司前輩——
「即使我輸了，也能夠消耗他的精力。一場對決以後，他至少需要休息兩天。」
少女如是說，「包括最終考核在內，我們還有六場考試。」
「我計算過路程、以及兩次考試之間的間隔。如果是那樣的話，司前輩大約只能專注於我一個人了。」
立刻發現了其中的不妥之處，繪裡奈皺起了眉：
「對決以後他要休息，難道你就不需要嗎？」
——這家伙，別是想要犧牲自己、拖住Center的最高戰力吧？
「我們不是有新戶的藥膳嗎？」
甘茶表情輕松地回答道。
「而且，有委托在身的時候，我是可以連續多日不休息的。這樣的消耗、對我來說不值一提。」
明白了她的想法，繪裡奈終於松了一口氣。
「所以你才設置了三次、這個數字……」
恍然大悟以後，隨即而來的便是訝異的怔忡。
無論是三次不合格、還是食戟退學的條例，都不僅是為了保存反抗隊伍的力量，還隱藏了更深一層的用意。
她預料到了對方所有可能的反應，並且事先就做出了應對。無論他們選擇哪一種做法，都無法逃脫她預設的軌道。
少女在橫濱的事跡、她並不是沒有聽說過。
然而耳聞的一切都難以帶來實感，直到如今親身參與計劃，她才深刻地感受到了其中的不凡。
「就謀算他人而言，我還只是個新手呢。」
看出了她的震驚，甘茶抿唇笑了笑，將話題引回了原處。
「總之，目前的情況下，我認為其他人比較需要擔心。」
「下一場考核、還不用太過在意。」
——這段時間內、大家的成長速度，連她也要感到驚奇。Center是不會想到、追求自由的料理人、能夠釋放出多大的能量的。
「他們大約會先派遣十傑之下的預備隊伍、進行試探。」
她說道，「對上他們，大部分人都沒有問題。但是、從第三場考試開始，就要當心了。」
「我正是為此而來的。」
一色慧笑著點點頭，「我們不能只是一味地被動抵抗，也要准備反攻才行——」
「小甘茶，你後來告訴我的事情、我已經轉達給家中的長輩了。」
「如果這件事僅限於遠月之內，那就是我們應該在內部解決的、教育理念的分歧。」
「但在中村先生的手已經伸向外界的此刻，有能力的話、就不該獨善其身。」
和食名門、一色家的少主坦然道，「我已經說服了家裡，牽頭保護普通餐館、反對薊政權的行動了。」
「爺爺也傳來了消息，薙切族中支持父親的力量，基本已經不需要擔憂了。」
繪裡奈也收起了面上的驚訝，正色道。
「看來只剩下我這邊了。」
紫發少女有些頑皮地勾起了唇角，「中村先生的金援，我已經拜托了有權限的人處理。再加上教我做壞事的、那個人的幫助——想來很快就會有結果了。」
「那就再好不過了。」
一色慧說完以後，室內三人相視一笑。
*
升級考試前期，日程安排得十分寬松。兩天以後，乘坐同一趟列車的反抗隊伍、才來到了下一個考場。
考核內容不出意外，果然是對戰。
Center出動了十傑以下的預備隊伍，而結束以後，反叛聯盟除了少數幾人落敗，大部分人都通過了這一場考核。
對於Center而言，這自然是極大的失敗。
作為考官之一出現的、總帥秘書相田肖恩，按照薙切薊的指令，為了事先動搖眾人的信心，當即公布了下次考試的安排——
多名新十傑出動、與反叛者進行對戰。
庭院中央，看著除甘茶與繪裡奈以外，眾人紛紛與既定的對手離開、進行考核主題的抽簽，被留下的創真指著自己，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我呢？我的對手是哪位前輩？」
紅發少年目光灼灼地直視著面前的相田，戰意盎然地問道。
「你的對手麼。」
相田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創真身後，「就在後面。」
呼嘯的風雪之中，銀發少年站在天台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曾經的友人。
少年們進行著劍拔弩張的對話，而不遠處白色大理石的屋檐下方，站在那裡的繪裡奈瞥了眼身側若有所思的紫發少女。
「你一直盯著葉山君做什麼？很失禮。」
「唔……」
始終未曾挪開視線，甘茶很認真地回答道，「我想知道葉山君那件毛領的大衣是從哪裡拿到的。」
「喂！」
——這種時候，你給我嚴肅一點！
「和學校發給大家的外套很像，但是有領子的話，看起來就暖和很多呢。」
在繪裡奈的瞪視之中，少女沉吟道，「我也想要一件。」
「……你是白痴嗎？」
繪裡奈無言地看著她。
「我是真的很冷啦。」
甘茶鼓著臉強調道。
而那邊兩名少年的交流得顯然並不太成功。定下了「熊肉」的對決主題以後，雙方不歡而散，分頭離開。
沿著寂靜無聲的走廊、獨自一人回到Center安排的料理室，葉山拉開門，卻意外地看見了、站滿了整間屋子的研究人員與教師。
「這是總帥為你安排的支援力量。」
黑色西裝的工作人員如此解釋道，「只要你能夠打敗反叛者，Center會提供需要的一切資源。」
「……你們不要搞錯了。」
沉默片刻後，看著眼前的一眾陌生人，銀發少年冷冷地開了口。
「雖然加入了Center，但並不代表我需要你們。」
他將散落的披肩發用腕上的發圈扎好，越過眾人走向料理台，「有空在我這裡浪費時間，不如操心一下學生的著裝。」
「？」
被冷落在一旁的眾人面面相覷，十分迷茫。
作者有話要說：
熊肉的劇情就不動了，葉山君偶爾也要做點令人操心的事才行（
反正現在打完不會退學，沒有瓜西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環游世界的菇涼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七夜寒 7瓶；蕭然憶情 5瓶；
謝謝大家！！-3-啵啵！！
第78章
銀發的少年打開存放著食材的冷櫃, 在氤氳的白色霧氣中側過頭，皺著眉看了眼後方礙事的眾人。
接觸到那雙綠色眼眸中的冷意，Center的工作人員們才從怔愣中清醒, 無可奈何地接連退了出去。
偌大的料理室格外安靜，嶄新的精密機器表面反射著白熾燈冰冷的光。
而另一頭的房間裡, 此刻卻是熱鬧非凡，不少反對派的一年生、在進行了抽簽以後，都聚集到了這裡。
「什麼——？幸平，你的對手是葉山？」
「創、創真君, 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焦慮的塔克米與田所惠。
「葉山君那家伙！不久前還一起努力的，現在怎麼就成為對手了呢——」
愛麗絲神情不悅, 「剛才應該留下來的、得好好說他一頓才行！」
而黑木場涼沉默片刻，最終還是決定對這二人率先得到了對決機會一事表示不滿。
他低聲道：「我的話、一定能贏。」
反坐在椅子上、抱著椅背思考的創真眨了眨眼，抬起頭來。
「這是很讓人驚訝沒錯啦……」
紅發少年看了一圈周圍七嘴八舌說話的眾人, 「不過，海老澤和薙切也就算了，你們幾個的對手都是十傑的前輩、呆在我這裡真的不要緊嗎？」
室內一時間安靜了下來。
的確, 愛麗絲的對手是新任第五席的鏑木祥子, 與黑木場對戰的則是第八席的白津樹利夫。塔克米將要對上的是睿山枝津也，而田所惠——
「要對上那位紀之國前輩, 說實話我真的緊張得不得了……」
藍色馬尾辮的少女聲音細弱，面色擔憂，
「但是，一想到葉山君、竟然離開了那麼重視的汐見研究小組……」
她還記得在暑假以前, 為了秋選初選的咖喱主題，與創真和甘茶一同拜訪汐見研究小組那座有些陳舊的小樓時的場景。
持有過人天賦的銀發少年、說話時的表情狀似高傲冷淡，但介紹研究成果時語氣中隱含的自豪、以及談起研究小組日常生活時透露出的歸屬感, 至今仍清晰地印刻在她的腦海中。
在秋選決賽的時候，他甚至以一道鐫刻了報答恩人的強大信念的Specialite，贏過了創真和黑木場涼——
這樣的葉山亮，怎麼會拋棄汐見研，轉投Center門下？
「啊……我也覺得奇怪的不得了——」
創真難得露出一點煩躁的表情，抓了抓毛毛刺刺的紅發，「但是葉山那家伙的確是說、汐見研已經不存在了……」
——在大家忙於保衛宿舍與社團、深陷地獄補習的這兩周內，葉山亮那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懷抱疑問的眾人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投向了坐在窗邊、被咖啡香氣環繞的少女。
即便察覺到同伴們的注視，甘茶依舊沒有回頭，只是安靜地凝視著玻璃窗上美麗的六角冰花，假裝自己並未聽見方才的議論。
事情的真相，她確實已經大體明白了。
葉山的實力，當然能夠從Center手中保衛汐見研，但若是贊助商集體撤資、核心的研究數據又被人竊取，那麼汐見研即使留存，也不過是個空殼罷了。
此時再許以設立專項的辛香料研究、接納汐見潤作為研究人員之類的承諾……薙切薊的手段，想來應該就是這些。
然而，既然葉山君此前並未向大家尋求幫助，大約他也並不想讓所有人知道這些事。
可是、這也是沒有發現朋友處於困境的、她的疏忽。
幸好如今彌補也還來得及。並且——
以一人之力保護身邊的所有人，這樣的想法，實在是太過於熟悉了。
甘茶微笑著想道——她從不知道，葉山君也是這樣的人。
「與其考慮葉山的事情，你們還是擔心一下幸平仔吧∼！」
房間的拉門忽然被人從外面大力拉開，在身著灰色制服的社員拱衛之下，久我照紀背著手，笑容閃亮地走了進來。
「久我前輩！」
享受著室內後輩們震驚的目光，久我照紀刷地一聲打開折扇：
「葉山亮、不久前可是輕松地打敗了Center的所有十傑預備軍，成為了新任的第九席哦？」
他瞥了眼窗邊隔著一張小桌對坐的前任第九席與神之舌少女，然後收回視線，以一貫興致高昂的輕浮語調說道：
「據說薙切薊相當欣賞他的天賦，認為他的嗅覺如果繼續開發下去、是可以和神之舌媲美的存在。」
「總之，現在的他已經和秋季選拔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而且看起來，他也沒有對你手下留情的想法呢，幸平仔∼」
用這樣的消息將室內的一年生們踢入焦慮的深淵，久我照紀悠哉悠哉地走到兩位前同僚的旁邊。
「你不擔心嗎？」
他看向正對自己點頭致意的甘茶，隨口問道，「你和幸平仔的關系，不是相當不錯嗎∼？」
「這也是我的疑問。」
金發的神之舌少女也冷靜地看了過來，「從一開始，你的態度就不對。」
「想要大衣這種事——沒有把握的話，你不會這麼悠閑。」繪裡奈揚起下巴，問道，「你做了什麼安排？」
甘茶用帶著笑意的眼神看了眼對面的金發少女。
「我沒有擔心的必要。」
收獲了對方不太自在的催促眼神以後，她才收回目光，回答道，「我相信幸平君的實力、以及他創造奇跡的可能。」
聽見這樣的話，繪裡奈忽然想起了剛剛入住極星寮那天，於門後聽見的、二人的對話，不禁一怔。
——少女交付了信任，而幸平創真也不負她所望地守住了極星寮。
「……真搞不懂。」
她嘟囔道，「這次也是、月饗祭也是，你就這麼相信那家伙嗎？」
甘茶勾起唇角。
她並未做出回答，只是繼續道：「而且，我認為以葉山君如今的狀態、無法達到Specialite的水准。」
「要說安排的話，也是關於他的——我稍微為他准備了一點退路。」
遠遠地聽見了這邊的交談，被擔憂的同伴們圍繞的創真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海老澤、一直都是這麼可靠啊。」少年低聲說道。
——溫柔的、思慮周全的少女，是衝鋒在前的人最希望擁有的、最可靠的後盾。
只要有她在，身後就擁有了一座堅不可摧的堡壘。
「……怎樣都好。」
繪裡奈半信半疑地看了眼那頭的眾人，回過頭道，
「就算幸平君這一場輸了——反正按照你的計劃，很快我們也就不必一次次地提防Center了。」
「繪裡奈。」
甘茶笑著叫了她一聲，「不擔心和父親正面衝突了嗎？」
繪裡奈回以理所當然的眼神。
「聽到了你說的那些事情，我怎麼還可能任由其他人、因為我的逃避而受苦啊。」
她堅定地說道，「再說，料理人與餐盤都期望著自由，值得追尋的答案、在正確的世界之外——這些事情，現在的我、已經很明白了。」
紫發少女端起咖啡杯，垂下眼眸，輕輕笑了起來。
*
關於兩名少年的對戰，繼續討論下去也不會有任何結果。
眾人散去以後，創真開始了試做，卻無法妥善處理熊肉的腥味，因此決定從源頭開始、研究這一陌生的食材。
「……所以，就是這樣。月影號今晚才出發，還有大半天的時間。」
走廊上，創真攔住了從自己的料理室裡出來的甘茶，解釋道，
「聽說附近的山裡也有棕熊出沒，久我前輩幫忙聯絡了當地的獵人來做向導。我打算實地了解一下熊的生活習性，順便找找有沒有能夠用在料理裡的食材。」
「機會難得，所以我來問問——你要不要一起？」
「去山裡嗎……？」
甘茶有些遲疑地看了眼落地窗外飛揚的白雪。
這樣的機會確實少有，若不是恰好碰上，以她畏寒的程度、未來也未必會主動進入雪山。猶豫片刻後，少女還是點了點頭：「嗯，我也加入。」
不久後，一行數人便在向導的帶領下，走在了覆蓋了皚皚白雪的山中。
並非熱門景點的雪山依舊保留著原生的風采，一路行來，只能看見少數木板搭建的簡陋小屋，除此之外再無人類活動的痕跡。
凝了冰的小溪旁邊，作為向導的中年男子仔細檢閱了一番松軟雪層上散亂的足跡，遺憾地搖了搖頭：
「看來今天是沒法讓你們看看處理熊肉的過程了。」
他抬起頭，打量了一番周圍蓬亂的灌木，摘下一把冬青小小的紅色果實，笑道，「不過你們還是可以在附近走一走，說不定會有需要的東西。」
於是眾人便依言分散開來，尋找可用的食材。
看了看那頭無比專注的創真，甘茶微微一笑，沿著繁茂雲杉林的邊緣，慢慢地走了出去。
身處人跡罕至的雪山之中，就連對時間流逝的感知、都似乎模糊了起來。
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只是仿佛原本還在不遠處的、少年們活力十足的聲音，如今已經完全聽不見了，四周唯余呼嘯的風聲。
剛剛上山時漸漸停下的雪，此刻又紛紛揚揚地自純白的天空中飄落。
積雪的遠山輪廓消泯在厚厚的雲層之中，連日輪都被遮蔽。
天光仍舊明亮，卻已與大地溶做一處。世界幽靜而純粹，置身其中的她、仿佛被包裹在了一顆無瑕的透明水晶之中。
穿過林間的風輕盈地掀落了兜帽，身側深綠的雲杉枝頭簌簌落下了一捧雪。
某種不可知的預感降臨心頭，甘茶若有所覺地回頭望去，便看見了茫茫雪原上、那一道熟悉的身影。
凜冽寒風在身後揚起了墨綠色的鬥篷，硬挺的布料獵獵作響的聲音似乎穿透空間、無比清晰地抵達了耳畔。
那人一步步向著這裡走來，風雪也無法影響他分毫，始終步伐平穩、身姿筆挺。
少女的眼眸、也一點點地亮了起來。
*
末廣鐵腸安靜地注視著遠處的少女。
苔色的兜帽滑落於肩頭，那張素白的小臉在幽深密林的映襯之下、仿佛發著光。
她立於色彩深沉的背景之中，回頭朝他望來，如同他昨夜所見的寒冬天幕上，那顆安定的啟明星。
而當他遙遙望進了她眼眸的那一刻，冬日的雪原之上，錯覺一般地、倏然落滿了溫柔的紫藤花。
第79章
呼嘯的風雪在一瞬之間遠去。
冰雪天地幽然無聲, 唯有她陡然清晰的心跳，逐漸與那人平穩的步伐重合。
青年一步步靠近，而她也漸漸愈發無法分清, 自己聽見的、究竟是腳步聲、還是莫名難以控制的心跳。
時間輪轉，季節已從夏末換至隆冬, 而眼前的人、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
依舊是初見時那身墨綠的軍服，閃耀的帽徽下方、棕色的發梢仍然毫無規則地翹起，而他的神情也是一如往日的專注與平靜。
視線接觸到他腰間懸掛的佩刀，似乎被清空了思緒的大腦、才開始緩慢地運轉起來。
「鐵腸先生, 」
想起他曾說過自己在北海道，甘茶仰起臉喚了一聲, 笑著向他走了過去，「……會在這裡、是因為任務嗎？」
靴子陷進松軟的雪層之中，並未注意腳下的少女身形略微搖晃了一瞬。
而青年已經到了身前, 隔著黑色的護手，掌心輕輕托住了她的手臂。
為她穩住動作以後，末廣才又抬起了那雙剔透的淺色眼眸, 看著她, 安靜地回答道：
「任務已經結束了。」
回想起不久之前發生的事，青年俊美的臉龐上流露出些許茫然。
「但是, 條野好像在生氣。」
他不太確定地說道，「『鐵腸先生就呆在山裡做野人吧，反正你和這裡的棕熊是同類』——他這麼說了以後，就上了直升機、自己走掉了。」
「……」
這還真是感人肺腑的搭檔情誼, 無論是哪一邊都辛苦了。
看著他那副一頭霧水的模樣，甘茶忍不住笑了起來。
不知為何她似乎因為他被搭檔丟下而感到十分開心，末廣抿了抿唇, 有點不解。
但這倒也不是那麼重要——回頭看了看杳無人跡的茫茫雪原，青年詢問起少女出現在這裡的原因：「你呢？為什麼會來山裡？」
「因為遠月的升級考試啦。」
少女簡單地解釋了正在經歷的考核、以及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找熊？」
聽完以後，青年投來了並不贊同的眼神，「你不應該一個人出來。很危險。」
見他這樣說，甘茶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
仔細想了想，雖然並未獨自進入樹林，但方才無知無覺地走了這麼遠，似乎確實不太妥當。
她點點頭表示認同，但緊接著又笑著說道：
「不過，如果沒有走到這裡的話，也就碰不上鐵腸先生了。」
棕發青年頓了頓，然後若有所思地、也點了點頭。
他不再提注意安全的事了，只是認真地問道：「所以、你需要嗎？」
是說熊肉？
「不、我倒不必……」
時間並不寬裕，而這也並不是需要麻煩到這位軍警先生的事情。
甘茶搖了搖頭，瞥了眼身側繁茂的杉樹林：「不過，既然鐵腸先生在這裡——我剛才一直想到樹林裡看看的，但是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情況。」
她側過臉，笑問道，「陪我進去走走吧？」
*
層疊的針葉與枝頭的雪阻隔了陽光，不可名狀的幽深與陰翳籠罩著這片寂靜的杉樹林。
密林深處似乎縈繞著永遠也無法揮散的幽霧。空中凝結了細小的冰晶，散碎地隨著霧氣一同蒸騰，於幽暗的枝葉間閃爍著微弱的光。
四下湧動的濃霧彙聚於少女足下，她踏著積雪與星屑般的霧氣走在前方。
樹林外凜冽的寒風、抵達此地以後，便溫柔如同流水，只能輕輕地拂動著嬌小少女散落在肩頭、如同濛濛雨霧的發絲。
末廣慢慢地跟在後面，將少女的一切動作收入眼底。
「……那個仙人掌，現在長得很好哦。照這樣來看，應該一年以後就可以進行嫁接啦——」
她似乎對林中的一切都滿懷好奇，臉上帶著一點興奮的紅暈，時不時地在某處停下、駐足觀察。
——她看起來好像很高興。
一邊與她說著話，青年一邊伸出手，為她壓下了一叢結滿了黃色小果實的樹枝。
少女側過頭來、笑著向他道謝，然而那瑩潤臉頰的一側，赫然便是針刺一般尖銳的雲杉葉片。
「——」
身後與自己說話的聲音忽然停滯，甘茶疑惑地正要回頭詢問，余光之中便飛掠過了一道墨綠色的殘影。
緊接著，明亮而鋒銳的刀光劃破了林中的陰翳。
伴隨著幾乎在空中連成一片的華美銀光、與四濺的葉上積雪，高聳入雲的杉樹被無聲無息地切成了幾截，轟然落在了雪地上。
仿佛只是一眨眼的瞬間，周圍的樹木便都消失了。
覆蓋了厚厚積雪的樹枝不復存在，日光便再無阻攔，毫無遮掩地傾瀉下來。而立於身前的青年手執長刀，側頭朝她望來，眼下的三點梅瓣殷紅如血。
純白雪海與黯淡密林之中，這三點紅色是如此地引人注目，甘茶一時有些難以移開視線。
「鏘」的一聲，末廣歸刀入鞘，刀背與刀鞘摩擦，發出悅耳的清鳴。
聽見了這熟悉的聲響，少女方才從怔愣中醒過神來。
她仍舊有些迷惑不解地看了看驟然空曠起來的周遭，然後將費解的目光、重新落回青年身上。
這個人做出的、意料之外的舉動，似乎總能夠超出她引以為傲的、推理與邏輯的射程範圍。
努力思考過後還是無法解析，甘茶只好誠心發問，「鐵腸先生，你在做什麼？」
但聽她這樣問，青年卻是身形一滯。
末廣環視四周雪地上的樹干與碎葉，面上露出了比少女還要更為不解的表情。
然而，當他回過頭，看見立於這一小塊明亮而毫無障礙的空地中央、煙霧般的紫發微微拂動的少女，又望見了密林深處、橫亙於縹緲霧氣之中、雜亂無章的枝椏的時候——
青年又凝重地點了點頭。
「我在清除阻攔於道路之上的、奸邪歪曲之物。」
他堅定地回答道。
「？」
也不知道是第幾次了，甘茶懷疑自己的感官出了問題。
總之，為了不要讓太多的樹被認定為奸邪歪曲之物，從而遭受無妄之災，少女並未再走多遠，只是在清除出的地方附近轉了轉，然後便表示想要休息。
稍微拂去了上面的雪絮與落葉，被切斷的樹干、便成了最佳的座位。
末廣乖巧地抱著紙袋，裡面裝滿了少女感興趣的各種奇異植物，雙眸卻依舊瞥向了周圍的樹木。
看著表情似乎有些遺憾的軍服青年，甘茶哭笑不得，只好出聲喚回他的思緒。
「鐵腸先生、接下來應該沒有緊要的任務了吧？」
少女問道。
——條野先生會一氣之下就將他扔在山裡，大約短時間內、獵犬是沒有需要出動核心力量的任務了。
既然恰好遇見，她當然不可能拋下他、就那樣自己離開。而道央地區的軍警基地，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應該就在下一站的日高附近。
末廣不明所以地回答道：「嗯。」
「那麼，有空的話，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日高呢？」
甘茶笑著提議。
遠月列車與沿途測試的酒店，都從屬於遠月度假村的管理。
恰好堂島先生作為幸平君與葉山君對決的主考官，也與他們一道，請他幫忙安排、帶一個人同行，並不是什麼難事。
「而且——之前說過的料理，我已經做出來了。」
少女的眼眸中閃動著明亮的光，「正好想要請鐵腸先生試試看。」
「唔。」
末廣垂下視線，露出一個淡淡的笑，應了一聲，「好。」
「那就太好啦。」
於是少女也欣喜地笑了起來。
她看了看時間，然後抬起頭，「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等等。」
少女正要起身，卻被先行站起的青年按住了肩膀。
注視著少女面頰上那一點不太自然的紅色，末廣略微皺起了眉。
先前便注意到了——原先以為是興奮的紅暈，如今看來，應該是由於雪山的寒冷。
於是他伸出手，將為了方便交談、後來便一直未曾戴上的風帽從少女的肩頭提起、重新戴好；又解下身上的鬥篷，罩在了少女身上。
身上驟然一沉，甘茶茫然地抓著鬥篷的衣襟，抬眼看他。
指尖觸及的地方、仍舊帶著青年身上的溫度；而視線被帽沿擋住，只能看見對方似乎微微揚起了唇角，點了點頭。
「……同色的。」
她聽見青年似乎很滿意似的聲音。
「……」
低頭看了看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的墨綠色鬥篷，以及之前戴著的苔色兜帽，甘茶不由沉默。
她試著站了起來。
粗呢軍服的布料厚實硬挺，沉沉地壓在肩頭。
對於身材高大的青年而言、只到膝彎的鬥篷，披在她身上——幾乎及地。
——真是令人感到沉重的關懷。
少女有些無奈地想道。
作者有話要說：
是傻瓜直男！
我的日更就像別人戒煙
老煙槍：第五次戒煙，戒了十天
我：第三次日更嘗試，更了六天ORZ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風錦華年 10瓶；瓏霞華夏 6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80章
晚間, 行進中的月影號列車上。
「怎麼回事？你們不是去山裡找食材的嗎？」
某節車廂之中，金發少女在桌旁落座，皺著眉問道,
「怎麼她還帶了個人回來？」
「你問這個我也不知道啊。」
被單獨叫了出來的創真摸了摸後腦勺，一頭霧水, 「嘛，食材的話，我倒是找到了五味子……」
作為向導的獵人允許他們分散開來、自由活動以後，他就一直專注於尋找可用的食材。
直到偶然在一棵樹上發現了大約是答案的五味子, 轉頭想要讓她看看，才發現少女已經不見了蹤影。
而到了約定好的集合時間、她回來的時候, 身邊就已經多出一個人了。
想起當時的場景——披著先前不存在的鬥篷的少女表示、外套太長走路不方便，結果那位陌生青年差點直接將她攔腰抱起，紅發少年不由得皺了皺眉。
「真是的。」
繪裡奈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 然後搖搖頭，別過臉去，「算了, 早該知道的, 問你沒用。」
畢竟這尤其是個腦子裡只有料理的家伙，不能指望由他來搞清楚狀況。
金發少女正自顧自地思考著, 車廂的房門忽然被人一把拉開。
「啊啦，幸平君，你也在這裡啊。」
出現在門口的，是薙切愛麗絲的笑臉、以及身後一貫與她綁定的黑木場涼。
「愛麗絲——你怎麼忽然來了？」
有些意外地看了過去, 注重禮節的大小姐一邊聊勝於無地強調道，「進來也不敲門，這樣很失禮的。」
「嗯嗯∼繪裡奈還是這麼死板呢。」
愛麗絲笑眯眯地敷衍著, 說出了來意，「甘茶讓我來問問，外套的事、是你找人安排的嗎？」
「外套？啊，你是說今天出發以前、大家都收到了的那件黑色毛領大衣。」
繪裡奈想了起來，搖搖頭，「不是我，我也很疑惑呢——你剛才和她在一起？」
她問道：「她不是帶著那位先生去找堂島主廚了嗎？」
「嗯？沒有哦，我和涼君在餐車那邊碰到她的，她在廚房裡呢。」
「喔，她在那裡嗎？」
創真揚起眉，看向繪裡奈，「薙切，你要是想知道什麼，現在直接去問她不就好了？」
「我可不建議哦。」
白色少女手指抵著唇，「她在忙呢。」
*
「甘茶。」
同一時刻，酒紅色長發的少女走進了餐車的廚房。
她將手中的棕色玻璃瓶放在料理台上，說道，「你要的米汁，我拿來了哦。」
「啊，謝謝涼子。」
甘茶正動作輕巧地將烘烤好的蛋白酥脆片從烘培紙上取下，聞言側過臉，笑道：
「太好了。雖說列車長也能提供獺祭，但如果用的不是你的米汁，總覺得這道料理就徹底不對了。」
「哈哈，我很榮幸呢。」
榊涼子笑了起來，「如果接下來還需要的話，就直接找一色前輩拿吧。」
「昨天和我們聊天的時候他說漏嘴了，來這裡以前，他從我的倉庫裡、偷了很多出來哦。」
「……一色前輩，真是神出鬼沒啊。」
少女給出了委婉的評價。
「是呢。不過，雖然有點生氣他偷偷跑進我的釀造室，但既然有這麼多米汁，我們就可以開派對了！」
平日裡作風穩重的涼子、談起極星寮的特色派對時，眼中也忍不住閃爍起了熱情的光，
「而且車上還有按摩室呢，我們可以喝醉了再去那裡休息。說起來，我很容易肩膀酸痛，但這樣的話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能放松了——」
涼子話音一頓，訝異地看著原本還開心地點著頭，卻忽然瞥向後方、表情略顯為難的甘茶。
順著少女的視線回頭望去，身姿挺拔地站在門邊的人，赫然是那位面色平淡、一身軍裝的棕發青年。
「……」
等等，她記得甘茶似乎說過，這是位軍警先生……
——難道說，沒有被薊政權趕出學校，反而要因為未成年飲酒，被警察抓起來了嗎？
「鐵腸先生。」
一旁的同伴尷尬地縮小著存在感，而甘茶假作無事發生，笑臉相迎，「你和堂島先生聊完了嗎？」
末廣點點頭，於是少女說道：「這邊的料理還要點時間，鐵腸先生一直穿著制服也不合適，還是去換身衣服吧？」
她眨著眼，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試圖用洗澡換衣的事情將對方支開。
「剛才拜托了列車員准備衣物，現在大約已經拿到你的房間裡了。」
「嗯，多謝。」
不知為何，說過這句話以後本該離開的青年，卻依舊站在原地，安靜地注視著少女。
甘茶不解地歪了歪頭，然後便聽見對方無情地提起了她們試圖讓他忽略的話題。
「關於酒。」
末廣認真地看著她，「上次隊長喝醉以後，因為有重要的來訪者，我為他做了用來醒酒的蛋酒。」
回想起嘔吐過後、將地面擦得閃閃發亮的福地，末廣確信地說道，「隊長喝完以後，很快就清醒了，精神很好。」
「嗯……」
聽見了意料之外、而且並不太相干的發言，甘茶有些不明所以地回望他，揣測著問道，
「鐵腸先生還會做這個嗎？是什麼樣的蛋酒呢？」
「青蛙蛋的蛋酒。」
末廣回答。
「…………」
片刻的沉默過後，甘茶微笑著說道：「那還真是了不起。」說的是福地櫻痴。
「鐵腸先生先去洗澡更衣吧？」她溫柔地建議道。
似乎是說完了想要講的內容，末廣這回很干脆地離開了。
聽著車廂之間的自動門閉合的聲音，少女臉上美麗的笑容立即垮了下來。
「涼子。」她神情嚴肅地轉向了一旁的同伴，「你說，鐵腸先生是不是在恐嚇我——」
「如果喝了酒的話，就要給我做那種東西？」
「啊、啊哈哈……」
涼子額上流下一點冷汗，「我覺得、可能不是這個意思哦。」
她反而覺得對方像是在說，不用擔心喝醉後的不適——不過，宿醉和那種醒酒湯，究竟哪個更令人難受，這個問題很值得深思。
總之，未成年飲酒的事，大約是用不著害怕了。
「但是——」
她用擔憂的目光，看了看操作台上逐漸成型、閃耀著淡淡光芒的純白色甜點。
「竟然真的有這樣的人啊……」
她感嘆著，已經開始擔心這份料理的下場了，「真的沒問題嗎，甘茶？」
回應她的，是少女鼓起的臉頰。
不久後。
「請進。」
聽見室內的回答，換上了家居服的青年推開了深紅色的房門。
月影號上，每名乘客都獨自享有一個小小的套間。外間是擺放著桌椅的會客室，而內裡則是小臥室。
通往內間的推拉門半闔著，少女的聲音便從那裡傳來。
末廣轉頭朝她望去。
目光所及之處，溫暖明亮的燈光中，嬌小纖細的少女身著柔軟的白色家居服，披散著長發，跪坐在長絨地毯上。
她正將腿上的黑色大衣仔細地折好，身側放著一個打開的行李箱。
不遠處，一條樺色的毛毯搭在床尾——棕發青年頓了頓，收回了視線。
不知放置於何處的音響，正低低地播放著悠揚的古典樂。
室內湧動著的分明是淡雅清新的花香，然而空氣中卻流淌著不可思議的溫暖與甜蜜，幾乎有如實質。
紫發少女抬起頭看他，露出了笑容。
「衣服很合身呢。」她點點頭，「鐵腸先生先坐下吧，我馬上就來。」
牆邊胡桃色的立櫃上，擺放著一瓶色彩奪目的矢車菊。
坐在桌旁的末廣凝視著明艷的藍紫色花瓣，而隨即從內間走出的少女打開屋內的冰箱，將做好的料理放到了他身前。
「這是什麼？」
看著出現在眼前的銀色瓶子，末廣疑惑地問道。
「是這份甜品最上面一層的茉莉泡沫慕斯。鐵腸先生如果想要往上面加什麼的話，就用這個吧。」
甘茶在對面坐下，解釋道。
她忌憚地看了一眼桌上特意並未收起的調料組，心情正忐忑之際，便聽見青年詢問的聲音。
「是說還沒有完成的意思吧——你不做完嗎？」
「？」
甘茶有些驚訝地抬起了眼，分辨了一下他話語中的含義，遲疑著確認道，「鐵腸先生，是不打算加調料了嗎？」
「因為你好像不想我這麼做。」
末廣帶著點一貫的茫然神色、理所當然地回望她。
他自己也並不十分明白——被同伴抗議了無數次依舊堅持著的原則，為什麼這個時候，卻似乎忽然變得、一點也不重要了。
只是，在看見少女有些不確定的眼神的那一刻，青年的腦海中，就自然地浮現出了一個模糊的想法——這個女孩，還是眼裡帶著笑意、自信又篤定地說話，那樣才比較好。
從未在意過他人看法的青年，難得地收斂起自己橫衝直撞、行於世上的邏輯，為了某人的心情，改變了自己一板一眼的處事方式。
室內明亮的燈光透過車窗，將夜空中紛飛的大雪染成暖黃。
換下了制服的青年，難得柔軟與日常的側顏、倒映在了車窗上——他正垂下眼眸，認真地品嘗著她精心制作的料理。
音響中的樂曲依舊低低地播放著。雪國列車的車輪與軌道相擊，有節奏的哐啷聲響回蕩在寧靜的車廂中。
在這一刻，時間變得緩慢而又溫柔——
而注視著透明車窗的甘茶，卻聽見了自己無比清晰的心跳。
少女的手指輕輕點上玻璃窗。
這一幕，她大概永遠也不會忘記了。她想道。
作者有話要說：
甘茶沒有問料理味道怎樣，某個憨憨，成功解鎖少女的情竇初開
80章，感情線，終於開了ORZ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倩◇幸運草 20瓶；over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81章
大概是由於身邊多了一個人的緣故, 第三場考核的准備期仿佛一眨眼便過去了。
考核當日，遠月旗下位於日高的高級酒店「沙流川」二樓。
以一道被評價為「溫柔」的料理贏得了對決的勝利，甘茶返身關上料理室的房門, 腳步輕快地穿過長廊，走進了盡頭的休息室。
西洋風格的華麗房間裡空無一人。無論是一同參與升級考試的同伴、還是約好在這裡見面的末廣鐵腸, 此刻都還不見蹤影。
——我的考核，結束得這麼快嗎？
這樣想著，少女推開了面前的玻璃窗，心情愉快地向下看去。
窗口下方, 恰好是旅館的中庭。
綠植環繞的中央，兩組料理台相對而立, 後方站著的兩名少年正有條不紊地忙碌著。
「還在料理中啊——唔，好香，葉山君的香料搭配, 還是那麼具有衝擊力。」
少女托著臉頰，視線在空地上搜索著，「評審員是——啊, 宗衛先生也來了。愛麗絲會很高興的吧？」
她正細致地觀察著下方的戰況, 忽然聽見有人推開房門，步伐平穩地穿過了休息室。
在這兩天裡迅速地熟悉了起來的、帶著些許凜冽感的氣息, 逐漸向她靠近，少女並未回頭，只是微微笑了起來。
「銀色頭發的那個人，就是你說過的、站到了另一邊的朋友嗎？」
末廣在她後方站定, 越過嬌小少女的發頂，朝下面看了一眼，詢問道。
少女點點頭。
已經聽她說過了這場熊肉對決的來由, 末廣並未再對薙切薊的卑劣手段做出評價，只是看了葉山一眼，淡淡道：
「為了報答恩人、做出了錯誤的選擇，」
棕發青年說道，「這不是需要被責怪的行為。」
「我也是這樣想的呢。」
趴在窗台上的少女聲音帶笑，「所以，之前已經聯絡了可以幫上忙的人啦。」
末廣垂下眼睫，輕輕笑了一聲。
他想起了之前的WASP事件。逮捕了科涅克以後，與他一樣，她最關心的，也是被罪犯誘拐、作為器官供體的孩童。
聽見他的笑聲，甘茶這才轉過了頭。
少女藤紫色的眼眸中滿含笑意，卻在接觸到青年身上重新穿起的全套制服、以及腰間的佩刀的那一刻，略微一停。
緊接著，她抬起眼來，輕聲問道：「鐵腸先生，要走了嗎？」
她目光停頓的那一刻，青年平穩的呼吸也停滯了一秒。
手指不自覺地動了動，末廣看著她，說道：「隊裡發來了消息，我們有任務了。」
少女抿了抿唇：「基地的直升機、已經到了吧？」
「我和鐵腸先生一起上去吧。」
*
今日無雪，雲層卻依舊厚而沉地堆積在天邊。墨綠色的直升機停在樓頂天台，旋轉的槳葉掀起勁風。
「鐵腸先生。」
與站在身前的青年對視片刻，少女虛攏著飛揚的發絲，露出了一個柔和的笑容。
兩天的准備期，過得還真快啊——這樣想著，她說道：「橫濱見。」
「橫濱見。」
棕發青年點點頭，這才轉過身，踏上了直升機降下的台階。
台階收起，艙門關閉，飛機緩緩升空，在視野中逐漸縮成了一個深色的小點，直至消失不見。
少女放下手，望向天台平坦的地面，以及那之外的、遠方漸漸暗淡的天空。
——這裡太安靜了。
平生頭一回，對於寂靜的環境，甘茶感到有些無法適應。
她蹙起眉，轉身走下天台的階梯。
剛剛回到二樓的休息室，還未進門的時候，便聽見了略微陌生的男聲。
「……根據對決的結果，解除你十傑的席位，安排給你的研究室也即將收回。」
甘茶推開門，房間中央、被眾人怒目而視的，赫然是見過一面的總帥秘書相田肖恩。
「本來還要將你退學的，葉山同學。」
少年們的視線對他而言完全不痛不癢，金發男子繼續道，「但由於新條例的存在，你的學籍暫時保住了。」
「不過，汐見君的職位就回不去了。」
坐在椅子上的葉山表情有些沉重。
「今天的其他考核、結果也已經出來了。除了薙切愛麗絲、幸平創真、黑木場涼、塔克米·阿爾迪尼等幾名學生以外，其他的反對派成員均未能通過。大部分人累計一次退學，還有少數兩次的學生。」
相田肖恩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臉色難看的繪裡奈，以及站在門口、眼神意味不明的紫發少女。
「一切都正在按照薊大人的計劃進行，你們的同伴將會越來越少。」
——不管再怎麼聰敏，也還是小孩子呢。失去同伴的可能、想必也會給她帶來一點壓力吧。
相田離開以後，室內一時陷入沉默。
看著表情不一的同伴們，甘茶眨眨眼，走進門去。
「葉山君。」
在眾人頓時亮起的目光中，她平復了一下從方才起、稍顯空茫的心情，以一貫平和的語氣詢問道，
「被中村先生拿走的研究資料，你都取回來了嗎？」
「……取回來了。」
這似乎是一個月以來、頭一回與少女對話，葉山從紛亂的思緒中抽離，有些不解地抬頭看她。
「這就好。」
少女微笑起來，「有一名中村先生無法左右的贊助商，願意和你談談合作的事情。」
「啊、你說的是——？」
創真若有所覺地回過頭來。
「對。」
甘茶以眼神肯定他的猜測，「是跡部君。」
「跡部財團旗下雖然尚未有完全相關的產業，但跡部君本人、是認可辛香料領域的發展前景的。」
甘茶再度轉向銀發少年，「能為手中的研究談出怎樣的價碼，這就要看你自己了，葉山君。你認為自己能將辛香料的運用推動到什麼樣的層次呢？」
「順便一提——跡部君、實際上是個很務實的人。」她想了想，最後提醒了一句。
葉山綠色的眼眸注視著她，漸漸地，持有過人嗅覺的少年，眉宇間再次流露出了如往日一般自傲的光彩。
「我明白了。謝謝你，海老澤。」
常年代替不善交際的汐見潤、與贊助企業進行接洽的葉山，和另一名聲線相仿的少年的談判，進行得十分順利。
不久後，他便回到了休息室，將合作初步達成的消息告訴給了室內的眾人。
而就在此時，新戶緋紗子神色嚴肅地走了進來。
雖然未能通過第三場考核，但她的精神尚可，並未顯示出太大的挫敗。經歷近期的劇變，這名一心為認定的主君付出的少女，已經不是過往那個容易被打倒的人了。
雖然內心仍有愧疚與不甘，但對她而言，更重要的是繪裡奈對她發布的命令。
「繪裡奈大人，我打聽到了。」
新戶握緊手中的筆記本，清晰地說道，「薊大人現在就在這個考場，但十分鐘後就要乘坐直升機離開了。」
聽見這話，坐在熱鬧人群中心的紫發少女怔了怔，面上浮現出一點奇異的表情。
「又是直升機。」
她有些賭氣似的鼓起臉來，「大家就不能用點普通的交通工具嗎？」
「……你在說什麼傻話。」
原本還有些遲疑的繪裡奈哭笑不得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定了定神，站起身來。
「一切准備就緒，是時候和父親大人談談了。」
*
「父親大人！」
推開天台的鐵門，繪裡奈喊住了正向著直升機走去的黑衣男子。
隨即走出門後的甘茶默然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任由旋翼的強風吹亂長發。
「繪裡奈。」
薙切薊揚起了眉，「你終於明白，應該回到這邊來了嗎？」
瞥了眼陸續出現在兩名少女身後的學生們，他搖搖頭：「看來不是。那麼，你來找我做什麼？」
「請住手吧。」
指甲不自覺地陷入手心，但金發少女仍舊努力地抬起頭，直視著給她帶來莫大壓力的生父，
「我不會再看著您對大家為所欲為了——無論是校園裡的大家、還是外界的餐館，都請您停手吧。」
察覺到她話語之中的一絲軟弱，薙切薊眼中閃過一絲勝券在握的冷漠。
「繪裡奈。」他念出了女兒的名字，「在我不在的時候，似乎有人歪曲了你的教育。」
「難道你忘記了嗎？那些不正確的東西，都是垃圾和渣滓，沒有存在的必要。」
與童年時的那間小黑屋裡一模一樣的、惡魔的低語，再次在耳畔響起。
「你也想要成為這樣、不應存在的廢物嗎？」
被握著將未選擇的料理倒掉的手腕又開始疼了起來。絕對的命令在腦中環繞，有人居高臨下地宣布道：「你太讓父親失望了。」
無邊的黑暗、一瞬之間似乎又要將她吞沒。
然而就在此時，金發少女聽見了身旁的聲音。
「夠了。」
被熟悉場景喚起的煩悶感還未消失，面前就出現了這樣毫無溫情可言的父女對話。
被喚起了心理陰影的繪裡奈在身側輕微地顫抖著，甘茶索性不再控制內心的情緒，出聲打斷。
「中村先生，至今還未認識到自己理念的荒謬之處嗎？」
少女揚起頭，與朝自己看來的、初次見面的黑衣男子對視，用同伴們從未聽見過的冷冽語氣說道，
「那麼，就讓我們來給您上一課吧。」
作者有話要說：
小姑娘正在不高興呢，薙切薊恰好撞上槍口，允悲（
民政局昨天真的很辛苦
以及上天台的全都給我下來！把天台留給要飛走的末廣（不是
無論是9塊錢還是上天台，現在都還太早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七夜寒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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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吾既為王 10瓶；瓏霞華夏 6瓶；over 5瓶；
嗚嗚嗚謝謝大家！！-3-
第82章
「我沒有想到——海老澤前輩的女兒, 竟然如此狂妄。」
天台的獵獵狂風之中，薙切薊黑沉沉的雙眼鎖定了紫發少女，聲音隱含威勢,
「敢於在我面前說這樣的話，你有自認為很充足的理由嗎？」
然而, 對於在黑手黨首領的目光之下、也絲毫不感到畏懼的少女來說，這點程度還造不成任何影響。
「借助財力與權勢，把可笑的理念堂而皇之地傳播出去——狂妄又傲慢的人，是您才對啊。」
她甚至露出了從容的微笑：「事實上, 我很意外，為什麼最早的時候, 經濟產業大臣沒有來和您談話。」
「Center的理念，實際上是用現有的高級料理、替代您所謂的B級大眾料理。我說的沒有錯吧？」
「我更願意稱之為——」
黑衣男子冷冷地看著她，「用真正的美食、代替不需要存在的低級料理。」
「隨您怎麼說吧。」
甘茶不置可否。
「然而, 目前即使是直接接受Center教育的遠月學生，也完全無法理解並非來源於自己的、復雜繁瑣的操作流程，更不用說普通餐館的料理人了。」
「無法理解、無法復原。一段時間以後, 成品依舊會有區別。可以想見, 這些菜式在不久的未來就會失去神秘感與高級感。」
「當食客們厭倦了現有的菜式，失去了獨創能力的眾多料理人, 又該怎麼辦呢？不用說繪裡奈如今已經不是您能掌控的人了，就算她服從於您，Center也沒有以一己之力、填補失去了大眾料理的、日本美食文化缺漏的能力。」
在條理清晰地陳述著自己的思考的時候，被熟悉場景勾起的離思、一點奇異的羞怯、心情難以分析的混亂, 所有這些在心底激起漣漪的感情，隨著話語一點點地平靜了下來。
逐漸黯淡的天幕之中，少女藤紫色的雙眸閃動著理性而深邃的星芒。
直升機的旋翼依舊轟鳴, 但她的聲音，卻無比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同時，您考慮過成本嗎？普通的餐館能夠承受嗎？」
「而即使所有餐館都按照Center的指示來做菜，一般市民能夠支付得了那種成品的價格嗎？」
少女質問道。
「那不過都是些沒有鑒賞力的普通人。」
薙切薊毫不遲疑地回答道，「我何必要考慮他們的情況？」
「看來中村先生當年的經營課學得不怎麼樣呢。」
雖然從他所施行的改革、就能看出他完全不在意一般人的想法，但這一點、無論何時都能激起她的怒意——這個人，是因為對一般人也持有同樣的傲慢與漠視，才被接納進薙切家的嗎？
甘茶撇撇嘴。顧及繪裡奈的心情，她並未把這些話說出來，只是繼續問道：
「即使不考慮市民的生活，失去了食客的餐館，還能夠存活多久？受到影響的供應商、以及相關的產業呢？」
「您的理念，破壞的不僅僅是日本的美食文化，經濟也難逃一劫。」
少女搖了搖頭，「所以我才說，這一回，完全是經濟產業大臣的失職啊。」
而還有另一件事，由於知情者不多的緣故，她並未在此處直言。
——總帥即使不重視普通人，但他至少能為家人付出一切。
中村薊想要將繪裡奈作為指引美食發展的羅盤，那麼未來，Center之中就不會有能夠超出她範疇的菜肴。這樣的舉動，必然會加速繪裡奈走向神之舌悲劇的過程。
這樣的人，也還算得上是個父親嗎？
隱於天台陰影之中的薙切仙左衛門、堂島銀與幸平城一郎一直側耳傾聽著孩子們與薙切薊的交涉，此刻不禁搖頭嘆笑。
——她所考慮的問題，從來都更為宏大。
堂島銀露出了與有榮焉的欣慰神情。
「也就是那位心懷仁義的社長、以及才智過人的名偵探，才能培養出這樣的孩子了。」
須發皆白的老者嘆息著，輕聲說道，「和那位社長相比，我確實是不稱職的教育者。」
紅發的落拓男子挑眉看了身旁的師長一眼，並未作答。
「那麼，您依然堅持自己是正確的嗎？」
另一邊，甘茶看著表情莫名的薙切薊，平靜地問道。
「……不要自作聰明了，小姑娘。」
片刻的沉默過後，薙切薊回答道。
「即使你這樣說，我的理念也已經被許多人接受了，Center的精兵，十傑的諸君已經表示了相當程度的認同，這不是你危言聳聽就能改變的事實。」
黑衣男子瞥了眼少女身後、面色略顯驚訝的反對派成員們，勾起唇角，「但是你呢？你的這些想法，你身後的那些同伴能夠理解嗎？」
「那種事沒有必要跟我們說吧！」
隱含挑撥之意的話語方才落下，金色眼眸的紅發少年已經上前一步，站在少女身旁，朝氣十足地回復道，「海老澤能夠想到我們想不到的事情，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格外可靠啊。」
後方的塔克米也點了點頭：「眼光長遠，思慮周全，這難道不應該敬佩嗎？」
「而且，站在一起反對薊叔叔，也不需要什麼完全一致的想法和理由吧？那是Center的強權，我們可不是這樣。」
愛麗絲雙手環胸，揚起下巴，直視那邊的薙切薊，「對我們來說，只要都認為Center是錯的——這一點就足夠了。」
「之前做了錯誤的決定，但是現在，我已經可以重新作出選擇了。」
銀發的葉山亮面色淡淡，出聲道，「追求料理的自由，這才是料理人應該堅持的原則。」
被同伴們溫暖的聲援包圍著，紫發少女輕輕笑了起來。
其實，要想對付薙切薊，她還有許多不同的做法。比起目前有限地插手其中、讓大家都參與到對抗中來這樣的辦法，無論是重新策反十傑、還是直接通報政府要員，對她來說都更為容易。
選擇這樣費時費力的方式，那便是因為，這並非她一個人的戰鬥——
「既然中村前輩無論如何都認為自己是對的，那麼就用料理說話吧。」
身側的創真眼眸熠熠生輝，「Center的軍隊、以及我們的軍隊，來對決吧，用料理！」
「只要我們贏了，這就說明您的理念、無論在哪裡都是錯誤的吧？」
「看來，你們完全不理解現在的狀況啊。」
薙切薊冷淡地搖頭，轉過了身，准備登上等待已久的直升機，「Center成功在即，我沒有必要答應你們的無理要求。」
「走吧，我們在這裡已經浪費太多時間了，下一個考場的工作人員、還在等著呢。」
「父親大人，您已經沒有拒絕的權力了。」
不知何時抬起了頭的金發少女用堅定的聲音，清晰地說道，「在您視察升學考試期間，外界已經有七成的料理名門、加入了反對的行列。」
「而您在北美的資金來源——他也放棄了繼續支援您的計劃。」
「……」
薙切薊的動作頓了頓，然後才緩慢地回轉過來，以全新的目光、審視地看著忽然鎮定了下來的女兒，「難為你能想到那種事情，繪裡奈。」
「但是，那位先生，薙切家是無法左右他的決定的。」他瞥了眼微笑的紫發少女，聲音低沉，「而跡部財團——僅出於繼承人與你的交情，不可能如此無私地提供幫助。」
「確實不是他們。」
甘茶贊同地點了點頭。
「被薙切家除名以後，您就一直在北美活躍，建立了僅面向上流社會人士的美食俱樂部，對吧？」
她篤定道，「而也是在此期間，您結識了北美的首富——弗朗西斯·菲茨傑拉德先生。」
作為外國的富豪，預料之內的日本經濟混亂對菲茨傑拉德來說有利無弊。因此他當然樂意支持中村薊，隔岸觀火、並趁機從中取利。
有了他的強力支援，中村才能夠在還未獲得總帥之位的時候，招攬大量的手下、並收買部分董事會成員。
「不過，您大約不知道，要讓那位先生頭疼，完全不需要使用任何經濟手段呢。」
這位首富先生持有著名為【華麗的菲茨傑拉德】的異能力，能夠通過消耗金錢強化身體能力。
由於薙切薊的理念可能造成的破壞，她放心地聯絡了異能特務科，請求他們提供幫助——只要給那位先生找點事做、用異能戰鬥消耗他的金錢就行了。
作為慣於使用政治手段的、組合的首領，他必然會明白，這是來自官方的警告。
而就算他不明白，也能繼續通過同樣的方式來消耗他的資產——只是這樣的話，大概需要花費不少時間與精力。但幸好他的頭腦算得上清醒，很快便收手了。
「如果您不相信的話，可以回去試著聯絡一下那一位，大概就會得到撤資的確切消息了。」
少女笑眯眯地建議道，「到那時候，或許您就願意和我們談一談、料理對決的事情了。」
第83章
在被篤定地說破了資金來源的當下, 進行所謂的撤資信息確認已經毫無必要。
作為一個注重顏面的人，薙切薊便不再做姿態難看的掙扎。在適時出現的薙切仙左衛門、堂島銀與幸平城一郎的幫助下，對決的內容與形式, 很快便確認了下來。
雙方將在最後的考核地點——禮文島上，進行傳說中的聯隊食戟。
「人數不必均等, 出場次數也不做限制。落敗的人淘汰，勝者得以參與之後的比賽。直至最後仍有隊員存活的團隊、取得最終的勝利。」
月影號列車在夜色中馳往北方。
車內溫暖的燈光中，對此稍有了解的塔克米如此解釋道。
「那麼，聯隊食戟的重點, 其實是消除對方的頂級戰力，是這樣吧？」
薙切愛麗絲迅速地抓住了重點, 豎起一只手指，詢問道。
堂島銀沉穩地點了點頭，於是車廂中的眾人便一同轉過頭, 看向了坐在窗邊的兩名少女。
——反對派這邊的頂級戰力，怎麼說、都是這兩位前任十傑吧？
金發的薙切愛麗絲正有些出神地看著窗外飛掠而過的樹影，一副心緒不寧的模樣。
了解到薙切家的內情以後, 眾人都十分理解——畢竟她今天剛鼓起勇氣、第一次當面反抗了父親, 並交還了尚未被解除的十傑席位，又與對面定下了聯隊食戟的約定。
而另一邊, 窩在暖氣片旁的紫發少女面上帶著些許慵懶的笑意，正低頭操作著手機。
感受到眾人的視線，她抬起眼來，以淺淡的笑容回應。
見少女面前的茶杯中已不再冒出熱氣, 葉山動作自然地取過桌面上的暖水壺，重新倒了一杯茶，推了過去。
幸平城一郎看著那邊捧著茶杯道謝的少女, 以及身側一臉狀況外的兒子，不由嘆了口氣。
——真是的。創真這小子，完全不會照顧人啊。
「喲，甘茶醬。」
紅發男人站起身來，走了過去，大大咧咧地伸手蓋在少女的發頂，揉亂了那一頭柔順的紫發——然後又在少女的瞪視下，干笑著幫她將亂糟糟的長發捋順，
「半年沒見了，你近來相當有出息嘛？比創真那家伙要好多了啊哈哈哈——」
「老爸！」
紅發少年在後面發出了不滿的聲音。
無視了兒子的抗議，城一郎笑著說道：「怎麼樣，做道料理過來，讓我看看你現在的水准吧？」
「嗯，好呀。」
甘茶關閉了手機屏幕上與太宰的郵件界面，笑著點了點頭。每次與城一郎老師見面都會被這樣要求，她已經很習慣了。
她調侃式地往對面看了一眼——在城一郎走過來的那一刻，金發少女便像是受到了什麼刺激一樣、立即從沉思中回過了神，此刻正怔怔地看著他們這邊，臉上還帶著些許紅暈。
甘茶微微一笑，出聲道：「繪裡奈也來做一道料理吧。」
「誒？我、我嗎？」
忽然被點了名，而仰慕的料理人也同樣投來了目光，繪裡奈差點跳了起來。
「嗯。不敢嗎？」
甘茶笑吟吟地看著她。
「有、有什麼不敢的！」
被這樣一激，金發少女立刻挺直了腰，揚起下巴，毫不示弱地回望過來。
「那就好。」
甘茶施施然起身，「這是做給城一郎老師的，你可千萬不要做出之前那些丟人的僵屍料理哦。」
「什麼？僵屍料理——你、你才是，那種像是機器人一樣的料理、」
搜腸刮肚地思考著如何反擊，神之舌少女忽然想起了曾經感受過的、對方料理中對於食客需求的精准計量，不禁雙眼一亮，「你這個在料理裡寫偵探小說的AI！」
「……就算是那樣也比你做得好吃。」
「才沒有這回事！」
「……」
看著少女們離去的背影，眾人面面相覷。
很難理解。為什麼明明是在誰看來都美味到不可思議的料理，在她們彼此口中卻變成了這幅模樣。
唯有愛麗絲樂不可支地捂住了嘴：「噗，她們兩個又是這樣。」
*
「真是不錯啊，小繪裡奈。」
放下刀叉，紅發男人了然一笑，對站在一旁、十分緊張的繪裡奈說道，「終於離開了那個以王道為准的正確世界，想必你馬上就要變成非常優秀的料理人了。」
為心中偶像制作料理的夙願達成，還得到了這樣的認可，金發少女激動得滿面通紅。
而在品嘗過紫發少女呈上的真鱈幽庵燒以後，幸平城一郎久久地陷入了沉默。
「甘茶。」
喚過一聲以後，在少女詢問的視線中，紅發男人卻又不說話了。
他神色復雜，似有萬千感慨，但最終卻只是簡單地評價道，「很溫柔啊——這道料理。」
仿佛柔和撫過臉頰的一陣春風，又像是枝頭的花朵輕輕落入掌心、感知到的唯有綢緞般令人心頭柔軟的觸感。
而美味的衝擊力卻又如此強大，料理意境之中究竟有什麼、他甚至一時都難以回想起來。但記憶似乎回到了曾經與妻子定情的那片星空——
即使是被稱作當代最強料理人的幸平城一郎，也忍不住要為此而震驚了。不僅對於這道料理，還因為少女驚人的成長速度。
他記得，就在半年以前，少女的料理還並不是這幅模樣的。
——這段時間裡，在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緊接著，紅發男人將視線投向坐在自己身邊的少年。
——這小子不對勁。從最開始、他讓少女展示一下目前的水平的時候，創真不僅沒有要求加入，到現在他表示了贊許，也並未喊著要料理對決。
看著仿佛正在思考著什麼的紅發少年，城一郎摸著下巴，想道：
難道是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創真的腦子壞掉了？
稍晚些時候，父子二人並肩坐在月影號的吧台前。
紅發男人面前的玻璃杯中，金黃的酒液已經見底，唯余透明的手鑿冰球、在昏黃的燈光下折射著絢麗而冰冷的彩光。
「老爸，我還有一件事弄不明白。」
聽完城一郎少年時代的故事以後，創真直率地問道，「為什麼海老澤小時候，沒有跟你一起回來？」
「你想起來了啊。」
城一郎意外地挑了挑眉。接著他便露出了不滿的表情，大力地揉搓起兒子的腦袋，「不過、你剛剛可是聽睡著了——比起你老爸的過去，更在意這個嗎？」
「哈、等一下，我剛才有聽——很痛的啊！」
創真捂著頭躲開，用警惕的目光打量著身邊的無良老爸。直到對方放下了手表示休戰，他才又坐了回去。
紅發少年略略皺起了眉，像是有點困惑似的說道：
「她一直都不太一樣，但是我之前覺得、那些事都無所謂，我只要知道，她是我想要超越的對像就好了。」
「但是今天，聽見她對中村前輩說的話——海老澤，她平時到底都在想什麼？」
金色的眼眸中透出些許思索時專注而冷淡的光，創真盯著眼前的桌面，像是在對父親發問，又像是在詢問某個此時並不在這裡的人。
浮光掠影般地，深秋溫泉旅館的長廊上，金發男子對他們提出的、最好不要涉足那邊生活的告誡，對於少女情況的緘默，月饗祭上氣勢不凡的黑衣青年，大雪中佩刀的軍人……
記憶的殘片倏然滑過腦海，他抬起頭來，不解地問道：「為什麼她想的東西，和大家會這麼不同？」
「……」
萬事都想用料理解決的少年，罕見地思考起了除那以外的事。城一郎隱隱感到了一點欣慰，但想起少女忽然變得溫柔至極的料理，卻又不由得想要發出嘆息。
自己的兒子、以及視作親女的弟子——曾經在聯隊食戟的賽場上一挑五十、令人聞風喪膽的『修羅』抬頭望著天花板，感到些許為難。
最後，在少年堅持的目光之中，紅發男人還是決定稍稍偏袒一下自家不開竅的兒子。
「這個事情……說來話長，你可別再睡著了。」他警告道。
「知道啦！」少年不耐煩地以眼神催促。
城一郎笑了一下，回轉過頭，悠悠然地注視著眼前重新注滿了酒液的玻璃杯。
他想起不久前的天台上，總帥感慨過的教育。
——少女的思想會成為如今的模樣，教育固然起了很大的作用，但他認為，她善良與為人考慮的本性、在其中更為重要。
而這，也是當年她想要回到橫濱、偵探社也願意接納她的原因。
在少年再度催促以前，紅發男人出聲問道：
「你知道異能力嗎，創真？」
與此同時，列車中的另一處，手執書冊的甘茶笑著看向了站在門口的金發少女：
「來找我做什麼，繪裡奈？」
「……今天後來、」
在她對面落座，繪裡奈遲疑片刻，然後才下定決心、開口問道，「你把談判的話語權完全交給了我。為什麼？」
「這個啊。」
甘茶放下書本，為她倒了杯茶，笑道，「因為我看見，繪裡奈終於可以和父親對抗了——你很堅決地反駁了他，又放棄了十傑的席位，不是嗎？」
「做得不錯啊，繪裡奈。」
金發少女端起茶杯，試圖遮掩勾起的唇角，眼中卻止不住地出現了笑意。
「哼，那是當然的！」
最終她索性揚起下巴，露出一貫高傲的神情，「別、別做出一副前輩的樣子說這種話，你的年紀可比我小——」
「總之，來討論一下吧，聯隊食戟時的出場順序。」在少女有所反應之前，她如此說道。
然而，對面的紫發少女卻搖了搖頭。
「我是可以猜中對方的人員安排，但我不打算這麼做了。」
她輕輕笑著、卻不容拒絕地說道，「接下來，無論是制定策略，還是排兵布陣——都要靠你自己了，繪裡奈。」
第84章
聽見她這樣說, 金發少女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在受到信任的愉快之外，心中卻又產生了一點難以適應的倉皇。
並非想要逃避責任，或是害怕承擔同伴們的信任與未來——只是, 就像一個剛剛學會了如何騎自行車的人、忽然被放開了被扶穩的單車後座，一時也難以將目光集中在前方的道路上。
況且, 一直站在眾人身前、妥帖地安排好了一切的人，為什麼忽然決定如此干淨利落地後撤？
是為了給包括她在內的大家磨練的機會嗎？
在她舉棋不定地思索著的時候，紫發少女神情柔和地繼續說了下去。
「所以，之後我就只是反對派的一名普通成員了, 不會再作為帶領大家的人，進行統籌。」
她端起面前的伯爵茶, 在氤氳的香氣之中勾起唇角，「聯隊食戟，對我們這邊的每個人而言, 都是寶貴的、磨練自身的機會。」
「對你來說更是如此。既然現在已經能夠和父親對抗了，你就要成為大家依賴的那個人。」
從最後的那句話中察覺到一點異樣，金發少女若有所覺地抬起了頭。
——這聽起來, 似乎不僅是不再進行指揮的意思？
「你……有別的計劃？」
甘茶動作略微一頓, 然後便點了點頭。
「現在告訴你也無妨——我打算在聯隊食戟以後，就將重心放回橫濱。所以再繼續作為大家依賴的對像, 就不太合適了。」
她平靜地說出了對於繪裡奈來說、不吝於一道驚雷的話。
「未來應該不會再長時間待在遠月，課程與考試可能都無法參加了……這次贏了以後、分配十傑的席位也不必算上我，因為到時候大約沒有時間來履行運營遠月的義務。不過，我還想要保留在這裡的學籍。」
——她和幸平君, 還有月饗祭的約定呢。
紫發少女抬起眼來，對繪裡奈微笑，「保留我學籍的事, 就要拜托未來的第一席了。」
「等等——！」
完全撒手不管、卻還是直接就鎖定了勝果，這家伙還是這麼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樣子。
而她當然想要登頂遠月；勝過對面的人成為第一席、也是長久以來的願望。但絕不是以這種方式——！
腦內一片混亂，繪裡奈皺著眉，難以理解地看著她，「為什麼？」
「因為我在這裡該做的事，基本都完成了。」
對上她疑惑不解的視線，甘茶有些嘆息，但想起太宰傳來的、有關魔人逃獄的信息，她便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決心，
「我本來就不是來遠月上學的，你忘了嗎，繪裡奈？我並沒有成為職業料理人的打算啊。」
「聯隊食戟以後，中村先生再也不會成為料理界的威脅；而超脫出王道、找到了自我的你，也可以自我拯救，不用太過擔心神之舌的事了。」
少女微笑起來，「我很高興，繪裡奈。」
「我之前還做好了你永遠也不會頭腦清醒的准備，已經准備著手聯絡獵犬的異能技師，請他們通過手術、將你超過部分的味覺消減掉了。」
甘茶若無其事地如此說道。
「…………你不覺得你解決問題的方式很可怕嗎。」
「稍微溫柔一點的手段我也想過——你的神之舌說不定是一種異能，太宰先生或許能夠幫得上忙，但那個並不能一勞永逸。」
「你還是別說了！」
「說到底，你其實就是要離開大家吧。」
從無言以對的狀態中回過神來，繪裡奈注視著她，神情嚴肅。
「這麼干脆地選擇離開……」
抿緊了唇沉默片刻，金發少女才有些不甘心似的追問道，「你不是、很喜歡極星寮嗎？」
她當然明白，偵探社、以及橫濱的一切，對面前的人來說無可替代——畢竟，從小她就是這樣選擇的。
可是——
*
枝形吊燈暖黃的燈光彙入深紅色吧台的木紋裡，像一條條散發著微光的細小河流。
少年凝視著桌面上伸展的紋路，充滿朝氣的金色眼眸此刻格外安靜。
「……我當時問她，為什麼非要回橫濱不可。」
身側的城一郎略微出神地回憶著過往。
與他一同回到幸平餐館的話，至少能夠享有備受愛護的安穩生活；而橫濱不僅危機四伏，還是她父母殞命的傷心地。
她想要跟隨的，雖然是救命恩人，但實際上也才認識了兩天，對方願不願意接納她、當時也尚未可知。
「她說——唯有偵探社的福澤先生，才能恰如其分地使用她的能力；也唯有在那位名偵探身邊，她才能學會如何掌握自己的異能。」
「『就算是為了自己，我也不想再看見光河熄滅了』，她都這樣說了，當然不可能罔顧她的意願、把她帶回去。」
紅發男人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於是他帶著那個小女孩離開薙切家的大宅，回到橫濱，敲開了偵探社的大門。
出乎他意料、卻也讓他放心將人交給他們的事是——打開門以後，迎接他們的，便是那名綠眼睛的名偵探燦爛的笑臉。
「嘛，亂步大人早就知道、你會回來了。」十六歲的少年笑眯眯地牽起了女孩的手，走到了銀發男人的身旁。
*
「是的。」
少女點點頭，「我很喜歡極星寮，也喜歡反對派的大家。」
為了共同的目標，互相鑽研切磋，自由地進行思想的碰撞——對於他們所有人而言，極星寮都是進行料理研究與創造的堡壘。
她從未認識過這樣多有趣的同齡人，也從來不知道，校園生活可以這麼生動。
「來到這裡以後，我也學到了很多、此前沒有意識到的東西。」
日向子前輩的點撥，對她來說至關重要，
「正因如此，我才想要保留在遠月的學籍。」
「那你——」
繪裡奈費解地搖搖頭，「既然如此，你也不用拒絕十傑的席位。這樣的話，你就擁有了超出規則之外的權限不是嗎？無論是課程、考試還是學籍，都不是問題了。」
「兼顧兩邊，對你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吧？」
「可是……除了極星寮之外，遠月的其他部分，我並不喜歡。」
紫發少女直率地回復道。
為什麼要離開遠月，她有非常充足的理由。當年為什麼離開薙切家，現在也是同樣的原因；更何況還有一位可怕的敵人潛逃在外，若不是太宰先生告訴她，魔人大概回到了俄羅斯、暫時不用太過擔心，她現在就想要回去橫濱、與大家一同做些准備。
但是，看著對面神色認真的、薙切家的大小姐，甘茶思索片刻，還是說出了她認為對方最應該知道的那一點。
極星寮，不說現在薊政權統治之下的學園，就是在之前的遠月之內，也是極為不尋常的自由之所。
——而外界的風氣之所以會那樣糟糕，也有一部分是拜這位曾經為所欲為的大小姐所賜。
「無論是過分殘酷的篩選制度，還是學生們極度的慕強心理，以及只關注自己料理的、過分自我的行為——」
甘茶安靜地說，「這些，我通通都不喜歡。」
她所熱愛的，是包容與自由的空氣，人與人之間平等的相處和純真的心意。
「……」
她的話實在難以反駁，繪裡奈握緊了放在膝上的雙手，沉默了下去。
屬於紫發少女的這一方小天地中分明流動著溫暖的香氣，此時的空氣卻仿佛凝滯了一樣。
最終，金發少女表情生硬地開了口。
「我無法接受。」
她張了張口，仿佛還想要說些什麼，然而終究卻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就在此時，並未鎖上的房門被人歡快地一把推開。
「你們怎麼還在這裡呀——」
愛麗絲活潑地眨動著紅寶石般的眼眸，「組隊特訓就要開始了，就等你們了哦？」
「……組隊特訓？」
繪裡奈別過臉去，詢問道。
白色少女點了點頭。
「因為聯隊食戟允許隊友之間相互支援嘛。」
她解釋道，「所以堂島先生說，為了培養默契，從今天晚上開始，要組合不同的三人隊伍、進行特訓。」
「葉山君沒有來叫你們嗎？」她奇怪地左右看了看空蕩蕩的車廂走廊。
甘茶搖搖頭，心下了然。
葉山君肯定已經來過、然後又離開了。
「嘛，總之，今天晚上的分組，是你們兩人和幸平君、以及我們白衣三人組的對戰。」
愛麗絲元氣滿滿地上前，拽起兩人的手臂就向外走去，「快來吧，你們耽誤好久了！」
……
遠月列車繼續駛向北方。
一路穿過空寂無人的荒野，與大雪覆蓋的林海。每日太陽從茫茫的白色雪原上升起，日光透過玻璃窗，將車廂映得一片金紅。
立下了聯隊食戟的約定以後，之後場次的考試便再也沒有出現過與Center成員的料理對決了，考核內容與其他考場保持了一致。
而接受過地獄般的北海道講座的反對派學生們，每個人都輕松地通過了試驗。
就在這樣的常規考核、以及不間斷的特訓之中，時間一天天流逝。
十二月中旬，眾人乘坐渡船，抵達了聯隊食戟的會場——禮文島。
作者有話要說：
甘茶對遠月一直就沒有什麼歸屬感，喜歡的唯有極星寮和朋友們
現在她覺得自己可以功成身退，陀總又溜了，於是她打算結束度假+支教，回家去（
不過聯隊食戟還不是遠月副本的終點啦∼
聲稱要買愛麗絲的，你，你們（哽住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蔚家筱魚 6瓶；魔法少女由由涼 4瓶；啵啵啵！！-3-
第85章
遠處的利尻島上, 利尻富士積雪的峰頂懸浮於夜色之中，四周彌漫著冬日的冰雪白霧，與禮文島上的旅館『雪月花』遙遙相望。
室內明亮的燈光映在落地窗上, 幾乎令人錯覺天空中出現了兩輪明月。
金發的薙切繪裡奈站在白板前，拿著一只記號筆, 正在對眼下的戰況進行分析：
「和Center相比，我們在人數上具有優勢。」
那是由於反對派的力量，在升級考試途中被極好地保存了下來。繪裡奈瞥了眼捧著咖啡坐在落地窗邊的沙發上、退學條例的發起人，繼續道,
「Center的十傑預備軍，是無法擊敗我們的主力成員的, 因此，他們那邊能夠出戰的，僅有目前剩下的八名十傑——而我們的人手卻十分充足。」
「然而, 父親大人也不會忽略這一點。現在他已經沒有其他退路了，所以不會再顧及顏面與手段。」
繪裡奈直白地剖析著曾經的恐懼對像，「他一定無論如何都想要拿下第一場對決, 以此昭顯Center的正確性。」
「因此, 我認為他會派出一二席的兩位前輩，以此確保1st Bout的勝利。」
金發少女回過身, 在白板上寫下了司瑛士與小林龍膽的名字。
「竟然會這樣嗎？啊，那我們這邊、是不是也該派出相應的……」
這樣說著，眾人的視線在會議室中逡巡。
由於目前料理界已經聯合起來，一同反對薊政權的措施, 前期受到壓迫的拉面店，如今危機暫時得以解除，原第三席的女木島冬輔於是也加入了他們的隊伍。
因此, 目前反對派一方擁有五名前任十傑、一名新十傑的第九席，以及一名打敗了新任第九席的創真。
「嗚哇，難道第一場就要火力全開？」
有人露出了激動的表情，「感覺都要燃起來了！」
「我們的目標是最終的勝利。」
繪裡奈雙手環胸，神色冷靜，「這一輪中，即使無法取勝，也要有力地消耗他們的體力，不能讓司前輩和小林前輩有連續參戰的機會。」
「不管怎麼樣，」
翹著二郎腿坐在前排的久我照紀站起身來，握緊了拳，宣布道，「司前輩的對手，我當定了！」
「久我前輩，恕我直言，以你一人之力，是很難贏過司前輩的。」
繪裡奈毫不留情地潑了一盆冷水。
接著，在久我回答以前，她補充道：「所以，你需要幫手——」
金發少女掃視室內眾人，眼眸明亮，凜然宣告道：
「這是一場關乎大家命運的戰鬥，不是顧得上任何人體面和尊嚴的時候。」
「真難得，會聽見她說出這樣的話。」
隔著一張小圓桌坐在少女對面的葉山亮轉回過頭，對著桌旁的甘茶與創真說道。
一貫在人前保持著優雅的大小姐做派、學園驕傲的冰之女王，這樣不顧顏面與姿態的發言，之前還從未見到過。
「繪裡奈——未來說不定會是個不錯的統帥呢。」
甘茶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笑著回答道。
「說到這個，」
創真看向少女，詢問道，「昨天我聽薙切說了，聯隊食戟之後，你就打算回橫濱？」
甘茶點點頭，好笑地瞥了眼房間前方、一副女王樣的金發少女：「啊，她還真是……」
最早是告訴了愛麗絲，於是連續三個晚上，愛麗絲都抱著枕頭來找她睡覺。好不容易搞定了這個說風就是雨的少女以後，繪裡奈又給自己找了個幫手嗎？
而在座的另一名同樣知道內情的人——
甘茶抬眼望向了對面的銀發少年。
表情依舊如常，由於深邃的異國面貌，臉部的線條與輪廓顯得有些冷峻。
雖然那天聽見她與繪裡奈對話後，並未和她談及此事，但見創真提到這件事，似乎也沒有裝作對此一無所知的打算。
少女收回視線，問道：
「所以，幸平君想說什麼？」
「嗯？不、我倒沒什麼。」
大概明白她的意思，紅發少年搖了搖頭。
「雖然確實有點在意，不過聽過老爸說的、你以前的事情，」毫不猶豫地賣了自己的老爸，創真道，「怎麼都沒法說出那種非要讓你留下來不可的話吧。」
「如果你要放棄料理，那當然是另一回事。不過你也不會這樣做不是嗎？之前在橫濱的那些年，你不是學了相當多的東西嘛。」
紅發少年神色爽朗，「況且你也說了想要保留學籍、回來參加月饗祭。我還等著跟你比排名呢。」
「這麼一想，」他沉思片刻，忽然露出一點壞笑來，「到了那個時候，應該是專注料理的我、贏面比較大才對——」
——果然是這家伙的風格。
葉山微哂。
他捫心自問，尤其是在如今，他自己是絕對沒有辦法如此坦蕩地說出「離開也可以」、這種話的。
銀發少年挑眉問道：「月饗祭的事，你也和薙切說了嗎？」
「啊，我說了。」
創真摸了摸後腦勺，「她好像很生氣，搞不懂為什麼。」
——那是當然會生氣。
葉山亮想，這家伙的做法，簡直是在炫耀自己的超然地位。
「幸平君和城一郎老師還真是相似。」
甘茶忍不住笑了起來。
——幾乎和小時候城一郎老師說話的樣子重合了。
創真撇撇嘴，嘟囔了兩句「哈？那個笨蛋老爹」之類的話，少女沒理他，側頭看向葉山，提起了另一件事。
「說起來，我還沒有和葉山君就大衣的事情道過謝呢。」
她笑著說道，「後來發給大家的制服外套，是葉山君安排的吧？」
「哈，那點事情……」
葉山往沙發靠背上一靠，將滑落的劉海撩到後方，閉眼笑了一下。
——紫發的少女就坐在對面，手中捧著的咖啡杯中散發出醇和濃厚的香氣。而她本人卻氣息淡淡，幾乎如同不可見的、透明的流水。
明明是觸手可及的距離，但他卻似乎又感知到了那一道曾經模糊察覺到的、將樹下的她與熱鬧校園分隔開來的無形障壁。
那時的幸平無知無覺地闖了進去；如今這家伙已經知道了許多事，卻依舊能夠如此心無旁騖地聚焦於最關心的料理話題，他都不知道該評價其為純粹，抑或是神經大條。
但幸平的做法，或許才是對的。
因為，即使不想讓她直接離開，面對這個少女，他們之中、又有誰能做得了什麼呢？
即使在貧民窟中，也保持著桀驁不馴心性的男孩，遠月學園的精英教育為他披上了一層專業的外殼，也讓他擁有了愈發蓬勃的信心與自傲。
他本不會如此踟躕不前，然而，眼前的少女，是他們力不能及的對像——
在一片漆黑的視界之中，少年感受到了胸腔中不甘而無奈的心跳。
「……要這麼說的話，我也還沒有正式地和你道過謝。」
葉山睜開眼，綠色的雙眸注視著少女，「和跡部財團的合作已經敲定了，回遠月以後就可以開始。」
「是麼，太好了。」
少女勾起唇角，「文緒婆婆也已經在極星寮裡，給你和汐見前輩安排好了房間。」
正好三樓還有不少空房，大御堂文緒分配給葉山的寢室，正好在她房間的右邊。
她的左邊是幸平君，而對門就是繪裡奈暫住的房間——不過回校以後，這位大小姐大概就會搬回薙切家了。
甘茶微微一笑，說道：「大家一定也很高興和葉山君一起鑽研料理。」
——但是你那時候就不會在極星寮了不是嗎。
少年差點將這句話脫口而出。
背負著「亮」的名字，被期待著用香氣引發料理界的改革，以他的天賦，照亮料理界的未來。
他總想要報答發掘了他的恩人，因此孤身一人走上了錯誤的道路。是幸平創真和她一起，將他從岔道上拉了回來。
現在的他，確實已經放下了加諸己身的重擔，想要享受和同伴一起鑽研料理的樂趣。
而他也希望，在那些人之中、能夠有她的存在。
——兩名少女於房內的談話，雖然只聽見了片段，但他已經十分清楚，少女並不是沒有兼顧兩方的能力，她只是不喜歡這個學園而已。
「啊，我也很期待。」
葉山點了點頭。
「雖然之前那座樓被拆除了，不過眼下已經有了跡部財團的支持，我和潤會招募助手、擴大場地，在校園裡重建汐見研。」
他垂下視線，用平靜而客觀的聲音陳述道，「到時候，那裡也會是所有人能夠自由研究的地方。有時間的話，你就過來看看吧。」
——無論是無知無覺地闖入，還是毫無芥蒂地放手，他都無法做到。他畢竟與幸平不同。
但他或許也能試著用自己的方法，輕輕叩響那道分隔的障壁。
甘茶有些意外。
看著對面神色不變的少年，她眨了眨眼，答應下來：「嗯，我會去的。」
聽見少女的允諾，少年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然後側過臉，看了眼已經房間前方、已經寫下了六個名字的白板。
「看來明天的第一場對決，我們都不需要出戰。」
他站起身來，「不如就去給大家做點夜宵吧。」
「下船過來的路上，我看到有人送來了一批柳葉魚，聞起來很新鮮。」
這是北海道的名產，由於魚身容易損壞，因此新鮮的柳葉魚唯有在鵡川町等幾個海濱小鎮才能找到。
月影號的行進途中未能經過那些地區，少女前幾天才對此表示了遺憾，「我打算做個天婦羅——你們說呢？」
「噢，真不錯啊，葉山！」
創真興致勃勃地解開了腕上的手巾，「好，我也來幫忙！」
少女的眼眸亮了起來。
「那我去泡茶。」她開心地指了指夜色之中靜謐的利尻山，「堂島先生和我說過，『雪月花』的廚房裡，常備有山上的甘露泉水。被選入名水百選的泉水，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呢——」
三人對同伴們揮揮手，交談著走了出去。
次日上午，手臂上束著黃色布條的眾人平靜地走進了聯隊食戟的會場。
遠遠便能聽見的、學生們不友善的喊叫聲，在兩名少女走進場中的時候便乍然停止。
會場中一時鴉雀無聲。
片刻後，觀眾席上才爆發出一陣由竊竊私語組成的嗡鳴。
「繪裡奈大人竟然是反對薊總帥的——？她不是支持更換總帥的十傑之一嗎？」
「反對派那邊，竟然有五、不，六名十傑？」
「海老澤大人——還是那麼美麗！」
「喂！」
對著發出了不合時宜感慨的後援會成員，一旁的學生們投去了不快的視線。
「海老澤大人本來就是自由的、捉摸不定的霧氣，選擇站在哪一邊都無可指摘。」
後援會成員振振有詞地反駁道，「只要看見她依然安好、我們就心滿意足了！」
「你們干脆站去反對派那邊算了！享受著Center的恩惠，竟然說出這樣的話——」
比賽還未開始，場內已經是硝煙彌漫。
甘茶笑了笑，和並未出戰的成員們一同，在特地與其他學生分隔開來的觀戰席上落座。
第一場對決的參賽者很快便出現在了舞台之上。Center一方果然派出了司瑛士與小林龍膽，第三人則是第六席的紀之國寧寧。
而反對派出戰的選手，則是久我照紀、女木島冬輔，以及一年生、分子料理的神之女，薙切愛麗絲。
作者有話要說：
鵝，遠月副本真的還妹有結束，我沒跟大家說過嗎，本文雖然沒有黑暗料理人，但是有the blue
……好像是沒說過誒，嘿嘿（撓頭.jpg
會進行一點點時間操作，挪到高三去
嗚嗚，我在想，要不之後我們就更六休一吧，周三是我在學校的工作日，開學後就再也騰不出手摸魚了（薪水小偷發言
這樣就不用每周三都掛請假條啦！那個藍藍的標志很難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北冥有貓 5瓶；啵啵啵！！親親你
第86章
經過簡單的抽簽, 三組對決的主題，很快便確定了下來。
久我照紀與司瑛士的主題是綠茶，女木島冬輔與小林龍膽則是辣椒, 而第三組的薙切愛麗絲抽中的，卻是紀之國寧寧最擅長的——蕎麥。
相比起同伴的震驚與擔憂、以及Center一方支持者們的歡欣鼓舞, 愛麗絲本人卻在短暫的思索過後，露出了略顯頑皮的表情。
從倉庫取回食材以後，少女便不緊不慢地開始了如同實驗室操作一般、令人難以揣測的料理流程，甚至還能夠抽出手來支援同伴。
「——沒錯, 說的就是你，川島同學。反正你也無事可做不是嗎？那就過來幫我把這個拿給久我前輩。」
料理台前的白色少女揚起小巧的下巴, 以令人難以產生惡感的、奇妙的高傲語氣，指揮舞台上的主持人為自己跑腿。
「？」
正在煽動學生們為Center應援的主持人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用手指指著自己, 「我？」
「是呀。」
見她如此不上道，薙切家的二小姐不悅地嘟起了嘴，催促道：「你還愣在那裡干嘛呀, 本小姐可是很忙的——！」
場外, 繪裡奈無奈地捂住了額頭。
「愛麗絲……」
她嘆著氣，「她就不擔心對方對她的東西, 做什麼不好的事嗎？」
甘茶奇異地看她一眼。
「思想好陰暗啊，繪裡奈。」
「……這是誰教的！」金發少女瞪著她。
會場中央，久我照紀從一頭霧水的主持人手中一把撈過透明的玻璃瓶，眉飛色舞：「謝啦, 薙切！」
少年打開瓶蓋，痛快地將黑色的液體盡數倒入中式炒鍋內。猛火之下，帶著清新茶香的鹹鮮立即在場中擴散開來。
「那是綠茶醬油！」
看著愛麗絲哼著歌收起了粉碎機與杜瓦瓶, 有人回憶起了秋季選拔時候的場景，恍然大悟，「是和甜品食戟的時候、海老澤處理伯爵茶清酒一樣的手法！」
以液氮冷凍高濃度茶水，打碎後再與醬油混合——
「要制作那個醬油，其實還有很多其他的方法，比如蒸餾提純、或者熏制。」
注視著場內的情形，塔克米說道，「她之所以選擇這樣的方法，是為了向海老澤致意吧。」
而且，推測同伴的需求並進行支援——這一點，不也是少女在一次次的訓練之中，用自己的行動教給大家的嗎？
眾人的注意力還未從愛麗絲與久我那邊收回，辣椒對決的兩人那裡、也出現了十分吸睛的場景。
小林龍膽與女木島冬輔接連往面前的廚具中倒入了大量的辣椒。隨著二人豪邁的動作，嗆鼻的氣息霸道地掩蓋了先前的清爽鹹香，會場中仿佛彌漫著肉眼可見的火紅色波浪。
不遠處，拿著滴管與玻璃試管的愛麗絲鼓起了臉。
「什麼嘛。」她擋住了試管口，「彌散的辣椒素可不要偷偷跑進本小姐的試管。」
觀戰席上，甘茶帶著點擔憂地側過臉，看向了身旁表情不適地捂住了鼻子的銀發少年。
「葉山君，」她抽出一張紙巾，遞了過去，關切道，「感覺還好嗎？」
「啊，還行——多謝。」
葉山一邊應著，接過紙巾時，卻不小心握住了少女的指尖。
一觸即分的溫軟、長久地殘存在了掌心。
思緒莫名中斷了一瞬，少年下意識地想要深呼吸、來平息過分活躍的心跳——然後立即便被湧入的刺激性氣味喚回了神智。
即使及時止住了動作，持有過人嗅覺的少年依然被嗆得差點咳嗽起來。
甘茶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想想條野先生和繪裡奈——感官過於靈敏，有時候也並不是好事。
比賽時間過半，紀之國寧寧率先完成了料理，為三名來自世界美食家協會『WGO』的評審員獻上了一份完美的傳統冷蕎麥。
看著贊不絕口的三人，愛麗絲揚眉自得地一笑，端起自己的作品，走上了舞台。
「……那是什麼啊？」
學生們一頭霧水地以視線追隨著身披白大褂的少女，「真的是料理嗎？」
然而，雖然完全無法解析盤中之物，有一點卻是格外明顯的——
「好美……！」
潔白的深口瓷盤正中央，圓形的容器之中，澄澈透明的清湯順著三層的寶塔流下，像是一座小小的噴泉。
四周簇擁著色彩繽紛、尤帶露珠的鮮花，隨著少女的動作，纖薄得仿佛能夠透光的花瓣還在微微地顫動著，似有微風拂過。
看起來不像是料理，反而如同繁花錦簇的花園。
「這就是美食魔王一族的、分子料理的神之女的作品嗎？」
帶著贊嘆的目光看著擺放到了面前的料理，WGO的二等執行官謝爾姆感嘆道：「了不起，我已經開始期待了——但是，這份料理要如何品嘗呢？」
「請諸位將周圍的花朵放入熱湯中略微浸泡、然後便可以連同湯一起享用了。」
愛麗絲俏皮地做出了邀請的姿勢，接著道，「當然，直接食用這些花也可以，那就是冷蕎麥的風味——不過，我想諸位在冬日千裡迢迢趕赴會場、又用過了紀之國前輩的料理以後，應該會想要先吃點暖和的東西吧？」
聽見她的話，評審們怔了怔，接著不由得贊同地笑了起來。
坐在主位的一等執行官安開了口：「在品嘗之前，我有一個問題。」
「在沒有加熱裝置的情況下——」
年輕女子指著瓷盤中央的微型噴泉，有些不解，「清湯經過塔中的管道、循環不斷地流下，這樣不是很容易散熱嗎？至今依舊保持著不斷冒出熱氣的溫度，你是怎樣做到的？」
「秘訣在於容器。」
愛麗絲燦爛地笑了起來，解釋道，「在和幸平君的便當對決中，我了解到，現在已經研發出了利用下層食物的熱度、對上層的湯品進行加熱的便當盒——真是不錯的技術呢。」
「在倉庫中，我也找到了類似的產品——諸位所見的、盛裝湯品的容器下方，有一個夾層。我在其中盛裝了滾燙的食物。雖然容器並未密封，但在短時間內保持湯品的溫度、已經足夠了。」
「原來如此！」
安點了點頭，與同伴一起拿起了筷子。
*
高懸於會場上方的大屏幕上，紀之國寧寧的姓名灰暗了下去，另一側明亮的「薙切愛麗絲」旁邊，赫然顯示著「3」的數字。
——三名評審意見一致，判定反叛者聯隊獲勝。
「Miss薙切的料理不僅美味，還是對日本國蕎麥文化的革新。」
執行官們如此評價道，「即使是我們也沒有想到，蕎麥面、竟然可以以這樣的方式呈現——！」
以蕎麥為主題的對決，落敗的一方竟是自從江戶時代起便經營蕎麥面店的、紀之國家的繼承人，這樣的結果，不說紀之國本人，就連場內對愛麗絲的實力已有心理准備的學生們，都十分難以接受。
「紀之國前輩確實考慮到了所有能夠影響蕎麥面美味程度的因素。」
站在寂靜的舞台中央，面對不可置信的紀之國，愛麗絲說道，
「面粉的比例，面團的含水量，以及會場內的溫度對香氣分子擴散的影響——就傳統意義上而言，前輩的蕎麥面的確無可挑剔。」
「但是，我的料理、可不止如此——！」
她的料理之中，包含了她對曾經持有的所謂正解的突破，以及與同伴們交流的成果。
正中央的噴泉，是將富含鮮味精華的海蝦等甲殼類的外殼放入蒸汽對流烤箱，進行風干處理，增強其中甘氨酸、精氨酸和脯氨酸等鮮味成分，因此得以在短時間內熬制出無比鮮美的高湯。
而周圍的花朵，則是將蕎麥面團切成針絲，接著再次壓平切割，以此構築出擁有細膩紋理的花瓣。
其上點綴著的露珠，一部分是調配好的醬汁通過離心處理分離色素、獲得攜帶風味的澄清液體，再用海藻酸鈉凝固的成品；另一部分，則是采用了固相微萃取的技術，提取了蕎麥的香氣成分制備成液體，同樣凝固成爆珠，以增強料理的蕎麥香氣。
「在我的分子料理之中，融合了涼君料理海鮮的技術、葉山君的香氣炸彈、幸平君的創意，而最初的考量，則是甘茶平日裡對於食客需求的精准分析。」
——以及她所教授的，對於對手的預判。
「順便一提，雖然繪裡奈說那是機器人的做法，但在我看來，這樣的考慮、同樣出自對他人的關懷之心。」
「我們反叛者聯隊、所有人的料理——」
紅寶石般的眼眸掃視過觀眾席上面色驚愕的學生們，愛麗絲驕傲地宣告道，「經過互相之間的切磋與鑽研，已經不是過往那種、每個人單獨的料理了！」
她的目光，最後落在了人群的中央、紫發少女的身上。
愛麗絲的這句話，既是向著所有Center支持者的宣言，也是說給希望見到遠月的變革、喜愛平等與自由風氣、想要離開的某人聽的。
——從我們這邊開始、遠月已經與曾經不同了！
被那樣明亮的目光注視著，甘茶怔了怔，緩緩地垂下眼睫，唇角卻不自覺地上揚了起來。
「什麼嘛。」少女的聲音輕不可聞，仿佛是抱怨，卻又帶著點了然的喜悅，「愛麗絲、原來並沒有放棄啊。」
看見少女唇畔春風拂過枝頭般的那一抹笑意，白色少女在心中雀躍地哼了一聲——繪裡奈，你還差得遠呢。
她收回視線，轉過頭，望向了坐在高處、面色晦暗不明的黑衣男子。
「薊叔叔。」
愛麗絲禮儀周全地用著敬語，說出的話卻格外挑釁，「很遺憾，您完美的第一場勝利，被我破壞了呢。」
「……那麼，恭喜你，愛麗絲。」
坐在陰影之中的薙切薊眸色深沉，依舊維持著斯文風度，「不過，你的兩位前輩就不會有這樣的好運了。」
然而，即便司瑛士與小林龍膽如他所願取得了勝利，但看著精力耗盡的兩人、以及愈發鬥志昂揚的反對派一方——他們從觀戰席上走出，神色欣喜地迎接著歸來的同伴，仿佛另外兩組的失敗並不存在一樣。
穿過並未亮起燈光的長廊、回會議室的路上，在無人之處，薙切薊沉下臉，表情不悅地咬住了戴著黑色手套的拇指。
作者有話要說：
聯隊食戟，是少年對強權的反抗，也是一場大家對甘茶醬的大型攻略，所有人都在用料理寫情書www
不過不會每場都寫的，真正描寫的料理只有0.5x2+1，蕎麥這個就算半個
蕎麥香氣部分參考：趙鑫，韓彥龍，李新民，等.蕎麥制品感官分析及香氣成分研究進展[J].食品研究與開發，2019，40（9）：198-204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紫瞳 12瓶；芊墨 6瓶；魔法少女由由涼 5瓶；楚隨珠 3瓶；謝謝大家！！啵啵啵！！-3-
第87章
午飯過後, 眾人返回了聯隊食戟的會場，第二場對決正式開始。
代表Center一方出戰的，是現第四席的齋藤綜明、第七席睿山枝津也, 以及第八席白津樹利夫。
而反叛者聯隊這邊派出的，則是秋季選拔決賽的三人——葉山亮, 幸平創真，黑木場涼。
笑著朝舞台上揮揮手，甘茶轉頭看向身畔不知從哪裡掏出一個喇叭、精力十足地對著黑木場涼喊「涼君、一定要贏哦∼」的愛麗絲，在心底嘆了口氣。
這大約是做不到的了。
幸平創真的對手是睿山枝津也, 這位前輩拿手的【味覺麻痹】，在她和塔克米君處都遭遇了挫折, 此時對上曾經不在意地輸過了一次的幸平君，一定會拿出體現真正實力的的Specialite。
但她卻並不覺得這會是什麼問題。
不僅因為她對於兩人目前的水准已有估量；琢磨旁門左道，基本也就代表了實力上的薄弱、以及在這一方面的不自信。
沒有其他手段可以借助, 心理上又占了下風，睿山前輩不可能贏得過幸平君。
而現第八席的白津樹利夫——雖然在之前的新十傑席位爭奪戰中勝過了葉山君，但當時的葉山並未處於全盛狀態。
現在的他, 狀態似乎更勝過往, 經過這段時間的訓練，實力也有了堪稱飛躍的進步。所以, 這一組對決的勝利，必然屬於葉山君。
然而，黑木場君的情況就不容樂觀了。
他的對手，畢竟是齋藤前輩。
黑木場涼的得意技是海鮮料理, 但齋藤前輩作為天才壽司職人，在這一方面也有著深厚的功底；
而為了替在男權社會中受到欺凌的母親出頭，齋藤綜明以自己的壽司技術為刃, 在論資排輩的和食界中，為自家的店鋪劈開了一條道路。
也就是說，在海鮮、以及廚房的經驗上，黑木場君都無法壓倒對手。
最終的戰果，確實也與她所猜測的一樣。
葉山亮與幸平創真都取得了勝利，黑木場涼卻輸給了齋藤綜明。
晚間，雪月花旅館的休息室內。
窗外大雪紛飛，隔著玻璃都仿佛能夠感受到那股刺骨的寒涼。而室內眾人的情緒，一時也有些低落。
第一場對決中，雖然兩位十傑前輩輸給了司瑛士與小林龍膽，但這是在之前就已有心理准備的事。而他們也達成了消耗對方精力的目的，因此並不十分沮喪。
然而，黑木場折戟於齋藤手下——難道，三年級的所有高位十傑，竟然都是這樣難以對付的對手嗎？
正在此時，休息室白色的大門忽然被人輕巧地推開。裹在黑色大衣裡的少女走了進來，本就輕盈的步伐落在厚實軟和的地毯上，更加像是落雪一般無聲。
素白的小臉圍在圍在一圈茸茸的毛領裡，顯得愈發只有巴掌大小，看起來格外孱弱，但她的語氣卻如往常一般柔和而平穩。
「別想那些了，高興一點吧。」
少女把手中的暖水袋放在門口的置物櫃上，如此說道。
「啊，甘茶，你回來了。」
笑容溫軟的田所惠已經走了過來，幫她抖落外套上細小的雪粒，關切道：「剛才去哪裡了？外面雪很大呢。」
「這也是我的疑問。而且、你說高興一點——是指什麼？」
繪裡奈止住腳步，問道。
「我向齋藤前輩打聽過了，司前輩和龍膽前輩現在還在冬眠。看樣子，明天上午的第三場對決，他們也還是不能出席。」
將大衣在櫸木衣帽架上掛好，甘茶走到眾人為她讓出的位置上坐下，說道，「睿山前輩和白津前輩已經脫落，第三場會是誰出戰，已經很明顯了吧？」
因為齋藤綜明是恪守武士道的人，一舉一動都要求自己做到光明磊落，於是她就光明正大地去找他打聽消息了。
話說回來，雖然站到了不同立場上，但對於這位率直得幾乎一板一眼的前輩，現在的她反而感覺更加親切了。
至於怎樣單獨找到他——無非就是那幾個地方，她在旅館內隨便走了走，就發現了齋藤綜明的身影。
「我恰好在後院看見他用冷水澆身。」
對於「啊、你碰到了齋藤前輩？」的疑問，少女微笑著如此解釋道。
至於幾乎全|裸的齋藤前輩轉頭看見她站在廊下、套衣服的時候有多手忙腳亂，這種事就不必告訴大家了。
而同伴們的重點，也與她預想中的完全一致。
「隆冬時節的北海道？冷水澆身？？」
室內眾人紛紛露出了懷疑自己聽力的震驚表情。
「嗯，前輩說，這是恢復精神的好辦法。」
甘茶捧著塞進手中的奶咖，悠悠閑閑地回答道，「他也推薦給了司前輩，但是被司前輩用從未有過的嚴厲態度拒絕了，連中村先生都表示這很不妥——」
「……齋藤前輩，還真是位鋼鐵般的硬漢啊。」
創真睜著死魚眼，吐槽道。
甘茶低低地笑了笑。
總覺得，鋼鐵般的硬漢們、似乎都會冒點傻氣。
繪裡奈拍了拍手，將眾人的注意力集中過來。
「所以第三場對決，Center一方能夠出動的人手，就只有第三席的茜久保前輩，齋藤前輩，以及第五席鏑木祥子前輩了。」
金發少女的目光在室內眾人身上逡巡片刻，最終做出了決定。
反叛者聯隊在第三場、將要派出的是——
「田所惠，塔克米·阿爾迪尼，原第七席、一色慧！」
按照對決的組別順序報出姓名，站在Center一方的主持人開始肆意地嘲笑起了原本在校內作為吊車尾、徘徊在退學邊緣的田所惠。
場內的學生們，也都為這一排兵布陣感到驚訝。
「在集訓的過程中，塔克米君與小惠展現出了相當默契的配合，而一色前輩又能夠有力地關照他們。但這還不是你如此排兵布陣的全部理由——」
注視著舞台之上、面色逐漸變得堅定的田所，甘茶輕聲道，「就像是答應了久我前輩的請戰一樣，你也想要盡可能地讓大家擁有與強敵對決的機會。」
「……我可沒想那麼多。」
繪裡奈雙手環胸，別過臉去。
甘茶微笑起來。
雖說這大約不是能夠取勝的組合……不過，連聲稱「為了勝利無法顧及尊嚴」的繪裡奈都做出了這樣的選擇，她又有什麼可說的呢。
「你打算什麼時候讓我上場？」她隨口問道。
「怎麼，你也會有坐不住這種情緒嗎？」金發少女挑眉看她。
收獲了一個帶著笑意的眼神以後，繪裡奈才撇了撇嘴，回答道，「至少、先試試看讓一色前輩和司前輩對決吧。」
*
第三場比賽很快便結束了。
一色慧果然不負眾望，輕松地勝過了鏑木祥子。而塔克米雖然輸給了齋藤綜明，卻也成功地消耗了他的精力，在離場時，這位眾人認定的硬漢，身形也無法抑制地略微有些搖晃。
在第一組主題為蘋果的對決中，田所惠制作的、以蘋果姜絲法式奶油醬與白豆沙為內餡的銅鑼燒，不敵茜久保桃的女王大人蘋果撻，遺憾落敗。
「甘茶，你要嘗嘗嗎？」
正准備起身與眾人一同離開會場的甘茶，忽然間聽見了一道嬌軟可愛的嗓音，不由停下了腳步。
循聲望去，茜久保桃捏著玩偶熊的耳朵，托著一個盤子走了過來。
「我？」
盤中玫瑰花造型的蘋果撻散發著童話王國般夢幻的甜香，甘茶伸手接過，詢問式地看著面前嬌小的前輩。
「因為甘茶忙著自己的事，就算龍膽說了有我的茶點，也還是沒有來賞楓會。」
另一只手也騰了出來，茜久保桃於是一把抱住了懷裡的玩偶，「雖然當時可以少做一人份的甜品是好事，但是為什麼小桃會覺得不高興呢？這種情緒不可愛，小桃不喜歡。」
想起小林龍膽對白色石階的評價、以及那份美麗到炫目的雪中梅，又瞥了眼怔在一旁、讓她十分不快的田所惠，茜久保桃聲音毫無起伏地說道：「下一場，你來當小桃的對手吧。」
——就讓她來將這名被龍膽認為超越了自己的後輩撕碎，以此平息內心被田所惠的那道完全超乎認知、亂七八糟地加入了姜絲與白豆沙的銅鑼燒所激起的憤怒。
甘茶抬起眼睫。
扎著兩束麻花辮的少女站在不遠處，表情十分難過，正咬著嘴唇，努力忍住眼淚。
——她大概是在想，原來接受了著名料理人四宮小次郎的特訓之後，自己拼盡全力、卻還是連消耗茜久保桃的精力都做不到，對方竟然還可以如此穩妥地參加第四戰。
再度看向抱著玩偶的嬌小少女，甘茶正要應下，身旁忽然出現了一道高傲的聲音。
「不。」
金發少女揚起下巴，冷冷道，「要當前輩對手的人、是我。」
「哦？繪裡年，你好像有點不一樣了呢。」
可愛的聲音帶上了幾分低低的陰沉，茜久保桃綠色的眼眸像是狂風暴雨的海面，「也可以哦。不過希望你等一下不要哭得太難看，那就一點也不可愛了。」
「這句話，我也想要原樣奉還給前輩呢。」
繪裡奈勾起唇角。
於是，這一組對決的兩人，就這樣決定下來了。
而司瑛士與小林龍膽在第三場比賽過半時又出現在了場中，顯然是已經滿血復活。
按照繪裡奈之前的設想，反叛者一方由一色慧對上司瑛士，小林龍膽的對手，則是實力不俗的葉山亮。
中場時間，位於會場內部的休息室裡，此刻熱鬧非凡。
雖然一色慧聲稱自己在和鏑木的一戰中，體力絲毫沒有消耗，但新戶緋紗子依然緊張地熬制了一味補藥，要求極星寮的住宿生們按住這名前輩，逼迫他喝了下去。
感受著後輩們的關懷，一色慧流著寬面條淚，艱難地喝下了苦澀的黑色藥汁。
很難說他的眼淚究竟是因為感動，還是因為難以下咽的痛苦。
另一邊，看著神色略顯冷峻的葉山，創真沒心沒肺地笑著，將一旁無精打采的黑木場涼拉了過來。
「來打撲克吧！」紅發少年變魔術般掏出了一副撲克牌，「海老澤，你也來一起怎麼樣？」
雖然剛開始表示了一點「你這家伙還真是永遠都在狀況外啊」的抗議，但葉山依舊嘆著氣坐了下來，四人玩起了規則簡單的大富豪。
不久後，令人放松的撲克游戲就發揮了作用，極為高效地衝淡了銀發少年那一點微弱的緊張情緒。
因為——
「又是我贏呢。」
少女施施然放下手中最後一張牌，饒有興致欣賞了一會兒秋選三巨頭糾結的神色，然後溫柔地說出了令人恨得牙癢癢的話，
「沒關系，多多熟悉失敗的感覺，也是一件好事。」
此刻，不僅是勝負心強烈的創真，就連對少女懷有特殊情愫的葉山亮，也忍不住要拍案而起了。
他們終於明白，為什麼以前薙切繪裡奈和少女單獨相處的時候，總是沒說幾句話就被氣得幾乎跳腳。
「再來！」三名不服輸的少年異口同聲，「失敗什麼的、怎麼可能接受啊——！」
作者有話要說：
橫濱：爾虞我詐的抽鬼牌
遠月：大殺四方的大富豪
游戲對手降級（
第88章
聯隊食戟, 第四場對決。
第一組判定過後，會場中央的大屏幕上顯示著3:0的分數。
空氣中依舊彌漫著黑糖奶油的甜香，但用它們制作了奢華宏偉的蛋糕卷城堡的茜久保桃, 卻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神之舌少女從同伴的豆沙夾心銅鑼燒中得到啟發，創作出了一道完全偏離正道的『豆沙夾心·典雅風小舒芙蕾』, 冠以「Grace（惠）」的名字，擊敗了將田所惠淘汰的茜久保桃。
作為勝利者的繪裡奈正有些無措地安慰著感動哭泣的田所惠，甘茶注視著這一幕，不由勾起了唇角。
她知道, 在自由的極星寮中，繪裡奈遲早會領悟到正解以外的世界；但是, 能否擺脫那一以貫之的傲慢，這一點她從來都沒有把握。
繪裡奈對她固然很好，可那是因為她們從小就是水准相當的對手；愛麗絲是家人, 新戶是依賴的助手，這些都不能夠作為考量。
可是，從以往的、因為一次失敗便拋棄了作為手下的水戶郁魅, 到如今看見了小惠的難過, 出手為她打抱不平——
「繪裡奈，現在已經完全不一樣了呢。」
紫發少女輕輕笑了起來。
反叛者聯隊一方正沉浸在溫馨的氣氛之中, 舞台上此刻卻又出現了變故。
一身黑衣的薙切薊走下了高台，獨斷地宣布接下來將更換評審，自己坐到了主賓位上；而忽然出現的兩名來自WGO、與他關系匪淺的一等執行官也表示，評審工作將由她們接手。
幸而同為一等執行官的安小姐頂著來自前輩的壓力, 據理力爭，保留了自己的評審資格，維持住了搖搖欲墜的公正。
然而, 場中最氣憤的人，卻不是反叛者一方的成員，而是正與葉山亮以「槍烏賊」為主題進行對決的小林龍膽。
在怒火的驅動之下，她的料理完成得無比迅速，片刻後便將料理『Causa』呈上了評審席。
一貫開朗活潑的紅發少女睜著金色的貓瞳，有些不快地抱起雙臂，看著黑衣男子若無其事地誇贊自己的料理，然後——
「出現了！薙切家的爆衣傳授——！」
那是只要冠上『薙切』的姓氏就能夠習得的能力——在品嘗到美食時，體內產生的爆衣脈衝便會擴散開來，使周圍的人出現衣襟綻裂的現像。
這一能力是無法抑制的，也是因為這樣，同樣在場的薙切仙左衛門才默許了薙切薊的評審資格。
看著驚叫著遮住了身體的評審員，以及一頭霧水地受到了波及的、附近的學生們，甘茶無言地瞥了眼滿臉通紅的繪裡奈，心中暗暗決定，明天前往會場以前，一定要帶好備用衣物。
而葉山亮的料理，很快便也完成了。
「請用。」
銀發少年將餐盤放下，直起身來，微微一笑，「這就是我的料理——『槍烏賊·巴爾馬克』。」
「巴爾馬克？你是說，塔吉克斯坦的著名菜肴——別什巴爾馬克嗎？」
剛剛整理好儀容的新評審員黛蔻拉，頗有好感地看了眼面前同樣是深膚色的俊美少年，好奇地問道。
別什巴爾馬克，最初是用馬肉與面片制作的傳統料理，後來逐漸演變出許多不同的形態，根據區域習俗，有用牛羊肉或鯉魚、鰉魚代替馬肉的各種做法。
「可是，我記得、那是豪邁粗獷的手抓菜……」
另一邊的安有些遲疑地注視著盤中精致美麗、色彩鮮明的料理。
淡黃色的面片飽滿而極具彈性，如同棱石一般的透明薄片夾雜其中，在燈光下熠熠閃爍。
黑色的槍烏賊切片紋理細膩，弧度優雅，鋪陳在面片上方，如同黑玫瑰的花瓣散落於大地之上。
作為配菜的蘆筍鮮嫩翠綠，而隨意撒上的白色醬汁，又為這道料理增添了超凡的藝術感。
「嗯……雖說起初難以辨認，但葉山君的這道料理，確實包含了巴爾馬克的元素。」
薙切薊抵著下巴，神色從容地評價道。
「原來如此！」
觀戰席中，吉野悠姬興奮地握緊了拳，「中亞地區的料理通常十分注重辛香料的運用，這不正是葉山君的長處嗎！」
「如果是其他主題，或許是件好事。」
繪裡奈冷靜道，「可是，槍烏賊是講求清新淡雅的食材，本身也十分脆弱。只要離開海水，就算並未死亡，短時間內肉的質量也會降低。」
「即使是在制作時，料理人也要盡量地減少觸碰食材的次數，因為盡管只是手指的溫度，也會對食材的風味造成影響。更不用說使用辛香料了。」
「是的。」
新戶緋紗子推了推不知何時戴上的眼睛，備受北海道講座折磨的眾人立即脊背發寒。
粉發少女接著科普道：「在產地神戶島，當地人制作槍烏賊干的時候，也從不進行調味，甚至不會撒上鹽來幫助脫水。引海水清理干淨內髒以後，便在能夠吹到海風的地方攤開晾曬，這樣就足夠鮮美了。」
「你們還記得，當時我們在海鮮市場的時候，齋藤前輩是如何處理槍烏賊的嗎？」
甘茶看向創真與田所惠，提醒道，「他在二十秒之內完成了料理的所有步驟。解體、去皮、劃出網格狀刀紋，沒有撒上任何調料，只靠運送時附著的海水進行天然調味，再用噴槍短暫炙烤，以此保留槍烏賊原有的風味。」
「而那個味道——你們也還記得吧？」
回想起挑選秋刀魚那天的情景，於海鮮市場狹路相逢的幾人都點了點頭，忍不住露出了一點沉重之色。
「所所所以、是說——葉山君危險了嗎？！」
丸井善二焦慮地抱住了頭。
「葉山君會做出這樣的選擇，肯定有他的道理。」
紫發少女再度望向了舞台。
那一頭，評審們的注意力轉移到了鋪在面片上方的槍烏賊切片上。
「這樣自然的黑色，是來自烏賊的墨汁嗎？」
站在薙切薊身旁，由於安的保留、並未得到評審席位的庫拉吉開口問道。
葉山亮點了點頭。
「將槍烏賊的腕足置入蛤蜊湯中，由於受到驚嚇，烏賊會釋放出無毒的墨汁。在染色的蛤蜊湯中進行下一步的燉煮，就能得到均勻的色彩。」
銀發少年解釋道，「而釋放墨汁的同時，槍烏賊也會吸入蛤蜊湯。這相當於天然的腌漬，每一條紋理之中，都能夠自然地浸透鮮美的高湯。」
「用風味統一的海鮮高湯來加強槍烏賊的鮮甜，而它清淡高雅的特色也不會被掩蓋，這的確是出色的考量。」
薙切薊微微一笑，向後靠在了椅背上，「然而，這其中缺乏你的個人特色，是一道絕對無法稱作Specialite的失敗料理。」
「葉山亮。」
面對著揚起了眉的少年，薙切薊繼續不緊不慢地說道，「你原本是我所看重的人才，但脫離了Center、走上錯誤的道路以後，你的料理本質已經完全改變，沒有品嘗的價值了。」
「什麼？！這家伙竟敢說出這種話——！」
「太過分了！」
場下一片嘩然，而評審席前的少年卻依舊十分平靜。
「真的是這樣嗎？」
以一貫自傲的篤定，葉山看向了站著的金發女子，「似乎，就連這位最推崇您的一等執行官女士，也並不贊同您的說法。」
「我沒說錯吧，庫拉吉女士？」
「唔、實在抱歉，薊大人。」
庫拉吉的視線定在餐盤上，絲毫無法移開，「我認為……這道料理的價值，或許要品嘗過後才能確定呢。」
「非常感謝您的支持。」
葉山做出了邀請的姿勢，「那麼，就請諸位開動吧。」
*
「這、這不是普通的面片！」
被咬開的橫截面上，赫然顯示著三層的結構。兩層面片之間，夾著幾近透明的——
「槍烏賊肉？」
「是的。我使用了特殊的粉水比例，制作出能夠迅速熟透的面片，並在中層鋪上處理好的槍烏賊肉。」
葉山點點頭，「面片斷生以後便立刻撈出，這樣便不會損壞中層脆弱易熟的烏賊肉，余溫也能對它起到類似於『低溫水浴』的效果，煮熟過後依舊與生食的刺身一樣爽口多汁，能夠讓面片的口感變得更加有趣。」
「不僅如此，這些透明的薄片，是槍烏賊頭部的軟骨吧？這是極為稀有的、每只只有一片的部位，生脆的口感相當驚艷呢。」
安的雙眼亮了起來，「無與倫比的鮮甜、也能與面片的清甜口味相互呼應——那麼最上層的醬汁，又是什麼呢？」
她用筷子同時夾起了槍烏賊切片與面片，蘸上醬汁放入口中，然後便立即渾身一震。
「這、這種醇厚的口感，富有層次感、一圈圈彌漫開來的鮮香，以及、」
仿佛連神智都得到淨化一般的清爽余味——
在感官的世界之中，一片潔白的雪輕輕飄落於湖心，水面上頓時漾開了細微卻難以忽視的漣漪，
「這是用烏賊肝加上香料炒制而成的，有荷蘭芹、羅勒、肉蔻衣、檸檬草……不，我分辨不出來了！」
「香料？」
一直冷眼旁觀著的薙切薊驚愕地抬起眼，看向微笑著的銀發少年。
他終於拿起了餐具，品嘗過後，露出了復雜的表情，「為了平衡香料對槍烏賊風味的影響，你用了——牛奶？」
自得的笑意在少年唇畔一閃而過。
「沒錯。」他說道，「北海道向來以出產高品質的牛奶而聞名，而我所使用的，正是北海道中央地區、町村牧場的特選牛乳。」
「這家牧場有著百年以上的歷史，出產的牛乳口感充滿層次，比起許多其他牛乳的厚重風味，它最特別的一點，便是清爽的余味。」
「所以，唯有這種牛奶，才能夠鏈接醇厚的烏賊肝、與你所使用的復合辛香料！辛香料的香氣將烏賊的鮮味向上推動了一個層次，最終風味歸於清爽，並不會喧賓奪主地掩蓋槍烏賊的清甜特色。」
黛蔻拉贊嘆地看著他，「這樣的搭配，你是怎麼想出來的？」
聽見她的詢問，銀發少年低低地笑了笑。
他不是不可以使用其他的佐料，不如說，使用牛奶反而增加了難度。
但是，在制作醬汁的時候，他的第一考量便是——那個人會不會喜歡。
「那是因為我們這邊，有一個喝咖啡必須要加雙倍牛奶的人。」
少年用輕不可聞的聲音，如此說道。
對上評審員疑惑的目光，葉山輕輕搖了搖頭。
「沒什麼。」
斂去過於明顯的情緒，他如往常一般，用隱含熱情的平靜音調解釋道，「我如今的理念，已經與以往不同了。」
「使用香料，並不代表一定要在料理之中強調它。」
他可以使香料顯現、作為決定料理好壞的主角，也可以讓它隱於料理之中，成為最適合的輔佐。
如今的他，已經不是那個、非要證明香料的運用才是最強大的技藝的人了——或者說，他依然篤信這一點，卻已經並不會為了回報恩情，一門心思地想要凸顯香料的作用了。
不知從何時起，他開始關注周圍的一切；而自身也在這期間變得更為完整。
爆衣脈動不斷傳開，薙切薊看著微笑著的少年，臉色難看。
曾經自由地操縱辛香料、被稱為「香氣的貴公子」的少年，如今的程度，已經遠遠不止於此了。
現在的他已經能夠自由地操縱所有其他的食材，來進行完美的調和與平衡，突出想要表達的、食材的風味。
「……但是，我認為，小林龍膽的料理，還是更勝一籌。」
爆衣的衝擊波止於觀眾席的第一排，薙切薊定了定神，如此說道，「她所制作的Causa，分別融合了巨骨舌魚與鵝頸藤壺，充分展示了她作為珍稀食材大師的才華。」
「白身魚的清淡柔和，以及鵝頸藤壺融合了所有海味的甘甜，與槍烏賊的清甜一起，如同一波波海浪，相互增強，將風味推動到了難以想像的美味程度——！」
「不，我認為，Miss小林的料理不如Mr葉山。」
安反駁道，「那道Causa，很難說那是以槍烏賊為主體的料理，不是嗎？」
「但是，由於她巧妙地在整道料理之中分布了槍烏賊肉糜，所以依然具有一體感。」
思考過後，黛蔻拉遺憾地看了葉山一眼，如此說道。
評審們給出了判定的結果，葉山亮以1:2的分數，惜敗於小林龍膽。
葉山沉默著回到了觀戰席。
然而，對上同伴們閃閃發亮的表情，以及少女贊嘆的眼神，聽見她說「葉山君的料理好厲害，有機會真想試試看啊」的時候，銀發少年又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啊，回去看看，說不定旅館有食材。」
他點頭答應下來，心中想道——即使輸了，所花費的一切心思，也都值得了。
而緊接著，第三組、司瑛士與一色慧的對決也結束了。
一色慧的料理，雖然同樣獲得了評審們的一致好評，但依舊輸給了司瑛士的『皇室風味野兔肉』。
至此，第四場對決結束，Center一方拿下兩勝。
「一場場地繼續下去也太耗時了。」
薙切薊提議道，「不如就將第五場對決作為聯隊食戟的最終戰，你覺得如何，繪裡奈？」
「我沒有意見。」
思索片刻，繪裡奈回答道。
Center一方出戰的選手，自然是目前依舊存留的司瑛士、小林龍膽，以及齋藤綜明。
而反叛者聯隊——
「最重要的對決，是你該上場的時候了，沒問題吧？」
繪裡奈轉過頭，注視著後方的甘茶，雙眸明亮。
紫發少女微笑著點了點頭。
「我可是一直期待著呢。」
「還有你，幸平君。」
「求之不得！」
作者有話要說：
甘茶的玉子燒，創真的茶泡飯，經過集訓，大家就開始一起玩夾心啦∼
喝咖啡加雙倍奶，很早以前提過，是在給織田作和太宰做咖喱之前，「接過織田作遞來的、按照她的喜好添加了雙倍牛奶的咖啡」
完美的調和與平衡，是甘茶的料理風格，創真和美作都說過
本名偵探眉頭一皺，情況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原計劃0.5的葉山都寫了這麼長，接下來的套餐戰可怎麼辦
那可是有六個人ORZ我本以為只需要編甘茶的料理（就是那個1），難、難不成我得編6嗎……
眼前一黑.jpg
不行，得想個辦法精簡一下，我一定要在六章之內結束聯隊食戟ORZ
典雅風小舒芙蕾是原作料理，龍膽的Causa有改動，增加了鵝頸藤壺
葉山的料理脫胎自塔吉克斯坦Beshbarmark，文中有介紹。墨魚汁處理參考紀錄片《食彩之國—槍烏賊篇》的農夫風格燒烏賊，其他瞎編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洛十禾 3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雲中雁書 29瓶；sohledem na srdce 8瓶；鴯 5瓶；
第89章
聯隊食戟的第三天, 天氣晴朗得不可思議。利尻山的雪頂在陽光之下，閃耀著鑽石般的光輝。
會場外牆的鋼骨上還積著些許前夜未融的殘雪，碧藍如洗的天空卻透過了落地玻璃，將不可抵擋的明亮與開闊映入場中。
身處這樣的風景之中, 就連人的心緒也不禁要明朗起來。
今日最終戰的主題是『套餐料理、真正的美食』, 面對著主持人關於分工的詢問, 齋藤綜明微微睜開了右眼, 指了指自己：
「我負責前菜。」接著他又示意了一下身後的同伴，「司做主菜，小林收尾。」
一貫豪爽的武士少年笑聲愈發豪邁：「讓我們來一場酣暢淋漓的對決吧！」
「齋藤前輩做前菜啊。」
觀戰席上, 榊涼子眨了眨眼, 「他擅長的領域是壽司，對於這種西式料理風格的主題, 會不會——」沒有多少優勢？
「可惜並不是這樣呢。」
愛麗絲注視著舞台，解釋道，「和食之中，也有著能夠與之相對應的概念——懷石料理中，強肴（主食）之前的所有料理, 都可以稱作是前菜；而高級壽司店裡, 料理人也會精心安排食用順序，使菜肴的口感逐步增強。」
「齋藤前輩對於這一主題, 一定也有著相當深刻的心得。」
只要看看在「金槍魚」與「黃油」兩個主題上輸給他的黑木場和塔克米就知道，這位前輩，在所有主題上，都——
「不是好對付的對手呢。」
但話又說回來，那邊的三個人，哪一個是好對付的？
「甘茶他們還沒有來呢。」
先行到達的幾人往通道盡頭看了看, 還沒有出現熟悉的人影，「他們會怎麼分工呢？」
回想起在月影號上的集訓，眾人都忍不住要擦一把冷汗。
只要幸平創真與薙切繪裡奈被分到同一組，約定的「料理過程中不能說話」的條例就會被打破。他們二人的風格差異實在太大，性格又都十分強烈，團隊合作這種在其他組中幾乎是理所當然的東西，在他們之間、卻完全無法存在。
「創真君過分不拘一格的搭配，以及心血來潮的創意，還是有些太過出人意料了一點。」
一色慧微笑道，「尤其是薙切君，一直很難適應呢。」
然而，只要有甘茶存在，情況就大不相同了。
她本人的創意同樣天馬行空，因此能夠理解幸平創真的理念；而憑借世所罕見的天分，少女得以將奇異的構思化為現實，把似乎十分離譜的搭配，完美地融入自己纖細而高雅的料理風格之中，並成為銜接風格相悖的二人的紐帶。
「這樣看來，擔當主菜的應該是甘茶吧——」
*
「我來收尾，至於主菜誰負責——你們猜拳決定吧。」
舞台之上，紫發少女神色自若地如此說道。
與分工明確、要制作的料理也爽快地確定了下來的Center一方不同，他們昨夜的討論沒有絲毫成效。
在她干脆利落地聲明自己負責第三道料理之後，另外的二人便在主菜的擔當一角上產生了難以平息的爭執；唯一算得上成果的，就是繪裡奈對創真科普了不少或許能夠派得上用場的高級料理傳統配方。
在眾人無言的目光中，反叛者聯隊的分工、就以這樣十分兒戲的方式決定了下來。
由氣鼓鼓的創真負責前菜，主菜則交給了因小勝一場而略顯得意的繪裡奈。
會場隔壁的食材保管庫裡，甘茶向迎面走來的齋藤綜明點頭致意，然後推著銀色的手推車拐入一旁的通道，來到另外兩名同伴的身邊。
看了眼正心不甘情不願地往推車中放雞胸肉的創真，少女開了口。
「有個消息。」她輕聲道，「如果按照昨晚說的那些菜譜來做的話——這一場，我們會輸。」
「你發現了什麼？」
隔著重重貨架、警惕地看了眼正往門口走去的三位前輩，繪裡奈回過頭，壓低聲音問道。
「我大概猜到他們的前菜了。情況可不太妙哦。」
「什麼？」
「齋藤前輩打算做的，應該是姿壽司。」
這是在處理過內髒、熟成過後的魚腹中填入醋飯的壽司。由於最終的成品依舊能夠保持魚的完整姿態，因此被稱為姿壽司。
甘茶說道：「我看見他的食材之中，有北極貝、白魚和新子級別的小肌。」
繪裡奈愈發不解。
「等等、這三種海鮮，沒有一種能夠作為姿壽司的原材料吧？」
對上紅發少年一頭霧水的表情，繪裡奈哼了一聲，「北極貝沒有中空的魚腹，白魚的魚身又過於纖細。小肌是壽司店裡對窩斑鰶的稱呼，新子級別、則是長度不足五釐米的魚苗——幸平君，我建議你回校以後修習部分國中部的課程。」
她轉向甘茶，問道：「雖然都是壽司中常用的海鮮，但是這些食材、都無法作為醋飯的載體吧？」
「用北極貝就可以。」
只要將北極貝切成兩片，處理過後、在其中填入醋飯，再用細長的白魚捆上就好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也可能直接用北極貝制作握壽司……」
這樣說著，金發少女的聲音便漸漸小了下去。
甘茶向她投去了然的視線。
「你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姿壽司的主體是魚肉、而北極貝握壽司的主體是米飯。用能夠擔當主菜的料理來做前菜，不是Center所謂的正解。」
而講求正確的東西，恰恰是最容易被猜中的。只要將對方使用的食材結合料理人的風格，通過推理，便能很快得出結論。
繪裡奈深深地吸了口氣。
「那麼，情況不太妙、又是指什麼？」
「因為小肌。不是有那個說法嗎？『壽司止於小肌』。」
味道濃厚鮮明的小肌，在壽司店裡，通常都是用來收尾的一品。
「齋藤前輩既然會在前菜中使用這樣的食材，也就是說，他們自信，司前輩的料理、具有足夠壓倒性的風味。」
甘茶瞥了眼二人推車裡的食材，說道：「法式鄉村冷肉醬、羊肚菌燉雞佐榛子醬汁，憑借這些，想要和他們對抗是不夠的。不如說、昨晚繪裡奈你說的所有傳統配方，都比不上他們心血與創意的凝聚。」
食材保管庫中格外寂靜。
然而，相比起面色略顯凝重的繪裡奈，創真卻若有所思地、雙眼亮了起來。
*
「……米飯內餡，你用了紅醋、山葵、山椒葉和葛粉調味，又混入切碎的小肌和灰樹花菇，與作為容器的北極貝、以及用於打結的白魚一起，塑造出了極富層次感的清新風味。」
黛蔻拉贊嘆不已，「不僅如此，蒸飯的時候，你還用文蛤昆布出汁代替了清水，為這道料理賦予了更加鮮明的海味。」
「並且，由於降低了作為主食的米飯的分量，以及其中紅醋清爽的酸味，使這份姿壽司成為了能夠調動食客期待的、完美的前菜。」
從激流與森林的幻境中掙脫出來，安帶著夢幻的表情，如是評價道。
坐於正中央的薙切薊滿意地點了點頭：「這道前菜仿佛武士手中的利刃，為其後的主菜破開了一條光明的道路——不愧是我所驕傲的、Center的料理人。」
「真的假的、超高的評價啊——！」
反叛者一方的成員們惴惴不安地望向場中右側的料理台，「而我們這邊……」
「我說了那樣不行！往雞肝和雞胸肉裡加花生醬，虧你想得出來——最後還能剩下多少雞肉的風味？」
「不試試怎麼能知道？況且我們剛才定下的主題是雞蛋和米飯吧，就和入學測試那時候一樣。沒有雞肉的味道又有什麼關系！」
「……還在吵架…………」
眾人同時陷入消沉的情緒之中。
「而且、甘茶完全不打算管他們的樣子……」
甚至不知道誰給她搬去了一把椅子，處理了部分食材以後，她就坐在那裡，慢條斯理地剝起了柚子——！
「雖然大概明白她這麼悠閑的理由……」
葉山亮嘆了口氣，「是因為套餐料理的特殊性吧。」
待客，也是套餐料理中重要的一環。高級餐廳的侍者會根據食客的用餐速度，在用完上一盤之後，適時地送上第二盤。
這不僅是為了食客考慮，也是為了料理本身——因為套餐的各組成部分之間，常常有著微妙的鏈接。
在Center一方已經率先上菜的現在，即使催促創真立刻送上料理，他的前菜與繪裡奈的主菜就會被司瑛士極具衝擊力的料理割裂，是十分不明智的選擇。
隔著玻璃外牆，少女的料理台恰好正對著碧波粼粼的大海。
欣賞著明亮日光下、這幅令人心曠神怡的景色，甘茶感到自己仿佛回到了橫濱的海邊。
——如果那兩個人能夠消停一點就好了。
「海老澤/甘茶！你怎麼說！」
——啊，又來了。
左邊不遠處，司瑛士正將包裹著鹽釜的鹿肉從烤箱中取出，甘茶收回視線，在心中計算了一下時間，回頭看向衝到自己面前、尋求仲裁的兩個小學生。
「想要增加醇和風味、又有力的保留雞肉的鮮香的話，我的意見是，換成豆奶。」
少女首先回復了兩人的質問，然後道，「以及，幸平君。你要做的料理、如果不趕快開始，我們的時間就要不夠了。」
紅發少年挑起了眉，甘茶緊接著轉向繪裡奈，說道：「幸平君會推出一道新的Specialite，我也會做出相應等級的料理。」
在觀眾席上眾人驚訝的聲音、以及紅發少年「可惡、又被你猜中了」的眼神中，甘茶繼續道：
「雖然我負責的是Entremets，但如果你無法突破自我、創作能夠匹配的Specialite的話，我的料理就會變成Second Plat。」
「不僅是幸平君，就連你的主菜，也會變成我的前菜。」
「原來如此。」
坐在後輩之中的一色慧恍然大悟。
「法餐之中，三道菜的套餐料理，可以是Entree（前菜）、Plat（主菜）和Dessert，也可以是前菜和兩道主食，也就是Premier Plat和Second Plat。」
茶色頭發的少年微笑起來，「雖然看上去一副對他們放任自由的樣子，但實際上，小甘茶從最初就選擇的、收尾的工作，正是為了隨機應變、及時對隊伍的料理進行調整。」
「而且，即使對於傳統的三道菜形式，甘茶也並不打算做Dessert，她剛才說的、是Entremets。」
愛麗絲敏銳地發現了不同之處，「這個詞，雖然也有甜品的含義，但最初的意思、是『間餐』，即主食以後、與前菜分量相同的料理。」
「我越來越好奇了——她打算做什麼樣的料理作為收尾呢？」
會場中央，創真凝視甘茶片刻，忽然眼睛一亮。
「既然剛才、我們已經運用了你的偵探能力——那麼，為了贏下這場比賽，薙切神之舌的能力，也可以借用一下吧！」
「順便——」紅發少年咧嘴一笑，一把抄走了少女桌面上，其中一碗滿滿的、晶瑩的柚子果肉，「這個我也拿走了！」
「我一定會做出超越你的判斷、讓你驚訝的料理！」他如此宣稱道。
「哼，這應該是我的台詞才對。」
繪裡奈一撩長發，「Specialite這樣的東西，對現在的我來說，完全不是問題！」
看著創真哼著歌、托著小碗離去的背影，繪裡奈不服輸地掃視了一圈少女面前的料理台，思索片刻之後，伸手拿起了一旁剝開的柚子皮。
「Cest bon（很好）。這是我需要的東西。」
「……」
看著在眾目睽睽之下做出強盜行徑的兩人、尤其是連柚子皮都不放過的大小姐，甘茶委屈地鼓起了臉：
「我現在就已經很驚訝了！」
對上她控訴的視線，創真難得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聯、聯隊食戟是允許隊友之間互相支援的嘛，哈哈哈。」
他眼神游移片刻，然後催促道，「總之，你也別愣著了，快開始吧！」
「是呢。」
繪裡奈於自己的料理台前回身，「如果你太大意的話，別說成為真正的主菜了，甚至連襯托本小姐的料理、說不定都做不到。」
「……這是要料理對決嗎？」
掃視過二人神采飛揚的表情，甘茶也笑了起來，「我接受了！」
會場高處，環形的通道中，薙切仙左衛門雙手籠在和服的袖子裡，注視著下方反叛者聯隊的三人。
即使作為璞玉世代的召集者，他也沒有想到，會出現這樣宿命一般的場景——極星寮黃金世代的子女、三名同樣隨母姓的孩子，組成了相互碰撞、又聯結緊密的團體，參與這場決定遠月命運的決戰。
站在一旁的幸平城一郎與堂島銀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想起了曾經那個與誰都能友好相處的、栗色頭發的少女。
那是在城一郎獲得『修羅』之名、再也沒有人敢於挑戰他以後，還能夠與他料理對決的三人之一，也是其中唯一的女性。
他站在這裡，當年的學弟中村薊身處舞台之上，而那個永遠堅韌樂觀的少女，卻已經與他們相隔陰陽。
想到這裡，一貫落拓不羈的紅發男人，心中浮現了一陣時移世異的悲哀。
然而，看著會場中央三人相似的神情——向來笑意淺淡的女孩，此刻唇角也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見到她這樣快樂的表情，你也會感到欣慰吧，理子？
作者有話要說：
寫完本章內心感想：不好好做飯反而話很多的三個人，遠月藥丸
單詞含量超標（憔悴）食戟之靈，你為什麼這麼喜歡法餐ORZ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瓏霞華夏 6瓶；謝謝寶貝！！啵啵啵！！-3-
第90章
「……將風車果和蔬菜與奶油一同炒至金黃色, 再混入以風車果為食、細致芳香的似野結魚肉糜，塑造出令人難忘的風味。」
放下叉子，安長長呼出一口氣，繼續道, 「而其中添加的微量蟻酸, 又使人感到格外清爽。」
在接受了司瑛士『白鎧鹿肉料理』的強烈衝擊以後, 食客的味蕾, 在小林龍膽的『風車果千層酥』中，得到了最好的休憩——
此刻的她，仿佛躺在地中海旁的檸檬園裡, 感受著徐徐的海風、溫暖的陽光與汁水豐沛的芬芳空氣。
心曠神怡、堪稱令人心滿意足的完美收尾！
而不斷擴散開來的爆衣波動, 也證明了這三位十傑所制作出的套餐料理的美味。
在學生們慌亂的驚叫之中，Center的工作人員適時地送上了浴衣, 而觀戰席上反對派的成員們緊張地抓住了存放著備用衣物的背包。
「幸好聽了甘茶的提醒，帶好了備用的衣服才出的門。感覺Center的那些人不會管我們呢……」
悠姬心有余悸地看著波動停止於不遠處，偌大的會場之中，竟有半數的人在完全沒有品嘗到料理的情況下，被迫爆了衫。
即使對同伴懷抱信任, 眾人也不禁感到了一絲憂慮。
——後半場才開始料理, 現在也只剩下不到半小時的時間了。他們真的可以贏過前輩們被評價為「完美」的套餐料理嗎？
「說完美什麼的，還太早了吧？我們這邊, 可是還沒有送上料理啊——」
創真活力十足的聲音忽然傳入耳中，眾人驚喜地抬眼望去，紅發少年笑容如常，將托著的餐盤放在了評審員的面前，
「超美味的前菜來了！請用！」
會場中央的大屏幕清晰地展現了盤中的料理的模樣，觀眾席上頓時一片嘩然。
「這是什麼啊！是原始人吃的東西吧！」
——那赫然是一根野蠻至極的帶骨肉！
「而且這種體量的料理——根本不像是前菜！」
「啊？說什麼呢。」
創真滿不在意地用拇指比了比自己, 「既然海老澤可以說自己的料理會是Second Plat，那麼我把我的前菜、當作Premier Plat，也沒有什麼不對吧？」
「薙切如果能夠做出超越我的料理的話，那這道就自然地變成了前菜；如果比不上，讓她當所謂字面意義上的間餐、不就好了？」
不遠處，料理台前的薙切繪裡奈不快地哼了一聲，轉回過頭，繼續著手下的動作。
看著面前肉香四溢的粗獷料理，黛蔻拉與安遲疑著握住棒骨舉到唇邊，張口咬了下去。
「這是——！」
入口的一瞬間，便被那強勁的鮮香、與無與倫比的口感所震驚。
調味精妙的烤肉片纏繞在最外層，固定住了料理的形狀。中間包裹著一層松軟的蛋皮，是雞蛋經過輕微打發以後、平鋪烘烤而成的，幾乎達到了入口即化的程度。
而內部，則是是加入了柚子、雞肝、雞胸肉和多種蔬菜炒制的調味飯。
「每一種蔬菜，都使用了不同的處理方式，細致地釋放出了鮮甜的味道，然後再與生米一同煎炒。」
「雞肝釋放的膠質、給調味飯帶來了粘稠緊實的肉感，醇香的豆奶將雞肉的味道強調得愈發鮮明，而柚子的清香又帶來了令人驚艷的清爽風味——」
「沒錯，正是因為這個，我才拿走了海老澤的一半柚子，擠壓成汁加入調味飯中。」
創真此言一出，觀眾席上便傳來了「不要以為這樣就能原諒你啊混蛋！」的、後援團的吶喊。紅發少年干咳兩聲，假裝什麼也沒有聽見，繼續道，
「烤肉以內包裹的部分，其實就是最常見的、小餐館的料理——蛋包飯！」
他神秘一笑，「但我的料理，還不止如此。」
少年話音落下的那一刻，清澄的棕色醬汁從烤肉內側流出，淌入蛋皮與米飯之中，將嫩黃色的烘蛋染成美麗的醬色。
而驚訝的評審員們再次咬下的時候，便感受到了有如火山噴發般的美味。
「在上菜以前，我在烤肉與蛋皮之間，注入了凝固的吉利丁肉醬。」
創真解釋道，「在品嘗的過程中，正好可以借助料理的溫度融化。」
「和調味飯與雞蛋混合以後，就是這道料理的第二階段——進化版的、變形雞蛋拌飯！」
在入學考試、他們三人初次見面的那天，作為考官的繪裡奈曾經要求他們以雞蛋為主題制作料理。
而當甘茶看見創真的變形雞蛋拌飯被否決的時候，特地制作了外形平平、擁有酥脆米餅夾心的玉子燒，並以這道料理通過了測試。
三小時以前，在食材保管庫中，當他們面臨決定不下將要制作的料理、無法挑選食材的困境時，甘茶便提議，不如就一同使用雞蛋與米飯。
這樣一來，不僅料理的創作擁有了方向，也能夠賦予套餐料理一條貫穿始終的主線。
「距離當時過去了十個月，」少女笑了起來，「看看我們現在都能夠做出什麼樣的料理來吧。」
「我把這道料理命名為——時限式·狂傲小子風原始肉！」
少年挑起眉，朝氣蓬勃地宣布道。
站在舞台一側、抱臂旁觀的齋藤綜明笑了起來。
「真是有趣的小子。」
高大的少年微微睜開眼，「在他看來，米飯也可以作為前菜嗎……？」
「粘稠與清爽的風味循環，讓食客在感到滿足的同時，也期待起了下一道料理——真是了不起的創意！」
黛蔻拉神情略顯感慨。
「的確出色。無論是外形還是味道，這都是一道衝擊力足以與白鎧料理相比的Specialite。」
中間的薙切薊慢條斯理地開了口，「如果能夠作為主菜存在的話，想必應該十分值得稱贊吧。」
「但是很可惜，作為套餐中的第一道菜——」黑衣男子搖了搖頭，「但願你的料理，不要成為最糟糕的前菜。」
「當然不會。」
神色高傲的金發少女端著料理，逐步靠近。
「因為在我的料理面前，幸平君的Specialite根本就算不上什麼美食——請品嘗吧，我的Main Dish。」
這是對幸平創真發言的回應，也是對後方尚未上場的甘茶的宣戰。
——我的料理、絕不是Plat中的一道，而是占據絕對主角地位的主菜！
隨著少女放下餐盤的動作，料理之中閃耀著的、如同她燦爛金發一般的光芒，頓時映亮了低頭欣賞料理的、評審們的臉龐。
上等的布雷斯雞肉被修整成幾乎像是甜品一般精致的正方體，最上層是形似布丁焦糖殼的一層香酥表皮。側面的粉嫩雞肉仿佛未曾經受過高溫的破壞，紋理細膩，看起來格外柔嫩多汁。
珊瑚網狀的脆片精巧地堆疊在雞肉四周，潔白的餐盤邊緣環繞著弧形的金棕色醬汁。
看著這藝術品般典雅美麗的料理，黛蔻拉定了定神，才試探著先切下了邊緣的一角。
酥脆的表皮哢嚓一聲在口中破開，然後鮮嫩的雞肉便像是最上等的奶油一般在舌尖融化。除了雞肉的鮮香以外，她還感受到了格外明顯的——
「是柚子的清新香味！」
她眼睛一亮，「她先將雞肉的表面煎到香酥，然後裹上柚子皮送入烤爐，低火烤制至肉質柔嫩——用這樣的方式，搭建了前菜與主菜之間的鏈接！」
「而醬汁則是雞蛋、胡椒、松露粉與雷司令一同燉煮而成的，具有復雜而和諧的高級風味。」另一邊的安如此評價道。
而在切下下一刀的時候，年輕的執行官不禁驚呼出聲。
溏心蛋的蛋黃從正中央汨汨流出，與醬汁一同包裹住雞肉與米飯制成的脆片，相較之前，又是另一種細膩濃郁的口感。
這道料理的玄妙之處不僅在於味道，也不止於兩種階段的變化。
擁有神之舌的少女完美地把握了包括觸感、風味在舌尖的擴散感、停留時間等多種常人難以考慮到的因素。
品嘗著這道料理的人，仿佛味蕾、乃至口中的所有感官，都被強橫的女王所統治了一般。
「啊哈哈，薙切，那個脆片——」
見評審員們已經爽快地將自己的料理歸為前菜，創真切了一聲，然後便扯開一個壞笑。
「你這不是抄襲她的玉子燒夾層嘛？」
繪裡奈正要回答，面帶惱怒的薙切薊便已經開了口。
「布雷斯雞的品質已經足夠高級，對它進行這樣多余的處理，是根本沒有必要的事情。」
黑沉沉的雙眸盯著眼前的少女，「在其中填入溏心蛋，又配上這種絲毫沒有存在意義的米餅——繪裡奈，你的料理，如今已經摻雜了太多的雜質。」
「您稱為雜質的東西，卻是我所最珍惜的、探索的成就。」
繪裡奈轉向他，面色毫無陰霾，平靜道，「我將這道Specialite，命名為——逃離樂園的真正美食·不良少女風。」
「我再也不是您可以控制的那個乖巧的女兒了，您還始終想要用那種老一套的說辭來應對我嗎？」
「而且，您其實感受到了吧，您所不願承認的，這道料理的美味。」
金發少女唇角勾起一抹篤定的笑，「我已經察覺到了，在您血脈之中激蕩著的、爆衣的波動——」
「也不必急於一時。」
身後傳來了帶著笑意的聲音，「否則，大家帶來的衣物，可能就不夠更換了。」
隨著輕巧的腳步聲，紫發少女端著托盤，微笑著走上前來。
「畢竟，我的Entree，還在這裡呢。」
作者有話要說：
嗯，我沒有編六道，我編了……五道（枯萎.jpg
創真和繪裡奈的料理在原作基礎上進行修改，名稱沿用
六章結束不了了，再來一章ORZ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倩◇幸運草 30瓶；七夜寒 18瓶；專業催更(無勝績)、慕容絕言 10瓶；楚隨珠 3瓶；謝謝大家！！親親-3-
第91章
被少女放下的潔白餐盤裡, 盛裝著一個精巧可愛的酥皮餐包。
它的顏色比普通的餐包更為淺淡，是優雅的米黃色。約莫巴掌大小，層層疊疊的酥皮薄得猶如蟬翼，仿佛輕輕吹一口氣就能飄飛散開一樣。
看見它的那一刻, 腦海中便立刻浮現了將其咬開時的畫面, 唇齒之間仿佛已經感受到了那份酥脆與輕盈。
距離頂部一指寬的餐包上緣, 橫著啟開了一道小口。沿著那裡掀開以後, 熱氣凝成的白霧便挾著上升的銀白色星光、以及四溢的醇香，霸道地撲面而來。
——酥皮內部竟然包裹著一整份熱氣騰騰的濃湯，從外表上卻絲毫看不出來！
奶白色的湯汁裡, 色彩搭配絢麗而夢幻的蔬菜丁隨著熱氣上下浮沉；打開蓋子以後噴湧而出的、濃郁醇厚的香氣之中, 帶著微微的清幽與鮮甜，格外沁人心脾。
「她的料理——是湯品？」
紀之國寧寧推了推眼鏡, 有些疑惑，「懷石料理中，確實有著以醬湯收尾的傳統，但所使用的，向來是澄清的高湯。」
評審們已經迫不及待地拿起了勺子, 望著他們的動作, 她繼續道，「既然是能夠掛住勺子的濃稠湯汁, 那麼這道料理、就應該是法式料理中的Veloute（濃湯）……可是，濃湯難道不應該在主菜之前送上嗎？」
所以，和毫不猶豫地在前菜階段送上米飯料理的創真、以及用米餅和溏心蛋搭配雞肉的繪裡奈一樣，少女創作出的Entree，也是一道打破常規的料理！
「但是，前一道菜用流動的蛋黃醬汁裹住雞肉和米餅, 這就已經是濃郁感十足的料理了。再來一道濃湯，難道不會讓人覺得格外膩口嗎？」
舞台上。
「竟然——」安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非常清爽？」
這並不是用面粉和黃油制作的法式白沙司濃湯，而是用豆奶作為基底的湯品！
「我明白了。」
看著勺中柔嫩纖細的蘑菇，黛蔻拉恍然大悟，「她借鑒了甜品中卡仕達奶油的做法，將加熱過後的豆奶緩慢地加入打散的蛋液之中，以這樣的手法增加湯品的稠度。」
「之後卻又並不采用在鍋中繼續加熱、將湯汁收緊的手法，而是投入了能夠釋放膠質的棕毛櫸蘑菇——在進一步增加濃稠程度的同時，又能夠賦予料理來自菌菇的、清新爽滑的風味！」
此外，少女還在熬煮濃湯的時候，加入了打碎的雞茸、莢果蕨、扁豆與胡蘿蔔，又以胡椒和口感酸辛清幽的水蓼葉香醋調味，以此構築濃郁口感與清爽感受的絕妙平衡。
這明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或者說，一般人都不會認為，濃湯還可以有這樣的做法。
而即使能夠想到，也並非輕易便能做到的事情——無論是溫度還是火候都要進行格外精心的調控，稍有不慎，這道料理就會不可挽回地偏向天平的一側。
清爽鮮甜的風味細致妥帖地包裹了全身，品嘗著料理的三人仿佛感受到被托在手心、關切地呵護與照料的幸福感。
感官被溫柔而不可拒絕地帶領著，進入了一個令人飄飄然的仙境。
「但是，你的米飯呢？」
一旁的繪裡奈看向了神色輕松的少女。
「還沒有結束呢。」
甘茶微微一笑，出聲打斷了評審員們的思緒與一刻不停地舀著湯的動作，「我的料理，和幸平君與繪裡奈的一樣，也有第二個階段。」
「外層的酥皮可以一圈圈撕下來，蘸著湯汁吃。」
——那是與添加了黃油的酥皮不同，更為醇和的米香、以及令人耳目一新的果香。
「是大米磨成的粘米粉做成的外皮！而且、你在其中揉入了柚子的果肉吧？」
蓬松而輕盈的細密酥皮，浸入了濃湯的部分微微濕潤，放入口中，在綿密細膩的觸感之後，隨之而來的便是挺括的柔韌與滿足感。
「那麼，差不多該給料理命名了吧？」
看了眼怔住了的評審們，紫發少女想了想，爽快地說道，「就叫做酥皮菌菇——」
「你等等！」站在一旁的二人同時出聲制止。
「不許起那種毫無特色的名字，給我認真想一個出來啊笨蛋！」
繪裡奈單手叉腰，不滿地瞪著她。
「要像你們兩個一樣，起那種中二的名字嗎？我可是有點做不到啊。」
甘茶表情無辜，看起來甚至有些苦惱。
「中、中二什麼的——！」
「難道不是嗎？什麼狂傲小子之類的——你們還真敢說啊……」
舞台邊上的三人又開始旁若無人地吵吵嚷嚷起來，評審們卻還沉浸在少女的料理之中。
豆奶基底的馥郁濃香，再次推動了方才在薙切繪裡奈的料理中所感受到的、雞肉的鮮香，這是毋庸置疑的、美味的疊加。
而料理外觀的精美，以及輕松愉快、不拘一格的用餐形式，令食客得以心情放松地享受美味，又彌補了狂放不羈的原始肉前菜與精致典雅的主菜給人帶來的、觀感上的斷層。
少女的料理將同伴的作品串聯了起來，激活了前兩道菜在腦海中打下的印記，三道菜一同聲勢浩大地、推著食客進入神話傳說中的伊甸園，在慈愛的聖光之下，采摘金色的蘋果——不，是金色的柚子！
盡管薙切薊的面色黑沉，但爆衣波動仍然不可抑止地開始在會場中擴散。
衣衫綻裂之聲不絕於耳，三人不遠處的座位上，一色慧神色如常，毫不在意接下來身上衣物的下場，建議道：
「小甘茶在事前就已經預測到了吧，創真君和薙切君差異巨大的料理風格、將會給套餐帶來割裂感這回事——」
茶發少年笑吟吟地說道，「既然如此，使用的又是你們三人初見時的主題，不如這道料理就叫做『緣結之物的幻想料理·偵探少女風』，如何？」
「很好，這個名字就不錯。」
「喔，這不是很棒嗎！」
創真與繪裡奈均是眼前一亮。
「……」好像沒錯，但似乎又有哪裡不對。
莫名感到十分羞恥，紫發少女將染上了紅暈的臉頰藏到了掌心裡。
「好可愛！！」
這是眼中冒出桃心的後援會成員。
爆衣的範圍越來越大，Center的工作人員已經開始手忙腳亂起來。
失敗的預兆近在眼前，小林龍膽卻一點也不感到失落，看著那邊有點臉紅的少女，反而如釋重負地笑了起來。
「哎呀呀。還是這麼矜持呢，甘茶醬。」
話音剛落，紅發少女身上的衣物也砰地一聲、炸裂開來，「……誒？」
評審席後，WGO的三名一等執行官系好浴衣的束帶，由於依然意猶未盡地沉浸在料理的余韻之中，表情倒並不十分慌張。
但主位上的薙切薊臉色卻格外難看。
「你們真的明白，Center的失敗意味著什麼嗎？」
眼見希望即將破滅，黑衣男子露出了幾人從未見過的、近似瘋狂的神色，「食客永遠不會滿足，也不懂得欣賞料理人的艱難與付出。他們不會滿足於已臻完美的料理，只會期待之後更多的作品。」
「——從今以後，所有的料理人都再也無法得到保護，只能暴露在美食探索的荒野之中，然後像曾經承受過太多期待的才波前輩一樣，被風暴吞沒！」
「真是難以理解……為什麼你們要去回應那種、只能給人帶來痛苦的期待？」
「為了別人什麼的，那種事情、完全不用在意吧。」
創真揚起眉，率直道，「我們每個人都是為了提升自己，非常努力地進化著。有沒有意義，痛苦還是快樂，這種事情，不是你說了算的吧？」
「而且你說老爸——以前的事情我不明白，不過，在遇到老媽以後，至今為止、他一直都很幸福啊。」
——成為一流料理人的秘訣，就是找到那個、你心甘情願奉上所有料理的人。
把這句話告訴給他的老爸，怎麼都不像是感到痛苦的樣子吧？
薙切薊已經沒有反駁少年話語的余裕了。
爆衣波動已經席卷過全場，再也無處可去。他身上得體的西裝與長外套，也在眾目睽睽之下，砰然炸裂。
甘茶禮貌地別開了眼。
「幸好作為料理人，我們不會受到影響。」
她笑著看向了金發少女，「不然，繪裡奈，以後就沒有人敢為你制作料理了。」
「不要扯上我！」
方才還面色沉靜的繪裡奈立刻變得氣呼呼的。
*
薙切薊披上外套，黯然離場。反叛者聯隊取得了最終的勝利，依照約定，獲得十傑的全部席位。
「好厲害！」
「太棒了！」
觀戰席上的同伴們歡呼著奔向了舞台上的三人，雀躍地慶祝著勝利。
而在確定十傑的席位之前，前任總帥薙切仙左衛門忽然出現，從沮喪的主持人手中拿過話筒。
「——目前有一件事，需要諸位既定的十傑評議會成員、做出決定。」
須發皆白的老者中氣十足地說道，「那就是，下一任遠月學園總帥的人選！」
「……咦？」
眾人面面相覷。
「我已經是先代了，不會再度擔任總帥。」
面對眾人疑惑的眼神，薙切仙左衛門解釋道，「所以，諸位有什麼建議嗎？」
「總帥一職，向來都是薙切家代代相傳的吧……」
這樣說著，大家用征求意見的眼神，看向了薙切家的兩名大小姐。
「那麼、宗衛伯伯來擔任新總帥——？」
繪裡奈試探著建議道。
「不，我就算了。」
戴著黑框眼鏡的男人從一旁的通道中走出，神色嚴肅地搖了搖頭。
「雖然呆在遠月，可以經常看見可愛的愛麗絲醬∼」
看起來十分正經的男人轉向愛麗絲，臉上浮現出少女般的笑容，「但是，可愛的蕾歐諾拉會想念我的。」
「我還是想要更長時間地呆在北歐、和心愛的妻子在一起……嗚，對不起，愛麗絲，我是個不稱職的爸爸——！」
白色少女滿意地揚起了小下巴。
「哼，這樣才對！」
「啊，那麼……」
「其實，還有一個合適的人選不是嗎？」
薙切宗衛轉過身來，再度變回了沉穩可靠的模樣，微笑著說道，「繪裡奈，由你來擔任總帥，大家覺得如何？」
「我？我怎麼可以——」
繪裡奈驚訝地後退了一步。
但緊接著，她便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可以哦。我認為現在的繪裡奈，已經可以了。」
愕然回過頭，與自己視線相觸的，是一雙帶著笑意的藤紫色眼眸。
在這樣的目光之下，方才因意料之外的發展而手足無措的金發少女，立刻冷靜了下來。
周圍的同伴們也投來了支持的眼神。她垂下視線，思索片刻，然後堅定地抬起眼，再度望向甘茶。
「……如果是這樣的話。」
——既然你認可了現在的我，認為我已經成為足夠帶領大家、統領學園的人。
繪裡奈清晰地說道，「那麼，我以未來總帥的身份，邀請你擔任十傑的第一席。」
甘茶有些意外地看著她。
繪裡奈的表情格外認真：「既然你說、不喜歡現在的遠月。」
「那就和我一起，把這裡改造成你喜歡的樣子！」
「……」
紫發少女怔住了。
「——這不是很好嘛！」
她正沉默之時，一旁的創真忽然開了口。
「雖然之前是那麼說了……」紅發少年雙眸明亮，「但是，如果能繼續和你一起上學，我當然更高興啊。」
「……幸平君，你可要想好了。」
甘茶眸光微動，「我答應的話，你就只能做第二席了哦。」
「正好我覺得、這樣的席位來得太輕松了！」
創真笑容燦爛，「我並沒有擊敗第一席的司前輩，也沒有贏過你不是嗎？」
「第一席的位置——我會依靠自己的實力，從你手中奪過來的！」
「沒錯。」
繪裡奈上前一步，「你不會是怕了吧？無論是被搶走席位、還是改造遠月的浩大工程和責任——」
她注視著並未表態的紫發少女，試圖從對方的神情中推測她的想法，卻失望地發現，什麼也看不出來。
但紫發少女卻忽然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繪裡奈。」她輕聲道，「你知道的，激將對我沒用。」
「——但是，我答應了。」
明亮的笑意一個接一個地出現在少年少女們的臉上。
在比之前獲得了勝利更勝一籌的喜悅中，在會場內所有人的見證下，遠月學園新任的總帥與第一席——誕生了。
作者有話要說：
聯隊食戟結束，一年級的故事，也就收尾啦！
這一階段在遠月的故事，是大家、尤其是決定遠月未來方向的繪裡奈的成長過程，同樣也是甘茶一步步認可遠月的未來、願意在日常的世界中留下一個錨點的過程。
接下來就是兩年後啦！文野部分即將進入事件頻發的主線，甘茶也要作為著名料理人征戰the blue。而各位男嘉賓也在排隊等待上線（x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阿牙。 11瓶；瓏霞華夏 6瓶；謝謝兩位寶貝！！-3-親親你們
第92章
透明的玻璃門自動向兩側分開, 大樓的內側走出了一個身材高挑的人影。
上身白色的條紋線衫稍稍軟化了深邃五官帶來的冷峻感，銀色的披肩發如往常一般在腦後扎起。十八歲的葉山亮走出新建未及兩年的汐見研究大樓，面前是遠月學園繁華更勝以往的人潮。
此時正是各社團結束活動的時間，校道上四處是笑鬧著的學生們。
視界盡頭, 繁茂樹林的邊緣已然渡上了一層金紅色的夕燒；而而回眸望去, 天頂中央、研究大樓與雲層相接的地方, 略顯暗沉的藍色正漸漸擴散開來。
身後似乎有人喊他的名字, 已經步下台階的銀發少年駐足回望，三五名臉龐略顯青澀的少女急匆匆地跑了過來，看領結的顏色, 大概是來汐見研討會聽課的一年級新生。
思考只是一瞬, 身邊就已經被人團團圍住。代理講師的少年在心底嘆了口氣，還是耐心地解答起了少女們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關於今日授課內容的問題。
忽然之間, 校園中喧鬧的人群、突兀地安靜了下來。
葉山若有所覺地抬頭望去，只見身形纖細的少女穿過小徑，朝著校道的另一側走去。
煙紫色的長發被風輕輕揚起，幾乎令人錯覺有淡紫色的煙霧、在身後的空氣中留下一道印痕。
距離尚遠，少女的面容還看不真切, 但隨著她的動作, 黃昏晦黯的景色中，似乎緩緩展開了夢幻而綺麗的光影。
——十八歲的少女, 已經擁有了令人不由屏息靜氣、不敢打擾的美麗。
和身邊怔住了的後輩們說了一聲，葉山亮走了過去，在少女停下腳步、朝他望過來的時候，唇邊不自覺地浮現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你要回橫濱？」
看了眼少女身上的常服，葉山頓了頓——既然她要回去，那麼明天估計幸平創真也不會安分待在遠月裡了, 大概會趁機跑去各位前輩的店裡打工、順便要求食戟。
但他依然有些不解，「有急事？現在已經很遲了。」
「葉山君。」
看著向自己走來的友人，甘茶笑著點頭致意，解釋道，「太宰先生在河邊撿到了一名孤兒，想要讓他加入偵探社。」
「剛才接到了通訊，說是要召開入社試驗的選考會，最好我也回去一趟。」
據說那是一名能夠化虎的異能者，之前還曾經作為災害認定猛獸、遭到軍警通緝，也是因為這樣，入社測試的形式才難以決定。
所以，在太宰的提議下，眾人決定召開會議，討論測試的題目。
和未來的社員相關，確實是她會關切的事務。不過——
「……總覺得你們偵探社選拔人才的方式有點太過特殊。」
葉山亮吐槽道，「你們都有撿人的愛好嗎？」
「我記得你上次回來的時候才說，和福澤先生從一個偏僻的小村莊裡、帶了個十四歲的孩子回去，據說是很擅長……」
「農活。」
甘茶笑眯眯地接了下去，「賢治很厲害的。我不是還給大家送了他種的蔬菜嗎？連四宮前輩都誇獎說、這是難得一見的優秀食材呢。」
那可是人稱「蔬菜料理的魔術師」的四宮小次郎，是曾經差點將田所惠退學的、標准超高的嚴厲前輩。
「……」是的，他也收到了，是有熱氣球那麼大的西蘭花。
雖然品質確實很不錯，可是一個偵探為什麼要擅長農活？
葉山無言地看著身前似乎心情相當不錯的嬌小少女。
兩年的時間過去，在薙切繪裡奈的雷霆手段、以及面前少女潤物無聲的懷柔之下，如今的遠月已然大不相同。
而少女所屬的偵探社，在聲名愈發顯赫的同時，成員也漸漸增加。除了方才所說的十四歲少年以外，還有——
「我記得你還說過一對兄妹？」
「谷崎和直美嗎。」
甘茶抵著下巴陷入沉思，「雖說是親兄妹，但他們那個樣子、更像是情——」
「等等，這個話題很危險，再說下去會過不了審的。」
葉山立刻阻止，然後問道，「這個時間回去——車安排好了嗎？」
「嗯，我還要去評議會的辦公室裡拿點東西，所以讓人在那裡等了。」
少女不禁莞爾，「那麼，我回來以前，新文件就要麻煩葉山君了。」
作為第三席、卻常常需要代替不在校的一二席處理文件的葉山亮無奈地看她一眼。
「知道了。不過秋選的准備工作很快就要開始了，參賽者的甄選——我可沒法代替你投票。」
為了十月初的the Blue大賽，不久前十傑評議會才做出了決定，今年秋季選拔的所有比賽，必須在九月份全部結束。
因此，現在雖然才只是五月，校方就已經派出了對新生進行篩選的考核人員，很快就會提交入圍初選的參賽者名單、交由十傑評定。
見少女點點頭，葉山低頭笑了笑，說道：「走吧，我送你過去。」
*
橫濱。
目送黑色轎車消失於街角，甘茶轉過身，走進了被夜色籠罩的五層紅磚小樓。
搭乘電梯上到四樓的事務所，通透的大辦公室、臨近窗邊最顯眼的辦公桌後方，黑發的名偵探正專心致志地把玩著手上零食附贈的玩具模型。
聽見進門的響動，那雙漂亮的綠色眼睛帶著理所當然的神氣、以及純粹明亮的歡喜，將視線落到了少女的身上。
不待甘茶詢問，亂步便高聲答道：「要怎麼測試新人的能力——為那種事情動腦筋也太無聊了，我一點興趣也沒有。」
「你快進去解決掉，然後我們跟社長一起回家。」他開開心心地說道。
甘茶忍不住笑了起來，應了一聲，便向著會議室的方向走去。
經過茶水間時，又與正在裡面忙碌的兼職事務員谷崎直美簡短交談了兩句，少女終於推開了會議室的大門。
室內眾人紛紛朝她看來，露出欣喜的笑容。而甘茶的視線在同伴們的臉上打了個轉，又落在了角落裡的舊報紙上，心下頓時了然。
茶水間裡此刻仍未回家、說要等哥哥一起的直美，表情較之平時還要更為嚴肅的國木田先生，神色格外游移不定的谷崎君，以及本不該出現在會議室中的、兩個月以前的舊報紙。
——看來，國木田先生串通了谷崎兄妹，准備做點什麼有趣的事情呢。
與太宰含笑的視線相觸，甘茶垂下眼睫，唇邊卻不由得勾起一抹微笑。
而太宰先生也已經早就發現了——怪不得亂步不想管呢。他會怎麼應對呢？
見她似乎若有所思，想起方才進來過一趟、臨走前表情古怪地對他說「加油吧」的亂步先生，谷崎潤一郎略有些忐忑。
國木田先生與他、以及直美，確實有一點不為人知的小計劃。
那是為了讓太宰吃點小虧，了解到雇佣與管理的辛苦、未來不再那樣隨心所欲地行事，准備將入社測試最辛苦的部分推給他的計劃。
而計劃的核心部分，正是那份角落裡的舊報紙——在分配任務時，使用舊報紙制作就連太宰也難以調換的簽條，然後利用事先放在直美那裡的雙層信封和假造的簽條，讓太宰抽中一定會負責測試主體的那支簽。
——難道只是一眼，就被他們完全發現了嗎？那麼太宰先生……
「怎麼了，甘茶小姐？」他不安地問道。
「不，沒什麼。」
甘茶搖搖頭，若無其事地在與謝野身旁落座，很快便被問起了對於入社測試考題的建議。
「那位中島君，聽起來像是一位相當善良的人呢。」願意在快要餓死的時候，跳下河去將太宰撈起，總覺得已經沒有測試的必要了。
甘茶想了想，說道，「不過，以自身的資質進一步地說服大家，倒也不壞。」
「那麼，只要能夠吃完十份我的黑暗料理，既不會死掉也不會對世界舉刀，就能夠證明他無論身心都極為強健。」
原本還沉浸在不確定情緒之中的谷崎聞言大驚：「那的確會是非常強健！」
與謝野眼睛一亮：「我倒覺得是個不錯的主意。我願意投上一票——」
「我想吃！」金發少年、十四歲的宮澤賢治對於少女的另一面一無所知，興致勃勃地舉起了手。
國木田獨步連忙喊停。
「等等等等。」
他正色道，「這麼一來，新人一定會對食物失去興趣，即使通過測試也會很快絕食而死，不管怎樣都會是一場失敗的入社測試。」
正悠閑地玩著手指的太宰抬起了頭。
「哎呀，國木田。」他笑著說道，「你這是在質疑甘茶醬的能力嗎？」
「你少在那裡煽風點火！」
國木田瞪了他一眼，抬手看了看表，試圖轉移話題，「話說，連甘茶小姐都回來了，織田作怎麼還沒有到？」
「大約是准備把整個會議時間都遲到過去吧。」
與謝野閑閑地交疊起雙腿，「你也該習慣了。」
「織田作先生的建議……我大概現在就能想像得到呢。」
谷崎露出苦笑，「比如說照顧孩子什麼的——話說他已經收養了二十人之多，幫忙照管所有人，確實是個艱巨的挑戰。」
「織田作先生真是非常了不起呢！」
賢治雙眼閃亮地發出佩服的贊嘆。
「確實，連自封大哥的幸介都不願意回家了。」
想起不久前在紅發男人家中見到的一大串小蘿蔔頭，甘茶頗覺好笑，「今天從遠月回來以前，我也聯系他了，問要不要順路一起回來看家人。」
「——被|干脆地拒絕了呢。」
年初時，經由作為十傑第一席的甘茶推薦，又順利地通過了國中部的入學考試，織田幸介如今已是遠月學園國中部一年級的新生。
大約是由於弟妹眾多的緣故，而如今風氣一新的遠月學園也已經不再囿於門第之見，幸介可以說是十分如魚得水，帶領著一波同齡人上躥下跳四處挑戰，還格外受到第二席的創真的欣賞。
「……雖然很有挑戰性，但作為調查員的入社測試，怎麼想都不對勁吧！」
國木田獨步十分憔悴，「偵探社又不是托兒所！」
「那就待定。」
太宰哼著歌，愉快地將「托兒所」三個字寫在了白板上，與「借錢不還（太宰）」、「扭斷八根（手指）（與謝野）」、「夾扁太宰（國木田）」、「黑暗料理」並列。
不著調的討論愉快地進行著，走投無路的眾人甚至提出了「解決社長單身的問題」這樣的提案。
「難度太大了！」
國木田拍案而起的反駁，幾乎令人懷疑、不知是否傳到了社長室。
總之，最後決定了「偽造在社內發生的事件、讓新人來解決」的題目。而具體內容則是——
「大城市裡也有這種故事吧？惡龍挾持公主，然後路過的新人出手相救、之類的！」
賢治滿臉好奇與幻想的神色，天真爛漫地如此說道，「我想當惡龍！好像很好玩！」
谷崎潤一郎已經是不知道第幾次、發自內心地為新人的安全感到擔憂。
「……這些角色，要不就抽簽決定吧。」
在國木田獨步「一定要讓太宰抽中扮演壞人的簽！」的眼神中，他趁機提出了用舊報紙作簽、杜絕作弊可能的提議，得到一致認可以後便站了起來，「我來做簽。」
太宰笑眯眯地看著這名強作鎮定的後輩，很配合地點著頭：「那麼我來抽織田作的簽。」
「但是——萬一公主的角色，被完全不具有說服力的人抽中怎麼辦？」
黑發青年露出了摻雜著興奮的、不懷好意的表情，「比如國木田、或者織田作。」
想像了一下這二人穿著潔白的公主裙、哭喊救命的模樣，眾人不禁打了個寒顫。
「確實是個問題。」
作為人質的公主角色，一般都由女性擔任。而要說纖細嬌弱、楚楚可憐、一看就能夠引起保護欲的少女——
「我嗎？」
見眾人的視線集中於自己身上，甘茶遲疑片刻，點了點頭，「倒也不是不可以。」
哎呀，答應了呢。
太宰眨了眨眼。
——那麼，讓國木田他們如願以償，他這邊也不是不可以啦。
作者有話要說：
亂步：我是讓你去解決事件好早點回家，不是讓你把自己填進去！！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逗比小分隊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洛十禾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洛十禾 20瓶；七夜寒 18瓶；望天三更 10瓶；魔法少女由由涼 5瓶；媽木放心飛蘿蔔永相 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93章
在中島敦迄今為止的人生中, 這或許是最刺激的一天也說不定。
一大清早，門口就出現了一對可疑的兄妹。
「你好，你就是太宰先生說的、需要介紹工作的敦君吧？」
穿著松松垮垮的毛線衣、橘色頭發上別著發卡的青年純善地笑著，對他打著招呼, 「聽說你拒絕了太宰先生讓你加入偵探社的提議？」
「啊, 是的, 因為我不認為自己有這樣的能力……」
敦摸著後腦勺, 不好意思地笑著。
「不要這樣想啊。」
橘發青年連忙擺手，寬慰道，「連我這樣的人都能夠完成委托、和大家好好相處, 敦君的話也一定能行的。」
「啊, 忘記說了。我是偵探社的調查員谷崎潤一郎，這是我的妹妹……」
——哥哥看起來是個很普通的好人, 但是……
「我是直美！」
黑發少女活潑地做了簡短的自我介紹，然後便雙眼冒著愛心、趴在了兄長的胸口，用手指畫起了圈，語調也格外魅惑，「兄長大人, 這幅可靠的前輩樣子真是太迷人了, 不如今晚也做給直美我看看吧？在OO的時候！」
「我一定會盡到後輩的職責，盡·我·所·能·地回報兄長大人的∼」
「……」
中島敦, 18歲，開始懷疑自己是否能夠適應孤兒院外的世界。
在這對黏糊糊兄妹的帶領下，他們來到了偵探社附近的元町商店街，與表情不耐的國木田獨步成功地碰了頭。
「沒錯，要給你介紹工作的人是太宰。」
面對敦疑惑的眼神，國木田粗暴地回答道, 「但是那個白痴今天一大早看見委托人的照片，就嚷嚷著什麼一見鐘情，搶了我的活，自己跑去接人了。」
「什麼？不，我當然沒有在嫉妒。比起那種輕浮的混蛋，怎麼說都是我這種正直高潔的人更加可靠吧。」
他推了推眼鏡，不快地瞥了眼干笑著的敦，正要再說些什麼，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於是，一旁卿卿我我的谷崎兄妹，以及自覺站遠了一點、想要撇清關系的敦都看見，在聽見電話中的內容時，金發男子的表情凝固了。
*
「什麼？！」
聽見國木田的陳述，敦驚訝萬分，連被帶去了此刻極為危險的偵探社、又被推了出去應對事件，都沒有心思表示反對。
剛剛認識的、大部分時間十分脫線、但實際上極為可靠的前輩——給他介紹了宿舍，還熱心地准備替他介紹工作的人，此刻卻挾持了委托人少女，聲稱被對方拒絕了殉情的邀請，對這個世界完全絕望，所以打算同歸於盡。
……那當然是會拒絕的啊！沒必要因為這種平常的事對世界絕望吧！！
而且、那可是花季年華的少女，太宰先生，你怎麼下得了手！！
少女跪坐在桌面上，手腕被反銬在身後。
披散的長發凌亂地垂落在臉頰兩側，面色極為蒼白，藤紫色的雙眸隱隱含著令人心折的瀲灩水光。
——總、總覺得，一見鐘情也不是沒有道理……
看見有人站到了辦公室中央，少女的眼眸頓時亮了起來，滿含希冀地朝他看來，用帶著點顫抖的細弱泣聲求救道：
「救、救救我——」
後方的青年微笑著扣住了她纖細的脖頸。
他湊到少女耳畔、姿態親昵地說起了話。黑色與煙紫的發絲擋住了他的口型，沒有人知道他說了什麼，但少女立即驚恐地住了聲。
像是掙扎到了最後卻依舊無處可逃的蝴蝶一樣，濃密的睫翼無力地垂下，掩住了那雙美麗的眼眸。
——這、這太卑鄙了！一定是說了什麼糟糕的話！
「甘茶醬，你再喊一聲，社長就要出來啦。」
太宰低聲制止道。
在交彙的發絲隔絕出的小小空間裡，因為話語間溫熱的氣息，少女小巧的耳朵敏感地動了動，然後漸漸地蒙上了一層薄紅。
脖頸處也感受到了青年掌心的溫度，對方手腕上粗糙的繃帶摩擦著鎖骨。
好歹還記得自己正在扮演人質，甘茶忍住了回頭瞪人的衝動，有些別扭地沉默了下來，准備回頭算賬。
而青年很快便抬起了頭，似笑非笑地看向了室內面色古怪的眾人。
「哎呀，我還是建議大家，不要靠過來比較好哦。」
太宰以一貫的悠閑語調說道，「反正我也只想跟一見傾心的對像殉情，沒有帶上更多人的興趣啦。」
「——盡管如此，如果大家執意要阻止的話……」
他微微笑了起來，「那就一起愉快地自殺吧。」
青年的模樣，依舊如同前日夕陽下的河岸邊、向敦告知姓名時那樣溫文爾雅，但被他凝視著，卻令人感覺自己仿佛站在懸崖邊、面前是漆黑而不可測的深淵。
他微笑著，另一只手輕松地拋了拋閃爍著紅光的控制器。
「看到那邊的東西了嗎？大家都是優秀的偵探，想必已經認出來了——不錯，這就是含有鎂粉的高性能炸|藥。」
像是怕人無法理解一樣，他眨了眨眼，比劃著說道，「是能夠砰地一聲，把這層樓炸上天的、了不得的好東西呢。」
「為、為什麼要這樣做！」
隨著他的話語、想像了一下那樣的畫面，敦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你都不為同事、還有提供衣食的職場考慮一下的嗎？」
手下少女的身體輕微地動了動，大概是在憋笑。
「那也沒辦法呀。」
帶著笑意的鳶色眼眸看向了懷中的少女，「說實在的，我也不是那種喜歡給人添麻煩的人呢。」
站在辦公室門口的國木田獨步捏緊了筆記本，額頭爆出青筋。
太宰若無其事地說了下去：「但是啊，現在的女孩子們都很有警惕心的。」
「除了預定要來的偵探社，往其他地方走，怎麼想她都會覺得不對勁吧？」
「如果大家撤出，我就能夠有時間好好地思考、該怎樣和心儀的少女一起干脆利落地殉情，不會選擇那種殘暴的方式啦。」
太宰輕快地說道，「怎麼說我也在這裡工作了兩年嘛。」
「所以說啊，大家就給我們留點二人世界的空間，不好嗎？」
說完這句話，他甚至還抬起拿著控制器的那只手，幫少女理了理有些凌亂的長發。
敦張口結舌地看著表現得無比溫柔、像是最貼心的情人一樣的太宰。
——國木田先生是說、要說服他放棄吧？！
這怎麼可能做得到啊！
要虎化嗎？但對方又能夠無效化異能力……糟糕，現在該怎麼辦才好？
國木田看著手無足措的敦，稍稍感到了一點同情。
讓初出茅廬的小子來面對太宰，確實是難度太大了一點……咦、等等。
他明明是反對接收第一次見面的通緝犯小鬼入社的，無法通過不是正好嗎？這種打打殺殺的職場，沒有做好足夠的心理准備還是不要進入比較好。
視線落在那邊無力地垂著頭、一動也不敢動的少女身上，敦握緊了拳頭。
……不行，還是感覺、不能不管。
「太太太、太宰先生。」
敦吞了口口水，結結巴巴地說道，「如果你真的非要拉著剛見面的少女殉、殉情的話……」
「殉情的話？」
太宰好心地做出了傾聽的姿勢。
「——你就會變成和我一樣的社會垃圾！」
銀白色頭發的少年心一橫，大聲道。
「？」
在隔壁旁聽的福澤諭吉緩緩地轉過了頭。
他記得，太宰來交涉的時候，說得可是『這是位年輕有為的少年』。
「被把我養大的孤兒院趕出門、什麼事都做不好、徘徊在餓死邊緣，還找不到工作……」
敦越說越喪氣，「好不容易救了一個人，說是可以介紹給我工作，結果對方還變成了反社會的暴力分子——」
「不，這樣的話已經不是和我一樣了，是比我還要可悲的社會垃圾！」說到最後，敦的語氣忽然變得鏗鏘有力了起來。
「？」
太宰歪了歪頭。
「因為我畢竟還、還沒有想要拉著別人死掉……」
敦閉著眼喊道，「只要活下去就一定會有好事發生的——！」
「……」
太宰動作的凝滯，只有被他圈在懷中的少女能夠感知得到。
她有些意外地動了動，一時很想轉過頭看看青年的表情。
而同樣正在旁聽的織田作之助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
——四年以前，太宰不也對他說過類似的話嗎？
『你要有所寄托，要去期待在這之後可能發生的、好的事情。』
那時他剛剛和少女分開，找到太宰想要向他告別。而以為孩子們都死於爆炸的太宰對他說出了這句話，想要勸說他放棄找Mimic報仇。
很奇妙地，雖然這句話與太宰平日裡的言行完全相悖，可他卻不認為，這只是為了勸說他而捏造的違心之言。
絞盡腦汁說完了這些，見那邊的青年依舊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敦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尷尬處境。
實在沒有其他的話好說了，最終，無能為力的他只能使出最爛的一招。
「看，是外星人！」
他假裝震驚地指向青年身後的窗外。
室內的眾人用看白痴的眼神，同樣震驚地看向了他。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最後這像是開玩笑般的一招，竟然起到了效果。
「哎？居然真的有外星人嗎？」
青年好奇地轉過了頭去。
就在那一瞬間，國木田獨步抓緊機會上前，制服了太宰，而谷崎兄妹也將被挾持的少女帶到了一邊。
而松了一口氣的敦，卻非常不小心地、踩到了掉落在地面上的爆炸按鈕。
當他條件反射地抱住了炸彈、絕望地看著上面的數字歸零，以為自己一定會死掉的時候——
爆炸並沒有發生。
取而代之的，是突然打開的隔壁會議室大門，以及其中湧出的眾人。
黑發的偵探青年、蝴蝶發卡的女醫、金發的活潑少年，這三人他曾有過一面之緣，模糊記得、他們都是偵探社的成員。
後方的紅發青年與正在活動被扭痛的手腕的太宰說了兩句話，大約也是社員之一；而最後出現的、氣勢駭人的銀發武士，正被眾人簇擁在中心，面無表情地朝這裡望來。
雖然視線很快便掠過了他，但頭腦一片空白的敦還是嚇了一大跳，立刻立正站好。
然後他便看見，方才的受害者少女快樂地撲到了嚴肅的銀發男人身旁，眼睛亮晶晶地撒起嬌來。
「我喉嚨好痛！」她開始告狀。
「真是的，甘茶醬。我可沒有用力哦。」
太宰雙手插兜，在亂步氣鼓鼓的注視下，笑著走了過去，「可不要把我說成那種不懂得憐香惜玉的粗魯男人啊。」
「……」
中島敦，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可能受到了欺騙，「誒——？？！！」
作者有話要說：
樋口：什麼，後輩還可以有這樣的職責嗎？！感謝直美小姐的提醒，我會為您郵購XXX、OOO作為謝禮的！！
芥川：？
谷崎：………………QAQ
敦的濾鏡開了五百層，然後一起碎惹。允悲。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和光同塵、瓏霞華夏 6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94章
「對不起啦。」
不久後, 旋渦咖啡廳中，甘茶雙手合十，笑著向仍然一臉空白的銀發少年道歉，「畢竟是入社測試嘛, 不做得逼真一點是不行的。嚇到你了吧？」
坐在舒服的絲絨座椅上, 看著對面笑意溫和的少女, 中島敦終於從「被騙了！」的震驚情緒中緩了過來, 忙不迭地回答道：
「有一點……不、不過，其實我沒有責怪誰的意思！」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下了頭, 修剪得亂七八糟的劉海即便垂落下來, 也無法遮住那雙誠懇的紫金色眼眸。
「沒錯，這是為了看清新人靈魂本質的必要之舉, 小子，你有這種覺悟就好。」
那邊坐在吧台前的國木田點點頭，以不知道能不能算是誇贊的語氣、如此說道。
接著他側轉過頭，瞪向身邊的太宰，「不對的只有你！可惡, 本以為能讓你這家伙認輸個一回, 受點教訓——」
「我認輸了呀。」
太宰反坐在椅子上，抱著靠背, 咯噔咯噔地晃著椅腿，在播放著悠揚爵士樂的咖啡廳中肆無忌憚地制造噪音，表情是令國木田更為火大的悠閑，
「讓我抽中扮演惡龍的簽，不正是國木田君的計劃嗎？是你贏了哦，這一局。」
「才沒那回事——那是因為這種安排正合你的意吧！」
國木田獨步勒住太宰的脖子, 搖晃起來，「你這家伙，到底安的什麼心！」
「啊哈哈哈——」
隨著搖晃的節奏，太宰開心地笑著，
「『對人生絕望的悲慘男人、決定拖著心儀女性一同赴死』，能有機會和甘茶醬一起演出這種戲碼，還要感謝國木田你呢∼」
「那種戲碼裡究竟是誰比較悲慘——而且我完全不想要這種感謝！」
明明剛才還在跟他說「謹言慎行，不可給偵探社的招牌抹黑」，結果自己回過頭來就開始在公共場合大吵大嚷，國木田先生，意外地也是個相當了不得的人呢。
敦尷尬地環視咖啡廳，吧台前清瘦而文雅的老板依舊鎮定地擦著咖啡杯，店內的客人們也正用帶笑的溫暖眼神看著二人。
其他的偵探社成員們都在熟視無睹地做著自己的事情，只有他和同樣有些慌亂的谷崎在關注四周時對上了視線，心有戚戚焉地感覺到、對方與自己大約是同類。
敦對面的座位上，甘茶用指頭一下下地戳著表情略顯不悅的、亂步的臉頰。
「好啦。」她溫柔地說道，「亂步不是覺得，這是很無聊的事情嗎？」
——你都加入了！
將下巴擱在桌面上的亂步瞥她一眼，哼了一聲。
不過炸彈魔的角色確實很麻煩，把人帶過來要走路也很累，名偵探不做這種無益的事情。於是無話可說的亂步不耐煩地往旁邊一倒，用臉頰壓住了少女作亂的手指。
甘茶笑了起來，枕著手臂也趴在了桌上。
兩個小腦袋又像是小時候那樣、不說話地挨在一起，一旁喝著咖啡的與謝野轉頭看到這樣的場景，不由得勾起了唇角。
另一頭，谷崎兄妹興致勃勃地提起了入社定番。
「猜身份？」敦疑惑地看著他們。
「沒錯，新人來猜測前輩們的上一份工作，這是社裡的傳統了。」
谷崎潤一郎笑著解釋道。
說是傳統，不過也就是從他們開始的，沿襲的人唯有賢治，現在終於又能再多出一人了。
據說因為之前發生過不少事，前輩們互相之間已經對對方成為偵探前的身份有所了解，所以並不參與這場游戲。
「太宰先生和織田作先生的工作，建議你留到最後再猜。」
谷崎有些為難地撓撓頭，建議道，「我們三個到現在都還沒有猜中呢。」
聽見這樣的話，國木田沒好氣地又瞪了旁邊無辜微笑的某人一眼。
「上一份工作不好猜，但織田作先生現在的另一個身份，可以直接告訴你哦。」
甘茶睜開眼，笑眯眯地指了指咖啡廳的書架，「看見那邊的《夫婦善哉》了嗎？」
「誒？！好厲害，竟然是小說家嗎！」
看清了書脊上的名字，敦驚訝地望向坐在太宰另一側的紅發男人。
「甘茶……」
織田作之助無奈地看了眼大力推薦以後、就開始假裝無事發生的少女。
——究竟是什麼時候偷偷買過來、放在旋渦裡的？
作為共犯的太宰對少女投去一個「欠我一次」的眼神，打著哈哈轉移了紅發男人的注意力。而敦也終於開始了猜身份的游戲。
「谷崎先生和直美小姐是學生吧。」
得到認同以後，敦轉向了下一個目標，「甘茶小姐應該也是？」
年紀與谷崎兄妹相仿，但在偵探社卻已經是前輩式的人物，少年用有些不確定的語調詢問道。
「對了一半。」甘茶想了想，回答道。
對上敦有些不解的眼神，谷崎點點頭：「確實不止呢。」
「甘茶小姐是個名人哦！」直美笑嘻嘻地補充道，「在還沒有加入偵探社的時候，我就在雜志上看到過她的訪談啦。」
「這麼說來，好像是有點印像……」
敦努力地在記憶中搜尋，忽然眼睛一亮，「我想起來了！好像半年以前，我在幫院長拿報紙的時候，看見過甘茶小姐的照片。」
「所以，是演員嗎？」
想到少女方才裝作受害者時的情景，敦猜測道。
「噗。」少女笑了出來，「不是的。」
「不如就實際感受一下吧。」甘茶站起身來，道，「我聽說，敦君最喜歡的就是茶泡飯，昨天甚至吃了三十碗？」
聽見這句話，與謝野用興味盎然的探究眼神看向了敦的肚子。
被研究的對像還一頭霧水，谷崎已經臉色發青地捂住了自己的胃，向後方縮去。
而紫發少女走向了後廚的方向，自然地掀起了簾子，回身一笑，「既然昨天已經吃過那麼多了，今天就給你做一份不那麼常規的茶泡飯吧。」
「……誒？」
敦茫然地道過謝，轉回頭時便對上了眾人「你小子也太走運了！」的表情，不禁有點慌張，「怎、怎麼了嗎？」
「甘茶小姐是有名的料理人哦。遠月學園，你聽說過的吧？」
谷崎回答道，「她從兩年前還是一年生的時候，就已經是十傑的第一席了，至今還沒有易位過呢。」
「這、這樣嗎！」
即使是他也曾經聽說過這個學院的名號，銀發少年忍不住向後廚的方向投去了期待的眼神。
而偵探社的其他成員討論起了少年所說的、半年前的報導。
「那個時候的報紙，大概是二年級的月饗祭吧？」
那時候，少女在臨山區域開設的『外出版旋渦咖啡廳』，每日的營業額排行都拿到了第一，若不是限定了人數，總營業額大概會打破遠月學園的歷史記錄。
「敦說的報道，大概資料櫃裡的剪報本上面也有收集過吧？回社裡翻翻看就知道了。」
「那段時間可是有太多新客人上門了，」
店主的妻子走過來為眾人添茶，見他們說起此事，笑眯眯地補充道：「就連我們也只好臨時改成了預約制，不然可沒法招待那麼多人。」
聽著大家的對話，銀發少年後知後覺地回想起了昨日與太宰初見的場景。
聽見他對於食物的要求以後，黑發青年略顯詫異。
「你想吃茶泡飯？」
太宰忍不住笑了起來，「哈哈哈，快要餓死的少年，竟然只有這麼微小的願望啊。」
「可惜甘茶醬不在，不然就能……不，看你這幅能吃下一頭牛的模樣，果然就算她在也還是得外食。畢竟她的料理要好好品味才行，不能任由大概只會狼吞虎咽的人勞動她寶貴的手指——那麼就讓國木田請你吃個三十碗好了！」
「說起來，上次打擾我入水的人會做茶泡飯，這次的卻只會吃茶泡飯，這也算得上是人際關系的降格吧。」
雖說最後那句話沒怎麼聽懂……但原來那個時候，太宰先生就已經提起過甘茶小姐的名字了啊。
所以今天假扮炸彈魔的時候，就完全沒有好好地稱呼過——真是個滴水不漏的人。
片刻以後，少女走了出來，將一個熱氣騰騰的黑陶湯碗放在了少年面前。
「這是我們第二席的菜譜，你試試看。」她笑吟吟地說道。
熱氣散去的瞬間，少年驚異地看見了撲面而來的、寶石般璀璨而絢麗的彩光。
而當他舀起一勺放入口中以後，只感到四周的一切盡皆遠去，只有他一人、身處由光芒彙聚而成的靜謐世界之中，身上的衣物如同泡沫般溶解——
「啊，昏過去了呢，敦君。」
連帶著椅子一起挪了過來的太宰戳了戳少年的腦袋，說道。
甘茶表情有些空白。
「……我有點無法接受。」
她送上的又不是黑暗料理！
「啊，啊哈哈，是美味的衝擊太巨大了吧……」
谷崎干笑著打圓場。
「是這樣呢。」
眾人開始安慰起莫名受到了打擊的少女。
*
「這也太離譜了！！竟、竟然會感覺到自己的衣服全部都……」
「哈哈哈，這是很普通的事啦。而且，第一次品嘗的人，反應是會格外劇烈呢。」
傍晚時分，偵探社第一天的工作結束以後，敦與谷崎兄妹一同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橫濱的街頭是一片熙熙攘攘的繁華景像，車輛川流不息的聲音與人們的交談聲交雜在一處，遠處港口輪船的汽笛聲間或響起。
夕陽的光輝將一切映得暖紅，走在攢動的人流中，看著身旁卿卿我我的兄妹，被趕出孤兒院以後、一直孤獨尋求生存的少年一邊苦惱地笑著，一邊卻第一次感受到了與世界建立起的連接。
真好啊，我也是可以有容身之所的呢——敦心滿意足地想道。
「但是，確實超美味的吧？」
摟著兄長的手臂，直美笑著朝他眨眨眼，「幸好你很快就醒過來了，不然那份料理可就要浪費了哦。」
「那種事情怎麼可以允許！」
銀發少年神色一凜，難得做出了極為堅決的表情。
兄妹二人不禁莞爾。
就在此時，不遠處的小巷中，傳來了女人驚恐的尖叫。
「——放開我！你們是什麼人、唔、救命！！」
三名年輕的偵探社成員對視一眼，不假思索地衝進了建築背面、昏暗的小巷。
遠方顯眼的五座黑色大廈如同黑夜的凝聚，居高臨下地俯瞰著黃昏時分的城市。
作者有話要說：
在遭受芥芥的毒打之前，敦，你先吃點好的吧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細雨輕飄 20瓶；意年年 19瓶；催更三千遍 10瓶；瓏霞華夏 6瓶；vong 5瓶；向挖坑勢力低頭.jpg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95章
「……原本我們以為, 是有女性受到了脅迫。但衝進去以後，巷子裡卻全都是手持自動步|槍的、港口黑手黨的精兵。然後巷口也被後來的人堵住了。」
被與謝野修理一新的谷崎潤一郎渾身上下閃亮亮地發著光，表情卻極為頹喪。他坐在偵探社休息室的單人沙發上, 詳細地敘述著昨天傍晚發生的事件。
「幸好因為敦的通緝還沒有取消, 我們衝進去以前沒有通報市警, 否則就要出現無謂的傷亡了。」
說到這裡, 橘發少年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隔著一張茶幾, 甘茶坐在對面，認真地傾聽著谷崎的發言。
她的身旁, 太宰帶著點漫不經心的笑意，交疊起修長的雙腿, 斜斜地靠坐在柔軟的靠墊上。
青年脫下了沙色的長外套, 僅穿著內搭的黑色馬甲和襯衫，勁瘦的腰線一覽無余。
「本來想用【細雪】營造幻像趁機逃脫, 但是他們似乎已經有了防備，事先准備了紅外感應裝置。」
谷崎握緊了拳頭，「直美受了傷，我修改了他們接收器屏幕上的信號, 快要贏的時候, 芥川忽然就出現了。」
這就是港|黑的計劃——趁著經驗尚且不足的新社員落單時, 將他們引入陷阱困住, 再由芥川出面、抓捕作為目標的人虎。
「幸好，在敦和芥川戰鬥的時候，太宰先生恰好打來了電話。我找到機會按下了通話鍵, 沒過多久他就到了現場、阻止了他們的戰鬥。」
谷崎感激地看向了太宰，「真是多虧了太宰先生呢。不過，那時候是為什麼會打電話給我呢？」
「啊, 那是因為我在立飲酒吧喝酒、忘記帶錢包，想讓谷崎你過來幫忙付個錢啦。」
黑色卷發的青年笑眯眯地做出了職場霸凌的無恥發言，甚至還要得寸進尺地推卸責任，「沒辦法，最後我只好把國木田的卡拿出來結賬了。這都是為了去救你們才會出現的損失啊，記得跟國木田好好賠罪喔。」
「……」
好想學學國木田先生對待太宰先生的做法——不行，這是前輩，得保有必要的尊敬才行……！
「騙人。」
甘茶捧著茶杯，平靜地戳穿了事情的真相，
「明明是回到宿舍以後，發現他們的房間都還沒有人，察覺到有事發生，所以打電話去詢問了。如果谷崎君沒有接電話，你也准備找田山先生定位手機信號的吧？」
她側過臉，看向身旁裝模作樣的傻瓜——不願意接受別人謝意的毛病還是老樣子，但刷國木田先生的卡大約是真的，應該是救了人以後發生的事。
「少喝點酒吧，太宰先生。最近是不是太常去立飲酒吧了？怎麼，Lupin已經不合你們心意了嗎？」
她有些疑惑地問道。
「誒、好像是這樣呢……」
谷崎瞥了眼角落裡等待垃圾日統一處理的、入社測試用的假炸彈，
「那個炸彈——連太宰先生的過激愛慕者都打聽到了經常去立飲酒吧的事情呢，所以喬裝成女招待，送上了這個。那天還召喚我去處理了呢。」
說到一半，橘發少年忽然打了個哆嗦，不由得茫然地看了看四周。
「哎？才不是那回事呢。」
原本眼神還有些漂移的太宰揚起了眉，目光淡淡掃過一頭霧水的後輩。轉頭對上少女略顯無語的視線，他不快地嘟起了嘴。
「順序完全搞錯了。那位女士，就是不久前一個案件的嫌疑人啦。是位相當行蹤莫測的女士哦，好不容易才探聽到她要去那裡兼職，所以我就特地提前去了幾回——總之再過幾天就能解決了，這件事到時候再說。」
「現在重要的是敦的問題——他在黑市上的賞金竟然有70億，這還真是誇張。港口黑手黨好像已經把他視為囊中之物了呢。」
剛剛離開醫務室的中島敦聽見這句話，猶豫著收回了推開休息室大門的手。
少年惴惴不安地站在門口。
他回想起芥川的強大，以及那位名為樋口的女性所說的、黑手黨的的勢力，還有曾聽過的、有關黑手黨武鬥派暴行的只言片語——
孤兒院院長的呵斥再度浮現於腦海。他這樣的人只能給周圍帶來災厄，留在偵探社或許也……
少年紫金雙色的眼眸漸漸黯淡了下去。
與此同時，室內少女輕聲的嘆息也透過房門，傳入他的耳中。
敦的心頓時一沉。
但少女緊接著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的話，卻和他的想像完全不同。
那是十分了不得的內容。
「他們不是有個Ace嗎？聽說他相當能賺錢，港黑又何必盯著敦的這點懸賞不放呢？」
敦：「……？」
他環視了一圈裝潢簡樸的武裝偵探社，懷疑自己是不是被芥川打出了問題。
「是哦。」
屋內的谷崎恍然大悟般地一捶手。
「雖然之前聽見懸賞額的時候，感到非常震驚，可是上次我好像聽說了，甘茶小姐的一張菜譜，最低也能賣出五千萬美金。」
「這麼一算，70億美金，大概也就等於甘茶小姐的一個筆記本呢。」
「倒也不能這樣計算，一次性賣這麼多會貶值得很厲害。不過敦君還真是令人同情。」
少女遺憾地說道，「身價70億，可是卻身無分文到要餓死的程度。我沒有聽過比這更悲慘的故事了。」
「……」
中島敦，在雙眼被金幣的符號占據的同時，感到了萬箭穿心的疼痛。
是啊，他也很想知道為什麼——！
谷崎潤一郎發出客套的笑聲：「哈哈哈、也不要這樣說嘛……」
而同樣聽見了門口細微響動的太宰看著若無其事的紫發少女，面上浮現了一點意味深長的微笑。
*
了解到了必要的信息，兩名前輩便放走了如坐針氈的谷崎潤一郎，好讓他去關懷自己心愛的妹妹。
「那麼，現在該來處理懸賞的事情了。」
太宰稍微坐正了些，轉向身側的少女，「要怎麼辦呢？畢竟是黑市上的懸賞令——」
「向黑市掮客和情報販子購買消息，采用技術手段查詢資金流動，走政府的渠道打聽，或者干脆到港|黑內部竊取信息……甘茶醬覺得哪一條路線最合適？」
少女思索數秒，拿出了手機。
「選最省事的辦法吧——讓我來直接問問看。」
黑發青年略顯驚訝。
——是要打電話給中也？這可一點也不像她的作風啊。
「日安，跡部君。」
「我想問問看，你、或者令尊令堂，最近是不是對大型猛獸忽然起了興趣，花了大價錢懸賞？」
撥通了電話以後，少女用十分正經的語調，如此詢問道。
一旁的太宰愣了愣，然後忍不住笑了出來。
果然——還是她的風格。
雖然幾乎在所有機構與領域都有說得上話的朋友或熟人，可是遇上事情，絕不會找上與這件事關系最為緊密的人。
就像是兩年以前對付薙切薊背後的菲茨傑拉德時，也並未向體量能夠與之相比、並且利益同樣受到了損害的跡部財團尋求幫助。
這是她的善良，也是她的理性。
她不想讓朋友為難，同時也不願意用事件來考驗雙方之間的情誼——因為她本人便是立場高於私情的人。
又比如說眼下的情況——雖然與軍警和政府方面都有著密切的聯絡，在軍警最精銳的獵犬部隊之中，更是有一位關系非比尋常的……
想到這裡，黑發青年垂下眼睫，淡淡地笑了笑。
但是，在知道敦背負巨額懸賞以後，由於擔心政府內部藏有心懷不軌之人，也立刻暫停了在軍警方面取消通緝的行動，繼續隱藏他的身份。
「哈？！」
正從愛馬伊麗莎白上下來的跡部一個趔趄。
要說猛獸的話，鳳家確實從非洲運來了一大批，似乎是為了建造一個生態風格的療養中心。不過他知道，她說的一定不是這個。
少年握著手機，在地面上站穩，對急匆匆跑過來的女僕比了個停下的手勢，自己一人走到了旁邊，蹙眉問道：
「你在說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看來不是跡部家了。」
甘茶輕松地點點頭，「那麼，請問跡部君是否聽說，有人對於容易養活的老虎執念如此深重，甚至到了不惜懸賞數十億美金也要得到的程度？」
「……原來如此。」
跡部景吾哼笑一聲，不太在意地回答道，
「本國之內，還沒有聽說過這樣大的資金流動。如果是世界範圍內的……你需要的話，我讓人收集一下消息，一會就傳給你——不過未必能找到發布懸賞的那個人。」
對於這一點，他從一開始就十分清楚了。普通人與異能者的世界之間存在一層難以逾越的隔膜，金錢能夠打通一個孔隙，卻也無法窺見那邊的全貌。
「有資金方面的信息就已經足夠了，多謝跡部君。」
很快，跡部方面的信息便傳了過來。
二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地落在其中一條記錄上的同時，少女又收到了另一條線索。
「父親大人之前和我聯絡的時候，說到了一些事情。」
那一頭，年輕的遠月總帥像是靠在高樓的欄杆邊，呼嘯的風聲灌入手機的收聲口。
經過兩年前徹底的失敗，薙切薊幡然悔悟，決心痛改前非。在經營事業的同時，也試圖與虧欠頗多的女兒重新建立關系。
「我想大概會對你有用，所以請他稍微再探聽了一下。」
「兩年以前在背後支持他的那位菲茨傑拉德先生，他的女兒去世了，妻子的精神也因此變得十分不穩定。消息還沒有外傳……」
聽著話筒裡的聲音，甘茶與太宰對視一眼。
懸賞的動機，在這裡啊。
作者有話要說：
這回太宰不會被抓的啦
原作裡太宰乖巧被抓走，一方面是為了探聽敦的事，一方面是為了解決自己坐標暴露的問題——以及朝霧認為是時候把中也放出來了（x）
這裡他在偵探社的事兩年前為了操縱股市自己就捅出來了，也是因為這樣樋口才沒有傻乎乎直接跑到偵探社裡來演戲，而是在馬路上設局逮這三個年輕人
但凡昨天有一個前輩跟他們在一起，敦都不至於遭受毒打（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風錦華年 5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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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菲茨傑拉德的女兒患病一事, 他們也早有耳聞。那女孩正是因此中斷了在倫敦的學業，歸家養病。
但誰也沒有想到，她的病情竟然嚴重到了、以北美首富能夠調動的所有資源都無法治愈的程度。
可人死不能復生, 菲茨傑拉德究竟想要做什麼？
甘茶心中出現了一個猜測。
她抬頭看向太宰, 青年神色沉凝, 連鳶色的雙眼都更加深沉了幾分。
感知到少女投來的視線, 太宰微微垂眸, 再次抬眼時，便掩去了眼眸之中深邃的色彩, 笑著說道：「看來甘茶醬和我的想法一樣。」
甘茶點了點頭。
菲茨傑拉德的目標，是「書」。
那是只要寫在上面的語句具有邏輯性, 便能夠使之成真的異能物品, 如今正封印在異能特務科之中——是唯一能夠將他的女兒從死亡中召回、讓家庭重歸幸福的道具。
被懸賞的敦，雖然目前具體情況尚不明確, 但在他與「書」之間，大概存在著某種聯系。
為菲茨傑拉德提供消息的人，必定是兩年前從異能特務科逃跑的魔人費奧多爾；
而想要占有這樣的寶物，僅以菲茨傑拉德、或者組合的力量, 也是不夠的, 明面上必須倚賴一個國家的勢力。
那一定是作為異能起源地、擁有「超越者」級別異能者的歐洲老牌特務機關。既然他的女兒曾在倫敦留學, 那麼, 曾經與英國的鐘塔侍從搭上了線、如今借助他們的力量，可能性最大。
她並不十分了解鐘塔侍從，僅在紀德的回憶中見到過支離破碎的交戰片段。可事情但凡有魔人參與, 發出懸賞的一方又有著如此明確的需求，她幾乎立刻便可以斷定——
菲茨傑拉德被利用了。
「『書』的特性，是不會被外力損毀……」
太宰的聲音很輕, 「照這樣來看，就算是將封存著它的異能特務科夷為平地，也不會造成什麼損害，反倒可以輕松地拿到手。」
而異能特務科是坐標不明的秘密機關——
「橫濱，有危險了啊。」
說到這裡，二人都有些沉默。
甘茶想了想，對身旁的黑發青年露出一個淡淡的笑。
「至少現在我們知道了魔人的動向，這也算是一件好事。」
太宰於是也笑了起來，點頭贊同道：「是這樣呢。」
「港|黑追捕敦君的事情用不著擔心，他不會有事的。」
見少女追溯完事情的根源、開始思考起眼下的情況，他如此說道。
甘茶略顯意外。
兩年的時間，足夠太宰摸清她的行事准則，而她這邊也是一樣。
只要他在交代事情的時候，對誰說出了「能做到嗎？」，那麼無論事情聽起來有多麼荒謬，那個人一定能夠成功完成任務。
眼下這件事也是如此。
作為一手培養了芥川龍之介的老師，他是真正確定，剛剛明確了異能者的身份、借助社長的『人上人不造』，從昨天開始才得以自由控制虎化的中島敦，能夠從在黑暗的世界裡磨練了四年的芥川手中逃生。
——那麼事情就不會有錯。
而她也忽然意識到了，他對於敦君潛力所抱有的信心。
……果然在判斷戰力強弱這方面、她還是太稚嫩了。
「太宰先生——是因為看穿了敦君的潛力，才故意跳下河的嗎？」
甘茶問道。
太宰眨眨眼，露出曖昧不明的微笑。
「甘茶醬說呢？」
「原來我猜錯了麼。」
少女回以甜蜜的笑容，
「看來太宰先生想念黃泉之國的風景了。恰好我最近又發現了新的食材搭配，可以讓人——」
「沒錯，正是如此，我就是因為看見了敦君才入水的。」
太宰立即正色答道。
少女雙手環胸，以審判長等待律師發言的眼神示意他繼續說下去，黑發青年無奈地笑著，將計劃和盤托出：
「芥川處於中後位支援位置的時候，才能更好地發揮他異能的作用；而虎化後敦的力量、速度與耐力，最適合打開戰鬥的局面。」
「他們二人的組合，是我用來應對魔人計謀的王牌。」
「明明太宰先生和中也先生的組合也很不錯——」
「誒？甘茶醬就放過我吧，那個黑漆漆的小矮人……」
方才還用期待的眼神看著她的太宰氣呼呼地鼓起了臉頰。
被注視著的少女莞爾一笑。
「總之，既然太宰先生這麼說了，這件事我就不再管啦。」
她站了起來，理了理裙擺，朝門口走去。
「甘茶醬去做什麼？」
黑發青年趴在沙發的靠背上，探出頭來，眨著眼看她。
「去給敦君准備入社派對。」
甘茶打開房門，飄然而去。
青年笑了起來，拖長聲音喊道：
「我要蟹柳披薩——」
「知道啦。」
遠處傳來少女的回應。
*
雖然過程十分慘烈（包括戰鬥和後續的治療），但敦終究還是戰勝了芥川，從黑手黨的追捕中逃了出來。
除此之外，他還帶回了另一個人——不想再殺人的、十四歲的暗殺者少女，泉鏡花。
看著辦公室一頭，正溫聲細語地教鏡花如何修剪花枝的甘茶，太宰發出了感嘆。
「甘茶醬好像很喜歡她呢。」
大概是因為父母雙亡的過去、有點移情作用吧，幾乎是在用對待咲樂的態度，對待只比自己小四歲的鏡花了。
「那、那不如就把小鏡花交給甘茶小姐怎麼樣？」
敦湊到太宰身邊，壓低聲音，表情十分慌張，「怎麼說都不應該讓小鏡花和我住、住在一起吧？」
醒來以後，看到跪坐在桌邊、已經做好了早餐的鏡花，他嚇得心髒都要蹦出來了！
——那是不可能的。
聽見這樣的提議，太宰揚了揚眉。
泉鏡花的異能力『夜叉白雪』只聽從手機中傳出的指令。雖然大家都相信鏡花的決心，但在她能夠自主控制夜叉以前，他們是不會允許她和甘茶或亂步單獨相處的。
就連現在，甘茶鄰座的織田作，也一直關注著二人的動作。
但在容易受到打擊的後輩面前，這樣說當然並不合適。
「敦君不知道嗎？甘茶醬和亂步先生，都是住在社長家裡的哦。」
此言一出，太宰便看見了敦因驚訝而睜圓了的眼睛。噗，竟然真的沒有發現——
「而且，鏡花現在不僅被黑手黨追殺，在警方也還有著通緝，正是需要敦君你保護的時候啊。」
在國木田獨步放任的袖手旁觀之下，黑發青年三言兩語便將單純的後輩忽悠得頭昏腦脹，滿懷使命感地答應下了照顧鏡花的職責——事實上很難說被照顧的是誰。
但緊接著，敦又憂慮了起來。
「那，讓鏡花醬來社裡，真的沒問題嗎？」
他遲疑地看了看四周，「我聽說，偵探社裡經常有市警和軍警的人出入……」
「啊，鏡花的相貌還沒有暴露，市警和一般的軍警都不用太過擔心。」
國木田平穩地開了口，「唯一需要在意的，大概也就是偶爾會來找甘茶小姐的、獵犬的那位吧。」
谷崎潤一郎贊同地點了點頭。
畢竟是對犯罪格外敏感的精銳部隊，不可能察覺不到鏡花身上的血腥氣。
但是，想起曾見過的寥寥幾面之中，棕發青年那種即使面前人來人往也自顧自地不知道在想什麼、唯有看見少女時才專注起來的神色……
——以他的性格，估計就算坐在社裡，眼裡也看不見其他人。
橘發少年在心裡如此想道。
「如果是鐵腸先生的話，他和獵犬的諸位，最近在吉尼亞共和國阻止人狼感染的擴散。」
那邊的少女垂下眼睫，露出了一個花瓣般柔軟的淺笑。
甘茶接過鏡花手中修剪好的花枝插入瓶中，聲音格外溫柔：「所以鏡花不用擔心。」
亂步啪的一聲，拍扁了零食的包裝袋。
「唔，那就沒問題了。」
太宰微笑著說道。
少女摸了摸鏡花的發頂，抱起花器，走進了社長辦公室。
而當她離開以後，敦驚恐地發現，辦公室裡的氣氛、陡然險惡了起來。
*
直升機在空中盤旋片刻，找不到可供起降的平坦樓頂，於是霸道地降落在了寬闊的街面上。
旋轉的槳葉刮起凌厲的勁風，行人紛紛驚叫著退避。
機艙內部，金發男子拿著一疊資料，嘩啦啦地翻動著，最終翻了個白眼，把紙頁拍在桌面上的同時、抬頭看著站在一旁的作戰參謀，路易莎·奧爾柯特。
「直接說吧——按照你的推算，買下偵探社要花多少錢？」
「在、在這裡，73號方案的第18頁，菲茨傑拉德大人。」
披著長長鬥篷的少女怯生生地伸手指了指。
「500億美金？」
翻到那頁看了一眼，菲茨傑拉德皺著眉問道，
「區區一個民營企業，收購它的價格，竟然和向內務省行賄、買下異能特務科的花費一樣嗎？」
「因為他們的一名社員……」
路易莎試圖解釋，卻被他毫不在意地打斷了，
「我說過，建築和成員都無所謂，我要的只是那張異能開業許可證——難道你忘記了嗎？」
「我、我沒忘——可是，因為那名社員的存在，不給出足夠驚人的數額，偵探社是不會被打動的……」
「是誰啊？」
菲茨傑拉德露出了興致盎然的笑容。
——有趣。對於一切事物都唾手可得的人來說，路上的障礙反而是調劑心情的風景。
但看見了遞上來的資料以後，他的表情就並不那麼美妙了。
——嘖，原來是兩年前給他找了麻煩的小丫頭。
而路易莎似乎還怕他忘記了一樣，在一旁提醒道：
「您還記得、上個月在巴黎，拒絕了您高薪聘請的主廚、司瑛士先生嗎？」
「她是那位司先生在學校的繼任者……」高級料理人真的都很有錢！
「知道了！」
他站起身來，示意艙內的另外兩人跟上，在眾人或驚恐或好奇的注視下，毫不在意地邁出了機艙。
聽見外間的騷動，送花進來、順便就待在了社長辦公室的甘茶放下手中的書冊，和辦公桌前的銀發男人對視一眼。
很快，社長室的門被敲響，面色不悅的谷崎直美帶了一名金發的先生、以及一男一女兩名部下走了進來。
看著渾身上下都寫滿了「昂貴」二字的男人，甘茶勾起了唇角。
來得還真快啊——芥川的追捕前天才剛剛失敗，今天他們就遠渡重洋，來到了這裡。
而高聲笑著、一副目中無人樣子的菲茨傑拉德，在看見了福澤身側、膝上放著一本書的少女，忍不住嘖了一聲。
——看來，異能開業許可證，用和平的手段，是拿不到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
現階段太宰和甘茶之間更多的是坦誠和默契，所以他不會輕易行動的，占有欲覺醒還要等等
以及末廣穩坐暗戀位，那種全世界都知道你倆有問題的暗戀
菲總到底有多少錢啊……
我查了一下，現在的首富貝佐斯身價兩千億美元左右，但是感覺文野世界的錢更值錢一點，因為菲總說
「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花過十萬美元了，但賽爾妲一個月就能花得精光」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七夜寒 14瓶；席南、゛千城墨白ぅ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97章
三天後。
「這裡嗎？我也只來過一次。」
甘茶踩著生了青苔的枕木, 一邊打量著周圍，一邊回答著敦的問題。
偵探社的成員們，如今正行走在一條廢棄已久的鐵軌隧道裡。
年久失修的頂燈自然發不出任何亮光, 但昏暗的環境對他們來說, 倒也算不上太大的阻礙。
自從那天菲茨傑拉德來訪以後, 又發生了許多事。
在偵探社以及港|黑處求購異能開業許可證未果, 組合的人綁架了賢治, 又將港|黑旗下的六座大樓夷為平地，發出了戰爭的訊號。
港口黑手黨殺死了組合的秘書官作為回擊, 而另一方面，由於庇護原干部太宰治的舊怨, 以及敦重傷芥川、致使黑手黨顏面受損的新仇, 森鷗外決定，在與組合對抗的同時, 也對武裝偵探社開戰。
偵探社自然也不會坐以待斃。
敦救回了賢治，太宰用協定牽制住了來襲的黑手黨干部尾崎紅葉，以此削弱了港|黑的戰力。
但相比基層人員眾多的組合與港口黑手黨，結構精簡的偵探社處於不利地位, 因此, 遵照社長的指令, 社員們暫時退守成立前的舊址——晚香堂。
此處的廢棄鐵軌, 正是進出晚香堂的唯一通道。
「我們之中，也就只有亂步，和社長在這裡待過一段時間吧。」
高跟鞋的細跟發出噠噠的響聲, 與謝野笑著說道。
「畢竟是偵探社成立以前的事嘛。」
懶得自己走路的亂步趴在賢治背上，吃著波板糖，表情十分愜意。
這個地方, 還是他替社長找到的、夏目漱石先生曾經的藏身之處。
正是在這裡，社長對夏目先生提出了獲取異能開業許可證的請求，並進行了創社的籌備工作。
對於偵探社而言，晚香堂與他和社長相識的原SK商社、現事務所所在的紅磚樓一樣，是十分重要的因緣之地。
偵探社成立初期，社長與他的組合，在警方之中雖然小有名氣，但委托並不算太多。最初與社長搭檔的那幾年，他平日裡做得最多的事情，還是——被社長抓著念書。
福澤的理念是，想生活就必須要學習。
想起那段時間的事，亂步忍不住扁了扁嘴。
但他很快又高興起來了——因為沒過多久，與謝野和甘茶就接連來到了偵探社。
尤其是甘茶。八歲的小女孩雖然已經聰慧到了能夠替他當槍手的程度，卻莫名地十分好騙。哄她替他寫福澤布置的作業、根本不用費功夫——
「這有什麼可驕傲的。」
與謝野揶揄道，「最後不也被社長發現，然後一起懲罰了嗎？」
因為利用了小女孩的依賴心理，亂步被罰用甘茶的筆跡寫雙倍的作業。而甘茶，因為在作業中展現的、缺乏普通人生活的常識，不得不抄寫家裡電器的使用說明。
原本除了料理以外，對家事根本一無所知的小小姐，逐漸成為了能夠反過來管束兩個成年人的小女主人——這樣的變化，那時候的他們，誰也沒能預想得到。
同樣想起了當年的事，甘茶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而不久以後，晶子就考上了醫學院，社長和亂步也慢慢地忙碌了起來。
不可能讓她一個十歲不到的孩子看家，所以後來，不是晶子變成帶著妹妹上學的、年齡最小的醫學生，就是她跟著兩人出門，充當名偵探身邊會自己走路、還會給他帶路的洋娃娃。
——真是段混亂又治愈的時光啊。
眾人輕松地聊著天，推開了晚香堂深褐色的大門。
這是個棕綠色調的舊式講堂，上首懸掛著夏目漱石贈予偵探社的題字，『不拘義理，不拘人情，不拘廉恥』。
偵探社建立的時候，這幅字也被帶入了紅磚樓的四層。但在事務所第一次遭遇報復襲擊後，裝裱好的畫框就被挪了回來，而這也是甘茶和與謝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造訪晚香堂的經歷。
社長外出未歸，偵探社眾人於是開始在附近安裝起監控與自動槍架。
甘茶坐在電腦前，調整著收到的監控畫面，順便開啟異能力，想從視頻裡看看、據點能夠隱藏多久——
然後少女便驚訝地挑起了眉。
現在還未到上午九點。而在下午三點一刻、也就是不到半天時間，隧道就會遭到破壞。
她環視四周，異能中的晚香堂直至多日以後，都依舊平穩安定，似乎不會遭受任何損傷。
但不管這是攻擊被打退，還是他們事先撤退，總之據點是被發現了。
少女抬起眼，望向布防結束、與織田作之助一同走回屋內的太宰。
這次事件的指揮權，事先已經交給了對黑手黨了如指掌、對組合也已經有所防備的太宰。
他將作為社長參謀，指揮調度偵探社的各位成員。
「怎麼了，甘茶醬？」
察覺到她的視線，黑發青年朝她走來，在一旁坐下，看了看屏幕，「監控有什麼不對嗎？」
甘茶湊近一點，輕聲道出了自己的發現。
太宰意外地揚起了眉。
僅靠這一點信息，能夠延伸出的可能性實在太多。而太宰作為攻擊組的成員，不久後就要離開晚香堂，二人對視一眼，決定屆時由她靜觀其變、見機行事。
*
社長回來後不久，太宰、敦與織田作、國木田兩組攻擊組便先後離開，晚香堂內僅剩福澤、亂步、與謝野、甘茶和賢治五人，作為留守的防御組。
眾人用各自的方式打發著時間，福澤正在棋盤前打譜，亂步吃著零食，與謝野正在挑選用於裝飾醫務室牆面的血腥照片，賢治不知從哪裡搬來了一盆植物，正雙眼亮晶晶地和它說話。
甘茶一邊審批著打印出來的、秋選初選入圍人員的資料——原本該出席會議進行表決的，但臨時發生了這樣的事件，也就只能遠程給出她的意見了——一邊思考著目前的形勢。
眼下的情況非常清楚。
破解三個組織之間戰爭的方法，就是找到與其中一方聯手的契機；偵探社自然不可能與想要對橫濱下手的組合站在同一立場上，那麼答案唯有港口黑手黨。
而太宰又想要借此機會給予新一代雙黑磨練、順便完成鏡花的入社試驗。
因此，在這件事情裡，其他人就沒有太多出手的余地了。
但是，還有一件事情，令她十分在意。
少女將審閱過後的資料放在一旁，代替她盯著監控、無聊得發慌的亂步歡呼一聲撈過資料，用其中編了號的照片和與謝野打起了花牌。
聽見與謝野不懷好意地說著「輸了的人不如就繞著偵探社跑圈吧」，甘茶笑著取過被亂步丟到旁邊的電腦。
屏幕上監控錄像的畫面十分平靜。
她將錄像縮小，調出橫濱地圖，開啟了異能，對著上面斑斑點點的殘破景像發起了呆。
——過不了幾天，橫濱有將近一半的區域，都會因為鬥爭而遭受破壞。
雖然早已知道橫濱將有危險，但這樣的規模，組合是怎樣做到的？
破壞的地點毫無規則；若一定要說共同點的話，就是樹木多的地方，毀壞程度也更為嚴重。
難道是操控樹木進行破壞的異能者？
但異能力的範圍如果能夠輻射到整個橫濱，就已經達到了「超越者」的級別——那是作為異能發源地的歐洲國家投入上一次大戰中的、能夠引發國家級別災厄的強大異能者。
組合中若有這樣的人，也不必勾結鐘塔侍從了。
那麼、或許是異能力的疊加……會是誰呢？
在腦中過著目前所掌握的、港|黑與組合成員的信息，少女的余光瞥見，電腦屏幕下方的時間跳到了15:00。
與此同時，監控所示的隧道口，尚能透入幾絲外界光線的地方，出現了一個一身黑衣的人影。
他踩著鏽跡斑斑的鋼軌，一邊側頭對耳麥說著什麼，一邊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略長的赭色發絲垂落在頸側，隨著他的動作、在昏暗的隧道中微微地閃爍著。
黑衣青年結束了通話，扯下耳掛式麥克風。像是感受到了監控另一頭的視線一般，他按著帽子、揚起下巴，注視著黑暗中的監視器，露出了一個狂氣的笑容。
緊接著，監控畫面便模糊了起來。
甘茶眉間一動，然後便也笑了起來。
她起身道：「我出去一下。」
「出去？現在出去可是會被外面的那些家伙大卸八塊的哦。」
於出牌的間隙，與謝野抬頭，閑閑道，「甘茶，你可不要太大意了。」
「但是我們有客人上門啦。」
聽見這話，室內的四人都停下了動作，朝她看了過來。
甘茶將電腦屏幕轉了過去。
看見僅存的幾個清晰畫面中、單槍匹馬闖入的中原中也，福澤露出了一絲凝重的神色。
「你要去嗎？」他轉頭望向少女，見她神色自若，皺眉道，「讓賢治和你一起？」
「不用，我一個人就好。」
她笑著走到福澤身旁，低聲對他說了兩句話。
銀發男人怔了怔，思索片刻，才點了點頭，道：「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吧。」
甘茶勾起唇角。
她從一旁的漆盒中摸出了一枚黑色的棋子，放在棋盤上，然後才背著手，腳步輕快地走了出去。
看著已經被占據了的、自己下一手將要落子的位置，福澤頓了頓，面上浮現出一絲微不可查的、無奈的笑意。
銀發男人站了起來，與放下了紙頁和盆栽的三人一同來到了電腦前，密切關注著之後的動向。
而走出了門的少女想道——
太宰先生將尾崎紅葉留下，一方面是為了牽制對方的高級戰力，另一方面，則是為了在合適的時機，能夠有人帶信給森鷗外。
但既然對面慷慨地又派出了一名干部，橫濱又即將變成那樣的光景，她可就要搶先一步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燁火 10瓶；瓏霞華夏 6瓶；
謝謝兩位寶貝寶貝！！麼麼-3-
第98章
隧道深處的黑暗中傳來輕巧的腳步聲。
中也收回挑釁地注視著監控探頭的視線, 側頭望去，少女纖細的身影漸漸顯現在了幽微的光線之中。
「……怎麼是你？」
來之前，他也猜測過可能會見到她, 但卻沒想過竟然這麼快。中也擰起眉, 扭過了頭, 「叫個能打的出來！」
——那個織田作之助呢？還有拿著個小本子的金發眼鏡男？
哪怕是太宰也行, 她這種戳一下就能倒的非戰鬥人員、這種時候出來湊什麼熱鬧？
……偵探社的首領、她那個監護人不是很關心她嗎？就任由她這樣亂跑嗎, 現在可是開戰了！
「不滿意由我來接待嗎？」
少女用與平時別無二致的、帶著笑意的語調，輕聲道, 「我可是因為看見中也先生來了，才特地自己出來的呢。」
「你這是在打什麼算盤？」
中也狐疑地瞥她一眼, 但心中不知為何、莫名地還是松了口氣。
不知道究竟是在警告誰, 他揚聲道，「首領的命令是、消滅偵探社的所有成員——我可沒打算對你手下留情。」
話音剛落, 懸浮於身畔的重力因子倏然向四周飛散！
然而，面對港口黑手黨重力使令人膽寒的攻擊前兆，戰鬥力幾乎為零的少女，臉上的笑容卻沒有絲毫變化。
她甚至用指尖輕輕地點了點飄飛到了身前的、熒熒的紅黑色光點, 非常友好地打了個招呼。
而異能的光芒沿著手指, 逐漸覆蓋了少女的全身。
中也：「……」
她是白痴嗎, 現在他完全可以控制她的重力了！
可是, 少女觸碰重力因子的那一下，令人感覺、仿佛是點在了他的身上。
感受著兩人之間隱隱的聯系，赭發青年咬了咬牙, 感到臉頰有些發燙。
與此同時，對面的少女不緊不慢地開了口。
「不要嚇人啦。」
少女眼眸的紫色，被蔓延開來的異能紅光映得有些失真, 比起平日裡的浪漫柔和，此刻更像是閃耀著火彩的明亮寶石，有種異常而深邃的瑰麗，「中也先生這次過來，並不是為了這種事吧？」
「森先生那邊，有什麼需要傳達給我們的信息呢？」
「……哼。」
中也撇了撇嘴。
——算了，這家伙不就是這樣麼。上次在街頭偶遇的時候，也只是一眼、就笑吟吟地給他指出了要追查的貨物藏匿的地點，看穿他的來意也沒有什麼。
於是他按照首領的指示，將港口黑手黨用偵探社事務員作為誘餌、引組合成員前去攻擊一事，以及組合派出的成員即將出現的時間與地點，全數告知了面前的女孩、以及通過攝像頭關注著這邊發展的偵探社成員們。
他原以為十分重視同伴的少女會表現出怒意，然而她的反應，卻比他預想之中的任何一種都要平靜得多。
「果然嗎。」
少女面上飛快地閃過一絲譏嘲。
——對無力反抗的關系者下手，森鷗外的手段，還是和四年前一樣，一直都沒有任何改變。
可是，他們這邊也不是沒有任何防備的。
這種時候，怎麼可能讓更加不具有戰鬥力、但已經被牽扯其中的事務員單獨行動？
偵探社目前的人手尚算充足，攻擊組的四人之外，防御組也有三名戰鬥人員。事務員那邊，除了安排了較為隱秘的避難所以外，谷崎潤一郎也在那裡。
立體幻像投影的【細雪】是非常實用的能力，而即使只是為了妹妹直美的安危，谷崎也會拼盡全力。就算組合派遣的人手再強大，他們也至少能夠撐到附近的進攻組趕到。
揚聲器中已經傳來了社長聯絡國木田組的聲音，甘茶垂下眼睫，片刻後又重新望向中也。
「那麼，信使的工作已經結束了。」
她想了想，微笑著問道，「中也先生、接下來沒有別的打算了吧？」
「怎麼，這種時候、還想邀請我進去做客嗎？」
中也挑眉看她。
「也不是不可以呢，不過這和家裡不一樣，沒有能夠招待客人的東西了。」
少女若無其事地回答道。
「……」
中也皺起眉看她。
總覺得，所有的反應，到了她那邊，都像是一拳打進了棉花裡——這種不上不下的感覺，讓性格直爽的青年忍不住有些煩躁。
如果可以的話，真想捏著她下巴，逼問她到底在盤算著些什麼——
既想要撕碎那種像是盡在掌握之中的淺笑，又因為那種柔和的笑意、完全無法作出任何過激的動作。
不要再對我笑了，他有些惱怒地想道——要敵對的話，那就像當時維護太宰那家伙一樣，直接擺出該有的樣子來！
……等等。
赭發青年思緒忽然一頓。
所以，這就是她自己走了出來、並且沒有帶上其他人的原因嗎？
因為若有同伴在場、和他發生了衝突的話，事情就不好收場了？
若是甘茶能夠看見他的想法，大概也會感嘆於對方在某些時刻驚人的敏銳。
但此刻的她正思考著於地圖上看見的、橫濱不久後的一片狼藉，因此並未注意到他方才的停頓，只是在抬起眼、接觸到他視線的時候，因熒光閃耀下、青年那雙灼然的鈷藍色眼眸，不禁失神了一瞬。
她怔了怔，思索著的問題於是不加掩飾地脫口而出：
「……港口黑手黨，是不是派出了具有大範圍殺傷力的異能者？」
「哈？」
被她直白的問題打斷了思緒，中也用看傻瓜的眼神看著面前的少女，挑起眉指了指自己，
「我不是就在這裡嗎？」
這下，就算是正在為橫濱異像而煩惱的甘茶，也忍不住被逗笑了。
「才不是說中也先生！」
甘茶嗔怪地瞥他一眼，「我是說，具有大範圍殺傷力、並且自身不具有穩定性的類型——」
「！」
話語中的指向性太過明顯，中也立刻便想到了他出發以前，首領放出的、用於伏擊組合成員的Q。
對上少女的眼神，他差點就要說出她期待的答案了。但黑手黨干部的責任心終究站了上風，中也止住了話頭，撇過臉去，有些生硬地回復道，
「別想從我這裡打聽作戰計劃。」
這幾乎就是肯定的回答了。
「所以，就是那個代號為『Q』的孩子吧。」她從太宰那裡聽說過這個人，「擁有名為『腦髓地獄』的異能力，能夠讓使自己受傷的人陷入幻覺、互相殘殺的孩子。」
甘茶嘆了口氣，摒去紛雜的思緒，安靜地說道：「他會被組合捕獲，用來給橫濱造成巨大的傷害。」
「——你說什麼？」
中也轉過頭，震驚地看向了她。
「我沒有在開玩笑。」
少女認真地與他對視。
「為了自己的目的，組合的首領菲茨傑拉德不會吝惜獻祭橫濱的和平與民眾的性命。」
「所以，他將利用手下能夠操控樹木的異能者，增幅Q的能力，將精神操控的範圍擴散到整個橫濱。」
「按照我的推算，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會受到異能的影響——屆時會是怎樣的情況，中也先生也能想像得到吧？」
「我想港口黑手黨也不會想看見這種事發生的。」
甘茶建議道，「如果中也先生不相信的話，只要試試看、能否聯絡上那孩子就行了。」
——但是，根據她的猜測，現在召回那個孩子、大概已經遲了。
看著眼前神色微沉的青年，少女豎起一根手指，笑著說道：「我們這邊也有一個消息，想要麻煩中也先生轉達一下。」
*
中也走進港|黑大廈的大門，含著風暴的眼神把路過身旁的常設成員們嚇了一大跳。
乘坐電梯直接來到了首領辦公室所在的頂層，他穿過警備森嚴的長廊，敲了敲門，得到允許便走了進去。
背對著門、坐在深紅色扶手椅中的森鷗外用帶著笑意的聲線說道：
「中也君，按照你在路上的要求，本部進行了召回Q的嘗試，但很可惜，聯絡在不久前中斷了。」
「果然嗎——！」
想到曾經為了封印Q、港|黑所付出的代價，以及少女話語中所描述的、未來將會發生的景像，中也捏緊了拳頭。
但看著首領令人難以辨清真意的鎮定神情，他還是定了定神，將偵探社一方的提議、轉達給了十指交叉抵著下巴的黑發男人。
「……關於和談的會面邀請嗎？」
森鷗外輕輕地笑了笑，「既然福澤殿下也有這樣的意願，那麼見一面也無妨。」
「畢竟，我們做生意的場所，如果遭受那樣重創的話——也是一件很難辦的事啊。」
赭發青年松開手，點了點頭。
對會面的事宜稍作安排以後，中也便告退了。
華麗的歐式大門無聲地闔上，門內，森鷗外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真有趣。」
Q的聯絡中斷還不到十分鐘，按理說，是否能夠成功召回，在中也與她談話的時候，依舊是未知數。
但偵探社的那個女孩，那時便確定了橫濱的危機，並借此契機提出了和談的請求。
「作出這樣推斷的憑據——是異能力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還真是珍貴得令人震驚的異能者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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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寶貝們！！親親-3-
第99章
偵探社並非黑手黨這樣的隱秘組織, 成員的異能力也從未刻意隱瞞過。
從情報部門調取資料，眾人異能的名稱、以及具體的內容，基本上一目了然, 唯有關於少女異能力【生命之河】的解釋, 幾乎全是無意義的空話。
「福澤殿下倒是頗費了一番心思呢。」
森挑起眉, 興致盎然地看著資料上似是而非的文字。
為了養女的安危, 不善謀劃的福澤竟然能夠欺瞞各方如此之久, 他也不由得要表示贊嘆了。
但由於Q的事情，關於少女的異能, 目前他心中已有了些許猜測。
帶著這樣的探究心，三社戰爭第五日的上午, 森在約好的地點, 與暌違已久的老對手見了面。
然而對中也傳遞了訊息的少女，卻並未出現在會談的現場。代表偵探社發聲的人, 是黑手黨叛逃的前干部，太宰治。
與此同時，甘茶正在紅磚樓三樓的料理室內，眨著眼, 有點為難地看著和坡對決歸來、發現自己並沒有異能力的亂步。
黑發青年蔫噠噠地趴在桌面上, 就連平日裡微翹的發梢也耷拉了下來, 貼在臉頰上。
雖然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但那雙漂亮的綠眼睛卻正不滿地瞪著少女：「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甘茶還沒有回答，亂步便已經自己找到了答案。
「沒錯, 你早就知道！」
他睜大了眼，「原來如此！是因為這樣、社長才同意你跟著我學習推理的——！」
到了這個時候，甘茶也只好和盤托出了。
「雖然並不是刻意為之……」
她趴在亂步對面, 與他對視，認真地說道，「但是，這應該算是我的第二場入社測試吧。」
偵探社的入社測試，考驗的是社員的品性、覺悟與能力。
品性與覺悟，在她離開薙切家、自發地回到了橫濱的時候，就已經通過了；但當時還未掌握異能的她，確實並沒有匹配偵探社的能力。
直到不久後地某一天，她偷偷跑去福澤處、向對方求證了關於亂步異能的疑問——
依靠觀察得到的這一發現，證明了她擁有足夠成為偵探的頭腦。而福澤也是自此才真正同意，讓年幼的女孩踏入危險的世界。
亂步鼓著臉盯著她看。
最終，他伸出手，掐住了少女的臉頰：「你竟然欺騙了名偵探這麼久！」
「是亂步自己太笨了！」
少女一邊含糊不清地反駁著，一邊同樣伸手掐住了亂步的臉，同步拉扯起來。
室內的兩人快樂地打鬧著，屋外，從樓梯上下來的敦看著料理室門口站著的美艷女子，條件反射地做出了戒備的姿勢。
「你在這裡做什麼？」
他虎化了雙手，警惕地問道，「太宰先生不是說，你已經可以回去了嗎？」
「是那樣呢。」
尾崎紅葉瞥了眼鋒利的虎爪，毫不在意地收回視線，以袖掩唇，輕笑一聲，「但妾身可不是那種不知禮的粗鄙之人。」
「承蒙小姑娘的盛情招待，離開以前向她道謝告別，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只不過裡面的二人正在談話，她不方便打擾罷了。
聽著「承蒙招待」這樣的詞彙，處於緊張情緒中的少年一時間竟然難以分清，對方的話中是否隱含深意。
對上他懷疑的眼神，紅葉從容地接了下去。
「似乎是在太宰處聽說了妾身喜愛和食的事，小姑娘精心安排了三餐，讓樓下咖啡廳的店員按時送上來呢。」
「連天婦羅都按照妾身的喜好，做的是面衣裡蛋黃比例高的金婦羅。」
敦的表情漸漸帶上了「……」的無語意味，紅葉微笑著，繼續道：
「托她的福，妾身這幾天可是過得相當悠閑。」
她眼尾上挑，似是十分愉快的模樣，「又無需處理黑手黨繁瑣的事務，真是好好休息了一番呢。」
「……」
一邊參戰一邊處理學校的工作，竟然還有心思為俘虜准備三餐——太強大了，甘茶小姐。
銀發少年干笑著想道。
「舉手之勞而已。」
聽見了屋外的動靜，紫發少女推開門走了出來，笑著說道。
跟在身後的亂步無聊地瞥了眼他們，上樓找零食去了。
看了看紅葉身上穿著的振袖，以及手中的傘劍，甘茶了然：「您要走了是嗎？」
大約日後也沒有什麼見面的機會了，少女想了想，補充道，「那麼，祝您此後一切安泰，武運昌隆。」
「啊，真是惹人憐愛——」
塗著紅色甲油的手輕輕撫過少女瑩白的臉頰，紅葉溫柔而憐惜地看著她，「永遠幸福下去吧，小姑娘。」
目送著粉色和服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甘茶收回視線，請一旁的敦進門。
走進料理室，銀發少年並未被那些閃耀著現代化光芒的機器吸引，反倒是一眼看見了靠牆放著的三個被塞得滿滿當當的書架。
除了書本以外，架子上還擺放著不少稀奇古怪的、完全說不上名字的東西。
少年好奇地走了過去，看了半天也還是一頭霧水，轉頭問道：
「這些是……甘茶小姐去哪裡旅游，帶回來的紀念品嗎？」
甘茶看了過來。
「說是紀念品倒也沒錯……」
望著書架上的裝飾品，少女露出了一個小小的、有些煩惱的可愛笑容，這是敦從未在她臉上見到過的神情。
「不過，是朋友送的禮物。」她說道。
少女一向十分美麗，可是那一瞬間，敦感到、她仿佛整個人都發著光。
但她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端著放了茶具的托盤，走到待客的小桌旁。
微笑著讓他過來的時候，又變回了平時那個可靠又溫柔的前輩。
敦依言走了過去，一邊問道：「甘茶小姐沒有去今天的和談？」
「太宰先生生我的氣了，所以不讓我跟著。」
少女莞爾一笑。
敦十分驚訝：「誒？」
「太宰先生也會生氣嗎？……好難想像啊，這種畫面。」
他喃喃道。
而且明明今天離開以前，還特意去醫務室找了他，讓他多多注意社裡的情況，尤其是少女這裡。
完全沒看出來生氣的樣子……？
——因為她毫無遮掩地、提前說出了Q的事情，太宰稍微有那麼一點生氣。
可是，畢竟是那樣規模的災難……
「太宰先生也是個普通人啊，當然會生氣。」
少女微笑著倒好了紅茶，放在敦的面前，順便將整碟方糖推了過去。
銀發少年不好意思地笑著，往紅茶裡放入了整整三塊方糖。
他記得，之前在休息室、事務員給他們准備茶點的時候，並沒有送上過方糖；但自從一起在旋渦喝過茶以後，糖碟就成為了茶會時的標准配置了。
在孤兒院的那些年，糖對他來說一直是稀缺資源。所以，如今能夠自主決定飲食以後，他就忍不住想要多放一點——而少女連這個也注意到了。
「他是好意。」
甘茶捧著自己的茶杯，解釋道，「他認為我的異能有暴露的風險，現在可能被其他人盯上，所以讓我暫時避開。」
敦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他也聽說過少女的異能。
最早的時候，他連具體的使用方式都聽得頭暈，但經過其他社員解釋以後，才明白這是多麼稀缺而強大的異能。
看穿過去、預言未來——大家的總結是，甘茶小姐的異能力如果暴露的話，說不准連政府都會試著上門來要人。
而這也是社長和亂步先生支持她花時間在遠月的原因。
——異能力以外的資本和能力越強大，她本人就越安全。
換言之，也就是給自己增加偵探社以外的護身符。
「那麼，敦君，你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甘茶笑著問道。
「啊，是因為太宰先生的囑托……不過，除此之外，我也想對甘茶小姐表示感謝。」
敦乖巧地低下頭，「我聽說，甘茶小姐已經聯絡警方，撤銷了虎的通緝。」
「因為敦君的懸賞已經取消了嘛。」
這幾天聽亂步說起，偵探社最熟悉的安井警官已經升任了副總監，以前的職位由箕浦警官接任。
在打電話去祝賀的時候，她就順便請他幫了個忙——當年也是多虧了他，她才從資料庫裡調到了織田作的過往記錄。
「偵探社的調查員和一般軍警享有同等權限，在司法上也是有一定豁免權的。所以走一下流程就銷除了。」
「那麼鏡花她……」
敦一怔，握著杯柄，急急地追問道。
前日，他被菲茨傑拉德抓到了名為「白鯨」的飛船上關押，為了阻止對方，鏡花在軍警面前暴露了通緝犯的身份，因此被捕。
「……鏡花她，還沒有通過偵探社的入社試驗，現在還不是社員的身份。」
甘茶嘆了口氣，「聯絡警方要人的話，是沒有合適理由的——我很抱歉，敦君。」
她沒有說的是，鏡花六個月內殺死了35個人，這樣的罪行已經不在豁免權的範圍之內了。
明明連請求也沒有提出，而且已經被拒絕了，敦卻像是做出了什麼冒犯的事情一樣，愧疚又慌亂地擺著手：
「不，我才要說抱歉，提出了這樣的問題……」
看著他的模樣，甘茶於心不忍。
——銷案的事，太宰先生已經聯絡了阪口安吾先生，而且鏡花的入社試驗他也在籌備。可這些都不能告訴敦，因為入社試驗是保密的。
她只能安慰道：「會有辦法的。」
「……沒錯。」
少年點點頭，像是要說服自己一樣，重復道，「會有辦法的！」
雖然他不認為自己有這麼重要，但尾崎紅葉說得沒錯，是他讓鏡花看見了光明——所以他也絕對不想讓女孩再次回到黑暗之中！
室內的氣氛一時有些沉寂。
就在此時，門上忽然被人隨意又輕快地敲了幾下，隨後黑發的兩名青年便先後走了進來。
「太宰先生——和黑手黨的會面已經結束了嗎？」
敦轉過頭去，驚訝道，「還有、亂步先生！」
「下午好啊，敦君。」
太宰看了看正對著自己微笑的少女，然後抬起手，悠哉悠哉地打了個招呼，「看來你很認真地在執行我給的任務呢，真是可靠。」
「不過現在已經可以結束了哦，會議時間到了。」
他指了指潔白的料理台上放著的、棕黃色的牛皮紙袋。
看見資料袋，敦才恍然想起了谷崎潤一郎告訴他的事。
在他躺在醫務室裡、由與謝野治療從白鯨上逃脫所受的傷時，亂步先生從組合的設計師手裡，得到了白鯨的全部資料。
高興地走了進來的亂步已經嘩啦一聲，將懷裡抱著的零食全部抖在了文件袋旁邊。
三人拉過椅子，在長長的料理台邊坐了下來，將袋中的資料在台面上鋪開。
接下來就是銀發少年聽不懂的對話了。
「今晚如何？」
「今晚你已經有工作了不是嗎？」
「真想當作沒這回事啊……不，我開玩笑的。」
「明天風不大呢。」
「那就明天——織田作和賢治一起當備選吧。」
「細雪可以用。」
「最後是山？」
「是海。」
「……」
敦滿頭問號地關上了門，決定永遠都不要參與這三人之間的對話。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席南 20瓶；鴯 10瓶；魔法少女由由涼 5瓶；流醴歲月 3瓶；
親親寶貝們！！-3-
第100章
當天晚上, 僅限一夜復活的雙黑聯手打敗了組合的異能者，奪回了Q，挫敗了組合橫濱荒野化計劃的第一步。
次日, 敦乘坐異能特務科的運輸機, 在細雪的掩護下登上了白鯨, 與意外遇見的芥川一起打敗了菲茨傑拉德, 搶到了白鯨的控制終端。
正當他們以為自己阻止了組合計劃的第二步、白鯨墜落時, 有人奪取了操作系統的控制權，操控白鯨繼續撞向橫濱市區。
而乘坐軍警的無人運輸機、被隔離在空中的鏡花操作飛機與白鯨相撞, 使它最終墜落在橫濱海灣中。
由此，她也通過了入社試驗, 利用社長的異能力取得了夜叉白雪的控制權, 在撞擊之前，成功逃生。
在此次戰爭中, 偵探社與黑手黨的聯合大獲全勝，成功地守住了橫濱的安寧。
隔日。
挑高的天頂與鋪著厚實地毯的地面遙遙相對，潔白的美術館中，拖沓著步伐巡視的工作人員在地燈的光中短暫地一晃, 消失於展廳的另一頭。
巨幅的雲朵油畫占據了一整面牆, 牆面四角的射燈向中央投出暖黃的光線, 映亮了鎏金畫框上浮凹的紋路和細小的磨痕。
色調黯沉的顏料層層疊疊地在亞麻布上鋪展開來, 陰雲翻滾的天空如同洶湧澎湃的海浪。
靜謐的空氣在四周緩緩流淌。
太宰坐在油畫對面的長椅上，撐著下巴，盯著畫布, 露出費解的神色。
「真是難以理解。」
他小聲嘟囔道，「為什麼這就是藝術呢？」
「如果是這種程度的話，我覺得我也可以哎。」
「確實, 你基本什麼樣的事情都能做到。」
另一張長椅上，須發灰白、戴著單片眼鏡的老者回答道，「不過，說這種話以前，你還是先看看右下角的落款吧。」
「Y.O.……」好眼熟的花體字標記。
……Yukimura Ogito，幸村荻人？
「真是了不起的傑作！」
黑發青年一秒改換了態度，若無其事、雙眼閃亮地稱贊道，「無論是色彩還是運筆都非同凡響，真不愧是甘茶醬的父親大人，傑出的著名藝術家呢！」
紳士打扮的老人、廣津柳浪，低下頭笑了。
太宰用興致勃勃的探究眼神，從上到下仔細打量著面前的畫作。
真是出人意料。
他去過那座白樺林間、童話般的浪漫宅邸，也見過少女收藏著的、父親的畫作。筆觸那樣溫柔細膩的人，竟然曾經也有過這樣衝突激烈、詭譎多變的風格。
看落款旁邊的年份，這似乎是二十多年前的作品——在那個時候，他大約還沒有和理子小姐認識吧。
愛情這種事……還真是奇妙。
「之前會面的時候，首領提到的、關於異能的事……」
廣津慢慢地說道，「因為海老澤小姐沒有出席和談，首領似乎更加確認，她的異能、有什麼不同之處了。」
「那又怎麼樣呢？」
太宰微笑起來，也變回了輕緩而冷淡的語調，「森先生應該也明白我們的態度了——那就是連探究異能的正體，都不應該去做。」
——更不要打其他的算盤。
黑手黨的世界、在暴力與死亡中求存的人和生活，他早已經看得很清楚了。
在那裡，她所珍視和堅持的東西，是不可能長久存在的。
就像是這回Q的事件——
為了黑手黨的利益，森先生穩坐高台，等待偵探社率先支付代價；而她卻寧願暴露異能的蛛絲馬跡、留待事後彌補，也要挽救民眾的性命。
其實，無論在哪一邊，因為她本身的溫柔和堅韌，大概都會過得不錯；
可是她至今為止的期望、為了皆大歡喜的局面付出的努力，就將全部付諸東流。
少女做到了他曾認為不可能的事，所以他絕不允許有人破壞這樣寶貴的信念。
「為了橫濱——森先生會明白的。」
太宰輕聲道，「偵探社是最適合她的地方。」
而從他自己的角度來說……
世界上無趣的事情太多，但他還是很喜歡看著她討論應對策略時、那種神采飛揚的表情；結束任務回到社裡、被少女用柔和的微笑迎接，也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
黑發青年溫柔地笑了起來。
「難得看見你這麼用心地對待一個人。」
廣津用盡量客觀的語氣說道。
這是過分正面和克制的評價了。
作為黑手黨干部的太宰，明明曾經僅是因為好奇，就做出了教唆愛慕自己的女性背叛的事，還聲稱過無論對方原本是什麼樣的人、都能讓她變成合乎自己喜好的類型。
……話說回來，他真的會有喜好的類型嗎？
雖說他不認為自己能夠看懂太宰的心思，但不管怎樣，如今的他，確實是在用呵護與扶助的態度、關照著偵探社的那名少女。
而他自己似乎也樂在其中。
「用心嗎？」
青年愣了愣，不禁失笑，「我可遠遠比不上她。」
最初入社的那半年，他還好奇地試探過，少女待人的好意、究竟能到什麼樣的程度。
直到最後他終於發現，少女發自本能給予他人的善意、包容與理解，是有底線而無邊界的。
「好了，我也該回社裡參加慶祝派對了。」
感受到衣袋中的震動，太宰輕笑一聲，拿出手機看了一眼，站了起來。
「有人在催了呢。」
青年最後看了眼翻湧咆哮的陰雲，腳步輕松地轉身離開。
望著他的背影，坐在原位的廣津淡淡地笑了起來。
「……年輕真好啊。」
他感嘆道。
*
與此同時，南美洲吉尼亞共和國邊陲的某個小鎮上。
經歷人狼感染擴散的劫難，當地居民中的幸存者在戰火洗劫後的廢墟之上重建了聚落，慢慢地恢復著日常秩序。
而商業活動也漸漸復蘇。最早是居民間基礎的以物易物，後來附近的城鎮之間交流漸繁，再加上外界支援的物資補充、以及國際組織辦事員的出現，市場的規模也逐漸擴大。
簡陋集市上的一個小攤前，停著兩名佩刀的軍裝青年。
白色短發的青年站在靠後的位置，滿臉無語地聽著前方棕發青年與攤主的對話。
而攤主的心音從最早的迷惑變成了茫然，最終只會點頭應是。
約好了來取加工過後的貨物的時間，末廣轉過了身。
「鐵腸先生，」
條野問道，「這個、之後也是要寄給海老澤小姐的吧？」
「唔。」
末廣安靜地點點頭，應了一聲。
「……雖然我知道問了大概也只是自尋煩惱……」
條野捂著額頭，「但是還是想要聽你親自解釋一下——」
「對攤主提出那種莫名其妙的要求，目的究竟是什麼？」
「不是莫名其妙。」
棕發青年認真地糾正道，「不雅觀的東西、不可以放到她的面前。」
「啊是嗎——但我覺得，你准備買的這個東西、從上到下都在污染她的眼睛。」
雖然他看不見，但方才聽著對話、以及物體表面與空氣摩擦的聲音，畫面已經映照在他的腦海裡了。
「而且如果你有那種覺悟的話，首先你整個人都不應該出現在她面前。」
你才是最有礙觀瞻的那個！
「是嗎？」
末廣瞅了他一眼，然後很自信地說，「你不懂。」
「……鐵腸先生，這麼有信心的你，令人不快的程度是平時的一萬倍。」
條野涼涼地說道，「下次她找上門來的時候，真希望你也能聽見那種氣呼呼的心音。」
那就是被這家伙毫無藝術性的禮物氣的！
「？」
回想了一下少女和自己說話時的眼神，末廣確信地點點頭，笑了一下。
——是條野聽錯了，她才沒有生氣。
條野采菊：「……」
算了。
想起那個主意很大的少女，這兩個人放在一起，對他來說，折磨人的程度不是雙倍，而是次方。
還不如就讓他們互相折磨——他就在一邊看熱鬧不好嗎？
二人回到營地，剛一走進屋內，便聽見了福地豪邁的笑聲。
「哈哈哈，想不到偵探社又立下了大功——拯救橫濱什麼的，還真是誇張啊，他們。」
「福澤那家伙，現在可真是了不得。」
獵犬的隊長撓著頭，有點苦惱地盯著面前的報告，「看來老夫也不能只是坐在後方放屁了啊……」
「您能明白這個道理就再好不過了。」
條野露出禮貌的笑容，「或許我應該給偵探社送一面錦旗呢。」
與他的反應完全相反，粉色頭發的幼女、獵犬的副隊長大倉燁子雙手合十放在臉頰一側，雙眼中閃動著愛心的符號。
「能夠為隊長創造舒適愜意地放屁的環境，燁子我真是太榮幸了！」
拿起了桌面上報告的末廣，完全沒有在意隊友的發言。
他一言不發、認真地看完了整份報告，然後抬起頭，嚴肅地說道：「這份報告有問題。」
「哎？」
三人疑惑地朝他看來。
「只寫了偵探社的新人。」
末廣將紙頁轉向三人，上面是銀發少年的照片，「這份報告一定不完整。」
「……」
條野采菊心想——這個世界不如還是毀滅吧，就從這個腦子有問題的白痴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不覺，一百章了……（感嘆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子夢 10瓶；風錦華年、懷青cyan 5瓶；魔法少女由由涼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01章
「太好了。有露西在, 以後再有麻煩的人上門，也不用擔心了呢。」
這一天，完成了工作的偵探社成員們、又在樓下的旋渦咖啡廳消磨時光。
不過並非全員——賢治陪同亂步在外，與謝野去了市警總部協助司法解剖, 而三社之戰以後、工作激情爆棚的國木田獨步仍舊堅守著崗位。
因此, 縈繞著咖啡香氣的舒適氛圍中，只有谷崎兄妹、敦和鏡花、甘茶與太宰六人。
旋渦的新店員、前組合成員露西·蒙哥馬利為他們送上了點好的飲品。
看著少女利索的動作, 旋渦不務正業、神出鬼沒的顧問兼侍應生甘茶捧著紅茶, 笑眯眯地說道。
前幾日, 因為外界的犯罪組織「扎爾帕克」的騷擾, 咖啡廳遭受了一場劫難, 店主也受了不輕的傷。
不過, 在偵探社成員們的干涉之下，一切又重歸了平靜。
稍微還有些不太習慣被曾經的敵人友善對待, 露西別別扭扭地應了一聲, 但還是認真地回答道：
「我會努力的——也會早點學會老板衝咖啡的手法！」
後一句話，是對著批評她手藝稀爛的鏡花、不服輸地喊了出來的。
——這難度可就有點高了。
並不打擊少女的豪言壯志，大家在心裡暗暗想道。
門上的風鈴叮郎地響了一聲，進來了兩名客人。
高挑的紅發女子依舊和兩年前一樣開朗, 剛一走進門，便歡快地撲了過去，從座椅後面攬住了坐在桌邊的少女。
「好久不見啊，甘茶！」
下巴親昵地蹭了蹭少女的發頂, 小林龍膽的聲音格外熱情洋溢。
「龍膽前輩——啊, 司前輩也來了。」
少女笑著拍了拍她的手，抬眼看向慢了一步，在後面露出有些為難的笑容的、銀白色短發的青年。
畢業以後一向在海外活動的二人, 之所以會回到日本、來到橫濱，是有原因的。
一是因為遠月一年級新生的住宿研修即將開始，二人答應作為審查官出席——甘茶作為地位比前任的所有前輩都要更加超然的第一席，同樣在受邀之列。
而第二個原因，則是兩天以前的一個晚上，甘茶接到的、來自龍膽的電話。
「……結束修行以後，在法國給司的Pop-Up餐廳（限定期間內開設的餐廳）幫了一年忙，還是打算回日本來開設我自己的餐館。」
龍膽以一向爽朗的語氣說道，「對你們橫濱好奇很久啦！幫我個忙吧，找找適合我開店的地址。」
「——就當作是我委托你啦，名偵探！」
這個委托，甘茶當然是義不容辭地接下了。
她們約好今天在旋渦見面，看完店面以後，再一同啟程去住宿研修舉辦地點的、堂島銀管理之下的『遠月離宮』。
「龍膽給我幫了一年忙，所以作為交換，我也要給她打一年的工。」
司瑛士仍舊和過去一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
但經歷了變革的失敗、以及修行的磨練以後，曾經過分內向的少年也顯出了幾分洗練和開闊的氣質。
——對於橫濱的美食界來說，這可真是好消息。
甘茶眼睛一亮。
「司還是我的股東哦。」
龍膽掛在少女的肩膀上，毫不見外地和一桌陌生的偵探社成員們打了個招呼，笑嘻嘻地解釋道，
「因為我的錢、都花在到處購買珍稀食材上了嘛。」
「這次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直接把未來的店面買下來。不僅拉了司的贊助，還跟銀行抵押了我的公寓。抵押手續麻煩死了，所以我——」
「所以你就全部推給我了。」
從上學的時候起、就被其他人份額內的文件和手續壓垮的前任第一席，羨慕地看了一眼只要處理必要事務的現第一席，忍不住嘆了口氣。
敦感同身受地看了他一眼，又以譴責的目光、看了看把報告推給了自己、正愉快地哼著歌的太宰，在身邊給青年讓了個位置出來。
眾人說了會兒話，綁著頭巾的店主妻子親自送上了給新來的兩位客人的咖啡，又將一個紙盒放在了少女的面前。
「甘茶，有你的包裹。」
她摸了摸少女的長發，笑著說道。
看清包裹上的印記，敦有點驚訝。
「這上面還有軍警特殊通道的標記呢。」
他睜大了眼，猜測道，「是什麼？難道是那邊送來的、機密文件和資料嗎？」
「……」
太宰揚起眉，露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
看著上面熟悉的筆跡，少女抿著唇，像是想笑、卻又很煩惱地嘆了口氣，動手拆開了包裹。
展示在眾人眼前的，赫然是一個用透明的證物袋包裝好的、很難形容的人狼木雕。
雕像的做工非常粗糙，收尾處還能看見毛毛刺刺的刻刀痕跡，可無論是脖頸上賁張的血管，還是面部圓睜的獸瞳，都格外栩栩如生。
像是狂奔時勁風吹拂下的毛發向後飄起，血盆大口中呲出的尖齒看起來無比鋒利，枯瘦凹陷的狼臉透著絕望與瘋狂的恐怖意味。
偵探社的西之膽小鬼·中島敦、東之膽小鬼·谷崎潤一郎，以及遠月之膽小鬼前輩·司瑛士同時噫了一聲，驚嚇地向後退去。
「這是什麼啊？詛咒道具嗎？」司瑛士結結巴巴地問道。
「這麼說，倒是挺像的呢。」
太宰摸著下巴，饒有興致地說道。
但是除此之外，木雕的軀體部分，又顯出了幾分滑稽。
下半身的褲子還是雕刻而成的，破破爛爛、十分寫實；但本該赤|裸的上身卻被嚴嚴實實地穿好了布制的上衣，扣子規矩地扣到了脖頸處。
「……還特地粘起來了呢。」
少女撥了撥衣服的下擺，表情十分無語。
——大概是某個傻瓜覺得很不雅觀，所以讓制作者加了件衣服上來吧。
她盯著面前風格狂野的木雕看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因視覺和精神衝擊而閉上了雙眼。
「真是的。」少女抱怨道，「鐵腸先生，到底是什麼品種的笨蛋啊？」
但即使這樣說，她還是鼓著臉，拿起木雕站了起來：
「我去一趟三樓。」
小林龍膽眨了眨眼。
「聽說那裡是你專用的料理室？我要看看！」
「等、等一下，我也一起——」
司瑛士忙不迭地起身跟上。
看著不過片刻就空了三個的位置，又想了想少女離去前分明帶笑的眼神，敦若有所思。
「就算是這樣的禮物、甘茶小姐也打算好好收起來呢。」他說道。
「因為跟之前的禮物比起來，這個不算什麼啦。」
直美笑道，「比如說——」
樓上的三人，此刻也正說起了這個話題。
「小螞蟻？」
龍膽的臉上是興致勃勃的表情。
——對她這種珍稀食材料理人來說，螞蟻可是特別的好東西。
既能給料理增添天然清爽的酸味，卻又不像柑橘類水果一樣，會濃烈地掩蓋住其他調料的味道。
「已經都放走啦！不會給你拿來做料理的。」
甘茶環視了一圈風格簡練現代的料理室，又頭疼地看了看手中奇怪的木雕。
怎麼都找不到一個能夠相配的位置，她只好還是隨意地擺在書架上、自己的料理筆記旁邊。
聽見龍膽的問話，她嘟著嘴，如此回答道。
之前有一次，她對那個人的愛好表示了一點好奇，隔日就收到了對方送來的、裝備齊全的螞蟻養殖箱。
鐵腸先生還非常認真地告訴她，螞蟻很有意思，他可以觀察八個小時。
她有時候也確實忍不住要懷疑，獵犬強化身體的過程、是不是有點問題。
比如說某人獻祭了自己的味覺和腦子，換來了獵犬最強的體質什麼的。
最後當然是氣呼呼地打了個電話給他，讓他將螞蟻放走、或是自己再觀察八個小時都隨意——只要不為難她就好。
而青年在來找她的時候，順手帶來了晨間例行巡視的途中、看到的第一朵早櫻。
少女手中的動作一頓，嘆息著、輕輕地笑了起來。
樓下，敦有些揶揄地、偷偷八卦道：
「所以、那位軍警先生，是甘茶小姐的戀人嗎？」
「——不、沒到那程度！」
谷崎潤一郎慌張地踩了他一腳。瞥了眼在那頭和店主交談的太宰，他低聲道，
「而且、這在偵探社是禁忌話題……」沒看見連包裹都是寄到旋渦來的嗎！
「尤其是亂步先生——他總覺得那位先生要搶走甘茶小姐、所以不太喜歡那個人呢。」
「……是搶玩具的小孩子嗎……」
敦尷尬地笑了笑。
——雖然對前輩不太尊敬，但總覺得這也是很合適的描述。
鏡花捧著冰淇淋華夫餅，睜著大大的藍色眼睛，安靜地聽著他們的對話。
銀發少年不由得想起了前兩天、對芥川銀一見鐘情的田山先生。
有那種違背本性與立場、渴望見上一面的熱情，但也有像是少女這樣，即便相隔萬裡也沒有關系的、淡淡的情愫——
「甘茶小姐，其實很高興吧。」
敦輕聲說道。
另一邊，吧台前的太宰垂下眼睫，輕笑了一聲。
軍警的那位先生，確實不懂得女孩子的心思。
送那些毫無章法的禮物、也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只不過是無論在哪裡，即使是在做與她無關的事情的時候，也會忽然地想起她罷了。
而少女最珍視的，正是這樣的心意。
不過——
「這點事而已，誰又做不到？」
黑發青年撥弄著咖啡杯的杯柄，嘟囔道。
——只不過是在別人思考的時候，思維簡單的家伙先這樣做了而已。
正與他聊著新品咖啡的店主疑惑地看了過來。
「太宰桑，你剛才說了什麼嗎？」
「沒有哦。」
太宰回以親切的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
Addict：41話標題，花袋給銀遞情書的那一話www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七夜寒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七夜寒 26瓶；阿牙。 21瓶；尋芒踏月、懷青cyan 5瓶；魔法少女由由涼 1瓶；
謝謝大家！！親親-3-
第102章
參觀過少女的料理室, 三人離開了紅磚樓，走在橫濱繁華的街道上。
有一定知名度的料理人，餐館開設在哪裡，全憑自己的心意與財力。
四宮前輩的Shinos Tokyo開設在臨街位置的店面裡, 而日向子前輩的霧屋則是獨門獨戶的日式庭院。
就算是由於喜好、開在了偏僻的地帶, 作為高級餐館打響名氣以後，個性的選址反而是一種特色。
依照小林龍膽的性格, 商業區不遠處、鬧中取靜的辦公大樓就很合適。
「辦公大樓？」
某種意義上只看著頂峰的兩位十傑前輩, 直接將目光投向了遠處五座高聳入雲的黑色大廈。
「……也可以的。港口黑手黨人那麼多, 食堂一定很缺廚師吧。」
甘茶默默地拿出了手機。
「哈哈哈、比起那個的話, 在你們樓下打工說不定更有趣呢。」
龍膽笑眯眯地攬住了她。
雖說餐廳與異能組織無關, 但在橫濱, 什麼事都可能發生。
為了方便照應，在請事務員們篩選合適位置的時候, 甘茶還是特意囑咐他們、最好圈定在偵探社能夠照管到的區域。
「龍膽前輩連公寓都抵押了的話, 預算應該是足夠的——可以試著把整棟樓都買下來。」
看過第一處以後，三人暫時與房產經紀分開，准備看看附近的環境。
甘茶建議道：「之後想要改建也方便一些，其他的樓層還可以用來暫時養殖收集到的珍稀食材。」
「現在的時機正好, 前輩可以盡管壓價。」
她露出了一點略顯神秘的微笑。
組合的關系網根植於世界各處，而進入橫濱以前，為了方便在這裡的活動，菲茨傑拉德還特意到處撒了錢。
但在他倒台以後, 盤桓此處的外國軍閥和使館人員尚且能穩得住, 本國政府的高層人員卻是人人自危。
曾經接受過的賄賂成為了燙手山芋，他們不得不找關系脫手。
大部分走的當然是黑市的通道，黑手黨趁機撈了一大筆, 留待日後增值；
而會在市面上流通的，手續上沒有問題，只是錢財的來源經不起追究，稍微談一談就能低價購入——她為龍膽選定的幾個位置，或多或少都有著這樣的背景。
正想著這些事，眼前就出現了事情的關系者、或者說是罪魁禍首。
西裝革履的金發男子胳膊上掛著數個滿滿當當的購物袋，心情愉悅地走在來往的人潮中，身後跟著一名披著長鬥篷、消沉地盯著購物小票的少女。
甘茶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甘茶？」
小林龍膽疑惑地眨眨眼，循著她的視線望了過去。
正神采飛揚地說著什麼的男子，對他人目光的感知竟然格外敏銳。
龍膽的視線甫一落在他的身上，他便抬起了那雙銳利的金色眼睛，似笑非笑地看了過來。
看清了正平靜地注視著他的紫發少女，他意外地揚起了眉。
像是想到了什麼，他沒有在意身後部下慌張的阻止，笑著穿過人群、走了過來。
菲茨傑拉德向後捋了一把打著發膠的閃亮金發，中氣十足地打了個招呼。
「哦，你不就是偵探社的那個海、海……」
在名字上卡了一會兒，他決定愉快地放過自己，「Little Lady嘛！」
——這家伙、還是一樣記不住日本人的名字。
看在他用詞還算妥當的份上，甘茶擺出了公事公辦的禮貌表情，問候起這位橫濱曾經的敵人。
「日安，菲茨傑拉德先生。」
她瞥了眼對方手中的購物袋，問道，「您在這裡做什麼呢？」
那些著急忙慌撇清關系的高官們，如今可是發布了嚴格的懸賞令，這家伙竟然還如此大搖大擺地上街購物——心髒如此強大，不愧是異能者組織的首領。
金發男子眼睛一亮，從高級西裝的口袋裡掏出了一張細心疊好的宣傳單，將花花綠綠的頁面展示在她面前。
「你看！今天可是折扣日——」
「廚具大降價，不同型號的十二個蛋抽只要十分之一不到的價格，還有這把、無需打磨就能斬骨斷肉的萬能菜刀，買下的話還會贈送切菜板！」
曾經摘下鑽表、聲稱要買下偵探社的男人，現在看起來簡直像個熱情的推銷員，「真是不可思議的商業活動，是吧？」
「……」
三名料理人看了眼他驕傲展示出的萬能菜刀、以及上面貼著的價格標簽，面面相覷。
無需打磨——這是什麼過時的騙術？
菲茨傑拉德收起戰利品，得意洋洋地擦了一下鼻尖：
「不過，你現在去已經晚了，活動僅有三小時——哎呀，我還從來不知道，精挑細選買到心儀的商品，是這麼愉快的享受呢。」
說完這些話，眼高於頂的前首富才認真打量起少女身旁的兩人，不禁揚起了眉，恍然大悟，「哦——是你們啊。」
「……呃，龍膽，這是誰？」
司瑛士有點為難地撓著臉，小聲問道。
「我說，司，你也稍微對料理以外的事情上點心吧——」
龍膽恨鐵不成鋼地、啪啪啪地拍著銀發青年的背，「是那個被你拒絕了邀請、然後把整條街都買下來的家伙啊！」
「誒？所以當時接到房東變更的通知、是因為他嗎？」
司瑛士後知後覺，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正在看戲的甘茶：「……」
所以是讓他們向自己繳納租金、以此獲得心理上的滿足感嗎——好幼稚啊，這個人。
「那麼，就不打擾您的樂趣了。」
少女看了看時間，朝他點了點頭，「我們還有事，失陪。」
「等等。」
她正要轉身離開，卻被金發男子伸手攔住了去路，「我這邊也有事，正好需要偵探來解決。」
「菲茨傑拉德大人！」
正努力縮小存在感的路易莎大吃一驚，「還、還是從坡君那裡比較好……」
她有些焦慮地看了眼從容微笑著的少女。
重振旗鼓的菲茨傑拉德打算將人臉識別系統「神之眼」收入囊中，為此他需要首先解決發明者、埃克爾堡博士所背負的殺人案件。
在與博士所屬的、安保公司的會長談判，討論救出博士的酬勞時，卻收到了意料之外的拒絕。
菲茨傑拉德於是認定案件背後必有隱情，讓路易莎找到能夠解決此事的人。
作為組合的參謀，她當然很快便給出了方案，面前的少女就是其中之一。
但她個人，其實更偏向於心無旁騖、即使看穿了他們的目的也不會在意的江戶川亂步，而不是這名難以揣摩的少女偵探。
而甘茶也沒有出手相助的興趣。
「有事委托我的話，請走流程去偵探社預約。」
雖然不至於發現蹤跡就報告特務科逮捕他，但畢竟也是曾經對社長出言不遜的家伙，她可沒有日行一善的心思。
「不要這麼死板啊，Little Lady。」
無論是部下的阻止還是少女興趣缺缺的態度，對他都沒有任何影響。
菲茨傑拉德滿不在乎地揚起唇角，往少女手裡塞了一個銀光锃亮的煮鍋，「來，分你一個鍋，就當作是事件的委托費了。」
不僅如此，他還對身後一臉絕望的部下投去了志得意滿的眼神。
「你看，路易莎。」菲茨傑拉德很高興地說道，「也可以煎炒食物的煮鍋，買一送二——這就是合理的消費！」
「……」
甘茶抱著被強硬地塞進了懷裡的鍋，用奇異的目光看著金發男人。
與鍋一同交到了她手上的，還有一疊厚厚的資料。
抱著姑且一看的心思，甘茶翻動了幾下，然後便挑起了眉。
「人臉識別系統？」
她瞥了神態自然的男人一眼，大概也明白了他的心思。
彈了彈手上的資料，甘茶第一次用冷淡的口吻，直視著菲茨傑拉德，開口道：
「你想要為了家人而使用『書』，這種事情、我們誰也不會在意。」要為此頭疼的，是作為管理者的異能特務科。
「但是，如果你未來還將危害到偵探社和橫濱——」
少女微笑起來，「我們可以讓你破產一次，就可以有第二次、第三次。」
小林龍膽抱著雙臂，興致勃勃地欣賞著自己可愛的後輩、在人來人往的公共場所，對他人進行威脅的行為。
而完全不在狀態、抱著鍋的司瑛士，終於感受到了忽然變冷的氣氛，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真是會說大話的女孩。」
菲茨傑拉德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
「那麼你也一定看明白了，我想要做到的事、是不會放手的——所以，這個委托，你是接受、還是不接受？」
「不接受的話，你們也會去找亂步不是嗎？」
視線掠過脊背挺直的路易莎，甘茶將資料交回金發男人手中，
「犯人不是博士，是會長。手法是在人臉識別的系統中留下後門，替換了監控拍到的影像。」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少女便破解了這個案件。
「更細節的東西，我看你也沒有太大的興趣了——反正你的目標只是金錢而已。」
思索片刻，她抬起眼眸，問道，「那麼，組合被魔人奪走的四成資產，你有再次取回的意向嗎？」
「你是說——」
菲茨傑拉德的語氣中，也帶上了些許心照不宣的意味。
……
「久等了，前輩。」
交易達成，看著組合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人潮中，甘茶回過頭，對著兩位前輩抱歉地笑了笑。
然後她便對上了龍膽閃閃發亮的金色雙眸。
「橫濱——真是太有趣了！」
她環視了一圈四周，篤定道，「我決定了。就選在這裡，不用去其他地方了。」
甘茶不禁失笑。
她指了指司瑛士懷中的鍋：「既然如此，那我就把這個送給前輩，當作定址的賀禮吧。」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春酒冷、鴯 10瓶；今天中也長高了嗎 6瓶；風錦華年、over 5瓶；魔法少女由由涼 1瓶；
啵啵！！親親大家-3-
第103章
與房產中介簽訂了合同以後, 六月中旬，三人乘坐堂島銀派來的轎車，一同離開橫濱，前往住宿研修舉辦地的『遠月離宮』。
住宿研修, 一貫相當於一年生暑假前的期末考試, 意義相當重大。
學生們將在七天之內，不間斷地接受題目稀奇古怪的烹飪實訓考察。
擔任審查官的, 向來是遠月學園的畢業生——這是為了讓在校生體會料理界新星前輩們的風采, 而擁有自己餐館的畢業生們, 也能借此機會挑選適合的助手。
甘茶自然沒有挑選助手的需求, 但在擔任審查官以外, 她來到這裡, 也還有其他的目的。
那就是——接受針對她個人的、三年級第一學期的期末考試。
由於經歷特殊，他們這一代的十傑可以說是強得過分。
過去對於十傑成員的、相比其他學生而言難度已經有所增加的測驗方式, 完全無法適用。
例如二年級暑假前的升級考試——經營海之家。
普通學生十人一組, 在臨近海灘的整潔店面內，需要在三天之內、達到三百萬日元的營業額。
而十傑成員七人成組，分配到的海之家，是遠離海邊的偏僻廢屋。
在蜂擁而來的搭訕者、並非自願、然而稀裡糊塗就答應下來的幫助下, 十傑隊伍花了一天不到的時間便修整好了店面，並在其後的兩天內，賺到了一千五百萬日元的巨款。
自從這次震撼了整個遠月的考核以後，他們92期的七名十傑, 考試時都只能與其他學生分開, 每個人接受不同的測試。
比如身為汐見研究小組的助手、又被堂島銀視為接班人的葉山亮，他升級考試的基本模式，是首先提交本學期的研究報告, 然後到各地的遠月度假酒店，進行包括料理與經營兩方面的考核。
甘茶本次考核的內容，就是在住宿研修期間，改良所負責的實訓課上學生們奉上的、超過五十份的不同料理，達到能夠加入遠月離宮主菜菜單的程度。
她的審查官，當然就是總料理長堂島銀、以及各位已經擁有自己餐館的畢業生前輩們。
雖然聽起來相當苛刻，但甘茶還是綽綽有余地通過了測試，並且將自己改良過的菜譜、毫不藏私地返還給了做出料理的學生們。
同期的朋友們也順利地通過了考核，從各處歸來，在極星寮重聚，以一場派對開啟了高中最後一年的暑假。
然而，十傑評議會的成員們，即使是在假期中，也需要處理各種各樣的事務。
會參預定、課題研究、校園宣傳……而重中之重的，就是秋季選拔的准備。
比賽主題、會場布置、來賓邀請……事情千頭萬緒，運營選拔賽並非易事。
幸好三年生的十傑們多數都有著一年以上的經驗，帶著二年級的後輩，還算順利地完成了秋選的前期工作，等待八月底返校的初賽。
期間，由於異能特務科的重要委托，在七月中旬，甘茶暫時將手頭的工作交代給了作為協力者培養的、非十傑的後輩，回到了偵探社。
那是關於「收藏家」澀澤龍彥的委托。
這是一名擁有著名為【龍彥之間】能力的異能者。當他釋放霧氣的時候，範圍內的異能會與持有者剝離、並攻擊異能者。
若異能者死亡，異能便會化為晶體，進入他的收藏室中。
由於本身異能的稀有與強大，雖然在六年前的龍頭戰爭中被曾經的雙黑擊敗，本該死去的澀澤龍彥、還是被政府私下裡放走了。
多年以來，他暗中活動於世界各國，導致了多起被稱為「異能者連續自殺事件」的慘劇。
「有人在國內發現了他的蹤跡。」
偵探社的會議室中，國木田站在作為唯一光源的投影屏前，解說著收到的委托，「根據推測，他的下一個目的地，很可能正是橫濱。」
他的表情十分嚴肅，看上去像是進入了多年前的教師角色。
掃視室內的時候，似乎將包括社長在內的大家，都當做了自己的學生。
「織田作，動作快點，把太宰面前那個詭異的瓶子收走。要是讓這個白痴真的吞了泡騰片下去、今天的會議又要玩完了！」
「賢治，你為什麼要抱著敦的手臂喊『哞子』，那是誰——哦，是你的牛。他是虎，不是牛，牛沒有這麼長的毛，這點事還用得著我來說嗎？」
「與謝野醫生，挑選鏈鋸的事情、可以會後再做——」
金發男子臉上、那種因會議室內我行我素的眾人而絕望的神情越來越明顯，甘茶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很給面子地認真了起來。
她望向了屏幕上投影出的、多名死者的資料，然後便蹙起了眉。
「澀澤龍彥下手的目標，是經過挑選的。」
對上同伴們詢問的眼神，她解釋道，
「因為，如果是我這樣的異能者，就算被自己的異能攻擊而死，也不可能會顯示出相應的征兆、不是嗎？」
「——沒有人會死於『看見生命軌跡』的能力，所以我不可能被判定為自殺。」
聽見少女用自己舉例的時候，對面正笑吟吟地看著她的太宰、動作忽然一滯。
昏暗的室內，少女的肌膚瑩瑩有光，仿佛一輪小小的明月。
——但月光也會有熄滅的一天嗎？
唇角微笑的弧度突然拉平了。青年垂下長長的睫毛，掩去了顏色陡然深沉的眼眸。
注視著熒幕的少女，並未注意到他細微的反應，只是繼續道：
「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是因為澀澤龍彥下手的對像，全都是擁有超攻擊性異能的異能者。」
「我認為，很有可能是魔人提供了信息、並引導他這樣做的——為了能夠使自己持有的WASP-5765發揮最大作用。」
她看向身旁停下了吃零食動作的名偵探：「亂步，你說呢？」
「我說——那些事都無所謂。」
亂步往後一靠，有些不高興地看著自己的手指，「你別管了，等一下就立刻回遠月去。」
「？」
甘茶愣住了。
從來沒有聽亂步說過類似於這種的、讓自己離開的話，一時間，少女連思考都停止了，表情空白了一瞬。
對上她的眼神，亂步睜大了眼。
向來不屑於解釋原因的名偵探探身向前，聲音急促：
「——會被異能力攻擊的話，你是最危險的那個不是嗎？」
「……」
終於反應了過來，甘茶鼓起臉，有點委屈地控訴道，「真是的，嚇我一跳。」
「但也沒有那麼著急吧？好歹我也修習了槍術，自保的話還是能做到的。」
「你自保的能力，也需要依托異能。」
織田作之助平靜道。
「況且，異能生命體，說不定也會攻擊主人以外的人。」
太宰抬起頭，用似乎與平時無異的眼神、含笑看向她，「萬一那樣的話，就麻煩了。」
「亂步說的對。」
端坐於長桌盡頭的福澤一錘定音，於是還沒有在橫濱呆上半天，甘茶當天又回到了遠月。
但事情已經交代了出去，後輩似乎也干勁十足，少女便將空出的時間花在了愛麗絲與葉山亮的實驗室裡，也和創真與繪裡奈好好地食戟了幾場。
然而，直至暑假結束，澀澤龍彥都沒有出現。太宰設計的、引蛇出洞的計劃不知為何並未奏效，而亂步也找不到他們的蹤跡。
這讓名偵探十分不快。因此，他特意翻出了東京警方請求支援的案件，借著出差的名義，來找她玩了幾天。
即便對魔人與澀澤龍彥的計劃懷抱疑慮，日常世界的生活依舊平和地繼續著。
94期生的秋季選拔進行得十分順利，極星寮甚至有一名後輩闖入了九月末的決賽。
「海老澤前輩！」
比賽開始前，站在選手通道出口的少年，在眾目睽睽之下，叫住了正准備走向觀賽席的甘茶。
那正是名為照本的、銳氣十足的一年生，極星寮的新成員。
「前輩會為我加油嗎？」
同樣有著毛毛刺刺的桀驁發型的少年抬起頭，直視著階梯上的紫發少女。
甘茶回過身，有些意外地看向這名、實際上沒有說過太多話的後輩。
和一色前輩比起來，他們幾人都算不上是特別平易近人的前輩——因為忙碌，也因為極星寮現在的成員指數型增長。
而兼顧兩邊的她、更是如此。
原本在遠月停留的時間就算不上太長，被熟悉的朋友們分割以後，就更沒有時間勻給旁人了。
在她的記憶中，似乎只在住宿研修的時候，以及開學和期末的派對中，和這位後輩有過些許交談。
但少年的眼中，竟明亮地跳躍著令她似曾相識的、熱烈的光。
甘茶恍然，心中不由得嘆息了一聲。
正當她想要委婉回絕的時候，一旁忽然伸出了一只綁著手巾的結實手臂，摁在了少年的頭上。
創真揚起嘴角，手上卻毫不留情地揉著後輩的腦袋，力道之大，讓年輕氣盛的後輩都抵抗不住地、一邊喊疼一邊低下了頭去。
少年的紅發較之兩年前還要短上一截，卻更加顯出了主人的直爽性格。
「我說你啊——比賽就認真地拿出自己的本事來，都要上場了還在想什麼料理以外的東西啊？」
創真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教訓道，「食材准備好了？要做的料理能贏過對手嗎？給我好好在意這些事啊，你這家伙！」
「所以說、我這不是准備得差不多了，只想從海老澤前輩那裡得到一句祝福——」
照本抗議道。
「我在宿舍裡說過很多次的吧？運營方不能有偏向的立場。」
欄杆旁邊，與其他十傑站在一起的葉山亮雙手環胸，用冷綠色的眼眸，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場下的兩人，「你這小子、是想為難誰啊？」
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創真咧嘴一笑。
——運營方是不能有立場，可是當年的少女、也還是私下裡給予了他幫助。
他放開了手，長腿一跨便來到了階梯之上、甘茶站著的地方。
對著不服輸地望著這邊的後輩，比少女高出了一頭的紅發少年挑起了眉，表情爽朗：「有什麼不滿的話，就來食戟吧——我隨時奉陪！」
「前輩就等著吧！」
照本目光灼灼地回復道。
——不僅發型和曾經的幸平君很像，關注的重心在料理上、這一點也一模一樣呢。
甘茶搖搖頭，不由失笑。
望著並肩走來的兩人，以及氣鼓鼓地走向了場中的後輩，葉山嘖了一聲。
「現在的新生，膽子還真不小。」他低聲道。
「葉山君羨慕嗎？」
愛麗絲笑眯眯地揶揄他，「這種有話直說的膽量。」
「……說了也不會有用吧。」
銀發少年嘆了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楚隨珠 3瓶；魔法少女由由涼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04章
「把他們的料理、端到我面前來。」
聽見重重簾幕後傳出的女聲, 場中的氣氛忽然為之一變。
如今正值十月深秋。
四周是時光沉澱的暗色牆面和花紋繁復嚴謹的宗教畫——秋季選拔早已結束，眾人此刻所在的地方，是一座哥特式城堡的中庭。
這正是the BLUE——世界青年料理人大賽的會場。
世界美食家協會WGO，每年都會對當今料理界中、25歲以下的料理人進行評估, 邀請合格者參與這場盛會。
相較於往年, 今年的比賽時間提前不少，也是因此, 學年初議定日程時, 才會做出「九月結束秋季選拔」的決定。
十月初, 遠月學園此代的學生之中, 有四人收到了主辦方寄來的邀請函——
除了本身的實力以外, 繪裡奈與葉山亮因為過人的感官被選中, 愛好食戟的創真稀裡糊塗地擁有了挑遍日本料理界的實績，而甘茶, 則是由於能夠拯救餐廳命運的、通常還十分昂貴的菜譜。
往屆畢業生裡, 收到邀請的同樣大有人在，例如司瑛士、小林龍膽與一色慧。
但三人均正值餐館開張的關鍵時期，因此決定來年再參加比賽——反正大家都還年輕。
然而，對於他們92期生而言, 這次的賽事，意義完全不同。
因為畢業後，甘茶便再也不會作為職業料理人，受到the BLUE大賽的邀請。這就是與她在國際舞台上同場競技的、唯一的機會了。
所以, 在甘茶詢問過社裡意見、決定應邀參賽以後, 不僅其余三人欣然應約，其他的三年級十傑、以及關系要好的同期生，也一同前往比賽地所在的歐洲小鎮。
作為被主辦方更加看好的選手, 甘茶與繪裡奈直接獲得了參與城堡內正式比賽的資格，而第二席與第三席的創真和葉山，還需要經過一輪城門外、與守關人的對戰考驗。
兩人當然都輕松地通過了試驗，和少女們於城堡中彙合；而更加令人驚嘆的是，在新星彙聚的這一賽場上，進入四強的選手，卻也恰好正是遠月學園的這四人。
如今場中正在進行半決賽的第二場，而對決的雙方，正是創真與甘茶。
「什麼！您不是……」
曾經在聯隊食戟中作為評審員的WGO一等執行官、安，此刻卻像是中世紀歐洲宮廷中的侍從女官一樣，恭敬地立於簾幕之前。
聽見後方傳來的女聲時，綠色長發的年輕女子露出了驚訝的表情，緊接著便遲疑而擔憂地說道，
「您的身體狀況、今天已經不適合進食了——那樣真的沒問題嗎？」
簾幕後方的人輕輕地嗯了一聲，然後便不再說話了。
她似乎很有威嚴，即使場中眾人議論紛紛，但依舊遵照她的意願，將二人的料理放上推車，由安親自送了進去。
甘茶有些好奇地望向燈火中、閃爍著幽雅微光的厚重天鵝絨帷幕。
從八分之一決賽時起，這個特別座位便出現在了評審席的一側，而後方坐著的人、至今為止都未曾開過口。
據說那是WGO曾經的特等執行官，由於身體不適，多年以前便已退居顧問之位。
但她在組織中的影響力依舊十分巨大，聽說半決賽的怪異主題——【地球上未曾存在的美食】，便是她親自決定的。
對於這樣抽像的主題，創真給出的答案是——
「從我老媽以前的失敗作改良來的——無香炒飯！」
他笑容燦爛地如此宣布道。
即使回憶起與早逝母親的過往，少年的神情依舊毫無陰霾。
根據方才三名評審的說法，這是一道將中華料理的東坡肉、意式水煮魚的魚貝類、印度炒蔬菜、法餐中的Mirepoix，以及土耳其的pilaf燴飯，以走鋼絲一般難以想像的精妙技術融合為一體，鑄造而成的、具有開創性的奇異料理。
而料理中最令人驚奇的部分，就是米飯表層包裹著的那一層、由半熟雞蛋與特質調味醬混合而成的蛋液。
這一層薄薄的蛋皮，將炒飯那能夠撼動人本能的香氣緊緊地鎖在內部，直到品嘗時，才能夠體會到如同重劍的攻擊一般的美味。
「這可是包含了我的信念、以及目前掌握的全部技術的料理。」
望著對面的少女，創真露出了壞笑，「怎麼樣、這回一定可以贏過你吧？」
「那可不一定。」
甘茶微一挑眉。
「說到底，這還是香氣炸彈——而我料理的靈感來源，可是比你要切題得多。」
少女笑了起來，「那個人是絕不會輸的，和他有關的一切、也一樣。」
聽見題目的時候，她就想到了亂步。
——地球上未曾存在的美食，與並不真正存在、但勝過所有異能力的超推理，這難道不是最相配的、所謂「不可能」之物嗎！
不過，雖然表面上毫不客氣地這樣宣稱了，但對於對決的結果，甘茶本人、其實也並沒有萬全的把握。
創真成長的速度著實令她驚訝；她的料理，在自己看來、並不算是完全成功的作品。
而甜品對上正餐，其實也很難進行判定。
——是的，她做的是甜品。
是一道從外形上看，便足夠令人震驚的甜品。
那是足有半人高、色彩絢爛的奇幻建築。
方形的四面，單獨看來，都已經是復雜得令人頭暈目眩的迷宮；而透過道路間隙的鏤空處望入中央，便會發現，那赫然是一座更為復雜的、以所處的這一城堡為藍本的立體迷宮。
少女巧妙地倒錯了內外，將面向中庭的四面翻至外側，用敞開的門窗、鐘樓的磚石，以及穹窿上浮凹的石雕繪成外部迷宮的紋理；
而以五彩晶瑩的糖殼包裹的、哥特式城堡嶙峋尖峭的外形置於內裡，被暗藏玄機的階梯、樓面、長廊、拱頂與內室包圍，成為富有奇趣的裝飾。
少女以食材為顏料，抹刀為畫筆，構築了氣勢恢宏的奇景。
而更加不可思議的是，甚至連切分到盤中的每一塊，都能夠保留完整的迷宮形態，作為獨立的游戲存在。
就技術而言，3D打印或許能夠做出這樣的效果。
但眾人親眼所見的料理流程中，少女事先構思好了整個迷宮的構造，拆分烤制零件以後，用質地輕柔的奶油與慕斯拼裝連接，最後飾以糖藝與鏡面，創作出了這份超乎尋常的料理。
「讓人仿佛走進味覺迷宮，每到一處都是新奇的未知體驗。」
而對於料理的味道，方才，評審員們是這樣評價的，
「作為牆面塗裝、經過炒制的核桃碎為料理帶來了平和堅實的底蘊。明明聞到了芝士的馥郁濃香，入口時卻體會到雪葩的冰涼清爽；以為是風味濃厚的甘納許，想不到卻是輕盈柔和的香緹奶油……」
「然而，料理幻境中貫穿全程的、創作者優雅而柔和的顏色……」
「就像是傳說中阿裡阿德涅的線球一樣，不斷地指引著我們前進，讓人不至於迷失在無垠的孤島之上，能夠安心地享受刺激的奇幻旅程——！」
兩邊的料理，都是超出想像的美味。
就在評審們舉棋不定的時候，一直並未露面的特別顧問提出了之前的要求。
良久，在眾人緊張的注視下，重重帷幕的後方，終於又傳來了女子的聲音。
「海老澤桑。」
她念出了少女的名字，「與幸平君一樣，你的料理，同樣揉合了大量不同國家與料理文化中的技藝。」
「然而，這和你的構思不符吧？」
「確實如此。」
少女坦然地承認了、料理與預想有所背離的事實。
「在我的構想中，這道料理不應該使用繁雜的料理手法。」
因為作為料理所致敬的對像，名偵探本人、喜愛的是一目了然的食物。
「……是麼。」
帷幕後的女子似是怔了怔，然後有些感嘆地說道，
「若是能夠按照你的構思，使用最簡易的材料或手法、做成這樣的料理的話——那個時候，或許就真正能夠稱為是、地球上未曾有過的美食了吧。」
聽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場中眾人不由一驚。
也就是說，少女的料理——
「沒錯，就目前而言，你的料理、還未能跨越我由歲月積累的閱歷。」
然而她話鋒一轉，帶著點笑意，評價道：
「但是，即便如此，比起旁邊的這道無香炒飯，你的料理、還是要更勝一籌。」
在她看來，少女的迷宮城堡擁有更加廣闊深遠的視野、以及更加深厚的潛能。
其中所體現的靈感來源、以及料理人本人的風貌，也同樣更為清晰。
即使因為身體原因並未親自品嘗，但憑借閱歷與經驗，她還是體會到了其中蘊含的、深刻的理解與聯系。
——純真無瑕、天真爛漫的表像之下，深邃難解的思想，以及唯一握有指路線球、被允許自由穿梭其間的那個人。
「無法品嘗這道料理，我深感遺憾。」
此言一出，場內WGO的工作人員，紛紛朝少女投來了驚愕的視線。
女人的聲音依舊繼續著，雖是正面的評價，不知為何，卻讓甘茶感受到了些許異樣。
「我期待著你的成長。」她意味深長地說道。
「多謝您的誇獎。」
甘茶頷首，禮貌地回應道。
神秘女子不置可否地輕笑了一聲。
簾幕晃動片刻，她似乎是在其他人的攙扶下、離開了會場。
根據特別顧問的意見，甘茶贏得了半決賽的勝利。
而觀賽席上，繪裡奈注視著已經空無一人的厚重簾幕，神色怔忡：
「——母親大人？」
她喃喃道。
作者有話要說：
無香炒飯來自原作
阿裡阿德涅，克裡特島的公主，用一團線球幫英雄忒修斯走出了迷宮
超推理1.0，因為技術含量太高變成了失敗作
555，blue沒有反派不好打了，而且大家的好朋友（x）正在待機
料理部分我們就挪到第三學期的月饗祭吧，到時候讓甘茶開一個最厲害的餐廳ORZ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醒月 200瓶；魔法少女由由涼 1瓶；
謝謝支持！！-3-
第105章
裝潢華麗的旅館房間裡, 甘茶與坐在床沿、悠閑地晃著腿的愛麗絲對視一眼，將目光投向了小方桌對面、表情迷茫的繪裡奈。
這是WGO為參賽者安排的住所，財大氣粗的組織包下了距離城堡不遠的一整座高級酒店，作為工作人員與參賽者的居住地。
「所以你認為——那位特別顧問, 是真凪小姐？」
聽完她心情復雜之下、有些混亂的陳述, 甘茶總結道。
薙切真凪，上一代「神之舌」的持有者, 在繪裡奈很小的時候, 她就已經對味道產生了麻木與厭惡感, 情況惡化了到甚至無法進食的地步。
因此, 她拋下年幼的孩子與丈夫, 離開了薙切家, 從此音訊全無。
「可是，從來也沒有聽說過母親在WGO任職……」
金發少女手指絞著領口的蝴蝶結, 心緒紛亂。
——在WGO的話, 不是也常常需要接觸、乃至品鑒料理嗎？
距母親離家已經過去了太長的時間，她的印像已經很模糊了，連聲音也很難分辨清楚。
只是在那位特別顧問對甘茶說出「期待你的成長」的時候，她感受到了某種來自於童年回憶的、似曾相識的觸動。
「說不定就是哦！」
愛麗絲眨眨眼, 若有所思。
擁有神之舌的人，能夠立於世界美食家協會的頂端，倒也不算是太過意外的事。
而且，身體狀況不佳這一點, 與薙切真凪的情況也十分符合。
——就是的。
甘茶在心裡說道。
而當時在那句「期待你的成長」的發言中感受到的深意, 大約也並不是衝著她自己來的。
「要確認也不難。」
聽見這句話，心神不寧的繪裡奈和本就興致勃勃的愛麗絲，表情一同亮了起來, 見此甘茶不禁失笑。
「親眼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豎起一根手指，提議道。
於是，決賽的兩名選手、以及薙切家的二小姐便戴上帽子、圍巾或墨鏡，遮掩去部分外形特征，裝作工作人員，混入了賓館另一側的、WGO成員居住的區域。
「……要刷房卡才能打開啊。」
面前是舊式的歐洲電梯——電梯門之外、還有一層鐵藝編織的雕花拉門。
想要使用電梯的話，就需要先在門上的感應器上刷房卡解鎖。
從來沒在意過這些事的繪裡奈在心中感謝了一下為自己打點好一切的緋紗子，抬起頭，正要問問是否走樓梯，便看見了身旁、忽然顯得有些興奮起來的同伴。
「等等、你那笑是怎麼回事？」她忍不住露出了懷疑的表情。
戴著貝雷帽的甘茶仔細地看了看拉門。
——這家酒店，是由曾經的貴族府邸改建而成的，為了保留原有的風貌，除了電子鎖以外，還配備了普通的門鎖。
於是她笑眯眯地從口袋裡拿出了一根發卡。
「終於能派上用場了。」
她走上前去，用扭開的發卡，在鎖孔裡看似隨意地捅了幾下。然後哢嗒一聲，推拉門的鎖扣便打開了。
對上繪裡奈的視線，甘茶開開心心地回答道，「我可是學了很久的。」
「……你就不能學點好的嗎！」
繪裡奈無言地看著她。
「啊啦，繪裡奈還真是，過河拆橋、恩將仇報！」
一旁的愛麗絲不嫌事大地指責道。
「哪有這回事！」
「恭喜——再大聲一點，那邊的保鏢就要過來了。」
甘茶涼涼地說道，「如果被當作侵入者抓住，就只能指望真凪小姐與你的母女情誼了，希望她能出言放我們一馬。」
「那還不是因為有人用奇怪的方法開了門！」
「別浪費時間了、快走啦！」
*
與此同時，酒店另一側的走廊裡，新戶緋紗子表情焦慮：「繪裡奈大人不見了！」
「從會場回來就一直很不安的樣子，說著要出去走走、但是到處都找不到人——」
她開始發散起來，「不會是被綁架了吧？」
「啊、我家小姐，好像也已經好幾個小時沒有人影了……」
黑木場涼慢吞吞地說道。
「海老澤的房間也沒人。」
確認過情況，葉山折返回來，表情有些無奈。
幾人面面相覷。
她們三個人、怎麼忽然一起消失了？
「啊哈哈，新戶你也太緊張了。」
一旁的創真袖著手，輕松道，「有海老澤在，不會出什麼事的啦。」
「這、這倒是沒錯……」
新戶緋紗子愣了愣。
不如說，需要擔心的是其他人還差不多……等等、那繪裡奈大人不還是一樣要被耍得團團轉嗎！
況且還有愛麗絲小姐在！
忠心的小秘書陷入另一種擔憂。
*
「是這一層。」
電梯停靠於高層，甘茶在慣例地走出去查看了一圈以後，便折返回來，對著警惕地東張西望的繪裡奈、以及不停戳著開門鍵的愛麗絲招招手，「出來吧。」
「——你怎麼知道是這裡？」
繪裡奈小心翼翼地四處看了看，壓低聲音問道。
「別這麼偷偷摸摸的，小心被人在監控裡看到——因為這一層有藥水的味道。」
甘茶審視著寂靜的回廊，「真凪小姐離開以前似乎有些虛弱，不管怎樣，安小姐都會請人來為她檢查一下身體情況。」
「再加上她需要靠注射點滴維持營養狀況……啊，找到了，是這一側的套間。」
「……地毯上的足跡？你的眼睛是什麼做的？」
回想了一下她方才的動作，繪裡奈不敢置信地問道。
甘茶回以微笑，並拉住了准備向前走的兩人：
「巡邏的保鏢快過來了，我們沒有工作證，萬一被問起來就不好了。在這裡等等。」
「嘩——好刺激！」
「噓，小聲點，過道裡回音還挺明顯的。」
躲過了黑衣保鏢們，三名少女從轉角處出來。
多年未見的母親、此刻所在的位置或許就近在眼前，近鄉情怯的心理一出現，繪裡奈此刻的頭腦忽然清醒了過來。
「我說、之前沒反應過來，其實我們根本沒必要跑到這裡來吧？」
她站在原地，矛盾地蹭著腳尖，「找人打聽一下、或者讓爺爺來——」
「繪裡奈又想要依靠別人來解決事情了嗎？好遜——！」
愛麗絲嘲笑道。
「什麼啦！」
「就是，偶爾你也該多動一動。」
甘茶站在墨綠色的大門前，側耳聽了聽門內的動靜。
什麼聲響也沒有，少女於是試著朝下扭動了一下人魚橫臥的鎏金門把手，
「好像沒有其他人在——真凪小姐應該就在裡面休息。」
「你就直接碰了、這不是會留下指紋嗎？！」
繪裡奈慌張地阻止道。
「噗。」
看著她認真擔憂的表情，甘茶沒忍住笑了出來，「你還真當我們是來做賊的嗎？」
「搞什麼啊——我看你只是想把我耍著玩吧！」
繪裡奈惱羞成怒，氣鼓鼓地叉著腰瞪她。
「啊，可喜可賀，終於發現了。」
甘茶捧場地鼓了鼓掌，微笑回應，「不過，繪裡奈難道不想和媽媽見上一面嗎？」
「和、和她見面什麼的……」
金發少女嘴硬道，「那種事，我才不在意！」
「才怪，明明就在意得不得了——」
愛麗絲立即拆台。
兩人吵吵嚷嚷的時候，甘茶已經面不改色地摁響了門鈴。
「——！！」
繪裡奈震驚而僵硬地轉過頭來。
甘茶無辜地攤了攤手：「就算我不按門鈴——真凪小姐也已經發現了哦。」
「確實如此。」
大門朝兩側敞開，身著留袖、點著平安時代蛾眉的長發女子站在門內。
挑起的嫵媚眼尾淡淡瞥過走廊上的三名少女，薙切真凪漫不經心地收回視線，輕笑一聲，
「還真是稀客——既然來了，不如就進來坐坐吧。」
「……」
面對那樣高高在上的眼神，金發少女的臉上，所有過於生動的忐忑、期待與擔憂一掃而空。
——她原以為，對她和葉山亮比賽時的料理不聞不問，是因為評審能夠自行評判、而母親大人也身體不適的緣故呢。
繪裡奈挺直背脊，回視面前的和服女子，「恰好，我也有話想要問您。」
甘茶在心底嘆息一聲，視線掠過這對彼此間暗潮湧動的母女，望向長廊的盡頭。
彩窗敞開著，遠方的天空卻並不闊朗。陰翳厚重的雲層遮蔽了日光，灰暗天幕之下，白鳥自枝頭振翅，倏忽而逝。
而少女的呼吸，不知為何、莫名錯亂了一拍。
她蹙起眉，有些疑惑地撫上心口。
*
「……真是令人不快——我一定會做出讓她再也沒法、用那種輕松的語氣評價的料理！」
兩小時以後的休息室中，金發少女身上怒火熊熊燃燒，「決賽的料理、她就非吃不可了——我要給她一點顏色看看！」
「而且！」
她轉向甘茶，宣告道，「我一定會贏的！」
「我這邊也是一樣的想法呢。」
紫發少女抬起頭，回應道，「原本已經有了一點頭緒、想要改進一下我的迷宮……」
「但是現在看來，或許首先應該讓真凪小姐明白，什麼叫做『天不造人上之人』。」
看著表情不善的兩名少女，田所惠有些遲疑地靠近愛麗絲，小聲問道：
「真的說了很讓人生氣的話嗎？就連甘茶、看起來都好像和平時不太一樣呢。」
「嗯，真凪叔母不僅對繪裡奈說『你是我最不抱期待的料理人，就算成長對我來說也是毫無意義』，」
愛麗絲悄悄地回答道，「還跟甘茶說了類似於『只要打敗繪裡奈，我就任命你作為我的指定料理人，小時候就被父親大人看中的人才、要爭點氣才行』這樣的話呢。」
「啊，這確實……」
深藍色麻花辮的少女一時無言。
「兩個人都鬥志滿滿、好像也沒什麼不好的？」
吉野悠姬眨著眼，目光在二人之間逡巡，「感覺明天的決賽、會是一場非常激烈的對決呢。」
「不，好像有點不對……」
創真皺起了眉，思索地看著坐在沙發上的甘茶。
紫發少女的眉宇之間，似乎縈繞著某種揮之不去的郁氣——他並不認為，眼下談論的事，會影響她到這樣的程度。
而對於自己目前反常的心情，少女本人也難以解釋。
她只是從那時候開始，便難以抑制地感到了一種沒來由的不安。
衣袋裡的手機忽然震了震，屏幕上顯示了一串熟悉的數字。
——是與謝野的號碼。
七小時的時差，國內現在應該是深夜……
甘茶的指尖在空中停頓一秒，然後才接通了電話。
「晶子？」
那一頭的女聲略顯急促。
「甘茶，你冷靜一些，聽我說。」
看著病床上雙眼緊閉的銀發男人，以及沉默地抵著額頭的亂步，與謝野垂下眼：
「你快回來吧，社長出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魔女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魔女 100瓶；楚隨珠 2瓶；
啵啵啵！！-3-
第106章
由瀕死狀態也能治愈的晶子說出的『出事』——
潮水一般的窒息感從四面八方湧來, 幾乎要將她淹沒。
心髒仿佛被凍結了一般，寒意蔓延到四肢百骸，甘茶張了張嘴, 卻沒能說出話來。
大腦一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 她才艱難地重復道：
「社長……？」
「是，社長遭遇了暗殺者的襲擊。」
與謝野道。
今天晚上, 福澤過了太久還沒有回家，通話也無人接聽，察覺異樣的亂步叫上與謝野，沿著社裡到福澤宅的路上尋找。
在路口看見了幾近凝固的血跡, 衝進小巷以後, 就發現了倒在地上的社長。
福澤諭吉, 曾經政府最強的暗殺劍士『銀狼』，一直以強大而不可撼動的姿態，如山岳一般為他們擋去一切風雨。
雖然也曾見過他受傷, 可是就連她也從不曾想過、這個人也會有昏迷倒下的一天。
想到當時呆立在原地的亂步——直到如今, 初步檢查、以及她異能的嘗試都已經結束, 他似乎依然難以平復心情。
她完全能夠想像, 對社長依賴程度不下於亂步的甘茶，會有怎樣的反應。
只聽通話那頭現下的沉默，就能猜測到那幾乎失去思考能力的狀態了。
與謝野心中不忍，但眼下的情況, 必須對甘茶詳細說明。
否則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 就會缺乏必要的情報。
黑發女子低聲道：「社長暫時性命無憂, 但是至今高燒未退, 我的能力完全不起作用。」
「身上的傷口, 只有頸側的一道細小劃傷——按理來說不該這麼嚴重，我懷疑凶器上塗抹了毒藥，或是特殊種類的異能力。」
她將社長在短暫清醒的時候，描述過的暗殺者信息一一轉達，然後道：
「這件事我還要通報社裡，你回來需要時間，所以先……總之，你快點回來吧。」
完全沒有必要詢問決賽的取舍——因為她明白，少女不可能做出返回以外的任何選擇。
甘茶應了一聲，怔怔地掛斷了電話。
方才還熱鬧非凡的休息室，此刻一片寂靜。
「福澤先生……？」愛麗絲握住她的手，詢問道。
甘茶點點頭。
她看向繪裡奈：「我要立刻回橫濱。」
眾人一時無言。
兩年以前，扒著門框、偷看福澤諭吉與堂島銀對弈的場景仿佛就是昨天；
而當時回到宿舍的少女，看見銀發男人時，神色有多麼欣喜與生動，沒有人能夠忘記。
如今，一貫從容的她竟然露出了這樣的表情，可見事態有多麼嚴重。
金發少女冷靜道：「……我明白了。」
「緋紗子，現在就聯絡管制部門，安排回國的航線。」
她轉過頭，正色道。
眾人此次來到歐洲，乘坐的是薙切家的私人飛機。
要回去的話，比起商業航班，大約更方便一些。
新戶緋紗子應了一聲，憂慮地看了甘茶一眼，到一旁去聯絡相關人員了。
而甘茶握著手機，心緒紛亂地低垂下眼睫。
社長……
她努力揮散浮現在腦海中的不詳畫面——見不到社長本人、無法親自確認情況的當下，所有的一切都只不過是徒勞地在折磨自己罷了。
但唯有等待出發的此刻，情感與思想都無法控制。
周圍友人們的安慰仿佛隔了一層薄膜，隱隱約約地傳入耳中。
雖然每個字都聽見了，卻無法真切地形成完整的詞句。
——不能在大家面前使用異能、確認社長的未來。
「……」
甘茶站起身來，對著眾人擔憂的視線，勉強扯了扯唇角，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
「我去收拾行李。」
她說道。
田所惠跟著起身，正要說「我來幫忙」，卻被一旁的葉山亮以眼神阻止。
看著少女離去的背影，葉山頓了頓。
「讓她安靜一會兒吧。」
銀發少年低聲道，「不要讓她再分神照顧其他人的心情了。」
*
異能所顯示的未來波動不定，但出現次數最多的畫面裡——
社長剩下的時間，只有兩天多一點。
……具體來說，是55小時27分鐘。
在僅有一人的安靜室內，坐在床沿的少女捂住了臉。
身側放著拉鏈敞開的墨綠色手提包，袋中隱約可見槍柄反射的銀光。
片刻後，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抬起了頭。
當時社長已經失去了意識，作為暗殺者的人卻並未繼續下手。
遇襲一事，只是巨大陰謀的開始。
甘茶努力摒除所有紛亂的思緒，沉下心來，思索起與謝野告知的情報。
——聲稱要「賜予異能者死亡」、佩戴面具的暗殺者，擁有著在空中改變方向的能力，還能夠從無人的死路發出攻擊。
以及從巷外一直延伸至內部的、不屬於社長的血跡……
她在腦中飛快地檢索著符合條件的異能者。
就能力而言，港|黑的芥川完全可以做到；但他沒有動機，也不會做出這樣風格的發言。
而與他異能力相似的……
她想起曾經在與菲茨傑拉德談起組合被奪走的資產時，對方曾經提及的、出走的部下。
那是一名能夠操縱血液、進行攻擊的神父。
——這樣可以說得通！
無人角落中發出的攻擊，來自於巷內布置的血液；而空中轉向，也是借助細小的血珠在足底形成落腳點。
她記得，那個人名叫納撒尼爾·霍桑，曾與芥川在港口邊進行過一場死鬥。
失敗後，因為執拗地認為、是菲茨傑拉德的理念害死了他心愛的女子，霍桑脫離了組合，決心由自己尋求救治所愛之人的方法，如今下落不明。
晶子的治愈能力世間無二，但他並未求助過偵探社；
那麼參與了三社戰爭的各方之中，有誰在一旁伺機漁利、又能巧言令色地取信於他？
答案不言自明。
——魔人、費奧多爾。
修剪整齊的指甲陷入手心之中，少女的眼眸裡劃過一道冰冷而鋒利的光。
她早有此懷疑，但在思考中確認以後，心底仍然止不住地燃起了怒火。
可是，越是這樣的時刻，越需要冷靜與理智。
甘茶平復了一下呼吸，松開手，定了定神。
魔人會盡可能地在每一步，都留下應對的後手——這是布局者的基本素養，太宰先生會這樣做、如今的她也會。
社長出了事，她一定會回到橫濱。
但不管魔人之後還打算做什麼，在對她異能仍舊一知半解的情況下，他絕不可能輕易地放任她回去支援偵探社。
路上一定會有危險——少女表情冷淡地想道。
他曾經黑入過白鯨的控制終端，要對她即將乘坐的、薙切家的私人飛機的控制系統下手，說不定也並不困難。
只要支使機場的檢修人員，在某處貼上一張小小的遙控芯片，或是在劃定航線的時候，混亂系統中的幾個坐標參數……
要造成一場墜機，方法多得是。
她甚至不需要以異能確認薙切家飛機的狀況，就能預想機毀人亡的未來。
而若是她購買多個商業航班混淆視線……
——那是不可能的。其他人因自己的緣故遭受無妄之災，這樣的事她不會允許。
*
橫濱某處的地下基地中。
淺藍色長發的男子將一套巡警的衣物放在桌面上，接著退後一步，恭敬地垂手站在一側。
戴著白色絨線帽的俊秀青年看了看天亮後對港|黑首領下手時、將會派上用場的制服，輕笑一聲。
「辛苦你了，伊凡。」
「能夠為主人奉獻綿薄之力——這正是我幸福之所在！」
伊凡·岡察洛夫露出狂熱的神情，壓抑著激動、用略顯飄忽的聲音回答道。
「那麼，歐洲那邊有消息嗎？」
費奧多爾問道。
「是的——聽說回日本的航線申請已經取消了。」
「是麼，果然沒有那麼容易。」
費奧多爾低低地笑了起來，意味不明地自言自語道，「不過，這樣也好。」
伊凡將煮好的咖啡端到他手邊，然後便期待地望著他，等待指示。
忠心倒是忠心，但完全沒有自己行動的能力。
費奧多爾無所謂地瞥了他一眼，旋即收回視線，道：「她會想辦法回來的。」
「——而且，必定不會選擇有其他人在的航班。」
他微笑道。
——去查找出動了無人運輸機的航線。
話到了唇邊，費奧多爾頓了頓。
……既然偵探社的新社員都會駕駛直升機，她能做到也並不稀奇。
而且，既然已經預測到了危機，沒有戰鬥力的她、有可能獨自一人登機嗎？
*
華麗的幔帳自天頂垂下，柔軟地垂落在潔白的長絨地毯上。
沉思中的少女、安靜地坐在其中。
回去的路途並不安全，回去以後，面對的會是更大的、將她也牽扯在內的陰謀。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可能留在這裡。
只要想到現在的社長正躺在病床上，而亂步也處於焦慮之中，她就無法容忍在這裡多呆上一秒。
甚至連飛行的十幾個小時、都太過漫長了。
——她需要高效的運輸方式，以及能夠對高空中的意外狀況做出應對的保護者。
片段的回憶浮現於心頭，問題的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手機再次震動起來，亂步發來了郵件，讓她小心路上的危險。
——他們想到的是一樣的辦法。
看來、她可能面臨的危機，讓亂步也振作起來了。
甘茶微笑起來。
她打開撥號界面，慢慢地輸入了那串早已熟記於心的數字。
即便是深夜，電話還是很快就被接了起來。
「海老澤。」那頭傳來了青年熟悉的聲音。
他很少叫她的名字，但每一次都是這樣、用著很鄭重的語氣。
甘茶幾乎能夠看見往日裡對方低下頭、注視著她的模樣。
好像是現在才確認了此刻的時間一樣，末廣疑惑地頓了頓。
然後他更加認真地問道：「你怎麼了？」
青年關切的詢問抵達耳畔，被強行暫停的情緒忽然重新流動起來，酸澀之意無法抑止地在心底擴散。
「……鐵腸先生。」
甘茶閉上眼，用盡量平穩的聲線說道，「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第107章
站在發射場的入口, 末廣側過頭，又確認了一遍。
「你真的要坐這個嗎？」
身側的少女剛剛摘下眼罩。
這是軍警的海外基地，雖然憑借著偵探社員的權限和獵犬的許可被允許進入, 但基地的具體位置、以及內部構造, 都是不能展露於人前的隱秘之物。
甘茶閉了閉眼，適應了一下忽然而來的光線，然後才抬眼望向了場中央流線型的彈道導彈運輸艙。
方才, 末廣抵達的時候，她也親眼看見過了運輸艙落地的情景——
隨著一聲幾乎要震破耳膜的巨響，泥土四濺, 作為目標落點的森林空地中央被砸出了一個半人高的深坑。
直到此時，她才真正理解了很久以前，條野采菊所說的『以你的身體素質，大約剛發射就會在裡面碎裂吧』, 這句話真正的含義。
然而，即便如此顛簸，末廣也曾經為她完好無損地帶回了仙人掌易碎的種球——
而於之前的通話中, 聽見她異想天開的請求, 青年也並未否決。
讓普通人搭乘運輸艙, 大約並不是沒有辦法。
甘茶點了點頭，說道：「這樣最快。」
十月歐洲的夜晚，天氣已經很冷了。向來畏寒的少女身著簡單的長裙，卻仿佛感受不到涼意一般。
空曠場地上四面而來的風吹動著她的長發，像是淡紫色輕煙即將逸散於深沉夜色之中。
少女面色蒼白，秀美的眉目中難掩焦灼。
但即便如此, 她還是仰起頭, 對身側的青年露出與平日一般無二的溫柔微笑。
「拜托鐵腸先生啦。」她輕聲道。
仿佛有人在天際發出了一聲嘆息, 與他心中聲音重合。
末廣不再說什麼了，只是用披風將少女嚴嚴實實地裹住，一手攬著她，一手護住她的頭頂，跨入了銀灰色的機體之中。
僅供一人使用的運輸艙空間並不寬敞，他坐在簡單的座椅上，而少女嬌小柔軟的身軀安靜地靠在懷中，臉頰倚在他的肩頭。
性格矜持的女孩、少有和人如此接近的時刻。
只要一低頭，便能看見柔順的紫色發絲中央、小小的發旋。帶著從未有過的、莫名滿足的心情，棕發青年開始設置起操作面板上的目的地坐標。
「偵探社在市區不方便——降落在你家以前的那座山上吧。」
他說道。
青年身上熟悉的凜冽氣息包圍著她，隔著一層單衣，耳畔傳來了幾乎要將她同化的、有力的心跳。
甘茶閉上眼，聽著不遠處指尖與屏幕相觸的細微聲響，輕輕應了一聲。
而於靜謐而安心的此刻，她卻隱約察覺到了一絲無比淺淡的、藥水的味道。
少女睜大了眼。
回憶之中，似乎曾經也感知到過類似的氣味。
——是異能手術後使用的藥物。
「……」
想起的那一瞬間，所有情緒盡數崩解。
深埋於心底的彷徨與驟然而至的歉意一同翻湧而上，看見不詳未來時也盡力抑止的淚、忽然不受控地落了下來。
眼前一片模糊，視線裡唯一存在的，只剩下青年軍服的墨綠色。
感受到懷中少女不穩的呼吸、以及哽咽的泣聲，末廣怔了怔，有些無措地安慰道：
「很快就到了，不要擔心。」
但不知為何，少女的淚意卻似乎更加洶湧了。
青年低下頭，看見了被她咬住的唇，和滑過臉頰的淚。
他抬起手，想要為她擦去眼淚。
手指與肌膚接觸的那一刻，仿佛有電流自中間通過。少女像是被嚇了一跳，動作不由頓了頓。
她抬起被潤濕的長長睫毛，飛快地看了他一眼，然後便似乎自暴自棄一樣，將臉藏到了他的頸窩裡。
他有點想笑，然而肩頭慢慢洇開了一小片水漬。
那分明是涼的，但於他而言，卻比曾面對過的所有槍火都要更加灼熱。
青年只能沉默著收緊手臂，將少女更深地擁入懷中。
*
與此同時，天亮後的橫濱。
明亮日光無法透入的偏僻小巷中，亂七八糟地堆放著不起眼的雜物。
假扮巡警對港|黑首領下手後，費奧多爾重新披上了毛領鬥篷，正在翻找自己存放於此處的絨線帽，忽然聽見了不遠處傳來的、帶著笑意的聲音。
「你好啊，費奧多爾君。」
青年頓了頓，轉頭看向了光線幽微的巷口。
身著沙色長風衣的太宰悠悠閑閑地從那裡走了進來，指尖還轉動著他丟失的白帽子。
「在找這個嗎？——在這裡哦。」
他一邊將帽子隨意地扔了過去，一邊調侃道：
「想不到你竟然還願意出現在橫濱——就不擔心某處再次飛來一顆網球，把你打暈過去嗎？」
被提起難堪的過往，心愛的帽子又被挑釁式地丟在了腳邊，費奧多爾唇邊的弧度略微拉平了一些。
他撿起帽子，拍了拍上面沾到的灰塵，很快卻又微笑起來。
「果然找到我了——是推演了我的行為模式吧，我們果然是同類呢。」
會被發現蹤跡這件事、早在他預料之中，不如說這正合他意。
而他也事先做好了准備。
對於太宰關於他目的的質問，費奧多爾以不緊不慢的語調，將自己的謀劃和盤托出。
——對橫濱兩大異能者組織的首領施以了48小時後身亡的異能病毒，只有一方死去才能停止。
然而，眼前鳶色眼眸的青年在一瞬的驚訝過後，卻搖了搖頭。
「我想問的，可不止這個呢。」
太宰微笑道，「除了這個以外，你還有別的、有趣的小計劃吧？」
聽見這樣的發言，費奧多爾停下了即將舉起絨線帽、給予遠方狙擊手信號的動作。
「哦？」
太宰從口袋裡拿出了一顆蘋果，上下拋了拋，笑道：「這個哦。」
「……啊。」
看著他手中、澀澤龍彥標志之一的物品，費奧多爾略微挑起眉，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嘛，姑且在七月以後我也進行了一點調查……不過，最重要的理由是——」
太宰以隱含深意的眼神回視他，「因為是我的話，就會這麼做。」
「是麼？」
費奧多爾睜大了眼，露出有些驚訝、又如同孩童一般天真而純粹的神色。
「看來你關於這件事，也有些想法呢。」
「既然如此，」他建議道，「不如我們先來玩個游戲吧。」
他並未說出游戲的具體內容，但太宰也並不需要他來詳細解釋。
「猜測對方的想法嗎……有意思。」
太宰輕笑一聲，「現在，你有問題想問我——『部下們只會等待我的指令，如何讓他們變成能夠自主行動的優秀人才』。」
「而你的回答是——『每天什麼事都不做、只要混吃等死，不久以後他們就會感覺到不妙而自己行動』。」
費奧多爾贊嘆道，「聽起來是個不錯的主意。」
「那麼輪到我了。」
太宰露出了格外認真的表情，「我這邊的問題可是相當重要，還請仔細考慮。」
「啊，我也看出來了。『心儀的女孩是不為所動的高難度類型，該怎樣追求她才好』。」
費奧多爾揚了揚眉，「想不到，你還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呢。」
「哎呀，這時候就別嘲笑我了。」
太宰抱怨了一句，然後興致勃勃地繼續著讀心游戲，「你是說——『挑撥她的家人與朋友，斬斷她的社會關系，當她處於孤立無援的絕境時再伸出援手，然後她就會死心塌地』。」
「哎呀，這樣的話，她也太令人憐愛了。」
鳶色眼眸的青年抬起頭，以十分不贊同的神情看著自己的對手，「我可不是那麼殘忍的男人。」
「這怎麼能說是殘忍呢？」
對面深紅色的雙眸裡帶著雲淡風輕的笑意，費奧多爾輕緩地說道，
「你現在折磨她，可是你的愛會替你補償她——這難道不是值得歌頌的美好愛情嗎？」
「……嘛，你說的，好像也有些道理。」
太宰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緊接著，他卻像是有些生氣一樣，撇了撇嘴角：「可是，這個時機已經被人占據了呢。都怪費奧多爾君啊。」
「啊，是我的錯。」
費奧多爾笑了一聲，竟然十分誠懇地表達了歉意。
——原來如此。所以偵探社的那個女孩能夠從獵犬部隊中獲得幫助，是這種浪漫的原因啊。
而面前的人將這個信息暴露給他，究竟有什麼目的？
……不管怎樣，為了他自己的計劃，此時最合適的做法是——
「可是，眼下不還有另一個更好的機會嗎？」
他意味深長地提示道。
「……啊，確實呢。」
太宰眉間一動。思索片刻後，他微笑著伸出了手，欣然回應道：
「那就祝我們合作愉快吧。」
「合作愉快。」
費奧多爾回以十分相似的笑容，伸手握上了那只腕上纏繞著繃帶的右手。
那一瞬間，似乎有什麼互相抵消了，空氣中飛快地閃過了一道細微而曲折的亮光。
但兩人仿佛都恍若未覺，僅是注視著對方，露出真誠而友善的笑容。
松開手後，費奧多爾後退一步，並未如往常一般戴上白色的絨線帽。
他越過垂眸立於原地的太宰，緩步離開了幽暗的小巷。
第108章
疾行的汽車於道路一旁急剎停下, 不遠處便是橫濱醫院。
接收到共喰病毒的詳細情報以後，偵探社成員們將社長送到了這裡，接受系統的檢查。
末廣走下車, 看向身畔神思不屬的少女。
晨光之中，沉浸在心事裡的女孩、神情顯得格外虛幻。
「要和黑手黨對抗, 你們偵探社人手不足。」
他聲音平穩，「我來幫你吧。」
少女驚異地抬眼望來, 接觸到他認真的視線時，不由微微一怔。
但很快她便果斷地搖了搖頭。
「不可以。」
「魔人的目的, 就是挑起異能組織之間的爭鬥。」
甘茶輕聲道, 「如果連代表政府一方的獵犬部隊也被牽扯進來的話，橫濱就不可能安寧了。」
她並沒有如此大義——如果事情真的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如果非要有一個人死去, 那她一定會想盡辦法殺死港|黑的首領。
可是，至少其他人不應該被牽連其中。
末廣想要說些什麼, 卻被少女以眼神止住了動作。
眼眶周圍還泛著淺淺的紅色，但那雙藤紫色的眼眸卻愈發顯得透徹, 仿佛春日裡浸潤了雨水的藤花。
「請求了鐵腸先生幫助的我、或許沒有資格說這種冠冕堂皇的話——但是, 我希望……」
她垂下眼睫，視線溫柔地落在青年握住了劍柄的那只手上。
「鐵腸先生的佩劍, 是用來守護這個世界的。」
「——不應該被卷入這樣的陰謀之中。」
話語中蘊含的堅決之意有若實質，令他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但是，他所守護的世界，不應該是一個會讓她哭泣的地方。
無端的念頭如同閃電一般，倏爾劃過腦海, 快得幾乎捕捉不住。
見他一時無言, 少女朝他笑了笑, 轉身離去。
隱約有風穿過，道旁樹枝微微搖動。
婆娑的聲響中，她的身影仿佛要消融在參差的光線裡。
——不管如何，他並不想看著她這樣離開。
行動快於思考，末廣踏前一步，拉住了她的手腕。
嬌小的少女，連手腕都格外纖細，仿佛稍不小心就會被折斷，握於掌中時、他甚至不敢使出半分力氣。
分明是這樣纖細孱弱的人，卻能夠說出那種重逾千鈞的話。
對上她回眸望來的目光，他頓了頓，說道：
「……至少告訴我，還能幫你做什麼。」
「……」
片刻的失神後，少女露出了淺淡柔和的微笑。
清晨的薄霧之中，仿佛吹落了一樹朦朧的淡紫色花雨。
他微一愣神，而少女的體溫忽然靠近，柔軟的發絲輕輕蹭過他的脖頸。
她帶著笑意的聲音在極近的地方響起：
「……那麼我想要、鐵腸先生現在回去好好休息。」
少女很快就退開了，背著手朝他一笑，卻垂低視線、並不看他。
然後她轉過身，飛快地跑進了醫院側門的通道。
充盈了一瞬的懷抱驟然空虛，悵然若失的陌生情緒悄然浮現。
青年站在原地，凝望著她消失的方向。
許久後，他閉上了眼，將那抹稍縱即逝的、無比耀眼的笑容，珍而重之地刻入心底。
並未使用的佩劍，重量沉甸甸地壓在腰間。
青年的右手不自覺地扶上了劍柄。
她並沒有說錯——守護世界，是他的職責、亦是心願。
但如今，他希望自己的刀劍，也能夠為守護那樣的笑顏而存在。
*
「甘茶小姐！」
看見急急奔入的少女，等候區的大廳中，正在等待檢查結果的偵探社成員們立即迎了上去。
「怎麼樣？」
甘茶焦急地問道。
「社長還在檢查，與謝野醫生和亂步先生在裡面。」
國木田獨步指了指走廊盡頭緊閉的房門。
檢查途中不能進人，少女走了幾步，最終還是咬了咬唇、停住腳步，低下頭嘆了口氣。
對上同伴擔憂的視線，她勉強笑了笑，平復了一下心情，和他們一同在長椅上坐下。
等待在這裡的，只有作為代理社長的國木田獨步，谷崎和賢治。
港口黑手黨應該也收到了共喰的消息，織田作、敦和鏡花作為戰鬥人員，大約在通道口與監控室警惕可能來襲的敵人，但是——
「太宰先生呢？」
立即發現了異常，少女蹙起了眉，
「我們這邊，傳回共喰消息的人是他吧？他和魔人碰過面了？」
國木田獨步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
甘茶瞳孔一縮。
——會在她回程路上設置障礙，怎麼可能放過找上門的太宰先生？
「有人和他一起嗎？」
「沒有，早上他留下一句話就自己消失了……但是能傳遞情報，應該——」
察覺到她話語中的含義，國木田捏緊了筆記本，「你是說……」
「要趕緊去找他才行！」
甘茶霍然起身。
就在此時，通道盡頭的門被推開，他們正在談論的人完好無損地走了進來。
「別擔心，我回來了。」
已經聽見了室內的對話，太宰微笑著說道。
這種時候，怎麼可能隨便受傷呢。再說社長的倒下、就已經夠折磨她的了。
看著少女松了口氣的表情，他不無得意地想道——他早就說過，自己不是那麼殘忍的男人嘛。
黑發青年走近少女，用帶著些安撫的語調，輕聲哄道：「我沒事。」
「魔人還需要我回來傳遞情報，所以不會輕易動手的。」
少女並不是那麼容易蒙騙的人，但她如今心緒不寧，只要加上這句話——
「對我稍微有點信心嘛，甘茶醬。」
他抱怨似地說道，「不相信我嗎？」
聽見這樣的指責，少女的雙眸像是看到了毛線球的貓咪一樣、變得圓圓的。
他笑眯眯地看著這樣的畫面，心想——幸好甘茶醬不知道他為澀澤龍彥的事情所做的調查，而亂步先生也不在這裡，否則，後面的事情就瞞不住了。
這些事、現在還不能告訴她呢。
聽清了他的調侃之意，甘茶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還不是因為太宰先生總做些危險的事！」
見好就收，他直起身來，朝長廊盡頭望了一眼。
「啊，與謝野醫生出來了。」
太宰指了指打開的病房門，轉移話題道。
效果十分拔群，少女立刻轉過了身。
她甚至沒有聽與謝野關於檢查結果的陳述，直直衝進了病房。
銀發男人躺在病床上，雙眼緊閉，脖頸處纏繞著一圈慘白的繃帶。
薄被蓋住的腹部上方，懸浮著一個藍熒熒的圓形標志，不詳地旋轉著。
亂步坐在床邊，聽見動靜轉頭望來，臉色有些蒼白。
看見門邊、怔怔地望著福澤此刻虛弱模樣的少女，他站起身，朝她走了過來。
*
與黑手黨開戰，雙方之中必定會出現傷亡，這樣便正中魔人下懷。
如果想要避開正面衝突，就只能找到病毒異能者，以太宰的人間失格將共喰取消。
少女進入病房後不久，偵探社成員們都難以勸動的名偵探便從裡面走了出來。
亂步坐在醫院的長椅上，翻閱著國木田獨步從政府的合作機構處要來的犯罪者資料，碧綠的眼眸中透著冷銳的理性之光。
片刻後，表情冷肅的名偵探抽出了其中一頁。
「是這個人，普希金。」
他指著上面金色寸頭的年輕人，沉吟片刻，根據資料上的內容，報出了一個地址。
「我這就去把他找出來！」
國木田當即站起。
「我和你一起。」
靠在牆邊的織田作之助上前一步，平靜道。
太宰皺了皺眉。
作為病毒作戰核心的異能者，魔人不可能如此輕易地讓他們找到蹤跡。
但不僅是亂步的判斷，在他看來那份資料也足夠像樣——所以那裡必定有陷阱。
……但魚餌若是真的，倒也值得前去一探。
魚餌會是真的嗎？
正思索著，不遠處傳來了少女的聲音。
「你們找到病毒異能者了？」
少女自長廊盡頭走來，神色尚算平靜。
她抿著唇，接過資料看了一眼，然後便搖了搖頭。
「不對，不是他。」
甘茶少見地做出了與亂步相左的判斷。
亂步冷靜地問道：「你發現了什麼？」
甘茶凝視著相片上小小的光河。
「資料上說，普希金利用異能，在本國犯下了許多涉及上流社會人士的案件，也記錄了他犯罪與入獄的時間節點。」
由於犯罪記錄具有共喰的特性，因此亂步斷定是他，認為他被死屋之鼠搭救，加入組織並一起來到了橫濱。
一切都非常真實，唯獨照片不對。
「照片上這個人的生平，和記錄上的信息完全不一樣。」
她抬起頭，說道，「那些時間裡，他的生命之河一直非常平穩——他最多只是一個生活在貧民窟裡、有點小偷小摸習慣的人而已。」
「原來如此。」
「我明白了。」
太宰與亂步同時出聲。
果然——
魔人費盡心機地設下了殘忍的游戲，當然不會讓他們輕易地超脫出規則之外。
想來，資料與地址可能是真的，但就算找到那裡，也只能抓住一個替死鬼。
並且，為了消耗偵探社的可用戰力，魔人一定在那裡布置了能夠摧毀前去追捕的偵探社成員的地獄。
——即使不到那樣的程度，也會在一段時間內、動搖他們的心靈。
讓持有高潔理想的國木田獨步面對無法拯救的死亡，或是讓不殺人的織田作之助手染血腥……
如果魔人的計劃真的成功……
被摧毀的，不僅是偵探社四年前努力保護住的、織田作寫小說的夢想，他心中那一點剛剛燃起的細小火苗，大概也只能化為烏有。
突如其來的脫力感襲上心頭。
為了抵抗那種怪異的感覺，青年失控地、用力抓住了身畔少女的手。
幸好有她在——
甘茶有些驚訝。
感受到他冰涼的指尖，雖然不太明白，但還是並未掙開。
她擔憂道：「太宰先生，你還好嗎？」
*
「嗯？一直沒有人過去嗎？」
接到了預料之外的信息，費奧多爾意外地揚起了眉。
分明為了誤導仍在偵探社的太宰，他不僅給出了普希金真正的資料，甚至還將原本的據點讓給了那個年輕人——對方還感激涕零地感謝他的好心呢。
他托著腮，靜靜地聽著一旁留聲機播放著的、悠揚的古典樂。
「有哪裡不對。」
他輕聲道。
「資料足夠逼真，偵探不會發現異常……」
「而魚餌也誘人到了、連我也會去試探的程度——既然如此，他也一樣。」
思索片刻後，他勾起唇角，露出欣喜的微笑。
「啊，我明白了。」
「她的異能力……原來是這樣的啊。」
第109章
「不好。」
片刻的默然後, 太宰抬起頭，鳶色的雙眸變得格外深沉，「這樣的話, 魔人會發現你的異能。」
被魔人費奧多爾發現了異能的端倪，可和被森鷗外知道了是兩碼事。
黑發的兩名青年，同時沉下了臉。
反應過來以後, 甘茶也不由怔住了。
思索片刻，她冷靜地說道：「就算這樣, 也不可能讓社員踏入他的計劃。」
魔人的陰謀算計的是人心, 而人的心是有極限的——這是社長教給她、而她也有著親身體會的一句話。
如果不能達到最完美的結局, 那麼就選擇傷害最小的一條路。
異能暴露帶來的後果，目前還並不是最大的問題。
「原本我的異能、也不可能對外隱瞞一輩子。」
她安撫道, 「能夠到現在才暴露, 已經是意外之喜了。」
想起曾經社長和他商量、該如何對外隱瞞少女異能時的情景, 亂步深吸了一口氣, 不得不承認、她是對的。
至少如今，她已經處在了一個牢固關系網的中心, 而所握的手牌也大大增加。
不僅有偵探社，還有遠月和跡部財團所代表的、商界的中流砥柱，以及雖然他並不樂意、但確實無法忽視的、獵犬的那個人。
太宰不置可否。
甘茶掩去心中的思慮，笑道：「我們這邊也不是沒有收獲的。」
她點了點紙面上、普希金的資料。
然而, 就在此時, 廳內的吊燈閃了閃, 忽然暗了下來。
很快, 在監控室警戒的敦急急奔了進來, 慌張道：「港口黑手黨的人、把醫院圍起來了！」
——來得還真快！
眾人均是一震。
由於有太宰第一時間傳回消息, 偵探社擁有了較為寬裕的反應時間。
雖然魔人也通過某種渠道, 向港口黑手黨遞去了信息，但在這時候便能出現……
想來他們接到消息、確認了森鷗外的情況以後，便立刻做出了開戰的決定，調動組織成員前來了吧。
從落地窗向外望去，黑色的轎車已經將醫院周圍的馬路完全封鎖，身著黑西裝、手持自動步|槍的黑手黨成員魚貫而出，堵住了每一條進出的通道。
「黑蜥蜴、還有芥川率領的游擊隊……」
國木田辨認片刻，皺起了眉。
而與此同時，醫院的大樓，忽然自最頂層傳來地震般的響動。
像是有人重重降落在上面、將樓頂踏碎一樣。
「中也負責守衛空中嗎。」
太宰微微一笑，看向國木田，「准備怎麼做，代理社長？」
偵探社的運作方式，向來是由社長決定行動的方向，三名參謀接受命令、規劃行動的步驟。
在如今的關口，作為代理社長的國木田獨步需要做出抉擇的，則是——
要和港|黑開戰，還是繼續追擊病毒異能者？
「不能開戰！」
國木田獨步條件反射地說道。
社長交托給他的職責是，守衛同伴、以及這個城市的和平與安寧。
開戰的話必然有所傷亡，但是，如今短時間內已不可能找出病毒異能者……
金發男子捏緊手中寫著「理想」二字的筆記本，環視了一圈等待著他決定的同伴。
——必須要牽制住港口黑手黨，否則那些人就會追擊社長，而他們也不可能擁有尋找普希金的時間！
「有什麼辦法、可以暫時擊退港|黑？」
國木田詢問道。
*
【共喰發作倒計時：34:58:23】
色彩鮮艷、童話風格的房間裡面，甘茶坐在一張糖果形狀的椅子上，動作輕柔地拿下銀發男人額上冰敷的毛巾，用手背探了探溫度。
這是原組合成員、露西·蒙哥馬利的異能空間。
——位於異空間、擁有守衛【深淵的紅發安妮】，稱得上是世界上最安全地方的、「安妮的房間」。
方才，他們讓谷崎利用細雪，營造偵探社戰鬥人員盡數出動、守衛在病房門前的幻像，將港|黑的兵力集中，然後由賢治打破牆壁，敦去旋渦咖啡廳、請求露西的幫助。
其他人乘車離開醫院，此時谷崎便可以經由他們設計的路線、伺機逃脫。
肌膚感受到的體溫仍舊燙手，甘茶抿了抿唇，重新換上了一條白色的毛巾。
進入異能空間以後，社長醒過一次，叮囑她不能和港口黑手黨開戰。
她毫不心虛地回答了『沒有』——他們並不是真正想要開戰，只是必要的守衛而已。
若是真的決定開戰，他們就會讓谷崎假裝被捕，進入港|黑大樓刺殺森鷗外。
不過，對於社長而言，只要雙方進行了交戰，就是無法容忍的吧——畢竟他是個寧願自己受傷、也不願見到社員流血的人。
她雙手托腮，凝視著沉睡中的銀發男人。
自他展開她鮮血淋漓的手掌取出玻璃碎片、將她抱出躲藏的那個角落那天起，竟然已經過去了十年，還真是難以置信。
這些年來，一直都被他庇護著、也接受著他的理念和命令行事。
如果可以的話，這一回她也不想要違背命令，不過……
她還記得，當年MImic事件時，社長對她說『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而她在心中的回答，則是——
『我這邊也是一樣的想法。』
——這還真是日光之下、並無新事。
「不知道外面的情況怎麼樣了。」
瞥了眼一旁藤籃裡的對講機，甘茶小聲嘟囔道。
那是國木田先生用異能紙頁做出的對講機，所以在露西的異能空間裡也能使用，只不過至今為止、還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他們和露西會和以後，就給谷崎發去了消息，他現在應該已經順利逃脫了。
港|黑發現上當，一定會沿路追擊。而他們早已經規劃好了路線與伏擊的地點。
晶子和賢治去應對黑蜥蜴，芥川所帶領的游擊部隊，則是交給了太宰先生與織田作先生。
而中也先生……
她想起亂步離開以前，與她的對話。
「用坡君的小說困住中也先生這件事，我去做也可以。」
她拉住亂步的衣角，「至少，如果在出現的瞬間，對面的人就開槍的話，我還能躲開。」
「但是小說裡、你的異能無法使用。」
戴上了帽子的亂步轉過頭，用那雙純粹的碧綠色眼眸看著她，慢慢地露出一個和平時一樣張揚的笑。
「而且，那是你的朋友不是嗎？」
「名偵探是無所不能的。」
在她怔住的瞬間，亂步伸出手，用力彈了一下她的額頭。
「早就跟你說過了——」他笑道，「你就盡管依賴亂步大人我吧。」
——那是在她獲救當晚、惶恐不安的時候，亂步說出了與她有關的一切信息，告訴她沒有他預料不到的危險以後，得意洋洋向她宣告的話。
「另外，還有一件事。」
黑發青年略微正色。
「當心澀澤龍彥。」
……
「甘茶醬，聽得見嗎？」
她正沉思之際，對講機忽然滋滋兩聲，傳出了青年輕快的聲音。
「太宰先生。」
甘茶頓了頓，問道，「那邊的事情結束了嗎？」
「完∼全沒有問題，芥川稍微有些激動，不過織田作一下就把他們全部都解決了。」
他輕松地笑著，「總之，我們在過去的路上了，等一下國木田和敦君也可以出發、去找田山先生。」
「你出來吧？」
「好的。」
甘茶應了一聲，站起身來。
雖然不必參與交戰，但她也有她的任務。
——與太宰一起行動，找出病毒異能者與魔人的所在地。
第一優先順位，當然是持有共喰的普希金。
魔人曾經黑入過白鯨的控制系統，國木田獨步拿到以後，交給了田山花袋，請他根據上面的芯片，追蹤信號源的位置。
雖然聽說他那裡有些成果，但魔人為了誘騙他們上當，已經自行暴露了原先的據點，因此那場調查算是白費了功夫。
然而，這一信息，也並不是沒有用處的。
因為計劃外的太宰先生，費奧多爾才臨時起意、放棄了據點。
也就是說，那裡就是病毒異能者曾經的藏身之處。
他們打算聯絡田山花袋，請他掌握廢棄據點中的監控，再由她根據魔人送上門來的、病毒異能者的真實資料，用生命之河的能力，對照生平節點、找到普希金本人。
然後就可以聯絡菲茨傑拉德，討要委托費的大頭了。
——一個打折鍋就想請動她出手，哪有那麼簡單？
根據她找到的普希金照片，只要使用「神之眼」，就能很快地在橫濱定位此人的具體位置。
甘茶轉過頭，看向趴在桌子上、一臉無聊的紅發女孩。
「麻煩你了，露西。」她說道。
「知道啦，會好好照看他的。」
露西朝她擺了擺手，有些不自在道，「你、你也要小心，不然老板娘會哭的——」
她笑著點了點頭，通過異能空間白色的大門，回到了卡車的後廂。
*
【共喰發作倒計時：32:09:17】
福澤諭吉於高熱中醒來，睜眼時，身旁已經不是他所熟悉的紫發少女，而是略微有些陌生的紅發女孩。
「你醒啦？」
名為露西的少女有些驚喜，見他似乎在尋找什麼，解釋道，「你們的偵探小姐出去幫忙了。」
他點點頭，正要道謝，昏沉的意識忽然捕捉到了對講機中嘈雜的聲音。
「那個家伙是怎麼回事——！不行，炸彈的火力太強了！」
「……和國木田先生找到了監控，花袋先生、被魔人槍殺了——」
銀發男人驚愕地睜大了眼。
第110章
露西眼疾手快地掐斷了對講機的通訊按鈕。
但這已經晚了。
銀發男人眉頭緊鎖, 強撐著掀開了薄被，起身下床。
她連忙道：「你要去哪裡？外面還很危險。」
汗珠從額頭上滑落，福澤面色沉肅, 並未作答，只是彎下腰，提起了倚在床邊的佩刀。
「我答應了你們的偵探小姐, 要好好照看你的。」
露西跺了跺腳，有點著急。
「是嗎？」
沉默著的銀發男人終於回過頭來, 表情平淡地回應道,
「那你讓她來見我。」
——她現在會進來才怪咧。
露西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紅發少女嘆了口氣，並不認為自己、或者安妮，能夠阻止得了這位偵探社的首領。
「那麼, 至少告訴我、你要去哪裡？」她問道。
「……」
福澤打開門的動作頓了頓, 回答道, 「去見一個老朋友。」
*
「果然嗎。」
停在馬路邊的廂型車中，聽見敦傳回的訊息，太宰笑著搖搖頭, 報出了另一個地址,
「那麼, 田山先生現在應該在這裡。」
在接到社長遇襲的消息以後，他就猜到了魔人會對正在調查死屋之鼠據點的花袋下手這件事, 於是便事先稍微做了一些安排。
太宰放下對講機, 望向收到了露西的信息、神色一滯的少女。
「怎麼樣, 甘茶醬？」他問道, 「你要去找社長嗎？」
聽見了雙方交火、花袋死亡的信息就離開, 社長究竟是為了什麼, 已經不言自明了。
想來, 不久之後，他就會和森鷗外在僅有兩人知道的秘密之所見面，用決鬥的方式來停止共喰吧。
——既然田山花袋無事……
少女定了定神，回答道：「……還是、先找到普希金……吧。」
她已經盡力做出了鎮定的模樣，也騙過了一旁的織田作和鏡花。
不過在他看來，她此刻的表情，簡直像是一個打碎了珍貴的花瓶、試圖在被發現之前用膠水黏好的小孩。
太宰頗覺有趣地、又看了兩眼。
半小時後，在一個普通住宅區昏暗的出租屋裡，彙合後的六人找到了裹著棉被、被各種屏幕與設備包圍的田山花袋。
和他在一起的，還有一只懶洋洋地舔著爪子的三花貓。
「啊，這不是春野小姐家的貓嗎？」
敦疑惑地抓了抓頭發，「之前聽說走失了，春野小姐急得差點從安全屋跑出來找它呢，原來在這裡啊。」
想不通為什麼，不過很快他便放過了這個話題，對頭發亂七八糟的男人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花袋先生，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你們來了啊。」
田山花袋毫無緊張感地和他們打了個招呼。
雖然才有過從魔人手下死裡逃生的經歷，但只要在合心意的無人角落裡呆上半天，這個宅男就完全被治愈了。
「田山先生，已經拿到廢棄據點的監控了嗎？」
視線掃過屏幕上的畫面，甘茶有些驚訝。
「嗯，反正我也沒事做，正好小咪一直把芯片撥到我面前，就干脆黑進去看看……」
花袋撓撓頭，「該不會正好是你們需要的東西？」
「是的哦。」
太宰瞥了眼僅有幾面之緣的、社長秘書春野綺羅子心愛的貓咪，微笑道。
「太好了。」
甘茶笑了起來，「那我就開始了，田山先生，給我讓個位置。」
「正好，花袋，你也該動一動了！」
國木田氣勢洶洶地上前，掩飾著內心的起伏，一把將原本以為生死未蔔的友人、連著被子一起拖了出去。
甘茶在設備中央的榻榻米上跪坐下來，開啟異能，仔細地在快速切換的監控畫面中，搜索起了普希金的正體。
一旁的三花貓咪嗚一聲，跳上了少女的膝頭。
由於魔人安置了大量犯罪者作為據點的守衛，要從多日的監控中、用對應生平節點的方式找出普希金本人，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願打擾她的工作，幾人輕輕掩上門，退到了走廊上。
【共喰發作倒計時：29:37:10】
深夜的月色靜靜籠罩著鱗次櫛比的灰棕色房屋。
遠方的摩天輪閃爍著五彩斑斕的虹光，交錯的燈影拂過天際，將這個海濱城市渲染出一派模糊的寧和景像。
身旁的敦與鏡花正低聲說著幼稚又開心的話，太宰微微笑了笑，聽見身後少女推門而出的響動。
「我找到了。」
甘茶舉起手機，將拍下的照片展示給他們看。
那是一個發型奇異、有些肥胖的男人。
「想不到竟然是這樣不起眼的小角色。」
少女的心情顯然十分不錯，還有心思調侃一二，「看見這個名字的時候，不知為什麼，總覺得應該是更厲害的人才對。」
她按下發送鍵，將信息傳給了正在等待的菲茨傑拉德，抬起頭道：
「神之眼很快就能給出結果，現在我們可以去找社長了。」
「但是，社長去了哪裡？」
國木田皺著眉。
剛才他也聽太宰說了，社長和森鷗外會不約而同前去的場所，一定是他們心照不宣、但其他人難以找到的地方。
兩人相識於十二年前，在場的人，那時都還不在社長身邊。
蹲坐在少女肩頭的三花貓甩了甩尾巴，正要跳下來帶路，卻聽見她說：「我知道。」
「是四年前的洋館。」
四年以前，為了就Mimic事件進行談判，福澤諭吉和森鷗外曾經見過一面。
雖然沒有讓任何人跟著去，但是回來的時候，亂步與甘茶都第一時間知道了那裡的位置。
眾人均是面色一霽，轉身下樓，走向停靠在路旁的汽車，准備前去攔截社長。
上車前，太宰忽然道：「甘茶醬，一直抱著貓也很累吧？」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趴在少女柔軟胸前的三花貓，十分體貼地建議道：「不如換我來吧。」
甘茶頓了頓，接著便挑起了眉。
她欣然答應：「好呀。」
三花貓·夏目漱石：……
以下犯上！老爺子他、現在只是一只貓而已！
徒弟不省心也就算了，家裡的小鬼還一個比一個難纏。
有這麼些人在，他還管什麼事，回去睡覺得了。
靈巧地避過那雙正要接過自己的、綁著繃帶的手，三花貓從少女懷中跳下，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道路的盡頭。
「好可惜。」
太宰搖搖頭，裝模作樣地嘆息道，
「社長最喜歡貓了。如果抱著貓去見他的話，說不定會免除大家和港|黑交戰的懲罰呢。」
「胡說。」
找到了病毒異能者，甘茶很有底氣。
她不高興地反駁道：「社長最喜歡的是我。」
還有亂步——反正不是貓！
黑發青年愣了愣，不由失笑。
凝視著面前一本正經和貓爭寵的少女，他忍不住伸手攏了攏她被夜風吹起的發絲，輕聲道：
「嗯，最喜歡你。」
這仿佛只是一句隨口的附和，可他的聲音太過溫柔，仿佛是無比認真地、鄭重吐露了心聲。
甘茶訝異地抬頭望向他。
月色中，青年鳶色的眼眸如同倒映著月影的湖心，清風吹拂之下，水面虛幻地搖動著粼粼的波光。
被這樣注視著，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錯覺自己正是被攏在湖心的那一抹月光。
少女一時間怔住了。
「——太宰！你在磨蹭什麼！」
不遠處，國木田獨步從駕駛座上探出頭，不耐煩地催促道。
共事兩年之後，這位代理社長發展出了一個樸素而實用的觀念：無論發生什麼情況，反正先罵太宰就對了。
青年搖頭嘆笑，側過臉來看她的時候，又和往常沒有任何區別了。
「走吧，甘茶醬？」他笑著說道。
甘茶咬了咬唇，最終還是什麼也沒有說，點點頭跟了上去。
*
於途中攔住了福澤諭吉以後，眾人都松了口氣。
田山花袋歡呼一聲，拿著少女給出的地址情報，快樂地去聯絡港|黑、討好心上人芥川銀了。
很快，因為首領忽然消失而慌張失措的港|黑成員們也找到了森鷗外，與偵探社握手言和，並調動人手，一同包圍了死屋之鼠的新據點、普希金的所在地。
雖然被伊凡·岡察洛夫操控土石的異能力打了個措手不及，但雙方的戰鬥人員協力，沒過多久便制服了他。
而除了病毒異能以外便身無長處的普希金也被痛毆一頓，一邊慘叫、一邊解除了異能。
一天的折騰下來，參與了戰鬥的眾人，身上的傷勢都不太樂觀，兩名首領更是被共喰病毒吸取了生命力，至今仍然虛弱。
與謝野冷哼一聲，提起柴刀、多少有些泄憤式地給其中幾人補了幾下，然後便釋放了異能。
看著鋪天蓋地、光華耀目的異能蝴蝶，森鷗外勾起唇角。
「這可真是令人懷念的場景。」
常暗島上曾經的衛生科長如此說道。
「是麼。」
與謝野表情不善地從包裡抽出電鋸，按下了啟動按鈕，「既然如此，我讓你多體驗幾次如何？」
「哈哈，這個的話還是算了。」
森鷗外風度翩翩地、迅速地拒絕了。
「嘖。」
與謝野用看垃圾的眼神斜了他一眼，然後便撇過了頭去。
「要不是甘茶叮囑我，一定要讓所有人第一時間恢復戰鬥力，我才懶得管你們的人。」
美麗的黑發女子不耐煩地說道。
森鷗外若有所覺。
先前沒有在偵探社成員中看見那個女孩，他還以為太宰仍舊在防備他追究她的異能。
但如今看來，或許並非如此。
「說起來，太宰君也不在這裡呢。」
他笑著問道。
芥川龍之介咳嗽一聲，抬頭望來。
「我知道！」
淳樸的農家少年、宮澤賢治高高興興地舉手回答道，「他們去逮捕魔人啦！」
第111章
頭戴白色絨線帽、身材瘦削的年輕男子正要離開藏身的咖啡店, 卻被身後的聲音制止。
即便如此，他也並不十分吃驚，只是在目光掃過其中某人時，微微揚起了眉。
「你也在啊。」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不遠處鐵藝的咖啡桌旁, 圍坐著三個人。
「不來不行呢。」
最外側的太宰姿態寫意, 交疊起修長的雙腿，笑眯眯地回答道。
正在折扣宣傳單上勾勾畫畫的菲茨傑拉德放下筆, 有些興味地看著似乎藏著什麼秘密的兩人。
而被保護在靠牆內側的甘茶瞥了眼太宰, 直白道：
「太宰先生，你有什麼事瞞著我嗎？」
「怎麼會呢。」
太宰表情無辜地回視她。
——那就是有了。
甘茶四下裡看了看, 暗自提高了警惕。
事先通報過了異能特務科, 阪口安吾很快便帶著荷槍實彈的武裝部隊, 將費奧多爾包圍了起來。
其中一人走上前來, 正想押送罪犯離開。
一直以異能觀察著的甘茶看見了猛然中斷的命運線，厲聲制止：
「不要碰！」
男人驚疑不定地停住了動作，朝她望來。
費奧多爾勾起微笑。
「已經不打算隱瞞了嗎？——你的異能力。」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一旁表情嚴肅的阪口安吾, 卻見這位異能特務科的參事官輔佐眼觀鼻鼻觀心, 仿佛什麼也沒有聽見似的，靜立在原地。
他怔了怔, 然後便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 恍然大悟般地低聲笑了起來。
「你在說什麼。」
少女莫名其妙地看向他, 「和異能有什麼關系。」
「你剛才那種表情——無論是誰看見、都會發現不對的吧。」
——裝得還真像。
太宰不禁失笑。
「是麼。」
費奧多爾不置可否。
他看了眼太宰，不再說什麼了，只是做出一副順從的模樣，在武裝部隊的槍口下舉起雙手。
就在此刻, 變故陡生。
白色霧氣自四面八方湧起, 眨眼間充滿了風格明快的咖啡廳, 又透過敞開的玻璃窗、疾速向外蔓延。
黑衣的武裝部隊成員一個接一個地失去了蹤影。
頂燈閃了閃，被霧氣遮蔽的利落光線，變得微弱而慘白。
大霧在街道上翻湧而過，不詳的寂靜瞬間籠罩了方才還充滿了歡聲笑語的街區。
甘茶失聲道：「澀澤龍彥！」
一直防備著的人、確實在此刻出現了，少女心中一緊。
——亂步和中也先生，還在坡君的異能裡！
如果霧擴散到了那邊，坡君的異能與本人分開，身處其中的人會怎麼樣？
菲茨傑拉德神情一滯，立即退開。
下一秒，與他十分相似、但臉上帶著綠色紋路的人形自霧中忽然出現，踢翻桌椅，追了上去。
阪口安吾隨行的兩名護衛抽出武器，擊退了襲來的異能生命體，一左一右守衛在上司的身側。
但甘茶的異能卻並未出現。
霧氣展開的那一瞬，太宰便將手按在了她的肩上，以人間失格的能力、壓制住了澀澤龍彥異能的影響。
「太宰先生——」
甘茶側過臉，正要對他說些什麼，頸側忽然一痛。
昏沉的感覺逐漸侵蝕著她的意識，視線開始模糊。
她睜大了眼，錯愕地看向神色如常的太宰，聲音急促：「不要——！」
她抬起手，仿佛想要抓住些什麼，但最終、卻只是無力地扯開了青年腕上的繃帶。
話還未來得及說完，少女便失去了意識，軟軟地倒了下去。
阪口安吾震驚地轉過頭，看向好整以暇微笑著的太宰。
「你在做什麼，太宰！」
「確定這時候要管我的事嗎，安吾？」
太宰將倒下的少女攬入懷中，伸手點了點正欲發起下一波攻擊的異能生命體，反問道。
「安吾前輩！這裡不安全，現在請先與我們一同離開！」
護衛的二人焦急道。
阪口安吾咬了咬牙。
他想起曾經親手讓友人落入陷阱、看著對方倒下的場景。
如今已沒有人責怪他，但那件事依舊是他難以釋懷的夢魘。
「……太宰，不要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
他告誡道。
護衛又催促了兩聲，他握緊了拳，最後看了眼神色莫名的太宰與昏迷的少女，轉身離開。
太宰低下頭，輕輕笑了笑。
「……後悔的事、麼。」
「你不該來的。」
費奧多爾露出憐憫的神情。
「被強迫昏迷以後，就算之後再怎麼向她伸出援手，她也不會相信你了。」
「剛才、不就對你喊了一聲『不要』嗎？」
「你不了解她，費奧多爾君。」
青年抬起頭，若無其事地回答道，
「她說的明明是——『太宰先生，不要做危險的事』。」
——戀愛中的男人還真可怕。
費奧多爾很受不了似的、搖了搖頭。
五米以外的地方已經完全看不清了，而濃霧仍在擴散。
霧氣深處，不斷地傳來汽車急剎的刺耳摩擦聲與武器相撞的金戈之聲，間或還夾雜著些槍聲與爆炸的轟響，以及驚恐的尖叫與受傷的悲鳴。
昭示著悲劇的聲音不絕於耳，青年對此卻充耳不聞。
他抱著昏迷的少女，找了個舒適的沙發，悠閑地坐了下來，解開被扯松了的繃帶，慢條斯理地、一圈圈纏在她的手腕上。
「你在做什麼？該走了。」
銀白色長發、紅色眼眸的男人——澀澤龍彥，冷聲道。
「這倒不急。」
青年並不抬頭，只是十分專注地進行著手頭的工作。
「我要給她做個標記。」
他曖昧地微笑著，頗有深意地瞥了眼費奧多爾：「免得不知道什麼人、都想來引誘她。」
方才見面的時候，魔人問他、為什麼也在這裡。
——少女的異能、唯有與她本人的能力結合，才能發揮最大的作用。魔人必然抱著想要延攬她本人的打算。
而在費奧多爾原本的計劃中，也打算在此時對她使用WASP-5765，以此控制偵探社唯一未知的能力。
所以，他怎麼能不來呢？
葡萄紅色眼眸的青年眨了眨眼，回以平靜的笑容。
「隨你吧。」
對卿卿我我的浪漫場景毫無興趣，澀澤龍彥失去了耐心，轉身離開。
「那麼，在約定好的地方見吧。」
費奧多爾對他點了點頭。
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
打好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太宰滿意地端詳片刻，才站了起來。
他將少女安置在柔軟的扶手椅裡，又從一旁的地面上，撿起了她隨身攜帶的手提包。
「啊，找到了。」
沒有帶槍習慣的青年從包裡抽出了少女慣用的、名為「銀色舞者」的小巧手|槍。
槍身很輕，給子彈上膛以後，太宰對著一旁的裝飾花瓶開了兩槍，試了試手感。
碎片落地的聲音猶未消失，一個嬌小的身影已經在不遠處悄然顯現。
霧氣流淌過嬌美的面容，她緩步走來，長發無風自動，發尾的顏色幾乎要溶入霧氣之中。
「……太像了。」
太宰皺了皺眉，垂下槍口，抱怨道，「這讓人怎麼下得了手。」
異能生命體露出了與少女一般無二的、淺淡柔和的微笑，藤紫色的雙眸卻帶著冷酷的、金屬般鋒銳的光。
她慢慢地走近前來，手中漸漸幻化出了一柄銀色的手|槍。
「——啊，這個禁止。」
青年的聲音略顯漠然，「而且，根本就不一樣嘛。」
他調轉槍身，在對方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刻，以槍柄精准地擊碎了她額前的紅色寶石。
異能生命體動作一滯，緊接著便化為星星點點的光芒，飄散在空中。
看著光芒最終回到了少女體內，太宰點點頭，將槍放回原位。
這也是他的目的之一。
既然已不可能讓她離開霧氣籠罩的橫濱，而戰鬥時需要依托異能的她、對上自己的能力也沒有勝算，那麼這件事就由他來做。
唯有加入對方的計劃，才能控制事態的發展、第一時間作出反應。
——站在守護的這一邊，感覺確實要好得多呢。
他微笑起來，長久地凝視著扶手椅中沉睡的少女。
像是被什麼困擾著一樣，她的眉心微微蹙起。
之前擊碎的寶石、恰好也在這個位置，太宰不由有些出神。
其實，昨日清晨、她主動給予那個人的擁抱，他看見了。
少女向來聰慧，對於自己的心之所向，也從來無比明確。
——所以她做出什麼選擇都可以。
他曾以為，這就是自己的想法——看到一樹綻放的花，難道他非得據為己有不可嗎？
可昨夜竟然順勢說出了那句話，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會做出這樣的事。
……原來我的內心深處、終歸還是有些不甘的嗎？
青年抵住心口。
原本細微的情緒，在察覺到了之後，便忽然變得洶湧澎湃，不停地叫囂著、想要去到某人面前。
操控著人心的人，竟然連自己的內心都難以控制，這實在是荒謬得有些可笑了。
他脫口而出的告白，一定讓她疑惑又苦惱吧——太宰頗為自得地想道。
不過，想到之後即將發生的事……
——或許那時對她說了出來，也並不壞。
「如果能活下來的話，說不定我會告訴你答案呢。」
太宰挑了挑眉，模棱兩可地說道。
仿佛聽見了他的聲音，少女長長的睫毛動了動，似乎即將蘇醒。
青年頓了頓，伸手輕輕撫過她的眉心，又將散落的發絲撥到耳後。
然後他直起身來，向著門口走去，背影漸漸隱入了濃霧之中。
第112章
甘茶睜開了雙眼。
方才, 她好像做了一個羽毛般輕柔的夢。
夢裡有人輕撫著她的頭發，溫柔又惆悵的目光、長久地在身畔流連。
日光透過濃霧，變得蒼白又慘淡, 咖啡廳裡此刻已是空無一人。
就連原以為會有的戰鬥聲響也已然止歇, 死一般的寂靜降臨了這個世界。
可眉心殘留著的、被誰觸碰的感覺, 卻無比真實。
那個人，應該剛走不久。
少女在扶手椅中坐直了身體。
異能果然已經可以使用了, 想也知道是誰的功勞。
太宰與那兩人合作的目的, 她大致上也猜想得到。
雖然不太清楚他是如何取信於魔人的, 但對方需要他的能力，或許根本不在意他的借口。
但是, 這樣做、實在是太危險了——少女不由嘆了口氣。
她抬起手，不自覺地想要碰一碰眉心, 卻發現左手的手腕上被纏上了太宰治同款的繃帶。
唯一的不同之處，是那個少女心十足的漂亮蝴蝶結。
系得相當牢固, 不用剪刀的話、完全無法解開。
甘茶：「……」
她冷靜地想道——不錯，這回太宰先生如果受了傷的話，包扎時就這樣打結吧。
緊接著，她立刻又想起了仍在異能之中的亂步與中也。
名偵探從不做調查這樣的事。
會在那時特意提醒她注意澀澤龍彥, 必然是因為在她離開橫濱的兩個月中、發現了太宰進行的調查，推理出了他可能的動向。
既然亂步心中有數，那麼不僅不用擔心他們的安危, 或許他還會給她送來一個幫手——只不過需要她自己去找而已。
少女漸漸地揚起了唇角。
在心中計算了一下濃霧擴散的速度——時間還夠, 她可以先回一趟社裡，獲取情報的最後一塊碎片。
合上沒有任何信號的手機, 甘茶走出咖啡廳, 啟動了一輛插著鑰匙的車, 一路疾行、駛向了偵探社。
*
濃霧擴散時沒有人在社裡，因此盡管外面的街道上已是一片狼藉，偵探社內倒還算得上整潔。
甘茶穿過寬敞的辦公室，順手將亂步的零食塞進保險櫃，來到了太宰的辦公桌前。
青年的桌上散漫地堆著委托文件、一個字也沒填的報告、以及折成紙飛機的資料紙。
少女看也不看地略過那些，視線下移，落在上了鎖的抽屜上。
她沒有去拿公用櫃裡的鑰匙。太宰治鎖上的東西，其他人是不可能打得開的，不過他早已把方法教給她了。
甘茶從包裡拿出一根發卡，三兩下打開了鎖。
被他謹慎收納起來的，赫然是滿滿的、不同型號的各種繃帶，以及夾在其中的一張手寫便條。
上面的內容是——澀澤龍彥死於五月。
捏著紙條，甘茶若有所思。
五月，稱得上重要的事，也就是敦君的入社了。
他之所以會流浪街頭、被太宰先生撿到，是因為被從寄身的孤兒院趕了出來。
那個院長，容留了擁有虎化能力的他十幾年、卻忽然將他逐出……
——所以，澀澤龍彥是被敦君殺死的？
……本社看起來最老實的人、竟然還干過這種驚天動地的事。
甘茶一時無言。
而既然澀澤龍彥已死，現在釋放霧氣的，又是什麼？
……總之，不管是為了復仇，還是其他原因，總之澀澤龍彥的目標是敦君。
但魔人既然要利用龍彥之間收集超攻擊性的異能，必定不會讓他輕易達成願望。
甘茶蹙起眉，思索片刻，走進了社長辦公室。
她用調查員的身份卡接通了與異能特務科的緊急聯絡通訊，片刻的噪聲過後，屏幕上顯現出了阪口安吾神情焦灼的面容。
看清另一頭的人是她，學者氣質的男人愣了愣，急切問道：
「海老澤小姐，你沒事嗎？太宰他——」
「太宰先生保護了我。」
甘茶安靜地回應道，「但他隨時會有危險，需要我們的支援。」
「阪口先生，」她問道，「異能特務科能夠定位到霧氣的中心嗎？」
聽見少女的回答，阪口安吾睜大了眼，但很快便冷靜了下來。
「是骸塞。」
他回答道，「眼下霧氣正以骸塞為中心擴散。我們推測，澀澤龍彥、魔人，以及太宰——就在那裡。」
甘茶點點頭：「我明白了。」
她頓了頓，又道：「這邊還有一件事。」
「我想請特務科、幫忙聯絡——」
*
異能力【莫格街的黑貓】中。
就在中原中也毆打第59個小說裡遇見的人、逼迫他承認自己是否為殺人犯的時候，將他坑進這個鬼地方的偵探、忽然出現在了面前。
偵探青年瞥了眼他手下鼻青臉腫、正在慘叫的家伙，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他也是」——
然後，他便再一次感受到了被吸入小說中時、那種無法控制身體的怪異感。
——這是要出去了？很好，他馬上就讓這家伙嘗嘗被重力碾碎的滋味！
中也正惱火地這樣想著，忽然聽見對方開了口。
「我救了你一次，炫酷帽子君。」
那是理所當然的要求語氣，「作為交換條件，你要幫她的忙。」
「哈？！」
中也簡直要笑了，「你在說什麼鬼話，先想想自己要怎麼死吧——」
然而，就在他在地面上站定、抬頭看向對方的時候，偵探裝的青年忽然消失在了席卷而來的濃霧之中，而他剛剛覆上體表的那一層紅光、也立即不見了。
落在地上的書冊化為黑貓，看了他一眼以後便飛竄出去，很快就不知去向。
中也心下一沉，皺起眉環顧四周。
這不是之前所在的醫院大廈，只是一間普通的、像是已經很久無人居住的公寓。
四下裡，如今已彌漫起了濃重的霧氣。明明看光線已是白天，但本應人聲鼎沸的城市，卻安靜得猶如墳場。
從所在的建築樓層往下望去，街道上一個人也沒有。
汽車七歪八扭地撞在一起，馬路上是焦黑的印痕、斑駁的血跡與泄漏的機油。
這幅熟悉的、末日一般的情景，令中也不禁瞳孔一縮。
緊接著，他便向一旁閃避，躲開了一道黑紅色的攻擊。
奇異的光球自窗口|射入，一路溶解了所過之處的所有家具陳設，落空後撞在了牆面上。
一瞬間，房間、准確來說是公寓樓的一半，都被這一擊徹底銷毀。
轟隆一聲巨響，中也借著下落的磚石，險險地落在街道的路面上，抬頭看著懸浮於半空中、雙眼空洞的生物。
遍布斑紋的黑紅色人形雙手中聚起黑洞狀的球體，額頭上的紅色寶石閃耀著美麗的火彩。
「喂喂、不是吧……」
赭發青年額上滑下冷汗，扯起嘴角，喃喃道，「該不會又是澀澤龍彥那家伙——」
所以，江戶川亂步說他救了他一命，是這樣的意思——在這種時候還被關在異能裡，很難說會是什麼樣的下場。
但目前這樣、難道不是根本還在危機中嗎！
失去了異能，又不可能用體術和污濁對打。手頭也沒有武器，他平時身上、從來只帶一把防身的短刀——
「混賬偵探！」
他磨了磨後槽牙，恨恨道。
「——什麼啊，這就是對我的問候嗎？」
隨著一聲刺耳的急剎，一輛車停在身旁，車內響起了少女抱怨的聲音。
中也驚愕地轉過了頭。
『作為交換條件、你要幫她的忙。』
江戶川亂步的話言猶在耳，而少女究竟是怎麼找到他們的位置、又竟敢一個人跑來這裡——
「快上車！」
車裡的女孩催促道。
——這些家伙才是怪物吧！
中也在心裡罵了一句，在污濁的下一波攻擊到來之前，打開車門跳了上去。
少女將油門踩到底，汽車加足馬力，絕塵而去。
「共喰已經解除了，大家都沒事。」
甘茶異能全開，一邊關注著前路、後視鏡與兩側倒車鏡中飛逝景像上的光河，以此判斷攻擊的落點，一邊先提供了對方大約最為在意的信息。
中也挑了挑眉。
——他猜也是。
既然她會出現在這裡，共喰那件事大約已經解決了。
不過，聽見她的確認，他還是松了口氣，嗯了一聲。
紅黑色的異能生命體如同流光般緊追了上來，正在車輛上空的不遠處飛旋，手中漸漸聚集起了能量球。
甘茶問道：「中也先生、有應對污濁的辦法嗎？」
就她剛才的觀察，污濁似乎完全沒有自我意識，僅憑著霧氣中的本能，不講策略地對本人發起直線的攻擊。
雖然能夠將物質黑洞化的能力十分強大，但想要回收也並非不可能。
中也點了點頭：「異能體的污濁沒有防御。」
「雙手被占用的時候、擊碎額頭上的晶體就行。但是——」
「需要武器的話，後座上那些夠嗎？」
少女猛地一打方向盤，車身向右一躥，避開了原本前進路線上的一道攻擊。
突兀的變向完全沒有影響到中也。
赭發青年輕輕松松地穩住了身體，將後座上的袋子夠了過來。
打開一看，裡面凌亂地裝滿了各種型號的手榴彈和槍支，甚至還有一台手提式榴彈炮。
「偵探社、手筆倒還不小。」
中也哼笑一聲。
「畢竟我們也是有武裝的嘛。」
少女挑眉。
污濁的下一道攻擊大約就會完全摧毀這輛車，無論她在心中如何制定轉向策略，未來的景像都沒有任何改變。
甘茶平靜地提醒道：「中也先生，要准備跳車了。」
她一手扶著方向盤，另一手伸向了安全帶的搭扣。
「扣好。」
中也瞥她一眼，勾起唇角，「這車我還挺中意的，別換了。」
「反正那玩意的目標就我一個。」
「我出去就行了。」他說道，「去安全的地方躲好，等我三分鐘。」
異能所見的未來頓時安穩了下來。
中也拉開車門，跳了出去。
第113章
一小時後。
骸塞, 龍彥之間。
太宰身著白衣，站在與外界隔絕的華麗收藏室中央。
一側微卷的黑發別在耳後，青年俊美的面容上帶著些許虛幻的神情, 愈發不似塵世中人。
鳶色的雙眸倒映著寶石的璀璨華光。
太宰安靜地注視著於萬千方格中緩緩旋轉的紅色異能晶體, 視線卻仿佛透過流光溢彩的方格，望向了遠方不可見的城市。
空氣中漂浮著薄霧，馬太受難曲的旋律遙遙傳來, 隔著門扉、如幻覺般回響。
空曠的收藏室裡，僅有他一人。
不久之前, 澀澤龍彥離開了，前去應對下方的來客。
太宰漫不經心地想道——動靜不算太大，大約不是中也、也不是敦君吧。
總之, 白麒麟滿心歡喜地期待, 能夠在今日的來者之中，找到自己心心念念的、最特殊的異能。
然而, 他所不知道的是, 自己早已在那個異能之下, 成為了一縷死靈。
逝去的人，思想與功過都只能任由後人評說。
作為已死之人的澀澤龍彥同樣如此。他渴盼達成的願望, 實際上並沒有人在意。
而暗中的操控者、魔人費奧多爾, 聲稱為了掌握戰況，很快也隨即離開，看似完全安心地、將他這名持有無效化能力的異能者，留在了這裡。
不遠處的空格裡忽然光芒大作, 紅色的菱形晶體自虛空中緩緩顯現。
待到光線散去, 它便和所有其他的寶石一般, 在方格中央安穩懸浮, 切面閃耀著奪目的火彩。
——橫濱的某處，又死去了一名異能者。
太宰收回視線，沿著環形的收藏室，如同展覽館中的觀光客一樣，慢慢地踱起步來。
與少女在假期時、依據視頻資料做出的推理一樣，為了活用手中余量不多的WASP-5765，費奧多爾操縱著提供給澀澤龍彥的資料，針對性地收集了大量超攻擊性的異能。
其中多數人、大約也是窮凶極惡之徒。異能力即使已經化為晶體，屍體的腐臭味還是縈繞不去。
在一顆與其他異能似乎沒有任何不同的紅色寶石前方，白衣青年停下了腳步。
「能夠吞噬融合所在空間內所有異能的異能力嗎。」
帶著幾分好奇，太宰笑了起來，「能把人間失格也一並吞噬嗎？」
他伸出手，將異能晶體從方格裡取了出來。
當他再次張開手掌的時候，龍彥之間附加在上面的外殼已被消除。
晶體化為一團明亮的光，自掌心升起，漂浮在空中，如同人的心髒一般搏動起來。
四下裡傳來細微的異響。
收藏室內所有的異能晶體，仿佛感受到了召喚一般，從收藏匣中浮出，朝光芒的中心激射而來，緊接著便被盡數吞沒。
氣流如漩渦般湧動，肩頭披著的長外套，下擺在風聲之中獵獵作響。
光團的中央傳來了擠壓破碎的聲音。
然後它逐漸漲大，變為一輪瑰麗的彩色烈日，表面閃過道道絢麗的流光。
奇妙而美麗的景像近在眼前，太宰卻很無聊地嘆了口氣。
「做不到嗎。」
他撇撇嘴，「又是人間失格的勝利……真是無趣。」
青年抬起手，想要將光球打散，後背卻傳來了尖銳的疼痛。
「對此我也十分遺憾。」
握著刀柄的費奧多爾將留存在外的一截刀刃用力推入，不緊不慢地回應了一聲。
做完以後，他抬起頭，正要說些什麼，微笑卻停滯在了唇邊。
異能融合體耀眼的光芒消泯於指尖。
方才還如同正午的室內，如今僅余萬千空蕩蕩的方格底部、彙聚而出的一點幽微光線。
因疼痛而變得蒼白如紙的面容上浮現出一抹輕笑，太宰收回視線，側過臉看向方才暗算了自己的費奧多爾。
「果然，你還在這裡。」他彎起眼眸。
費奧多爾回視他，臉上的笑意有些冷淡。
對於對方的真實目的，他們都心知肚明。
與巷中所說的、當然沒有任何關系。
就像太宰不可能相信他離開據點、任由死屋之鼠的手下們自生自滅，是接受了他的建議、希望部下能夠自行努力一樣，他也不會相信太宰參與他們的計劃，是為了將那個女孩孤立在大霧中。
——若她會被這樣的手段蒙蔽，即便異能未知，他也不至於向來對她如此忌憚。
巷中的協議，只不過是一個跳板而已。為了各自的目的，無論對方說什麼、都無所謂。
太宰是為了進入收藏室，消除他借助澀澤龍彥所收集的異能力。
而他，則是為了對方的異能——他需要人間失格的能力，將異能從晶體狀態下釋放出來，否則就算澀澤龍彥的收藏到手，也只不過是無用的陳列室。
「你知道我在後面。」
他所說的，是青年方才的動作——太宰已經感受到了刺向自己的刀刃，因此微微側身、避開了要害。
「你其實可以躲開的。」
費奧多爾微一皺眉，「但即便受傷、也要消除異能的融合體嗎。」
「不然呢？」
太宰笑著反問道，
「難道要把超攻擊性異能的融合體交給你，好讓你使用WASP-5765，將它轉為不死不滅的存在，在世界上掀起動亂嗎？」
「明知道這一點，不可能放著不管吧。」
「明知道我手上有藥物，你就不擔心，我在刀刃上塗上它嗎？」
費奧多爾意味不明地問道。
「你不會的。」
太宰神色篤定。
「因為你無法確定，運作中的人間失格、是否會消除異能藥物的影響。所以這一刀上，不可能是余量已然不足的WASP-5765。」
他平靜地說道，「只有在我死後、人間失格失效，才是使用它的最好時機。」
費奧多爾贊同地點了點頭。
「你說得沒錯。」
他勾起唇角，看著眼前的人、忽然變得慘白的面色。
視線開始變得模糊，太宰踉蹌一步，扶住盤蜷著龍形的裝飾柱，堪堪穩住了身體。
「我避開了要害。」
他低下頭，嘆息一聲，問道，「所以，刀上塗了什麼毒？」
「是致死的麻痹毒素。」
被包裹在厚實鬥篷中的青年用葡萄紅色的眼眸注視著他，回答道，「我當然相信、你會避開的。」
「多謝說明。」
太宰抬起頭來，面色已然回暖。
對上費奧多爾似乎有些詫異的目光，他示意了一下手中的空瓶，「解毒劑。」
「對你我也很有信心，當然要事先做一點防備。」
太宰揚起眉，「我可不想像澀澤龍彥那樣，已經死了、異能卻還像鬼魂一樣游蕩於人間。」
「如果去到了死亡的那一側，就應該安穩地沉睡才對。」
「不過很可惜，你的這一刀，只不過是讓我痛了一下而已。」
太宰微微笑起來，「而你也沒有機會、讓我毫無防備地再接下一刀了。」
「而且，我還失去了收集到的所有異能力，是嗎。」
即便陳述著幾乎完敗的事實，費奧多爾卻依舊並未表現出多少不悅，面上的情緒甚至還不如前兩日、看見被丟在地上的帽子時明顯。
他甚至感嘆道：「真是精彩。」
「你果然看穿了我的計劃。」
「不錯，我是想要利用永生的異能生命體，引起世界的動亂。」
他直言不諱。
彌撒曲聖潔的旋律盤旋於上空，青年的眼神厭棄而悲憫：
「自異能出現起，紛爭就從未止息，可人們卻將它們視為珍寶。」
「人類罪孽深重，又愚蠢至極。所以我不明白——厭惡著這個世界的你，為什麼要做到如此地步？」
「厭惡著這個世界……」
太宰微微一怔，緊接著便露出了一點了然之色。
「確實，這是個充斥著枯燥乏味之事、無可救藥的世界，你會有那樣的想法，倒也並不意外。」
「你曾經說過、我們是同類。」
「但是，唯有一點，我與你不同。」他輕笑一聲，「四處躲藏的鼠，一定沒有見到過月光吧？」
——溫柔幽寧、安定從容。只要看一眼、就令人不自覺想要微笑的月光。
「你是想說、這世上也還是有美好之事的？」
費奧多爾看著他，搖了搖頭，「那又如何呢？」
但對方的想法，如今已然十分明確了。
——原來，他們的觀點，從根本上就完全相背。
不打算再繼續進行無意義的對話，費奧多爾露出了有些冷淡的表情。
「你的確消除了這裡的所有異能。」
他平淡地說道，「不過，只要龍彥之間還在，我依然能夠收集到需要的異能。」
「我有足夠的時間和耐心。」
他的視線落在了太宰身後，「而你——就去死亡的夢中、尋找你的月光吧。」
那裡淺淡的霧氣之中，悄然浮現出了一個人影。
察覺到身後氣流的湧動，青年轉過頭，面上第一次出現了驚訝的神情。
「這——！」
與費奧多爾有著相同的外貌的人形微笑著，手中幻化出銀光閃爍的短刃。
「不錯，我並沒有收回異能。」
鏡像一般的，魔人也露出了一模一樣的笑容。
「我不需要。」
他輕聲道，「因為罪與罰、是親密無間的好友。」
刀刃劃向了太宰的脖頸。
耀眼的寒芒、幾乎能夠刺破收藏室內昏暗凝固的空氣。
然而，比刀光更快的，是室內突兀響起的槍聲。
異能人形手背上紅色的寶石陡然碎裂。於空中停滯片刻，它終究還是散作星星點點的流光，回到了費奧多爾的身上。
「——那麼恭喜你，和好友更加親密了。」
不知何時敞開了的大門中央，少女舉著槍，平靜地說道。
第114章
長發垂落, 身形纖細，銀色的槍口飄起一縷薄薄的硝煙。
少女緩緩走入室中。
裙擺的邊緣在湧動的霧氣中顯得模糊不清，舉槍的手卻格外平穩, 眼眸明亮得如同恆定不變的星辰。
——這樣凜冽的甘茶醬還真是少見。
剛剛被從刀鋒下救下的太宰毫無緊張感，頗有興致地在心中感嘆道——真美麗啊。
「太宰先生，到我身邊來。」
甘茶平靜地說道。
用余光瞥了眼似乎正在走神的太宰, 她挑起眉, 「並且, 不許在腦子裡想奇怪的事。」
太宰噗嗤一聲, 笑了出來。
「沒辦法啦。」
他很縱容似地搖搖頭，走到了少女身側, 「既然甘茶醬這樣要求了，那我也只好從命。」
青年身後的血跡在白色外套上大片洇開，顯得格外刺眼。
甘茶心下一沉：「……抱歉, 我來遲了。」
回想起方才的情景, 她依舊感到後怕——再晚一步的話，這個人就……
「敦君回收異能力，也需要時間嘛。」
立刻便明白了事情的緣由, 太宰微笑起來，「甘茶醬來得很及時哦。」
甘茶抿抿唇, 收回視線，並不作答。
中也先生收服污濁以後，他們一同去找了作為澀澤龍彥目標的敦。
——順便一提, 開車的人，後來就換成了能夠操控重力的中也。
因為走了刁鑽的路線, 動不動就開上牆面與高空, 路上還節省了不少時間。
而途中, 知道了她纏上繃帶的地方、並沒有受傷的時候，中也先生差點將車從空中摔下去。
赭發青年表情復雜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才很艱難地憋出一句話，讓她平時離太宰遠一點。
……總之，考慮到起霧的時候，敦與鏡花一定會結伴對抗自己的異能，而鏡花在戰鬥上更有經驗，會是做決定的那個人，於是甘茶請教了中也、她可能選擇的逃離路線。
作為曾經同樣在尾崎紅葉手下接受訓練的人，中也很快便按照組織內部培育暗殺者的思路，指出了大致的方向。
最後，兩人在港口黑手黨的一條暗道出口，找到了正與虎、夜叉白雪與羅生門纏鬥的敦、鏡花與芥川龍之介，對他們下達了指令，要求三人擊敗異能後、立刻趕往骸塞對抗澀澤龍彥。
之後，與異能特務科的人接過頭、甘茶來到骸塞下方的時候，才發現敦的異能出現了差錯、無法與他本人融合，而鏡花與芥川還未將澀澤龍彥引走。
直到敦加入戰鬥，她才找到機會進入骸塞，來到了收藏室門口。
被槍指著的費奧多爾怔了怔，視線掃過並未被破壞的門鎖。
——他明明鎖過了門……
發現了他動作的太宰，露出了一點得意的笑容。
此刻，二對一的形勢已然逆轉。
費奧多爾微微皺起眉。
有人間失格在，不可能對他們使用異能，而他的動作也被少女的槍口緊緊盯住。
「他們三人合力，很快就能夠擊敗澀澤龍彥。」
甘茶說道，「霧氣馬上就會散開了。」
「不，輸了的人、是你們。」
面對著這樣不利的局勢，費奧多爾卻低低地笑了起來。
「澀澤龍彥會失望的。」他說，「他所追尋的生命|之光，沒有再一次殺死他的能力了。」
話音剛落，比先前還要更為洶湧的濃霧，自塔下蔓延而上，透過敞開的大門，漫入空曠的收藏室中。
如同毒蛇一般、冰冷地蜿蜒爬過腳面。
*
骸塞下方。
敦硬下心來，用力合並起雙掌，將手中詭異的骷髏頭骨捏碎。
灰白色的粉末散落，緊接著，仿佛以他們為中心、拂過了一陣清風，身側的霧氣漸漸稀薄。
他正要松一口氣，粉末與碎片卻伴隨著突如其來的光芒升上空中，聚為一體。
方才已經死去的對手逐漸顯形，完好無損地再次出現了在了他們的面前。
——不、並不能說完好無損。
這已經不是先前的敵人了。
原本柔順的銀白色長發染上了晦暗的灰色，精致的衣物變得破爛不堪。
青年消瘦蒼白的面容上爬上了奇異的紋路，他瘋狂地笑著，朝面前的敦揮出了拳。
遠處捂著傷口、跪倒在地上的鏡花驚聲叫道：
「夜叉白雪！」
手持刀劍的藍白色異能於敦身前顯現，為還未來得及虎化的少年接下了重重的一擊，撞在了遠處的石壁上，發出轟隆的一聲巨響。
「這是怎麼回事！」
芥川龍之介擦去唇邊溢出的血絲，以羅生門作為支撐站了起來，睜大了眼、望向復生的敵人。
——這家伙，不是剛才已經死了嗎！
*
「果然，你已經對澀澤龍彥使用了藥物。」
收藏室中，甘茶冷淡地看著費奧多爾。
「不錯。」
費奧多爾笑著說道，「既然他的能力如此重要，小心一些、並不為過吧。」
他看向太宰：「這件事，你早就發現了——對吧？」
否則，剛才太宰在指出、他想要對他使用WASP-5765的時候，就不會拿澀澤龍彥來作為範例了。
太宰笑了笑。
來到骸塞以後，他尋機接觸過了澀澤龍彥本人。
但是，這個異能體只是迷茫了一瞬，然後便用漠然又奇怪的目光看著他，問他在做什麼。
這一個小小的試驗，印證了他的猜想。
「如今的龍彥之間，已經是不死的存在了。」
費奧多爾說，「你們殺不了他。」
他看著少女，輕笑道：「還要多謝你、給他送去了虎的異能者。」
「澀澤龍彥，如今一定已經回想起了生前的往事。」
在死亡回憶的刺激之下，濃霧會擴散得更加迅速。
想來，不需要太長時間，霧氣就會覆蓋全日本、緊接著蔓延到整個世界。
——對異能者來說，這顆星球，很快就會變成一顆死亡的果實。
聽著他輕聲的敘述，甘茶卻露出了平靜的微笑。
「確實，敦君他們可能無法解決澀澤龍彥的異能，但是有人可以。」
她說道。
*
「邪惡立滅——！」
銀亮刀光自遠處而來。
劈開濃霧、穿越戰場上的斷壁殘垣，於一瞬之間，將神情瘋狂的死靈斬作兩段。
——【雪中梅】！
如同幻覺般的一閃烙印在眼底，三人震驚地抬起眼，朝銀光消逝的盡頭望去。
棕發的軍服青年提著尚未歸鞘的佩劍，自霧中走出。
他淺色的眼瞳凝視著掙扎聚散的光影，眼下三點殷紅的梅花印痕凜冽如同寒光閃爍的刀鋒。
「你是……」
敦驚愕出聲。
棕發青年分了一點注意力到敦身上。
「你是偵探社的新人。」
他認出了白鯨之戰報告上、照片中的臉。
——是她的後輩。
「退後。」
末廣言簡意賅地說道，握緊刀柄，再次對上了拼合過後的澀澤龍彥。
自從發現自己對少女真正要面對的困境、竟然一點也插不上手，末廣回到基地以後，就生起了悶氣。
直到起霧後，接到了異能特務科轉達給獵犬的、少女對情勢的推斷，他的心情才略有好轉。
原本對戰過WASP的福地櫻痴准備親自前來，但末廣表示、這個任務由他來做，於是他與搭檔條野采菊便出現在了這裡。
「終於派上用場了，鐵腸先生。」
後方，條野壓著軍帽，笑眯眯道，「還請你千萬在這裡、把情緒都發泄出去。」
「要砍上千次哦，應該夠吧？」
*
「獵犬部隊。」
高塔之上，少女微笑道，「剿滅永生異能者，他們可是很有心得的。」
霧中沒有信號，這就是她在社裡，請阪口安吾幫忙做的事。
看見了太宰先生留下的、澀澤龍彥已死的信息，她便猜到了這一點——需要利用龍彥之間能力的魔人，一定會盡力保證他的安全，不讓澀澤龍彥再次忽然死去。
「原來如此。」
骸塞下方傳來戰鬥時劇烈的轟鳴聲，費奧多爾微一挑眉，並不緊張。
他早就說過了，他對他的對手們、也很有信心。
事情仍在掌控之中。
面前的少女能夠預料到這一步，溝通異能特務科、請動獵犬，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但是，他們能夠指揮橫濱、乃至日本國內對此的行動，卻無法左右外界的反應。
獵犬即便能夠真正殺死澀澤龍彥，這期間他所不斷釋放的霧氣，也足夠引來海外的、曾經大戰中勝者們的忌憚。
*
異能特務科的秘密據點。
監視器的屏幕上通紅一片，檢測到的特異點變動值不斷上升，直至無法測量。
指揮台上的阪口安吾正密切關注著骸塞周圍的信息，忽然卻接到了經由加密衛星傳來的、來自英國的通話。
通話另一側，衣著華貴的金發女子端著紅茶，輕描淡寫地表示，為了阻止霧氣的擴散，他們已經派出了具有焚化能力的異能者，前來將橫濱燒毀。
並未給對方解釋或阻止的機會，鐘塔侍從的女爵、阿加莎·克莉絲蒂便獨斷地結束了通話。
阪口安吾搖搖頭，接通了與飛機上的視訊。
「中也君。」
他懇切道，「按照她的計劃，這件事就麻煩你了。」
「否則——橫濱就要被燒盡了。」
「別對我指手畫腳的，教授眼鏡。」
側頭瞥了眼辻村深月手中的通訊儀，中也不耐煩地說道，「知道了！」
飛機的艙門緩緩打開。
身下是濃霧籠罩的橫濱、以及碧藍的大海。
遠天盡頭，逐漸顯現了超音速飛行器黑色的影子。
「來得倒是快。」
中也不屑地笑了一聲。
高空之上，披著黑色大衣的青年摘下了手套，任風將其卷走。
污濁的斑紋爬上他的面頰，湛藍的雙眸逐漸失去焦距。
他縱身躍入狂風之中。
巨石於身畔懸浮，異能加持之下，每一顆都擁有著集束炸彈的威力，聲勢浩大地在空中鋪開，於海與城市的界線上、豎下了一道牢不可破的壁壘。
而他本人，以手中聚集起的黑紅色光球，對上了來勢洶洶的烈焰。
披著怪物外殼的神明，以一人之力，將來自大洋彼端的超越者，攔在了橫濱之外的海面上。
第115章
毀天滅地般的撞擊聲與戰鬥的轟鳴, 同時從骸塞下方與高空之中傳來。
收藏室中，費奧多爾凝視著面前的少女。
兩年以前，與他對決的時候, 她的手段尚且有些稚嫩；
然而兩年後的今天，即使被單獨留在了大霧之中，她卻還是預料到了每一步，並做出了完美的應對。
正若有所思的時候，他聽見了少女的聲音。
「輪到你回答問題了，魔人。」
甘茶看著他, 問道, 「你想要利用永生的異能體、挑起普通人和異能者的爭鬥，分裂這個世界。」
「你究竟想做什麼？」
「我想做的事、難道還不清楚嗎？」
費奧多爾以理所當然的眼神回視她，蘊含著執著之意的雙眸、竟然顯得格外清澈。
「我更不明白的是——」
他反問道：「因循守舊、保衛這個腐朽的世界，就那麼好嗎？」
「自恃異能的人們進行著可笑的爭鬥, 世界因此而混亂不堪。」
費奧多爾緩緩地說道，「這樣的現實, 帶來的結果卻是——」
「異能本位主義。」
甘茶蹙起了眉。
她知道這個詞。
由於異能力的強大與泛用性, 從大戰末期開始, 各國的決策層中，都出現了這樣的思潮與傾向。
不接受世界的改變、就會被淘汰，本著這樣的想法，異能力在各個領域之中, 愈發占據了重要的地位。
森鷗外也是這一思潮的支持者——當年, 晶子就是在他的計劃下，成為所謂「不死軍團」的核心, 受到了巨大的傷害。
「人類成為了異能的載體, 肆意地展示著自己的愚蠢、短視、自大與貪婪。」
他微微勾唇, 「在你們為了解除共喰病毒的爭鬥裡，在這場大霧中，一切難道不是都已經很明顯了嗎？」
「明知面前是陷阱，卻依然踏入其中。政府機構對於鬥爭袖手旁觀，粉飾太平，而海外組織也使用冠冕堂皇的借口，伺機攫取利益。」
所謂的燒毀橫濱、阻止霧氣擴散，最終目的，也就是為了「書」而已。
「眼下橫濱殘破的景像，究其根本，並不是因為我的計劃，而是因為異能力的存在。」
「所以，我要創造一個沒有異能的世界。」
費奧多爾平靜地宣告道，「神降下旨意，給予人們試煉——那就是、藥物所造就的，永生異能體。」
「它們帶來的苦難，會讓沉溺於異能本位主義的人類明白，異能力是何等扭曲的存在。」
「那麼在這期間死去的人呢？」
甘茶不帶表情地問道。
「那便是他們的贖罪。」
費奧多爾坦然回答道。
甘茶與他微笑的雙眸對視。
片刻後，她垂下眼睫，說道：「……我明白你的想法了。」
「但是，如果你要追究根本——」
她冷淡地說道，「那並不是由於異能。所有你認為愚蠢又可笑的行動、抑或是世界上所有悲劇的根源，都是人心中的**與貪念。」
「在這一點上，普通人與異能者沒有任何不同。」
她比誰都清楚這一點——否則，難道她的父母是因異能而死嗎？
「不錯。」
費奧多爾贊同地點點頭，「罪即是呼吸、罪即是思考。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背負著重罪。」
「但異能的存在，滋生了更為深刻的罪惡，因此必須從這個世界上、將它們清除。」
他說道，「而人心的罪，通過神給予的磨難與試煉，也能夠得到淨化與洗滌。」
「我知道你做過的事。」
他凝視著少女，輕聲道，「我知道，你是個珍視生命的人。」
「既然對這世上的生命懷有悲憫，你也應該能夠理解我的想法。」
太宰的視線落在了少女腕上潔白的蝴蝶結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他並不出聲打斷，只是安靜地等待著少女對此的回答。
帶著幾乎不可置信的荒謬感，甘茶搖了搖頭。
她明白，駁倒他毫無意義，說服他也絕無可能，實際上，他們已經沒有什麼話好說了。
但是，既然對方竟然向她釋放除了邀請的信號，她還是忍不住想要說些什麼。
「別把自己擺在那種高高在上、悲天憫人的位置上。」
她說道，「你聽說過一句話嗎？『為了大義而殺人，慢慢地就會變成、殺誰都無所謂。』」
「這就是你，魔人。」
「澀澤龍彥尚且知道追逐反抗命運的光輝，你卻想要代替命運，將苦難強加給人們。」
昏暗的收藏室內，少女的目光冷冽而明亮，如同聖堂龕室頂端投下的一縷聖光，
「你的計劃，從根本上就藐視著生命。所以，就不要妄談什麼神罰、試煉與洗滌了。」
「是麼。」
費奧多爾垂下眼，露出略帶失望與厭倦的表情。
能夠與他站在同一舞台上的兩個人，理解了他的思想，卻選擇了庸俗的道路。
——即便是他，也感到有點無趣了。
太宰無聲地笑了起來。
*
很快，異能特務科的人也來到了這裡。
費奧多爾並不反抗，十分配合地與他們一同離開，乖巧無辜得仿佛並不是如今橫濱殘破局面的罪魁禍首。
而甘茶與太宰一直暗中警戒的果戈裡，也並沒有出現。
這幾乎明白地昭示著、他們正醞釀著新的陰謀。
魔人顯然也並不打算掩飾這一點。
在臨走之前，他看了眼人群之外的少女，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我會讓你明白的。」
他這樣說道。
少女略微皺了皺眉，並不作答。而她身旁，太宰沉下了臉色，深深地看了費奧多爾一眼。
目送押送著他的武裝部隊離開，甘茶想了想，抬頭望向太宰，說道：
「他這一回、應該會被送到歐洲的異能監獄——『默爾索』吧？」
「是這樣沒錯，這一回、他的罪行是確鑿無疑的。」
太宰點點頭，但很快又有些諷刺般地笑了一下，「不過——」
在共喰剛開始的時候，他們從政府的合作機關處得到了被魔人安插了普希金虛假情報的、異能犯罪者的資料。
那份情報，是由於費奧多爾並未按照原計劃、排除太宰對共喰一事的參與，而臨時替換上的。
因此，想著或許能夠找到魔人在政府內安插的間諜，因此他們請人進行了一番調查。
最終追究到了一個死去不久的、資料處的小職員身上。
看上去像是自爆而死，但實際上極有可能是被魔人誘導引爆了炸彈。
而他們也找到了最初准備送到他們手上的那份資料。
資料上，連普希金本人的信息都是假的——上面寫著，他在死屋之鼠的幫助下，從默爾索逃脫，來到了日本，躲藏在擂缽街中。
這代表著，對於魔人來說，那個連具體位置都無法探知、令人聞風喪膽的異能監獄，其實也並非什麼牢不可破的地方。
「那些都是以後的事了。」
將心中的思慮放到一邊，太宰看向少女，溫柔地笑了起來。
「甘茶醬來找我，我很高興。」
「我卻很不高興。」
少女略微一怔，然後有些任性地別過了臉，「因為太宰先生不僅騙了我——」
她所說的，是咖啡店內、她詢問對方是否瞞著她什麼事的交談。
「還自己一個人來做這麼危險的事。」
太宰不禁失笑。
他想起少女昏迷之前脫口而出的阻止、以及他與魔人無聊的對話。
他並沒有想錯——即便在那樣的時刻，她依然是相信著他的。
「——不過，看在太宰先生受了傷的份上，這回就放過你。」
甘茶咬了咬嘴唇，猶豫地看了眼太宰身後的血跡，想要確認一下傷口的情況，卻又有些擔心。
而如今的時間與地點、也並不合適。
太宰卻毫不在意地笑著。
「只是在白色的衣服上看起來比較明顯啦。」
青年可可愛愛地抱怨道，「澀澤君非要人穿上他做的衣服，拒絕的話、就露出快要哭的表情——」
「……」
原來如此，她之前還思考了一秒、為什麼太宰先生忽然換了衣服。
不過澀澤龍彥因為這種事哭……那樣的畫面、實在是很難想像。
二人並肩走下高塔。
塔下如今已是空無一人，與澀澤龍彥的戰鬥似乎已經轉移到了其他地方。
但隱隱約約地、仍有聲音傳來，甘茶若有所覺，駐足望向遠處租界的樹林。
——應該不是錯覺吧？她好像聽見了鐵腸先生的聲音。
獵犬來的人是他嗎？她還以為會是福地櫻痴……
見少女停下腳步，太宰瞥了眼刀劍破空之聲傳來的方向，心下明了。
他眼眸一轉，假作無事發生，出聲打斷她的思緒：「怎麼了，甘茶醬？」
「我們要趕緊去小矮子那邊了哦。」他提醒道。
高空中的戰鬥尚未止歇，但鐘塔侍從一方，顯然敗局已定。
他們需要立刻趕往中原中也戰鬥的地方，在戰鬥結束的時刻立即以人間失格阻止，避免污濁形態對他的身體造成過大的損害。
這件事刻不容緩，甘茶神色一凜，收回視線，與太宰一同登上了異能特務科的直升機。
第116章
身畔, 來自異能特務科、控制風的異能者，適時地制造出最後一道風。
即便在接觸到太宰治的瞬間，風就被人間失格消除，然而帶起的氣流, 仍舊穩穩地承托著空中的二人, 緩緩下降。
看著平安降落在海邊沙灘上的兩人，甘茶放下心來。
海潮一**湧來, 平穩地拍打著礁石, 細沙微微地閃爍著。
如今已近黃昏，夕陽的輝光穿透正在消散的大霧, 而遠方染上了一層薄金的城市輪廓, 也漸漸出現在了視野之中。
困惑而喧囂的人聲逐漸響起, 被排除在大霧之外的非異能者們回到了原處。在白日即將結束、黑夜快要到來的此刻, 橫濱終於蘇醒。
這也意味著，澀澤龍彥的異能, 已經被擊敗了。
這樣短的時間內，就消滅了永生的異能體，不愧是鐵腸先生——少女垂下眼睫，輕輕地笑了起來。
緊接著她又想起在塔下見到過的、那個有著蘋果紅色眼瞳的幽靈。
他有想要追尋之物，有自己的愛好, 以及雖然稀薄、但依舊真切的情緒。
若非太宰先生留下的情報, 她很難想像, 那並不是人類，而僅是殘留於世的異能。
人類、幽靈與異能之間，究竟是否有分別？
而異能力, 到底又是什麼呢？
她的能力, 恰好在僅夠拯救自己死亡危機的時刻出現, 以父母的死、教會了她最初的使用方法。
盡管帶來過慘痛的回憶，但她的異能，曾經切實地保護過她。
可是，在霧中，生命之河卻依舊會對她發起攻擊——而對虎懷抱抗拒之心的敦，甚至幾乎無法收回異能。
她撫上心口。
與她共存了十年的、體內的異物，她有自己的意識嗎？
分化後攻擊異能者，真的只是因為霧氣的影響嗎？
她很難確定——畢竟，認為異能是災禍根源的魔人，卻能夠在霧中和罪與罰和平相處、合作無間。
……魔人。
他是個矛盾又危險的人。他相信有高於一切的、神的存在，卻獨斷地為臆想中的神明決定了該做的事。
隱匿的果戈裡，暗中醞釀的陰謀，成員未知的天人五衰，對於「書」的圖謀……
而他臨走之前、對她說的那句話，究竟代表著怎樣的意義——
所有懸而未決的一切，都像是天邊夕色中隱現的一線瞑晦，挾著風雨欲來的冰寒與壓抑，沉沉地從地平線的那頭，向著站立在橫濱海邊的她、向著她後方大霧散去的城市推進。
而身後傳來了吵鬧的聲音。
剛剛從污濁形態中解除，中也強撐著虛弱的狀態，和似乎扯裂了傷口、正在誇張地喊痛的太宰進行小學生級別的對嗆，異能特務科的成員們拿著醫療用品，想要阻止卻束手無策。
這一刻，少女單純又快樂地想道——不管怎樣，為了大家和這個城市，有大家一起，一切總歸還是有辦法的。
她不再望向遠方，而是轉過身，壓著兩個爭執不休的小學生到車裡檢查身體。
中也的狀態並不太好，但他本人毫不在意，說是休息幾天就好了。
而太宰的傷口果然撕裂了。
可在處理傷勢時，這個不安分的家伙卻嚴辭拒絕被剪開作為本體的繃帶，氣得本來想要放他一馬的甘茶親自動手，在他的脖子上、用所謂的本體綁了一個巨大的蝴蝶結。
很快中也就沉沉睡去，其他人謹慎地將這名黑手黨干部，和少女提供了坐標、他們去撿了回來的帽子與大衣一起安置進另一輛車裡，等候港|黑的人前來接應。
事情基本解決，甘茶有些安心。
聽著不遠處海浪有節奏的聲音，連日奔波忙碌帶來的疲憊忽然一股腦地湧上來。
少女忍不住感到了一點困倦，靠著椅背，小小地打了個哈欠。
身側的太宰卻依舊精力十足。
他趴在車窗邊沿，脖頸後方的蝴蝶結迎風招展。
青年正高興地拉著風的異能者，要求再來一次、不帶中也，無辜的特務科成員被他忽悠得兩眼發暈，差點就答應了下來。
甘茶覺得好笑，並不阻止。
「不要再給我們增加無謂的工作量了，太宰君。」
及時趕到的阪口安吾當即阻止了太宰的無恥舉動，「眼下可是很忙的。」
要封鎖消息、安撫民眾、計算損失、提交報告、開會決定處理方案……特務科的大家要面對的，簡直是一個再糟糕不過的爛攤子。
他的視線在巨大的蝴蝶結上停留一秒，吐槽道：「太宰君，你的造型未免也太別致了。」
「喲，安吾，你來啦。」
太宰自然地向他打了個招呼，與甘茶一同走下車去。
阪口安吾將手中的眠眠打破一飲而盡，把空瓶放到部下手上，讓對方幫自己扔掉，向著偵探社二人走來。
他扶了扶眼鏡，嚴肅道：
「海老澤小姐，你偶爾也該制止一下太宰君的任性行為，這樣慣著他是不行的。」
「我可沒有。」
甘茶覺得這一點有必要澄清——她是真心認為，這還在可以容忍的範疇之內，至少太宰先生並沒想做什麼高空無防護極限運動。
她瞥了眼吹著泡泡的、阪口安吾護衛手中的小瓶子，遲疑著想道、自己是不是也該來上一瓶。
發現了她的動作，太宰揚起了眉。
「喝那種東西可是會發際線後退的哦。」
他倚著車門，閑閑道，「事情都讓安吾去做就好啦。」
阪口安吾用帶著黑眼圈的眼睛，用力瞪了他一眼。
然後他嘆了口氣，倒也並未拒絕。簡單討論了幾句亟待處理的事務以後，他想了想，又對少女說道：「偵探社的人都已經安全了。」
「聯系不上你，所以他們回到社裡以後就找了我，讓我轉達。」
甘茶呼了口氣，笑了起來。
霧中沒有信號，而期間手機的電量也耗光了，所以她無法與其他人聯絡。
雖然相信大家不會有事，但直到確認了消息的此刻，她才真正放下心來。
「聽到了吧？這下就好了。」
太宰將她塞回車內，自己也坐了進來，「安吾會在這裡等小矮子的部下的，我們回去吧。」
他笑眯眯地從窗口探出頭去，對阪口安吾擺了擺手，收獲一個沒好氣的眼神以後，才坐了回來，悠閑地把蓬松的蝴蝶結當作了靠枕。
司機接收到了指示，啟動了車輛。
太宰看向甘茶，微笑道：「甘茶醬困的話，就睡一會兒吧。」
不久前，少女還在世界級的賽場上與人對決，忽然便接到了不妙的消息。
然後就是為社長的安危擔憂、想辦法回到橫濱；解決完共喰病毒以後，接下來又為了澀澤龍彥一事，毫不停歇地聯絡各方、在霧中奔波。
其他人，多少都有以逸待勞的機會，唯有她超過三天兩夜沒有休息，不間斷地進行著高強度的思考與行動，再加上情緒從來異常平穩的她少有的、激烈的心緒波動——這幾天，實在是難為她了。
「其他的事情，交給我就好啦。」
他輕聲說道。
車輛平緩地行駛著，街邊飛逝的風景帶來安穩的眩暈感。
精神松懈下來以後，昏沉感便開始慢慢地侵蝕起意識。
青年低沉而好聽的聲音在身側響起，在安靜的車廂裡，更加如同催眠曲一般。
甘茶努力抵抗著睡意，抬眼看他。
「亂步還在那裡——」
她說道，「橫濱劇場旁邊的舊公寓樓……」
「我讓敦君去接。」
太宰答道，「魔人手頭剩余的藥物，我也已經找到藏匿點了。」
「不用再考慮別的事了。」
他抬起手，擋在了少女的眼前。
了解她的性格，青年並未直接將手放上去，只是虛虛地搭在前方，為她擋去大半的光線，「睡吧。」
青年男子略高的體溫靠近眼前，掌心與雙眼之間、極近的距離裡，空氣一片溫暖。
透過狹小的縫隙，她看見微卷的發梢在夕陽的金色光輝中微微搖晃，光線穿過散落的黑發，薄薄地透出了一點參差的光影，鍍在青年清俊的面容上。
鼻梁高挺，唇線柔軟。注視著她的鳶色眼眸含著澄澈又溫暖的光，和無比溫柔的笑意。他說著令人安心的話，聲音輕緩。
被這樣的暖意包圍著，少女愈發感到了困意。
視線已經有些模糊了，但她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
太宰繃帶並未覆蓋的掌心，感受到了一點酥麻的癢意。
少女仿佛仍然想要盡力維持清醒，睫毛有些遲鈍地撲扇著，像是被沾濕了翅膀的小蝴蝶。
她說：「我開走了一輛車，還沒有還。」
太宰愣了愣，然後噗地笑了出來。
「我叫國木田去還。」
他壞心眼地說道，「去找了中也的話，免不了是要有劃痕的——」
「讓國木田去挨罵，反正他也很有經驗啦。」
——那些經驗、還不是因為太宰先生總是被人投訴。
甘茶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正想說點什麼，不過她實在已經很困了。
她好像說了什麼、又仿佛沒有，只感覺自己在錯落的金棕色光影中，落入了夢鄉。
少女軟軟地指責了一句「好過分」，然後便安靜了下來。
小蝴蝶垂下翅膀，柔順地停在了他的掌心裡。
太宰笑了笑，看了眼自己停留於少女眼前的手掌。
親近卻並不靠緊，正如他與她之間、一直以來的距離。
他一貫擅長與人保持這樣的距離，並不想伸手去夠住什麼。
但如今，這樣的距離、於他而言已然不夠。
「『到我身邊來』——這句話，可是你說的。」
他垂下眼眸，有些固執地、輕聲說了一句。
然後他伸出手，將靠在座椅靠背上、睡顏乖巧安靜的少女攬了過來，倚靠在了自己的肩上。
第117章
澀澤龍彥事件過後, 偵探社放了假，好讓社員們養傷與休息。
——雖然大部分人的傷口可以由與謝野治愈，但這樣就會產生心靈的創傷, 因此多數人還是老實地和無法接受治療的太宰一樣, 任由霧氣中受的傷自行恢復。
不過, 畢竟要這種險惡職場中生存, 對大家來說，受傷流血都是家常便飯，因此恢復速度也相當快。
沒過幾天，大家就齊聚在了菲茨傑拉德贈送的郵輪上, 舉行慶祝派對。
這一回，派對上的餐點, 並非出自甘茶之手，而是從小林龍膽的Rindos Yokohama裡送來的。
不過才幾個月的時間，遠月學園前任一二席開設的餐館, 便已經在橫濱打響了名號。
不僅因為料理的美味——小林龍膽所使用的奇妙食材、以及司瑛士幾乎像是騎士長劍一樣的神奇研磨器, 已經成為了這一片區的奇觀。
慕名而來的食客實在太多, 預定甚至排到了明年的夏天。
不過, 甘茶想要插隊，也只是說一句話的事情。
休養期間，她從家裡去了一趟龍膽的餐廳，與他們一同制定慶祝會的菜單, 也順便探望一下第一次遇見了異能戰鬥——雖然只是被掃到了台風尾的前輩們。
小林龍膽絲毫沒有任何緊張感, 反而覺得十分有趣, 甚至氣呼呼地認為, 普通人一點也看不到霧氣的事情、異能者真是太狡猾了。
而司瑛士完全是一副狀況外的模樣。
知道自己回過神來竟然過去了一天、竟是因為異能的原因以後, 他大為震驚。
「什麼？我還以為是因為思考菜譜、忘記了時間。」
司瑛士開始咬手指, 「原來我沒有好好斟酌過那道菜嗎？龍膽、你也沒有提醒我……」
「……」
——想不到，連司前輩都是這麼適合橫濱的性格。
甘茶大為感嘆。
菲茨傑拉德的郵輪很有他本人的風範，內部金碧輝煌，裝飾得極為華貴。
天頂中央的枝型水晶吊燈投下清泠而明亮的光線，將宴會廳的每一個角落、都映得纖毫畢現。
擺滿精致料理的長桌一角，谷崎潤一郎、泉鏡花、宮澤賢治和與謝野晶子端著餐點，正圍在一起聊天。
「幸好——」
一直提心吊膽地等待著處分、以為自己會被開除的谷崎潤一郎松了口氣，
「違背命令和港口黑手黨交戰的事情，社長沒有懲罰我們的打算，真是太好了。」
「那個啊。」
與謝野晶子笑了起來，「社長沒有辦法應付甘茶難過的表情呢。」
「他不是離開了露西的部屋，准備去和森醫生見面嗎？」
看著表情疑惑的後輩們，她提醒道，「所以面對甘茶的時候，他自己也心虛得很。」
畢竟他們雖然與港|黑交戰了，卻並不是真的想要開戰；而社長與森鷗外會面的話，卻是切切實實要進行決鬥的。
聽說福澤諭吉在路上被攔下的時候，鮮少地露出了想要躲藏起來的神情。
而且——與謝野想道，大家是為了保護社長，而社長自行離開的目的、也是為了大家的安危。
社長是在乎人心、珍視心意的人，谷崎的擔憂，完全沒有必要。
「放心吧。」
黑發的女醫生愜意地品嘗著盤中的料理，給他們吃了顆定心丸，
「不僅我們不會被處罰，社長還被甘茶下了禁酒令呢。」
「誒……」
谷崎幾人偷偷摸摸地看向了遠處正在和人交談的福澤諭吉。
身著紋付羽織袴的銀發男人依舊與平日裡一樣不苟言笑，眼神也格外銳利。
可他手中拿著的，確實既不是日本酒的小酒杯、也不是葡萄酒的玻璃杯，看上去好像是陶制的茶杯，還裊裊地冒出了熱氣。
——有些人，表面看上去是個威嚴又冷酷的組織首領，實際上卻是被女兒管頭管腳的聽話老爸。
谷崎有些想笑，但本著對社長的敬重，還是努力地忍住了。
「原來還能這樣啊。」
他感慨道，「我還一直很擔心，不知道社長會怎麼處理我們呢。」
泉鏡花的表情變得十分謹慎。
「在偵探社工作也會被處理掉嗎？」她認認真真地詢問著前輩們。
「我在港|黑的時候，看到過被處理掉的人。事後打掃起來可麻煩了。」
十四歲的前暗殺者若有所思，「以後要更加努力工作才行……」
雖然結論是不錯，國木田先生應該會對這種覺悟相當滿意，但是……
「不是說那種處理！」谷崎潤一郎十分頭疼。
——港口黑手黨到底是什麼龍潭虎穴啦！！
「以社長的性格，當然不會是那種可怕的事。」
頗感有趣地看著眼睛閃亮亮表示「好像很好玩！大城市真有趣！」的宮澤賢治，以及愈發苦惱撓頭的谷崎，與謝野回想了一下四年以前福澤讓甘茶去兒童繪畫教室當模特的處罰，說道，
「畢竟谷崎你有細雪，大概會讓你去相熟的游樂場裡當飛鏢的靶子吧。」
「——這不還是相當可怕嗎！」
偵探社也不是什麼安全的地方啊！！
另一頭的甲板上，偵探社的三名腦力派，恰好也在談論與此相關的話題。
「那個時候，森先生也自己從港口黑手黨離開了呢。」
帶著水汽的風輕輕拂過臉頰，望著對岸高聳入雲的港|黑大廈，甘茶有些感嘆。
然後她做出了非常片面的不理智發言，「單憑他和社長做出了一樣的選擇，我就要稍微對他改觀一點了。」
「確實，森先生也是為了保護港|黑的成員。」
太宰端著一杯香檳，倚在欄杆上，聞言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不過，動機是不一樣的。」
「是那個吧，太宰，你之前提到過的。」
亂步啊嗚一聲，吞下了一塊草莓蛋糕，含糊不清地說道，「因為他認為，在那種情況下，這就是最優解。」
——犧牲一個人的性命，換來港口黑手黨的保全，在他看來是最合理的做法。
太宰點點頭，眼神有些意味深長。
甘茶立刻便反應了過來。
最優解。
……所以，為了讓港口黑手黨不至於在他死後內亂，森鷗外一定會保住自己的性命。
也就是說，他一定會暗算社長——！
「太陰險了！」
少女鼓起了臉。
——這份愛屋及烏的感情，消失得也太快了。
太宰不禁失笑。
*
沒過多久，大約就在亂步生日後的幾天，偵探社接到了來自政府的通知。
為了表彰他們逮捕陀思妥耶夫斯基與普希金、解決澀澤龍彥事件，以及在之前的白鯨墜落事件中做出的貢獻，內務省決定為偵探社頒發驅魔梓弓勛章。
這是公共安全方面的最高榮耀。
對於大家來說，這只不過是虛名。偵探社的調查員們從事這項工作各有緣由，但從不是為了獎賞或名譽而行動。
不過，接到消息以後，大家還是相當高興。
不僅是因為之前的付出被人認可，更是因為偵探社聲望的增加。
在少女珍貴的異能力暴露給了敵人、不知道他們會有什麼樣舉措的當下，偵探社越是美名遠揚，她本人就越是安全。
大家一同出席了設立在橫濱的表彰典禮——據說還有電視直播，辦得相當隆重。
社長少見地換上了西裝，從台上的鬥南司法長官手中、接過了精致的梓弓。
甘茶也換上了釘珠刺繡的小禮服裙，坐在同樣一身西裝的亂步和太宰中間。
即便是在這樣的場合，這兩人也並未嚴整地穿著西裝三件套。
亂步只穿上了西裝馬甲，完全沒有在意過外套。若不是她出發前發現缺少了裝飾、給他挑好系上，嫌麻煩的亂步連領帶都不想打。
而太宰雖然好好地穿上了西服外套，領帶卻依舊是那條藍寶石的波洛領結——好看是很好看，可惜還是過分休閑了一些。
總而言之，偵探社的一行人，在正襟危坐、西裝革履的政府人員之中，顯得格外不尋常。
軍部也有代表出席。
往另一頭的坐席上看了幾眼，沒有發現熟悉的面孔，甘茶遺憾地收回了視線。
也對。她想道——畢竟鐵腸先生他們算是機密部隊嘛。
即使清楚地知道這些，但少女的內心、還是有一點點的失落。
不過，她的情緒，很快就被離場時看見的奇怪景像分散了。
兩三人一起、或者更多人同路，政府代表們離開的時候，從來沒有一個人落單。
「就算沒話可說也要走在一起，這就是所謂的政黨與拉幫結派嗎……？」
不知是誰悄悄感嘆了一聲，吐槽役擔當的谷崎潤一郎立即接了下去：「感覺更像是手拉手上廁所的高中女生呢。」
「兄長大人∼？或許你想和人家手拉手、一起上廁所嗎？」
高中女生谷崎直美立即強勢將他鎮壓。
「直、直美，這裡是市政廳……」
在奇妙而曖昧的打鬧聲中，太宰挑了挑眉。
「我聽說了一些事。」
他輕聲道，「最近有一名年輕議員，在會議中普通地離開了五分鐘，然後就被人發現了慘烈的死狀。」
「全身的皮膚被剝下，反穿在身上，還劃出了西裝與領帶。」
他搖搖頭，「大約這就是他們一定要結伴的理由吧。」
至於為什麼沒有找上偵探社幫忙破案，以至於只有他一人從安吾處得到了這個消息……
——大約那些人也懷疑，或許涉及什麼復雜的政□□，不便外傳吧。
「……噫。」
連與謝野都嫌惡地皺起了眉，「那個凶手、真是惡趣味的愛好啊。」
這件事似乎被封鎖了起來，既然並未委托他們，大家也只是聊過就放到了腦後。
而表彰會過後，甘茶做出了一個決定，並在不久後返回學園、參加過賞楓會以後，將自己的想法告訴給了朋友們。
第118章
賞楓會後, 入選秋選正賽的一年生們都已經離開，但三年級的十傑、以及隨後到來的總帥繪裡奈，卻依舊留在了印著遠月徽記的帷帳之中。
秋日午後陽光溫暖, 連輕風也帶著令人愜意的舒適溫度。
身畔湖面漣漪陣陣, 漫山紅葉婆娑搖曳，但此處的眾人, 卻沒有欣賞眼前美景的心情。
「……是說, 月饗祭以後就打算留在橫濱、不再回來了嗎？」
田所惠睜大了眼, 怔怔道，「明明還有三四個月、大家就可以一起畢業了……」
甘茶嘆了口氣。
「我有種預感。」她說道，「之後、大概會發生很不妙的事。」
雖然目前無論是她, 還是亂步或者太宰先生, 都不知道具體會如何，但這一點毋庸置疑, 畢竟敵人沒有任何想要掩飾的意思。
盡管如此, 她倒也並不是那麼如臨大敵、草木皆兵——
除了想要守在能夠第一時間獲得消息的地方、方便及時應對以外，她更加擔心的是，若是留在遠月, 圍繞著作為異能者的她發生的事件, 極有可能波及到這裡的大家。
若非必要，魔人一般不會對清除範圍之外的普通人下手。
她不在這裡的話，作為私人領地的遠月, 想要保護住這裡的大家, 難度會大大降低。
甘茶捧著杯子, 目光短暫地在友人們神色不一的臉龐上停留片刻, 緊接著便投向了遠處、半山腰教學樓的輪廓。
經歷兩年的時間, 如今的遠月學園, 已經是一個活力十足的、美食的烏托邦。
食戟之花遍地開放，這個她參與締造的幻想世界裡，吹拂著與她所愛的橫濱相似而又不同的、自由的風。
她絕不希望有人破壞這裡單純的快樂。
而同樣，她也不希望橫濱在陰謀中被毀壞。
因此，提前離開，大概是最合適的選擇。
紅葉緩緩飄落。
帷帳之間，一時沉入了凝固的安靜氣氛中。
然而，盡管是提前到來、令人措手不及的分別預告，這裡卻沒有人能夠說出反對的話。
the blue半決賽後、接到監護人受傷消息的時候，少女幾近空白的表情依舊歷歷在目。
誰都不想看到、她再一次露出那樣的表情了。
葉山亮垂下眼睫。
——一年級的時候她就打算離開，到了現在，至少大家還多了兩年的相處時間。
「真是的，一個個都這麼沉默、是怎麼回事啦！」
愛麗絲眼眸一轉，用活潑的聲音說道，「我先說好了——事件結束之後，你可要做好在家接待我和涼君的准備喔，甘茶。」
甘茶不禁莞爾。
幸平創真若有所思。
認定的對手決定離開，遺憾之余，少年身體中、傳承自幸平城一郎的流浪基因忽然又開始蠢蠢欲動。
在the blue的舞台上輸給少女以後，他一直在考慮著，想要和老爸一樣，去到更多的地方、汲取那裡的養分。
——她以後就呆在橫濱了，司前輩和龍膽前輩也在那裡。作為游歷的第一站，那不是相當不錯的選擇嗎？
「而且，海老澤不是月饗祭過後才走嗎？」
塔克米笑著說道，「還有兩三周的時間呢。」
「說得沒錯！也是我們最後一年的月饗祭了呢。」
「要辦得格外隆重才行！」
「我明白了。」
薙切繪裡奈深吸了一口氣，平靜道，「那就給你辦理休學吧。」
「不管要多久，至少事件過後、你還能回來參加畢業考試。」
遠月的年輕總帥給出了十分務實的解決方案。
甘茶想了想，點點頭。
如果能夠盡快解決天人五衰，說不定還能趕上和大家一起的畢業典禮呢——她暗自想道。
*
於是，接下來的兩周裡，大家都格外認真地准備起了最後一年的月饗祭。
創真的餐廳依舊選在中央區域，繼續開設他的『外出版·幸平餐館』，准備將目前所掌握的高級料理技術融入到堇大道商業街上、原幸平餐館的招牌料理之中。
據他本人所說，這是為了從老爸手中繼承餐館、必不可少的演練。
其他的三年級十傑，倒是都一致地選擇了慣例的臨山區域，甘茶也同樣如此。
不過，這一年，她就並不打算繼續之前的外出版旋渦咖啡廳了，而是請來了頗負盛名的燈光藝術家，以她曾經在異能的世界中見過的、城市夜晚的光河為靈感，設計了一個全新的餐廳。
最終呈現的設計稿上，外裝的色調是浪漫柔和的印像派風格，從入口往裡走，紗霧般的色彩漸漸淡入漆黑的夜幕。
進入餐廳以後，天頂、牆體與地面上，如城市燈火般、星星點點的燈光漸次亮起。
他們精心地設置了餐廳中的座位，確保每一桌的客人都能擁有獨立而開闊的視野，欣賞到仿佛在餐廳中緩緩流淌的、數不清的光河。
玻璃環繞的廚房位於餐廳正中央，這一回，她打算進行所謂的「live cooking」——現場烹飪。
那是不僅以料理的味道、還以烹飪技術來滿足客人的料理方式。
在客人面前表演做菜，讓他們親眼見證將食材變為料理的過程，體會到不可思議的、魔法般的興奮感。
一向低調行事的少女，在最後一次作為料理人招待外來的食客時，也忍不住想要嘗試一下之前未曾體驗過的方式。
站在施工中的餐廳現場，看著通透明亮的廚房逐漸成型，甘茶不由回想起了一年級的月饗祭。
當時，還並未認同自己作為遠月一員身份的時候，知道想要招待的人、大多都無法前來，她就干脆地放棄了開設餐廳的念頭。
但如今，事情已經大不相同了。
甘茶低下頭，輕笑一聲。
月饗祭的籌備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幫廚與侍應生的人選很快就確定了下來，都是極星寮的同伴與後輩。
餐廳中的座位並不多，因此依舊采用有限的訂位制，與此同時待客與食材准備的壓力也變小了。
離開放首日的周三還有四天的時候，甘茶決定好了准備制作的料理。
是活用了秋季的當季食材，名為『行星幻想組曲』的、七道Specialite的套餐。
試吃的時候，繪裡奈甚至沒能控制住源自薙切血脈的爆衣傳授，當日的極星寮十分雞飛狗跳。
最重要的事情基本都處理好了，施工的事情也有可靠的同伴盯著，甘茶於是能夠騰出手來，在其他十傑都忙於建設模擬店的時候，幫忙處理一下堆積的事務。
「天空賭場？」
看著手中的紙頁，甘茶疑惑道。
這是一份由WGO轉交的委托——天空賭場想要更新餐飲清單，希望WGO為他們牽線可靠的合作機構，於是WGO找上了格外熟悉的遠月學園。
說起來，雖然她在決賽之前就離開了，但是被薙切真凪的高傲態度激起了勝負心的繪裡奈，還是以自己的料理，讓母親體會到了神之舌的可能性與希望。
因此，the blue大賽之後，真凪回到了家中，母女二人目前正以奇異而別扭的方式相處著。
一定要說的話，這是十分常見的委托，但其中不知為何、令她感到有些異常。
「怎麼了，前輩？」
聽見她的自言自語，作為協力者培養的後輩、二年級的在原堇立即從一旁助理的位置上抬起頭，關切問道。
WGO附帶的介紹資料中提了幾句，這個懸浮在空中的賭場，建立於十三年前。
十三年——這個時間節點，再加上附帶的賭場圖片中展示的、所使用的語言種類，甘茶便立刻能夠推測出，這是大戰以後，戰勝國合作建立的、用以威懾的設施。
然而……
甘茶有些茫然：「這個地方、我好像沒什麼印像。」
按理來說，這種性質的存在，她應該很清楚才是。
「前輩竟然也有不知道的事啊。」
在原堇感嘆了一句，接著說道，「不過，這個地方，我倒是很熟悉哦。」
「？」
這孩子比自己還小一歲，正常的話，根本不到合法進入賭場的年齡吧？
「我大伯前幾年就是在這裡輸光了家裡的股份，把爺爺氣得不行。」
少女毫無顧忌地爆料出了豪門密辛，「不過，實際上是老爸做的好事呢。」
「……小堇，這種事不要隨便說出來。」
甘茶無奈地瞥了她一眼。
「是前輩所以沒關系啦……嗯、嗯，我知道了。」
在原堇笑嘻嘻地說著，完全沒放在心上，「所以，那個委托，我們要答應嗎？」
「算了吧。」
甘茶搖搖頭，在紙頁上寫了幾句話，放到了一邊，「上百個宴會廳，以及不同級別房客的餐食——數量太大了，限定的時間又太緊張。」
「大家都忙著月饗祭，馬上又要期末考核了，時間不夠呢。」
在原堇唔了一聲，見她沒有其他的指令，便繼續處理起手頭的事情來。
而甘茶托著下巴，陷入思索之中。
其實、並不完全是她所說的原因。
即便小堇有過與此相關的經歷，但她心中，仍舊感受到了一點奇異的違和感。
仿佛無形之間，有什麼東西發生了扭曲，模糊了現實與虛幻之間的界限。
少女不由得蹙起了眉。
第119章
稍晚些時候, 將近日的文件處理得差不多了，甘茶帶著在原堇，一同回到了極星寮。
說起來, 這名現在乖巧跟在她旁邊的後輩, 還是當年聯隊食戟之前，她游說過的薊政權支持者之一、某餐飲連鎖企業話事人的獨女。
似乎是因為她與在原先生談話的時候，當時正在念國三的小堇躲在旁邊偷聽了, 所以入學遠月之後，她就立刻申請進入極星寮住宿，並在秋選後的賞楓會上, 對她提出了想要成為她助手的請求。
經常往返橫濱與遠月的她, 除了文件以外, 確實也需要有人幫忙負責一些實際的事務，所以便答應了下來，從那之後一直相處得不錯。
離月饗祭只有兩天了，她最熟悉的幾個人都不在宿舍裡, 大約是還在安排模擬店的事情。
還不到晚餐的時間，甘茶便先回了寢室，給亂步撥去了電話。
四柱床的紗幔垂落了一半，少女趴在枕頭上, 一邊等待著電話接通, 一邊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撥弄著床頭仙人掌蜷曲的軟刺。
距離把它嫁接到量天尺的砧木上, 已經過了快有一年的時間，頂部已經冒出了嫩黃色的花苞, 大約再過幾天就能開放了。
這倒讓准備收拾行李的她有些頭疼。
——難不成到時候要一路捧著回去嗎？
想起之前換成盆栽的時候, 一色前輩那種揶揄的表情, 甘茶賭氣地扯了扯亂翹的軟刺, 倒回了床上。
那一頭已經響起了亂步的聲音，甘茶於是將今天處理文件時發現的、天空賭場的異常，告訴了他們最為可靠的名偵探。
「我用異能查看過了。」
甘茶緩聲道，「雖然我身邊的後輩有著和賭場相關的記憶，但是這個地方……」
「——事實上，只存在了一天。」
「果然是這樣。」
橫濱的福澤宅裡，亂步慢慢地從沙發上直起身來，面上浮現出了然的笑意，「我的腦海裡，也出現了處理和賭場相關案件的記憶。」
「不僅如此，偵探社的檔案裡，也有案件的記錄。」
他說道，「但是，那個案件太過無趣了，單憑幾句描述就能看穿，我是不可能會去現場的。」
「是異能的影響？」甘茶問道。
亂步肯定地點了點頭，然後才想起少女並看不見，因此有些不快地撇了撇嘴，出聲道：「嗯。」
不過，想到她沒過多久就不會再離開了，青年又笑了起來，繼續說道，「我們還有一個證據。」
「你知道嗎？」他碧綠的眼眸中閃動著火焰般奪目的光彩，「太宰、完全沒有相關的記憶。」
甘茶恍然。
「所以，是現實改變系，加上精神操縱系——但是，範圍太廣了。」
她蹙起了眉。
線索太少了。
高居於雲端的國際性賭場，可能的作用實在太多，很難判斷始作俑者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而且——雖然她懷疑這是魔人計劃的一環，但沒有足夠的證據，並不能這麼武斷地下定論。
「……能做到這種程度。」
嘗試著從另一個角度來考慮，甘茶感到些許不妙，「『書』，還安全嗎？」
「據說還在。」
亂步給出了模棱兩可的回答，「嘛，雖然得到的消息是這樣，但異能特務科——你也知道的。」
甘茶嘆了口氣。
政府機關，總有這些那些的考量與顧慮，聽說異能特務科這段時間和國防省的大人物之間有些不太愉快，大約出了事也會死死捂住。
……不過，涉及到『書』的事，那位禿頭大叔，好像也沒有這麼死要面子吧？
一切似乎籠罩在迷霧之中。
但是，本來也沒有任何人，可以從事情的一開始、就看透全部的走向。
局勢從來瞬息萬變，他們能夠做的，只是為所有的可能性做出應對的准備罷了。
想了想已經落成的餐廳，她頓了頓，還是說道：「干脆我明天就直接回去好了。」
亂步又往後一仰，陷入了沙發柔軟的靠背之中，對著淡黃色的吊頂放空。
視線正對著的地方，有幾點黑色的痕跡——那是曾經他們和社長一同練習毛筆字時、不小心甩上的墨痕。
他盯著看了一小會兒，鼓了鼓臉，說道：「你每天都在關注大家的生命線吧。」
雖然沒有問過，不過他就是知道她會這麼做。
亂步問道：「結果怎樣？」
「很平穩。」
即便現在也依舊如此——甘茶將手中的相框舉高，看著合照上的光河，回答道。
是偵探社調查員們在沒有重大事件時、磕磕碰碰的平穩。
波瀾起伏的程度，甚至還不及敦君剛剛入社時、大家與黑手黨發生衝突那會的樣子。
「那就沒問題了。」
——即便魔人想要避開她的能力，但計劃成型的一瞬間，就必然會呈現在她的異能世界裡。
知道會發生這種事、對方也依然要實施的話，那一定是誰都無法繞開的圈套。
因為這種徒勞無功的事，破壞她所珍惜的、最後的校園日常——這是不可以的，亂步想道。
「最後五天的職業料理人身份——你就好好享受吧！」
名偵探如往日一般、自信滿滿地笑著，「其他的事情，我會全部弄清楚的。」
*
結束通話，甘茶望著帳幔的頂端，發起了呆。
天空賭場只出現了一天，不過無論是她、還是亂步與太宰先生，都發現了異常之處。
……其實，這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誰都可能不知道這個賭場，但作為原黑手黨干部的太宰，絕不可能對此一無所知。
其他人或多或少地、都出現了相關的記憶，唯有他一人例外。
既然如此，那麼就一定是因為異能的效果、被人間失格消除了。
甘茶抱著合照，翻了個身。
好像有不少人回來了，越發熱鬧的談笑聲透過並未關實的窗，隱隱約約地傳了進來。
聽得並不真切，房間裡反而顯得更加安靜。
少女的視線劃過照片中同伴們的面容，最終停在了沙色長風衣的青年身上。
他微微勾起了唇角，鳶色的雙眸中帶著淡淡的笑意。
——這並不是她熟悉的眼神。
她平時見到的，要更加……
更加如何呢？
她一時也難以說清。
對方一向是個多變的人，可她平日裡、不經意望入的眼神——
無論是裝模作樣的無辜、抑或是興致勃勃的歡快……所有的一切情緒，似乎都要更加生動和真切。
一旦想到這裡，更多曾留駐於心頭的片段便不期而至。
月色下意味不明的話語，大霧中流連於身畔的溫柔目光。
夕陽灑落的車廂中、眼前的那一抹暖意，醒來以後倚靠在了某人的肩頭。
——過往從未發現過的區別，仿佛是對她心中猜測的無聲佐證。
她怔怔地望著不遠處垂落的床帳，視線卻仿佛穿越了那裡，甚至越過屋內的窗、窗外的樹林與逐漸亮起的燈火，望向了不可見的某處虛空。
錯覺之中，曾經閃耀在夏日祭夜幕中的、那一顆孤獨的星星，正輕聲地詢問著、能否降落在她的手心。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少女心緒紛亂，倉皇地閉上了眼。
——但他其實什麼也沒有說過，而她同樣不敢細思。
說我是在逃避也好吧，她將臉埋入枕中，這樣想道。
因為，我已經在等待一朵花的盛開了。
*
無論什麼時候，極星寮都是一副熱鬧非凡、生機盎然的模樣。
甘茶走下樓，一眼便看見葉山和過來串門的黑木場涼在書架旁說話，而創真、照本和幸介這三個小餐館聯盟正叉著腰，對著幾個青椒爭執不休。
聽起來，像是還在討論月饗祭的料理。
不過，幸平君一向都是最開始令人擔心、但後來以不可思議的方式達成目標的神奇角色，臨機應變更是他的強項，因此也並不太需要在意。
一路與熟悉或不熟悉的住宿生們打著招呼，甘茶接過大御堂文緒的愛心晚餐，來到了餐桌旁。
榊涼子、吉野悠姬與田所惠圍坐在一起，活潑的橙發少女正在繪聲繪色地描述著近日沸沸揚揚的、推理小說家離奇死亡事件，把小惠嚇得夠嗆。
一旁的涼子有些害怕、又忍不住想要繼續聽下去，見她走了過來，紅發少女終於能夠做出決斷。
「甘茶。」
她笑著看過來，用模擬店的事情，打斷了悠姬的敘述，「我正想過會兒上去找你呢。」
「你真的要在每天午餐和晚餐的時候，都留出一桌空桌嗎？很可惜哦。」
悠姬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連連點頭：「超可惜的！」
「我聽幫忙的一年生說了，今天也有很多人打電話來預定。」
她說道，「但是已經沒有空位了，客人們都很失望呢。」
甘茶微微一頓。
那是為了無法確定能不能來的、橫濱的大家，留出的位置。
如今看來，既然出了天空賭場的事，偵探社的大家，應該都沒有辦法來參加月饗祭了。
而其他人也是各有事務。共喰與大霧之後，黑手黨的繁忙自不必提，聽說軍警之中最近也出了不太妙的事。
即便如此……
甘茶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
「留著吧。」她笑了笑，說道。
第120章
兩日後的周三, 月饗祭如期開幕。
甘茶和繪裡奈一同站在山頂的天守閣上，遙望著遠方山腳處、校道上密集的人潮。
清晨的風緩緩吹動著縈繞在遠月山林間的雲與霧，少女們的長發末端也沾上了薄薄的水汽。
開放日到來的客人們, 將帶著寒意的深秋變得沸騰又熱鬧。
時間尚早，但主街與中央區域已經活躍起來了。
學生們穿上印著店鋪名稱的制服, 正在路旁給客人們分發試吃品。
大大的氣球拱門下, 穿著料理漫畫與特攝片中主角服裝的工作人員擺出誇張的戰鬥姿勢，身邊圍繞著無比興奮的孩童。
這樣的場景，讓高台上的兩人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她們回到總帥辦公室，又說了些話。
到了快要九點的時候, 兩人才一同走下巍峨的天守閣, 在各自助手的陪伴下, 向著自己的模擬店走去。
面對的客人群體不同，主街與中央區域開張得早, 結束的時間也較早, 傍晚六點提交過營業額報告書後，便能夠打烊。
但臨山區域的客人們大都住在遠月度假村裡，早餐由酒店提供，中午有些人還會去山下的其他區域逛一逛，直到晚餐時分才回到山頂。
因此，提交過報告書後, 才是臨山區域華燈初上、最忙碌的時刻。
甘茶與繪裡奈的模擬店, 都只在午餐與晚餐時段開放, 這時候前去進行開店的准備, 時間正好。
*
光河流動的餐廳正中央, 通透的玻璃廚房仿佛藝術館中的展覽櫃, 其中陳列的、最珍貴的藝術品, 便是作為主廚的少女那令人賞心悅目的一舉一動。
在眾人的注視下，紫發少女的動作有條不紊，猶如行雲流水。指揮調度廚房中的其他人時也極有大將之風，那種從容不迫的態度，就連餐廳中的食客們也不由信服。
幸平城一郎坐在桌旁，撐著下巴，煞有介事地點著頭。
「不愧是我的弟子啊。」
紅發男人剛剛露出了得意的表情，就被一旁的老友瞪了一眼。
「要是和你一樣就糟糕了！」
堂島銀不滿地說。
不遠處的攝像機正在安靜地工作著。
機會難得，堂島銀特地一同帶來了專門為遠月度假村拍攝宣傳片的攝影師，想要將她在專業廚房中進行的這一次live cooking記錄下來。
「這可是你少見的、現場烹飪的場景。」
當甘茶結束手頭的工作，走出廚房與食客交流的時候，看著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堂島銀爽朗地笑著，摸了摸她的頭，
「而且，福澤先生他們不是恰好沒有時間過來嗎？留作紀念也是件好事。」
「這個餐廳，花了你不少心思吧？相當有特點呢。」
度假酒店的管理人看了看四周的布置，誇獎道。
不僅是餐廳，作為主推的套餐料理，也獲得了食客們一致的好評。
「行星幻想組曲……」
身體略有好轉，在丈夫的陪同下前來參與月饗祭的薙切真凪思索片刻，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是以占星學中各個行星的蘊意作為靈感，創作的料理吧。」
所以才是一共只有七道的套餐，因為行星之中，地球並不包括在星相學的範疇內。
她面前擺放著的，是第四道料理、也是作為主菜的『歡樂使者·木星』。
雪白的脆殼如同延伸開的珊瑚枝，將瓷盤中的料理圍攏起來，隱隱約約地透出一點絢麗的彩光。
敲開半透明的外殼，上等的鵪鶉肉被修整成精致小巧的方塊，巧妙地碼放在一起。香酥的表皮像是布丁的焦糖殼，肉質細嫩，仿佛僅是輕輕一碰便能沁出肉汁。
淋在其上、絲絨一樣柔滑細膩的法式白醬中，還點綴著星星點點的彩色，那是用以增加清爽感的香草與莓果。
「這個脆殼——」
比起一目了然的料理主體，薙切真凪更為感興趣的，反倒是作為配菜的雪白外殼，
「你在炸制之前，混入了松茸粉嗎？」
但很快她就否決了自己的猜測：「不、如果是這樣的話，口感不會如此爽脆，而松茸的風味也會壓倒料理的清甜鮮香。」
「這是用熏制過後的木薯粉做的。」
甘茶笑著回答道。
木薯粉具有強大的吸味能力，制作料理之前，用熏制的方法處理一下，就能夠得到帶著松茸氣味的原料。
「而在品嘗的過程中，這層脆殼會慢慢地吸收鵪鶉肉與白醬的香氣，讓料理進入第二階段。」
薙切薊微微揚眉，低下頭，便意外地發現了，在鵪鶉肉中央的空間裡，還隱藏著一抹淡淡的米棕色。
「這是路易波士茶加上杏仁泥制成的醬湯。」
對上二人詢問的視線，少女解釋道。
木星名為「歡樂使者」，於是在構思的過程中，她也曾想過，用甜品來表示歡樂。
這當然是最簡單的做法，畢竟甜味能夠給人帶來喜悅與幸福感。
可是，這麼做的話就太過單調了。
最終決定下來的這道料理，是以口感不同的食材、帶給食客奇妙而有趣的體驗，從香氣到味道，整道料理中都隱藏著驚喜的變化。
最後路易波士茶與杏仁泥所散發出的、安穩而令人愜意的木本風味，也很適合作為歡樂的余韻。
而套餐中的其他料理，水准都絲毫不輸給作為主菜的木星。
七道料理，每一道都推動、豐富著前一道料理的風味，層層遞進。
到了收尾的時候，食客所感受到的，是仿佛有一個宇宙在腦中爆炸開來那樣的、將人的身心完全征服的美味。
薙切真凪放下刀叉，閉上眼平復了一下感受到的震動，嘆息出聲。
「這——」
她有些復雜地看了眼面前的少女，說道，
「確實已經可以稱作是、地球上未曾有過的美味了。」
甘茶微微一怔，然後便不禁莞爾。
「畢竟是行星組曲嘛。」她說道。
就連WGO的前統帥都給出了這樣的評價，這道套餐料理的反響極好，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而菜單中的其他料理，也備受客人們的歡迎。
「好厲害！」
月饗祭第四日。
閉店以後，在原堇計算過當日的全部營業額，雙眼亮閃閃地將平板電腦展示在眾人面前，「到現在為止的利潤，已經超過前輩去年的咖啡廳啦。」
「照這樣來看，說不定明天能打破之前茜久保前輩保持的最高紀錄呢。」
榊涼子也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如果那一桌也開放的話，今天就能破紀錄啦！」
悠姬咬著袖口，很不甘心地盯著並未使用的空桌。
甘茶假裝自己什麼也沒有聽見。
*
月饗祭的最後一天恰逢周日，人流量更勝以往。
雖然對於實施訂位制的、甘茶的模擬店來說，並沒有什麼影響，但與在原堇一起向著臨山區域的餐廳走去的時候，兩人還是不由被熱鬧的氛圍感染，在中央區域的攤位上停留了片刻。
「喔，海老澤！」
正好出來透氣的創真高興地和她揮了揮手，順便提醒道，「今晚關店以後快些回宿舍，別忘了。」
他所說的，是同級的大家約好的、打算在最後一天晚上舉辦慶祝派對的事。
不僅是極星寮的住宿生，繪裡奈、愛麗絲、黑木場涼與阿爾迪尼兄弟等其他三年生也會盡數到場。
派對的大餐，由六點就能夠閉店的創真主理，其他人如果能夠提前離開，也可以回來幫忙。
「你就等著吧。」
少年揚起唇角，露出一個朝氣十足的笑容，「我這幾天、可是想出了一道相當不錯的料理。到時候一定會讓你大吃一驚！」
甘茶笑了起來。
「是嗎？」
她挑眉看他，「可不要拿黑暗料理來糊弄人哦。」
與創真告別，兩人一路說著話，走進了模擬店，准備換上廚師服，開始最後一天的工作。
空曠的更衣室中，甘茶對著鏡子束起長發，思緒卻飄到了昨天的夜裡。
「……明天的派對之後，我有話想對你說。」
三樓的走廊上，銀發少年難得顯露出了幾分不自在，握拳在唇邊咳了咳，才仿佛下定了決心似的、開口說道。
但那雙綠色的眼眸，卻從頭到尾都並未看向別處，只是一直注視著她。
原本還並未在意、笑著想要說「葉山君現在說也可以」的甘茶，在短暫的恍神過後，便明白了少年眼眸中的意味。
——這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
「前輩？」
在原堇疑惑地歪頭看她，「時間快到了哦。」
「是在擔心派對的事情嗎？」
她想了想，建議道，「無論是統計總營業額、還是收拾工具，事情都交給我吧。」
「打烊以後、前輩和榊前輩還有吉野前輩一起、直接回去就好了！」
甘茶掩去眼底復雜的情緒，對面前貼心的後輩笑了笑。
「嗯，那就麻煩你啦。」
她溫柔地說道。
最後以異能再次確認了偵探社員的安全，甘茶將手機放入置物櫃中，與等待著自己的在原堇一同離開了更衣室。
哢噠一聲，時鐘的指針指向了整點，遠方的鐘樓敲響九下，雁鳥振翅飛過淡藍色高遠的天空。
與此同時，捕捉不到的信號，悄悄傳入了歐洲某處隱秘的地下設施。
這便是用於看管窮凶極惡的異能犯罪者的、傳說中的秘密監獄——『默爾索』。
此處的具體位置，只有歐洲當局的政要才清楚，就連監控室裡的看守人員，進入時都用了特殊手段隱蔽感知，防止他們泄露信息、溝通外界。
封閉的廣闊空間裡，懸浮著大大小小、與周圍毫無接觸的透明房間。
身穿白色囚服的犯人們身處其中時，所有行動都一覽無余。
費奧多爾坐在樸素的單人床上，翻著書的手微微一頓。
——時間到了嗎。
他合上書，在心裡如此想道。
他仿佛出神了一瞬，然後便伸出修長的手指，像是要推倒棋盤上的某顆棋子一樣，將疊放在身側的一沓書、最上面的一本推落下來。
硬皮精裝的書冊砸落在腳邊透明的地面上，發出啪嗒的沉悶響聲。
神經緊繃的警衛們立即更為緊張地盯緊了屏幕，密切監視著他的動向。
但被警惕著的青年，卻再沒有其他令人不安的動作了。
他只是低下頭，再次翻開了膝上的書冊。
柔順的黑發垂落在臉頰兩側，青年略顯蒼白的雙唇勾起一抹微笑。
「該開始了。」
他輕聲說道。
第121章
橫濱某處隱蔽的據點裡, 西格瑪戴著手套，將打印機中吐出的紙張裝入信封。
從打印機到紙頁與信封，都是再普通不過的形制, 而一旁桌上被特地劃分出來的區域中，已經放了十來個已經處理好的信封。
在等待下一份文件的間隙裡，他轉頭看向不遠處的書桌前, 苦惱地在指間轉著筆的果戈裡。
遲疑片刻，發色奇異的青年還是開了口。
「現在就把事情全部寫到『書頁』上，真的沒問題嗎？」
他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偵探社的那個女孩，不是可以預測未來嗎？」
看著『緝捕的搜查部隊會當場格殺偵探社成員』的字跡在紙上化成一團黑墨, 果戈裡扯了扯嘴角：「唔，想不到，獵犬部隊這麼講道理啊。」
將筆放到一邊，銀發青年看向聽見自己的話、神色疑惑的西格瑪，笑道：「問得好。」
他神秘一笑, 「你猜——現在開始動筆，是陀思的要求, 還是我自己想要這麼做的？」
西格瑪頓時露出了驚愕的表情。
「哈哈哈哈哈——！」
果戈裡捧腹大笑，笑得眼淚都差點出來了，
「太有趣了，你的反應真的和普通人一樣——所以我才最喜歡跟你聊天！」
看著他一臉欲言又止、驚疑不定的模樣, 果戈裡笑夠了以後, 總算好心地回答起了他的問題。
「這只是寫在紙上的故事而已。」
他說，「沒有成真以前, 怎麼可能是未來呢？」
而成真的條件, 他們在故事中進行了嚴格的限制。
唯有偵探社成員在悲劇發生的那一刻, 突入了他們即將設置的謀殺現場，『書頁』上的文字才會開始運作，故事才會成為真正的現實。
「她異能的具體運作機制，目前也還都是推測吧。」
西格瑪眉頭緊鎖，「沒有人阻止的話，這就確定無誤、會成為未來了。萬一她還是能看得見呢？」
他只是個沒有才能的人，沒有對其他人認定的計劃指手畫腳的能耐——可他剛剛擁有自己的家，絕不想在這時候輸掉！
看著他堅持的表情，果戈裡興味索然地倒回了椅子裡。
家——那種制約人的東西，到底有什麼好的。
「放心吧。」
他很無趣地甩動著手裡的紙張，絲毫不在意這是令無數人覬覦的、無比珍貴的寶物，「所以才選在這個時候。」
他說，「那女孩可是很忙的，沒時間盯著照片看個不停。」
*
末廣與條野二人從外面回到基地，一走進會議室，就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粉色單馬尾的小女孩坐在會議桌上，正嘩啦啦地翻動著手裡的資料。
「副長？你怎麼在這裡？」
感知到了對方的存在，條野問道。
「怎麼，不行嗎？」
獵犬的副長大倉燁子回過頭，表情相當不爽。
——啊，語氣聽起來很糟糕，心音好像也相當不妙。
條野停下腳步，謹慎地問道：「不，但最近您不是在審訊吉列特中將嗎？」
那是傳說中的「十七人的世界惡」之一，是個口風極緊的罪犯。
因為總是不肯招供，酷愛審訊的大倉燁子非常高興，無論多忙都要抽時間去和他玩耍。
——具體來說是玩弄對方，但沒有人敢這樣直白地說出來，因為誰都不想落到副長的手裡，被迫感受她的異能力【靈魂的喘息】。
「今天那個人很沒勁。」
外表極其可愛的小女孩嘟起嘴，手上還一圈圈地繞著自己漂亮的卷發，「太安靜啦，無論我怎麼摁，他都像個木頭一樣沒有聲音。」
她很不滿地說道：「明明之前總能發出好聽的慘叫。」
——又不是笑袋，壓一下肚子就能發出嘎嘎的怪笑。
條野心想。
「太整齊的盆栽真是無趣，等他長得雜亂一點再來吧——我是這麼想的，所以出來了。」
將扯下罪人的手腳稱為修剪盆栽的獵犬副長托著腮，天真無邪地說道。
然後她忽然想到了原本想要做的事情，高興地朝他們揮了揮手中的資料。
最上面的姓名一欄裡，赫然是「太宰治」三個字。
「不說那家伙了。你們剛才出去，是去逮捕這個人了？」
她眯起眼，勾起一抹危險的笑，「怎麼樣？犯下這麼多惡事的人，一定很頑強吧？」
「黑手黨中不是有那句話嘛——嘴不牢命不保。他是不是不肯認罪？」
「不，恰恰相反，他非常配合。」
條野回答道。
「切，算他聰明。」
大倉燁子翻了個白眼。
「既然事情這麼順利——」
她指向沉默地坐在一旁、似乎正在想著什麼的末廣——難得這家伙也會有心事，真是稀奇。
「你旁邊那家伙，為什麼一副女朋友跟人跑了的表情？」
女朋友跟人跑了……
條野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後轉向了身側的末廣。
雖然這家伙不在會議時鍛煉、對他來說是件好事，但總是放任他這樣似乎也不行。
於是他問道：「還在想那些話嗎，鐵腸先生？」
「……」
末廣看他一眼，沉默著點點頭。
那是他們在將太宰治移交給檢察機關前，對方說的一點語焉不詳的話。
「世界很快就要倒懸過來了，身在局中的每一個人，都不可避免地要做出自己的選擇。」
黑發青年露出了有些微妙的表情，頓了頓，才直視著末廣，眼眸中殊無笑意，
「但願在未來的劇變中，你的選擇，不會傷害到她。」
——刨除意味不明的預告，太宰治所說的話，幾乎是將對少女的態度、明晃晃地擺在了末廣的面前。
雖然事實倒還不至如此，不過副長的形容還是這麼獨到，條野想道。
「考慮罪犯垂死掙扎的話又有什麼意義。」
聽過以後，正義感十足的大倉燁子粗暴地下了結論。
條野笑而不語。
他倒並不這麼認為。
在他看來，與其說那是為了脫罪的危言聳聽，或是故意用曖昧不清的話來動搖人心，對方更像是在認真地發出警告。
深秋正午的日光透過搖曳的枝葉，在窗台上投下游移不定的光斑。
灌入室內的風吹起了記載著血腥罪行的紙頁，在完全飛散之前，大倉燁子敏捷地伸手攔下，啪地一聲將它們歸攏在一起。
聽著這樣的聲響，條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說起來……」
他用手指抵著下巴，沉吟道，「關於他罪行的證據，真的像是憑空出現一樣呢。」
像是原本收集起來銷毀的證據，忽然被人全部復原了那樣。
那些東西，似乎是在出現不久，就連同太宰治當下的位置一起，送到了他們的手中——這明顯是有人刻意為之。
「有人在針對他。」
條野笑眯眯地說道，「說不定是政府內部的人哦。」
「謀殺138件，恐嚇312件，詐騙等625件——過去這麼精彩，有些盯著他不放的仇家不是很正常嘛？」
大倉燁子彈了彈紙張，理所當然道，「不管對方出於什麼動機，罪犯就是罪犯。」
「說到這個——這家伙現在是偵探社的人吧？」
她挑起了眉，話中含義不言自明。
雖然她並未與偵探社的人接觸過，可是末廣與那名少女偵探關系相當親近，條野曾經與他們有過合作，就連隊長也提過一兩回，因此她也略知一二。
有那女孩、以及江戶川亂步在，很難相信偵探社對太宰出身黑手黨的事一無所知。
空中似有雲朵被風推動，逐漸遮蔽了日光。一絲陰影自窗台隱現，緩緩在室內蔓延開來。
「藏匿犯罪者——這可不妙啊。」
大倉燁子的神色有些意味深長。
偵探社確實具有一定程度上的司法豁免權，但太宰的犯罪記錄實在令人膽寒。
若是在知情的情況下、偵探社仍然選擇庇護他——究竟是出於什麼理由？
此事可大可小，但如果真正追究起來，也相當麻煩。
會議室中一時有些安靜，眾人心思各異。
正在此時，福地櫻痴走了進來，表情難得一見的十分嚴肅。
「隊長！」
室內的三人一同朝他的方向望去。
知道他是去參加前幾天被謀殺的、軍警中一名同事的葬禮，末廣暫時拋開其他思緒，抬起頭問道：「高井的家人怎麼樣？」
「糟透了。」
福地嘆了口氣，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聽說高井的老婆，說什麼都一定要看看丈夫的遺容，他們沒辦法就答應了，然後從那時起就一直病到現在。」
他很苦惱地扶住了額頭：「唉，現場那副慘樣，連老夫當時看了都心有不忍——」
一個沒經過大風大浪的年輕主婦，怎麼可能承受得住呢。
福地搖搖頭，繼續道：「不過，我聽說這件事，連同之前的三起謀殺案，都要委托給偵探社了。」
他所說的，是近期發生的政府高級官員謀殺案。
起初是會議中離場五分鐘的議員，緊接著就是沿岸警備隊的副司令，以及國防省對外治安局的局長秘書，最後是他們的高井——軍警異能犯罪對策課的一等軍官。
四人都是被人用極為殘忍的手段謀殺的，搜查本部至今為止還沒有找到任何線索。
在鬥南司法次長的建議下，這四起案件將被一同委托給近期風頭正盛的偵探社。
「有福澤那家伙秘藏的兩個孩子在，這些事大概沒幾天就能解決了吧。」
他露出一點欣慰的神情，「能找出凶手，也還算不錯。」
末廣表情略緩，點了點頭。
大倉燁子眨了眨淡紅色的眼眸。
——唔唔，看樣子，隊長相當信賴偵探社啊？那她也沒有什麼問題了！
她露出輕松的笑容，視線落在了福地手邊的一個信封上。
「隊長，這是什麼？」燁子問道。
「哦。」
福地這才想了起來，撓撓臉，有點困惑，「衛兵剛剛給我的。」
他拿起來看了兩眼：「好像是一封信——沒有寫寄信人啊。匿名信？」
信封上的收信人信息也是打印體，看不出其他的痕跡。
整封信輕飄飄的，對光一看，裡面似乎只裝了幾張紙。
「讓我來！」
大倉燁子積極地拿過信封，一邊拆開一邊說道，「這種來路不明的東西說不定有危險，就讓燁子我先來為隊長排查一下——」
「呼哈哈，那就拜托你了！」
福地恢復了平時的模樣，大大咧咧地叉著腰，豪爽地笑了起來。
但信封裡確實沒有什麼突然而至的攻擊，不過是三四頁薄薄的打印紙而已。
燁子將紙張展開，上面密密麻麻地印了不少字。
看清其中的內容時，粉發女孩不禁神色一怔。
「這——」
「怎麼了？」福地疑惑道。
大倉燁子皺起了眉。
看樣子，條野推測的、政府內部的那個人，針對的並不是太宰治。
——而是偵探社。
「末廣。」
她看向末廣，很嚴肅地問道：「你和那個少女偵探，之前有聊過關於她異能的事嗎？」
第122章
末廣神情一怔, 然後便搖了搖頭。
他沒有關注過這些。
他們見面時，不會談這種無關緊要的事。並且——
「偵探社成員的異能力情報是公開的。」
他說，「想知道的話，調取資料就可以。」
「不錯, 但可能唯有她是例外。」
大倉燁子回答道。
末廣皺起了眉。
「信上寫了什麼？」
他伸手接過信紙, 看清上面的內容時, 忽然頓住了動作。
大倉燁子對著另外兩人解釋道：
「信上說，那名少女異能力並非官方資料中記載的『生命活動可視化』, 而是『精准預測未來的風險』。」
寄信人還附上了極為詳盡的證據——
少女童年時從高瀨會手中逃生的經歷、龍頭戰爭期間獨立阻止商店街的連環爆炸, 以及其後許多極有可能是依靠異能在事前發現的、大型傷害事件的具體情報。
「精准預測……」
敏銳地捕捉到了重點，條野琢磨了一下這個詞，問道,
「信上說了嗎，她的預測能夠精准到什麼樣的程度？」
「借助她本人的推理能力，能夠精准到事件發生的具體時分。」
大倉燁子幼女形態時嗓音向來細嫩, 此刻聽起來竟有些低沉，「時間跨度為一生。」
所以才叫做【生命之河】。
「並且, 信上還推測，應用範圍並非僅限於危及生命的危機, 而是涵蓋了失敗在內的所有風險。」
也就是說, 少女甚至能夠預言, 眼下所作出的決策，是否能夠帶來勝利。
片刻的沉默後, 福地櫻痴忍不住誇張地抽了口氣。
「這可不得了啊。」
他震驚道, 「福澤哪裡撿來的這麼個寶貝？」
然而, 室內的四人都明白, 事情並非如此輕松。
偵探社成員之中不乏珍貴的異能者。無論是太宰治的消除系異能, 還是死亡天使與謝野晶子的治愈系能力，都足夠引人注目。
而偵探社創始人之一的江戶川亂步，其所掌握的【超推理】能夠一眼看穿事件的真相，同樣是令人驚嘆的能力。
但是，精准且長遠的預言能力是不一樣的。
末廣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江戶川亂步的能力，能夠看穿的是「真相」。
但對於手握生殺大權的那些人來說，真相是最無足輕重的東西。
與此相對，能夠協助規避一切風險與危機的能力，對他們來說則最為珍貴。
一路順遂、戰無不勝——沒有人能夠抵抗這樣的誘惑。
偵探社對外隱瞞她的異能，是極為明智的做法。
更何況——
若是少女並未使用異能拯救他人，若是她對旁人的苦難視而不見，她的能力就永遠不會有暴露的風險。
紙面上的文字冰冷而刺眼。
少女令人憐惜的過去、拯救他人的善舉，在這裡卻如同罪狀一般一行行陳列著，佐證她引人覬覦的才能。
她對待世界與他人的善意和純真，得到的竟是這樣的回饋。
意識到這點的那一刻，從心底深處湧上的疼痛化為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喉嚨。
末廣難以呼吸地、重重地攥緊了手中的紙頁。
「這樣看來，有人正在逐個地對偵探社的重要成員下手。」
條野推測道，「大概是因為前段時間梓弓勛章的事吧。」
聽說鬥南司法次長還當眾說過『偵探社距離承擔國家中樞責任的未來不遠了』這樣的話，感覺地位受到威脅的人，一定不在少數。
嫉恨著偵探社的人，說不定已經聯合了起來。
他們的行動狡猾、光明正大且難以規避。
太宰治作為黑手黨干部期間罪行確鑿，那些人便選擇了搜集罪證、交給檢方處理的辦法。
而海老澤甘茶履歷潔白無瑕，所以就暴露她珍貴的異能，將她卷入漩渦。
由此看來，信上的內容，必定是經得起檢驗的。
大倉燁子有些憐憫地看了眼末廣、以及他手中被捏皺的信紙。
「想必，這封匿名信不止寄給了我們獵犬。」
她說，「政府的所有部門，應該都收到了同樣的信件。」
*
法務省的某間會議室裡。
調取少女的過往資料、確認過信中內容以後，會議桌旁的一名中年男子按捺不住地露出了激動的表情。
如果有這樣的異能者跟隨在身邊，不僅安危能夠得到保障，也能保證決策從不失誤。
然而，她的異能需要結合本人的頭腦，而異能所顯示的畫面也只有她自己能夠看見。
誰也無法保證，她是否會聽從指令、告知實情。
並且，有偵探社與商界的關系作為保護|傘，眼下的海老澤甘茶，是政府高級官員也輕易動不得的人。
不過，若是以政府整體的名義將她控制起來，到時候他們想要使用她的能力，就方便多了。
「諸君不覺得，這樣的異能者，呆在偵探社太可惜了嗎？」
他眼珠一轉，率先做出了冠冕堂皇的提議，「她應該為政府所用才是。」
室內眾人眼睛一亮，選擇性地無視了屆時可能產生的混亂局面——無解而愈演愈烈的政鬥、以及少女本人將要面對的波折人生，心照不宣地附和了起來。
「並不可惜。」
然而，坐於上首的那個人，卻出聲打斷了其樂融融的氛圍。
鬥南環視眾人，正色道，「偵探社是國家的棟梁，而這名少女偵探就職於偵探社期間，也創造了格外驕人的功績。」
「若按照諸君的提議，讓她加入特搜本部、或是以其他的身份輔佐某人——」
他威嚴地說道，「也不會比現在更好了。」
他話音落下，會議室中陷入了難堪的沉默。
「大家的想法，我並不是不明白，說實話，我本人也認為這樣的能力極為珍貴。」
鬥南緩和了神情，笑吟吟道，「但是，社會的安穩是第一位的。」
訓責過後，他貼心地給出了台階，尷尬之中的眾人頓時有話可說，口風一轉，紛紛表示了贊同。
「說得沒錯。」
「而且，偵探社不是正要處理之前的那四起獵奇的謀殺案嗎？希望他們大有作為！」
「既然有能夠預測未來的異能者在，之後肯定不會有這樣的案件發生了，這是好事啊。」
鬥南寬和地微笑著，鏡片後的眼裡卻含著譏誚的冷意。
——怎麼可能會大有作為呢，偵探社不過是將死的秋蟬罷了。
作為前任黑手黨干部的社員已經被捕，女醫生就職於軍中時殺害患者的記錄、以及「三十五人斬」的罪狀業已齊備，當年有名的紅發少年殺手，曾經的雇主也提供了信息。
只待今天晚些時候，社長福澤諭吉作為政府暗殺者時、執行過的任務清單到齊，他們反對偵探社的秘密聯盟，就能夠將所有這些公諸於眾。
偵探社即將覆滅，他也終於能夠為自己那死於福澤暗殺的父親報仇。
而屆時，海老澤甘茶作為犯罪組織一員、福澤諭吉的養女——想要怎麼擺布她都可以。
*
「必須要立刻通知她。」
末廣站了起來。
然而他忽然想到，今天正是他們學園祭的最後一天，而於眾人視線中制作料理的少女並不會將手機帶入廚房，暫時是無法聯系上的。
「老夫來聯絡福澤吧。」
見他止住了動作，福地櫻痴想了想，有些感嘆，「我也好久沒有和老朋友聊過天了。」
他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剛剛在桌前坐定，神色忽然變得有些茫然。
虛空之中，似乎泛起了一點無人可見的波紋。
時鐘上的指針悄然移動著。
裝飾簡樸的空曠辦公室裡，福地怔怔地在位置上坐了一會兒，然後才像是自夢中驚醒一般，皺著眉看著面前的聯絡手機。
腦海中浮現起與自幼的友人分道揚鑣的回憶，福地的臉上浮現出復雜的神情。
片刻後，他將手機收了起來，放棄似地往後一靠。
「……就不必我去說了吧。」
「反正特務科的人跟他們相熟得很。」
一貫表情豐富的男人冷下臉來，以漠然的態度自言自語道，「會有人告訴他們的。」
*
「作戰相當順利嘛。」
看著『書頁』上某一行裡、迥異於上面黑色墨團的清晰字跡，果戈裡挑眉笑了起來。
「嗯，看來我馬上就能成為自由的飛鳥了，這還真是讓人激動難抑啊。」
即便說著這樣的話，銀發青年的面上卻並未顯出太多喜色，反而像是在思索著什麼難題一般。
半晌後，他看了看時間，將假發與眼鏡戴好，繼續偽裝成在鬥南身邊跟隨了半年的、唯唯諾諾的那個秘書，拿起身邊的資料站了起來。
「是時候進行下一步了。」他說道。
那就是——綁架以鬥南為首的多名部級高官，給偵探社設下一個完美的陷阱。
*
「織田作先生，你今天見過太宰君嗎？我聯系不上他。」
傍晚將近五點半的黃昏，結束了外出調查、正走向偵探社的織田作之助接到了阪口安吾的電話。
「沒有。怎麼了？」
聽出了安吾聲音中的情緒，織田作之助停下腳步，用一貫平穩的語氣問道。
異能特務科中，阪口安吾苦悶地揉著眉心。
太宰之前與他透過口風，他差不多也心中有數了——馬上又要忙碌起來了。
「好吧，這個之後再說。」
他簡短地說了一句，看著面前的紙頁，有些焦慮，「那麼，還有一件事。」
桌上擺著的是來自許多其他部門的問責，希望特務科立即確認偵探社某人的異能，行事務求隱蔽。
種田長官不在特務科內，所有的通訊都轉到了他這裡。
「海老澤小姐異能力的真實情報，被人散播到政府的各個部門中了。」他說道。
第123章
阪口安吾結束了通話, 注視著眼前的文件，露出思索的神色。
看如今的局勢，是有人向各個部門發去了匿名信，唯獨避開了他們異能特務科。
他想起大霧蔓延前的咖啡館, 魔人以異能殺害他們武裝部隊成員的意圖被海老澤小姐制止。
魔人當時便暗示了她隱藏了異能的事實, 但他假作並未察覺。
或許在那時, 陀思妥耶夫斯基就已經看清，在此一事上, 異能特務科是不介意為偵探社行方便的。
若不是因為政府上層之中隱有流傳，特務科中有能夠探知他人異能力詳情的異能者，或許消息也不會這麼快就傳到他們這裡。
事實上, 這名異能者就是他們的上峰、種田長官, 他的異能是『得知近距離發動的異能的確切情報』。
然而, 因為『書頁』失竊的事, 一小時前他離開了特務科的據點，拒絕了護衛的陪同，似乎是要去和握有線索的人會面。
——不錯，從『書』上取下、用於試驗的『書頁』，前些天被人盜走了。
他今天才得知這個消息，也是因此想要聯絡太宰的。
種田長官, 單獨一人去和此事的相關者會面……
他按下心中隱約的不詳預感, 起身詢問下屬：
「種田長官的去向, 有人知道嗎？」
眾人迷茫地搖搖頭。
*
織田作之助回到偵探社內，剛剛打開門，便聽見亂步散漫的聲音：
「……真是笨蛋啊, 你們！」
青年一手托腮, 一手在桌面上畫圈, 幾顆波子汽水中的玻璃珠便被這樣帶著，滴溜溜地滾動了起來。
這樣的畫面似乎令他心情不錯，他用余光瞥了眼正在討論的眾人，懶洋洋地開了口。
「研究那些資料完全沒用啦。」
亂步漫不經心地說道，「政府發來的、有關那四個人行程和護衛的信息，早就被人篡改過啦。」
共喰事件時差點被魔人發來的普希金假資料誤導，從那以後，名偵探大人便已經將與此相關的一切蛛絲馬跡，以及其中所透露出的、魔人操縱人心的風格，深刻地印入了由他統治的、真相與邏輯的世界中。
「誒？」
辦公室中忙碌的眾人頓時一愣。
不久前，偵探社接受了政府發來的、高級官員連續被害事件的委托。
討論時，眾人發現，犯人利用謀殺時殘忍而獵奇的手法，留下了「天人五衰」——即天人將死的五個征兆，作為信號。
因為案件至今只有四起，還將會有一個以「不樂本座」的征兆執行的謀殺。為了阻止這最後一場慘案，大家都提起了精神。
——亂步除外，因為調查不是名偵探的工作，他只需要解決事件。
目前，偵探社已經排查了有嫌疑的危險異能者，織田作之助剛剛正是執行這一任務歸來。
然而，這一階段的調查並沒有結果，因此大家打算換個角度，從被害者本人身邊入手。
「政府裡有魔人的同伙，這麼做是不會有用的。」
亂步用這樣的一句論斷結束了發言，抬起眼，不經意地看見了走進辦公室的織田作之助。
名偵探洞悉一切的視線在紅發男人略顯凝重的表情、以及手中還未收起的手機上停留片刻，略微坐直了身體。
「織田作。」
他問道，「你從特務科那裡聽到了什麼消息？」
「……有人把甘茶的異能散播出去了。」
織田作之助轉述道，「政府的所有部門，都收到了消息。」
「——」
亂步驀地站了起來。
漂亮的玻璃珠被拂落在地，向來對它們視若珍寶的亂步卻完全沒有分去一絲注意力。
聽見了這樣的消息，眾人的動作也一時頓住。
寂靜的辦公室裡，玻璃珠在地上彈跳的聲音顯得格外刺耳。
隨即，社長室的房門被打開，福澤諭吉從裡面走了出來。
「社長！」
國木田站起身來，「剛才——」
「我聽見了。」
視線掃過眾人不安的神情，福澤微一垂眸，按下心中的憂慮，看向了面上毫無笑意的亂步。
他以銳利而令人感覺安穩的目光，無聲地安撫著驚怒的名偵探，像往常一樣詢問他對於事件的看法。
「亂步，你怎麼想？」
「這可不妙啊，社長。」
亂步沉著臉回答道。
萬千思緒瞬間劃過腦海。
當最有可能的那個結論浮出思維瀚海的水面，亂步忍不住握緊了拳。
——何止是不妙，簡直是再糟糕不過了。
以當下偵探社與甘茶所處的位置來看，異能暴露雖然是件麻煩事，但並不是不能處理。
即便未來可能有許多覬覦的目光，也會被她周圍的層層保護阻擋在外。
然而，魔人是會將利益最大化的人，只是簡單地泄漏她的異能，給他們造成一點小小的困擾，這種事絕不可能。
他幾乎立刻便斷定了對方的意圖——
「魔人打算毀滅偵探社。」
亂步冷靜地說道。
唯有與她關系最緊密的偵探社一夕崩塌，魔人的這一手，才能起到最大的效果，令她墮入被爭搶逼迫的漩渦。
那麼、途徑呢？
答案隨即明晰——眼下偵探社接受的政府官員連續被害事件。
他看了眼福澤，明白此刻已然不可能返還這份委托。
而異能暴露的事也已不可挽回，如今能夠改變的，只有偵探社的未來。
魔人的計謀之深，或許即將發生的變故也無法避免，但偵探社絕不會這樣輸掉。
「我去調查這件事。」
亂步閉了閉眼，然後重又睜開，堅定地說道。
他知道該去找誰——異能特務科的禿頭大叔。
既然織田作能夠立即從阪口安吾那裡得到消息，種田現在一定不在特務科內。
『書』肯定是出事了，而他此時離開特務科，想來是為了和與此相關的人見面。
那個人是誰，他也能夠猜到。
他調閱過天空賭場的資料，雖然總經理的信息並未完全公開，但他已經看穿了對方的行為模式。
只要再進行一點確認，他就能找到這兩個人會面的地方，說不定還能直接抓住魔人的同黨。
留下這樣的一句簡單而又重若千鈞的話，亂步戴上帽子，跨過地面上折射著夕陽虹彩的玻璃珠，走了出去。
棕色的偵探社大門在他身後合上，隔絕了眾人的視線。
「……」
片刻的沉默後，福澤看向織田作之助，說道：「織田，你去協助亂步。」
紅發男人微微一頓，然後便點點頭，轉身離開。
「其他人繼續調查謀殺事件。」
福澤環視室內眾人，以一貫沉穩的聲音，鎮定道，「這就是亂步認為的、最好的辦法。」
接收到了社長的命令，也明白了作為核心的、名偵探的想法，在短暫的反應時間過後，國木田獨步率先答道：
「我明白了。」
眾人按捺住心中的驚濤駭浪，回到座位上，有些神思不屬地繼續起手頭的工作。
似乎是為了打破這樣的氛圍，國木田面前的工作電腦響了一聲，提示收到了一封新郵件。
他收斂心神，點開了附帶的視頻文件，然後便不由一震。
「這是——！」
——是他們所調查的案件、凶手本人發來的宣戰書。
身著小醜服的銀發青年綁架了多名部級高官，要求他們在半小時內獨自趕到綁架地點的洋房，解救人質。
命運錯綜復雜的伏線延伸至天邊燃燒的夕陽，周日下午，五點五十六分，偵探社成員破開了謀殺現場的大門。
限制條件達成，紙上文字書寫的故事湧入現實，世界一夕倒轉。
人質在面前慘叫著被攔腰鋸開，前來救援的他們，在四周以望遠鏡監視此處的搜查部隊見證下，成為了殘忍的加害者。
獵犬部隊的隊長辦公室中，福地櫻痴抬起頭，面上茫然而混沌的神色一掃而空，眼眸中閃過一道冰冷的光。
與此同時，鬧市中央的某個房間裡，亂步手握利刃，站在倒地的種田面前，高大男人胸口漫出的血泊沿著磚縫緩緩擴散，直至織田作之助腳邊。
突然出現的監控探頭清晰地拍下了二人的臉龐。
「……種田長官應該是在這裡沒錯……血腥味？！」
房門外略顯遲疑的交談聲忽然一頓，緊接著走廊上傳來了奔跑時的紛亂腳步聲。
沾著血的匕首掉落在地，亂步神色一肅。
「中計了！」
這就是魔人的意圖——想必去救援人質的大家情況也不妙了！
「快走，亂步！」
腳步聲中夾雜著微弱的槍械碰撞聲，來人之中有為數不少的武裝部隊。
事情太過詭異，而面前這也不是能夠解釋清楚的場景。顧不得腦內忽然出現的記憶片段，織田作之助抓住似乎陷入了沉思的亂步的肩膀，帶著他急急奔向了房間的後門。
他們剛剛衝了出去，前門便已經被破開，前來尋找的眾人發現了氣息微弱的種田，正驚呼著聯絡搶救、封鎖出口、調取監控。
想必很快就會鎖定他們，並將周圍的街道封鎖起來。
但是，也還是有辦法從這棟樓裡離開的。
而只要回到了偵探社，就能夠找機會澄清事實。
來之前他已經記住了周圍的環境。在心中大致決定了逃脫的路線，織田作之助正要拔出隨身攜帶的手|槍，手臂卻被突然抬起了頭的亂步抓住。
「聽好了，織田作。」
亂步不容置疑地說，「等一下，你要讓所有人看見，你自己一個人突破了封鎖。」
紅發男人微微一怔，不太明白他的用意。
即便之後能夠回頭來找他，沒有戰鬥能力的亂步，為什麼要冒險一個人呆在這裡？
「那你呢？」
「我有辦法。」
聽著逐漸逼近的腳步，亂步緊盯著他，聲音略顯急促，「出去之後，你去找花袋。」
「去給甘茶傳信。」
在堂島銀請人攝制的錄像裡，他看見了，模擬店的廚房裡有用於傳遞客人點單信息的平板電腦。
「讓她立刻離開。」
青年翠綠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柔軟的無奈與遺憾。
「以及，無論在哪裡，我都會去找她的。」
——所以，不要害怕啊。
*
如血的殘陽懸垂在玻璃窗的一側，將茶室映得一片通紅，仿佛昭示著將起的戰火。
正對著落日的內側，福澤諭吉端正地坐於小幾前方，看著國木田等人在防止被定位而丟棄手機之前，傳回的信息。
沉默半晌，銀發男人嘆息一聲，終究還是撥通了一個號碼。
第124章
「偵探社是天人五衰？」
與此同時, 獵犬部隊的會議室中，末廣驚愕地睜大了眼。
他皺著眉，思索地盯著面前的紙頁, 然後抬起頭, 斬釘截鐵道：「這不可能。」
「眼下可不是否定就能夠一筆帶過的情況啊, 鐵腸先生。」
條野搖了搖頭。
「偵探社成員綁架政府官員、並以不樂本座的方式將他們殘忍謀殺，以及江戶川亂步和織田作之助殺害異能特務科的種田長官未遂——」
他單手托腮，說道, 「這兩件事，已經是證據確鑿了。」
罪犯啟動電鋸、摘下頭套的情景，已經清晰地落入了趕往犯罪現場的救援部隊眼中, 而幸存者鬥南司法次長也提供了詳盡的證詞。
而另一邊案發現場的監控探頭，也拍下了江戶川與織田二人殺人未遂的全過程。
「偵探社沒有這麼做的動機。」
末廣說。
「不, 理由非常充足。」
大倉燁子沉著臉說，「根據特搜本部提供的線索, 事件的邏輯已經很完整了。」
今日被謀殺的人質，在遭到綁架前，正在秘密召開反對偵探社的會議。
唯一一名不屬於部級高官的被害者，是死裡逃生的鬥南次長的秘書，他作為整理文書的隨行人員，被一同帶走後遭到殺害。
「他們已經搜集到了偵探社成員過往的犯罪記錄。」
大倉燁子說，「其中的一個人，我想大家都知道。」
——那就是被暗中稱為「死亡天使」的與謝野晶子。
大戰末期, 因她而死的一個人, 恰好是他們的隊友立原道造的兄長。
「反對聯盟掌握的證據還不止這些。總之, 是公布出來偵探社就會身敗名裂的程度。」
但或許是走漏了風聲, 更有可能的是偵探社一直關注著這些動向, 因此前去以此方式排除異己。
而之前困擾特搜本部將近一月之久的、以天人五衰征兆為留言的連環謀殺案——既然最後一起的犯人確認是偵探社成員，那麼之前的凶手也就水落石出了。
同樣是偵探社。
而動機，與今天的慘案也是一致的。
——那四個人，曾經或多或少地，都公開表示過對於偵探社的反對意見。
「真是、被愚弄得相當徹底啊。」
燁子冷笑一聲，不快地說道。
她的不悅是有緣由的。
幾小時前收到匿名信時，由於發現有人針對偵探社，她還起了些許同情之心。
然而，那些人的行動，極有可能並不是出於她所不齒的、爭權奪利的卑劣之心，而是對於冠冕堂皇的犯罪者的義憤。
之前，他們還曾感到過疑惑——為什麼無論是舉報太宰、散播匿名信，都倉促地在今天之內行動？
對偵探社的惡意一覽無余，難道就一點也不害怕對方的反擊嗎？
如今來看，理由也十分明顯了——那是因為今天，特搜本部將官員被害案交給了偵探社。
將凶案交給凶手本人去偵破，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然而前四起案件沒有證據，因此那些人只能對偵探社成員逐一擊破。
而這樣的事，反過來也導致了偵探社立即動手的決心。
「但是江戶川亂步——」
「別忘了匿名信的事。」
條野手指抵著下巴，提醒道，「我聽過那樣的傳言——特務科內，能夠探知他人異能力詳情的那名異能者，正是種田長官本人。」
「為了不讓官方有確認海老澤異能的機會，偵探社還真是煞費苦心呢。」
他笑吟吟地說。
末廣抗拒地抿起了唇。
他想要反駁，但卻無從下手。
實際上，眼下面對的案件裡，存在著許多微妙的不和諧之處。
為何偵探社殺死鬥南的秘書，卻放過了鬥南本人；為何凶手要在殺人現場暴露長相；
搜查部隊目擊到的情景，是否可能是某種幻像；最後這場謀殺事件的凶手，並不能直接與前四起的犯罪者劃上等號；
以及，既然偵探社是天人五衰，之前逮捕到的果戈裡與陀思妥耶夫斯基又屬於什麼組織；
名偵探江戶川亂步、為什麼會進行手段如此粗糙的謀殺……
這些問題，本該立即浮現在獵犬部隊三人敏銳的頭腦之中，然而，每當他們的思緒想要跨越篤信的界限，來到質疑的一側時，總有一股無形的力量突兀出現，硬生生地截斷了思維的脈絡。
越是深入探究與思索這件事，橫亙在兩側之間的、無人可見的透明屏障，便越來越厚。
末廣感到自己仿佛身處流沙之中。
從來堅定而一往無前的內心，從未有過地產生了巨大的迷茫與疑惑。
那些復雜的情緒，與周圍的一切聲響混合在一起，彙聚成無法掙脫的漩渦，不由分說地在四周旋轉，帶著他與他心中隱秘的情愫，一同陷入滅頂的深淵。
在這樣幾乎令人眩暈的錯覺中，棕發青年垂下眼睫，沉聲道：
「我不相信她會做這樣的事。」
即便家人與組織都陷入危機，但為了橫濱的安寧，連他的協助都要拒絕的女孩，他不相信她會容忍這樣殘忍的事。
他也不相信，她那柔和如同春風一般的靈魂，能夠棲身於罪惡的犯罪組織之中。
「我沒聽錯吧，末廣。」
大倉燁子動作一頓，緊接著便危險地眯起了眼，「因為私情，你想要包庇罪犯？」
「你要再看一遍救援部隊提供的現場照片嗎？偵探社成員的臉，你應該比我們都更加熟悉吧？」
她尖銳地問道，「多看幾眼被攔腰鋸開的人質，你會清醒一點嗎？」
末廣咬緊了牙關。
慘烈的虐殺場景於眼前重現，而之前的事件中，他們也有同僚被害，葬禮今天上午才剛剛結束。
但他仍舊固執而篤定地說道：「她不會。」
「我不相信。」
「這時候已經不是能不能相信的問題了，鐵腸。」
門口傳來了熟悉的聲音，福地櫻痴大步走入了會議室。
「隊長！」
三人轉過頭，一同朝他的方向望去。
「來任務了。」
福地嚴肅道，「內務省高層會議商量的結果，要求我們立刻出動。」
「追捕偵探社成員嗎？」
燁子立即問道。
他們也收到了最新的消息——案發不久以後，織田作之助就突破封鎖線逃離，江戶川亂步也墜樓不知去向。
而謀殺現場的五名偵探社成員，以及本應出現在那裡的中島敦，雖然被困在由搜查部隊組成的封鎖圈中，但完全無法確定他們的位置。
上面想要讓他們追捕的，是哪一邊？
「不，按照文書上的要求，首先要緝捕的，是他們的少女偵探。」
「——」
末廣失控地站了起來。
為什麼是她——分明今天的事情、她並沒有直接參與！
福地面色晦暗不明：「因為她是【生命之河】的持有者。」
*
遙遠的默爾索中，有人微笑起來。
「既然我從七號機關裡帶走了一個人……」
那就是擁有異能【完美犯罪】，能夠將一切犯罪記錄消除的、小栗蟲太郎。
在太宰洗白的那兩年中，阪口安吾曾經經過重重請托，使用他的能力，消除了太宰曾經的罪證。
而被天人五衰帶走以後，小栗蟲太郎被迫取消了曾施加於罪證上的異能，太宰也是因此被捕。
費奧多爾輕聲說道，「……那麼當然要還他們一個。」
*
「這就是政治啊，鐵腸。」
福地用很厭倦的神情說道，「多少無謂的紛爭、戰鬥和痛苦，都是由於玩弄權術之人的一己之私。」
「不在案件的真相，也不打算第一時間緝拿嫌犯……」
「而是像聚集的禿鷲一樣，在偵探社倒下的一瞬間，攫取對他們來說最有價值的那個人。」
「當然，我們也可以拒絕執行。」畢竟獵犬擁有著極高的自由度與自主性。
他搖搖頭，抬眼看向神情不一的眾人，「但是，這個任務就會交給下屬的其他作戰部隊。」
「而即便無視那些人的要求，從追捕嫌犯的角度來看，這也是正確的策略。」
他所說的確是事實。
偵探社的腦力派有三人。太宰治已經歸案，江戶川亂步生死不知，唯有她的位置是確定的。
以她的能力，如果與其他人取得聯系，就會成為在逃嫌犯的司令塔。
而少女在美食界的聲望之高，如果由她出面請求，極有可能出現願意為他們提供據點的人。
趁她身在遠月、還未得到消息的時候，將她控制起來，才能減輕之後緝捕其他偵探社成員的難度。
「我聽說，與救援部隊交火的時候，偵探社成員說自己是被誣陷的。」
福地鄭重其事地說，「而我本人也不願相信，福澤領導下的組織，會做出這樣的事。」
「隊長？！」
大倉燁子意外地看向了他。
「但是，眼下的證據都昭示著他們的罪行，這一點我也是清楚的。」
福地肅然道，「然而，也還有另一條路。」
「既然他們聲稱自己無辜，那麼就讓他們來證明自己的清白。」
「——記憶。」
「本人的記憶，是不會作假的。」
他說道，「我們獵犬一向能夠高效地緝捕與審訊犯人，從來不需要其他組織的協助。」
「但是，這一次我想求助異能特務科裡、能夠讀取記憶的異能者，確認他們是否犯罪。」
福地的話語擲地有聲，「為此，我們必須先將偵探社成員抓捕歸案。」
他頓了頓，看向默然沉思的末廣。
「鐵腸。」
獵犬的隊長用商量的語氣說道，「抓捕少女偵探的事，你就不必參與了。」
「不。」
末廣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堅定道，「讓我去。」
她擁有那樣的異能，若是落入政府其他部門的手中，不管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一定會借機立刻被送入七號機關，嚴密監管起來。
到時候會有怎樣的遭遇，可想而知。
但是，如果率先將她帶走——至少在這裡，在他身邊，他還能夠保護她。
「不行。」
大倉燁子皺著眉，出聲反對道，「你那副樣子，根本就是明擺著告訴別人，出事了。」
更何況那女孩還是個無比熟悉他的偵探。
——雖然末廣堅持不肯相信，隊長也似乎抱有疑慮，可她卻很難認同他們是無罪的。
如果偵探社真是罪犯，作為元老和核心之一的海老澤甘茶絕不可能清白無辜，那麼她對外展現出的這一切，都值得深思。
她並未說出自己的想法，只是將手按在胸前，說道：「她沒有見過我。」
粉發女孩的語氣不容置疑：「由我去把她帶回來。」
*
「福澤殿下。」
通話那頭的聲音帶著幾分戲謔意味，港口黑手黨的首領，此刻的心情似乎相當不錯。
「容我提醒一句，小女孩的脾氣，可是很大的哦？」
森鷗外調侃道，「或許以後就哄不好了也說不定呢。」
「這難道不是正合你意嗎？」
福澤諭吉不帶感情地反問道。
森鷗外微笑起來，贊同道：「確實如此。」
「那麼，事情算是說定了，我們會盡力保護偵探社的成員。」
他微微頷首，「祝您武運昌隆。」
通話就此結束，福澤將手機放回原位，以一如既往的端正姿態，平靜地等待著即將到來的武裝部隊。
他若是一同逃亡，只會增加偵探社的嫌疑，讓本就身處險境的社員們面臨更大的風險。
充溢著靜室的夕色逐漸淡去，瞑晦的灰藍緩緩蔓延開來。
於黃昏將逝的此刻，福澤想起庭院之中，那一樹在如今十一月的初冬、依舊盛放的淡紫色風鈴花。
風雨將至，而他也不得不將悉心呵護了十年的花朵，交付於他人。
幽靜的茶室裡，響起了一聲輕得幾乎無法聽清、卻格外沉重的嘆息。
第125章
幼女姿態的大倉燁子獨自坐在柚木的餐桌前, 眨著眼咬著勺子，神色天真無邪地望向料理台前的少女。
自天頂垂落的線光如同蔓延的星沙，在通透的玻璃廚房頂端鋪展開來。
少女站在靜謐潔白的光束裡, 身著雪一般的廚師服。隔著微微反光的玻璃屏障，仿佛鑲嵌於水晶之中、可望而不可及的美人像。
魔法的星點與躍動的旋律經由她纖細的指尖流入盤中, 與室內流淌的悠揚古典樂彙作一處, 在心頭震響。
什麼嘛, 大倉燁子不由想道——末廣那家伙，所有的品味難不成都用在這裡了嗎。
——如果這女孩真的和表面上一樣純潔無瑕的話。
共事多年, 對於末廣，她也算是有些了解的。
這位他們獵犬最強的劍士，因為性格簡單, 所以更能於紛繁表像中抓住核心的真實。換言之，他其實比誰都通透。
雖然總是做出些令人摸不著頭腦的事，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是個傻瓜，而是因為他對於認定之事, 有著常人難以企及的堅持。
偵探社犯案的證據清晰地擺在眼前, 可即便如此他也堅持相信著這個女孩，必定是曾經在她身上看見了值得傾注心意的品質。
因為相信她，末廣於是願意相信她所在的組織無罪。
如果可以, 她也希望事情能夠如同末廣與隊長期待的那樣。
……但事情真能夠如人所願嗎？
她與偵探社沒有任何交情, 也無意去了解誰的靈魂, 以此作為篤信的憑據。
她所認同的唯有送到面前的證據，其中的一切已然確鑿無疑，而枉死之人的亡魂與社會的安定都不容玷污。
若偵探社真是潛伏多年, 以救人的組織為幌子獲取信任與權位、以達到顛覆社會的目的, 或許這女孩也用足夠高竿的偽裝欺騙了他——這樣的可能, 也並不是不存在的。
漂亮可愛的粉發幼女眨了眨眼，掩去了淡紅色雙眸中的深沉思慮。
緊接著，她托著腮，轉向一旁靜立等待的侍應生。
研修過經營學與待客之道的遠月學生，未等她開口便微笑著走了上來，彎下腰，親切詢問她的要求。
而大倉燁子拉著侍應生少女的袖口，做出一副開朗又期待的模樣。
「那邊的姐姐，就是做出這些漂亮蛋糕的人嗎？」她忽閃著眼睛，「我想和她說說話！」
時鐘的指針緩緩移向七點。
這是最熱鬧的晚餐時刻，臨山區域的客人們紛紛到來，廚房中的眾人正有條不紊地忙碌著。
甘茶用鑷子將裝飾的金箔點在蘆筍慕斯的表面，推到一邊等人端走，面前的平板電腦上，忽然出現了黑色的加粗字體，代替了原本滾動著的、客人的點單信息。
映入眼簾的文字，令她頓時心下一驚。
「書頁失竊、異能暴露、快逃……天人五衰？」
文字中所透露出的不利情勢，幾乎要令她不受控地驚呼出聲，但心念電轉之下，她生生止住了即將流露出的異常神色，在四周彙聚而來的關注視線之中，平穩地維持著微笑的弧度。
不用說，她已經成為了政府的第一目標。
雖然亂步和織田作先生抓緊時間給她送來了消息，但畢竟距離事發已有一小時，說不定已經被人搶先了。
……但即便如此，也還是要試試看。
就在這時，在原堇推開了廚房的玻璃門，腳步輕快地走了進來。
「前輩，B6的客人好像很想見你。你要現在出去、還是讓她等等？」
她笑著說道，「是自己一個人來的小女孩哦，家長大人還真是放心呢。」
動作微微一頓，甘茶不動聲色地切換了屏幕，抑制著心中的驚濤駭浪，抬眼望向她所說的方向。
餐桌旁，精致如同小人偶一般的女孩開心地揮了揮手，露出閃亮的興奮笑容。
她的身上，閃動著並不匹配的光河。
「……」
——來不及了。
指尖輕輕點了點光滑的屏幕，那是方才亂步安撫的留言顯現的位置。
在這樣的時刻，她竟然還有余裕，為不得不草草收場的月饗祭感到遺憾。
亂步想要讓她不受打擾地、度過最後一年月饗祭的心意，最終也付諸東流。
真可惜。她想道，我可是很期待慶祝派對，還有幸平君的新料理的。葉山君貴重的心意，原本也想要好好聽完以後，再給他一個回答。
不過如今看來，應該是做不到了。
她只希望，在政府的視線集中於她身上的時候，偵探社的其他人，能夠從包圍之中逃脫。
對著小女孩歡快的笑容，甘茶回以如同往常一般的溫和微笑，然後便平靜地收回了視線。
命運的風暴被飾以無害的模樣，已經等待在了前方。
——而她也自當迎其而上。
*
以輕松悠閑的可愛姿態，獵犬的副隊長毫不松懈地關注著目標的動向。
像是侍應生領班的女學生進入廚房，對紫發少女傳達了見面的請求，然後她便抬起眼，朝這裡望了過來。
也許是上方灑落的光線過於純粹干淨，少女藤紫色的眼眸看起來無比澄澈。流轉的眸光自長睫之下透出，仿若乍現的天光。
那光芒太過明亮，幾乎像是某種能力啟動的征兆。
燁子有一瞬間繃緊了神經，但對方並沒有任何異樣，只是溫柔地對她笑了笑，然後便轉過頭，和身旁的領班女生說了些什麼。
燁子挑起眉，仔細閱讀著唇語。
——都是些關於廚房中事務的交代，看上去並無不妥。
領班女生似乎並非熟手。雖然有些疑惑，不過還是記了下來，點頭答應。於是紫發少女便離開了料理台，走出了廚房。
*
甘茶在餐桌前站定，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麼，便被蓄勢待發的燁子，以不符合外形的敏捷與力道扣住了手腕。
「抓住你了。」
小女孩可愛地笑著，用甜蜜的聲音說道，「你知道我是誰了，對吧？」
即便沒有證據，但她已經有所感覺。
雖然她為了不打草驚蛇、或是在人流量巨大的這一盛會上引起騷亂，特意弄到了模擬店的預約函，也為了避免被從肌肉線條上看出端倪，保持著幼女形態單獨進入高級餐廳——
作為訓練有素的獵犬一員，保持著這樣的偽裝，卻還是被少女一眼識破。
只能說，對方不愧是從十歲起就活躍於橫濱警界，偵探社的智囊之一。
「是的。」
甘茶頓了頓，然後便直接承認了，「我知道你，能夠自由進行年齡操作的異能者。」
兩年以前初次見到工藤的時候，社長閑談時曾與她提過這件事。
那時她還想要嘗試一下這個異能，變成三十歲、假裝是社長的老婆，出去騙騙人呢。
少女彎起唇角，輕輕笑了一下。
見對方神色從容，大倉燁子不爽地「嘁」了一聲，警告道：「別耍花招。」
「否則——我會讓你明白後果的。」她眯起眼，表情有些危險。
甘茶點點頭。
「我會配合的。」
她平靜地說道，「所以請不要牽連這裡的其他人。」
「用不著你來教我。」
燁子感覺更加火大。
作為警察，她當然不可能傷害普通人。
——不是條野先生那種只要能夠抓住罪犯、可以連同人群一起消滅的作風就好。
甘茶垂下眼睫，不再說話了。
而燁子皺起了眉，用懷疑的眼神，打量著面前這個似乎順從地放棄了反抗的女孩。
普通來說，會這麼坦然嗎？
沒有犯罪的話，對於忽然有人前來逮捕自己的事，至少也該會有些疑惑。
是偵探社事發的信息、已經有人通過某種途徑傳達給了她，還是說——她根本就知道，會有這樣的一天？
燁子皺起了眉。
總而言之，對付這種腦力派的目標，第一要務是讓對方失去意識。
只要他們還保有思考的能力，就隨時有被翻盤的可能，即便這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孩也一樣。
「既然你知道我的異能。」
燁子勾唇一笑，「那麼，就讓你親身體驗一下吧。」
話音剛落，明亮得幾乎顯得刺眼的電光，同時纏繞上二人的全身。
——異能力【靈魂的喘息】！
「怎麼回事？」
「發生了什麼？」
「是那邊——海老澤前輩那裡出事了！」
不知為何出現的煙霧彌漫開來，在四起的尖叫聲中，甘茶感受到了劇烈的痛楚。
渾身的骨骼與肌肉都被扭曲、壓縮，視線的高度陡然下降，然後似乎有人將她一把撈了起來。
神經激烈地跳動著，過分的疼痛令她幾乎難以呼吸，連眼前的景物都蒙上了一層昏黑的陰翳。
她咬著嘴唇，試圖保持清醒，然而卻並沒能成功。
已經轉變為成人形態的燁子一記手刀敲在了她的後頸上，朦朧的意識徹底沉入了黑暗。
在一片混亂的餐廳裡，大倉燁子灑然一笑，將軟倒下來的小小身軀按在肩頭，足尖輕點，朝著出口奔去。
粉色的長長卷發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只是瞬間，女人高挑的身影便如同颶風一般，從趕來的保鏢身側卷過，消失在了茫茫的夜幕之中。
煙霧散去後，座位上已是空無一人。
第126章
按照計劃, 燁子很快便離開了遠月。
身體素質經過強化，他們獵犬部隊的成員，擁有著常人難以想像的速度。
她只花了不到六分鐘, 就從山頂的模擬店，來到了山腰一側的出口。
但就在這短短的時間之內，遠月學園便已經戒嚴了。
出口被不著痕跡地封鎖了起來, 偽裝成工作人員的保鏢們以贈送禮物為借口, 將准備離去的客人們攔下, 仔細觀察後才放人離開。
——這大約是為了不引起過大的騷動、讓她有所警覺。
她還隱約聽見, 對講機中傳來「愛麗絲大小姐馬上就到」之類的聲音。
果然, 即便在偵探社被通緝的情況下，美食魔王的薙切一族，以及他們統治之下的遠月勢力, 也是會站在她這一邊的。
至少此代的年輕總帥, 如今就已經展示出了自己的態度。
率先逮捕她確實是正確的決定, 這女孩本人就代表了司令塔、據點和逃亡資金。
懷中意義重大的女孩依舊處於昏迷之中。
瞥了眼她那並不安穩的睡顏，燁子加快腳步，來到約定好的接應地點, 卻在等候在那裡的直升機前, 看見了兩個意料之外的人。
她在原地站定, 盯著朝著這邊走來的末廣，不快地質問道：「你們來做什麼？」
條野露出事不關己的神色, 聳了聳肩，並不作聲。
末廣沒有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那張稚嫩的臉上, 仔細地看了看那蒼白的嘴唇與微微皺起的眉心, 然後上前一步, 冷著臉伸出手, 要求道：
「把她給我。」
條野微微挑眉。
聽見了尚未停歇的、骨骼隱隱的哀鳴，他當然也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哎呀。條野感覺很有趣地想道——看見對方痛苦的樣子，鐵腸先生有點生氣了呢。
看著他緊繃的神色，大倉燁子不快地撇了撇嘴。
——就算末廣不說她也知道，這家伙出現在這裡，不就是擔心她在途中進行審訊嗎。
護得還真緊，她嘖了一聲。
「隨你好了。」
燁子無所謂地說著，將手中的女孩拋給了他。
方才還冷硬得仿佛被堅冰籠罩的青年，神色忽然一變。
他眼疾手快地將她接住，然後便像是面對一個不知該如何對待的易碎品一樣，小心翼翼地將小小軟軟的身軀捧在身前，動作略顯僵硬。
似乎是感受到了環境的變化，小女孩略微動了動，在他的臂彎中自己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然後便松開了眉頭。
長長的睫毛動了動，一副將醒未醒的模樣。
她小時候，原來是這樣的啊。
注視著小女孩細幼而精致的眉眼，末廣有些恍然，怔怔地想道。
*
甘茶昏沉地睜開眼的時候，感到自己正被人抱著，進入了一個墨綠色塗裝的空間裡。
她眨了眨眼，視線漸漸清晰，然後頭頂便響起了無比熟悉的聲音。
「你醒了。」青年的語氣有些低沉。
末廣看著她，一副遲疑著不敢碰觸的模樣，輕聲問道，「現在還痛嗎？」
其實還是很痛，但被那雙隱含憐惜與關切之意的淺色眼眸注視著，她搖搖頭，說道：「已經沒事了。」
余光之中，剛剛邁入機艙的條野動作一頓，眉宇之中流露出幾分驚訝，然後便搖搖頭，神色不置可否。
甘茶於是明白，身體痛苦的訊號，會是她一切心聲與情緒最好的保護。
她勉力抬起頭，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情況。
銀白發色的青年在不遠處落座，正托著下巴，饒有興致地聽著這邊的聲音。
而將她從遠月帶走的、獵犬的副長，正用鑰匙將機艙門鎖上，然後交還給前面的駕駛員。
她沉默了下來。
這樣的反應，讓之前的否認顯得有些不太可信，末廣不由擰起了眉。
甘茶有些意外。
對方會出現在這裡，代表著他參與了對她的緝捕，她本以為，自己已經明白了他的態度與立場。
但現在看來，似乎並非如此。
既然在這種時候，你還在擔心我會不會痛，甘茶想道——我能不能再期待多一些？
她攥著末廣的衣襟，仰起頭與他對視。
「偵探社是無罪的。」
堅硬的銅扣將手心硌得生疼，甘茶注視著他，不肯放過神色間的任何改變。
末廣表情平和地點點頭，然後那雙漂亮的紫色眼睛便亮了起來。
那是他最熟悉、也最想要看見的光彩，青年忍不住輕輕笑了一下。
懷中的人靠近了一些，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那邊的大倉燁子已經先開了口。
「不如你先解釋一下，為什麼遠在這裡，也知道偵探社的事情？」
大倉燁子雙手環胸，審視地看了過來。
「這是最簡單的推理吧。」
撐著他的胸膛微微直起身來，雙眼明亮的小女孩以清澈的童音，理所當然地回答道，「我的異能暴露了。有人敢對我動手的話，偵探社一定出了事。」
三人一時啞然。
「政府打算怎麼做？」
提到這個話題，甘茶重又垂下眼睫，意味不明地問道，「七號機關的人，已經在等——」
「不會有七號機關。」
末廣打斷了她的話，「也不會有其他人。」
他像是在鄭重其事地對她承諾，又仿佛只是一句最普通的、對此後之事的平淡陳述。
淺色雙眸中的神色堅定而溫柔，青年輕描淡寫地掩去了即將面對的一切艱辛，聲音平靜：「沒有人可以強迫你。」
甘茶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原來如此。
他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只是為了保護她而已。
酸楚的感覺慢慢擴散。好奇怪，她想道。
在鐵腸先生面前，為什麼我總是很難維持平靜呢。
密閉的艙室裡流動著高空冰涼的空氣，倚靠著的這個人是唯一的溫暖之所，她幾乎不想離開了。
……
可是、可是。
槳葉旋轉的嗡鳴聲中，理智叫囂著告訴她，這是不可以的。
她原先的預想、社長會有的安排，那才是正確的。
「偵探社的其他人，隊長已經有了證明他們無辜的辦法。」
恍然間，她聽見青年安撫的聲音，「……會請特務科的人來查看他們的記憶……」
恍惚的情緒忽然降臨，從四面八方、勢不可擋地向她壓了過來。
冰冷的清醒感在心頭蔓延開來。
……不可能的。
這本來是很好的辦法，可是有書頁在，一切就都不同了。
小堇都能擁有天空賭場的記憶，偵探社的大家必然也擁有殺害人質的記憶。
雖然如今她還未受到影響，可是之後呢？
即便他會保護她，她也不能進入任何的政府機關，身處牢獄大喊無辜是白費功夫。
亂步已經隱匿了起來，那麼她就應該在一個自由的、顯眼的、明確的地方，成為同伴們的燈塔。
她悲哀地想道——現實被扭曲的現在，她注定要辜負這份最珍視也最期待的心意。
……
骨骼之中的痛楚還未褪去，心聲尚且安全的現在，她放任自己在青年溫暖的懷抱中停留片刻。
她將臉藏在他的頸側，眼神有些黯淡，輕聲回答道：
「偵探社的大家是清白的，所以肯定沒有問題。」
末廣微微勾起了唇角。
他低下頭，用誠懇又專注的淺色眼眸注視著小小的女孩，面上帶著如釋重負的欣喜，神色因而無比柔和。
青年說道：「我相信你。」
甘茶怔了怔。
……他相信偵探社，只是因為相信她而已。
她抿了抿唇，環住他的脖頸，輕輕地蹭了一下，軟軟道：「嗯。」
條野所聽見的、末廣的心跳，瞬間變得無比急促。
他沒好氣地捂住了耳朵。
燁子也翻了個白眼，轉過了頭。
就在這樣和緩流動的氛圍之中，小小的女孩忽然抬起頭，兩只手一起掐住了青年的臉頰。
「所以。」
長相精致的小女孩用令人難以拒絕的、可愛的命令語氣，大聲道，「放我下來！」
「……？」
不僅是末廣本人，就連抱臂旁觀的兩人都愣住了。
甘茶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
掩飾著真實的情緒，她以破釜沉舟的氣勢、磕磕絆絆地喊了出來：「我、衣服——！」
變小以後，衣服的尺碼當然都不合適了。
大倉燁子當然也不可能為她准備衣物，從模擬店離開的時候，只是拿廚師服的外衣，隨便裹了一下而已。
「……」
艙室之中一時陷入死寂。
末廣白皙的臉頰瞬間通紅。
而生氣的女孩粉嘟嘟的小臉上，也全是羞憤的紅暈。
「再怎麼說、這樣也太過分了吧！」
大倉燁子：「……」
她自己的衣物是特制的，所以完全忘了這回事。
「這確實是我的疏忽。」
她罕見地迅速低頭認了錯，從姿態僵硬的末廣手中，將小女孩奪了回來。
甘茶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復雜的神色。
之後的事都按照她的計劃，十分順利地進行著。
她看著大倉燁子在置物格中拿出了備用的制服，因為尺碼大小的緣故，決定取消異能的效果。
而她也三言兩語地說服了感到擔憂的末廣，找他要來了披風，作為更衣時的遮擋。
關切地環繞著她的視線撤離，青年遲疑地背過了身去。
她看著艙壁之中隱隱倒映著的、他的側影，痛楚再次席卷了全身，卻仿佛已經與她隔了一層，尚不如心中溺水般的窒息感來的難以忍受。
即便盡力克制、幾絲痛苦的□□聲仍舊從唇齒之間溢出。
末廣心下一沉，忍不住想要看看她的情況，便聽見大倉燁子涼涼的聲音。
「你是變態嗎，末廣。」
趁著她注意力略有分散的時刻，甘茶迅速地拆下了披風上軍徽的別針。
「但是……」
末廣試圖辯解。
「沒有但是。」
盯著虛弱地靠在艙壁上、在披風下套上襯衫的少女，燁子冷酷地說道，「敢轉過來我就殺了你。」
在衣物摩擦的窸窣聲中，他聽見了已經變回了原本音調的、少女輕輕的笑聲。
「多謝燁子小姐。」她笑著說道。
於是他抿著唇，頓住了動作。
夜色已經降臨，自駕駛艙的擋風玻璃看出去，遙遠天幕墨藍色的盡頭，隱隱泛著一層絢麗的橘金。
那是地面上的人無法看見的、地平線外的落日余暉。
黃昏是不會消逝的，甘茶想道。
只是有些地方的人、暫時地看不見了而已。
她看著那抹美麗的顏色，手下不停地、捅開了艙門的門鎖。
失去了對話與動作的遮掩，條野立即聽見了這一點細微的異常。
他霍然起身，大聲道：「快阻止她！」
距離少女最近的燁子正要做出反應，視野卻忽然被丟了過來的墨綠色披風暫時封住，只能聽見刷地一聲、艙門在軌道上滑動的聲響。
旋翼的轟鳴與冰冷的夜風呼嘯著灌入艙室。
「——！」
驚愕與恐懼的戰栗取代了充盈而滿足的心緒，無比嘈雜的此刻，他卻仿佛能夠聽清她松開手指的聲音。
每一聲都像是割裂神經的鋒利刀尖。
末廣猛然回身、向她探出了手。
但少女已經向後仰去，半個身子沒入了夜色之中，長發在風中散開，臉色蒼白得嚇人，眼眸卻如同最明亮的星辰。
見他靠近，她甚至還露出了一如往常的溫柔微笑，輕聲說了幾句話。
腦海中一片嗡鳴的空白。她的聲音分明微弱，但他卻清清楚楚地聽見了每一個字。
「謝謝你，鐵腸先生。」
她說道，「你能來，我是真的很高興。」
指尖與衣擺錯開，她墜入了繁星閃耀的夜空。
第127章
渾身被失重感包圍, 耳畔是尖厲呼嘯的風聲。
視線裡星鬥連成垂墜的長長絲線，在虛幻的漫天流星中，她不斷地向下墜去。
這條遍灑星光的道路，會引領她來到終結, 還是新生的出口？
她無法確定, 所知道的唯有一點, 那就是、這已是眼下最好的選擇。
而風暴之中, 一旦踏上了某條道路，就只能不停歇地繼續向前走。
她凝望著夜空, 等待著命運的判決。
無比安靜的世界裡, 銀亮刀光如同劃破天際的閃電, 乍然於夜幕上亮起。
刀鋒劈開沉沉的墨色天幕, 與幻覺中無力垂落的流星, 直直向她逼近。
……啊。
甘茶微微一怔。
這是——雪中梅。
她不由露出一絲苦笑。
——竟然是這樣嗎？
她嘆了口氣, 垂下眼睫, 不再看了。
但視網膜深處幾乎被刀光灼出幻影, 即便閉上雙眼，那道雪白的寒光依舊不容逃避地烙印在眼底。
可預想之中的疼痛並未來臨。
甘茶只覺腰上一緊, 下墜之勢被陡然止住。
冷銳鋒利的刀刃，在來到她面前的那一刻，忽然變成了柔軟的長鞭, 一圈圈地纏緊了她的腰。
她驚愕地睜大了眼往上方望去，望向打開的艙門邊那一道人影。
距離太遠，夜色也深沉。她分辨不出他是什麼表情，卻錯覺般地仿佛能夠看清他被氣流拂動的、倔強翹起的棕色發梢, 以及眼下那灼目的三點紅梅。
她有點想哭, 但又忍不住想笑。
她想道——難道你不明白我跳下來意味著什麼嗎, 鐵腸先生？
意味著偵探社的大家無法自證清白，方才令你安心的柔軟話語，都只不過是敷衍之詞，是我為了逃脫而編造的謊言。
意味著我自認有罪，逃避進入如今正義的一方，你寄托心意的一切，都可能是表像和偽裝。
……意味著，我拒絕了你的保護，拒絕了你捧出的、真誠而熾熱的心。
可是即使如此，即便到了這樣的時刻——你依然想要保護我嗎？
胸腔中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著，過往的無數片段紛至沓來，催促著她踏入他所承諾的未來。
可理智比夜風還要冰冷，仿佛上蒼無言的審判，告誡著她、這是不被容許的期冀。
她毫不懷疑，在她抵達獵犬基地的那一刻，作惡的證據與記憶就會同時被灌入現實。
到那時候，他們會變成什麼樣、而她的同伴又該如何？
……不要說那時了。
即便是現在，她也已經無法自處。
心與理智分裂撕扯的痛苦之間，絕望的疲憊感如潮水般向她湧來。
她脫力地閉上了眼，心中唯余一片無解的空茫。
神啊，她默念道。
如果不能讓我跟他走的話，那就讓時間停留在此刻吧。
……
這個世界對人從來不那麼溫柔，俯瞰著一切的神明，也從不肯遂人所願。
僅有他們二人的、沉默的天地之間，時間仿佛過去了很久，但實際上卻不過只是一瞬。
恍惚中，有人忽然出現在了她身邊，意氣風發的聲音在一側響起：
「你在發什麼呆？」
她驚異地睜開了眼，便看見一只籠罩在紅黑色光芒中的手毫不猶豫地握住了延伸的刀身。
五指收緊用力，刀身應聲碎裂。
而在她面前變得柔軟的刀刃，陡然間鋒利地劃破了黑色的手套，深深扎入了掌心。
鮮血沿著皮質手套的裂口滴落在她的身上，甘茶不由一震。
面前的青年不快地罵了一聲，將刀刃的碎片揮開，然後那雙鈷藍色的眼眸便看向了她，他皺著眉說道：
「別犯傻了，我們走。」
纏繞在腰間的束縛消失，少女朝他伸出的手臂中落去。
中也托住她的膝彎與腰，帶著懷中的少女，衝向了下方的城市。
*
二人在一座高樓的天台上降落。
中也將懷中的少女放了下來，見她站穩以後，才將手放開。
失重的感覺仍在，雙腳接觸地面的感覺有些不太真實。
甘茶抬起頭看著面前的人，神色微怔，輕聲念出了他的名字。
「中也先生……」她恍然道，「你來了啊。」
視線之中，青年垂在身側的右手上，血液淌過包裹在手套中的指尖，悄然滴落在地。
那是極其細微的聲響，卻將她從混亂的情緒之中拉扯出來。
現實的一切倒流回她的腦海。
我身後還有許多人，甘茶長呼一口氣，想道——我不可以再任性了。
她壓下心頭隱隱的痛楚，試圖用無意義的話語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中也先生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
「啊，那不是你自己發來的坐標嗎？」
赭色頭發的青年理所當然地反問道。
偵探社事發不久，他就收到了首領的命令，讓他去遠月救人。
原本是要出動直升機、直接在橫濱上空攔截的，但是在出發之前，他忽然接到了她的信息。
那是幾串坐標的數字。
結合技術人員觀察到的、直升機的路線，他們鎖定了其中一個，趕到附近待機，然後便看見了她從飛機上跳下來的那一幕。
「但你還真是不要命啊。」
中也皺著眉頭，瞪了她一眼，還沒等她回應，竟然就有些贊賞地笑了起來，
「一個月不見，倒是長本事了。」
這個人仿佛有種令一切事物都變得輕松的魔力，似乎天崩地裂也只會笑著迎擊。
甘茶微微勾起唇角。
看來小堇讀懂了她的信號，在她被帶走以後，去更衣室裡找出了她的手機，將信息傳遞給了中也先生。
真是多虧她了，這回想必把她嚇得不輕吧。
她看了看周圍的情況，正想問接下來要去哪裡，無意間瞥見了空中正在下落的人影時，不由瞳孔一縮。
——鐵腸先生？！
*
「哈，港口黑手黨的重力使，中原中也。」
看著來人折斷刀刃的一幕，大倉燁子挑起了眉，「還真是被擺了一道啊。」
紅黑色的異能光芒清楚地昭示了他的身份。偵探社的那名少女並不是自戕，而是知道有人接應，才這樣毫無顧忌地跳了下去。
在這種時刻，對方能夠前來協助，並且時機如此剛好，顯然是事先早有默契。
早已風聞偵探社與港口黑手黨結黨營私，而末廣已經給出了那樣的承諾，那女孩依舊選擇逃跑，那麼偵探社的罪行，也已經是毋庸置疑的事實了。
「我倒是更在意另一件事。」
條野笑著說道，「三個人看不住一個沒有戰鬥力的小姑娘，作為獵犬部隊還真是顏面掃地。」
「還當什麼軍警，不如我們都直接轉行算了。」
「說到這個。」
燁子轉頭瞪他，「你一點都沒聽出來嗎，她在計劃那些事時的心音？」
「沒有。骨骼和肌肉痛苦的聲音太大了，完全遮蓋住了心跳——然後就是第二次。」
條野手指抵著下巴，若有所思，「不過，一定要說的話，那期間我倒是聽見了微弱的哭聲。」
聽著末廣沉默的心音，他意味不明地說道：「從七號機關的事開始，一直在哭哦。」
末廣扶著門框的手指收緊了一瞬。
條野閑閑地交疊起雙腿：「我以為她是被鐵腸先生感動哭了，所以根本沒在意那回事。」
「你做什麼，末廣？」
察覺到門邊棕發青年的動作，燁子皺眉問道。
「我去看看。」
末廣注視著天台上消失的那點紅光，回答了一聲。
還未等二人做出反應，他便縱身跳下了盤旋於城市空中的直升機。
*
「我們快走，中也先生。」
甘茶強迫自己將視線從空中落下的那個人影身上移開，拉著中也的衣袖，急切地催促道。
「哈？！我這可沒有不戰而逃這回事啊。」
中也挑起眉，「那家伙的異能挺有意思的，正好有機會，我去會會他。」
面前的少女神色一頓，中也頓時感覺有些不爽。
她的表情，方才分明已經有所好轉，但是在看見上面跳下來的這家伙的瞬間，又立刻變回了之前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在空中時，他原以為她是從飛機上跳下來被嚇傻了，或者過分擔心偵探社的安危，但現在看來似乎並不是這些理由。
中也嘖了一聲。
就算是傻子也該知道有問題了吧——太宰那家伙，以前不是很能說的嗎？
兩年前太宰對他的警告，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你——」
他想要說些什麼，但是面前的少女微微一怔，有些狼狽地垂下眼睫。
「不要說。」
她急促地打斷了他的話，閉了閉眼，平復了一下情緒，然後才又抬起頭，懇切地看著他。
「拜托了，中也先生。」
她說，「偵探社的大家，現在還在軍警的包圍圈裡。」
中也一噎，忍不住煩躁地揉了揉自己的頭發。
上空的人影已經很近了，中也朝他看了一眼，恰好撞上了那雙淺色的眼眸。
見他看來，那人的目光陡然鋒利了起來，中也擰緊了眉，但在少女含著破碎淚光的懇求視線之中，他還是無奈地嘆了口氣。
「行吧。」他說道，「先帶你回去。」
他一把將少女抱了起來，周身再度浮現紅黑色的光芒。
在重力的加持之下，二人的身影迅速地隱入了高樓林立的城市。
*
末廣站在空無一人的天台上。
相識兩年，他了解她的每一個表情，深知她溫柔之外的堅韌，卻也難以理解，為何她要決絕到這樣的程度。
——以及事到如今、為何仍然不願相信他。
她寧願與犯罪組織的人一同離去，也不願相信他。
這樣的念頭剛剛浮現在腦海中，喉嚨裡就隱隱地感受到了血的味道，連呼吸都變得格外痛苦。
末廣有些迷茫地想道，或許他其實並不懂她。
恍然間，他回想起隆冬山中的大雪，與十月深秋的清晨。
即使是現在，他依舊想要為她斬開一切阻礙，以手中所持的刀劍守護她的笑容。
然而——
他低下頭，注視著劍刃頂端細小的斷口，鋒利破碎的邊緣如同幽空之中某種沉默而不祥的隱喻。
而城市萬千的燈火裡，找不到他願為之前行的那一顆紫色星辰。
……
直升機在身旁降落，旋轉的槳葉掀起一陣狂風。
一直未曾關上的艙門中，大倉燁子與條野采菊接連走了出來。
末廣靜立在原地，並未回頭。
望著他的背影，兩人並未就之前的事再說什麼，只是道：
「走吧，末廣。」
燁子說，「是時候去追捕其他偵探社成員了。」
第128章
青年獨自一人站在天台之上, 四周是能夠將人吞噬的沉沉夜色。
她只是遙遙地往那裡投去了一瞥，他的視線便緊隨而來——他從來都能在人群中最快地找到她的蹤跡。
這本是令她感到幸福的事實，此刻卻不得不倉皇地移開目光躲避。
但即便她想再多看一眼也已然不可能了。
城市的聲音越來越近, 熙攘而嘈雜的聲音逐漸將她包圍。
閃爍的繁華燈火在行進間連成模糊的一片, 無數光陰與過往仿佛也隨之奔流而去。
遙遠的地方傳來陌生的旋律，撲面而來的風將心頭那簇火吹得明明滅滅。
她有些不堪忍受地閉上了眼, 萬般思緒卻頃刻之間湧上心頭。
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來, 即使是他、會不會也有些勉強？他受傷了嗎？
看見她離開的時候, 他在想什麼？
……而她，還有沒有機會告訴他，她其實是相信他的。
相信他在風暴中會永遠擋在她身前, 相信他會將她的安危置於一切之上，相信他為她抵抗命運洪流的心意。
——只是，如今與他的正義碰撞的，並不只有她一人而已。
……
港口黑手黨的總部，五座大廈在橫濱的夜色中沉默矗立。
「……從案發的洋房向外逃脫，要突破包圍圈只有兩條路, 公路和火車軌道，國木田先生不會選可能牽連他人的火車。」
「搜查半徑以每小時50公裡的速度向外擴展，現在已經超過100公裡了，他們現在應該在這裡。」
頂樓的一間辦公室裡，甘茶用鉛筆在桌上攤開的地圖上畫了個圈, 抬頭看向了一旁的中也, 「麻煩你了, 中也先生。」
正由醫療部成員處理手上傷口的中也轉過頭, 瞥了眼她指出的位置, 頷首道：
「知道了。」
一旁等候的部下將地圖收好, 留待之後行動時使用。
甘茶坐回柔軟的靠背椅中，帶著點像是在出神的表情，輕聲道：
「獵犬部隊，現在應該已經參與到緝捕之中了……好痛！」
額頭上忽然一痛，甘茶條件反射地伸手捂住，如夢初醒般睜大了眼望向中也，恰好望入了一雙鈷藍色的明亮眼眸。
赭發青年以十分隨意的姿勢，交疊起雙腿坐在一旁，挑眉看著她。彈過她額頭的手剛剛收回，此刻正心情輕松地敲擊著扶手。
「那個也知道了。」
中也滿不在意地回答。
他收回視線，揚了揚下巴，示意道：「那些事你就別管了，來給我包扎。」
甘茶疑惑地皺起了眉：「？」
她不由抬眼看向了坐在另一邊的醫師。
對方顯然十分機敏，在她說出什麼話之前，便立刻起身，從室內眾人讓出的通道中退了出去。
黑衣的部下們將缺口合攏，安靜得仿佛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副訓練有素、波瀾不驚的模樣。
甘茶：「……」
「嗯？」中也揚起眉。
「……知道了。」
甘茶無奈地站起身來，走到了另一邊，繼續著那人方才的工作。
傷口附近的血液已經凝固了，與手套粘在一起，按照步驟軟化的事情才做了一半。
甘茶正想繼續，中也已經無所謂地說了一句「麻煩死了」，便毫不在意地直接撕了下來。
刷拉一聲，傷口處又再度滲出血絲。
看著他這令人倒吸一口涼氣的動作，甘茶搖了搖頭。
——這個人根本就覺得，這樣的傷口沒有處理的必要吧。
她嘆了口氣，還是按住了他，仔細地上好藥，最後將止血繃帶纏上。
中也對此還十分不滿。
「這樣我還怎麼戴手套？」他抱怨道。
「那中也先生不要戴就好了，正好不會壓迫到傷口。」
甘茶瞥了他一眼，回答道。
中也撇了撇嘴，決定出去以後就把手上這會讓人想起那條青花魚的玩意兒摘掉。
他看了眼身旁的部下，黑衣男子立即會意，以眼神表示會准備好備用的手套。
假裝並未看見他們的眉眼官司，甘茶正要將用到的東西放回原位，剛剛適時離開的醫師便若無其事地走了進來，開始收拾散落在一旁的醫療用品。
甘茶：「……」
部下們都這麼活潑，真是個好上司啊，中也先生。
「好了，我去把你們的其他人撿回來。」
中也拿起一邊的帽子，站起身來。
離開以前，他回過頭，看了眼面色蒼白的少女。
在一室的黑衣人中，身著有些寬大的墨綠色軍服的女孩顯得十分格格不入。
上身的襯衫上還沾著一點洇開的血跡，那是之前他握住劍刃時滴落到她身上的。
或許是青年天性之中屬於Mafia掠奪的那一部分，讓他將進入自己領地的一切都自然而然地歸為自己所有，也可能是因為少女之前迥異於往日的模樣，給他留下了太過深刻的印像。
帶著點微妙的不悅，他十分順手地安排起了她之後的行程。
「等消息的時候，讓這家伙給你檢查一下。」
中也伸手指了指垂手站在旁邊、笑容可掬的醫師，接著盯著她身上的制服，不容拒絕地說道，「然後去換一身衣服。」
甘茶不由一怔。
她頓了頓，然後安靜答道：「……好的。」
*
浴室中明亮的燈光將一切都映照得纖毫畢現。
鏡中的少女身著方格暗紋的黑色長裙，眉眼間一片黯然。
甘茶嘆息了一聲，伸手拍了拍臉頰，盤起長發試圖讓自己顯得精神一點，轉身走了出去。
外面已經有人在等著了。
雖然之前並未碰過面，但對方已經是他們偵探社的老熟人了。金發的樋口一葉站在房間中央，見她出來，本來像是在走神的表情頓時變得十分正經。
她嚴肅道：「首領要見你。」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甘茶點了點頭，跟在她後面離開了屬於中原中也的大樓，穿過持槍警戒的警衛，一路來到了港口黑手黨首領辦公室的門前。
樋口將她帶到以後便恭敬地退了出去，她走進鋪著深紅色地毯的華麗室內。
黑衣黑發的港|黑首領坐在窗前，對著橫濱夜裡流動的霓虹，正悠閑地品著茶。聽見她進門的聲音，男人微微側過臉來，用那雙深沉的紅色眼眸看向了她。
「這身衣服很適合你。」
森鷗外注視著走進門來的少女，微笑著稱贊道。
挽起的長發令纖細的脖頸與線條優美的鎖骨一覽無余，身上厚重的黑色長裙仿佛吸收了四周的所有光線，反而愈發襯得她肌膚晶瑩如雪。
就是缺少了發飾的點綴，顯得有點過於肅穆了——他治下的港|黑，還不至於如此，森鷗外想道。
他和煦地笑了笑，伸手示意了一下小幾另一側的空位。在少女坐下以後，甚至還親自執壺為她倒了一杯紅茶。
「中也君去得還算及時嗎？」他將茶杯推到她面前，親切問道。
「是的，多虧中也先生了。」
甘茶道了聲謝，捧著茶杯，不動聲色地回答道。
「要說的話，應該是多虧了你才是。」
森鷗外像是閑談般說道，「聽說那架飛機上有三名獵犬的成員，若是中也君與他們對上，事情也會變得很難收場。」
甘茶輕輕應了一聲，等待著他進入正題。
「既然你發來了信息，對自己眼下的境況，應該也已經有所了解了吧？」
森鷗外果然沒有辜負她的期待。
「福澤殿下用你的歸屬權，交換了港|黑對其他偵探社成員的保護。」
森鷗外笑著看她，「歡迎加入港口黑手黨，甘茶君。」
——來了。
她抬起眼睫，輕緩而堅定地說道：「不可能。」
「哦？」
森鷗外揚起了眉。
在她的人身自由與安全受到威脅的此刻，社長可能將她交給港口黑手黨，但絕不會無視她的意願，獨斷地決定她的未來。
然而，在森鷗外的面前，她並沒有說出這些只要對方一聲否決、她就無從反駁的話語。
她只是直視著黑手黨首領滿含深意的眼眸，清晰道：
「因為無論何時，【生命之河】都不止是這樣的價格。」
所以即使是要交易，天平另一邊的內容，也只可能是『為偵探社洗清嫌疑』。
而只要偵探社不再處於被通緝的境況，她也就不用再擔心危險、可以自由地選擇去向了。
這是不成立的交易，是從來重諾的社長違背原則、出於私心，為了她而許下的虛假承諾。
森鷗外微微笑了起來。
難辦啊，他想道。
正直的福澤諭吉所設下的這一詭計，他當然是明白的；而面前的女孩不僅對福澤有著絕對的信任和了解，也完全掌握了眼下的事態。
「看來你已經明白了。」
森鷗外不緊不慢地說道，「那你應該也能夠理解，港口黑手黨對偵探社的援助就到此為止、這件事吧？」
「不是這樣的吧。」
甘茶輕聲道，「森先生應該也看出來了，這是魔人的計謀。」
「牽涉其中的不可能只有偵探社。」她說道，「這場戰爭，遲早有一天也會波及港|黑。」
「確實如此。」
森鷗外點點頭，但又隨即反問道，「不過那又如何呢？」
至少如今，港口黑手黨如今仍然安穩地存在著。而察覺到了危機的現在，他們也必定能夠保全自身，但偵探社此時已走到了末路。
他所要提醒她的是，不管未來如何，現在若是黑手黨對偵探社成員放手不管，他們便會毫無保護地墮入風暴中洶湧的海洋。
「那麼，您想要什麼？」
不再與他兜圈子了，甘茶直白地問道。
「很簡單。」
森鷗外笑著回答，「在我們黑手黨裡，一切都能夠用對組織的貢獻來交換。」
「偵探社成員的未來究竟會如何，就看你有多努力了。」
甘茶沉默了下來。
森微笑著摩挲著茶杯的杯柄，靜靜等待著她的回應。
與福澤的交易能否成立，重點在於這個女孩自己的意願。
所以那天，他才會對電話那頭的福澤說，或許之後他就不可能將這女孩哄好了——這句話，指的並不是她知道交易內容而對福澤生氣，而是她被禁錮在了自己做出的承諾裡無法脫身。
門外響起了敲門的聲音，聽起來像是約定好的暗號。
森鷗外眉間一動，放下茶杯。
「你還有思考的時間。」
他像是十分貼心似的說道，「中也君已經將偵探社的其他成員救走，帶到我們的秘密據點裡了。」
少女驀地抬起了頭。
「走吧，你應該已經等不及了。」
他微笑著站起身來，帶著女孩走出了辦公室。
*
「甘茶小姐！」
「甘茶！太好了、你沒事！」
簡單的地下設施中，剛剛從追捕中逃脫的偵探社成員們聽見門口處的響動，警惕地回過身來。
衣服上血跡斑斑，神色疲憊而倉惶，但在看見了熟悉身影的時候，與謝野、谷崎與賢治三人頓時都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但少女奔向他們的腳步卻停了下來。
「……國木田先生呢？」
臉頰一瞬間失卻了所有血色，她頓在原地，寒氣止不住地在心間蔓延開來，她顫抖著問道，「他——」
三人臉上的表情也瞬間凝固住了。
半晌後，與謝野向她走來，輕輕地把她攬在了懷裡。
「為了阻止那位末廣先生的追擊，國木田在他面前拉開炸彈，自爆後墜機了。」
「————」
耳畔一片空白的嗡鳴。
這是噩夢吧。
甘茶恍惚地想道。
第129章
室內一片寂然。
剛剛自追擊之中逃脫的三人注視著偵探社所寵愛的少女, 隱去了途中驚心動魄的斬擊與直升機上意料之外的劍刃，只將國木田獨步的事情告訴了她。
可是在看見他們身上血跡的那一刻，甘茶便什麼都明白了。
她的目光落在賢治胸口的血痕上。
見她看來, 金發少年露出毫無陰霾的燦爛笑容。
「不疼哦。」
他用開朗的聲音說道, 「與謝野醫生已經完全治好啦。」
……啊。
這就是為什麼、她絕不能握住他的手。
……她不是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事發生嗎？
只不過，具體會變成什麼樣, 她一直拒絕去思考罷了。
——無論是誰都好, 只是、他是不一樣的啊。
仿佛曠野之上吹過狂風, 內心之中唯余一片蒼茫。
於茫然之中，她怔怔地想道，這下她明白了。
——慘烈的現狀, 就是她輕忽大意、軟弱與逃避的結果。
「對不起。」
眼前一片模糊，甘茶垂下眼睫遮擋眸中淚意，喃喃道，「是我的錯。」
森鷗外後方，紅衣的尾崎紅葉以袖掩口，憐惜地嘆了口氣。
「你在說什麼傻話。」
與謝野拍撫著少女清瘦的脊背, 像是小時候哄著她入睡一樣，雷厲風行的女醫生用溫柔的語氣說道，「不要難過。」
「現在我們聚集起來了。有你在，我們可以贏。」
與謝野笑著、低頭看她，「你會找到亂步先生, 讓大家彙合起來的, 對不對？」
「咳。」
——當年那個傲氣十足的小小醫生, 如今也變成了會細心照顧人的大姐姐了。
看著眼前溫情的一幕, 森鷗外笑了笑, 出聲打斷道：「很抱歉, 但是不行哦，與謝野君。」
「——什麼？」
與謝野皺起了眉瞪他。
在她不善的視線中，森鷗外好整以暇地說道：「福澤殿下已經將她交給港口黑手黨了。」
他隱含深意的視線落在了紫發少女的身上，像是在催促她、對方才的談話做出回應。
甘茶不由動作一頓。
她斂去眼底的淚光，從與謝野的懷中抬起頭來，與那雙極具壓迫感的紅眸對視。
偵探社的成員們緊張地看著她。
沉默半晌，甘茶並未直接做出回答，反而問道：「這裡有國木田先生的照片嗎？」
森鷗外有些意外地揚起了眉，但還是默許了她的動作。
於是一旁的廣津柳浪將一張通緝令遞到了她的手中，甘茶閉了閉眼，屏息開啟了異能，帶著忐忑的心情看了一眼，接著對著同伴們露出天人五衰事發以來的第一個微笑。
「國木田先生目前性命無憂。」
她說道。
——應該是被獵犬部隊帶回去了，即使是為了審訊，他們也會讓異能技師將他救回來。
略微安心以後，她轉向了正在等待她答案的森鷗外，像是完全冷靜下來了一樣，平靜地開了口。
「我會加入黑手黨，用功績換取您的協助。」
她安靜地說道，「請您先將大家送到安全的地方吧。」
以眼神阻止了驚愕的三人，甘茶的視線輕飄飄地掃過了隱於警衛中的某人，補充道：「這個隱蔽所，不久之後就會被搜查部隊發現。」
——是【生命之河】的結論吧？果然名不虛傳。
「很好。」
黑發紅眸的男人微微笑著，就這樣當著偵探社成員的面安排起了她的未來。
「之後你就與中也君一同行動吧，暫時作為他的搭檔。」
站在一旁的中也不由一愣。
雖然相當突然，但想了想，似乎也沒什麼不好的，他心情愉悅地點了點頭，作為回應。
「一切都聽從您的安排。」
少女頷首，「但是，我還有一個請求——我想找您要一名護衛。」
這個要求太過突兀，就連森鷗外也露出了意外的表情，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畢竟我現在的處境不怎麼好，森先生，這一點您也是明白的。」
甘茶沒什麼表情地說道，「來到陌生的地方，作為非戰鬥人員，想要有人保護我的安全，這是很自然的事吧？」
「哈？」
中也眯起了眼。
——這是在說他保護不好搭檔的意思？
「中也先生畢竟是干部啊。」
甘茶抬眼看他，解釋道，「不可能總是與我在一起的吧。」
而一旁的森鷗外沉吟片刻，竟然首先提出了一個完全無關的問題。
「現在還叫我森先生嗎？」
「……首領。」
甘茶頓了頓，順從地改換了稱呼。
於是黑發男人滿意地笑了笑，問道：「那麼，你屬意的人選是？」
「——黑蜥蜴的立原道造先生。」
聽見這話，立原道造愣了愣，接著便表現出了極為強烈的抗拒。
「搞什麼啊？」
小混混打扮的青年睜大了眼。若不是首領就在面前，他似乎想要立即踢翻桌子。
「我才不要給其他組織的人當什麼貼身護衛！」他怒氣衝衝地說道，「你是個女的啊，讓銀去不就好了？」
「銀小姐是田山先生戀慕的對像吧，我舍不得支使她。」
甘茶平淡地說出了十分荒謬的理由。
「……」芥川銀在口罩下方微微紅了臉。
「我不想！」
立原道造眉頭緊鎖，「我寧願去送偵探社離開。」
他抬起頭，懇求地看向森鷗外：「首領！」
森鷗外輕笑一聲。
他並不認為會是這樣簡單的理由。不過既然少女已經提出了要求，而且這也算不上怎樣的付出，他就姑且答應，看看事態會如何發展。
「可以哦，甘茶君。」
他以眼神命令立原安靜，一錘定音，「就這樣決定吧。」
*
安排好了偵探社成員的去向之後，幾人驅車回到了港口黑手黨。
心不甘情不願的立原道造護送甘茶，回到中也大樓裡為她安排的房間，而森鷗外帶走了有些疑惑的中也。
「中也君，澀澤龍彥事件的時候，你和甘茶君合作過吧。」
在首領辦公室中，森鷗外笑著問道，「感覺如何？」
被首領問到這種事，中也有些別扭，勉勉強強地回答道：「還行吧。」
說到這個他還有些來氣。
——那之前他可是被江戶川亂步擺了一道，然後又莫名其妙地欠了人情，所以才被強行安排了這樣的工作。
不過，事實上，當然不止是「還行」這麼簡單。
雖然都是腦力派，但與她合作、跟和太宰搭檔的感覺簡直是天差地別。
同樣能夠毫無死角地確保勝利，也沒有任何的後顧之憂。
而且最重要的是，中也想道，完全不像那家伙一樣令人火大——！
「既然如此。」
看穿了他內心真實的想法，森鷗外勾起唇角，「那麼，中也君就盡你所能，將甘茶君留在組織之中吧。」
而另一邊，華麗起居室的落地窗前，甘茶背對著立原道造，平靜地拆穿了他的身份。
「立原先生，你是獵犬部隊的第五人，對吧。」
原本正心不在焉地執行守衛任務的立原道造頓時心下一驚。
他強笑著說道：「你在說什麼？那種事怎麼可能——」
「我太了解你們了。」
少女慢慢地說道，「刀鋒的氣息，走路的姿勢，異能手術後藥物的味道……」
「這一切，我都太熟悉了。」
她出神地注視著窗外的城市，不知為何卻難以看清，玻璃窗上倒映著的、究竟是她自己的面容，還是記憶之中某人柔軟的側顏。
遠月列車的鳴笛仿佛在空渺的夜空中響起，如同朦朧輕煙與簌簌落雪，倏忽而逝。
過往的一幕幕在心底破碎。
她知道，一旦做出這樣的決定，就真正與那個人站到了對立的兩邊，但是——
我絕不可以再遲疑了，她想道。
我不會再給任何人、傷害偵探社的大家的機會，無論是誰都不可以。
少女身後，立原露出了懷疑與憎惡的眼神。
原本今日，他就可以實現自己臥底於黑手黨的最終目標，結束潛伏任務回到獵犬，計劃卻被眼前這人完全打亂。
他知道她與末廣的聯系，此刻聽見她說出這樣的話，又想起偵探社的真實面目，怒氣於是止不住地湧上心頭。
這裡沒有其他人，同樣也並未安裝監控，他干脆拔出槍，直接頂上了少女的後腦。
「既然這樣，你就去死吧。」他表情不善地說道。
像是根本沒有聽見他的聲音、也並未感覺到腦後冰冷的槍口一樣，少女的聲音依舊平靜。
「……而且，大概是因為今天就要結束任務的原因，你的情緒波動、沒有掩飾得太好呢。」
「——尤其是你看晶子時的眼神。」
她輕聲道，「大仇得報確實令人激動，但你也太大意了。若不是今天情況特殊，你以為不會被人發現嗎？」
晶子得罪過什麼人？若說要與她不死不休的，也就只有常暗島上的過去。
而看立原的年齡，與晶子有所交集的，應該是他的兄長。
「你可以現在就殺了我，也可以把我帶去你們的總部、或者七號機關——這大約更合你意。」
少女淡淡地說道，「不過，導致你兄長死亡的、真正的罪魁禍首，不知道也沒有關系嗎？」
「閉嘴，偵探社——或者現在該叫你天人五衰了吧？」
立原道造咬著牙，狠狠瞪著她，「你以為我會聽你們這種□□的鬼話嗎？」
「別以為這是在黑手黨，我就拿你沒有辦法——！」
「我並沒有說服你的打算。」
她已經很疲憊了。如果可以的話，她什麼也不想再說。
她垂下眼睫，平淡道：「我只想和你做一個交易。」
「你兄長的死另有隱情。你以為當時才11歲的晶子，能夠憑借一己之力，控制你兄長、讓他不得不接受治療直至崩潰嗎？你真的不想知道她的幫手嗎？」
「我用我所知的情報，換你安分到事件結束。」
「你也可以自己去查——但潛伏了四年你都沒有找到真相，還是不要白費力氣的好。」
少女的話語諷刺，聲音卻輕得像是即將凋謝的花。
「國木田先生在你們手上。」
沒有在意立原的反應，她繼續說了下去，「如今大家都知道我的異能了。但凡我發現他可能會有不測，或是在審訊中將要受到什麼折磨——」
例如大倉燁子所擁有的、年齡操作的異能力，就完全能夠從肉|體與精神兩方面將人擊潰。這一點，體會過兩次的她深有感觸。
「我保證，所有的一切痛苦，都會先出現在你身上。」
立原道造睜大了眼。
「你這家伙——！」
——這是在拿他要挾獵犬！
身後的人一副憤怒得想要立即扣下扳機的模樣，但少女卻依舊面不改色。
「我的位置和行蹤，想要去報告其他人的話，就請你隨意。」
她的聲音極為冷漠，「可是，在你報告、帶著人來抓捕我之前，黑手黨就會知道你的身份、以及你們前來的方式。」
「除非在這樣的時候，你們還想要分出精力、對付黑手黨——不在意損失的話，那就盡管來吧。」
一股冷入骨髓的寒意漫上了青年的脊背。
立原道造不敢置信地看著少女纖細的身影，甚至連握著槍的手都忍不住有些微微的顫抖。
「——立原。你想死嗎？」
帶著戾氣的聲音突然在後方響起。
隨即、腦中一片空白的青年，便被抓著衣領扔到了旁邊的牆上。
雖然被首領的話弄得一頭霧水，中也還是稀裡糊塗地答應了下來。回來之後本打算過來看看少女的情況，想不到卻見到了這樣的場景，他頓時將所有疑惑都拋到腦後，直接動了手。
若不是顧及到少女今晚還要睡在隔壁的臥室，他下手絕不會這麼輕。
「中也先生。」
少女終於回過了頭，以眼神安撫著眉頭緊鎖的赭發青年，「我是新人，他暫時不服也是正常的，但以後就會聽話了。」
她淡淡地瞥向滑坐在地的立原道造，「是吧，立原？」
「自己下去領罰。」
想起方才的一幕，中也並不打算放過對方，冷冷地說道。
立原道造眼神復雜地看了眼一身黑衣、並肩而立的二人，應了一聲，沉默不語地退了出去。
「竟然做出了這種事，那小子是怎麼回事？」
大門無聲闔上，中也收回視線，說道。
少女笑了一下，並未回答。但他也沒有在意，只是說，「我信不過他。」
「你以後還是跟著我。」
這話出口以後，他微微一頓，好像模糊地明白了首領的意思，卻似乎又感到有些莫名。
中也搖搖頭，將奇怪的思緒拋到腦後，只是道，「你早點休息吧。」
他說，「明天再帶你去挑一把趁手的槍。」
第130章
月輪藍熒熒的輝光透過未有遮擋的窗, 映著絲綢壁紙的牆面與猩紅色天鵝絨的床帳，折射出滿室錯綜復雜的奢靡緞光。
甘茶靠坐在床頭，出神地望著透入並未拉實的床帳空隙、仿佛游魚般浮動跳躍的點點微光, 心緒一時如海浪般起伏不定。
距離她被從遠月帶走, 至今不過只過了五六個小時，月饗祭的歡鬧聲卻已經恍若隔世。
如果沒有發生這些事，她現在應該在極星寮，身邊環繞著親密的友人，為最後一年學園祭的圓滿結束舉杯慶賀。
然後社長會來遠月接她回去, 她會和大家一同進行調查。
即便仍然要面對如今的局面, 至少在風雨發生的那一刻，大家也是在一起的。
她閉上眼, 光點依舊在黑暗的視界中跳躍, 如同腦海中不斷閃回的、各種各樣的碎片。
社長如今身在獵犬的地下看守所，不知道有沒有事？亂步和坡君彙合了嗎？
他給她的那句留言——無論在哪裡、都會來找她——他是不是早已預料到了她的動搖？所以才說出了那樣的話。
他想要告訴她的其實是，即便她真的去到了獵犬, 他也會去將她、還有大家一起帶出來的, 所以無論怎樣都不要害怕。
……可是, 即便亂步大人無所不能, 也還是會辛苦的呀, 所以現在這樣就好了。
太宰先生過往的記錄被魔人復原了, 移交給公安後的去向, 連黑手黨都沒能打探到。
但她是知道的。為了解決一切的根源，他又一次將己身作為籌碼交付，只為去到他們最危險的敵人所在之處。
並且, 他必定還在哪裡留下了事件的情報, 只是如今她還沒有線索。
甘茶忍不住嘆了口氣。
晶子、谷崎與賢治轉移到了立原道造探聽不到的地方, 如今暫時安全了。但織田作先生、敦和鏡花還沒有消息；而田山先生和事務員們，以及大家的相關者，現在大約處於軍警的嚴厲監視之下吧。
……還有、那個同樣處於爆炸中心的人。
她明明已經做出了選擇，將纏繞於心頭兩年的情愫湮滅於夜色之中。
而她需要考慮的事情還有那麼多，爆炸對接受過強化手術的他來說，影響應該也算不上太大。
少女曲起雙腿，將下巴抵在膝上，怔怔地想道，可她還是想要看看他現在如何。
然而、她甚至沒有一張他的照片——以後大約也不會有了。
突如其來的事件，將她的生活徹底攪亂。
家人、同伴與好友一夕之間盡數離散，她進入其他的組織，稱呼社長以外的人為首領。
即使這是她自己的選擇，選擇停留在一個固定的地點，成為同伴們能夠輕易找到的燈塔——可是，身邊如今已然空無一人。
迷蒙的昏沉之意向她襲來，茫茫然的空白與惶然在心頭擴散。
不知哪裡傳來的聲音，正突兀地質問著她——正義與公平、值得守護之物與務必除盡之惡，究竟都是些什麼？
偵探社成員曾經燃燒生命保護了這個城市，此刻卻被所守護之物背離，成為世人眼中的邪惡。
大家被曾經合作無間的組織追捕，站到了想要保護的社會的對立面。
過往所有的艱辛與付出，僅僅只是一張書頁，就輕易地全部抹消了。
榮光與贊譽化為烏有，所持守的一切，都能簡單地被消泯與顛覆。
偵探社的大家是無辜的，被『書頁』蒙蔽的人也只不過是履行本職。
那麼有錯的到底是誰？
……是『書』，是容易被『書』欺騙的世界。
……而『書』是異能物品。
虛空而生的漩渦之中，忽然浮出了一個念頭，一個如同鐘鳴般在腦海中轟然作響的念頭。
——異能這種東西，帶給人的並不是幸福，只會隨意地扭曲現實，將世界變成異常的模樣。
——其實是不該存在於世的。
*
大洋彼岸的默爾索中，有人慢條斯理地念道：
「挑撥她的家人與朋友，斬斷她的社會關系。」
「當她處於孤立無援的絕境時再伸出援手，然後她就會死心塌地。」
面容秀美的黑發青年溫柔地笑著：
「我說過——我會讓你明白的。」
*
甘茶不適地蹙起了眉。
她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想法？
不該存於世上的絕非異能，而是利用異能為惡的私心！
可太陽穴仿佛被人猛烈地敲擊過，眼前一片錯亂的黑色星點。
她動彈不得，嗡鳴聲與詭異的宣告聲混作一處，在空曠的臥室裡、在她混亂一團的腦海中不斷回響，偶爾閃過的、警覺的清明之意微弱得搖搖欲墜，幾乎無法傳達到心中。
四周的一切化為旋轉的渦輪，將她的所有感官盡數卷入。
一瞬之間，所有奢靡與華麗的裝飾都向她壓來，她好像又變回了那個幼小而惶恐的孩童，孤單地走在富麗堂皇的昏暗長廊上。
長廊的盡頭，等待著她的是一個陌生而熟悉的身影，黑發的青年微笑著朝她伸出手，血色淡淡的雙唇開合、似乎在說：
「很高興你能理——」
「啪嚓——」
尖銳的玻璃破碎聲忽然響起。
夜風從破碎處灌入，室內凝滯得幾乎粘稠的空氣重新流動起來。
甘茶眼神迷茫地抬起頭，一道猙獰的黑影衝入厚重的幔帳。
藍色瑩亮的一閃墜落在雙膝之上，緊接著黑影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覺。
但床幔仍在不安地拂動著，而膝上略帶涼意的觸感，也格外真實。
夜色下藍寶石閃耀著著透徹而明亮的光輝，在明滅不定的銀藍色月華中宛若一汪透明的湖水。
流轉的光華映入眼簾，如同驅散陰翳的風，將大腦中的昏沉感盡數驅散。
甘茶不由一震。
她伸出雙手，小心翼翼地將那汪碧藍色的湖水捧到手中，緞面的黑色細帶劃過肌膚，帶來一點難言的癢意。
這是——
少女無言半晌，最終還是低頭笑了出來。
「真是敗給他了。」
她無奈地輕聲說道。
被她捧在手中的，赫然是太宰平日裡戴著的、藍寶石波洛領結。
*
「你好啊。」
雖然才剛到這裡不過兩分鐘，但黑發微卷的青年似乎十分怡然自得。
他姿態閑適地坐在床沿，抬起手，輕松地和對面神色微怔的費奧多爾、以臨時決定的密語打了個招呼：「計劃不太順利吧？這樣我就放心啦。」
「你——」
費奧多爾頓了頓，以解析出的加密准則，輕聲回應道，「我記得，你是贊同的。」
「我不是說過的嗎？」
太宰笑著攤手，「我可不是那麼殘忍的男人啊。」
費奧多爾微微挑眉。
「你做的事，似乎也差不多呢。」他說道。
「……這可不能混為一談呢。」
太宰的微笑一如往常，凝視著對方的目光、卻顯得極為深沉。
費奧多爾合上書頁，略有些不解地搖了搖頭，不再說話了。
*
臥室中的燈盞被全部打開，房裡站滿了黑衣的守衛。
甘茶在襯裙外披上了長外套，不動聲色地將波洛領結藏在袖中，沉靜地回答著趕來關照她情況的眾人的問話。
干部的新任搭檔在黑手黨的總部大樓裡遭遇襲擊，這不是能夠一筆帶過的事。
聽見響動的時候，走廊上值守的警衛便已經破開門衝了進來，而中也很快也到了。
他擰著眉，站在玻璃破碎的窗前，打量著裂口的形狀。
來得太急，他沒有戴上帽子，赭色發絲在明晃晃的燈光中顯得極為耀眼。
青年回過頭，問道：「你說敵人是誰？」
少女的唇畔浮起一點細微的笑意。
當時她雖然沒有看清，但後來回想，那道黑影應該是羅生門的黑獸。
她想起當日骸塞之上，費奧多爾被帶走以前，曾對她說過『我會讓你明白的』，所指的大約就是現在。
——在她的生活被顛覆、獨自一人進入港|黑時，以「孤獨」作為前置條件，用『書頁』扭曲她的思想。
太宰先生預料到了這一點，因此事先將領結交給芥川，在她落單、事有異常時送到她面前，以破壞前置條件的方式打破『書頁』的制約。
袖中的緞帶纏繞在腕間，少女的指尖輕輕摩挲過寶石圓潤的表面。
那分明是冰涼的溫度，此刻卻仿佛一顆躍動的心，源源不斷地向著她輸送著暖意。
她當然不是孤獨的。
因為有一顆曾經孤獨的星星，此刻已然不由分說地落入了她的手中，將黑暗的世界映亮。
這讓我該怎麼說才好呢，甘茶有些嘆息地想道。
然而此刻，面對著中也詢問的目光，她還是按下了心中湧動的思緒，抬起頭回答道：
「是霍桑。」
「曾經『組合』的牧師，後來魔人的幫手，共喰作戰時投放病毒的假面暗殺者。」
她說道，「打破窗戶的，是【紅字】的血彈，所以我能肯定是他。」
後半句話當然不是事實，只是為芥川所做的遮掩而已。
她能夠看得出來，太宰先生交給芥川的任務並不只這一個，而此時的他還在蟄伏等待時機，遠不到暴露在眾人之前的時刻。
但事出緊急，無論是芥川還是她都未能來得及破壞玻璃上的攻擊痕跡，只要細心觀察便能發現真相，因此她才用同類型能力的【紅字】來掩人耳目。
但霍桑出現在這裡，卻是肯定的。
他便是令芥川出手的、所謂的「異常」。
「不過，為什麼一擊不中就沒有繼續，我就不知道了——或許是看見有人來了吧。」
甘茶隨意地說道。
——是因為霍桑本來就不是來殺她、而是奉魔人的命令，來接被控制的她離開的。
『書頁』控制她的時候，他就在上空等待，等她自己推開窗戶、與他一同離開。
不知在何處待命的芥川發現了他的身影，因此才能夠及時出手。
「現在應該已經逃掉了。」
她看了眼窗外寥闊的夜空，平靜地說出了最後的結論。
在她的引導之下，引起了一陣不小轟動的襲擊事件，就這樣稀裡糊塗地結束了。
更換了住處、加強了附近的警衛，意外之喜是中也終於稍微認同了立原道造作為護衛存在的必要——倒不是說為她守夜，只是他確實無法隨時關照她的安危。
人群散去之後，甘茶將藏於袖中的領結取出，在桌前坐了很久，才收好睡下。
後半夜無風無雨，寧靜又安謐。
夢裡的夜空之中，也閃耀著一顆璀璨的藍色星星。
第131章
接受懲罰後居家養傷一日, 隔天早上，立原道造回到了港|黑的本部大廈。
養傷期間，他將自己現在的處境報告給了隊裡。
副長十分火大——少女的做法, 不僅讓他們丟失了偵探社其他成員的蹤跡，也無法對處於掌控之中的人進行審訊, 還暫時損失了一員本應歸隊的戰力。
而他們還拿她沒有辦法。
「你盯緊她。」平靜過後，燁子說, 「她一定會和偵探社的其他在逃嫌犯聯絡，你跟在她身邊，發現異常就及時報告。」
他真能發現嗎？立原想道，他對自己可沒有這麼大的信心。
雖然在港|黑潛伏了四年，也沒有被誰發現過, 但是那女孩一來就看穿了他的身份和目的，當然也會對他有所防備。
但命令還是要聽從的, 無論是首領下達的護衛命令, 還是隊裡交給他的監視任務。
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從小就不如溫柔可靠的兄長，無論誰都未曾對他抱有過期待，連他自己也是如此。
兄長死後, 倚賴著並不清晰的願望、茫然莽撞又磕碰地走到如今, 只希望能夠在明確的指令之中找到未來的路。
立原道造走進電梯, 按下頂層的按鈕。
對偵探社成員的搜索與調查正在進行中。
走訪與資料都顯示，那女孩平時待人親切，溫柔良善, 可是在搜查福澤宅的時候, 從她的收藏裡找到了一把被稱作「灰色幽靈」的舊式歐洲手|槍。
這一信息錄入系統以後, 他們便收到了歐洲異能情報局方面的聯絡。
代號「大佐」的高級將軍斷定, 這女孩與他曾經失意流落在橫濱的部下的死亡有所關聯，要求將這件事加入未來的訊問內容。
想到那時候她不過才14歲，這件事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不過，剛剛進入組織就和所有人都懼怕的首領談條件，把對自己懷有殺意的敵方成員留在身邊當護衛。
那女孩的膽子本來就大得嚇人，心思也深沉得可怕，或許這種事也並不奇怪。
他又想起末廣。
即便末廣現在已經不再堅持她無罪的說辭，可是依然在七號機關的人前來商討誘捕計劃的時候，把人全部重傷送了回去，為此隊長還頭疼了好一陣。
他到底喜歡她什麼啊，臉嗎？黃色頭發的小青年撓撓頭，感到完全無法理解。
遠月那邊也是。
橫濱內的搜查都進行得十分順利，但是特搜本部向遠月派遣的人卻碰壁了，被現任的遠月總帥、一個也是十八歲的女孩好好地給了一番臉色。
真是莫名其妙，電視上明明滾動播放著偵探社的通緝令、殺害人質的打碼錄像，各種節目也請來了好像沒什麼真材實料的專家，滔滔不絕地對事件進行分析。
遠月的人，是看不見嗎？
礙於薙切家的身份，那些所謂的官員也沒法和他們撕破臉，轉回頭卻把這個燙手山芋扔給了他們軍部。
條野說末廣和遠月那邊見過面，所以把這件事丟給他去做了。
想到條野這回竟然沒有搭檔末廣一起行動，也就是說連看熱鬧都放棄了，立原道造簡直忍不住要懷疑他的居心。
他漫無邊際地想著這些各種各樣的事，一路來到了中原中也的辦公室。
門是敞開著的，中原干部從來都是這種平易近人的性格。
裡面也已經有了不少人，穿越人群的縫隙，他聽見少女說話的聲音，好像是在分析幾天前一家合作企業遭受搶劫的事。
他聽說過這樁慘案。
不僅倉庫和存放在公司內的現金被一掃而空，深夜加班的老會計也遇難了。
那是忠心為組織服務多年的元老，從先代時就在了，和廣津老爺子是可以一起喝酒的關系。
前天他還聽老爺子說過，首領大概會出席這個人的葬禮，讓大家要做好護衛的准備，不過現在他跟在這女孩身邊，護衛任務應該和他已經沒有什麼關系了。
這件事本來屬於游擊隊負責的範疇，大約是因為那個有偵探名號的少女來了，所以轉到了中原干部的手下吧。
不過，把跟組織關系這麼密切的公司的事情，交到外來的新入成員手上，真的沒問題嗎？首領的想法還真是難懂。
話說回來，他好像好幾天沒有見到過芥川先生了，最近看到樋口的時候也總是只有一個人——
他站在少女身邊，一邊走神，一邊聽著少女把凶手的組織、以及所在的位置指了出來。
中原干部點了點頭，喊了幾個人過來，准備出發辦事。
在他們離開以前，坐在桌前的紫發少女叫住了他，叮囑道：「不要——」
「不要殺人，知道了。」
赭發青年隨意地回應道。
立原道造皺起眉，感到十分疑惑。
黑手黨奉行的原則，向來是「受到攻擊要加倍奉還」。忠心的下屬成員被害，不把犯人殘忍殺掉作為回報，首領怎麼可能同意？
「昨天海老澤大人也提出了這樣的要求，然後在首領召喚問詢的時候，拿出了她發現的其他罪證——交給檢察機構，就算不死也要在牢裡蹲上八十年。」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問，旁邊的人小聲對他解釋了起來，「所以最後連同罪證一起送去了有我們線人在的警局。」
「首領挺滿意的，因為不久前開始芥川大人忽然開始不殺人了，所以地下監獄有點不夠住。聽說是打算把那些人也交給她處理……」
立原道造：「……」
等等，所以說這家伙換了個地方，還在支使公檢法系統給自己做事嗎。
「而且，昨天在行動之前，海老澤大人就發現了敵人私下裡布置了炸彈的事，給了大家預警以後，那個行動小組真的找到了藏起來的高能炸|藥。所以——」
——所以現在這些人才會聽從她的意見。
世界上本來就是這樣，只有強者才有展示仁慈的資格，立原道造想道。
甘茶以異能再次確認准備出發的行動小隊的安危，然後目送他們離開。
昨天談話過後，森鷗外送給她、作為進入組織禮物的鑽石發飾別在發間，隱隱地有些沉。
她伸手按了按，側過臉，看向黑衣人之中、唯一一個打扮不太尋常的人，說道：「我等一下要出去一趟，立原，你和我一起。」
那當然是要隨行監視才行。
這樣想著，立原問道：「去哪裡？」
「逛街。」
立原道造：「？」
他沒記錯的話，好像每個街口的廣告屏幕上，都有這家伙的通緝令吧？
他幾乎想要報告隊裡，在她的行進路線上埋伏抓捕了，不過在少女平淡的視線裡，他還是謹慎地放棄了這個念頭。
她一定有其他目的，他想道。
雖然進入組織的時候什麼也沒帶，但他聽說不僅中原大人的部下，紅葉大人也給她准備了三櫃子的衣物，生活用品更是完全不用操心。
這種時候她出去逛什麼街？肯定是要去聯絡偵探社的其他人！
他一路精神緊張地盯著，可是少女說要逛街，好像真的就只是單純地在逛街而已。
她用首領的卡，給所有人都買了禮物。
給中原大人買了袖扣，送給紅葉大人的是檜扇，廣津老爺子的是煙鬥，連他都收到了一條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派得上用場的領帶。
最後給首領定了兩箱眠眠打破。
立原道造：「……」
說真的，這家伙不會是首領的私生女吧。
就在他無言以對的時候，一陣風將少女用於遮掩外貌的貝雷帽吹落在地。
顯眼的淡紫色發絲暴露在陽光之下，他嚇了一跳，連忙將少女推進等候在一旁的車裡，然後撿起帽子遞給了她。
車內女孩的眼神有些驚訝，他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些什麼。
震驚與自我懷疑的情緒不斷衝擊之下，青年惡聲惡氣、欲蓋彌彰地說道：「要是你在我的護衛下出事，中原大人又要找我麻煩了——你到底逛夠了沒有？也該回去了吧？」
對方挑了挑眉，不過還是點頭認可了他的說法，於是這趟不合時宜的購物之旅終於結束了。
回到組織以後，少女親自去給紅葉大人送禮物，然後便被順勢留下來喝下午茶了。
在紅葉大人這裡當然用不上他護衛，而且她們好像覺得女性之間的茶話會、他一個男的杵在一旁很礙眼，所以就被趕走了。
——搞得好像他樂意跟著一樣。
結果回到黑蜥蜴，還要面對位置上首領拒絕接受禮物、所以分送給大家的眠眠打破。
和瓶身上花裡胡哨的字體大眼瞪小眼，立原道造心想，明明什麼也沒發生，為什麼他感覺很心累？
身處橫濱的隊友正在懷疑人生，東京的遠月學園裡，末廣鐵腸在薙切繪裡奈審視後遲疑的放行之下，獨自一人進入了少女位於極星寮的寢室。
這裡似乎還維持著主人離去前的模樣，椅背上搭著薄毯，桌上放著一疊做了標記的紙頁。
他站在門口，視線越過所有這些資料與文件，不自覺地落在床頭那一盆小小的仙人掌上。
被房間主人悉心照料的盆栽，已於無人察覺之際悄然綻放。
墨綠色植物的頂端，金色的花朵將將綻開了一半。嬌嫩的花瓣幼細纖長，在透入窗欞的午後陽光中泛著淡淡的微光。
他長久地注視著半開的花朵。
看著它抽出花蕾的那個人，或許也期待過它的綻放。
可生命中的風和雨都來得太急，她沒能看見這朵小小的花。
日影西移，灑落的日光將站在暗影中的他也一同籠罩。
凝視得太久，那抹微亮的金黃色開始變得模糊，漸漸溶入了陽光之中，與暖風一同緩緩來到身畔，溫和而柔軟地輕撫過臉頰。
幻覺中的觸感浸入血液、抵達心髒，帶起的卻是一陣細微而難以忽視的疼痛。
被倚靠著流過淚的頸側又灼燒起來。
自少女決然離去的那天起，令人痛苦的詰問便不斷盤旋於腦海之中。
真相究竟是什麼樣的？她在想些什麼？
她為什麼要拒絕？她真的需要他嗎？
他無法讀懂她的選擇，籠罩在四周的迷霧於是愈發厚重。
直到他站在這裡，看見了她珍視置於身側的、最初的禮物。
少女隱秘而羞怯、並未訴諸言語、此後或許也不會再吐露的心意，在這一刻，終於穿過蕪雜紛亂的荊棘，穿過未能握緊的雙手，穿過空寂的夜與渺茫燈火，抵達他的身前。
徘徊於心頭的茫然與疑慮轟然消散。
青年的眉目間染上了無人可見的、溫柔又堅定的意味。
他認真地、若有所思地想道——既然這樣，她為什麼要拒絕？
虛空之中，似乎傳來了紙頁撕開的細小聲響。
第132章
浮世的幻影侵蝕著過往的圖卷。
當內心的信任與期望在現實之前落敗, 心之所系的那個人也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當世間所有的一切跡像都與直覺背離——
你選擇相信哪一邊？
青年走到半開的花朵前方，注視著那欲語還休的無聲告白，此刻終於能夠安穩而堅決地回答：
——我相信過去曾令我感到幸福的一切。
相信點亮蒼茫雪原的回眸, 離別時不舍卻溫柔的微笑，晨霧中轉瞬即逝的擁抱, 相信純真的善意、被理解的觸動與無法克制的心跳。
我不會再因為她的拒絕遲疑了。
他想道，因為那並不出於她的本心。
橫亙在質疑與篤信之間的障壁似乎不再那樣堅不可摧，朦朧地籠罩住前路的面紗、忽然被揭開了一層。
他反復地回想著近日來發生的一切, 思緒的落點, 最後停駐在了回程途中、他們最初的對話。
在他認可偵探社無罪後，她曾想要對他說些什麼, 卻被關於信息來源的訊問打斷, 最後徹底放棄了解釋。
——或許那就是偵探社如今局面的肇因，她不願與他離開的理由。
可是她不會再說了。
他很認真地想道——還有誰、可能會知道？
*
愉快的茶話會結束後, 甘茶婉拒了尾崎紅葉送她回去的提議，帶著對方安排的護衛，走出了大樓。
感受到手機的震動，她微微笑了笑，在五棟大樓之間、遍布守衛的中心花園裡，找了一個地方隨意坐下, 又讓隨行的眾人暫時散開。
她環視四周, 思索一番後，又摘下了戴著的發飾, 將長發散下，半掩住說話時的口型, 以免被人讀取唇語, 然後才回撥了電話。
「敦, 你們都還好嗎？」
聽著那頭興奮的問候，甘茶笑著問道。
「是，甘茶小姐，我們都沒事。」
中島敦開心地說道，
「我和小鏡花從軍警的包圍圈裡逃出來以後，在路上被司先生帶回去了。他和小林小姐把我們藏在了餐廳所在的大廈裡。」
一旁的泉鏡花趴在玻璃養殖箱上，好奇地看著在裡面緩慢爬動的小小鱷魚。
甘茶被帶走以後，十傑的成員們在封鎖校園的同時，也立刻聯絡了位於橫濱的司瑛士和小林龍膽。
二人接到消息後大吃一驚，冷靜過後，便想起了之前有過幾面之緣的菲茨傑拉德。
少女曾經對他們說起過共喰與霧氣事件的經過，兩人因此對菲茨傑拉德如今在橫濱的事業有了些許了解。
於是他們便找上了他所在的安保公司，以遠月學園的名義，請求他幫忙尋找少女的蹤跡。
菲茨傑拉德原本只是不置可否地隨意看了看，但在看見少女自飛機上跳下、被中原中也救走的時候，曾經的組合首領明白，過往擊敗過組合的兩個組織即將第三次聯手，而勝利也終將屬於他們。
他是個天生的商人，只會站在贏家的那一邊。所以之後發現了偵探社其他成員的蹤跡時，便也通知了司和小林。
雖然與偵探社有所關聯，但兩人不過只與少女有過一年同校的經歷，還曾經站在過敵對立場。
再加上他們已經在橫濱打出了名號，兩人只是接受了普通的問訊便大致上被放過了。在菲茨傑拉德的指導下，兩人得以成功找到、並藏匿偵探社成員。
「之前織田作先生也和我們在一起，但是昨天下午卡爾君來了一趟，所以他就離開去和亂步先生彙合了。」
敦解釋道。
但是，即便他們怎樣小心地逃脫了警方的布控，有一個人的追蹤都是甩不開的，那就是擁有能夠讀取記憶的異能力【墮落論】的阪口安吾。
「安吾先生找上門的時候，我們都嚇了一跳。」
敦說道，「不過，他是來幫忙的，還把露西也帶過來了。也是他讀取了你在服裝店和百貨公司裡留下的聯系方式，告訴給了我們。」
甘茶微笑起來。
立原道造的猜測沒有錯，她當然是出去聯絡大家的，就連最後掉落的帽子也是她刻意為之。
即便阪口先生事務纏身，來不及讀取她留下的信息，也能夠先讓已經與菲茨傑拉德聯絡上的其他人了解到她此刻所在的位置，稍微安心一些。
「甘茶小姐，安吾先生讓我轉告你，就算再好奇，眠眠打破也不能多喝，定兩箱實在是太多了。」
「請他放心，那個並不是為了我自己。太宰先生關於發際線的告誡，我還是記得的。」
甘茶不由失笑。
訂購眠眠打破，只不過是順手知會森鷗外一聲偵探社的事，順便提醒一下他許下的、會給予支援的承諾。
敦不明所以，但還是乖巧地點了點頭。他看著通訊用平板上跳出來的信息，繼續念道：
「還有，太宰先生通過安吾先生問你，是不是拿到了森先生和中原先生的卡——用誰的都好，快趁機幫他結掉旋渦的賬單。」
銀發少年忍不住露出了無奈的笑容，心情卻變得十分明朗。
在這樣的時候，聊這種重點完全錯亂的事，就好像回到了大家無所事事閑談笑鬧的偵探社休息室。
不著調卻可靠的前輩們依然在身邊，所有沉重的現實與莫測的未來，都暫時退入了舞台之後。
為了能夠回到過去的日子，他也要努力才行！敦在心中暗暗想道。
「讓他不要陷害我，我現在可是直接受到他們管轄的。」
甘茶沒好氣地拒絕了這個壞心眼的提議。
右側衣袋裡有著輕微的墜感，那是波洛領結的重量。
她垂下眼睫，輕輕地笑了笑，說道，「要是他五天之內能夠回來，我幫他付清賬單也可以。」
歡快的寒暄結束，甘茶托著腮，看著放在面前的鑽石發飾，聲音很輕、但字句清晰地說道：「好了，時間差不多了，我們來商量一下之後的事吧。」
*
「你怎麼回來了？黑手黨那邊不要緊嗎？」
聽見進門的動靜，條野微微挑眉。
「啊，下班之後的事情不用我管。」
立原道造輕松地笑著，環視了一圈會議室，疑惑道，「鐵腸先生呢？」
「從東京回來之後，他就去找偵探社的國木田獨步說話了，現在還沒有出來。」
條野興味盎然地勾起了唇角。
「嗯？」
立原難以理解地瞥了眼通往看守所的走廊方向。
這兩人竟然會有話可說？
「總覺得他好像有不小的收獲呢，或許會給我們一個大驚喜也說不定。」
條野意味不明地微笑著。然後他搖了搖頭，說道，「這件事之後再說。」
「你傳回來的信息已經解讀出來了，偵探社的下一個行動目標，是——」
「天空賭場。」
大倉燁子拿著資料紙走進門來，稱贊道，「做得好，立原。」
立原道造稍微站正了些，面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開心的笑意。
接受監視任務之後，他很努力地思考過、應該怎樣完成隊裡的囑托。
海老澤甘茶加入黑手黨，是為了換取組織對偵探社的支持。
這一信息是公開的，因此，她在組織內部與偵探社進行聯絡時，唯一需要嚴防死守、避免被獲取信息的，只有作為軍警的他。
想要看穿她傳遞消息給偵探社的方式很難，但趁著他們聯絡的時候盜取情報，並非不可能。
在她身邊安放竊聽器是下下策，作為偵探的少女一定會發現。
然而，她並不知道他的異能。
軍方有一種秘密的竊聽手段，叫做激光竊聽。
將一束肉眼不可見的激光打到想要竊聽的人周圍的某樣物品上，通過儀器記錄說話時對物品造成的振動波，便能夠解析出話語的內容。
由於少女擁有奇異的異能，說不定能夠看見激光對物品造成的影響，這一手段並不可行。
但他的異能，也能夠達到類似的效果。
他利用金屬操作控制了少女取下的發飾，讀取並記錄了說話時的波動，傳回隊裡，由技術人員進行解析。
幸好她不是在和紅葉大人的茶話會上、或是和中原大人一起的時候聯絡的偵探社。
他想道，有這兩名干部在，他是不可能隱藏住自己的存在的。
少女顯然十分謹慎，對話中只提到過兩個人名，關於其後的計劃，他們也在綜合資料分析以後，才得到了一條情報。
但那已經夠了。
「偵探社的人虎，會借由那名在特搜本部大吵大鬧的、擁有【部屋】異能的女孩的能力，混入天空賭場，具體目的不明。」
大倉燁子說道，「立原，你和我一起，我們現在就出發去逮捕他們。」
「是！」立原道造回答。
第133章
於高空之上、混亂的連場交戰之後, 立原道造簡單地在隊裡處理了一下手上被硬幣炸彈炸傷的傷口，便在正常的上班時間、若無其事地回到了港口黑手黨。
似乎是沒有重要任務，少女正在起居室裡看書，裹著披肩窩在絲絨的扶手椅裡, 一副非常悠閑的模樣。
聽見他推門而入的聲音, 她抬頭望來，看見他以後神色便略微一怔, 感嘆道：
「還真辛苦啊, 立原。」
分不清這究竟只是有感而發還是隱晦的諷刺，但是立原也沒有和她計較的心思。
天空賭場竟然借由賭金向世界散布硬幣炸彈, 而偵探社似乎也與此相關，在總經理西格瑪墜下高空的時候, 人虎出來將他救走, 之後便下落不明。
偵探社……
他用余光瞥向寬大扶手椅中嬌小又精致的少女, 忍不住想道, 她柔弱無害的外表之下，到底還藏著怎樣駭人的內在？
偵探社、到底有什麼企圖？
但少女竟然也正在盯著他看，藤紫色的雙眸中漸漸流露出探究與思索的意味。
感到有些不適, 他正要凶狠地對她皺眉, 女孩忽然朝他伸出了手。
「把敦君留下的u盤給我吧。」
她說，「既然你不相信裡面的內容，那麼拿著也沒用。」
「哈？」
立原道造一頭霧水地轉頭直視她。
少女有些出神似的搖了搖頭。
「想不到魔人竟然加了這樣的限制……」
自言自語了這一句之後，她重又抬起眼睫，看著他，清晰地說道, 「記得用你的金屬操作把u盤修好再給我。」
她微微笑起來, 「我很想看看敦君和鏡花現在的情況呢。」
話語中透露的信息, 令他不由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你是說——」
「是啊，我特意把消息泄露給你們的，否則難道要讓你們因為露西的事情、去打擾店長嗎？他就是個文雅又笨拙的好心人而已，平日裡偵探社已經給他添了很多麻煩了。」
少女理所當然地說道。
「而且，我本來覺得，至少你算是個通情達理、能夠溝通的人，沒想到魔人竟然設下了那樣的制約……」
她嘟囔了一句，然後將白皙的手掌再度攤開，用不容拒絕的命令語氣說道，「快點。反正你也沒打算給其他人，所以現在就修好給我。」
立原道造無言地瞪著她。
能夠殘忍殺害人質的組織，竟然會在意區區一個咖啡店店長的情況嗎？
為什麼要特意把他們引去天空賭場？
……對他的評價也很令人在意。
而且，最大的問題是，他可是軍警，她怎麼敢就這麼肆無忌憚地對他說話？
思緒混亂之下，他竟然真的按照少女的要求，將u盤修好，交到了少女手中。
對方拿到了想要的東西，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甜美微笑，然後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氣地說道：
「你現在的樣子真的很傻，別是被炸傷了腦袋吧？今天就不需要你了，回黑蜥蜴或者回家都隨你，我自己一個人呆著就行。」
——他又不是真的來給她當護衛的！
「放心吧，我們今天沒有其他行動。」
少女涼涼道，「偵探社不一樣，我們的成員受傷之後是可以休息的。」
「……」
立原道造無言以對，只能茫然地看著她，在組織中、一向有些不善的眉眼，透露出了些許懵懂的乖巧意味。
半晌後，他終於憋出了一句話。
「你這女人、怎麼什麼事都知道？」
他的身份、臥底的原因、隊裡給他的監視任務……連他的異能，她都知道？
「這些都是想想就能明白的事吧。」
少女輕笑著搖了搖頭。
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她垂下眼睫，神色忽然變得有些傷感。
「……我要是什麼都知道就好了。」
她說。
*
思考著少女最後意味不明的話，立原道造回到了黑蜥蜴的所在地。
武鬥派的眾人今天同樣並未出動，正在座位上做著自己的閑事。
聽見他進門的動靜，廣津柳浪抬起頭，有些疑惑地問道：「立原，你怎麼沒有跟在海老澤大人身邊？」
「她說今天不需要我，讓我自己回來了。」
立原隨口答了一句，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盯著桌面上還沒來得及處理的眠眠打破，發起了呆。
……總覺得許多事情、看起來似乎都沒有表面上那麼簡單。
就這樣漫無目的地消磨著時間，都快到午飯的時候了，他還是毫無頭緒。
遲疑半晌，他看向正在玩賞少女贈送的煙鬥的廣津柳浪，終於還是問出了那個盤旋於心頭的問題。
「老爺子。」
他謹慎地選擇著措辭，「關於海老澤、大人……你是怎麼想的？」
青年試圖不那麼突兀地把自己的意思表現出來，「為什麼大家對她的態度都很正常……？」
與是否同為犯罪組織成員無關，也並非進入同一組織、過往就能一筆勾銷，佯作無害、從小隱藏自己的人，難道不是非常可怕嗎？
但只不過兩三天的時間，不僅是首領和組織內的精英，就連普通的成員好像也對她沒有任何成見，相處得非常愉快的樣子。
「你覺得、偵探社的那些人，是□□嗎？」
「？」
此言一出，不僅是他正在詢問的廣津，就連另一邊默默養護匕首的銀都抬頭看了過來，用看傻瓜的眼神盯著他。
「？干嘛？！」
立原道造忍不住瞪了回去。
難道他問了一個很蠢的問題嗎？
「立原。」
廣津柳浪謹慎地問道，「昨天回去以後，你是不是受了什麼傷？」
立原道造心下一驚。
「打籃球被人砸到腦袋了嗎？」
廣津和善地看著他。
「哈？！」
「要是你腦袋沒問題的話，這種事當然會立刻就明白吧。」
廣津柳浪捋著胡子，笑著說道，「偵探社怎麼會是恐怖組織，黑手黨裡，沒有人會不知道這件事吧。」
這句話仿佛一記突如其來的重錘，狠狠地敲在了他的頭頂。
「關於海老澤大人……你這兩天跟在她旁邊，難道還沒有看明白她的作風嗎。」
廣津慢悠悠地說，「即使是在偵探社，她也稱得上是最心軟的人之一。」
立原道造睜大了眼，完全頓住了動作。
他聽著那邊廣津和銀閑聊了起來。
「我記得，芥川大人以前還因為不能殺害罪犯的事，和海老澤大人起過衝突吧。」
銀贊同地點了點頭，廣津很感慨地說，「事情雖然過去了兩年，但是好像就在昨天一樣。上了年紀以後、人果然就……」
立原道造腦中轟然作響。
眼前的一切忽然清明。
感受到的一切違和，絲絲縷縷全部串聯成線，引領思緒滑向令人恐懼的某個方向。
是啊。
一心救人的、不惜一切也要保護橫濱的偵探社、怎麼可能會是恐怖組織？
而那個仿佛籠罩在迷霧中的少女……
為了保護同伴不惜加入黑手黨，連罪犯都要讓他們獲得公平的審判。
即使是對她並不友善的他，看見他負傷，都要打發他去休息——
資料裡的內容是正確的！
她就是表裡如一的那種人，根本不是他之前胡亂揣測的那樣！
——至今為止我們到底在做什麼？
他忍不住質問自己，現在這樣的局面，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忽然想起那個u盤裡、他只看了一個開頭的錄像。
——偵探社的人是知道真相的！
立原站起身來。
——要去問她！她一定知道原因！
在廣津與銀驚異的詢問聲中，立原道造衝了出去，一路奔向了少女房間所在的頂樓。
但當他推開門以後，房間裡卻空無一人。
「海老澤大人去地下監獄執行任務了。」
門外的其他守衛奇怪地打量著他，不過最終還是告知了少女的去向。
他皺著眉，匆匆向著目的地奔去。
隱約的白色霧氣從石牆的縫隙裡緩緩滲出，寒冷陰濕、涼意刺骨。
他衝下昏暗的階梯，跑進燈光慘白的走廊，盡頭的門正好開啟，一個纖細的人影緩緩走了出來。
看著少女的身影，立原道造思緒頓時一空，不由愣在了原地。
慘淡而陰沉的光影投在她的臉上，少女的面色比光線還要蒼白，眉目間神色有些冷淡。
微微搖曳的黑色裙擺上，幾處淡棕色的菱格被更為深沉的顏色掩蓋，宛然如同血跡。
看見另一邊的他，她略微蹙了蹙眉，用聽不出情緒的平靜聲音問道：「有事問我嗎？」
滿腹疑問被堵在心口，立原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能說出來。
盡管他沒有回答，少女大約還是從神情中猜到了事實，微微勾了勾唇角。
「我先去處理一下蹭到的東西。」
她嘆了口氣，「一小時以後再來找我吧。」
她垂眸不再說話了，輕飄飄地越過了他的身側。
走廊盡頭，身穿工作服的幾人用袋子裝著什麼沉甸甸、濕漉漉而模糊不清的東西，從一旁的側門走了出去。
立原愕然地轉過頭，看向附近的守衛。
「不是你想的那樣。」
對方小聲向他解釋道，「海老澤大人來的時候，梶井大人用這裡的人做完實驗剛走。」
「現場到現在還沒有清理完。」
——檸檬炸彈。
梶井基次郎是毫無顧忌地用旁人的生命來探索他一心熱愛的殘酷科學的人，而他是同伴，研究受到首領的支持。
這是她無論怎樣曲折婉轉、長袖善舞，也不可能緩和的衝突。
他走進盡頭的牢獄，看著被尚未抬出的零落斷肢、糊上了血肉的牆壁，腳下的磚縫裡是怎樣也清洗不去的、長年殘留的血跡。
空氣中似乎還飄著一點灰色的塵土。
這是火藥的殘灰，還是碳化的人體組織？
他不明白這些事。
他只是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了一點——
讓那個連惡人的性命都要保全的少女、不得不面對這一切的，不僅是不知身在何方的、事件的罪魁禍首，還有他們。
是他們、是政府搜查部隊對偵探社成員的追捕，將她徹底送入了這裡。
*
泡了個澡，纏繞周身、仿佛要浸透皮膚的、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已經被浴鹽淡淡的玫瑰香氣取代。
從浴室裡出來，換下的衣物已經被人帶去清洗了，走進來時沾上了血跡的地毯也換上了新的，是她偏好的柔軟長絨地毯。
港口黑手黨在這一點上，簡直和薙切家一樣，無微不至得幾乎要將人養廢。
大約是擔心她回想起之前的畫面，桌上的紅茶也被人撤了下去，換成了咖啡。
——是中也先生部下的安排嗎？還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曾經在案發現場，比這糟糕十倍的場景也不是沒有見過。今天的任務份額她也是做完了才走的，為什麼大家會認為，她的心理狀態，脆弱到了需要這種關懷的程度。
心口有些悶悶的隱痛。
少女安靜地在桌旁坐下，不期然間想起了太宰之前的態度。
他一向不贊同她過深地涉足港口黑手黨的事，也格外戒備森鷗外對她的延攬，比所有人都要來得堅決。現在想來，果然他是正確的。
和梶井沒有太大的關系，他只不過是她所面臨的問題、浮於水面的冰山一角而已。
港口黑手黨是深夜的行刑人，是這個城市最深刻的黑暗。
不需要考慮資格與理由，理所當然可以隨意處置冒犯了他們威嚴的人。
他們一向是這樣生存的，從這一點來看，或許她的堅持才比較奇怪。
大家會聽從她的指令，是因為她有折衷的辦法，展現出了相應的能力與手段，首領與其他干部也支持她這樣做。
可是，剛剛與此地立足、來自外部組織的她，真的要去觸碰他們長久以來的行動准則、港口黑手黨真正的底色嗎？
她永遠是偵探社的一員，並不認為自己如今脫離了偵探社，可是既然答應了要加入港口黑手黨——
就好像之前挑起了改革遠月的職責一樣，有些事情，同樣要做出選擇才行。
該怎麼做才好？
對於這件事，她還沒有太清晰的想法。
但至少，她想道——我以後也要戴上手套才行啊。
回憶起不小心碰到的、飛濺到牆壁上的血肉，指尖仿佛又出現了滑膩黏濕的觸感。
她揉了揉手指，抑制難以言喻的反胃感覺，幽幽地嘆了口氣。
沉思著坐在偌大客廳中央的少女端起咖啡杯，於氤氳的熱氣之中垂下眼睫，側顏朦朧。
立原還沒有來——他好慢。不過，他似乎自己發現了什麼異常，這還真是意外之喜。
從他對於u盤的處理來看，魔人應該像控制她那樣，扭曲了其他人的看法，讓人們毫不懷疑地相信偵探社是有罪的。
而限制條件，應該是「檢察機關的成員」。
所以，擁有雙重身份的立原，大約是在與黑手黨的同伴們說起這件事時，偶然間突破了限制。
要怎樣對他解釋事實才好呢？
她本來應該思考這件事的，思緒卻不由飄到了另一個人的身上。
——那個人、他可沒有什麼黑手黨的身份啊。
但是在書頁的限制下，他卻還是願意相信她。
她體會過那種無法逃脫的禁錮，因此更加明白，他做到這樣的程度、究竟有多麼難得。
隨著事件的逐漸深入，每一次意識到他心意的時候，都能感受到這份情意更重上一分。
她注視著杯中淺棕色的小小漩渦，怔怔地想道，可是、現在又能怎樣呢？
房間裡傳來響動，那不是正門的方向，而是會客室角落的牆上、隱藏的暗道裡。
甘茶疑惑地抬起頭，朝那處看去，問道：
「立原？你怎麼——」
話語戛然而止。
動作與神情瞬間凝固了，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從莫名笑得十分囂張的立原身後，通道的暗影裡，走出了一個她格外熟悉、方才還在想念的身影。
室內的日光漸次映亮了灼目的三點紅梅。
「你——」
咖啡杯從手中滑落，她卻完全無法分神顧及，只是驚愕又無措地站了起來。
青年向她走來，淺色的雙眸定定地注視著她。
那好像是和以往沒有任何不同的專注眼神，卻似乎又有什麼地方、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平靜的神色之下、隱現著洶湧澎湃的暗湧。
她好像有點明白了，於是奇異又陌生的慌亂與羞怯瞬間襲上心頭。本能地想要立刻逃開，卻被鎖在他的目光之中動彈不得、又幾乎戰栗。
灼燒的熱意湧上臉頰，腦海中一片空白。
看著青年靠近的身影，周圍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耳畔只有不受控的、劇烈的心跳聲。
第134章
看著少女平常那副從容不迫、一切盡在掌控之中的表情, 在一瞬之間消失殆盡，立原道造得意地揚了揚眉。
哼，總算讓她輸了一回。
他反手關閉了暗道的出口, 哼著歌走了出去, 貼心地將空間留給隊伍裡的前輩和偵探社的可惡女孩。
出門以後，對著走廊上的守衛們, 他甚至還交代道：「海老澤大人要休息, 你們不要隨意打擾。」
甘茶一點也沒察覺到他幸災樂禍的囂張模樣。雖然模模糊糊地聽見了一點外界的聲音，但她甚至分不出心神思考那是怎麼回事。
她只是無措地站在原地，看向正朝她走來的末廣。
往日裡在她面前、從來顯得無害且溫馴的青年，身上隱隱出現了令她不安的危險感。
對方的眼眸之中, 似乎隱藏著某種一往無前的意味, 仿佛能夠將她好不容易樹立的決心粉碎殆盡。
他已經走到了離她很近的地方，清冽的氣息已然侵入她的周圍，可是步伐依舊沒有停止。
腦海中一片混亂, 她來不及思索他來到這裡所代表的含義，只是慌張地看著他，低聲急促道：
「你、你不要過來！」
說出這話以後，她就感到自己似乎在犯傻。
而對方的反應也確實異於往日, 對她的話語置若罔聞。
——她的話沒有意義。壓低聲音、不敢讓外面的人聽見的那種遲疑，才是她的本意。
一切已然明晰的當下，就連這樣色厲內荏的拒絕都顯得格外惹人憐愛。
青年微微笑了一下, 毫無停頓地繼續向她走了過去。
甘茶目瞪口呆。
她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膝彎被磕了一下，整個人便跌入了身後寬大的扶手椅中。
——簡直是自己放棄了退路一樣。
她這樣一定很傻, 因為她看見對方又露出了笑意, 上前一步, 雙手撐在扶手上，俯下身來看她。
她被看得極為不自在，卻一點反抗的辦法都沒有，只能盡量地把自己團起來，往扶手椅深處藏去。
可是這也沒有任何用處。
注視著她的、青年過於澄澈執著的目光，仿佛能夠穿透內心。
那些輾轉反側的夜、徘徊躊躇、無解卻纏綿的情緒，以及未曾宣之於口的心意，於是再也無所遁形。
他是怎麼知道的？
甘茶於混亂中想道——不、他當然不會感覺不到。可是她分明做出了相當於決裂的事，他為什麼還能如此確定、甚至幾乎有恃無恐地這樣對待她？
「……你先放開我。」
少女試圖為自己爭取一點空間。
「不行。」
末廣抿著唇拒絕。
上次放開她以後發生了什麼事，他永遠也不可能忘記。
她從直升機上墜落的那一瞬間，他所感受到的，是此生從未有過、以後也不想要再次體會的恐懼。
他微微垂眸，看向黑色裙裾上的一點咖啡濕痕，情緒不明地問道：
「你這回也想去換衣服嗎？」
「……？」
雖然她是有過這樣的念頭——但把他一個人放在這裡，是等著讓誰來抓個正著嗎？
她正要反駁，但那一瞬的停頓，卻已然勾起了青年糟糕的回憶。
——上次將她帶走的人、這回也在附近。
青年淺色的眼眸變得格外幽深。
情緒的風暴於其中旋轉，然後鋪天蓋地地向著被禁錮的少女壓了下來。
「我不會再讓你跑掉的。」
他固執地說道。
下巴被不由分說地抬起，呼吸交錯間，空氣灼熱得像是面前有一團火在燃燒。
熱意滲入肌膚，她的血液仿佛也隨之被點燃。
某種預感緩緩浮現，甘茶慌亂地垂下眼睫，不敢再看他的表情。
這樣的動作似乎被當成了默許、又或許他已經根本不會在意她的拒絕——
屬於他的氣息、徹底地將她籠罩。
捏著下巴的手指謹慎地克制著力道，小心翼翼得近乎僵硬。
可是唇上所感知到的一切卻完全相反。
最初，那是仿佛要將所有情緒與情感都傾注進來一樣、狂風暴雨一般的吻。
——想要將她揉入骨髓，這樣她就不可能逃開了。
但在感受到手下少女輕微的顫抖時，青年微微一頓，無比強勢的輾轉，漸漸變成了羽毛般輕柔、充滿溫柔情意的吻。
甘茶神思恍惚。
睫翼顫動間、偶爾透入眼底的光線，都仿佛蒙上了緋色的薄霧。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少女的眼尾處溢出了一點淚，青年才稍稍撤開，與她額頭相抵，輕聲道：「……不要再離開了。」
她太聰明了，也有太多人願意幫她的忙。他不知道下一次、還能不能及時找到她身邊。
甘茶茫然地抬眼、透過模糊的視線看他。
青年注視著她的眼神格外誠懇，語氣中帶著失而復得的慶幸與後怕。
思緒一時之間陷入了溫柔的網中，片刻後她才恍然察覺——明明被蠻不講理地按在椅子裡無法動彈、現在氣息都還未平復的人是她，為什麼他反倒先做出一副委屈的樣子？
他現在也沒有松開哪怕半分，她能離開去哪裡？
臉頰上傳來溫熱的觸感，那是他正在為她拭去淚痕。
想到那是親吻時情緒波動的眼淚，她就忍不住想要生氣。
「你到底是來干什麼的啊！」
聲音細弱得幾乎不像是她自己，少女不由更生氣了。
她羞惱地想要把他的手指撥開，卻被對方游刃有余地捉住，輕輕揉了揉她的指尖後，與她十指相扣。
酥麻感從神經末端侵襲至心髒。
他並未握得太緊，看著她的眼神也帶上了笑意。比起方才被完全支配下進行的親吻，現在這個、反倒更讓人不知所措。
於是她幾乎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了，又往椅子裡裡躲了躲。
雖然沒有抽回手，可還是沒忍住瞪了他一眼。
「——」
好可愛。
水光瀲灩的藤紫色眼眸格外璀璨，青年感到自己的心髒似乎停跳了一拍，然後這樣的念頭便不可抑制地浮現在了腦海裡。
不過，再不認真回答，她就真的要生氣了。
末廣想道。
「我知道書頁的事了。」
少女微微睜大了眼，他直視著她，很鄭重地說道，「還有就是——我想，你應該會想要看看這個。」
他從懷中取出封在晶體中的、盛放的金色花朵。
從遠月帶回以後，花朵就全開了。在出現枯敗之相前，他請人想辦法原樣保存了起來。
眼前的女孩動作一頓，雙眸中卻不自覺地流露出了無比柔和的意味。
他看著她的表情，微微勾起了唇角。
像是很久以前、將仙人掌的種子送給她時那樣，他注視著她的眼睛，認真地問道：「有讓你稍微高興一點嗎？」
*
金色的微塵在空中緩緩浮動，日光溫和地灑滿了色調淡雅的會客廳。
兩人一同靠坐在長沙發上。
因為方才激烈的動作，挽起的長發被蹭得有些凌亂。甘茶索性摘下發飾，將煙紫色的長發如以往一般散下，淡淡的香氣便絲絲縷縷地飄散在空氣中。
末廣伸手環抱住她，少女也安靜地任由他將自己攬到懷裡。
倚靠在身上的少女嬌小又柔軟，發間帶著清幽的香氣，像是一顆最甜蜜的糖果。
仿佛只要將她捧起藏進懷裡，就能夠據為己有。
可是他的女孩、事實上根本沒有那麼乖巧。
末廣想道，即便是看似如此柔順的現在，冷靜過後的她，心裡的想法一定又復雜得令人難以參透。
——所以我要將她抱得更緊才行。
他低聲向她解釋著之前發生的一切。
「從遠月回去之後，我先去找了國木田。」
金發青年原本並不肯將事情告訴他，但在他懇切道歉請托、並表示了徹底的信任以後，對方終於還是說了。
於是他便聽到了關於書與書頁的、令人震驚的理由，也明白了少女放棄解釋的原因，以及偵探社無法依靠記憶自證清白的緣由。
甘茶點點頭，輕輕地應了一聲。
「知道以後，我本來想要直接來見你的。」
末廣說，「但是我認為，先去和福澤先生見一面，或許會更好。」
「嗯？」
少女動了動，他收緊手臂，於是她原本想要側頭看他的動作、最終只不過是稍微用發頂蹭了一下他的側頸。
她有些遷怒地說道，「社長才不會理你。」
「國木田讓我帶上他的筆記本去找福澤先生，他說這樣就不會有問題了。」
末廣老實地回答道。
「……喔。」
甘茶若有所思。
連筆記本都願意借給他當作信物，看來他們兩個還挺投緣。
也是。即便有追捕與自爆的事情隔在其中，他們能夠聊到一起去，倒也是意料之中——畢竟他們都是理想純淨、思維單純之人。
不過——感受著攔在腰間的手臂，她鼓了鼓臉，想道——現在她要給抱著自己不放的這個人打個問號了！
「那，你找社長說了什麼？」
她隨口問道。
「我對福澤先生說了，『請把甘茶小姐嫁給我』。」
棕發青年非常平淡地說出了這句話。
「………………」
良久的沉默。
末廣理所當然地看著她。
雖然相當無語，可是非常奇怪，她竟然並不是很吃驚。
——是這家伙能做得出來的事。
而如今這樣、被完完全全抱在懷裡、被他的氣息徹底包圍侵染，她幾乎已經喪失了掙扎和害羞的力氣，只是本能地反駁他荒謬的請求。
「胡說。」
她撇了撇嘴，「要是真說了這種話，社長不奪刀砍了你才怪。」
末廣：「……」
她又知道了。
敏銳地察覺到了異樣的沉默，甘茶撐著他的胸口，略微回轉過身，仰頭看他，不敢置信地問道：「你真這麼說了？」
「……我不可以說嗎？」
青年垂眸和她對視，表情有點委屈，心裡十分不解。
他們明明心意相通，福澤先生感到不滿也就罷了，連她都覺得、他提出請求是不可以的嗎？
「末廣鐵腸！」
甘茶罕見地直呼了他的全名，順便不滿地瞪他一眼，「民法修正案還沒有開始起效，我才18歲，甚至還沒有成年！」
「按照舊法來算的話，你16歲就可以嫁給我了。」
末廣迅速地回答道。
「……」可惡，她才沒有在說婚齡。
不過，她為什麼要和他討論這些。這不是等於默認了他的話嗎？
而且重點完全不在這裡。這件事的奇異之處在於——
「你真的拿著被你們關押起來的國木田先生、被斬成兩半的筆記本，去找同樣被你們關押起來的社長，對他提出『請把小姐嫁給我』——這樣的請求嗎？」
一邊說著，甘茶一邊忍不住就笑了起來。
這簡直是在說，如果不答應求親，未來的社長、親手培養的弟子，就會和這個本子落到一樣的下場——這不是威脅是什麼？
想像了一下當時的畫面，甘茶簡直笑到渾身無力。
「社長竟然沒有把你殺掉嗎？」
終於笑夠了，她戳了他一下，壞心眼地問道，「你去找他的時候沒有帶刀？」
「我帶了。」也真的忽然被奪走了，出鞘後直指他的咽喉。
分明腕上的手銬還沒有解開，不愧是政府曾經的最強劍士。
不過對方只是審視著以土下座的姿勢行了大禮的他，沒有繼續動手。
「原來如此。」
甘茶哼了一聲，「所以你才沒有被社長砍掉。」
還能在這裡欺負她。
「不，我覺得福澤先生沒有動手，是因為知道你喜歡我。」
末廣看著她，神情有點驕傲，很確信地說道。
「……」這人怎麼回事！
甘茶惱羞成怒地撇過了頭。
不想和他說話了！
第135章
少女賭氣地不說話了, 房間裡一時靜了下來。
但末廣依舊適應良好，他握著懷中女孩的手，很新奇似的輕輕揉捏, 非常自得其樂。
甘茶不堪騷擾地想要把手抽出來，卻還是沒能成功。
青年捏住想要逃開的掌心, 略略抬起眼睫，將視線從交疊在一起的雙手、移到少女尤帶粉暈的臉頰上, 用耐心的語氣問道：
「怎麼了？」
還問她怎麼了！
甘茶睜大了眼。
哪有人會這麼直白地、把對方的心意直接點出來的！
——可是，就這件事責怪他的話, 肯定會被很迷茫地反問「難道你不喜歡我嗎」。
到時候, 她只會陷入更令人害羞的處境。
她氣呼呼地想道——而且, 這家伙關於自己，不是根本也什麼都沒有說嗎！
心裡想的事實在太難以啟齒，少女開始顧左右而言他。
「都怪你！」她鼓著臉，「所以到底為什麼要在社長面前說那種話啦！」
末廣抿了抿唇。
「前幾天追捕偵探社成員的時候, 我對你的同伴、造成過很嚴重的傷害。」
懷中的少女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他搖搖頭, 聲音很輕, 「就算是因為書頁, 這些事情還是存在的。」
「所以我想，如果能夠取得福澤先生的許可和諒解——我才能來見你。」
青年的表情非常安靜, 「我不想你為難。」
甘茶微微一怔, 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
違背了自己持守的正義、傷害了不該傷害的人, 知道真相的那一刻, 他究竟有多難過？
可是, 他還是在為她考慮, 希望她可以毫無負擔地做出選擇。
難言的溫柔情愫在心頭悄然擴散。
但是, 一想到他在第一回 與社長見面的時候，就用令人誤解的方式、貿然提出了這種唐突的請求……
她有些想笑，但神色還是不由自主地柔軟了下來。
靠在他的胸口，甘茶想道，這個人——
「真是個笨蛋啊，鐵腸先生。」她輕聲道。
末廣眨了眨眼。
「讓福澤先生知道我對你的心意，不好嗎？」
他不解地問道。
話語或許很突然，可想法並不突然。
長達兩年、曖昧模糊卻繚繞於心的情意，在驟然降臨的風暴、對立的衝突與失去的痛苦中變得無比明晰。
除了她以外，又還能夠有誰？他並不覺得這樣做有什麼不對。
「……總之你就是笨蛋啦。」
終於聽見了這樣的話，甘茶垂下眼睫，小聲嘟囔道。
雖然那樣說著，但她纖細的五指悄悄地團了起來，握住他捏著她掌心的手指。
感受到那小小的、柔軟的溫度，末廣笑了一下，繼續道：「那之後——福澤先生也認可了。」
甘茶驚愕地抬起了頭。
「你說什麼？」
確實，他說過要先獲得社長的許可，才能夠來見她。會出現在這裡、本來就代表了結果。
可是社長當然會諒解他，因為站在他的立場上，這一切都只是盡忠職守而已，社長不會和他為難。
她本來以為只是這樣而已——但是他、他的話是什麼意思？
少女的臉慢慢地紅了起來。
——他說社長知道她喜歡他……他們到底都談了什麼？
末廣回想著之前的事，有些沉吟似的唔了一聲。
……
不久前的審訊室裡，氣勢迫人的銀發男子凝視地上的人許久，終於收回了持劍的手。
看著面色誠懇的棕發青年，福澤沉聲道：
「年輕人，你的想法，我已經明白了。」
他將並未歸鞘的軍刀放在桌上，和令人啼笑皆非的、被斬成兩半的理想筆記本放在一起。
「我不會替她做出決定，但你也並不是來問這件事的。」
對方並不是在期待一個獨斷的應允。他只是在坦誠心跡、求得許可而已。
大約這就是一個過分直率的人。
「甘茶，她是率先為他人考慮的孩子。」
福澤說，「所以才會和你站到不同的兩側，希望你不要誤解她之前的選擇。」
察覺到他的言下之意，青年露出了笑意。
他搖搖頭，說道：「我知道。」
「眼下情況不同。」福澤深深地注視著他：「如果你是她的幸福之所在——」
「那麼，讓她的心在黑暗的包圍中依舊維持原狀，讓她甘願打破承諾的禁錮，從港口黑手黨離開。」
銀發男子說道，「這種事，你應該可以做得到吧。」
……
懷中的少女紅著臉，安靜地聽他轉述和家長大人的對話，眼眸中閃動著溫柔又明亮的光。
末廣輕輕地將散落在她臉頰上的長發挽到耳後，好讓他能夠更清楚地看見她的神情。
對於福澤的寬宏、包容與信任，他萬分感激。而少女今天在黑手黨地下監牢的見聞，在來這裡的路上，他也聽立原說過了。
關於她在港口黑手黨的狀況，他不是不擔心的，可是，他卻不能夠應承福澤的囑托。
因為他已經做出了選擇，今後會完全信任她的決定。
他曾經選錯過一次，以為保護她就足夠，可結果卻是讓她獨自一人墜下高空，他對於偵探社成員的追捕，將她徹底送入了港口黑手黨。
如今他所愛的女孩被承諾所困，不得不與違背自己原則的事物朝夕相處。
而如果那天接應她的人晚來一瞬、或是某位偵探社成員喪生於他的刀下……只差一點，事情就要走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此刻回望，若是當時他能夠更加相信她，接受她的想法，站在她的這一邊——那時她就會告訴他真相，他們會有更好的辦法。
知道了書頁的事情之後，他想了很多。
他不知道如今何為真實、何為虛假，所持守的公道與正義是否仍然一如既往，世界仿佛陷入了不確定的流沙之中。
可是，就算是這樣，有些東西還是不會變的。
她的笑容、她幸福的神情——記憶中珍藏的這一切，是無論什麼也無法扭曲的。
他想起她離去時的那個夜晚。
即使眼見她做出本以為不可能的選擇，即使心中關於她的理解與堅信因此而動搖。
然而，即便是在對這份感情最迷惘的時刻，他的心情始終未曾改變。
她可以不是他想的那樣，可以去往與他不同的方向。但只要她投來一瞥，夜空中依舊會亮起群星。
——唯有她能夠露出笑容，這個世界才有意義。
既然如此，在一切已然清晰的現在，做出這樣的決定、幾乎無需思索。
「雖然對福澤先生感到抱歉——但是我不會左右你的想法。」
少女有些驚訝地仰起頭看他。凝視著那雙無數次令他心動的眼眸，末廣說，「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我永遠站在你這一邊。」
那時候的錯、犯一次就夠了。而幸好現在還來得及，他已經將她擁在了懷裡。
從今往後，他會完全相信她、為她的歡笑與幸福而戰，不會再有絲毫遲疑與動搖。
把她當作他的正義，將她的意願作為他前進的道標。
那些更為沉重的話語和決心，他並沒有說出口，可是少女仿佛已然有所察覺。
她直起身來與他對視，好像有些出神，眸光閃動間、似有無數感慨與思緒於眼底流過。
這樣的姿勢、令二人之間忽然出現了一點距離。懷中驟然一空的感覺令他有些失落，可他有種感覺，此刻她正在思考的事，於他而言也同樣至關重要。
因此他只是耐心而焦灼地看著她、等待著。
而最後他終於等到了。
嬌小的少女跪坐在他的腿上，柔軟的手臂環上了他的脖頸，將臉頰貼在他發間。
那並不像是之前被他攬著的時候、仿佛嵌在懷裡一樣靠近，可是他們之間，卻似乎更加親近了。
*
甘茶注視著眼前的人。
她曾想要走向他，可是卻被命運的浪潮推到了更遠的地方。
此刻他跨過橫亙其中的、崩塌的世界，來到她的身前，少有言語而堅定的愛戀也於她面前緩緩打開，比每一次所意識到的、都要更加深邃與絢麗。
被這樣珍視和信任，被他放在了這樣的位置——
這不是、就算是為了他，她也要堅守住自己過往的信念嗎？
她咬了咬唇。
還說什麼對社長抱歉、他這不是完全做到了嗎？真是個狡猾的家伙！
可是她知道的，他根本沒有想那麼多。
他只是如同過往每次打動她的時候一樣，憑著直覺與本能，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盡管他什麼也沒有說，可看見那雙淺色眼眸中偶爾閃過的一絲痛意，她也能夠明白，這個人、將不該承擔的錯歸咎於了自己。
他怎麼能站在有結果的現在，去苛責過去的自己呢。
只有笨蛋才這樣做，甘茶生氣又心疼地想道——那個時候，她不是和他說過了嗎？他能來，她是真的很高興。
但他這樣做的理由、她也並不是不懂。
他只是太過於珍視她了。
而直到此刻，她也終於意識到，對她而言、僅是風險未明的逃脫手段，究竟給這個一心想要保護她的人，造成了多大的傷害。
——那時候他們都沒有其他辦法。
甘茶趴在他的肩頭，悄悄想道，可是之後他們就會在一起，她會對他好的，不會再讓他傷心。
棕色的發梢將透入的日光分隔成錯落的溫柔光影，內心一片柔軟。她貼著他的耳畔，用帶著笑意的、連自己都無法想像的甜蜜音調說道：
「如果我是個壞人的話，你可就糟糕啦，鐵腸先生。」
——那時我沒能和他一起走，可現在他來找我了。
夜空中無望的心願、被更為慷慨地滿足了。
少女側過臉，在青年眼下的紅梅印痕上、落下了輕輕的一吻。
第136章
傍晚時分, 港口黑手黨本部大樓。
立原道造推開料理室大門的時候，離開前還在的眾位作為幫手的廚師們已經全部散去。
偌大的專業廚房裡，只剩下身著純白廚師服的少女一人, 正低著頭, 仔細地用調好的醬汁, 在料理上勾畫圖案。
桌面上的其他甜品也都不見了, 大概是讓那些人帶走了吧。
聽見他進門的聲音, 少女抬起頭，問道：「都送到了？」
「嗯。」
他點點頭。
他是受到少女的遣派, 去給某些人分送她親手制作的料理的。
其中就有最近很難捕捉到蹤影的芥川龍之介，他提著無花果甜湯, 果然在她指示的位置，找到了芥川本人——對偵探的這種奇妙手段，他已經快要麻木了。
「愛麗絲小姐很高興, 說明天要請你一起喝下午茶當作回禮。」
他轉達著邀請，忍不住有些好奇, 「她好像特別喜歡你。」
就算是對首領, 愛麗絲小姐都沒有那麼和善過呢——不對，她對首領的態度似乎最糟糕，不能這樣比較。
甘茶微微笑了一下，並不回答。
那是自然。
愛麗絲的性格，是按照晶子本人設定的。雖然作為模版的、十一歲的晶子並不認識她, 可是後來的晶子喜歡她, 所以愛麗絲也會喜歡她。
森鷗外確實如她之前所知道的一樣, 是理性的化身。
可是, 在某些時刻, 某些與大局無關的角落, 還是能夠窺見他感性的片鱗半爪。
即便那些感情的片段破碎零落得如同粉塵，甚至是本人心中最微不足道的東西，可是察覺到端倪的她，還是忍不住為此感到唏噓。
她自顧自地思索起來，於是料理室中便沉寂了一小會兒。
片刻後，房間裡忽然響起了少女略顯惱怒的聲音。
「立原。」
「在。」
甘茶豎起手中的長柄勺作為鏡子，瞥了眼後面站著的人，有些不快地說道：「別笑了，你笑得很惡心。」
「那又不是我的問題。」
立原道造回答道。
誰叫她不說話，他現在完全無事可做。發散思維的時候，忍不住就想到了昨天的場景。
那時他看快到下班時間了，就過來准備帶人離開。
他有好好地敲過門、聽見裡面的回應才進去的，所以並沒有撞見什麼特別的場面。
可是無論是誰都應該想到的，鐵腸先生是個完全不在意他人目光的人。
他進門的時候，鐵腸先生的手還環在這女孩的腰間，少女紅著臉低聲斥責，可是她自己也拿他的執拗沒有辦法。二人之間湧動的曖昧氣氛、幾乎讓人想要立刻轉身逃跑。
但外面全是不明情況的守衛，時間也緊張，即便她一副恨不得藏到沒有人看得見的地方的模樣，卻也不得不讓他進門，還得裝出一副鎮定的模樣、假裝無事發生地和他說話。
原本他應該感到尷尬的，可是那副場景真的很好笑，這個總是顯得很從容的女孩無地自容的樣子，也非常令人心曠神怡。
離開的時候，他們獵犬最強的劍士、一貫平淡得有些呆氣的表情，竟然連他都能看得出戀戀不舍——他簡直要驚嘆了。
「說到這個我還覺得不可思議。」
立原道造環視了一圈四周，確認沒有竊聽以後，才憤憤不平地看向少女，「鐵腸先生竟然問我，平時是不是都是這樣隨意出入你房間的——」
「那就是會客廳而已吧，你的臥室誰也進不了。」前幾天遭遇霍桑襲擊之後，少女新居所的安保等級，與五大干部是一致的。
「而且他不就是知道我能隨意進出、才讓我帶他過來的嗎？」青年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他到底有什麼毛病？」
正在往料理上點綴紫蘇葉的少女噗地笑了出來。
「真是的。」
她嘟囔了一句，唇角微微彎起，面上漸漸浮現出甜蜜又苦惱的可愛神情。
立原道造翻了個白眼。
這個人也沒救了。
「不過，昨天我還以為，你會和鐵腸先生一起離開的。」
他想了想，忍不住還是問了出來。
少女頓了頓，笑著看了他一眼。
「想不到會是你來問這個問題。」
她搖搖頭，說道，「我是打算離開了，但還不是時候。」
她還需要在這裡爭取港|黑對偵探社的援助，作為聯絡人溝通雙方。
而偵探社尚未洗清污名的此刻，七號機關尚且對她虎視眈眈，在這種多事之秋給大家添麻煩也不好。
「等到事件結束，再考慮怎麼走的事情吧。」
想到屆時將要面對的場面，甘茶嘆了口氣。
對方的回答原本是合適的處理方法，但不知為何，立原卻像是被什麼東西硌了一下一樣，心中忽然感覺些微不適。
他本能地脫口而出：「其實港口黑手黨也沒有那麼糟糕吧。」
此言一出，室內的二人都有些驚訝。
立原道造睜大了眼，腦海中一片混亂——他可是軍警，為什麼會說出這種話來？
瞥了眼處於震驚之中的青年，甘茶若有所思。
想到平日裡偶爾碰見黑蜥蜴的其他成員時、他們之間的相處，她心下嘆息，不動聲色地回答道：
「港口黑手黨當然也不錯，可是不適合我。」
中也先生和紅葉姐對她難道不夠好嗎？
眾人信服的神情、倚賴的笑容、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難道她感受不到嗎？
就連森鷗外也給了她最大限度的自由，在無損港|黑利益與威嚴的範圍內，允許她與此處格格不入的任性，並不逼迫她做那些她所不願意的事。
——就算那是懷柔的手段，但受益者確實是她。
可是，若是繼續在這裡生活下去，她總要面對那些事的。
可能某天從她手下簽發出的命令，就會導致一些人的生命消泯；不可能每個冒犯了黑手黨威嚴的人，都恰好能夠讓她以借助司法審判的方式、施以黑手黨能夠滿意的懲罰。
而身邊的伙伴若是毫無顧忌地傷害他人性命，也足夠令她如鯁在喉。
她不是不明白，黑暗中也存在著花與風景。
可是，早在十年以前，她心中就被點燃了一盞屬於救助性命、屬於無法看見他人死去的燈。
提著燈進入暗處的人，身邊的光芒只會將黑暗驅散，由黑暗所凝成的花朵，他們是看不見的。
只有吹熄這盞燈，她才能夠毫無芥蒂地去觸摸那些與血和槍火、與港口黑手黨立足於橫濱黑夜的根基有關的事物，或許那時她也會和中也先生與紅葉姐一樣，在其中發現另一種意義，然後在偵探社與港|黑的理念之間，尋得一種平衡。
摧毀信念、再度重塑，這個過程必將帶來痛苦與折磨，社長也是因此才會對鐵腸先生提出囑托。
可是加入黑手黨，是她親口承諾的事，她必須要做出選擇。
而她也能夠肯定，即便是那樣的她，社長與亂步也能夠接受，只要她願意，她依舊會是偵探社的一員。
但是，這盞燈如今已經不僅屬於她一人。
有另一個人將她的理念和選擇，視作自己前行的啟明星。
她垂下眼睫，感受著心中忽然泛起的、細細密密的酸澀與欣喜，不由柔和了神色。
所以她當然不能輕易地吹熄這盞燈，不能帶著那樣的一個人陷入混沌。
於是，她只能對這裡關愛著她的大家、說一聲抱歉。
立原道造按下心中難言的復雜情緒，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好了。」
少女回過神，將手中的食盒放入一旁的袋子中，整袋推到他面前，「你把這個帶去給他。」
「哈？」
立原道造睜大了眼看她。
少女以理所當然的語氣回應：「有什麼好驚訝的。我好不容易有心情制作料理，當然不可能——」
大約是因為有些不好意思，她並沒有說完，但含義已然十分明顯。
「如果是擔心被獵犬的其他人發現……」
她笑了起來，「你能把他偷渡進港|黑，帶點東西進獵犬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問題倒是不大。」
立原道造無語地看著她，「但是你們倆使喚我也太順手了吧？」
「之前不也給你做了想要的東西嗎？」
甘茶道，「所以就不要抱怨了。」
「行吧。」
立原嘀咕了一聲，然後有些揶揄地揚起眉，「——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愛妻便當？」
「立原道造！」
原本笑著的少女狼狽地紅了臉，偏過了頭去。
感到扳回一局，青年得意地哼了兩聲，提著袋子准備離開。
走出幾步以後，他忽然聽見少女在身後，用認真的聲音說：「謝謝你，立原。」
他轉過頭，少女對他露出了淺淡柔和的微笑，十分鄭重地說：
「你在意的那件事——原本現在就該告訴你了，可是還不是時候，請你相信我。」
她的眼神之中，帶了點他看不懂的惋惜意味，「事件結束之後，我會用合適的方式、給你一個答案。」
他有些懵懂地點點頭，心下不由感到幾分沉重。
離開的路上，他恰好碰見了正走向料理室、准備赴少女晚餐邀請的中原中也與尾崎紅葉。
黃昏的暖光透過紫色花窗，瑰麗奇異的幻彩籠罩著黑色大理石的長廊，幾乎是夢幻一般的場景。
兩位干部帶著放松的神情，交談著從她身側走過。
想到少女方才所說的「港口黑手黨也不錯」，又回想起之前自己脫口而出的那句話，青年的心中、莫名地出現了些許難言的滋味。
與此同時，橫濱某處的私宅之中，亂步生氣地咬著叉子，鼓起腮幫。
「不要生氣啦，亂步君……」
愛倫坡抱著重新跳回他膝頭的卡爾，看著氣呼呼的友人，無奈地說道。
「我忍不住！」
亂步揮舞起手中的叉子。
「社長真是的——一個笨蛋，怎麼能跟另一個更笨的笨蛋在一起呢！」
原本少女就是會將他人的性命視作自己責任的人，現在竟然有另一個人，要將自己的方向和意義加諸於她的身上——這不是要挑起更重的負擔嗎？
「她已經夠會給自己找麻煩了！」
亂步大人感到難以接受！
「但是亂步君，你也說沒有別的辦法了……」
「——所以我才更生氣！」
誰能保證自己永遠正確？就連他自己都無法說出這種話。她現在確實會因此感到幸福，可是以後會怎麼樣？
亂步憤憤地挖了一大塊蛋糕放入口中，然後被那種絕妙的美味稍微治愈了一點心靈。
「好了，亂步。」
一旁的織田作之助沉穩地看著他。
「你和甘茶，剛才不止說了這些吧。不是打算先把偵探社的大家集合起來嗎？」
「唔嗯。」
亂步扁扁嘴，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
不久前，甘茶通過手機上顯示的偵探小說，進入坡的異能世界，給他送來了新作的甜品，也告訴了他社長與國木田的情況——於是他就發現了她本人沒有說出來的、和獵犬的那個家伙的事。
順便，他們還討論了一下解救其他被控制中的偵探社成員的辦法。
根據目前所得到的信息，代號為「神威」、具體身份與長相未知的天人五衰首領，將對偵探社成員進行暗殺。
他打算將計就計，代替神威的身份，搶先將受困的社長、國木田和田山花袋救出來。
雖然目前已有兩名獵犬成員站在了他們這邊，但是名偵探有其他辦法，所以依舊要按照他的方式行動。
「社長那邊就請公安幫忙轉移——甘茶留下了安室透的聯系方式，你們誰給他打個電話？」
亂步托著腮，很無聊地問道。
「不是說搜查機關被控制了嗎？聯絡那位安室先生……真的可以嗎？」
坡有些遲疑。
「沒問題的。」
亂步露出篤定的笑容，「他會幫忙的。」
安室透與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果戈裡都正面交鋒過，後者還曾經控制他作為人質、從中原中也手下逃脫。
他可是深深地記住了這兩個人，之前似乎還調閱過果戈裡的資料，似乎想要親自一雪前恥。
所以找他的話不會有錯，就是到時候救人的方法、大概會嚇社長一跳。
不過沒有關系，社長肯定也已經非常難以忍受現在的境況了……不知道關押期間那個福地大叔是不是又找他拼酒了，如果喝了太多的話，被甘茶發現是要挨罵的。
軍警內部最機密的資料，甘茶說已經拜托那家伙去拿了……到時候他們就能找出神威本人、奪取書頁，解決這次的事件。
……不對，在那以前還要先去說服福地櫻痴，聯合國的人似乎已經出發、去邀請他當對抗恐怖主義的、所謂「世界聯合軍」的領袖。
必須要讓他停下行動才行。那個大叔是他們必須要爭取到這一邊來的人，會是最強大的隊友——不過名偵探也已經有辦法了。
「總之——」
亂步將尾音拖得長長的，「事情總算是快要結束了！真是受夠了——」
桌旁的另外兩人贊同地點了點頭。
此刻的所有人，聊著關於愛、心靈與歸屬的可愛話題，對事件解決的未來充滿希望。
誰也沒有想過，他們寄予了希望的強大隊友，恰恰是會讓這一局面變得更為復雜的、最棘手的敵人。
第137章
明亮闊朗的建築物走廊上, 全副武裝的高大警衛們步伐急促地奔跑著，手中密集的槍口朝前噴出火光。
然而，子彈出膛以後, 卻在空中被凝成了一堵密密麻麻的牆, 擋住了眾人的視線與腳步。
警衛之中一片嘩然。
「入侵者有異能！」
「福地大人來了通訊、他那邊的犯人逃跑了！這是他們的同伙！」
「究竟是誰——是偵探社嗎！」
「可惡、槍支也無法控制了！」
當閃爍著冰冷鐵光的彈雨與脫手而出的槍支丁零當啷掉落在地以後，前方已經不見了那兩個墨綠色軍服的身影。
偽裝過後的立原道造與甘茶拐進了一旁的廊道。
兩人藏在視線與監控盲區的一根柱子之後, 警惕地聽著遠近各處混亂的腳步聲。
「你怎麼樣？」
紅發青年壓低了聲音問道。
「只是一點擦傷，沒有大礙。」
甘茶急促地喘息著, 盡量忽視肩頭傷處火燒般的疼痛, 繃緊了臉掃視四周, 確認沒有沿途滴落血跡的同時，尋找著逃脫的道路。
看她過分蒼白的臉色和被血染濕的布料, 這可一點也不像是沒有大礙的樣子啊。
立原道造有些憂慮。
但現在確實沒有在意傷口的功夫了。
這原本是非常普通的一天。
在此刻以前，一切都按照亂步的計劃, 十分順利地進行著。
取代「神威」的身份、營救偵探社員的作戰非常成功, 連同接受黑手黨庇護與藏匿於龍膽餐廳的幾人一起，眾人在露西的小屋中集合。
就連太宰也借由心跳傳訊，和大家進行了完全沒有任何營養的聊天。
接著, 兩天後，亂步當中舉行了一場直播發布會, 將偵探社無罪的證據展示在公眾面前。
曾與偵探社打過交道的大部分警員們突破了書頁的限制, 在如今的安井副總監領導下，組成了支持偵探社無罪的聯盟。
一切都向著好的方向發展, 而今天上午，亂步也出發去往各國代表組建新設反恐機關的會議現場, 準備去說服福地櫻痴, 希望他成為偵探社的同盟。
所有人都認為這件事不會有太大的風險。
福地櫻痴是社長的發小, 事件開始時也希望能夠證明偵探社無罪。甚至，末廣還親眼見到，他在聯合國的官員面前表達了要求他們改變作戰前提、將偵探社的嫌疑剔除的意願，否則就要拒絕參與新設機關的組建。
這本來該是非常順利的一天，是事件結束的平穩前奏才對。
然而，以防萬一、用異能關注著亂步、敦與暗中同樣前往的芥川龍之介的照片的甘茶，百無聊賴之中，忽然在敦與芥川的生命之河上，看到了河流倒流、又去往另一個方向的詭異畫面。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場景，但是也能夠推測出大致的含義。
向一頭霧水的立原打聽了福地的異能、與神刀雨御前穿越時空的能力以後，甘茶心下一沉。
——福地櫻痴竟然就是神威！
一定是途中發生了什麼事，亂步識破了他的身份，因此他決定滅口。
可是他怎麼會……他是受到社長信任的人，是鐵腸先生的師長，赫赫有名的戰神——！
想要消滅國家的人、竟然是他？
以及、他竟然與魔人有關？陀思妥耶夫斯基那個人，是會聽從指令的類型嗎……？
即便思緒萬千，但是眼下已經沒有顧及其他的時間了。
甘茶帶著立原道造，立刻趕往了會場。
沒有找上中也先生陪同，是因為她完全沒有和福地正面交鋒的打算。
而若是中也先生被福地發現，對方可能會營造令他不得不啟用污濁的局面，消除黑手黨最頂級的戰力。
他們換上軍警的衣物，溜進了會場中的休息室，用望遠鏡從那裡看見了發生在一旁郵輪上的慘烈戰鬥。
——不，那不能稱之為戰鬥，那是一面倒的屠殺。
敦與芥川幾乎無法觸踫到福地分毫——而就算能夠做到，對方的時空劍雨御前，也能夠回到過去，將失敗的根源斬斷。
那就是她於異能中所見的、生命之河第一次倒流的原因。
敦與芥川贏了之後，雨御前穿越了時間，給予了邁向勝利未來的他們毫無防備的一擊。
甘茶與立原抵達的時候，戰鬥已經到了尾聲，他們沒能挽救這份勝利，於是只能執行第二個計劃。
兩人幾乎是屏息等待著異能所顯示的、芥川即將到來的最後時刻，在雨御前劃向芥川之前，用金屬操作的異能控制住它一秒。
僅那一刻就夠了，芥川和敦得以乘坐潛水艇逃脫。
神刀能夠跨越十幾秒的時間，因此福地會先來解決他們，再去追擊潛艇。
正如甘茶所料，下一刻，他們迎來的是福地使用投石進行的攻擊。
他所擁有的異能，是「將所持武器的性能增強百倍」，簡單的一顆石子轟碎了休息室朝外的半面牆，摩擦炸裂以後迸濺開來，每一片都宛若流彈。
有所準備的立原控制金屬攔下了其中的一部分，但由於房間損毀過於嚴重，甘茶無法依靠異能判斷落點，被飛濺的碎石擦傷了肩膀。
駐守於此的警衛與保護各國政要的特種部隊立刻被驚動，如今正在追趕搜索他們二人，想必出入口很快就會被封鎖。
而福地肯定也立刻就會趕到，如果不能在那之前逃跑，到時候局面將更加棘手。
但她的身體素質太過一般，立原作為潛入搜查官，也只接受了最微弱的強化手術，很難說能不能帶著她突圍。
——不，也還是有辦法的，各國警衛之間存在布防的空隙，他們只需要抓緊溝通不暢的那一點時機、趁機離開就好。
要很小心才行……
她正緊張地思索著，一側的房門悄然打開，有力的手臂攬過她的腰。
甘茶還未來得及驚懼，便感到身體一輕，忽然落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
雖然眼下的境況十分異常，可是棕發青年什麼也沒有問。
他只是眉頭緊鎖地看了一眼少女肩頭的傷口，然後沉聲道︰
「走。」
不遠處追趕的腳步與聲音逐漸靠近，參與搜索的人員正在迅速增加。
可是他一來她就安心了，甘茶攬住他的脖頸，長長地松了口氣。
*
有了末廣的加入，所有警衛幾乎都形同虛設。
他們很快就突出了重圍，甩開追兵，在福地到來以前，躲進了數個街區外、高聳建築物之間的偏僻小巷中。
直到這時，他們才來得及交流彼此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我是和隊長一起來參加會議的。」
末廣瞅了一眼倚靠著自己的少女，疑惑地眨了眨眼。
不知為何，平日裡對肢體接觸過分害羞的女孩，今天竟然在逃離險境以後、當著另一個人的面，靠在他懷裡不願離開。
——難道是被方才的追捕嚇到了？她好像不會這樣。所以是在撒嬌？還是發生了其他的什麼事？
不管怎麼樣，感覺倒還不錯。
青年有些不確定地想著，一邊伸手輕輕順了順少女摘下帽子以後、滑落下來的長發，小心翼翼地將發絲從肩頭那處布料破損、但已不再流血的傷口上移開。
「隊長——？」
立原道造氣悶地出聲，心中滋味復雜難言。
甘茶嘆息一聲，從末廣懷中抬起頭，問道︰
「立原，竊聽得到的頻譜，沒有丟失吧？」
立原道造摸了摸口袋，點點頭。
方才，他使用了不久前、竊聽少女與偵探社成員通話時用過的手段，利用郵輪上的金屬制品，讀取並記錄了福地與兩人對話的振動波。
幸好郵輪上到處都是金屬，所控制的物品遭受毀壞後還能立刻更換，否則以福地隨手拆毀欄桿的破壞力，他很難得到連貫的對話頻率。
不過，他們來得並不早，也不知道他們當時在說些什麼，目前還無法確定那段對話是否能夠作為罪證。
「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甘茶嘆了口氣。
就算當時進行錄像，也只會被認為是福地櫻痴在與□□戰鬥，根本算不上什麼。
「等到敦君和芥川君脫險，和他們一起研究一下吧。」她說道。
感受到身畔青年若有所覺的視線、以及逐漸沉下的心跳，甘茶有些替他擔心。
蹭了蹭他撫摸她長發的手，少女抬頭以眼神示意、等一下會和他詳細解釋。
她對立原說道︰「你先帶著東西回港|黑，讓森先生派人去接應敦和芥川的潛水艇。」
——亂步藏身的偵探小說應該在敦的身上，希望沒有在戰鬥中被破壞。
立原道造點了點頭，看了他們一眼。
「你們呢？」他問道。
甘茶有些猶豫。
按理來說，她才是應該回到港|黑，去對森鷗外報告事件的那個人。
可是，這時候她不想讓身邊的青年一個人呆著。
帶著他們突圍的時候，雖然警衛們都沒能捕捉到他的身影與面容，可是福地櫻痴不可能不知道是他。
他不可能回到獵犬了。
——雖說察覺到福地櫻痴的真實身份以後，獵犬也並不是什麼安全的地方，她原本也想要通知他離開。
可是，不該是以這樣的方式。
他會被直接認定為國家的背叛者、或是恐怖組織的同謀嗎？
視線掠過他另一側腰間佩戴的軍刀，望向他一如往常、澄澈堅定的淺色眼眸，她忽然非常難過。
而且，他們的異能維持手術……
如果她沒有算錯的話，只有半個月左右的時間了。
甘茶咬了咬唇，拉著末廣的衣袖，仰頭看他︰「我和鐵腸先生先去安全屋。」
把事情告訴他以後，再決定之後的行動。
青年看著她，安靜地點了點頭。
第138章
入侵者逃脫以後, 聯合國會議大廈一片混亂。
在坍塌了一半的休息室中，福地櫻痴坐在遍布劃痕的辦公桌前，打開了從安保處得到的監控。
——順便一提, 他無所謂地進入被毀壞的休息室的舉動，還被某些人充滿贊嘆地稱為具有英雄氣概。
英雄氣概……呵。
那種東西，即便不往屍山血海裡探索，怎麼也要在戰士的眼眸裡尋找吧。
為了區區這種事受到誇贊，他簡直想要放個屁作為回應。
錄像之中, 銀亮刀光連成炫目的一片。
所到之處勢如破竹, 阻攔的警衛也好、槍炮也好，盡數被掃到一旁的角落。
肉眼難以捕捉的墨綠色殘影隨即飛掠而過, 就這樣光明正大地突破了封鎖, 消失在了喧鬧的城市之中。
「嗯, 做得不錯。」
福地撐著下巴, 無聊地點了點頭。
像是回想起了什麼似的，落在監控上的目光有一瞬失去了焦點，表情也隨即混沌起來。但很快，那種茫然的神情便又變回了漠然的冷意。
看著錄像顯示的時間, 他沉思起來。
從他發現休息室裡躲藏的人、到他們逃脫，全過程甚至還不到兩分鐘。
也就是說, 鐵腸與他們彙合以後, 甚至沒有去了解發生了什麼事，就義無反顧地帶著他們突圍離開了。
所以, 帶著立原過來的人, 果然是偵探社的那個女孩嗎？
知道出事了還敢來和他對抗, 她倒是膽大。
不過, 鐵腸和她、到底是什麼時候又有了聯系的？——難不成是通過立原？明明應該是去監視她的, 這還真是……
「異能維持手術，可不是開玩笑的啊。他就那麼相信那個女孩嗎？」
福地撓了撓頭，露出苦惱的神色。
……啊，不對，不只是這樣。
就算是不相信的時候，鐵腸好像也是這樣做的。
他想起不久之前，七號機關對獵犬部隊的拜訪。
那時候，即使無法反駁那女孩有罪的事實，對方也根本不在自己的身邊，鐵腸依舊堅定地維護了她。
似乎無論她做出什麼事、無論她是否正確，他都難以放手一樣。
所以才會這樣不問緣由、不管對錯，徑直離開。
……這家伙執著的對像，現在已經完全不同了啊。
「就那麼喜歡她嗎……？」
最初追捕的時候，他就應該以保護的名義讓她加入獵犬、把她控制起來的。
奇怪，當時他為什麼沒有提出這樣的建議？……不過那和七號機關也沒有區別，鐵腸不會同意的。
「這可是我麾下最出色的弟子。」
福地搖頭嘆息，「福澤密藏的孩子們，還真是給人添了好多麻煩啊……」
經過今天的事，港口黑手黨和偵探社大概會聯合得更加緊密，再加上鐵腸和立原的參與……事情要不好辦了。
想到沉睡在棺材中的吸血鬼大公布拉姆·斯托克，福地神色略顯冷酷地思考起接下來的行動。
雖然沒能留下哪名重要成員、讓布拉姆君轉化為眷屬，在偵探社與黑手黨中進行吸血鬼的感染——不過換做別人也無所謂。
*
位於普通居民區的安全屋。
閉合的百葉窗將白日明亮透徹的光阻隔在外，僅有些許零落光線透過葉片的縫隙漏進室內，為布置簡單的小屋籠上一層朦朧幽微的淡色光暈。
屋內一角的茶幾上已經點亮了台燈。
躺在沙發上的少女半靠著扶手，一側的衣衫褪下肩頭，肌膚瑩瑩有光。
線條優美的鎖骨連接著纖弱的小小肩窩，盡頭卻橫著一道長長的、邊緣泛白的傷口，深處的絲縷血色隨著呼吸的起伏，在視線中微微晃動，近乎刺眼。
一旁的青年低著頭，用蘸著酒精的棉球，仔細地處理著傷口，動作格外輕緩。
房間裡十分安靜。
隔著窗似有遠處汽車駛過馬路的呼嘯風聲，與模糊的市井聲音一道化作無意義的嘈錯，隱入寂靜的背景之中。
台燈的暖黃色光線下，二人能夠聽見的，只有彼此輕輕的呼吸聲，就連心跳的頻率也逐漸趨同。
感受著酒精觸碰傷口的微微刺痛，和棉球摩擦肌膚的些微癢意，甘茶抬起眼，望向正垂眸看著她傷口的棕發青年。
他像是在面對著什麼脆弱的易碎品，明明是見慣槍火與戰場的人，處理這一點小小的擦傷時，動作卻小心得不可思議。
低垂的長長睫羽掩住了那雙淺色的通透眼眸，在眼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陰影。
他一言不發，仿佛在隱忍著什麼似的，清俊的薄唇抿成了一條平直的線。
額前垂落的幾縷棕發錯落在光影之中，漂亮的眉眼也沉默了下來，顯出幾分迥異於往日的失落之色。
少女咬了咬唇。
他們來到這裡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趁著上藥的時候，她將之前發生的事，盡數告訴了身邊的人。
可是他卻只是略微一頓，點了點頭說知道了，然後便不再作聲地繼續處理著她的傷口。
心裡想著什麼樣的事，就用最簡單的方式去達成，他是這樣的人。
所以，眼見他對於這件事的反應，她更加無法放下心來。
看他這樣，似乎是認為需要非常謹慎地對待她的傷口，所以才專注地保持了緘默。
甘茶忽然有些不確定，之前想要用上藥的事來轉移他的注意力、在這時將事件告訴他的想法了。
是不是應該在處理好傷口以後，再把事情說給他聽？那時他就可以不用顧及其他、如同平時一樣把自己的心情坦率地告訴她。
她不是不明白，他並不是由於接收到的命令而戰鬥，而是出自內心的願望、想要守護這個世界。
而在他已經走到她身畔的現在，或許這件事對他的影響並不會那麼大……可是，她還是忍不住感到擔憂。
畢竟是培養了自己的師長與指揮官，真實面貌竟然與印像之中大相徑庭——
此時此刻，她清正、真誠而負有責任心的戀人，關於這件事、到底在想些什麼呢？看他現在悶悶不樂的樣子，他在難過嗎？
甘茶不由松開了遮擋在胸前的抱枕，抬起手想要觸碰他的眉心。
察覺到她的動作，棕發青年停下手上的動作，抬眸向她看來。
「我弄痛你了嗎？」
他輕聲問道。
「沒有……」
指尖也被握住，甘茶有些茫然地望入他安靜的眼眸。
那之中，只有對她的擔憂與心疼，除此之外再無陰霾。
她微微一怔，不由直起身，想要湊近他一些。
「再等等。」
末廣將她按了回去，「馬上就好。」
青年手指上常年握劍留下的繭蹭過鎖骨，帶來一點奇異的麻癢。
裸露在空氣中的肌膚微涼，掌心灼熱的溫度沁入皮膚，緩緩擴散。
心緒不寧的少女這才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一樣，忽然僵住了，摟緊了懷中的抱枕。
他只是停留了一瞬、很快便收回了手。可熱意卻長久不去，甚至順著鎖骨與脖頸，一路攀至耳側。
甘茶屏住呼吸，坐立不安地想要躲去哪裡，卻無法、也不想在此刻離開這個人的身邊。
窗外雀鳥的細爪攫住粗糙枝干，窸窣摩擦的細響從窗縫中透入半分，混著枝葉婆娑的搖曳光影，在不遠處不安分地浮動著。
心跳與思緒也同樣飄忽不定。
呼吸間的氣流不容錯辨地掃過頸側，激起一陣微妙的顫栗。
少女忍不住綣起手指，視線欲蓋彌彰地投向另一側，有些惱怒地想道：
他到底有沒有聽見她剛才說的事？
末廣當然聽見了。她的一字一句，他從來都不會有任何錯漏。
在了解到書頁的事情時，他便已然隱隱有所感覺，某些即將揭露的真相，或許會與一貫的願望相悖。
如今聽見了這樣的事，反倒有種恍然般的塵埃落定之感。
他本以為，他們獵犬部隊的成員們，多少擁有著共同的、守護秩序的願望，因此才聚集在一起，心甘情願地接受異能手術的制約。
卻沒有想到，作為他們指揮官與帶領者的人，從最初開始就並不與他們共有思想。
至今為止從他那裡接受的訓導蒙上陰翳，飄揚於戰場上空的、獵犬部隊引以為傲的旗幟，似乎也已然失卻顏色。
他無論如何也不明白隊長這樣做的理由，也確實感受到了被背叛的迷茫與沉重。
然而，事情若是在數月之前發生，或許他會因此遭受更大的打擊。
可是如今已經不同了。
更多的是愧疚，是對在這場由隊長掀起、而他也親身參與其中的風暴之中，受到傷害的人的愧疚。
但那些也多說無益。
事到如今，他唯一慶幸的是，自己的劍刃之上，不曾沾上過所愛之人的血。
末廣將繃帶系好，抬眸看著眼前的少女。
剛剛自危機之中逃脫，眼下等待她解決的事必定有很多，她卻仍然率先考慮了他的情況。
他想，她大概很少做出這樣不合時宜的決定。可正是這樣關切又溫柔的遲疑、欲言又止的目光，徹底驅散了他心中感受到的、些許並不那樣明朗的情緒。
——自那天在港|黑相見以後，他的女孩，也已然走到了他的身旁。
「那些事，我都聽見了。」
——只是，她的傷口，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青年的指尖隔著纏繞的繃帶，懷著自己也難以解釋的心思，輕輕摩挲了一下，然後才替她將衣襟拉好。
少女的鎖骨略微起伏了一下，卻被他回答的話語吸引了注意力，坐直了身體，漂移的視線也落到了他的身上。
「隊長的事出乎意料，但了解真相是好事。」
他很平靜地說道。
手被少女握住，青年的神色愈發和緩。
其實她可以不必為他擔憂——
如今他的劍上早已寄宿了另一重更為重要的意義，所以即便與過往持守的事物相背離，他也不會動搖。
「既然現在已經不能回去隊裡。」
他注視著少女明亮的眼眸，語氣平穩，「那麼從今以後，就請你來做我的軍旗吧。」
在這個不再確定的世界裡，唯有她在風中揚起的煙紫色長發，是他心中永不褪色的旗幟。
第139章
對他的擔憂被本人化解, 少女於是能夠沉下心來，思考起其他的現實問題。
首先便是時間。
「天人五衰和書頁的事，我們一定要在六天之內解決。」
少女堅定地說道。
這是從小栗蟲太郎處得到的消息, 他擁有著能夠消除所有犯罪跡像的異能力【完美犯罪】, 因此被魔人與果戈裡控制，也了解到了他們大體上的作戰計劃。
天人五衰將在下個新月來臨之前——也就是六天之內，達成所有需要的前置條件, 利用書頁達成「所有國家的毀滅」。
——絕不能有任何拖延, 也不可以等到事情發生之後、再進行反擊。
即使現在距離他的下一場手術還有將近半個月、是兩倍以上的時間，可是她沒有辦法容忍更多的風險，也不想要他承擔多一天的污名。
被詆毀、被背叛的軍人是什麼樣, 四年以前, 她就已經很清楚地了解過了。
此刻的末廣與甘茶, 正走在去往港|黑隱蔽據點的路上。
他們換下了軍服，身著便裝, 末廣的佩劍也放入了偽裝的琴盒。
用大衣毛領的帽子遮住少女的長發, 他們十指相扣走在街頭，看上去就是一對親昵的漂亮情侶。
聽見她的話, 末廣「唔」了一聲，將沉思之中的少女往身邊拉了拉, 避開馳過身側的、踩著滑板的小少年。
甘茶並沒在意, 只是蹙著眉, 回想起曾經聊過的事。
強化手術、應該是有解決辦法的吧？
福地櫻痴和WASP對戰的時候，不是不眠不休花了整整五十天嗎？
他也強化過身體——社長說對方至少強化過腕力。期間的手術，他如何解決的？
……這仿佛又是一個他作為神威的佐證。
而魔人是如何避過獵犬部隊, 拿到WASP的屍體, 交給烏丸蓮耶的研究室, 這件事也能夠解釋得通了。
不過——
異能手術的制約，是為了讓接受過改造的異能者，無法肆意地傷害他人。
如果消除了每月一次的限制，就會有人想方設法混入獵犬，擁有超越常人的身體素質後再逃走作惡。
而不再擁有弊端的手術若是擴散，這項技術就再也不會被用來保護和平。
政要富豪們會將其占有，可能出現大面積的異能改造軍團——就像曾經的「不死軍團」那樣。
這個世界也會變成強者欺凌弱者、而弱者再無反抗之力的、更為殘酷的世界。
即便不想這些，異能手術也是他懷抱覺悟接受的事，她不想要求他改變。
在他全心信任她的當下，她更不想要憑著自己的意願、改變他的想法。
畢竟——她喜歡的、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但是，即便不要求一勞永逸，最好也能找到福地所用的、那個折衷的手段。
至少能夠防止一次意外的發生……
「你在想什麼？」
末廣低頭看著她，問道。
「沒什麼，之後再告訴你。」
甘茶從思緒之中回過神來，搖了搖他的手，說道，
「等我進了通往據點的密道，鐵腸先生就通過坡君的小說，去和偵探社的大家彙合吧。」
他不適合出現在港|黑，而甘茶還有著讓他重返軍隊的計劃，因此就更加不能和現任的干部預備同進同出，森鷗外也不會允許。
愛倫坡的異能力，如果作為電子書顯示在屏幕上時，是能夠多處互通的，甘茶也曾經借助這樣的方式，與亂步建立了聯絡。
但成書以後就不行了，宿體的書也不能夠被毀壞，否則進入小說世界的人便無法出來。
然而，亂步依舊選擇將書帶在身邊，作為防身的手段。原因也很簡單——危急關頭，比起從手機中調取文件打開，翻開書冊的速度要快得多。
「進去以後就不能使用異能了。坡君會放你出來的，不過在那之前，你應該還要在裡面呆上一點時間。」
少女笑眯眯地指導他，「來搭話的人如果看起來不太對的話，可以隨便打沒有關系哦，這是最簡單的辦法了。」
「新書我還沒有看過呢，聽說是大正背景。」
女孩踩著地面上一格格的方磚，步伐輕快，聲音帶笑，「好可惜，我很想看看鐵腸先生穿那時候的服飾、會是什麼樣呢。」
她抬起頭，看了眼身邊的人。
淺色的休閑裝愈發顯出了他修長的身材，背著琴盒的模樣，看起來像是個稍微有些嚴謹的年輕古典樂演奏家。一路過來，她已經聽見不少偷偷贊嘆的聲音了。
穿大正時代的服裝一定也很合適吧，他應該穿什麼都很合適——她想要看見他更多的樣子。
「你不和我一起嗎？」
末廣伸出手，仔細地將飄散的發絲掩入帽中，挽在她耳後。
「亂步和敦君還在那裡，我要去找他們才行呢。」
少女順勢環住他的腰，抬頭對他笑。
末廣悶悶地應了一聲，感到有點可惜。
但她被籠在毛領中的小臉泛著粉色，眉眼彎彎的樣子又很可愛，於是他也微笑起來。
「別想了。」
雖然只是一瞬，但少女卻立刻看穿了他的想法，「我是不會和你一起去見社長的。」
她才不會把他帶到社長面前呢——
一想到社長對他說的話、還有之後的托付，她就忍不住感到害羞。
「都怪你。」她聲音小小地抱怨道，「上次我都不好意思和社長說話了。」
「怪我嗎？」
青年低下頭，眼神很平穩地、詢問式地看著她。
對視片刻後，他很縱容地點了點頭。
「那就怪我吧。」他四平八穩地說道。
「……」
莫名地有點氣人。
甘茶鼓了鼓臉，但很快又想起了接下來的事，於是便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
「晶子看你可能不太順眼，不過好心借出筆記本給你的國木田先生，應該會來救你的。」
少女的眼眸中閃動著狡黠的光，「總之，要和大家好好相處哦，鐵腸先生。」
*
兩人在通道附近的商店門口分開，沿著密道，甘茶很快便來到了黑手黨的地下據點。
派遣接應潛艇的人手已經回來了，受傷嚴重的芥川被帶回總部接受治療，擁有虎的復原能力的敦和從書中出來的亂步被安排在這裡等待。
據點防備森嚴，或許是立原道造的安排，內部的人多是最近跟隨在她身邊的熟面孔，大約對待亂步和敦也會格外客氣。
甘茶笑著從他們中間走過，看見了走廊邊正在說話的敦與立原，看樣子是在討論郵輪上的事。
她沒有打擾他們的打算，徑直走向了亂步所在的房間。
黑發的青年懶洋洋地仰靠在牆邊的沙發裡，面前的桌上還擺著相當豐盛的零食。
聽見她進門的聲音，亂步的眼眸亮了亮，緊接著卻又鼓起了臉。但他還是往旁邊挪了挪，給她留出了一個位置。
見他沒有受傷，甘茶放下心來。
對身旁的黑手黨成員笑了笑，示意他們留在外面就好，她腳步輕巧地走進室內，在他身邊坐下。
房間不大，這樣坐在一起的時候，仿佛又回到了福澤宅書房的小隔間，他們曾在那裡商量過許多事。
有時是關乎生死的重要選擇，有時只不過是飯後能否多一杯布丁。
他們都沒有說話，但空氣緩和地流動著，這是並不令人難過的、安寧的沉默。
似乎過了很久，又好像只不過幾分鐘而已，亂步忽然開了口。
「已經決定了嗎？」
原本說起這件事時、總是氣呼呼地表示反對的青年，此時也只不過是很安靜地看著她，問道，「就是那個人了？」
「是哦。」
注視著那雙翡翠一般的綠色眼睛，甘茶輕輕地回答道。
這是預料之中的答案，可是聽見的時候，亂步還是忍不住有些賭氣地抿起了唇。
從書中出來、聽那個臥底軍警說起之前的情況的時候，他就明白了。
——明白了自己之前的認知、並不准確這件事。
那個人並不是因為她正確才相信她，而是因為她最重要。所以他跨越立場的分隔，將她置於自己的信念之上，把她當作自己未來的方向與行動的全部意義。
所以無論她未來是否能夠一直做出正確的決定都沒有關系，他已經選擇了與她一同分擔。
可是——
「結果還是一樣的。」
因為她是會率先考慮別人的人。
知道自己的選擇會影響另一個人的人生與方向，她依舊會將為了對方而保持正確、作為自己的責任。
亂步的眼眸中閃爍著透徹的光，「這不是很辛苦嗎？」
少女搖搖頭，溫柔地笑了起來。
「那是不一樣的，亂步。」
因為相愛的話，本來就會想要承擔對方的人生。
責任二字，是無法概括這種心情的。
她曾經救助過那麼多的人，卻也從沒有真正將誰的未來視為自己不能放下的東西。
直到那個特別的人走到她身旁，他們將心互相交給了對方，從此決定共享信念、選擇、以及正確與錯誤的人生。
那不是責任，那是占有的私欲、想要連接彼此未來命運的願望。
「他以前屬於世界，可是現在我把他偷過來啦。」
甘茶換成了和亂步一樣的姿勢，臉頰枕著手臂趴在桌面上，悄聲說道。
才不是那樣，你不會要求他改變的。
亂步撇了撇嘴。
可是他沒有計較這個的心情，他只是盯著少女，輕聲問道：
「那你也被他偷走了嗎？」
你會離開我們嗎？
……會離開我嗎？
過往時光挾著風聲呼嘯而過，幽空之中，閃耀著光芒的記憶碎片如滔天洪水般傾覆。
詢問的回眸，尋求誇贊的目光。
敲過額頭後嗔怪的抱怨，不服氣的打鬧和爭辯。
言聽計從的信賴，廚房裡安穩的流水聲。
從小牽起的手，誰太柔軟又太堅定的心——
所有的這些，都會離開嗎？
心底深處隱隱地疼痛著。
「即使到現在我也不明白這是什麼感覺。」
宛然如同少年的眉宇之間染上了些許迷茫之色。
——這很奇怪不是嗎，世界上還有他看不懂的事。
他說不清楚，只是、生活的瑣碎彙成理所當然的習慣與存在，多年以來，他們才是互相扶持的兩人。
「但是、我以為我們永遠不會分開。」
青年碧綠的眼眸注視著她，聲音裡有些委屈。
甘茶鼻子一酸，幾乎落下淚來。
「……名偵探都不明白的事，我當然也是不懂的。」
忍著眸底的淚意，她伸出手，動作輕柔地理了理他滑落下來、遮住臉頰的黑發。
年少的女孩早已習慣了這樣的舉動。
「可是，有一點，我是知道的。」
少女的聲音很輕，字句卻格外清晰，
「即使我們不會在一起，可是我們也永遠不會失去對方。」
他們曾如此深刻地參與過對方的生命，在過去的十年中互相塑造。
她的人格與思想裡有他的一份，他的性情之中也留存著她的顏色。
他們的人生重疊，是彼此在時光長河中永恆的錨點。
「……」
亂步緩慢地思考了很久，那是從未有過的漫長的思索時間。
然後他說：「這樣也可以。」
他已經隱隱觸及了那個真相，心底陌生感覺的緣由。
可是少女傷感又懇切的話語，如同霧氣一般溫柔地遮蔽了一切，阻攔了他走向那裡的腳步。
恍惚之間，他感到那似乎是與社長為他戴上的眼鏡一樣，是保護著他的重要之物。
如果明白以後會怎樣呢？他會感到真正的疼痛、抑或是後悔？
那是要知道以後才能了解的事，但她希望他不要真正觸碰到那裡。
那麼，既然他們永遠不會失去彼此——這樣也可以。
過往時光中深藏的心意，是他日後也不會再去探尋的真相。
第140章
「你在發什麼呆？」
說話的人一手撐著桌面, 俯下身來看她，聲音中如同往常一樣，帶著一點囂張與張揚的意味。
不熟悉的人大約會將其當作是煩躁或不耐，但實際上, 那是親近之人才能夠明白、也才有資格感受到的關切。
身穿黑色馬甲的青年探詢地看著她。
冬日的陽光清冽明朗, 穿過明淨的大片玻璃窗, 灑滿了整間寬敞的辦公室。
但即便是在這樣的環境中, 他鈷藍色的眼眸也灼然明亮，相形之下，四周的其他光線都顯得黯淡了一般。
聽見他的聲音，甘茶從思緒中略略回神，一手支著臉頰，沉吟著回答道：
「我在想神威的事。」
「嗯？」
中也露出了不甚明了的表情。
這件事不是已經確定了嗎？就是那個福地櫻痴。
不僅是他們的推理, 福地本人也承認了，戰鬥發生前還給芥川和人虎看了他隨身攜帶的那張、用於陷害偵探社的書頁。
目前他們手上甚至還握有她和立原用激光竊聽的方式獲取的錄音——雖說只是最後的片段，但公布出來也足夠讓英雄之名破滅。
甘茶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確實, 證據是確鑿無疑了，邏輯也非常通順, 倒不如說想要找出可以質疑的點才比較難。
可是多年以來的經驗已然彙成一種奇異的直覺, 事件之中的違和感即便輕得如同一扯就斷的細絲，卻仍然隱隱約約地在眼前穿行。
而從緊急情境之中脫離的亂步，與她也有了同樣的感受。
昨天將他和敦送回偵探社以前, 他們一同檢索過記憶之中的某些零落碎片。
在他扮作神威, 假裝想要殺人滅口、但實際上是去救援社長的時候, 社長對著尚未揭露身份的他, 說過『我知道你的真面目』。
可是, 當他摘下防毒面具的時候，社長還是顯出了驚訝的神情。
並且，在他出發去找福地以前，社長的囑托是『相信福地吧』。
他們都明白，因為社長的只言片語與細微的表情，去懷疑既成的事實，這樣的做法毫無道理，也極不理智。
可是，以社長為准，這就是他們多年以來的行事准則，也唯有他們會在這樣的情境下，還因此產生疑惑。
多年以來，社長做出的決定、對他們的訓示，從沒有錯過——包括在共喰期間，不允許他們與黑手黨交戰的指令。
這一次，是因為並未遵照指令行事而導致事件走向發生改變，還是社長真的信錯了人？
……不知道亂步今天和社長談得如何了。
「你又開始了。」
中也無奈地看她一眼，很沒辦法地抓了抓頭發。
現在還在室內，他並未戴上帽子。略長的赭色發絲扎成一小束，松松地垂在肩頭，被他隨意地一捋，雖然更加凌亂地垂了幾縷在臉頰兩側，但不知為何反而更加合適了。
身旁的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中也不由也勾起唇角。
他不了解內情，不過既然她這樣在意，總是有她的道理的。
但眼下坐在這裡干想也沒有用，於是他提起了另一件事。
「今天首領要去參加深田的葬禮。」
那就是不久之前甘茶處理過的、合作企業被搶劫的事件。
在搶劫案中被害的、為組織服務多年的深田會計，葬禮恰好在今日舉行。
「大姐也會去。」深田曾經在她手下做過事。
他和深田也見過幾次，這回也算是替他報了仇，出席是必然的，正好也能隨扈首領。
「我也是。你要一起嗎？」中也問道。
作為出謀劃策的人，她去也很合適，不過她與對方素未謀面，所以去不去都在兩可之間。
甘茶想了想，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我就不去了。」
她說道，「首領、紅葉姐和你都不在，我聽說廣津先生也會帶人一起。」
「芥川還在危險期，樋口半步都不願意離開病房，立原和銀做不了主……」
她煞有介事地一一細數著，然後很有責任感地、自然而然地說道，「萬一有急事，我在的話，也能有人應對。」
——非常順暢地略過了梶井，不得不說這家伙倒還挺記仇。
中也有點想笑，但心底深處卻出現了一點怪異的矛盾感，那似乎是某種似乎想要浮出水面的隱憂。
「況且……」
少女又說話了。她點了點桌面上的文件，笑著說道，「中也先生這邊的報告也還沒有批完吧？」
「就交給我吧。」
自己也不明白的奇怪想法被一掃而空，或者說是被這樣可靠的話推到了一旁。
中也露出了笑容。
「也行，你就看家吧。」
他應了一聲，帶著一旁的部下轉身離開了辦公室，並未看見身後的少女微微一怔以後、流露出的復雜眼神。
……
本部大廈門口，富有現代感的「Mori Corporation」銘牌下方，中也拉開車門，登上了森鷗外與尾崎紅葉同在的轎車。
加長的黑色轎車內部，森鷗外獨自坐在後排。
或許是因為已經安排了足夠的守衛，也可能是由於接下來即將出席的場合的緣故，他身邊並未帶著任性又漂亮的金發小蘿莉。
他穿著黑色的外套，頸邊垂落紅色的長圍巾，正靠在舒適的真皮座椅裡，翻看著手中的文件。
人員到位以後，車輛緩緩啟動。
片刻後，森鷗外從文件中抬起頭來，笑了笑，將紙頁遞給了一旁的中也與紅葉。
「這倒是個新鮮的消息。」他說道。
正在發呆的中也回過神來，伸手接過紙張。
這似乎是軍方內部的隱秘信息，抬頭就是軍部的徽記，上面還印有『機密』二字的騎縫章。
「……末廣鐵腸叛逃的事件報告？」
看了看上面的內容，中也不由愣住了。
他當然知道這是誰——和他現任搭檔關聯密切的男人，也是追擊偵探社的主力。
追捕的時候那家伙可是完全沒有留情，為什麼現在忽然叛逃了？
「是啊，他為什麼在這樣的時候叛逃呢？中也君。」
森鷗外像是很隨意一般，笑著發問道。
但那雙紫紅色的眼眸之中，卻劃過了思索的光。
他們都明白，在諜報戰裡，想要讓一個人叛變並不容易。
金錢、情感、家人、自尊心、歸屬意識，每一項都要確保擊破，才能讓一個人拋棄曾經的組織。
何況那又是號稱連靈魂中也宿有鋼鐵的、獵犬的最強劍士。竟然連異能手術也不在意了——
「……或許是其中的一項有力地壓倒了剩余也說不定。」
想起曾經太宰叛逃前質問他的場景，森鷗外垂眸一瞬，然後又抬眼微笑起來，說道，「恐怕軍方現在也相當頭疼吧。」
否則也不會只是在內部進行通告。高位軍銜的特種部隊成員竟然站在恐怖組織一方，這樣的事情若是公布出去，肯定會引起強烈的恐慌，近日來與軍部格外不睦的法務省也會趁機大做文章。
尾崎紅葉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
聽見森鷗外的話，她立刻便想起了少女近期微妙的改變。
愛戀這種東西，是隱藏不住的，在曾經體會過那種感情的人眼中就更是如此。
她記得事發最初的那幾日，獨處的時候，少女的神色間，總是纏繞著些許微弱的憂郁之色。
那種神情並不明顯，可她的眉目本就精巧細致，肌膚也白皙得幾乎能夠溶入淡色的雲天，因此便愈發顯得飄搖又脆弱。
少女並未言語，如果和她說話，她也會露出美麗的微笑認真傾聽，仔細地思考後，用溫柔的聲音做出回答。
但這樣就更加令人心疼，這大約也是組織裡的常設成員們即便不明原因、也忍不住要對她更加友善的緣故。
不過，這樣的神情，後來就發生了改變。
少女親手制作料理的那天她就發現了，那種氤氳的、輕風般的嘆息與如雪的寥落，所有矛盾而破碎的脆弱之色盡數消失，藤紫色的眼眸變得更為明亮活潑，那是從心底深處透出的、甜美而跳躍的情緒。
那時候她還有些疑惑，甚至暗中審視了中也一番——不過如今似乎已經能夠找到原因了。
從時間上來看，或許所謂的「叛逃」，比起報告中所認定的、還要更早一些呢。
但這樣也不錯，紅葉想道。
就連鏡花也去往了陽光之下，她自然也樂於看見這女孩得到自己的幸福。
事實上，她從不贊同鷗外大人將那女孩拉入港|黑的決定。
與偵探社短暫有過交集、在料理室外聽見了少女與那位名偵探談話的她，深知那是一朵自行選擇了光明的花。
但首領既然已經作出決定，而那也是少女本人的選擇，她能做的也唯有多加照拂。
美麗的紅發女子以袖掩口，瞥了眼笑容和煦的森鷗外，以及皺著眉的中也。
如今事情有變。組織內部有一名與軍警關系匪淺的人，或許並非好事。鷗外大人已經猜到了緣由，模糊地暗示中也這件事，是為了什麼？
而中也——那是他親手帶回的人，也是現任的搭檔。他會怎樣想？
……
高樓之上的甘茶對這些事一無所知。
不過即便知道了，她也不會感到擔憂，只會贊嘆森鷗外的消息靈通——軍部的報告出爐估計還沒有幾個小時，就輾轉來到了港|黑首領的手中。
中也走後，她暫且摒退了室內眾人，連立原道造也沒有叫來，只是專心致志地窩在辦公室裡批改文件。
四周格外安靜，房門隔音良好，敞著門時偶爾能夠聽見的、走廊上來往人員低聲的交談，也被隔絕在外。
耳畔只有電腦運作的輕微嗡鳴，和筆尖接觸紙頁的刷拉聲。
她是偏好安靜的性格，若非出行時必要，她並不喜歡被人前呼後擁。
所以此刻的寧靜，倒也很符合她的心意。
不過，人員散去以後，房間忽然變得空曠了起來。
一開始還沒有什麼影響，時間一長，暖氣就顯得有些不足。
她瞥了眼沒剩多少的文件，計算了一下還需要在這裡停留的時間。
現在去調高暖氣，說不定還沒等房間裡完全熱起來，她就結束工作了。
於是她一手拿著報告瀏覽著，將辦公椅轉向另一邊的置物櫃，看也不看地便從格子裡抽出一塊披肩，搭在肩上。
被包裹在溫暖的羊絨織物裡，甘茶呼了口氣，被報告占據的思緒忽然有了一瞬的停頓。
「……」
她低頭看了看置物櫃的其他方格——備用的帽子和手套，搖滾樂唱片，彈匣……
視線又落在肩頭的淺色披肩上，少女不由有些出神。
她如今的身份，是港口黑手黨的干部預備。
港|黑確實也安排了辦公室給她，可是因為工作內容基本與中也先生綁定，除了偶爾去一趟地下監牢，工作時間她大多都停留在這裡，這樣無論是人員調配還是和搭檔溝通都更加方便。
來到這裡時間其實並不長，但這間原本個人風格鮮明的辦公室裡，也已經多出了不少為她准備的東西。
例如這塊與整間辦公室格格不入的披肩。
——或許之後最好把這些收起來……
要離開的話，總不能把讓人看著生氣的東西留下來吧。
正想著這些事，放在一旁的手機屏幕忽然在無人操作的情況下亮了起來。
甘茶立即露出了警惕與戒備的神情，袖口中滑出了小巧的手|槍。
但在看見屏幕上快速閃過的一行行發著光的文字時，她又放松了下來。
——是坡君的異能？控制了她手機的人，應該是田山先生。
這是發生了什麼事？
第141章
甘茶本以為自己會被帶入小說的世界, 可是當光芒散去以後，出現在她眼前的，赫然是熟悉的身影。
「鐵腸先生？」
她有些驚訝地睜大了眼, 問道：「你怎麼來了？」
她環顧四周。
幸好在工作之前, 因為個人喜好，讓所有人都退到了外面, 否則這時候可就不會這麼安靜了。
末廣仔細地上下打量著她。
見她無事, 周圍也沒有可能會帶來危險的旁人，原本神色有些緊繃的臉上終於顯露出了些許放松的神色。
他這才對少女解釋起來。
「出事了。」他說道，「有人操縱感染型的異能, 針對黑手黨進行襲擊。」
聽著他的敘述，甘茶終於明白了他突兀來到這裡的緣故。
深田會計的葬禮開始之後, 位於最外圍的幾名賓客, 忽然以包圍的態勢，對內圈的人進行了迅速的襲擊。
他們原本一直低著頭、看起來像是十分沉痛的模樣，所以根本沒有人發現，他們已經不是正常人類的長相了。
而他們的戰鬥力，竟然也格外強悍。
聽見外圍的騷動，訓練有素的港|黑武鬥派成員當即反擊。
可無論是子彈還是刀刃, 都難以對他們造成有效傷害，反而是這邊的人，在還未來得及反應之前，就被破壞了防線。
雪上加霜的是, 被咬過的人也立即被轉變成為了他們的同類, 加入了襲擊的行列。
這便構成了極為糟糕的惡性循環。
近期一直通過橫濱各處的攝像頭, 監視著市內異動的田山花袋與菲茨傑拉德, 很快就發現了這場規模不小的騷亂。
兩方信息交換之後, 亂步很快就給出了結論。
「不會有錯。」
末廣表情嚴肅，「這是隊長策劃的襲擊。」
令偵探社行動受限以後，他下一個目標，就是消除與偵探社合作的黑手黨，為此才特地選在多名重要成員出席的葬禮。
而更深一步的目的，大概與正在建立的人類軍有關。
現今推算出的感染面積與速度，比南美的人狼要嚴重得多，一時間是不可能壓服住的，即便進行封鎖也沒有用。
想到會有多少無辜民眾因此受害，他就無法抑制地感到沉重。
——你究竟是為了什麼，隊長？
青年握緊了拳，額前略長的棕色劉海滑落下來，遮住了淺色的雙眸。
那雙眼眸裡是否蘊含著驚濤駭浪，於是也難以分清。
看著他抿起的唇，甘茶將手覆在了他的手上。
末廣的動作頓住了。手上的力氣松懈下來，順從地任由少女輕柔地張開他的手掌，將纖細的十指插入他的指間。
他微微低下頭，看著少女專心地注視著交握的雙手的神情。
她淡色的羽睫低垂，像是小小的兩簇潔淨的雪，一點點地擦去心頭剛剛生出的些許陰霾。
成功地十指相扣以後，少女抬起頭，對他露出美麗的笑容，說道：
「會解決的。」
末廣凝視著少女的笑顏，點點頭。
「嗯。」
他並不懷疑這一點，而面前的女孩，似乎已經有了些許想法。
但他來到這裡，不只是為了將消息通報給她的。
「跟我走吧。」
末廣認真道，「現在就走。你呆在這裡不安全。」
他離開以前，田山給出的消息是，黑手黨的首領和幾名重要成員，已經從葬禮的深田宅離開，去往黑手黨的地下掩蔽所了。
而既然目標是黑手黨，自然本部大樓也不可能被放過。
根據亂步的推理，少女現在就在本部大樓中。
即便目前還沒有事，但大約很快就會遭到圍攻。感染異能的擴散難以阻止，估計不久後就會陷落。
「這也是你脫離黑手黨最合適的機會。」
末廣轉述了亂步的話。
——不辭而別嗎？
浮上心頭的第一個念頭便是拒絕。
留守這裡，是她自己承諾的事。
但想到態度曖昧不明的森鷗外，甘茶便止住了話語。
當鐵腸先生叛逃的消息傳到他手中的時候，因為她對這一信息的隱瞞，他立刻就會明白、她未來不會留在港口黑手黨這件事。
既然她未來不會歸屬黑手黨，考慮長遠價值就沒有必要了。
接下來將要面對的是擴散性極強的感染型異能，她不該將自己的安危，交到不確定會如何對待她的人手中，否則即便能夠轉圜，也是腹背受敵。
趁這個機會脫離，確實是最合適的。
她還未回答，注視著她的青年仿佛已經看出了她起初的一點遲疑，開口道：
「如果你覺得不好的話，就讓我留下來和你一起。」
他平靜地注視著她，「這種時候，我不放心你一個人。」
「這怎麼可以！」
甘茶想也不想地便否決了。
然後便不禁啞然。
這大概就是他選擇自己過來，而非將她拉入小說中的原因。
也是為了給她時間、處理這邊的事情——
她忍不住蹭了一下他的掌心，輕聲道：「我知道了。」
「等我安排好其他人避難的事，就跟你走。」她站起身來。
末廣點了點頭。
然而，意料之外的事卻忽然發生。
「海老澤。」
伴隨著急促的這一聲，辦公室的門被人用力推開。
甘茶呼吸一滯。
而看見了室內情景的中也，腳步也頓在了原地。
……
將首領安全地送到了隱蔽所以後，中也就利用重力、匆忙地趕向了黑手黨的本部大廈。
因為不想一路分心照料，也是為了他們的安全考慮，他並沒有帶上部下。
而途中，他也從空中看見了向著本部方向前進的、行屍走肉一般的人群。
不是沒有想過直接將這些人碾碎，但其中或許還有著今日帶出、護衛首領的同伴。
想到今天葬禮現場上如同喪屍電影一樣的場面，以及清點人員時少掉的數量，他就忍不住眉頭緊皺。
這時候似乎應該慶幸搭檔沒有出席葬禮，可目前電話無法撥通的事實也很令人在意，中也不由數次加快速度。
他很快便抵達了本部大廈。
如同一道黑色的旋風，青年腳步不停地上了頂層。
路上遇見的守衛們想要向他問好，都被揮手打斷了，只是沉著臉讓人去做好避難的准備。
但當他推開辦公室門的那一刻，便因為出現在眼前的場景，驚愕地停下了動作。
他不在的時候、本應護衛在少女身邊的立原，此刻並不在辦公室內。
反倒是不久前才在報告裡看見的人，忽然出現在了這裡，與少女之間的氣氛又是如此和緩——
電光火石之間，他想起了首領意味深長的話語。
……
青年只是愣了一瞬，鈷藍色的眼眸便深沉了下去，如同風雨將至時橫濱暗藏洶湧的海。
看來他已經完全明白現在的狀況了，甘茶想道。
——包括鐵腸先生的叛逃、以及她要從港口黑手黨離開這回事。
她曾經感嘆過，中也先生在某些觸及本質的問題上，常常格外敏銳。
或許是因為他本人足夠真誠，僅憑著這樣的心就能體會到那些心靈深處、無關利益與曲折彎繞的，最核心的情緒與思考。
可是，越是如此，她越是難以應對。
即便是在三社之戰期間、他來到偵探社據點、聲稱絕不可能留情時，都能夠從容迎接的甘茶，此刻看著沉下臉來的中也，卻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但下一秒，她的視線便被人擋住了。
末廣上前一步，攔在了她的身前，手也搭在了劍柄上。
氣氛變得更加凝重了。
即便是被擋在身後，甘茶也感受到了此刻隱隱交鋒著的、兩人的氣勢。
這一瞬間的沉默，連空氣都銳利得仿佛能夠割裂皮膚。
中也面無表情地與那邊神色幾乎一致的青年對視，恍惚間似乎回到了將少女帶走的那天夜晚。
然而維護著誰的立場、卻詭異地倒轉了。
「鐵腸先生。」
緊接著，像是那天阻止他一樣，少女也輕聲制止了棕發青年與他對峙的動作。
那人的表情，在感受到衣擺上的力道時，輕微地軟化了下來，露出了一點茫然之色。
——蠢透了。當時他肯定沒有這麼遜。
少女從後面走了出來，用歉意的眼神看著他，說道：「我很抱歉，中也先生——」
——這是什麼鬼話。這家伙，平日裡不是很會說嗎。
帶著一絲煩躁，中也想道。
「……你的手機沒有接通。」
赭發青年舉起手，制止了察覺到異常、向著這裡靠近的組織成員，盯著少女，以一種近乎冷漠的平靜態度說道。
甘茶默然。
這大約是因為手機還處在田山先生的掌控中的緣故。
「算了。反正你本來也——」
中也短暫地頓了頓，終究還是沒有把話說完。
——反正你本來也不喜歡、不適合這個地方。
早在兩年以前的夏日祭夜晚、首領第一次向她提出邀請的時候，他就已經意識到這件事了。
這樣的念頭在腦內盤旋多日，每當看見她遲疑神色時便隱隱浮上心頭，卻總是被她的平靜態度與應對自如的行止蒙蔽、自己也抱著僥幸的心態忽視——
然而此刻，終究還是無比清晰地浮現在了腦海中。
可他短暫地頓了頓，終究還是沒有將這句話說出口。
仿佛說出來以後，就有什麼會完全將界限劃開一樣。
但那條線本來就存在不是嗎，他到底是在做什麼可笑的、掩耳盜鈴的事。
中也回想起方才進門時的動作。
他只是毫無防備地推開了一扇門，卻仿佛是打碎了橫亙在自己、與某些不願正視的事實之間的屏障。
……
中也並沒有立刻再說什麼。
目光劃過淡色的披肩、批改過後的文件，以及用於盤發的一字夾——他盯著室內的陳設看了一會兒，視線像是定在了某處，卻又仿佛是漫無目的地飄散在空氣裡一樣。
幾乎像是在拖延時間，但實際上沒過多久他便做出了決定，直視著那邊的少女，雙眸中也消散了那種風雨欲來的深沉，變回了青空般的透徹與明亮。
那個夏日祭上，他不是隱隱有過這樣的想法嗎？
——這個太過心軟的女孩，應該擁有平凡人的幸福才對。
「你走吧。」
他的聲音十分清晰。
甘茶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你已經做出選擇了吧。」
中也看著她，神色格外平靜，仿佛什麼也沒有想一樣，僅僅是在陳述著事實，「我不知道你要用什麼手段。」
他說道，「但既然這家伙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來，你也能走得了的。」
「我不會攔你。」
反正他也總是拿她沒有辦法。
再加上一個末廣——眼下可不是能夠在無謂地方消耗戰力的時候，中也如此想道。
……但是，無論如何，私縱叛逃，怎麼都是說不過去的。
想到這裡，甘茶的手指緊了緊。
她平息了一下心中陡然震蕩的情緒，回望中也的眼眸，說道：「請轉告森先生。」
中也立即便察覺到，她不再使用之前的「首領」稱呼了。
「感染型異能的事情，我們會解決的。」甘茶說道。
她已經有思路了。
今天，組織中的成員，必然損失慘重。
她不知道具體受害者都有誰，可是想到那些對她流露出過信賴眼神、照顧過她的人，組織的走廊中微笑過、擦肩而過的人，變成了神志盡失的模樣——
「很快，大家都會變回原樣。」
她垂下眼睫，「就當作是我這個不稱職的干部預備、一點微不足道的賠禮吧。」
「……隨你。」
中也愣了一下。
他深深地看了眼半擋在少女身側、神色平穩的末廣，然後便側過了臉。
「不管怎麼樣，別再回來了。」
赭發青年留下了這樣的一句話，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偵探社也好、這個前任軍警也好。
無論是誰，不要再讓她回到黑手黨，回來面對之前那種、必須做出抉擇不可的局面。
——否則，即便是摧毀她的信念，下一次，他也不可能再放人了。
第142章
安排好了港|黑剩余人員的避難事宜, 中也面無表情地回到了隱蔽所，進門後便將一枚鑽石發飾放在了森鷗外面前的桌上。
那是森鷗外送給甘茶的、作為進入組織的禮物和信物。他回到辦公室以後，那兩人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留在桌面上的唯有這一枚熠熠生輝的精致首飾。
看見被退回的禮物，森心下了然。
不過, 即使沒有這個, 只要看到中也進門時的模樣、以及身邊並未跟著另一人的事實，他也已經明白了事情的大致經過。
對上中也似乎是想要請罪的表情，黑發男人露出平靜的微笑, 抬手制止了他接下來的發言：「無須多言，中也君。」
「這件事, 你並沒有做錯。」
在尾崎紅葉微微挑起眉的動作中，森說道, 「此時與偵探社、與獵犬的那一位發生衝突, 是極不明智的。」
「況且，她去意已決。即便不是今日, 未來也會設法離開。屆時或許會對組織造成更大的損失。」
「你放走她的做法, 是降低損失的合理考慮。」
中也的動作微微頓了頓。
接收到這樣的評價，他幾乎都要懷疑, 自己對組織做出多大的貢獻了。
他並沒有想到那些事, 做出那樣的選擇, 只不過是因為私心而已。
一切都只是私心作祟。
「不過——」
森鷗外有些玩味地又開了口，「中也君不覺得有些可惜嗎？」
「我以為你們兩人相處得還算默契。」他笑著說道。
中也短促地應了一聲，並未作答。
但心中的答案, 卻格外明確。
——默契自不必提, 可惜也是當然的。
怎麼可能不感到可惜, 不如說現在就開始後悔了。
可是那也沒有什麼辦法。
如果他不明白她所追求的是什麼, 不知道她的心情，如果他並不在意她、不記得自己對她最初的希望——那麼一切或許都會好辦太多。
……
通過坡的小說異能，甘茶與末廣一同回到了偵探社的臨時據點。
才剛剛在地面上站穩，她就被神情略顯急切的與謝野晶子從青年懷中搶了過去，上下打量，仿佛生怕她在港口黑手黨停留的這些日子，被某位黑心醫生生吞了一樣。
不過，在發現甘茶從上到下都十分完好（末廣：小心一點，她肩上還有傷。）的時候，黑發女醫生的眉宇之間，卻忽然流露出一點隱約的遺憾之色。
隔著衣物與繃帶，與謝野摸了摸少女肩頭的傷口，建議道：「要處理嗎？留疤也不好看哦。」
甘茶：「……這就不必了，謝謝你，晶子。」
與謝野：「嘖。」
不遠處，亂步與社長站在一起，對她露出熟悉的笑容。
看著環繞在周圍的同伴、站在身後半步的戀人，在突然而來的劇變中、仿佛無著落地飄在半空中的心，終於落到了實處。
甘茶也笑了起來。
她終於回歸了所屬的地方，喜歡的人也在身旁。
雖然事件仍未解決，可是希望的光芒已經觸手可及了。
將過分具有港口黑手黨風格的黑色長裙換下，甘茶捧著熱氣騰騰的紅茶坐在桌旁，與亂步商量起了屬於他們二人的、共同的疑惑。
纏繞於事件之中的、絲絲縷縷的不和諧，於是也被兩名偵探抽絲剝繭般一點點抽離出來。
「對於福地的事，社長沒有再說什麼了。」
亂步將與社長對話的情景轉述給她聽，「社長只是說——『到了現在的地步，戰鬥已經無可避免。』」
「這樣麼……」
甘茶沉吟著。
這是社長的決策，而將事件分析透徹，是他們作為社長參謀的職責。
提起這分道揚鑣的二人，甘茶與亂步對視一眼，都想起了同一件事。
那就是由敦君轉述的、福地心中對於社長的芥蒂。
福地厭惡戰場，認為是國家導致了戰爭的出現，卻又記恨於化身污濁、利用殺戮阻止了戰爭的社長。
——這樣的邏輯，難道是合理的嗎？
「還有一點。」
甘茶蹙著眉，回想著骸塞之上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對話，思索著他本人的處事邏輯。
「福地櫻痴，他究竟要通過什麼樣的方式、來毀滅國家？」
「眼下所建造的人類軍——這樣將各個國家、世界上的人類聯合起來、使之一統的做法，難道不是很像那個嗎？」
甘茶說道，「我不認為，抱持有神論者——即便他並不信奉某個特別的神——的魔人，會接受這樣的指令。」
雖然令人頭疼，但魔人擁有著強大的信念感，即便是組織首領的要求，她也不認為他會違背自己的理念。
「你說的是——巴別塔？」
亂步立刻便明白了她話中所指的對像。
……
「據說——在滅世的大洪水之後，有一群人來到了示拿。他們決定建造一座通天高塔，將自己的名字傳揚於大地上。」
「但是神看見了這一偉業。」
遠方的默爾索之中，太宰忽然像是講故事一般，興致勃勃地提起了舊約中有名的宗教傳說。
「他說著『哎呀這可怎麼辦，這種事都能做得成、以後他們不就做什麼都能成功了嗎？這樣是不行的哦。』」
太宰怪聲怪氣地做出了一副震驚的姿態，極有jk風格地轉述著聖經中神的話語。
「於是神降臨於世，把他們的語言變亂，讓他們分散到了世界各地，人們互相不能理解，塔也就建不成了。」
「——因為人類就此別離分散，所以那座塔叫做巴別。」
俊秀而瘦弱的青年托著腮微笑，將故事接下去說完後，平靜地回視他，「你想說什麼？」
「嗯——所以這不是很奇怪嗎？」
太宰手指抵著下巴，眼眸中隱含著愉快的光。
「既然神明的旨意是摧毀巴別塔，你這樣的人，會做出完全相反的事嗎？」
他凝視著另一邊的對手，笑眯眯地問道，「人類軍會有怎樣的未來？」
「不，應該這樣說——你為人類軍安排了怎樣的未來？」
話語中的深意已然呼之欲出。
但對面的人卻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
「布局縝密的你、大概是不會相信的吧，不過我並沒有做什麼。」
費奧多爾虔誠地撫上胸口，微微垂頭，「我所做的、只不過是最初的輕輕一推。」
「而其余的一切，只需要等待神明聽見我的祈禱。」
太宰揚起了眉。
他像是厭倦了這樣沒有結果的對話一樣，雙手撐在身後，往後一靠，嘆氣了氣：「啊——」
他嘟著嘴抱怨道，「無聊死了！費奧多爾君，和你聊天一點也不好玩。想離開了。」
費奧多爾唇角微彎，沉靜地微笑著。
「還不到時候出去吧，太宰君？」
「別忘了你來這裡的目的。」他像是十分好心地提醒道，「還沒有看穿我對外的聯絡方式就說這樣的話，真的沒問題嗎？」
「並不是那樣的吧？」
太宰興趣缺缺地瞥了他一眼，「那種事，我已經很明白了。不就是書本的擺放方式嗎？」
費奧多爾睜大了眼。
第143章
「所以, 魔人的目的，就是等待新設反恐機關最如日中天的時候，將其摧毀。」
甘茶說道。
眼下的局面, 正是他樂見其成的。
人類軍，是為了應對天空賭場發出的硬幣恐襲而建立的。
含有高性能炸藥的硬幣借由流通到客人手中的賭金，已經散播到了世界各地。頻發的爆炸案讓民眾們逐漸陷入了對於貨幣、以及發型貨幣的機構——即國家，的不信任之中。
由於這份不信任，硬幣恐襲也十分棘手，因此各國才會從政府層面上聯合起來, 設立這樣的一個機構。
而此時, 恰好出現了傳播速度極快、場面驚心動魄的感染型異能攻擊。
若是感染的源頭段時間內難以追溯，就只能夠出動武力鎮壓。這正是能夠讓人類軍一展所長、提升民望的絕好時機。
——與此同時, 天人五衰還能夠趁勢解決與偵探社聯合的港口黑手黨，正是一舉兩得的作戰。
然而，如果在民眾寄予厚望的時候, 身為司令官的福地櫻痴身敗名裂，作為『國家』最後希望的人類軍也會倒下。
這就是所謂的、毀滅巴別塔。
這樣的狀況, 幾乎可以順理成章地將局面導向「國家消滅」的未來。若是再利用『書頁』的力量加速，很快就能夠達成天人五衰此次行動的目的。
那麼，福地櫻痴作為神威、作為恐怖組織首領的身份, 會暴露嗎？
這個問題，幾乎不用去思考。
如果他真的是神威，那麼秉持著為理想獻祭自身的態度、自爆身份，誰也無法攔住他。
即便他不這樣做, 魔人也可以做出像是天空賭場時、那樣的安排——即利用偵探社的反擊, 達成自己的目的。
「我們有福地承認身份的錄音。」
甘茶說。
雖然目前還在港口黑手黨的手中, 但是她相信立原那裡一定會有備份, 這是作為潛入搜查官的基本素養。
本著審慎的態度，他們還沒有將錄音傳遞到其他人手中，如今看來，這份資料是非保密不可了。
「就算我們不公布，」
亂步一邊打開手中的紙盒，用下巴指了指一旁的報紙，
「一旦細究感染的源頭，事情也很容易牽扯到福地櫻痴身上。」
報紙的頭版上，用顯眼的字體印著這樣的標題——
『活著的傳說、「武士」福地大人、阻止北歐吸血種感染——電影化決定！』
眼下的情況，幾乎是電影投射入現實。
亂步撇了撇嘴。
「拍個電影，陣仗還真是好大啊。」他咬下一口甜甜圈，含糊不清地說道。
八年前發生的、福地櫻痴與「北歐的災厄」——吸血鬼大公布拉姆·斯托克的那場對戰，雖然並未留下太多影像記錄——事到如今，也很難說是當年就未有留存，還是記錄被書頁抹消了。
但這並不是什麼秘密，甚至還是廣為流傳的美談。
大概也是因為作為獵犬部隊的內部成員、曾經看到過些許相關資料，末廣才在看見感染受害者的監控錄像時，最先以篤定的態度認可了亂步「福地是感染的罪魁禍首」的推理。
這件事已然確鑿無疑，但福地櫻痴是否真是神威？
對這一問題緊追不放，不僅出於他們對於社長指令的執著，也是由於偵探探尋真相的本能。
若是最後發現，他們使某個或許並不完全清白、但至少罪不至此的人蒙冤，即便事件解決，令人不快的陰影也依舊存在。
從他們的推理來看，不管福地是否身為神威，天人五衰的計劃都能夠得以實施。
這樣的事實，從另一方面削減了他本人的重要性。
——這就好像是，只要有人出現在那個位置上，不管他究竟是誰都可以。
「我之前就想問了，亂步。」
甘茶看向他，
「你在取代神威、營救社長他們的時候，有感覺到任何阻力、或是事件中另一人的存在嗎？」
——除了已然存在的、謀殺社員的計劃以外？
「你也這樣認為嗎？」
亂步並未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揚起一抹略顯神秘的笑，與她對視。
甘茶也笑了起來，點了點頭。
他們的想法是一樣的。
——並不存在一個特定的「神威」。
只要滿足限制條件，無論是誰，都能夠成為所謂的「神威」。
區別在於，亂步所抱持的動機是救人，與計劃殺害偵探社員的「神威」完全不同，因此書頁沒能發揮任何作用。
而福地心中存在著與社長因不同信念而分道揚鑣的芥蒂、對於戰場血腥的厭倦，由於他是人類軍首領的最佳人選，天人五衰也在書頁上對他進行了額外的操縱。
最後，在一切條件上，他都與神威吻合的時候，書頁的枷鎖便緊緊束縛住了他，使他化身成了自己也認可的、天人五衰首領神威，書頁也因此出現在了他的身邊。
甘茶曾經感受過被書頁操縱的、無法反抗又動彈不得的迷茫感覺，深知如果被完全操縱，想要掙脫並不簡單。
而天人五衰也能夠利用福地的強大，來保護重要的道具。
這樣的結論，還出自於甘茶對於魔人的了解。
按照費奧多爾的風格，所謂的首領「神威」，或許就如同他的有神論一樣——相信神明的存在與必要，卻並不信奉任何神袛。
「觸發這件事的條件，就是『身份被當面拆穿』。」
亂步很冷靜地說道。
在那之前或許還只是模糊不清的狀態，因此社長才會告誡他『相信福地吧』。
社長未必了解那些復雜的事，但他明白福地的重要性，關押在獵犬中的時候，大約也已經察覺到了老朋友並不穩定的狀態。
二人一時默然。
而不管他們的這一結論是否正確，正如社長所說，如今的情勢下，戰鬥確實已經無可避免了。
總歸還是要將書頁拿到手。
無論是在另一面寫上能夠挽救眼下局面的文字，還是利用能夠消滅異能與空間的、新雙黑的「黑虎絕爪」，將其徹底撕裂，解除限制的效果，都要先從福地手中奪取書頁。
「敵人太強大了。」
想到親眼所見的戰鬥場面，以及直面過的超音速飛來、幾乎連空氣也因為摩擦而灼燒的、最普通不過的石塊——
只要回想起那天的事，腦海中危機的預感與異能的警示就一同拉響警報，神經仿佛又隱隱跳動了起來。甘茶揉了揉眉心，說道，
「為了確保萬全，我們要用上所有可用的力量。」
時空劍·雨御前已經有解法了，那就是立原道造的金屬操縱，能夠暫時封鎖神劍的力量。
鐵腸先生和她從港|黑離開的時候，並未帶上立原一起，但是臨走前，他們給他發去了消息。
沒有帶走他，是因為即便由於福地的事、不得不暫時離開獵犬，但比起陌生的偵探社，立原對於港|黑更有歸屬感。
他的身份還未在黑手黨中暴露，關於支援敦與芥川、錄制音頻的事，甘茶在森鷗外面前，編造出了一套合情合理的謊言。
然而，只要參與戰鬥，至少他擁有十分強大的異能這件事、就無法遮掩了。
原本還想在事件結束之後，讓他自己做出決定、究竟要回歸哪一邊……
甘茶有些惋惜。
消滅了一盒甜甜圈，感覺過分甜膩的亂步鼓著臉，從桌上的零食堆裡找出了一包薯片，一邊撕開，一邊繼續與她繼續羅列可用的戰力。
新雙黑的出場是必須的，而末廣的異能範圍極遠，遠超過雨御前能夠控制的十幾米，就算僅憑這一點也能夠造成有效攻擊。
「……以及，社長可以保護晶子，保證戰場在請君勿死的有效範圍之內。」
甘茶說。
亂步點點頭，補充道：
「福地櫻痴增強武器性能的異能力雖然無敵，但我們這邊，也不是沒有能夠控制、調節異能功率的人。」
聽見他的話，甘茶露出微笑。
那就是社長。
因為實際需要的緣故，大家通常都只是借助社長的能力，使自己的異能得以控制，沒有進行過輸出功率的調節，但那並不意味著做不到。
而調節的極限——她記得當時社長在與她說起福地的時候，面對她好奇的「社長和福地先生誰比較強」的疑問，微醺的社長曾經玩笑式地說過、他比福地要強大概五倍。
只不過，這一能力只能針對部下使用——
亂步瞥她一眼，甘茶立即意會。
她托著腮，露出略帶羞澀、但又躍躍欲試的笑容，神色間有些意動。
——那就只能讓她試著去拐騙一下鐵腸先生啦。
要拜托他、暫時聽命於她的監護人。
有種隱約地成為了作惡同黨的錯覺，莫名地令她有點向往。
不過，在設計圈套引出福地、進行最後的戰鬥之前，還有另一件事。
那就是，去歐洲的默爾索，將太宰帶回來。
他是解除感染型異能的關鍵，有他在，也才能解放中原中也的真實戰力。
——雖說以目前的陣容，大約已經足夠應對福地櫻痴了，說不定無需污濁的出場。
但最重要的並非這些，而是——
他已經在遠離大家的地方呆得夠久了，是時候回歸偵探社了。
第144章
有了初步的結論以後, 甘茶與亂步很快便劃分了彼此的職責。
亂步負責留在據點，關注福地櫻痴的動向，並找出吸血大公的藏身之處；而甘茶則前往歐洲, 與那裡的異能機關交涉，從默爾索中帶出太宰。
次日一早, 甘茶便於織田作之助一同踏上了去往歐洲的道路。
由於他們目前身上還負有通緝, 因此行程也較為特殊。
先是乘坐黑手黨的走私船到達太平洋公海中的某個島嶼, 再從那裡搭乘遠月安排的私人飛機, 飛往歐洲異能情報局本部所在的法國。
一落地, 等候在附近的、WGO的成員，便圍上來迎接。
細看之下，領頭的人竟是曾經見過兩面的一等執行官安小姐, 也是薙切真凪的心腹。
借由WGO的安排, 兩人得以在目的地行動自如。
作為世界上最高的美食機關, WGO人脈廣泛, 在所謂的上流階層之中更是如此。
畢竟沒有人能夠斷絕飲食, 也少有人可以拒絕真正美食的誘惑。
薙切真凪本人, 甚至與鐘塔侍從的女爵阿加莎·克莉絲蒂有著不錯的私交。在她請求幫助時，還詢問過她, 是否需要幫忙牽線。
但甘茶無意讓遠月在此事上也為她背書, 同樣, 她也委婉回絕了在英國同樣有著不俗勢力的、跡部財團提供的幫助。
除了不想讓支持著自己的友人、過深地介入到異能者的爭鬥中來以外，還有一點是——她並不認為, 那位覬覦著『書』的女爵，會是良好的談話對像。
而她也已經有目標了。
異能感染的受害者規模擴張迅速, 路上耗費了不少時間, 到達以後就更不能拖延。
抵達後三小時, 她就與異能情報局代號為「大佐」的將軍碰了面。
那是了解到她的收藏之中存在著Mimic使用的槍支，便聯絡了政府搜查本部的、紀德等人曾經的指揮官。
「活著的人總是對死者有著太多的思索與寄托，我能夠理解您想要為他們昭雪冤屈、為他們的死復仇的心情。」
封閉的暗室裡，甘茶脊背挺直，端坐在方桌的另一頭，身畔是面色平靜的織田作之助。
來自歐洲老牌異能機關的大人物威嚴地坐在對面。
分明需要對方的協助，地位也完全不對等，當前的情勢下，他們甚至是捕獵者與獵物的區別，但年輕的女孩依舊毫不畏懼地以審視的目光與對方對視。
「可是，恕我直言，他們的悲劇並非由於賜予他們死亡的人，而是由於最初令他們消泯了英雄之名的命令。」
少女尖銳地問道，「您當時在做什麼？」
紀德與他的部下，是收到了軍方上層帶有私心的命令，在兩國停戰之後，悍然出手攻占了對方的堡壘，才蒙受污名、遭到驅逐的。
年邁而精神矍鑠的將軍揮手止住拔出槍來的衛兵，另一邊的織田作於是也收起了槍。
頭發花白的老人凝視她良久，露出苦澀的神情，人也仿佛一瞬間蒼老了下來。
「我不過是在戰場上受傷、昏迷了兩日。」
他用克制著感情的音調說道，「醒來以後，最倚重的部下已經成為了國家的罪人，之後我也無法輕易行動——但你說得對。」
若是後來他能夠及時找到他們，紀德等人也不至於流落他鄉。
「他們的記錄、事後就被國家抹去了。為他們洗清污名，現在已經成為了不可能的事。」
老者渾濁的眼中透出冷酷的光，
「但即便如此，假傳命令的那些人，這些年間我也已經處理干淨了。」
他抬起眼，注視著眼前不卑不亢的少女，似乎想要看穿她內心的真實一般，問道：「那麼輪到你了。當年只不過14歲的你，是如何與他們產生交集的？」
甘茶的動作頓了頓。
確定對方是真心懷念著曾經的部下以後，她輕輕嘆了口氣，將森鷗外謀取異能開業許可證的謀劃隱去，向他說明了當年的情況。
隱瞞部分事實並不難，因為時間雖然還未能抹去一切，但異能特務科做到了。
她想要稍稍安慰這名被愧疚折磨的老者，可也不願破壞橫濱由三刻構想建立的安寧。
當年大家為此付出的辛勞、在陰謀中消散的生命，這份重量也不允許她說出全部的事實。
「當時，為他們收斂屍體的人，正是我們。」
甘茶說道，
「我與織田作先生的異能力，您或許現在也知道了。紀德先生與部下，當年正是聽說了一點預知類異能的傳聞，所以才去到了橫濱，希望能夠在最好的對手手中迎來真正的戰鬥與死亡。」
「而他如今也得到了真正的安寧。」
她回憶起當年那個帶給她死亡陰影的男人。
很奇怪的，從始至終，她從來都沒有因為對方威脅她生命而生過氣。
或許是因為，對方走向死亡的身影、幾乎如同奔赴一場美夢。
她按下心中的感慨，對面前的老者微笑：「那把灰色幽靈，被搜出以後，現在是不是已經到您的手中了？」
「這把槍曾經頂住過我的額頭，我也因此看見過紀德先生的過去、以及對他關照備至的您。」
她輕聲道，「如果能夠給您帶來些許慰藉的話，那麼您就留下吧。」
——說得倒是好聽。
即便心情沉重，大佐也忍不住搖頭失笑。
真是個狡猾的小丫頭。
「你有條件吧？」
他略微放松了一點姿勢，示意她將來意說清楚，「說吧，是要我為你們偵探社說情，還是想要取消通緝？」
聽見他這樣輕描淡寫的話，甘茶笑了起來。
——果然找對人了。
「那些都不用。我們會自己抹去聲譽上沾染的污痕。」
她輕聲細語，很溫柔地說，「只是，我們有一名重要的同伴，如今正關押在默爾索。希望歐洲方面可以高抬貴手，讓他提前回到我們身邊。」
……提前。
大佐思索著少女的用詞，不由更覺有趣。
是對偵探社洗脫罪名的自信？還是存在著其他的理由？
甘茶回以理所當然的甜美笑容。
偵探社當然會恢復名譽，太宰先生當然也會回到大家身邊，但她並不只是這樣的意思。
他們前往歐洲的時機正好。
那天與亂步談過以後，她才收到了阪口先生的消息，說是太宰已經發現了魔人對外的聯絡方式。
若是上報，也能算作是將功折罪——雖然這樣的功勞還不足以抵消令他入獄的過往罪行，但是若有人在外活動，那就不一樣了。
總之，關於太宰離開默爾索一事，很快就決定了下來。
在異能情報局的幫助下，甘茶第二天便走過了諸多手續。
她並未進入默爾索，監獄的地點仍然對外保密，而她也無意探尋，只是在必要的手續完成之後，與織田作之助一同趕到了約好的會面地點。
十二月的冬日，天空中的雲層很厚，陽光難以穿透，只能在後方發出灰撲撲的、有些黯淡的白光，天氣略顯陰冷。
冰涼的陣風吹過的時候，掉落在路旁的枯葉打著旋，磕絆地趟過凹凸不平的石子馬路，一路跌跌撞撞地向前，最終停在某人的腳邊。
那是在兩名警衛的監視與陪同之下，笑著朝他們走來的太宰。
與其說是陪同，不如說跟隨更合適——兩人正用著仰視異次元來客的、有些忌憚又十分信服的神情，看著走在前面的人。
看來，即便是在默爾索之中，太宰先生也還是一如既往地令人頭疼，甘茶不由暗笑起來。
但太宰絲毫沒在意身後之人的反應。
他遠遠地便看見了站在那裡等候的二人，眼眸中一瞬間落入了搖動的亮光。
赤銅色頭發的高個子男人站在後面，正以一貫的平靜眼神朝他的方向望來。
而前方嬌小的少女裹在厚厚的大衣裡，像是想起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一樣，抿著唇露出可愛的小小笑容。
這還真是高規格的接待。
青年的唇畔閃過一絲真心實意的笑意，思緒卻不由飄遠了一瞬。
——安吾告訴過他最新的消息，那位末廣先生，如今已經離開了獵犬，和偵探社的大家站在了一起。於是他大概也明白了發生了什麼事。
他這樣放心嗎？沒有跟著一起，而是讓甘茶醬和織田作單獨來接他回去？
不過這可是快樂的重逢時刻，他很快便斂起了這一點不怎麼令人愉快的聯想，幾步走到兩人身前站定，笑眯眯地聽著少女「歡迎回來」的話語。
甘茶仔細地上下打量他，並未發現什麼不妥之處，於是只是將手中的袋子遞給他。
「太宰先生穿得太單薄了。」
她就知道會是這樣，「給你帶了外套，外面還很冷，先穿上吧。」
「只有甘茶醬才這麼怕冷啦。」
雖然這樣說著，太宰還是很配合地接過袋子，取出了裡面的淺灰色大衣。
大衣尺碼正好，質地也溫暖舒適。只是口袋裡似乎裝著什麼東西，從鼓起的形狀上來看，似乎是個圓形的物品。
太宰垂下眼睫，心中略有一絲猜測。
——應該是之前他交給芥川的領結吧？
的確，她現在並不需要，帶在身邊也不太合適。不過、竟然選擇以這樣的方式還給他嗎？
……但換做是他，也會這樣做。只要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切就還能夠是原來的模樣。
懷著有些復雜的心情，太宰伸手確認，卻意外地感受到了與預想之中完全不同的觸感。
那並非寶石應有的光滑表面，也不是領結的絲緞，而是——包裹著什麼的、錫箔紙？
他疑惑地將口袋裡的東西拿了出來。
——預判大失敗，只是一顆包裝精致的巧克力。
身旁的少女一直默不作聲地看著他的表情，此刻見到他難得有些茫然的模樣，終於露出了心滿意足的、惡作劇成功般的笑容。
「太宰先生。」
她往前走了兩步，回眸微笑，輕聲道，「陪我去那邊走走吧？」
第145章
太宰還並未做出太多反應, 織田作之助已經神色如常地找了個很不怎麼樣的借口，走到一邊去了。
出發以前，在看見少女猶豫片刻，還是把領結放回自己的衣袋、往帶給太宰的大衣口袋裡放進巧克力的時候, 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就浮上心頭。
那是他曾經還在黑手黨工作時的事。為關聯企業的官員調停家庭事務, 被對方的老婆和情人夾在中間時, 所感受到的、發自內心地想要咬舌自盡的心情。
但是除此之外……
他並不清楚太宰的領結為何會出現在甘茶的手裡，可這並不妨礙他明白, 自己了解到了一些雙方從未宣之於口的事實，也隱約地猜到了少女將領結收回的意圖。
多年以前, 在太宰說出那些厭倦人世的話、接著又裝作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的時候，他就有過揍他一拳、逼迫他談論並放棄這些念頭的衝動。
而直到自以為即將赴死時, 他才真正對他說出過自己的想法。
因此，甘茶的做法, 他相當贊同。
——如果是她的話, 應該能處理好的。紅發男人這樣想著, 邁著自認為平穩的步伐離開了。
「織田——」
看著友人比平時要稍快一些的動作，太宰目瞪口呆。
隔著幾米遠, 甘茶好笑地望著他。
此刻的太宰, 就好像一只並不情願、但因為被捏住了後頸皮, 所以不得不接受擼毛的貓貓。
貓貓掙扎未果，鼓著臉, 垂頭喪氣地放棄了反抗，表情有些哀怨。
他嘟著嘴抱怨了一句「真是的」，然後很快就變回了正常的模樣, 上前兩步與含笑等待著他的少女並肩, 向著前方的教堂走去。
那只是供給這片區域居民使用的教堂, 並不巍峨，也不華麗，不過倒是能稱得上一句古樸雅致。
比起橫濱租界中精心修葺的禮拜堂，這裡反而更加討人喜歡。
並非禮拜日的這一天，附近的道路上，一個人也沒有。
小巧的藍色山雀啁啾著飛越過枝葉寥落的樹梢，兩人悠閑自在地穿過神職人員居住的低矮房屋，推開虛掩著的鐵柵欄，徑直走進了布置溫馨又親切的教堂中。
兩人慢慢走著，欣賞著一排排座位上黃銅制成的姓氏銘牌，以及各式各樣由居民自行安裝的軟墊。
聖壇前方的地面上，擺著一個巨大的、冬青枝條編成的聖誕花環，上面的第一根蠟燭已經燃燒了多日。想必到了平安夜當天、四支齊齊亮起的時候，這裡會是十分熱鬧的歡快景像。
但如今，此處只有被布道壇上方拱頂放大的、燭芯燃燒的細小劈啪聲。
在這樣靜謐又和緩的空氣中，太宰輕聲問道：
「甘茶醬為什麼要和我挑明呢？」
——她明知道，只要把領結裝在大衣裡還給他，事情就能很輕松地解決了，什麼難辦的情況都不會有。
不必費神進行難過的交談，無論哪一方都能夠避免日後或許會有的尷尬。
反正，他們這樣的人，原本就很擅長粉飾太平。
只需要一個信號，大家就能夠心照不宣地裝出一切如常的模樣，而時間也會帶走一切。
「我是有那樣想過。」
少女在聖母雕像前停下腳步，廊柱上古老的玻璃油燈透出霧蒙蒙的光，將她的眉眼籠在暖融的溫柔光影之中。
她回過身來看他，神情十分安靜。
本性的矜持與羞澀、不願帶給人傷害的想法、對方對於袒露內心的抗拒、在這之後作為同伴的相處……
避而不談的理由有太多，可是，非說清楚不可的原因，已然足夠壓倒一切。
「但是，交還領結以後，太宰先生就再也不會和我說心裡話了吧？」
少女輕聲說著，神色有些悵惘。
太宰啞然。
「你看，並不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少女的聲音與神情都很柔軟，藤紫色的眼眸坦誠清澈得不可思議，簡直像是夢中才能有的場景，讓人起不了任何一點抗拒的心思。
她輕緩地說，「來接你之前，我忽然想起當時的事了。」
「兩年前溫泉旅行的時候，太宰先生其實逃避了、我說要做真正的Specialite給你的話題吧？之後提起的時候，你也不著痕跡地帶開了呢。」
因為她的Specialite來源於了解與情感，那時候的他，內心更偏向於拒絕他人的窺探，也不願去體會和觸摸來自他人的更深、更清楚的感情的呈現。
「……我以為那時候的甘茶醬不會懂呢。」
沉默片刻，太宰低下頭，微微笑了笑，說道。
少女不好意思地歪了歪頭。
最早她的確不明白原因。而那時候她也萬事不掛心，既然他並不需要，事情很快就被她拋到了腦後。
可是事到如今，她怎麼也已經想清楚了。
但是，甘茶還是有些嘴硬地回答道：
「怎麼說我也算是太宰先生的半個學生，那種事當然明白。」
太宰不由失笑。
少女將手背在身後，踩著地上的方格，繼續向前走：
「我一直覺得，太宰先生的內心，很像是我在書中看到過的、一種奇異的花。」
那種花，一百年才開放一次，綻放時伴隨著槍聲一樣的巨響。可是一旦開放，就流光溢彩、無比絢爛。
對方鮮少袒露內心，但凡有時，也都伴隨著震動與疼痛的變故。
上一次，他以為織田作先生將與強敵交戰、性命未蔔，因此聽從了他臨行前的勸告，來到了救人的這一側。
而這一回，她其實不確定自己是否有著這樣的分量，可是不管如何——
「我要抓住這個機會才行。」
她說，「比起日後維持表面的平靜，我更想告訴你一些其他的事。」
「而且，假裝不知道別人的心意，也不太好。」
青年的領結還放在她右側的口袋裡，垂墜感十分輕微，卻仿佛是某種重量遠超其本身的沉重提醒。
「……那種東西，其實也沒有那麼重要。」
太宰淡淡地說道。
那些隱秘的心事和不甘的妄念，可以沉甸甸地壓在人的心頭，從意識到的那一刻起，就不斷地發出擾人的喧囂聲音；
卻也可以輕如煙霧，在決定不再觸碰之後，就能沉默地被留在冬日肅殺的風中。
若不是她願意提起，他其實不想她為此而困擾。
「這就是我想對太宰先生說的。」
少女淡淡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太宰先生把自己的分量看得實在太輕了。無論是自己的安危還是心情，你都覺得只是無足輕重的小事，對於別人來說更是微不足道。」
所以他才會那樣輕易地去涉險，才會遲遲不肯表達自己的心意。
「可是，並不是這樣的。」
她說，「太宰先生對我來說、對我們所有人來說，都很重要。」
「大家都很喜歡你，是重視著你的心情、即便是一點小事也會感到擔憂的那種喜歡。」
「其實，在黑手黨的這段日子，紅葉姐有時候會跟我說起你以前的事情。」
甘茶側過臉看他，太宰回以略顯遺憾的微笑：「那可不是些聽起來能讓人高興的事跡呢。」
「那個才不是重點啦。」
甘茶搖了搖頭，回想著說道，「只是，我還是很驚訝的。」
「那時候的太宰先生，聽起來和現在真不像是一個人啊。」
在那樣愛恨情仇都激烈的環境之中，依然找不到任何的意義與方向——對於那時候的他、內心裡的空洞，她於是也稍微有了一點了解。
可是眼下的情況、如今的他，已經完全不同了。
「至少，現在的太宰先生已經決定了自己要做的事，從中也稍微感受到了一點樂趣，對吧？」
「能夠讓你感覺並不是那麼無聊的人和事，也並不是沒有。」
——那些讓他感到孤單的、讓他將自己與世界割裂開來的東西，已經漸漸地消泯在了瑣碎的日常、包圍著他的歡樂與拯救的職責之中。
「太宰先生每天都在和旋渦的老板娘說、她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女性。」
甘茶笑了起來，「既然能夠察覺到她的好處，其他的人和事，日後也請太宰先生多多努力。」
青年安靜地傾聽著。
他的神情之中，原本含著些模糊不清的莫名意味，但隨著她的話語，眉目卻漸漸地柔和了下來，眼眸中也帶上了溫柔得不可思議的光彩。
——她無論如何也要和他說的，竟然是這樣的事嗎？
而聽到最後，他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那只是為了賒賬而說的好聽話哦。」
他故意這樣說道，「甘茶醬幫我付清了錢的現在，已經沒有必要討好老板娘了呢。」
啊，本來還想當作一個驚喜禮物的。
真是的，她當時說的明明是五天，到現在早已超過時限，可是他還是知道了。
甘茶鼓了鼓臉，但還是十分迅速地做出了應對。
「那就換種說法。」
她揚起下巴，理直氣壯道，「既然太宰先生能發現我很可愛，欣賞其他人應該也不難。」
不要只將某個人作為你連接世界的線啊，太宰先生。
她在心中暗自說道。
和你搭建起了羈絆的人，分明有很多才是。
「哈哈哈哈——！」
太宰是真的驚呆了。足足三秒以後他才反應了過來，扶著一旁的廊柱，笑得彎下腰來。
「說出了相當了不起的話哦，甘茶醬。」
笑夠了以後，他才又邁開長腿，幾步湊到了少女身旁，眨著漂亮的鳶色眼眸，期待又好奇地問道，
「我是唯一一個聽見這種自誇的人吧？」
「嗯，你是哦。」
知道他能夠領會她話語中的含義，因此甘茶並不對他誇張的反應感到生氣，只是平靜地點頭肯定了他的疑問。
於是太宰露出了心滿意足的表情，與她一同走進了禮拜堂側面的禱告室。
這是一個有著厚厚石牆的靜室，僅在高處開了一扇狹窄的小窗，透進些許幽微的光線，氣氛神聖又寂寥。
大理石聖像的前方，陳列著兩排簡樸的鐵制燭台，上面擺滿了已然熄滅的許願蠟燭。
「我們也來為大家許願吧。」
甘茶提議道。
太宰欣然應允。
可惜下方的備用箱裡只剩下了一支許願燭，大約是少有外人光顧的原因，神職人員略有怠惰。
「就一起用這個吧。」
「一支蠟燭，負擔雙份願望是不是太沉重了？」
太宰神情凝重地問道。
「沒辦法，只能辛苦你了。」
甘茶對著蠟燭說道。
許願燭並不感到辛苦，因為他們的願望是一樣的。
——希望事件順利結束，大家都能夠回歸平日的生活。
兩人一同持著長火柴，將蠟燭點亮。
昏暗的石室內頓時亮起了一小簇暖黃的光，熒熒搖動，十分好看。
少女抬起頭，愉快地欣賞著眼前的景像。
明滅的火光映照著她的側顏，素淨的小臉像一輪小小的月亮。
太宰忽然回想起了某個似曾相識的畫面，夏日祭中，她也曾這樣仰望過煙火綻放的天空。
明明算不上是什麼了不得的景色，她卻依然看得十分開心。
他微笑起來，記憶的伏線卻不可抑止地繼續向前延伸。
——其實在那個時候，尚且懵懂茫然的少女，並不是沒有主動握住過他的手。
那時的她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如今已然不可追溯；夏日祭的道路走到盡頭時，他也松開了手。
然而，並無道路的天空之中，卻有人能夠追隨她而來。
……如果從那時起他就從未放開，如今的一切、會不會有些不同？
這樣的疑問突兀地在心中響起。
他本該感到遺憾、或是隱隱的痛楚與空茫，可所有復雜的情緒都模糊地無法傳遞到心底，珍藏在最深處的、是她推心置腹的關切話語。
而靜室之中、他的身畔，少女仍然是最可愛的那副模樣。
他或許失去過什麼，可是燭火亮起，他也清晰地感受到了某些聯結的線。
許願燭安穩地閃爍在聖像之前，大約還能夠燃燒很久很久。
二人離開石室，從側門走出了教堂。
樹籬掩映的矮牆後方，不知何處的窗口中傳出舊式卡帶播放的贊美詩，莊重又悠揚的旋律飄散在空蕩的小徑上。
雲層漸漸散開，金黃色的陽光灑落下來，驅散了繚繞周身的寒意。
結了霜的枝葉邊緣閃閃發亮，有風拂過時，搖曳的樹叢仿佛蕩開了粼粼波光的海面。
如同浪潮一般的婆娑聲中，甘茶從衣袋中拿出領結，遞還給身旁的人。
但太宰卻輕笑著，搖頭拒絕了。
「甘茶醬已經給我巧克力了。」
他捏著彩色包裝的小小圓球，在少女面前晃了晃，「就不需要那個啦。」
第146章
甘茶、太宰與織田作之助三人回到橫濱, 偵探社終於全員集合完畢，反擊的進程也正式開始。
在他們離開的這幾天裡，亂步進行了一番詳盡又周全的調查, 壓榨了田山花袋的全部潛能，也借用了菲茨傑拉德的神之眼。
然而，無論是誰都沒能找到吸血鬼大公隱藏的位置, 他似乎平日裡沒有任何活動, 在所有地方都並未留下蹤跡。
「如果不是一個家裡蹲的廢柴大叔, 就是被人控制了。」
亂步毫不客氣地評價道。
「不，就算是家裡蹲, 偶爾也是要出來丟一下餿掉的外賣盒子的吧。」
甘茶給出了重點完全失焦的回答, 但之後又奇異地拐了回去,
「所以，應該就是被控制了。」
而控制他的人，除了曾經戰勝過他、也是此次感染的罪魁禍首的福地櫻痴以外, 幾乎不做他想。
「啊, 甘茶醬對於人性還認識得不夠深刻呢，要知道人犯起懶來是可以忍受一切的。」
太宰隨口接了一句，然後便正色提出了一個在他看來十分重要的問題，
「話說回來，吸血鬼平時需要吃飯嗎？他吃什麼？」
三人面面相覷。
於是, 本該討論作戰計劃的他們, 進行了五分鐘左右偏離主題的猜測，最後被聽得青筋暴起的國木田一拳鎮壓（只有太宰）。
總之, 不管是哪種情況都沒有關系, 他們只需要設下一個足夠周密的計劃, 就能夠順著福地櫻痴的活動軌跡, 找到這名感染的源頭。
大概花了兩分鐘左右，在周圍所有人都沒能聽懂的對話中，作戰計劃便被制定了出來。
他們決定聯絡警視廳的副總監安井，他是警界中支持偵探社一派的領頭人——請他對外放出消息，假裝自己收到了一份來自於偵探社、記錄了天人五衰真正目的的資料，不日即將公開。
消息靈通的獵犬部隊，一定很快就能夠截取到這條信息，而福地也會立刻對此作出反應。
他們即將行動的這一天，距離所謂的「新月來臨」、天人五衰決定在書頁上寫下「毀滅國家」的日子，已經只剩下兩天了。
完美的計劃即將順利地走向尾聲，卻可能要功虧一簣，福地櫻痴一定會采用最簡單的方式，那就是、想辦法將有可能接觸到資料的人，都轉化為吸血鬼。
只要盯住他的動向，就能夠找到吸血大公的藏身地，而那裡也將會是他們與福地的戰場。
用這樣的方式，也能夠順利地將福地與獵犬的另外兩名成員分開。
一方面是因為大倉燁子與條野采菊不明內情，之前的追捕與爭鬥已經足夠了；而另一方面，他們想要集中戰力對付福地，不希望屆時還需要抽出人手，來應對戰鬥力強大的這二人。
說來有趣，天人五衰的其他成員，例如果戈裡與西格瑪（甘茶以異能確認了他們的存活），並不在他們警戒的範圍之列——根據推理與預判，這兩人已經結成了聯盟，准備背刺魔人了。
發現這一點的時候，討論中的三人幾乎笑到肚子痛，然後快樂地做好了看戲的准備。
需要在意的，反而是站在正義這一方的軍警，說來也是令人不禁唏噓。
不過，以防萬一，他們還是請來了擁有自律性異能、體術也十分強大的尾崎紅葉，以及異能力同屬這一類型的泉鏡花，再加上能夠幫忙控場的菲茨傑拉德，三人一同守候在獵犬基地附近的小道上。
對於能和鏡花並肩作戰這件事，尾崎紅葉十分滿意。
派出擁有自律性異能的異能者，是為了封住大倉燁子的年齡操作；而菲茨傑拉德的決斷力極強，至少能夠牽制住條野采菊。
此外，甘茶還上了第二道鎖——她將刻錄了福地自認神威音頻的錄音筆交給了鏡花，囑咐她見勢不對就立即對著二人功放。
若是往日，他們未必會相信這一份錄音，然而在末廣與立原先後離開獵犬的當下，想要追究原因的二人，至少會給這份證據一個機會。
偵探社不能公開這份錄音，因為那樣就落入了魔人的圈套。但若能稍微動搖一下他們對於隊長的支持之心，也不枉費立原那天的努力。
立原道造如今已經不在港|黑了，而是前來投奔自己的前輩末廣——然後震驚地發現前輩加入了偵探社，雖然只是暫時。
總之，他正與偵探社眾人呆在一起，別別扭扭地和曾經視為仇人的與謝野和平相處。
出發去歐洲的前一天晚上，甘茶將立原的事情告訴了與謝野，希望由她來向立原解釋當年的詳情。
將太宰帶出默爾索需要花上好幾天，正好能夠讓他在了解到事情經過以後，冷靜下來，仔細思考未來的去向與歸屬。
而她回來以後，也得到了立原道造的答案。
「那個人——」
心情復雜之下，立原也不明白，如今的自己，應該如何稱呼森鷗外才好，於是只能模糊地指代了一下，
「他是投身理想與事業、連自身的一切也甘願獻祭的人。」
他說道，「我沒有辦法原諒他的做法，可是他的出發點也沉重得讓我無法向他實施報復。」
——還是因為尊敬著森鷗外啊。
甘茶想道。
「其實我有想過，日後繼續維持現在的局面。」
在她面前，一直維持著在港|黑時的桀驁風格的青年，難得十分坦誠地說道，
「潛伏在港口黑手黨，若是有一天發現他背離了橫濱、背離了用罪惡與痛苦澆灌的理想，我就率先殺了他。」
「但是我想，這一天大概永遠也不會到來。」
他攤攤手，抬頭看向她的時候，內心深處一向並不那樣自信的青年，面上忽然浮上了一點篤定的笑意，「而現在，這邊更需要我。」
所以最終，他決定暴露自己的異能，結束潛伏任務離開黑手黨，在戰後回歸獵犬。
……
為了搶奪書頁，他們差不多將所有可用的頂尖戰力都投入了戰場。
末廣、立原、敦、芥川與賢治與福地交戰，福澤諭吉保護與謝野晶子，守候在請君勿死的異能範圍內。
對方的確是強敵，可是並非不能戰勝。眼下的陣容，幾乎是萬無一失了。
但計劃歸計劃。
甘茶趴在窗台上，遙遙望著眾人的身影、消失在深夜的山林與樹影裡。
方才還在身畔的棕發青年，此刻也在他們之中。
內心深處仿佛有雀鳥的羽翅點過水面，動蕩不安的波紋一圈圈擴散開來，緩緩延伸進夜色靜謐的輪廓裡。
視線越過山丘，遠方民居中如同繁星般的點點燈光大多已然熄滅，唯有幾盞煢煢孤燈與城市中不知疲倦的霓虹相映。
彩色射燈繽紛絢爛的光束幾度掃過夜空，銀月的光華被雲層遮蔽，相形之下更顯黯淡。
沒過多久，房門被人敲響，亂步走到她身邊，神色異常沉穩：
「該走了。」
他們也該出發了。
在參與戰鬥的人對陣福地的時候，曾經的雙黑，太宰治與中原中也，會在谷崎的幻像異能遮掩下，將被控制的吸血大公轉移到另外的場所。
而亂步、她，還有陪同的國木田獨步與織田作之助，現在也該出發去那裡與他們會和，一同解決異能感染的問題。
在約定地點等候片刻，一尊裹在異能紅光中的、黑漆漆的十字棺，便隨著壓低了的幼稚爭執聲，以及尷尬、不知所措而徒勞的勸架聲音，緩緩靠近。
看上去這邊的計劃進行得很順利，甘茶想道。
「那邊也沒有問題哦。」
察覺到她的視線，太宰微笑著點點頭，而時隔幾日重新碰面的中也略微頓住了動作。
太宰揚了揚眉，但並未對此說些什麼，只是道，「雖然戰況有些膠著，但是總體來說還在意料之中。」
「主要是這一邊。」
他敲了敲棺木，「該怎麼處理他才好？」
「過來的路上我掀開看了一眼——」
太宰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然後重力操縱的異能效果被消除，棺木砸落下來，裡面的土也灑出來了一點。
要不是中也反應速度快，吸血大公本人可能已經掉出來了。
——這就是兩人吵架的緣由。
提起這件事中也還感到火大。
「除了會找事你還能做什麼！」
他不爽地朝太宰踢去，對方輕松地閃身避開，口中繼續道：「連半個身子都算不上，還被聖十字劍制住了，一副很可憐的樣子呢。」
亂步無視了二人的爭鬥，在十字棺旁站定，示意國木田與織田作二人動手：「先打開看看吧。」
挪開蓋子以後，躺在棺內的長發男子從沉睡中緩緩睜眼。
他有著尖尖的長耳，眼下薄而蒼白的皮膚上，盤著一點浮凸的青色血管，看起來卻並不怎麼恐怖，反而近似於某種華麗奇詭的裝飾。
但最令人驚奇的是，路上動靜那樣大，他竟然完全沒有被影響，直到此時才醒來。
「吾不認識你們。」
他茫然地看著眾人，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被敵人包圍了一樣，緩慢地問道，「自吾上次醒來，過去了多少年？」
竟然是這種風格的嗎？
甘茶不由挑眉。
天人五衰的成員，真是一個比一個不靠譜。
她的想法表露於外，常年生活在夾縫中的谷崎潤一郎立刻看懂了，在心中暗自吐槽：
不久前還在討論人家食譜的你們，也沒有靠譜到哪裡去。
亂步瞥了他一眼，於是橙色頭發的弱氣少年便抖了一下，躲到了織田作之助高大的身影後面，只探出一個頭來，有點好奇地圍觀前輩們和吸血大公的交談。
避開了中也的攻擊，太宰雙手插在口袋裡，友好地回答他：「沒有那麼久哦。」
他計算著福地與對方談話的時間，說道，「也就過去了不到一小時吧。」
「一小時？」
布拉姆·斯托克艱難地將過分現代的概念轉化為自己能夠理解的計數，
「即是說，星辰都未曾劃下可見的軌跡，就有人再次打擾吾的安眠了。」
他不悅地哼了一聲，轉過頭去：「大逆不道的凡人啊，吾詛咒你們。」
敏銳地感知到身上多了一層重壓，甘茶三人對視一眼。
——想不到這個人還有這樣的能耐。
感受到他令人不快的危險之處，名偵探生氣地鼓起了臉。
布拉姆毫無所覺，動機十分單純地發號施令：
「蓋上棺，吾要繼續睡覺。」
「這可不行。」
太宰彬彬有禮地拒絕道，「能否請你解除吸血感染的異能呢？」
雖然一副拒絕溝通的樣子，但對方竟然有問必答。
「那是吾力不能及之事。」他說道。
——那就只能從源頭消滅了。
太宰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以人間失格觸碰對方，或許能夠解除異能效果，與此同時作為一名被釘在聖劍上的普通人類，他也會痛苦流血而死。
如果會是這樣的效果，直接用聖劍殺死他，或許他還會輕松一些。
「轉化是不可逆的。」
棺木中的人又說話了，聲音很平淡，「若非如此，吾也不會在擁有災厄之名以後，就決定不再增加眷屬。」
亂步揚起了眉。
「你可以約束他們。」
他肯定地說道。
「我要求報酬。」
布拉姆沒有否認，只是提出了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交換條件，「棺木中太無聊了，我想要人類智慧的結晶、即收音機——」
短暫的怔愣過後，甘茶不由失笑。
「可以倒是可以，但是你要怎麼操作呢？」
他只剩下頭顱和肩膀，沒有能夠調節頻道的手。
她好奇地問道，「難道你擁有著類似於念動力的能力嗎？」
「唔嗯。」
幾次提出要求都被福地無視，此時見交涉有望，布拉姆積極回應，期待地對她點了點頭，毫不在意自己再次暴露了能力的事實。
「那就麻煩你了，國木田先生。」
甘茶笑著轉過頭，看向一旁的金發男子，「直接給他一支手機吧。」
「手機……？」
布拉姆十分不解。
但當人類智慧的真正結晶、觸屏手機，來到他身邊時，雖然年代古老、可是思維還很靈活的吸血大公，立刻便摸索到了用法，發現了其寶貴之處。
「感謝你，好心的小姐。」
他的表情是從未有過的嚴肅，鄭重其事地說道，「我祝福你們。」
方才施加於身上的詛咒壓力頓時消失，一股奇異的暖意代替了原先冰寒的感覺。
而做出了這一切的人，已經繼續將視線移回屏幕，專心致志地研究了起來。
如此兒戲般的發展，令除了甘茶、亂步與太宰以外的其他人，都露出了不知身在何處的茫然表情。
而摸清了他思維模式的三人，也默契地決定了處理方式。
他並不是罪惡，也極力避免著災厄之名。如果可以的話，他們想要試試看，能否使他自由行動。
「反正，擁有毀滅性力量的人，也不止他一個。」
太宰意有所指地瞥了眼中也，閑閑道，「等與謝野醫生過來看看吧。除此之外最好也給他戴上個項圈什麼的——」
「啊？混蛋太宰，你又在說什麼鬼話？！」
雖然不太明白他具體指的是什麼，但中也很清楚，這家伙又開始找揍了。
「誒誒？」
太宰一手搭在眼睛上，疑惑四顧。
「好像有人在說話，可是我看不到在哪裡——是傳說中的地精小矮子在嘀嘀咕咕地聊天嗎？」
「你這混蛋！」
高度同樣屬於小矮子的甘茶：「……」
少女忍不住要插嘴了。
她禮貌地問道：「太宰先生，高處的空氣是不是格外清新？」
正要接下一句——「但是大約有點傷眼睛」的時候，忽然就被人帶著轉了個身，一雙戴著半指手套的手握著她的腰，動作干淨利落地將她整個人舉了起來。
視線驟然升高，甘茶有些迷茫地向下看去。
棕發青年抬起長長的睫毛，無辜地仰頭回望她。
「夠高嗎？」
末廣認真地問道。
「……」
懸空的小腿微微晃了晃，甘茶按著他的肩膀穩住身形，用不知是無奈、還是嗔怪的語氣叫出了他的名字，抱怨般地輕聲道，「真是的，鐵腸先生——」
但她的唇角，卻不自覺地彎了起來。
他就是這種風格的笨蛋，聽見她似乎有什麼願望，就會無比直接地、用最簡單的方式為她達成。
可是他又暗暗地不希望她把注意力放在別人身上，所以孩子氣地特意將她轉向了自己。
甘茶忍不住地笑著，就著這樣的姿勢，仔細地打量了一下他的情況。
青年的衣物上還沾染著些許血跡，身上卻已經沒有了傷口，無論是眉宇間的神色、還是握在腰間的手都格外平穩。
她終於放下心來。
而不遠處散淡的薄霧之中，熹微的晨光勾勒出了數道輪廓，那是他們格外熟悉的身影。
自戰場歸來的人們踏著晨曦的碎片，朝這邊揮了揮手，緩緩走來。
長街盡頭傳來隱隱的海浪聲。
一旁的太宰與中也還在小學生吵架，亂步撕開了波板糖的塑料紙。
吵吵鬧鬧的細碎交談聲中，甘茶輕松地笑了起來。
她低下頭，青年還在看她，見她笑了，於是也揚起唇角，對她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忽而風起，籠罩在城市上空的陰雲悄然消散，月華與星光自長空灑落。
自遠方而來的長風與曦光裹挾著細小的白色光點，穿過對視的他們之間。
她輕輕點上青年的臉頰，指尖觸碰到一抹細微的冰涼。
雪花融化開來，水珠映在繁星與霓虹之中，折射出絢麗的光彩。
「是初雪啊。」
甘茶恍然。
今年冬日的第一場雪於此刻到來。
雪花紛紛揚揚地穿過蒼藍的天幕、城市的高樓、空寂的街道與戰場的殘垣，在風中柔軟地飛舞著，最終飄落在某人的發間與眉梢。
隔著倏然降落的白色細雪，她注視著戀人清俊的臉龐。
而他澄澈的雙眸，也正凝視著她。
少女微笑起來，想道——
何其有幸，能夠與他一同見證這場美麗的落雪。
而他們今後的時光，也還有很長很長。
第147章
戰鬥可以清晰地以雙方的勝負成敗作為終結, 然而事件之後、收拾殘局的處理工作卻是千頭萬緒。
不僅文件的高山望不到盡頭，需要填補的窟窿更是像打地鼠的街機游戲一樣，剛剛按下這邊, 那頭又起來了新的麻煩事。
自事件結束以後, 阪口安吾還沒有回過家。
加班之余, 他還時不時地會接收到、來自悠閑自在放假的太宰治「今天我和織田作打算去Lupin哦安吾要不要來呢」這樣明顯透出幸災樂禍意味的消息。
安吾深吸一口氣捏緊手機。他想要睡覺, 卻只能仰頭灌下新的一瓶眠眠打破。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種田長官已經康復了。
阪口安吾借助與偵探社的私交，在事情結束的次日, 請來了准備停業休息的與謝野, 對仍舊處於昏迷之中的種田使用了異能。
因此, 如今的特務科不至於群龍無首，繁瑣復雜的所有工作，也不必壓在他一個人身上。
從前，在橫濱以外的地方, 異能者與異能力都是都市傳說、或是漫畫作品中才會出現的存在。
然而如今, 因為事件前期鋪天蓋地的通緝、江戶川亂步進行的公開直播，以及最後場面駭人的吸血軍團，操作情報、封鎖消息已經完全不可能做得到了。
但完全撒手不管也可以, 他們只能努力在有限的程度上、降低一點社會影響。
為了這樣微不足道的結果，特務科的眾人，每天都在進行如同西西弗斯推石頭上山一樣、繁重而無意義的工作。
對於黑眼圈濃重的辻村深月的這番抱怨，正在藤椅上閉目養神的綾辻行人睜開一只眼看她, 無所謂道：
「這不就是你們平時在做的事嗎？我以為你們相當鐘愛。」
就比如對他的所謂監視。雖然兩邊都心知肚明, 根本不可能看得住他, 可是特務科還是樂此不疲地在他的住宅周圍布置狙擊小隊。
辻村深月哽住。
「太過分了, 綾辻老師！」
她憤憤地發出了依然毫無意義的指責。
政府部門中也產生了不小的動蕩。
被稱作「法務省之王」、與偵探社有仇並密謀陷害的鬥南司法次長下台——除了社長回憶起作為暗殺者時候的往事、心中有些感慨以外, 這件事在偵探社裡並未引起什麼波瀾。
偵探社樹敵眾多，大家已經不是很在意這些了。
不過總歸也算是件好事。
而軍部的事務，與偵探社的關系就要大得多了。
畢竟以往裡偵探社與軍警就多有合作，如今因為對雙方都重要的一個人，更是十分緊密地聯系在了一起。
而這邊的事，就要從當天的戰鬥結果說起了。
那天，福地櫻痴並沒有死。
猜想他可能受到了書頁的控制，因此參與戰鬥的眾人只是將他制服、從身上搜出了書頁。
展開一看，果然如同偵探社的三位參謀推測的一樣，上面書寫的故事裡，有相當長的一段，正是用來控制、扭曲他的思想，並限制他本人看見的。
值得一提的是，書頁正面的故事中，有幾行字跡已然化成墨團。
按照推理，大約是已經失效，或是邏輯不通、被書頁拒絕的內容。
由於書頁是高於異能的造物，能夠撕裂異能本身的虎爪對此未能起到作用。
中島敦捂著鮮血淋漓的爪子退下，委屈地接受芥川的冷眼和「你真沒用」攻擊。
於是大家采取了Plan B，在空白的反面上寫上事先編寫好的故事，即偵探社洗清罪名、硬幣炸彈失效。
此外，為了菲茨傑拉德、以及橫濱的未來考慮，作為參謀的三人在進行了審慎的思考以後，將他女兒的復活也加入了故事之中。
——於是菲茨傑拉德現在已經拋下公司，灑脫地回美國看妻子和女兒了，這是後話。
故事寫好以後，福地櫻痴也從書頁的重重禁錮中，被解放了出來。
神智回籠的下一刻，意識到了發生何事的他，感到愧對世界與友人，想要切腹自盡，幸而被及時攔下，並未能成功。
其後，經過與福澤諭吉的一番深談，他總算是放棄了自戕謝罪的念頭，但也下定決心隱退。
他本人已經在著手准備移交事務，等到事件之後的動蕩過去就離職；也委托房產經紀尋找福澤宅附近的房子，准備和老友重修舊好（順便時不時去他家蹭飯）。
而了解真相的大倉燁子，在多日的閉門不出以後，決定跟隨自己崇敬的隊長、暫時離開。
她擁有著強烈的、維護秩序的信念，即便秩序的火焰將自己燃燒殆盡也無所謂——她是這樣想的，可如今自己才是燃燒了秩序的那一方，她感到無法接受。
而福地也認為，大倉燁子眼下的狀況，至少需要一段時間的緩衝，重新思考自己的定位。
於是，獵犬部隊的指揮官與軍隊長一職，最終交到了末廣的手中，只等工作交接完畢就對外公布。
「這對你來說是好事啊，鐵腸先生。」
條野好整以暇地坐在桌邊，支著下巴，微笑著說道。
「為何？」
正皺著眉、有些出神的末廣看向他，問道。
「雖然更忙碌了，但至少升職以後，你才更能養得起女朋友嘛。」
銀白色頭發的青年悠悠然說道，「或許你不了解，但是海老澤小姐名下的資產可是相當龐大。」
天人五衰事件期間，他經手過不少相關資料。
海老澤理子的顧問公司雖然早已不再，但曾經售出的菜譜，簽訂的大多是分紅的合約。
有堂島銀與薙切家鎮場，沒有人敢侵吞這一份利潤，每年的淨收入都是相當嚇人的數字，更不用說堂島銀還為她妥善地進行了投資管理。
相比之下，幸村荻人留下的資產就不那麼顯眼了，但怎麼說他也是作品能夠常設在美術館的藝術家，總體來說依舊相當可觀。
這都是父母的遺澤，她本人也毫不遜色。
身為十傑首席，又與跡部財團交好，未來的發展更是不可限量。
「雖然在這方面贏過她是沒有希望了，但也不能輸太多，否則會被認為是不靠譜的男人哦。」
條野笑道，「我記得她在普通人之中、也還有親人吧？萬一因為這樣的事反對，不是很糟糕嗎？」
「不會有那種事。」
末廣條件反射般地反駁道。
條野還未來得及細問他所說的到底是什麼，一身軍警制服的立原道造便笑著走進了休息室。
「哈哈，鐵腸先生，我覺得有個東西、你應該看一看。」
紅發青年抬手用異能隨意地打開了電視，開始換台，「啊，是這裡。」
他回過頭，揚了揚手機，笑道：「網上的消息——有個做街頭調查的節目組，正好采訪到海老澤了。」
條野采菊微微挑眉。
關於近日網絡輿論的奇異動向，他也知道一點。
拜前期的通緝所賜，偵探社在民眾之中，變得非常有名了。
大約是因為通緝令上的照片太好看的緣故，如今網絡上「武裝偵探社」和「橫濱旅游」相關此條的搜索率與日俱增，社員們的SNS主頁也受到了大量關注，似乎有成為網絡名人的趨勢。
所以，有人出現在電視節目上這樣的消息，在網絡上流傳開來，倒也並不奇怪。
——只不過，立原那種有些高漲的情緒、是怎麼回事？
聽見了熟悉的名字，窩在休息室一角，從頭到尾都未曾出過聲、只是沉迷於手機的長發男子終於抬起頭來。
他正是曾經沉眠於十字棺之中的吸血大公，布拉姆·斯托克。
與謝野與獵犬的異能技師合作，讓他擁有了完整的軀體，也不必再躲避陽光。
而他也心甘情願地接受了需要定期進行的強化手術，作為對自己的限制、以及交換自由的代價，成為了獵犬部隊的一員。
進入現代社會才不過短短的一周時間，布拉姆就已經完全投入了電子產品的懷抱。
大概是因為在密閉空間沉睡太久的緣故，如今他最喜歡的事，就是抱著手機窩在角落裡，只要沒有人打擾，就可以完全不理會外界的聲音，一動不動地一直呆在那裡。
簡直就是一個家裡蹲御宅族——但實際上，他並非如此無害。
雖然轉化吸血鬼的能力被自行封印，但詛咒與念動力已經足夠強大。近期出任務的時候，完成的效率也極高。
與其說他認真，倒不如說是因為心系手機，想要早點回去繼續宅著，所以出手才那樣迅速。
然而，因為他來自一個酷刑與血腥司空見慣的時代，行動時常常略顯凶暴。
隊裡正在試圖讓他理解、什麼樣的程度才適合這個年代，然而大家都並不怎麼擁有常識、或者即便知道也可以輕描淡寫地無視，所以最頭疼的是立原道造。
不過他有對於未來的上司、以及目標本人都能夠起到強效的外援——
「是她。」
布拉姆將名字與人對應了起來——是那個給了他手機、又對他耐心解釋獵犬與異能手術事宜的好心女孩。
他看向了立原道造，對方立刻笑著邀請道，「布拉姆先生要一起來看嗎？」
他愣了愣，然後便點點頭，用略顯僵硬的動作，慢吞吞地走了過去。
如今的他，還不是太適應新近獲得的身體。
條野采菊托著腮，聽著他落座的聲音，忽然感到有些不對勁。
——這個房間裡，海老澤甘茶的親友濃度也太高了吧？
總覺得微妙地被孤立了，是他的錯覺嗎。
電視上播放著采訪的視頻。
戴著帽子的少女被人攔下，雖然顯露出幾分意外，但還是耐心地回答了采訪人的問題。
不過，樣貌既然清晰地展露在了攝像鏡頭中，消息靈通的媒體記者理所當然也認了出來。
於是問題的走向逐漸變得奇怪起來。
「……理想的男性類型？」
少女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提問的記者，挑起了纖細的眉，「這也是節目的常規問題嗎？」
「是、是的，有什麼不方便的嗎？」
采訪人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用壓抑著興奮的聲音問道，「或、或者說您的偏好是女性？也請說說看吧。」
「……」
少女用無語的眼神回望對方。
但思索片刻後，她彎起了淡粉色的唇，垂下眼睫、緩緩道：
「正直、真誠、有擔當，直白坦率，永遠堅定不移，認真過頭有些犯傻、但無論怎樣都還是很喜歡……的那種人吧。」
她的聲音格外溫柔。
前面的都是常規詞彙，但最後的表述，立刻讓采訪人激動了起來。
「很有指向性哦。」
畫面外的聲音激動道，「難道說、您已經有了心儀的對像了嗎？」
少女低頭笑了笑，不再回答了。
她對著鏡頭說了聲「失禮了」，便提著手中印著「Rindos Yokohama」的盒子，轉身離開。
「……」
休息室裡，條野捂住了耳朵。
他一點也不想聽那邊末廣劇烈的心跳、以及立原道造揶揄的聲音。
比起猝不及防地吃一嘴狗糧，大家還是孤立他吧。
第148章
從龍膽前輩的餐廳回家路上、被攔下來采訪, 已經是兩天以前的事了。
對著鏡頭大膽地說出了那樣的話，出於某種鴕鳥心態，甘茶刻意地無視了一切與節目放送相關的消息，因此尚且對眼下發生在獵犬基地中的事一無所知。
此刻的她, 正在與谷崎直美和鏡花一起, 在僅有他們三人的偵探社中裝飾聖誕樹。
身手最好的鏡花踩在梯|子上，拿著裝飾用的彩色圓球在杉樹上比劃著, 低頭看向下方的兩人, 詢問道：「這樣可以嗎？」
「嗯, 那裡很好。」
甘茶對她點點頭, 然後側過臉, 回答直美方才提起的事, 「……禮物嗎？給大家的基本上都訂好了，就是那個人比較難辦。」
她露出有些苦惱的神情, 思索著說道：
「因為鐵腸先生平時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愛好嘛。」
獵犬部隊沒有什麼與外人應酬的需要, 盡管因為性格的原因在同僚之間人緣不錯，但也因為性格的原因被排除在了娛樂場所之外。
總之，雖然連螞蟻也能看八小時，但他平日裡真的過得相當簡單, 除了工作以外，就是訓練和休息。
——或許這兩年間 還多了一件事，就是來和她見面，甘茶悄悄地想道。
「啊啦, 甘茶小姐, 你在說什麼呢。」
臉上浮現出促狹的笑容，直美對她眨了眨眼，「末廣先生最大的愛好, 不就是你嗎？」
「……」
剛剛想到類似的事，就忽然被人這樣直白地說了出來，甘茶有些狼狽地紅了臉，開始轉移話題，「說起來——直美的禮物呢，也選好了嗎？」
她很快就後悔了自己的提問，因為黑色長發的少女捧著臉，露出了浮想聯翩的曖昧微笑。
「那是當然的！」
她用暗示般的誘惑語調說道，「直美我啊，很早就選好了OO、XX還有±§%√，想必兄長大人一定十分滿意——」
——不，我看谷崎君會發出慘叫，並且驚恐地跳起來的。
「……兄長大人用上這些東西以後惹人憐愛的模樣，也是直美最想要的聖誕禮物……」
直美忽然轉向她，興奮地握住她的手，舉到胸前，雙眼閃亮，
「甘茶小姐，如果沒有靈感的話，我可以把購物鏈接發給你哦？」
——這是何等的虎狼之言。
「……這個真的不必了。」
甘茶正努力拒絕著直美的熱情推薦，偵探社的門上忽然被人敲響。
三人停下動作，對視一眼，都有些疑惑。
最近大家都在假期之中，網頁上注明了近日不接受委托，也推拒了所有沒有注意到公告的預約電話。
按理來說，不該有人上門才是。
「我去看看。」
這時候鏡花就顯得尤為警惕，她反手握住袖中的短刀，謹慎地靠近大門 ，一把拉開。
門外站著幾名一身黑衣的高大男人，小少女神色一凜。
——港口黑手黨的人？
雖然大家不久前才合作過，但她始終對港|黑懷抱著復雜的情緒，更遑論對方做出了現在這樣、挑著社裡沒有其他人的時候上門的舉動。
但心性成熟的她並未突兀發問，只是攔在門口，保持著警戒的姿勢，側頭以眼神詢問能夠做主的前輩。
甘茶微微一怔。
這都是她熟悉的面孔。
「有什麼事嗎？」
她走上前，輕聲問道。
……
打開的首飾盒擺在辦公桌上，黑色的天鵝絨內襯上躺著一枚星形發飾，鑽石的切面熠熠生輝。
這是她不久前從森鷗外手中收到、離開黑手黨時又退了回去的發飾。
「這算是什麼畢業禮物啊森先生……」
電話接通以後 ，甘茶嘆了口氣，說道，「我還要四個月，才能從遠月畢業呢。」
通話的另一頭，身穿白大褂的港|黑首領提著印有女裝店Logo的購物袋，在車輛川流不息的馬路上停了下來 ，悠悠然道：
「那麼甘茶君、就把這 當作是送給你的聖誕禮物如何？」
「聖誕節也還有一周吧，還不到時間呢。」
甘茶隨口應了一句，然後 用稍微認真一些的聲音說道，「這份禮物太貴重了，我可沒有適合的回禮。」
她不可能再次加入港口黑手黨。
「如果甘茶君對此感到不安的話，用其他事情來代替也是可以的哦？」
任由氣鼓鼓的金發小蘿莉扯著他白大褂的下擺，喊著「林太郎你到底好了沒有我要去前面的甜品店」，在路人探詢的目光中，森鷗外泰然自若，對著手機的收聲話筒，慢條斯理地說道，
「地下監牢的事情也還沒有處理完吧，這可不像是你的作風——」
「森先生。」
甘茶平靜地打斷了他的話。
她不想再和他裝模作樣地繞圈子了。
對方明知道她的意思。
而且在她離開以前就發現了——中也先生對於鐵腸先生叛逃、出現在她身邊的事，絲毫沒有表現出任何疑惑，明顯是事先已然知情。
她不相信這其中沒有森鷗外的手筆。
聽筒另一側傳來一聲輕笑 。
森鷗外單手插兜，悠閑道：
「那麼，和中也君一起去慰問在事件中罹難的組織成員家屬，甘茶君覺得如何？」
他還特地補充了一句，「其中有你認識的人哦。」
甘茶蹙起了眉，心下有些沉重。
中也先生……
而且——曾經照顧過她的人，在事件中罹難了嗎？
「如果什麼禮物都不合適的話，那就當作是預支的委托費吧，作為組織的顧問。」
像是警告、又像是心照不宣的約定一樣，森鷗外微笑著說道，「我相信甘茶君能夠明白。」
甘茶當然明白。
眼下，在眾人的認知之中，偵探社太過靠近政府一方了。
梓弓勛章仍在，事件之後 偵探社的聲譽又更上一層，未來 必定會從內務省得到更多的信重與關 注。
異能特務科仍舊與他們合作良好，而最重要的是，鐵腸先生很快就要接任獵犬的指揮官。
鐵腸先生和她的關 系並不是秘密。知道此事的人，認為偵探社和 政府關 系密切、之後或許會更加靠向軍部——出現這 樣的想法，也並不稀奇。
即便大家問心無愧，但目前的情況，確實可能會給人帶來這樣的印像。
而三刻構想之中，橫濱的黃昏若是倒向白日，這樣的局面，無論是對於屬於黑夜的港口黑手黨，還是對於偵探社本身 ，都不是什麼好事。
以一個顧問的虛職，讓局勢重新回歸平衡，也提醒偵探社維持過往的立場，這 就是森鷗外的最優解。
見她默認了，森鷗外笑了笑 ，說道：
「那麼，回見，甘茶君。」
……
「事情就是這樣。」
甘茶說，「只是一個虛職而已，不過森先生是物盡其用的人，之後大概也會有其他的任務落到我頭上吧。」
不會是接觸到核心的任務，估計是類似於當年處理走私船那一類，是能夠用她最擅長的方式、借助公檢法系統來 達成目的的事件。
但總歸還是額外的忙碌，甘茶鼓了鼓臉，隨意道：「想到這種事，就覺得精市讓我去考大學的提議、也還挺好的。」
用學業來逃避工作之類的。
聽見這樣的話，因為顧問的事、正若有所思地想著什麼的末廣頓了一下，低頭看向走在自己身 旁的少 女。
「大學？」他問道，「要去哪裡？」
「精市當然想讓我考東大啦，因為他在那裡嘛。」
回想起當時的場景，甘茶勾起唇角。
事件結束之後 ，她終於能夠以安然無恙的狀態去了一趟幸村家，好讓那邊的家人放心 。
而聊天時、聽見了她忽然戀愛了的事，兩年間 氣勢愈盛的神之子露出百花齊放的笑 容，提出了這 樣的建議。
「考慮一下吧。畢竟你也說了，最危險的那個人、從今以後就分身乏術了。」
幸村精市微笑著說道，「來東大的話，我還能照顧你。」
直接用求婚來表白？
幸村挑眉想道——看這副模樣，如果不稍微插手一下的話，不出兩年、這孩子就要變成別人家的了。
「你還要去東京嗎？」
末廣露出了如臨大敵、末日來臨的表情。
原本他們兩人就各有職責，並不清閑，如果她還要去東京的話，可以預見、他們相處的時間又要減少 了。
看著他這樣，甘茶笑了出來 ，搖了搖他的手。
「不會啦，東大又不是那麼好考的。」
而且她也不是什麼熱愛學習的好學生，未來的選擇裡、也沒有工作期間還要見縫插針寫作業這一項。
倒是對於城一郎老師說的環球修行有一點心動，不過她暫時還沒有長時間離開橫濱的打算。
確認了她的想法，末廣這才放下心 來 ，點了點頭。
此刻的他們，正走在山下公園臨海的花磚道路上。
海風帶來 濕潤的水汽，午後的陽光照在人的身上，是冬日裡難得的溫暖時刻。
周圍不時跑過歡鬧的孩童與踩著滑板的少年，不遠處的商鋪裡，傳來帶著清脆鈴響的聖誕歌曲。
案詹啪拖胛柿耍」
少女於暖風中停下腳步，拉著棕發青年的衣角，笑著抬起頭來 ，「鐵腸先生怎麼忽然來 找我了？」
原本這個時候，他應該還在隊裡才是。
她是在結束和 森鷗外的通話後 不久，很突然地接到了他的電話，說想要見一面。
問清楚她所在的位置以後 ，就過來接她了。而見面以後 ——
「啊。我看到、」
「——停！」
末廣話才說一半，甘茶便自己猜到了發生的事。
——見面以後，青年看著自己、比平日還要更加專注熾熱的眼神，不由分說將自己攬入懷中的動作，以及在無人處落下的吻……
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是既然已經是戀人了、這種事情也很正常，所以稍微捉弄他一下就不在意了——
……但沒想到竟然是因為這 件事。
「……那個采訪了。」
然而她阻止的同時，末廣已經說完了。
「啊……」
少 女捂住臉，發出一聲小小的哀鳴，松開他的手蹲在了路邊。
她當然知道，對方遲早有一天會看見的。
而且，她也是抱著未來總有一天，她可以得意地告訴他、之前有過這樣的一次表白——這種微妙的心情，所以才對著鏡頭說出了那樣的話，並不是一時衝動。
可是，這麼快就被他看見了，也還是非常害羞。
她還沒有做好心理准備！
……至少 、至少也要等她有膽量直接對他說同樣的話，才可以吧？
末廣看著怎樣都不肯抬頭的少女，感到有些為難。
像是一只將自己的小腦袋藏在翅膀下的雛鳥，又可愛又傻氣，方才說起港|黑首領與三 刻構想的事情時、那種理性與透徹，此刻已經全 然消失不見。
想起節目裡她對於自己的評價，他忍不住要想，究竟是誰比較傻。
——總覺得這 樣的想法不能被她聽見。
「會悶到自己的吧。」
他也蹲了下來 ，伸出手摸了摸少女的發頂，細軟又柔順的發絲在掌心 裡蹭了蹭，留下綢緞一樣的觸感。
這 樣的反應確實 有些丟臉，甘茶呼了口氣，正要裝作平靜地抬起頭來 ，忽然聽見身旁的人略有些遲疑的聲音。
他問道：「節目的事、不可以說嗎？」
「不可以！」
青年的目光如有實質，少女臉頰上的熱度更加難以平復。
她「嗚」了一聲，把自己的臉埋得更深了。
青年的語氣聽起來 好像很遺憾。
「可是我想聽。」
他還想聽她當面告訴他呢。
「…………」
好像過去了很久，周圍熱鬧的笑 聲仿佛都遠去了，成為了微不足道的背景。
能夠抵達耳畔的，唯有二人頭頂、樹葉被風搖動的沙沙聲，以及少 女細細的一聲：
「……喜歡。」
「——」
願望達成 得太快，末廣一時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眨眨眼，條件反射地追問了一句，「什麼？」
「……沒有什麼！」
甘茶生氣地抬起頭瞪他，然後 便對上了青年本能的「啊、你終於肯出來了」這 樣恍然的表情。
簡直讓人哭笑不得，一時間 她都不知道還該不該生氣了，只是鼓著臉站了起來 。
腿有些麻，她稍微踉蹌了一下，然後便被反應速度極快的青年擁入懷中。
而直到此時，末廣才終於意識到了剛才發生的事。
心跳加速，令人飄飄然的幸福感一瞬之間 ，隨著血液流向全身 ，青年不由彎起唇角，笑了起來 。
「不許笑 ！」
靠在懷裡的少女遷怒似的攥著他的衣襟，憤憤道，「鐵腸先生，你的聖誕禮物沒有了！」
……
最後還是送了，禮物是一個精致的手編劍穗。
第一次做這種手工的少女，為了在一周之內學會復雜的編法，付出了相當程度的努力。
作者有話要說：
或許這就是少女的口是心非吧www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rrriv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rrriv 10瓶；楚隨珠 8瓶；
謝謝寶貝們！！-3-啵啵啵
第149章
受到森鷗外邀請甘茶成為港口黑手黨顧問的啟發, 不久以後，末廣用實職的顧問職位，暫時留住了想要隱退的福地與大倉燁子。
這兩人離開軍隊實在太過可惜，即便眼下不參與行動, 他們的經驗、以及培育新人的能力, 也無比珍貴。
「你說實話，鐵腸。」
在對方真摯的眼神與話語的連擊之下、稀裡糊塗地答應了下來的福地櫻痴, 表情十分復雜。
他已經被說服了, 但心中終歸還是十分感慨。
片刻的無言以後, 他瞪著眼前的青年, 問道, 「是不是因為那個小丫頭、你才這樣給我找事做的？」
他昨天才剛剛搬進新家, 當晚便美滋滋地去了老朋友家裡蹭飯，並且帶上了名為「大暴|君」的烈酒, 決定醉了也不回家。
結果便被少女溫柔微笑著沒收了酒壇, 只給他們每人留下了一杯的量。
甚至在晚飯以後，借口參觀新居，在老友的支持下，封鎖了他家的酒窖。
那個用畫著小熊貓的膠帶貼的小叉當然算不上任何阻礙, 但這種久違的、被人管束和關心的感覺——
總覺得直接反抗也不好，他只能偷偷摸摸地走一點旁門左道。
「鐵腸。」
福地忽然心生一計，用商量的語氣對自己的得意門生說道，
「你要不要住到我這邊來？我給你留了房間。」
「下次我找福澤喝酒的時候, 你就把那個小丫頭帶走, 怎麼樣？平時你見她也方便——」
末廣微怔。
青年不自覺地撫上了劍柄上系著的劍穗，修長的手指穿過紅色的流蘇。
那是與他眼下的梅花印痕一樣的顏色。
這種下意識的動作最近出現的頻率也太高了，福地支著下巴, 非常無奈。
「鐵腸啊。」
他說，「你小心把劍穗薅禿。」
「不會的，我動作很輕。」
末廣平靜答道，「而且、她也答應了，再送我一個紫色的。」
他想要她的顏色。
嘶，他就不該問的。
福地櫻痴牙疼似的吸了口氣。
感受著滑過指間的、柔順冰涼的觸感，末廣思索片刻，對福地方才的提議作出了答復。
「那個不行。」
他認真道，「她生氣。」
「啊——」
福地頹喪地垂下了頭。
完蛋了，所有人都被那個小丫頭管得死死的。
二月初，說一不二的小女主人暫時離開了橫濱，去遠月參加結業考試。
她當然十分順利地通過了考核，同級的大家也一樣。
但除此以外，甘茶還收到了另一個任務。
「宣傳活動？」
瀏覽過紙上白紙黑字書寫的企劃，甘茶挑起眉，看向坐在另一側、雙手環胸的金發少女。
「沒錯。」
薙切繪裡奈揚起下巴。
「料理名門的子弟才能在這裡占有一席之地，這種事情已經是過去時了，必須要改變這樣的觀念和印像才行。」
「不管是高級料理還是大眾料理，只要能夠讓人感覺到美味和幸福，這才是最重要的。」
繪裡奈說，「我計劃讓現任的十傑出鏡，講述自己擅長的料理風格，也要拍攝校內各研討會的社團活動。」
「……總之，因為你現在在網絡上的名氣，屆時會帶上你的詞條進行宣傳。」
現任的遠月總帥總結道。
新年過後，橫濱的局勢重歸平穩，蠢蠢欲動的游客們於是蜂擁而至。
從前的橫濱十分隔絕，連消息都少有傳出。但如今，天人五衰事件將這個城市與外界連接在了一起，尤其是在網絡世界之中更是如此。
武裝偵探社的熱度依舊居高不下。公開SNS主頁的只有曾經是普通學生的谷崎和直美，於是熱情的粉絲們就將一腔熱血傾注進了偵探社的網頁上，留言板裡出現了數量不少的粉絲發言。
倒是沒有人敢於假裝委托人上門，偵探社的戰鬥力不允許這樣的妄念。
金發少女用一貫的別扭語氣問道：「你有什麼不滿的嗎？」
「不，我倒是無所謂。」
甘茶笑了起來。
網絡時代有那麼多新鮮事，再過一段時間，熱度就會消失了，趁此機會宣傳一下遠月也不錯。
她只是覺得，現在的繪裡奈，已經完全是一個優秀的統帥了。
宣傳片拍好以後，還有遠月校報對大家的專訪。
曾經抱著相機跟在創真身後的早津田充，如今已經成為了遠報的主編，懷抱著成為記者的願望，馬上就要升上三年級——好像有哪裡不對。
總之，他現在依舊活躍在采訪的第一線。
「最後還有一個問題想要詢問前輩……」
黑發少年的眼神十分期待，「前輩在《今日橫濱調查》的節目裡提到過的、理想的男性類型，是有這樣一個人存在嗎？」
甘茶：「……」
「早津田！」
她還沒有作出回答，一旁的在原堇已經怒氣衝衝地打斷了采訪，「這是采訪稿以外的問題！」
「這、這也是為了學院的宣傳……」
早津田充瑟瑟發抖。
「那我也不允許你打探前輩的隱私！」
他們是同級，少女十分不客氣地對著他一頓呵斥，「你是想把前輩的私人事務，作為報紙吸引眼球的噱頭吧？！」
「竟敢對前輩高潔又美好的戀情、懷有這樣的不軌之心——」
在原堇叉著腰，半張臉陷入了具現化的陰影之中，「做出這種狂妄不敬的事，你以死謝罪吧！」
看著那邊越縮越小的早津田充，甘茶十分感嘆。
她之前也想過，當時她被大倉燁子帶走的事，大概會給現場的大家留下不太好的回憶，被她交付了聯絡中也先生任務的小堇尤甚。
但是，經過這件事，小堇竟然進化到了這樣的程度，這還真是讓人驚訝。
趕走了早津田以後，少女回到她身邊，又變回了可愛又貼心的模樣。
——還有些好奇。
「我不會讓任何人打擾前輩的……」
在原堇眨巴著眼，對著手指，露出羞澀的笑容，
「不過、嗯、前輩說的那個人，就是當時來極星寮搜查的那位先生吧？」
當時她就非常不解，為什麼面對獨自前來的這個人，繪裡奈總帥卻並未像對待之前的搜查人員一樣、直接拒之門外，不僅讓他進了前輩的寢室，甚至還任由他帶走了前輩珍重的盆栽。
然後她便從吉野悠姬與榊涼子處聽說了當年雪中梅的傳說，以及月影號上臨時來客的事。
沒有什麼不告訴身邊人的理由，甘茶笑著點了點頭：「是他。」
在原堇「哇」了一聲。
「按理來說，這位先生和前輩是敵對的立場，但現在竟然成為了戀人——」
少女露出了崇拜的神情，「前輩化敵為友的能力還是這樣出眾！」
甘茶眨眨眼，奇妙地理解了她的腦回路。
——畢竟小堇的父親，曾經就是薊總帥的支持者。小堇也是因為偷聽了當時的談話，所以才想要成為她的助手的。
但是鐵腸先生的事、可以這樣歸類嗎？
「前輩好厲害，我還有許多需要向前輩學習的地方！」
「你是要學什麼，小堇？」
甘茶問她。
「我現在是第九席。」
在原堇握拳，「明天我就去和第八席的那家伙搭話！」
「你學錯方向了！！」
這一個冬天的末尾，就在這樣有些喧鬧的歡快日常中過去了。
三月底，櫻花如期盛開，畢業季也隨之到來。
92屆的他們，到了與校園分別的時刻。
人才濟濟的璞玉世代，注定成為遠月歷史上、與69屆的黃金一代並駕齊驅的傳奇。
大家都已經擇定了未來的方向。
悠姬和涼子在逐漸接手家中事業的同時，也會作為顧問協助水戶郁魅，參與水戶集團的肉類貿易。
小惠回到家鄉的料理旅館莊惠園幫忙，淡季時會去往其他日式料亭與旅館學習。
葉山升上高等學府，深入進行香料類的研究，同時也繼續跟隨堂島銀，學習度假村的經營，未來大約會回到遠月任教。
愛麗絲與黑木場涼同樣選擇了升學，准備日後代替蕾歐諾拉與薙切宗衛，接手薙切國際研究所。
繪裡奈自然是繼續領導遠月，而繼承了父親漂泊基因的創真，決定畢業以後，就出發進行環球修行。
他們的畢業典禮十分盛大，也來了很多人。
以社長為首，偵探社的大家都來了，同行的還有末廣和立原。
堂島銀、幸平城一郎、薙切薊等人，以及四宮小次郎和乾日向子這樣的大前輩作為嘉賓出席，將畢業證書交給了他們。
身在東京的幸村精市和跡部景吾，與他們同年級的工藤新一、女友毛利蘭，以及好奇的鈴木園子也來了，新一還轉達了降谷零的問候。
甚至中原中也也代表港口黑手黨來了，將來自森鷗外的、真正的畢業禮物交給了她——一沓待處理的文件。
甘茶：「……」
森先生，做個人吧。
她決定再給森鷗外訂一箱眠眠打破，作為文件的回禮。
看見她的表情，中也不由勾起唇角。
少女的眉目之間一片明朗，這大概就是他曾經想要看見的模樣。
據說畢業的時候男生要將靠近心髒的第二枚紐扣交給喜歡的人，而女生則是領結。
於是在拍照之前，甘茶摘下了自己的紅色格子領結，別在末廣襯衣的口袋上。
看起來相當滑稽，不過末廣本人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十分坦然地接受了。
一旁的立原道造笑得幾乎倒地。
早春時分，暖融的春風吹過櫻樹枝頭，搖落淡粉色的花瓣。
相機定格了花雨之中、眾人毫無陰霾的笑容。
無論立場如何、所處的世界又在哪一邊，在此刻，大家都站在了一起。
畢業典禮結束，揮別各位友人的時候，甘茶十分感慨。
這三年，是她與最日常的生活、最接近的時刻。
曾經對校園沒有任何興趣的她，在大家的影響之下，也逐漸感受到了其中的樂趣。
極星寮是他們研究料理、互相切磋的城堡，也是獨立於外界的、無比純粹的烏托邦。他們彙聚在這裡，但此後也要分散到各處了。
然而，畢業典禮後的第三天，一臉爽朗笑容的幸平創真、興奮的薙切愛麗絲、無精打采的黑木場涼和無奈扶額的葉山亮，出現在了偵探社的門口。
「喲，海老澤。」
創真對驚訝地睜大了眼的甘茶揮揮手，又大大咧咧地和有過幾面之緣的偵探社眾人打起了招呼。
就知道完全不能指望他，葉山亮解釋道：
「現在還沒有開學，我們來龍膽前輩的店裡修行。」
這就是幸平創真環球修行的第一站，而他們也早就對橫濱十分感興趣了，偶然聊起來便一拍即合，一起過來了。
「沒錯——！」
愛麗絲快樂地邀請道，「下班以後要來玩嗎？」
而驚喜還不止於此。
「榊一家打算在這裡開個發酵屋的分店，負責人正好是榊，大概這是發生在五月某天的一件事。
創真說，「聽說肉魅也要一起來，好像是水戶集團也想考察一下市場……什麼的。」
聽見這樣的話，一向鐘愛榊一家清酒的與謝野，雙眼當即一亮。
「真不錯啊。」她贊嘆道。
甘茶彎起眉眼。
而隨著大家的到來，未來橫濱的美食界、也會愈發繁華。
「總之。」
創真笑，「這段時間，還請多多指教了，第一席。」
第150章 舊公寓上
這是發生在五月某月的一件事。
打開購物袋的手被人握住, 甘茶疑惑地看向阻止了自己的青年。
聽完對方的話以後，她露出了遲疑的表情，問道：「你確定嗎，鐵腸先生？」
他們此刻所在的地方, 是甘茶的父母曾經居住過的公寓。
這是一間2LDK的公寓, 面積並不十分寬敞，但色調淡雅, 裝飾也十分生活化。由於已經有些年頭了, 屋內的裝潢都帶上了一點時光磨砂般的、陳舊但並不灰暗的氣息。
如今已經沒有人住在這裡, 只是作為一個安全屋備用。甘茶將鑰匙交給了公寓的管理人, 請他們定期來打掃。
但是除此之外, 只要她身在橫濱, 每個月也會抽空來這裡看看情況，以免需要的時候無法使用。
原本她都是自己、或是在社長的陪同下過來的, 但今天末廣輪休, 於是便和她一起來了。
現在正好是午飯時間，她正打算把需要的東西拿出來，准備去做飯，想不到對方竟然表達了由他來做的意願。
「嗯。」
末廣肯定地點了點頭。
「一直都是你下廚, 雖然這是你擅長的事，但這樣也是不行的吧。」
棕發青年說道，「我也想做點什麼。」
「這麼說我是很高興啦……」
對方有這樣的心意，她確實很開心。但看著他絲毫未變的表情, 總覺得心裡沒底。
甘茶遲疑道, 「可是，真的沒問題嗎？」
雖然因為她的緣故，如今的鐵腸先生, 已經不再堅持那種挑戰料理人神經的調味方式了。
最初是為了她的心情考慮，慢慢地他的想法就發生了變化。
比起『同一種顏色的東西混在一起會更好吃』，『出自她手的料理才最好』、這樣的觀念在腦中逐漸占據了主導地位，並且愈發根深蒂固。
不得不說，對於這一點，很多人都松了口氣。
口味方面是沒有太大問題了，但是，讓他來制作料理的話，到底會變成什麼樣？
原本的打算是做關東煮，來這裡以前，他們已經先去超市買好了食材。
這是家常料理，做法也很簡單，按理來說，應該不用太擔心才對。
然而她總覺得，對上這個人，絕不能輕易放松警惕。
「雖然不能和你相比，但我也是有過制作俠淼木驗的。」
語氣依舊平穩，但末廣正以略帶譴責的眼神看著她，一副『你不相信我麼』的模樣。
「要說鐵腸先生的料理……」
這才是她猶豫的原因！
「我能想到的，就只有你之前說過的蛋酒了。」
甘茶露出禮貌的假笑。
之前在月影號上，她曾聽對方親口說過，用青蛙蛋制作了蛋酒、給宿醉的福地櫻痴提神的事。
那時候感受到的震驚，她至今難忘。
「嗯。」末廣有點疑惑，「那個怎麼了？」
「我能問問看嗎，鐵腸先生。」
關於接下來是否要讓他接手廚房，甘茶認為自己還需要更多的憑據。
於是她謹慎地問道，「你當時是怎麼做的？」
說起自己的秘制蛋酒，末廣還有些驕傲。
因為在那以後，隊長確實十分有活力，將被弄髒的地板擦得一干二淨，也趕上了之後的會議，完美地達成了目標。
——因為這樣皆大歡喜（福地：？）的結果，末廣完全忽略了隊長因為青蛙蛋酒而吐了一地、靈魂幾乎飄到了銀河盡頭的事。
蛋酒的基本原材料是蛋、糖、牛奶和朗姆酒。
「但那時候情況緊急，來不及外出采購。」
末廣說。
所以他在隊裡轉了一圈，找到了副長放在辦公室的、五彩繽紛的水果糖和甜牛奶，也拿走了隊長私藏的酒。
詢問過其他人以後，從隊醫的解剖實驗室裡拿到了青蛙蛋，順便他們還幫他用去離子水進行了清洗，可以非常方便地直接使用。
「……」
片刻的沉默後，甘茶問道，「鐵腸先生，我記得你們有食堂？」
從一開始方向就錯了吧？
「不知道為什麼，但是食堂沒有開門。」
「……」
大概是為了把他拒之門外吧，這一點她完全理解。
按照菜譜上顯示的、制作蛋酒的流程，是要把蛋黃和蛋白分開與糖混合，然後再加入其他材料。
「但是條狀的蛋沒有辦法分開，也分不清蛋黃和蛋白。」
末廣有些苦惱，「所以只能把糖和牛奶混合煮開，然後直接加入青蛙的——」
「條狀的？」
那種糟糕的做法還在意料之中，只是有一個詞很押鍪印
甘茶確認道，「你說拿到的青蛙蛋是條狀的嗎？」
「有什麼問題嗎？」
末廣低頭看她。
——問題大了！
青蛙卵是塊狀的，條狀的、那是蟾蜍啊！
蟾蜍的蛋是有毒的！！
可是，看著他很高興的樣子，甘茶也不想澆滅他的興致。
……那個蛋酒，至少糖和牛奶問題不算太大，那時候只能找到那些，他也盡力了。
會拿到蟾蜍的蛋，要怪隊醫那邊才是。
反、反正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福地先生也、也沒有出太大的問題……
以後她不會再給他制作秘制蛋酒的機會的，用錯材料這件事就不必告訴他了吧，畢竟他是個會往身上攬責任的人。
懷抱著不可言說的私心，甘茶在心裡對著福地櫻痴道了個歉，然後下定決心，一定要拒絕對方下廚的想法。
雖然眼下的食材都是她親手挑選的，但他在制作料理的時候，會不會有什麼奇思妙想，這一點很難說。
如果只是把白蘿蔔連皮一起放進去煮、這樣的程度也就算了，萬一他在她沒注意到的時候，從哪裡帶了一把毒蘑菇過來，或者一不小心直接炸了廚房，那豈不是非常糟糕？
現在外面還下起了大雨，他們沒有帶傘，她可不想在這樣的天氣裡出門去找餐館——
甘茶冷酷地抬起頭，然後便對上了青年注視著她的目光。
他淺色的眼眸無比通透，似乎還帶著一點期待之色。
想起之前他說的『想要做點什麼』，少女心中驟然一軟。
慣常握劍的人，想要為她做自己不擅長的事——這樣的心意，拒絕也不太好吧？
……不行。
怎麼想都還是不行。
「還是讓我來吧，鐵腸先生。」
甘茶若無其事地說道。
末廣認真地端詳著她的表情。
「你在擔心？」
他問道。
那是當然會擔心，請你自己反省一下原因。
……但是被他這樣注視著，這種話根本說不出口！
「沒那回事。」
甘茶回以平靜的微笑。
「你在擔心。」
這回是肯定的語氣。
「……」
可惡，誰來把這個人對她情緒的感受器關掉。
甘茶無力反駁。
眼見青年似乎有些悶悶不樂，甘茶感到不妙，只好用最簡單的辦法來轉移他的注意力。
少女踮起腳，攀著他的肩膀，在青年的唇畔落下一吻。
雖然出現了一點沮喪的情緒，但末廣十分享受小女友的投懷送抱，當然也不可能僅僅這樣就放她離開。
在她想要退開的時候，青年低下頭，攬住少女纖細的腰肢，加深了這個吻。
……
少女雙頰泛紅，趴在青年的胸前，半晌才平復了氣息。
而自覺接收到了足量的補償，末廣也不再對她的異議表示不滿。
兩人一同進了廚房。
事實證明，跟著一起進來的做法是對的。
作為一名所有食材都能從原材料的步驟做起的料理人，甘茶並沒有買刨好的片狀木魚花，而是買了整份的干鰹魚，准備自己動手。
蒟蒻、年糕等食材，也都並未選擇處理好的半成品，而是精細地挑選了一整塊的原料。
於是她連接阻止了末廣將整條干鰹魚和昆布一起丟進鍋裡制作高湯，還未濾除木魚花與昆布就想要加調味料，以及將未處理的食材直接放入湯汁同煮的舉動。
然而，除了這些以外，他竟然並沒有做出更加出格的事。
對於湯料要熬煮多久，似乎也一清二楚的樣子。
看起來就像是——
「鐵腸先生、之前有做過嗎？」
甘茶有些驚訝。
「我看了菜譜。」
末廣回答道，「你和管理人說話的時候，我把步驟都記住了。」
決定好中午吃關東煮的時候，他的腦海中就出現了、試試看為她制作料理的想法。
方才少女在樓下和管理人說話，詢問公寓的情況，他就在網上找到了合適的菜譜，稍微了解了一下做法。
「啊。」
甘茶抱著他的手臂蹭了蹭。
這回是她想多了，少女仰起頭，不好意思地對身邊的人笑了笑。
「不過，既然你在這裡，」
末廣低頭問她，「你的做法，應該比網上的菜譜要更好吧？」
「更好什麼的、那種事不要緊的啦……」
少女小小聲地說道。
「告訴我吧。」
末廣摸了摸她的長發。
他是想要讓她高興才這樣做的。
就像她盡量把料理做得合乎他的喜好，他也希望下廚的成果能夠讓她滿意。
「那我就說了哦。」
察覺到他的認真，甘茶抿唇一笑，趴在他身邊，指點道，「切段的蘿蔔、上下這兩圈銳角的邊可以去掉。」
這樣煮的時候就不會碰碎，就算久煮湯底也不會因此變得渾濁，食材也可以維持原本的形狀。
「竹輪斜切比較容易入味，年糕是要和切碎的香菇丁一起、放到油豆腐裡做成福袋的，就像這樣。」
她舉起手裡用牙簽穿好的、金黃色的小福袋給他看，眉眼彎彎。
「有特殊氣味的豆腐、蒟蒻和蘿蔔，還有油炸過的丸子，都可以先在另一鍋裡稍微煮一煮再放進湯底裡……差不多就這些了吧。」
「這樣就可以了嗎？」
末廣略微揚了揚眉。
他看過她為遠月拍攝的宣傳片，對於自己的料理，她在時間的把控上，幾乎嚴格到了毫秒的程度。
但是、眼下她所說的這些，似乎都格外普通。
「當然啦，鐵腸先生在想什麼呢。」
又不是每一個人、每一次都要做到那樣的程度。
投注在料理之中的情感才是最重要的。從這樣的意義來看，現在的他、本來就不需要太多額外的指導。
……
他們之前就耽擱了很久，在廚房裡也花了不短的一段時間。
等到關東煮做好，已經是兩小時以後了，這還要歸功於關東煮的簡單方便。
不過兩人心情都很好，因此並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一牆之隔的窗外下著大雨，窗縫中透進了冰涼的潮氣。
而光線柔和的屋內，桌面中央的砂鍋裡，淡棕色的湯汁咕嘟咕嘟地沸騰著，圓滾滾的丸子與福袋在其中翻滾。
相對而坐的二人之間，氤氳起了淡白色的熱氣。
「味道怎麼樣？」
末廣問道。
這樣的詢問曾經在他們之間出現過許多次，但這一回角色完全對調了。
「很美味，我非常喜歡。」
感受著料理中溫暖的心意，甘茶抬起頭，露出無比燦爛的笑容。
第151章 舊公寓下
戀人只要在一起, 似乎就會漫無目的地開始消磨時間。
視線交彙間世界定格，時間也隨之不著痕跡地流逝了。
等到從甜蜜膠著的空氣中回過神來的時候，牆上時鐘的指針已經悄然走過了一格。
雖然對整理進度的拖沓有些懊惱，可是下一回不經意間碰到對方手指的時候, 少女卻依然忍不住勾起唇角。
——也沒有什麼關系不是麼, 反正今天一天他們都很空閑。
於是兩人便更加心安理得地浪費著時間。
吃完飯收拾好碗筷，兩人磨磨蹭蹭地檢查了公寓裡各個房間的狀態, 以及電器和家具的情況。
藥箱裡碘伏的保質期快要過了, 原本今天就該去買新的來更換, 但因為天氣原因, 只能下次來的時候再帶上。
除此之外, 其他東西總體來說都沒有什麼問題。
「畢竟是市區裡的公寓嘛, 也有人看顧。」
甘茶指了指西邊，笑著說起了八歲以前居住的、白樺林中的舊宅的事,
「上次去那一邊的時候, 在一間客房裡發現了松鼠，也不知道是怎麼偷偷跑進去的。」
雖然也委托了擅長管理這類別業的公司，每季度去清理和維護，但沒有人在裡面居住, 總歸偶爾還是會出現一點特殊的情況。
說話的時候，少女正站在窗台邊，垂眸擺弄著一個木制的小房子。
窗戶是敞開著的，雨點打在遮雨棚上, 散落的絲縷雨霧飄落進來, 撲在了她的臉上，沾濕了濃密的睫毛。
那是荻人和理子住在這裡的時候做的，平時會固定在窗戶外面, 用來給路過的小鳥休息。
管理人也很喜歡，過來打掃的時候會在裡面放上一點小米、添好水，而她現在也在做一樣的事。
甘茶收起水壺，身後半攬著她的末廣伸手提起掛鉤，把小木屋掛到了窗外，然後便關上窗，將冰涼的水汽隔絕在外。
「松鼠……」
腦海中不自覺地浮現出了那樣的畫面——發現了意料之外的客人、少女驚訝又驚喜的表情，末廣笑了一下，問道，「後來呢？」
「用吃的東西引出去了，還是讓它回到森林裡比較好。」
甘茶回答道。
兩人聊著些完全沒有意義的話，而說話間，一只小小的雀鳥便飛落在木屋圓形的孔洞裡。
它抖了抖圓滾滾的身子，水珠飛濺開來，在玻璃窗上留下一小片透明的水痕。
圓溜溜的黑眼睛在窗內的二人身上一轉，像是有些好奇，但片刻後它就失去了興趣，跳進了小木屋中。
隔著窗戶，隱約傳來了啄食小米的篤篤聲。
甘茶笑了起來。
「好可愛。」
她點了點玻璃上小木屋的倒影，說道，
「爸爸媽媽都是很親近自然的人，所以後來才會選擇在山上修建房子。」
末廣側過臉看著她，少女注視著小山雀一翹一翹的小尾巴，眼神中滿是喜愛。
她並不經常說起過去的事。現在雖然說的是父母，可是不知為何、卻感覺似乎更加了解她了一些。
——然後，因為媽媽十分懷念極星寮的生活，所以爸爸特意設計了一座和極星寮有些相似的小洋房。
同樣是叢林環繞、帶露台的三層小樓，但更符合他們二人的審美。
正想著這些事，她便聽見末廣說道：
「要是你以後想住在山上的話，也可以。」
——雖然去偵探社和獵犬基地大約會有些不方便，但如果她喜歡的話，那也算不上太大的問題。
忽然談起未來的規劃，還是讓人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少女低下頭，細白的手指無意識地勾著青年的袖口，倒也沒有再說那些口是心非的話，只是用帶著笑意的聲音，輕聲道：
「那個就算了，我不喜歡太大的房子。」
其他的不說，照管起來就夠辛苦的了。
她記得當年家裡，有著數量不少的家政人員——在那時候的遠月呆久了，也和薙切家關系良好，理子是很受到了一點他們的影響的。
而藝術家氣質的幸村荻人，也並不是擅長家務的人，八歲以前，她完全過著不諳世事的生活，現在回想起來還真是恍若隔世。
不過如今，她已經不太喜歡家裡有其他人在了。
「倒是可以養一點寵物。」
少女想了想，說道。
「寵物？養什麼？」
說到寵物的話，第一反應總是貓或者狗。
不過身畔的少女，本人就已經像是一只嬌小玲瓏的貓咪。
溫柔又親人，偶爾也會靈巧地跑開。
末廣是這樣想的然而在少女眼中，這個不知為何陷入沉思之中、手臂卻依舊習慣性地搭在她腰間的青年，也很像是趴在身邊不肯離去，笨拙又可靠的大型犬。
最終，她笑著揶揄道：
「養你的螞蟻吧，鐵腸先生。」
……
大雨依舊未停，他們於是打算等等看，吃完晚飯再回去。
中午剩下的食材還有不少，但想要做一頓飯、也是限制頗多。
這種情況下，當然是擁有神奇魔法的料理人接管了廚房。
年糕還剩不少，口蘑、土豆、蒟蒻等也都還有一些，剩下的丸子和鵪鶉蛋可以用來代替肉類——
「做奶油燉菜好了。」
甘茶立刻就有了結論。
雖然沒有制作奶油白醬必要的牛奶、黃油和面粉，但五月的天氣吃那個也很膩。正好眼下有年糕可以用，再加上昆布鰹魚高湯一起，就能夠熬制出清爽版本的白醬。
末廣也走了進來，打算給她打下手。
——不管自創的料理有多麼天馬行空，他的刀工還是很值得稱贊的。
對指令的接收也十分良好，只要清楚地告知他操作流程，就絕不會弄錯。
晚飯理所當然地很成功，然而之後的事、就慢慢地出現了一點點的偏移。
已經過了八點，但雨勢依舊未減，不如說甚至還下得越來越大了。
和家裡打過電話以後，決定在這裡住一晚，正好公寓裡有兩間房間，東西也都是齊備的。
甘茶洗完澡，從浴室裡出來，在同樣沐浴過後的青年身旁坐下。
對方修長的手指捻了捻她半濕的長發，又探到發根處壓了壓，然後便先她一步、拿起了放在一旁的吹風機，平穩道：
「你坐過來。」
至此為止，一切都很正常。
然而，當暖風拂過肌膚，周圍的溫度也隨著嗡嗡的機器運作聲，逐漸升高。
身後青年的身上依舊纏繞著沐浴後溫熱的水汽，熱意透過寬松的居家服與兩人間微小的距離，無比清晰地傳了過來。
清冽的氣息愈發分明，無法忽視地環繞著她，錯覺之中，仿佛能夠隨著呼吸沁入身體。
擁抱與親吻時明明更加親密，也靠得更近。可是如今的情況、卻好像更加令她無法適應。
——事情、好像開始變得有些不對勁。
青年的手指穿過微濕的長發，偶爾輕輕擦過敏感的耳垂和頸後的肌膚。
雖然一觸即分，但卻莫名地激起了某種令人顫栗的酥麻，熱度也久久不去。
甘茶有些無措地動了動，卻被對方按著肩膀止住了動作。
「還沒有好。」
為了不被風筒的聲音蓋過，青年湊近了些，說話時的氣流曖昧地擦過耳畔。
「……喔。」
她有些僵硬地點了點頭。
而四周的空氣，似乎更加浮躁了起來，仿佛湧動著某種奇異又令人暈眩的漩渦。
撩起了長發的手指頓了頓，帶著不容錯辨的熱意停留在了少女通紅的耳廓上，有些留戀般地摩挲了一下。
甘茶忍不住綣起了手指。
頭發是什麼時候吹干的，她已經沒有心思去在意了。
好像過去了很久，又似乎很快，吹風機的聲音就停了下來。
突然而來的安靜本該顯得突兀，可是腦海中的思緒陷入了迷朦的混亂感中，意識到的時候，方才還流連在她耳畔的手指已經扶在了腦後，青年的氣息向她壓了下來。
對方平日裡總是順從著她的意願，唯有在這樣的時刻會顯得格外強勢。
但他卻又十分敏銳，總是在她自己還尚未釐清情緒的時候、就已然能夠確定她的想法。
就像是在長久的注視之間、對她的一切都了然於心了一樣。
後背接觸到了軟綿綿的沙發靠背，青年細密的長長睫毛在她臉上投下陰影，整個人也將她完全籠罩。
這是一個與之前所有都完全不同的吻。
灼燒般的熱度仿佛要將她點燃，頭腦中一片混沌，空氣中仿佛溢滿了蜜糖一樣、濃郁又甜蜜的氣味。
散落的棕色與煙紫色發絲交纏在一處，擦過裸露的脖頸。
心髒跳動得無比劇烈，羞澀、甜蜜、不安與慌張的情感混雜著愛意，隨著血液抵達全身，難以承受的無力感逐漸擴散開來。
青年身上的溫度愈發顯得灼熱，另一只手也撫上了她的肩頭。
她想要推拒，一顆心在奇妙又復雜的情緒之中沉沉浮浮，但最終，雙手卻只是有些眷戀似的搭在了他的胸前。
然而對方的動作卻忽然停住了。
末廣頓了一秒，然後便將少女更近地按向了自己，回身靠在沙發上，讓她趴在自己的懷中。
占據了全部感官的氣息撤開，接觸到略到涼意的空氣以後，甘茶終於回過神來，一片混亂的大腦也終於找回了幾分清醒。
然後她的雙頰便騰地燒了起來。
感受著無法抑制的熱度，她已經沒有辦法想像自己的臉究竟紅成了什麼樣了，只能逃避似的把臉藏在了他的頸側。
剛才究竟是怎麼回事，她是不是好像默許了什麼，如果沒有他停下的話、又會如何，她完全不敢去細想。
她似乎應該立刻跑掉才是，可是即便眼前的人、如今讓她感到有些危險，她也還是不想離開。
一縷略長的棕發被她的臉頰壓住，明晃晃地占據著視線，甘茶鼓了鼓臉，閉上了雙眼。
此時此刻，就連沉默也顯得格外曖昧。
青年安靜地撥了撥她略有些凌亂的長發，露出纖細的脖頸。
那裡的肌膚也染上了惹人憐愛的粉暈，隨著呼吸起伏著。
似乎經過了極為認真的斟酌與思考，最後終於確定了什麼一樣，末廣低下頭，在少女耳畔輕聲說了一句話。
「不行。」
少女薄薄的耳垂變得更紅了，她攥著青年的衣襟，悶悶地回答道。
住一間房這種事——
「我不會做什麼的。」
現在的情況並不合適，他是知道的。
「——那也不可以！」
他竟然直接說了！
少女霍地抬起頭，羞惱地瞪了他一眼。
藤紫色的雙眸中還帶著瀲灩的水光，因此不僅沒有成功傳達出任何怒意，還顯得格外動人心魄。
青年的視線愈發炙熱起來，甘茶完全呆不住了。
她掙脫開他的手臂，從他的懷中跳了起來：
「我要去睡了！」
在末廣略顯遺憾的注視下，她一溜煙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不過，在關上門的前一刻，少女還是探出頭來，小聲道了一句晚安，然後才撲到床上，將通紅的臉埋進了枕頭裡。
良久，安靜又昏暗的房間裡，忽然響起了少女懊惱的聲音。
「我是笨蛋嗎……」
第152章
在大戰後出現, 由英、法、德三國共同管理，漂浮在公海之上的人工島「Standard」，雖然核心動力全由機械構造，但也擁有著極為美麗的海灘風景。
柔軟的細沙鋪成了潔淨寬闊的白色沙灘, 一波波海浪輕緩地漫湧上來。
事件結束不久的此時, 平日裡往來不絕的、歡笑著的度假人群已然不見蹤影。
海岸靜謐而空曠，唯有一個身著白裙的纖細身影站在夏日傍晚的風中。
她正低著頭, 注視著掌心中的什麼微微發亮的東西。
夕色從海平面的另一邊鋪展而來, 籠罩住少女愈發朦朧柔美的側顏。
不遠處島內一排排的洋樓斜頂上, 屋頂的瓦片在夕陽中閃閃發光。
「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棕發青年走下岸邊的石階, 「工藤他們剛才還在找你。」
然後江戶川亂步便給他指了個地方, 讓他出來找人。
「鐵腸先生。」
於落日的金紅色余暉中, 甘茶轉頭望向他，露出笑容, 「你來了啊。」
末廣點點頭, 走到她身旁，聽見少女輕輕的聲音：「剛才，威爾斯小姐來和我道別了。」
與戀人原先追捕的犯人有所聯系，這樣的事, 她毫不隱瞞地直接說了出來。
英國人H·G·威爾斯，國際上有名的通緝犯，是末廣、條野、布拉姆三人，以及偵探社眾人來到這座島上的原因。
據說他是『知曉未來的男人』, 十多年來犯下了許多罪行。
這一回, 他們接收到了一條情報，威爾斯打算趁著Standard島來到橫濱周邊的時候，利用恐怖的消滅兵器【殼】, 將橫濱這座聚集了各國視線的城市炸飛。
然而，在今天早些時候的調查與事件處理中，偵探社的大家發現，威爾斯並非男性，也不是傳聞中那樣喪心病狂的罪犯。
她是【殼】原先的發明者，是為了消滅自己傷害力巨大的發明而登上了島的、想要阻止犯罪的人。
對橫濱有所企圖的，另有其人。
那是曾經黑衣組織二把手朗姆的私生子，一名還未被吸納入組織、但已經在父親的培養下付出了忠誠的年輕德國人，名叫克萊斯勒。
兩年前，就在他要加入組織之前，由於琴酒等人在橫濱的失手，導致組織被連根拔起，父親也被逮捕，他一直懷恨在心。
而如今他找到了機會。
借助亡母E·霍夫曼的關系，他得到了默爾索與費奧多爾的情報。作為交換的代價，果戈裡幫他將【殼】從英國的鐘塔侍從中偷了出來。
到手以後，他便登上了人工島，准備伴隨著島上正午12點時敲響的鐘聲，放一場舉世震驚的煙花，以此祭奠他無緣的組織。
正是因為隱約地捕捉到了克萊斯勒的信息，工藤新一與降谷零也出現在了這座島上。
掌握了大量與組織相關情報的他們和偵探社碰上了面，甘茶和他們交流過後，便發現了官方情報中的蹊蹺之處，臨時更改了行動計劃，將目標鎖定為克萊斯勒，成功地阻止了他的陰謀，也毀滅了【殼】。
末廣恍然。
「布拉姆之前說、因為中島敦的出現，沒能抓住她——是你讓他去的嗎？」
甘茶點點頭。
「威爾斯小姐是無罪的。之前被通報的那些恐怖襲擊，與其說是出於她手，不如說是因為有她在，才會是那樣能有目擊者幸存的情況。」
這是由於威爾斯所擁有的、名為【時間機器】的異能力，能夠進行時間操作，將人的記憶與意識送往過去。
雖然在每個人身上都只能使用一次，她本人也已經使用過了，但依靠著這樣的異能，她在每一次的事件中，都找到了適合的合作者，將他們送往過去，作為『知曉未來的男人』，改變慘烈的局面。
因為她有著這樣強大的異能，以及能夠制造出【殼】的頂尖頭腦，又拒絕將兵器投入戰場，在大戰末期與英國當局站到了對立的兩邊。
如今國際上對她的通緝，是立即逮捕、若有反抗便就地格殺，這是十分嚴厲的條款，也說明了發布通緝的機構對她的忌憚。
所以——
「到了現在，想要通過正當的手段幫她洗清罪名，已經很難了。」
只要想想紀德，就能夠理解她如今的處境。
「所以我直接放她走了——」
她拉著青年的衣袖搖了搖，「和我們之前商量的不一樣，會讓你為難嗎？」
末廣搖了搖頭。
嫌犯總是有著被冤枉的可能，他曾經從隊長那裡接受過這樣的教誨，而之前的天人五衰事件，將這句話又更加深刻地印刻在了他的腦海裡。
雖然他們原本的打算，是逮捕以後再進行調查與正式審判，但如今已經知道了威爾斯無罪，她又做出了這樣的判斷，那麼這也會是他的決定。
既然如此，應對各方就算不上什麼為難的事。
察覺到他的想法，甘茶有些感嘆地笑了笑，向後靠在了他的懷中。
自從那時前來對她說出了、未來會全盤信任她的話，他就一直是這樣做的。
即便如今的情況已經與當時完全不同，他也沒有過任何的改變。
她仰起頭望向自己的戀人，他總是沒有太多的表情，如今的模樣，與對她許下承諾時似乎也沒有什麼差別。
發生在冬天的事件，如今似乎已經很遙遠了，但只要稍微回想，所有的一切就無比清晰地重又出現在了眼前，仿佛所有的波折、痛苦、欣喜與甜蜜都還在昨天。
「我有話想要對鐵腸先生說。」
想起之前自己的決定，甘茶說道。
末廣低頭看她。
對上他的視線，她有些緊張，垂眸咬了咬唇，定了定神，才繼續說了下去：
「……我有時候會想，如果當時、鐵腸先生沒有看到那朵花，我們會怎麼樣。」
當時大家希望她回到極星寮的時候，寢室還是原來的模樣，因此雖然在那期間，文緒婆婆進門幫她打掃過房間、給仙人掌澆水，卻也並未挪動分毫。
如果當時繪裡奈擔心自己無法攔住搜查人員，出於對資料曝光的擔憂，大家事先將她的房間清空——
若是鐵腸先生沒能在那時候發現她的心意，之後他還會去找國木田先生詢問書頁的事、還會來黑手黨找她嗎？
……他們、會錯過嗎？
一想到存在著那樣的可能，她就忍不住感到恐懼、以及對現實的慶幸——幸好他看到了，明白了一切，也執著地走向了她。
可是，這似乎才是理所當然會發生的事。
因為他就是這樣的人，盡管世異時移，但他永遠堅定。
「一直都是鐵腸先生向我伸出手。」
甘茶眨了眨眼，掩住眸底的水汽，對神色鄭重的青年綻開笑容，「我想，我也要主動一次才行。」
她攤開手掌，將在手裡握了很久的東西給他看。
鉑金的戒圈在夕陽下閃耀著潤澤的光。
外圈是素淨的銀白色，而內圈裡刻上了對他們二人來說意義重大的、小小的金色花朵，以及他們姓名的縮寫。
看著戒指，末廣一時愣住了。
少女想要盡力做出鎮定的樣子，但兩頰上還是飛起了紅暈。
她依然靠在他的身前，清晰地感受到了青年劇烈的心跳，而她自己也是如此。
心跳聲交織在一起，她已經分不清聽見的這一聲聲究竟屬於誰了，而或許也再沒有分辨的必要。
青年灼熱的視線如有實質，她一時有些不敢與他對視，只是垂下眼睫，羞澀又大膽地輕聲問道：
「鐵腸先生，你願意娶我嗎？」
這個人、這一顆心，想要請你帶走——你願意嗎？
海浪與風聲一瞬間遠去，世界無比安靜。
幾乎就在她話音剛落下的時刻，有些不穩的手，就被末廣握住了。
「我——」
他緊緊握著她的手，聲音罕見地有些斷續。
甘茶偷偷抬眼看他，青年眼眶微紅，雙眸中的情意與動容幾乎要將她淹沒。
「……我求之不得。」
半晌後，他終於能夠說出這樣的話。
甘茶彎起眉眼。
她低下頭，認真地為他戴上了戒指，然後仰起臉對他露出甜蜜的笑容。
而在她即將放開手的那一刻，末廣止住了她的動作。
胸腔中激蕩著的幸福情緒依舊劇烈地撼動著心靈，心跳聲仍未平息。
可是他也有非常重要的話，必須要現在告訴她。
但在那以前，還有一件事。
「你不要擔心。」
聽見這樣的話，少女有些不解，用柔軟的疑惑眼神朝他望來。
末廣凝視著她，說出了在她拿出戒指以前，浮現在腦海之中的事：
「如果那時候我沒有看到花，之後也還是會去找你的。」
他不是會去考慮這種假設的人，也不願意去想像那樣的發展，可是既然她提起了，他就會仔細地去思考。
即使這樣的事如今已然不可能發生，對他們不會有什麼影響，可是他不希望她因此感到任何一點難過。
那時候，因為她的離開，他無法確定她的心意，不知道她是否真的需要有他在身邊。
對於之後關於她、應該怎樣做，也感到了迷惘。
如果他一直未能察覺真相，或許會在事件結束以前，依然站在他認定不會有錯的、獵犬部隊與隊長的這一邊。
說不定也會阻礙偵探社之後的行動，甚至還可能像是追捕那時一樣、傷害偵探社成員——
想到這裡，他不由緊了緊攬著她腰間的手臂。
但是，就算真的存在那樣一個世界，在那裡關於【殼】的事件依舊會發生，他也會知道威爾斯與她倒流時光的異能力。
「無論需要多久，我會證明她的無罪，撤銷她在國際上的通緝，然後提出請求、請她把我送回到事情還能挽回的過去。」
他承諾般地說道，「我還是會去找你的。」
然後，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很好的辦法一樣，他微微笑了笑。
「最好是定位到在飛機上的時間點。我會抱著你跳下去的，不會再讓你一個人。」
那是他唯一無法釋懷之事。
甘茶怔住了。
那原本只是一句感慨，可是卻得到了這樣的回答。
即便是最簡單的話語，也會被他用同等的認真去對待，而她從來無法招架這一點。
萬千情思湧上心頭，她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最終只是低低道：
「……威爾斯的能力，安全範圍只有55分鐘。」
這一點，他也是知道的。
而他方才所說的，是要將他的意識與記憶送回至少八個月以前。
如果真有這樣的事，那會發生什麼，完全無法想像。
甘茶攥著他的袖口回過身來，望入他的眼眸的時候卻頓住了。
——那是不管如何、唯獨不想要失去某人的決心。
他告訴她這些，只是為了讓她安心，就算會出現遺憾的可能，他們依舊不會錯過。
可是他的聲音那樣鄭重，恍惚之間，幾乎令人錯覺這樣的故事、或許正在層雲之上的某處上演。
片刻的無言後，甘茶松了松手指上的力道，嘆息般說道：
「幸好、那時候你看見了。」
這是與先前一模一樣、意味卻完全不同的感嘆。
——幸好他看到了，不至於需要做那樣危險的嘗試。
末廣並未回答這句話，只是微微笑了一下。
海鳥自礁石上振翅，飛上天空。
遠方的天際一片金紅，海面上閃耀著粼粼的波光。
濕潤的海風吹拂著她的裙角與長發，他將散落的發絲挽耳後，注視著她的臉龐。
夕色之中的少女對他微笑，藤紫色的眼眸裡閃動著安穩又喜悅的光，因幸福的光彩而顯得愈發明亮。
從最早開始，她就已經是世間唯一的花，是閃耀在他夢中的星辰。
想要對她說的話好像有很多，可若是全部說出、就要花上太久。
但沒有關系，未來他們還有許多個日日夜夜，他可以將心中所想之事一一告知於她。
而現在最重要的——
「其實……」
青年握住她的手，從衣袋裡拿出了一個小小的盒子，在她面前打開。
甘茶睜大了眼。
那是與如今閃耀在他指間的素戒、幾乎一樣的戒指。
內圈是同樣的字母，而金色的花朵被刻印在了表面，柔軟地舒展著細長的花瓣。
其實他已經計劃了很久，未曾想卻是她率先說出了口。
「這件事、應該由我來說才對。」
他珍而重之地凝視著眸底漸漸湧上淚光的少女，鄭重道，
「請嫁給我，我會珍惜你的。」
心意相通的幸福感湧上心頭，視線有一瞬的模糊，可是此時此刻他的神情卻無比清晰地印入了眼底。
就連他眼眸中倒映出的那個小小的自己、也格外分明。
少女彎起眉眼。
「我當然相信。」
她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
補一下昨天的更新
standard島是文野小說第四卷 的舞台
求婚中間藏了一個if末廣www
然後……上一章說的，指路專欄公告
就，有點過火，謹慎觀看，不要被我嚇到，嗷。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席南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越桃、`阿九九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53章
末廣鐵腸拿著資料推開會議室的房門, 周圍的空氣卻仿佛出現了什麼奇異的波動。
恍惚間四周的事物化作模糊的大片色塊，但一瞬以後色彩便凝固了，身側的環境也安穩了下來。
他感到自己手上的動作發生了一點改變，想要回到之前拿著資料紙時候的樣子, 原本端著的什麼東西便墜了下去。
憑借過人的反應速度與身體素質, 他動作極快地接住了下落的物體。
但那已經不是原先的資料了，而是一個普通的托盤, 裡面裝著簡單又清淡的日式早餐。
因為他接得及時的緣故, 連小碗盛裝著的味噌湯都沒有灑出來。
「……？」
——資料呢？
——我、端著早餐, 是要做什麼？
末廣十分不解。
他抬眼向前望去, 出現在面前的果然不是會議室, 而是一間熟悉又陌生的臥室。
說熟悉, 是因為這裡的裝修與家具擺設，與自己家中的幾乎一樣。
而之所以說陌生, 並不是因為他以獵犬部隊特殊作戰成員的眼力, 發現了多少細微之處微妙的不同。
雖然確實也感到了某些變化，例如室內的光線、因開著暖氣而略高的溫度，以及浮動的一點幽幽香氣，但這些都並不是重點。
青年視線的焦點, 落在了房間裡的另一個人身上。
少女站在床邊，背對著門，襯裙外只罩了一件過分寬大的襯衫，身形有些單薄。
似乎是剛剛穿好, 她正將長發從衣領裡撥出來, 纖細的手腕從挽起幾折的寬松袖口中露出，白皙的手指隱沒在煙紫色的長發中，微微顯出了線條優美的頸項。
聽見門口的響動, 她側過臉，目光輕盈又輕快地越過其中的距離，朝他望了過來。
於是他也看清了她的模樣。
那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年輕女孩，望向他的眉眼間盡是輕松的親昵笑意，她輕笑著說道：
「早上好啊，鐵腸先生。你——」
然而在看見了他的瞬間，她的聲音便忽然一頓，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他似乎並沒有做什麼，甚至一句話都還沒有說，但她已經退後了一步，蹙起了眉，有些凝重地正面朝向了他。
在拉上了窗簾的室內——這和他的房間也不一樣，清晨六點前起床以後，他就會將窗簾拉開。
很明顯，這是為了房間內仍在沉睡的女孩。
在有些昏暗的光線裡，她藤紫色的雙眸顯得格外明亮，凝視著他的眼瞳中仿佛流淌過萬千星光。
快速地察覺到了異常，面對突發狀況也毫不慌張，熟練的審視與思索姿態——
所有這些異於普通人的反應，都讓他明白，眼前的少女，大約與他是同一個世界之中的人。
可能是異能者，如果沒有異能的話，至少也是相關者。
可是很奇怪，不知是被如今的身體影響，還是因為聽見了這女孩輕快的問候，亦或是他自己也受到了什麼觸動，對於面前的人，他竟然連一絲防備的情緒也無法生出。
很快她就松開了眉心，露出略顯復雜的神情。
他看不太懂，但緊接著她便說話了。
「你是——另一個世界的鐵腸先生吧。」
雖然是疑問的句式，可是她的聲音十分肯定。
末廣有點意外。
連他自己都還只是對眼下情況有些猜測的時候，面前的少女竟然就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總之，這位——」
她的眼神變得有些好奇，在消除了擔憂的此刻，忽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似的，攏緊衣襟側過了身。
「末廣先生。」她換了個稱呼，「你先到外面去坐一會兒，我馬上就來。」
……
片刻後，衣著整齊的甘茶走了出來，看見了在餐桌邊上，如同雕塑一般一動不動、坐姿格外端正的、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末廣鐵腸。
簡直像是個小學生，拘謹得有點可愛了，甘茶彎起唇角，從廚房裡倒了一杯焙茶，放到了他的面前。
末廣的思緒被打斷，有些迷茫地道過謝以後，便習慣性地開始尋找調料。
見他這樣，甘茶細長的眉毛微微向上一挑，神色似笑非笑：
「沒有芥末，你稍微將就一下吧，末廣先生。」
畢竟這是她的鐵腸先生的身體嘛。
「……哦。」
被少女不留余地地拒絕了，末廣有點悶悶地答應了下來。
雖然並不是同一個靈魂，可是表情真是十分相似，甘茶不由有些心軟。
「鐵腸先生已經很久都不這麼做了。」她說道。
不僅如此，甚至在這幾個月間，青年的廚藝突飛猛進，如今連完整的日式早餐都能獨立做出來了。
「——我都差點忘了這回事。」
少女垂下細細密密的睫羽，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現在這樣、反而還有點懷念呢。」
對方想要往焙茶裡加芥末的做法，讓她想起曾經那杯糟糕的醬油拿鐵、以及她怎麼也不敢嘗試的芥末蜜瓜蛋糕了。
過去發生在他們之間的、令人啼笑皆非的事，如今駐足回望，心頭竟然也忍不住要湧上幾分甜蜜的情緒。
末廣看著她無比溫柔的神情，不由眨了眨眼。
從記憶中回過神來，甘茶笑了笑，端起桌上的早餐站起身來：
「我去把這個放起來。」
現在不是適合用餐的時候，但這是鐵腸先生為她做的，還是放到能夠保溫的蒸箱裡，等事情過後再拿出來。
她走進了廚房，正打開機器開關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句詢問。
「你是我的妻子嗎？」
「——」
被這樣猝不及防的問話嚇了一跳，甘茶指尖一滑，差點按下了自動清洗的開關，幸好及時收回了手。
她回過頭，對方竟然跟了過來，此時正站在廚房門口，面色十分鄭重地看著她。
甘茶的眼神變得有些古怪。
——就算換了個人，她也還是要面對這種問題嗎？
懷抱著難以用言語形容的心情，末廣正在等待她的回答。
在她出來以前，他雖然坐在那裡沒有動，但還是看見了許多東西。
公寓的位置與大體布局，都與他獨居的家中一模一樣，只是目之所及之處，多出了許多顯然屬於面前這名少女的、色彩淡雅的物品。
刀架上擺放著的佩劍，劍柄上掛著的淡紫色劍穗，也昭示著他們之間親密的關系，更不用說她在清晨的時間、以那樣親昵的姿態出現在他的臥室裡——
「不是哦。」
他收獲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末廣眨眨眼，更正了問題：
「我是說——另一個『我』。」
女孩依舊搖了搖頭。
末廣鐵腸：「……」
青年的臉上立刻出現了幾分沉重之色，甘茶輕易地就讀懂了他此刻的想法。
那是混合了沉思與愧疚情緒的表情，大概類似於『這個世界的我竟然是這麼禽獸不如的人渣嗎』。
他看了看閃耀在二人指間的戒指，稍微降低了一下自己的道德底線，問出了一個對他而言、略顯新潮的詞彙：
「那麼……試婚？」
至少也要是懷抱著對對方負責的念頭，才能這麼做吧。
「也不是，我只是有時候會過來一趟啦。」
少女開朗地回答道。
末廣鐵腸：「……」
他的表情更沉重了。
甘茶憋著笑，很新奇地看著久違地顯得十分純情的戀人。
自從他們心意相通、彼此之間對未來再無疑慮以後，鐵腸先生在這類事情上，就一直表現出了十足進攻性的姿態——不過這多少也有著她自己比較被動的原因。
欣賞夠了難得一見的窘迫和動搖的表情，甘茶終於告訴了他事情的真相。
「因為求婚到現在，也才三個月的時間不到嘛。」
她低頭轉了轉戒指，不自覺地聲音就溫柔輕緩了下來，「還沒有那麼快。」
「而且鐵腸先生也看出來了，我其實還是很舍不得現在的家人。」
所以他們約定，在她20歲的時候舉辦婚禮。
距離那時候，也沒有很久了，大概也只有半年左右。
——至於末廣不幸被幸村精市套路、莫名地答應了要在網球上獲取他這邊認可的悲慘事跡，就可以不用告訴他了。
「順便一提，求婚是我先，所以才會是我們兩人都有戒指。」
她略微有些驕傲地、惡趣味地加了一句。
看見對面的人眼神有一瞬間的虛幻，少女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
對於自己人品岌岌可危的信任被扶穩（其實還是崩塌了一半），自我認知的危機也終於消失。
解除了末廣心中的一大疑慮，兩人來到客廳，甘茶對他解釋起了眼下的情況。
首先，是她使用了能夠看穿人生命軌跡的異能，所以才立即發現了他的身份。
其次，是靈魂交換該如何解決的問題。
不過這也並不難。
「我剛才打了個電話給異能特務科的阪口先生。」
甘茶說道，
「他們監測到了時空突然的劇烈波動，如今數值正在自我修正中，大概過不了多久就能交換回去了。」
末廣點了點頭。
連異能特務科的人也認識，他有些好奇、這個世界『他』的未婚妻，到底是什麼身份了。
「你是特務科的人嗎？」他問道。
「不，我是武裝偵探社的調查員。」
茶水氤氳的白霧之中，少女又露出了之前剛剛察覺他身份時、那種令人難以讀懂的復雜神情。
但這一次，他有些理解了。
——武裝偵探社。
那是他很熟悉的組織，是將近一年以前的、天人五衰事件的中心。他追捕過他們，很確定成員中並沒有眼前的少女。
牆上的電子鐘顯示了十一月的日期，他和這個世界的末廣鐵腸，正處於同樣的時間點上。
而他們並不相識。
……
他們又聊了一會兒，互相詢問了一些對方世界的事。
不久後，一種奇妙的感覺降臨，末廣鐵腸感覺到，自己似乎開始無法控制如今的身體了。
來到這裡時一切都很突然，但離開時還能夠體會到逐漸抽離的過程。
少女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睜大了眼站起身來，向他投來關切的目光。
而直到此時，他才忽然發覺，一直並未詢問她的姓名。
「你叫什麼名字？」
他略顯急促地問道。
「甘茶。」
對方微微一怔，對他微笑，「我叫海老澤甘茶。」
「海老澤……」
末廣想到了另一個人，「橫濱的料理顧問海老澤女士，是你的……？」
「……那是我的母親。」
一直顯得游刃有余的少女，臉上忽然浮現出了恍惚的表情，「是這樣啊。」
她喃喃道，「原來是這樣的原因——」
她的情緒起伏似乎很大，不知道會不會哭。
末廣感到十分抱歉，但此時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接著，並非由他發出的聲音，喊了一句少女的名字。
意識完全抽離之前，他看見女孩抬起頭，眉眼間略有些縹緲的神情被溫柔繾綣的情意取代，唇畔也浮現出欣喜的笑容。
劇烈而急促的心跳、失而復得的後怕，以及盛大的幸福感，順著殘存的身體鏈接，如同決堤的洪水般向他傾倒而來。
一時之間，他竟很難想像，心中產生了這樣感情的青年，本人如今是怎樣的感受。
他隱約看見，與他自己一模一樣的青年站起身來，以尚且有些僵硬的姿勢傾身向前，將少女緊緊地攬在了懷中。
……
「你回來了。」
甘茶將手搭在腰間的手臂上，柔聲問道，「鐵腸先生，在另一邊的世界，感覺怎麼樣？」
「一點都不好。」
末廣將下巴擱在她的肩上，悶悶地檔潰「非常糟糕，他竟然不認識你。」
推開門，看見的不是可愛的未婚妻，而是隊裡的會議室。
而當他疑惑詢問時，卻被告知根本不存在這樣的事，甚至還被搭檔認真地質問了『那真的不是鐵腸先生的妄想嗎』。
想到這裡，末廣反手握住她的手指，說道：
「我們今天就去區役所提交婚姻屆。」
發生了今天這樣的事，他一天都等不了了，迫切地想要有什麼來證明他們之間的聯系，
「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按照之前的計劃，但是入籍、我們今天就去辦吧。」
甘茶輕輕笑起來。
「好啊。」
知道了另一個世界的事，她也並不是毫無觸動。
「鐵腸先生。」
甘茶輕聲說道，「在那個世界，我的父母還活著。」
所以她沒有加入偵探社，此後也並不認識他。
即使對於這樣的事實感到失落，可是……
心無旁騖的末廣會知道媽媽的名字，想來她一定將料理顧問的神話延續了下去。
有這樣一個他們能夠平安的世界，真是太好了。
而那個世界的她、又會是怎麼樣的呢？
青年安撫地將她抱緊，而她也回身擁住住即將成為自己丈夫的人，想道——
如果有可能的話，她希望那一個她，也能夠感受到同等的幸福。
……
雖然接收到信息的最初，對於異世界自己的人品產生了疑慮，但他終歸還是了解自己的秉性的。
如果不是互相認定了彼此，他絕不會讓事情發展到那樣的程度。
換言之，既然會做出那樣出格的、婚前同居的事，他們的感情一定非常深刻，回到了自己世界的末廣篤定地如此想道。
而少女言行舉止之間，那種幸福的神情也並不作假。
於是末廣認定了一件事。
「——命定的戀人？」
條野采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鐵腸先生，我勸你稍微清醒一點。」
「那個世界的你，現在和對方已經是未婚夫妻的關系了；」
條野說道，「但是這個世界的你根本不認識那個女孩——放棄吧，你們之間根本沒有緣分。」
「不對。」
末廣搖搖頭，「至少現在我已經知道她、也知道她會成我的妻子了。」
靈魂交換的意義，或許就在這裡。
條野：「……」
「那你要怎麼去找她？」
條野問道，「難道你打算直接說『你是另一個世界的我的未婚妻，所以這個世界的我們也要在一起』嗎？」
「條野，這樣做是不對的。」
末廣不贊同地看著他。
「……」
我當然知道不對，我只是按照你的直線條腦回路揣測了一下而已。
銀白發色的青年不想管他了。
只要關注到了什麼事，與此相關的信息似乎就會自動出現在面前。
隔天，電視上就播出了日本料理人奪得了世界青年料理人、the Blue大賽冠軍的新聞。
舉起獎杯的少女笑容淡淡，眉宇之間卻閃耀著自信與篤定的光彩，沒有人會懷疑她未來的似錦前程。
看見她身影的瞬間，不知為何，末廣鐵腸似乎感受到了抽離之前的那一刻、莫名而來的情緒洪流。
在這樣感情的推動下，他找來了更多的報導。
某家知名雜志社的記者對她進行了專訪，以熱情贊揚的口吻詳細描寫了她的經歷。
少女在橫濱念完國小，國中時便進入了料理名門的學校、遠月茶寮料理學園，進行一貫制的學習。
身為人才濟濟的92期生中的佼佼者，以第一席的身份畢業，踏上了環球修行的旅程，身為料理人聲名遠揚，在世界各地都擁有著為數不少的擁躉。
「之後的打算……？」
她溫柔地微笑著，這樣美麗的畫面被相機定格，出現在雜志上，
「我還有許多不足之處，結束環球修行以後，才會考慮開設餐館的事。」她如此回答道。
然而，看著這樣有些熟悉的笑容，末廣卻陷入了沉默。
她所在的，是一個與非日常完全無關的世界。
——和他同在一個世界的海老澤甘茶，是不屬於這邊的人。
這個少女至今為止的人生都是和平的，犯罪、調查、危機與死亡，所有的這一切都不存在。
若是他想要接觸她的話，就必然會將這些事物，帶到生活在鮮花與贊揚之中的少女身邊。
他進行了最後的一項確認。
末廣聯絡了異能特務科，請求他們幫忙查詢。
得到的結果是，記錄在案的異能者中，並沒有這名少女的名字。
如今一切已然分明。
如果這個世界的她也擁有異能，卻沒有出現在記錄之中，這無疑體現了她、以及她周圍之人的決心——想要將她與危機四伏的異能世界隔絕開來的決心。
艱難地思考過後，末廣決定尊重這份決心。
做出這樣的決定以後，生活與之前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同，訓練與工作都和往常一樣。
只是偶爾，藤紫色的星辰會在夢裡的夜空中閃現；而某些靜謐的時刻，腦海中會忽然掠過照片中所見到的、溫柔的淺笑。
難言的情緒隨之而來，莫名地在心頭纏繞，仿佛在積蓄著什麼一樣。
直到半年以後的某個傍晚。
那是在下班後返回家中的路上。
像是宿命一般的，冥冥之中的某種預感，讓他選擇了另一條平時不走的、稍遠一些的路。
經過某條小巷的時候，他聽見了其中傳來的詭異的悶哼聲。
維持著社會秩序的軍警先生本能地循聲而去。
與他預想中的畫面不同，並不是什麼械鬥後七零八落的場景——
雖說巷中也確實七歪八扭地倒了三四個人，但踏入巷中的那一刻，他的目光便立刻落在了小巷盡頭，雙手環胸站在一旁的年輕女孩身上。
仿佛被夢境襲擊了一樣，他的腳步停在了原地。
發現了巷口的動靜，年輕女孩仰起臉朝他望來。
昏暗的小巷內，藤紫色的眼眸幾乎顯得流光溢彩。
目光相接的那一瞬，青年的心跳錯亂了一拍，緊接著便難以控制地越來越快。
「是軍警先生啊。」
片刻的停頓以後，她笑了起來，眼神中帶著點了然。
與另一個世界的她曾有過交談的末廣隱約猜到，她似乎發現了他身份特殊的事。
「你可以把這些人帶走嗎？他們應該有搶劫勒索、脅迫女性的案底。」
對方很禮貌地提出了請求，「如果不行的話，麻煩你陪我等一等其他警員。」
「方才他們沒有防備，我擔心他們恢復以後，可能出現糟糕的情況。」
「你……」
末廣低下頭，看了看歪倒在地的那幾人。
他們的臉上都浮現出了詭異的紅暈，仿佛陷入了奇異而難以掙脫的幻境之中。
以為他是在詢問這幅場面的成因，女孩簡單而清晰地解釋道：
「他們有點不太好的企圖。」
「沒有辦法甩脫，我就和他們一起進來了，給每個人都喂了點我特制的小餅干。」
纖細的手指捏著外形精致的餅干，在空中晃了晃，女孩稍微有些惡趣味地勾起唇角，神情中略帶得意。
望著這樣狡黠可愛的神情，末廣有一瞬間忽然能夠理解另一個世界的自己、想要與喜歡的人親近的心情。。
此刻的他，也非常想要觸碰這樣的笑顏。
而與此同時，心中還生出了些許、對於對方行事如此大膽的怒火與後怕。
末廣慢慢走進巷內。
或許是他內心中激烈的情緒泄露出了些許，也或者是女孩本人過分敏銳，她蹙起眉，有些警惕地後退一步。
捏著餅干的手緊了緊，她審視地打量著他，似乎正在考慮，是不是也該給他來上一塊。
察覺到她的緊張，末廣抿了抿唇，停下了腳步。
「海、這位小姐。」
他盡力用真誠的眼神顯示自己的無害，「這件事，我可以處理。」
他想要將她留得更久一點，也斟酌著詞句，不想嚇到她，然而脫口而出的卻是——
「——但是、我懷疑你用異能物品襲擊他人。」
「請和我走一趟趟。」
「……哈？？」
女孩挑起眉，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向了他。
夕陽的暖光斜照入小巷，映亮了青年眼下的紅梅印痕，以及對面而立的年輕女孩璀璨眼眸。
而這，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全文完。
謝謝大家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