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于 2021-5-13 21:15
第1章
你出生就是村落裡歷代靈力最為強大的巫女,你甚至頂著與最強黑巫女相同的名字,椿,被人們寄予眾望。
但很快人們的希望就落空了。
畢竟若將那位被業界看重的她比作火燃燒明艷大方的紅花,你就是一朵羸弱蒼白的白椿,因那份毫無進攻性的靈力,僅能做些祈禱、淨化、釀造之類的輔助工作。
其中最為重要的一項便是為那些衣著華麗的貴人釀造珍貴的「神酒」——
以靈力強大的處子焚香淨身,用鹽漱口後咀嚼香米,將它們吐在木盒裡釀造多日就成了所謂的「神酒」。
為了保證巫女靈力的潔淨,你吃著味道發苦的草藥,喝著毫無滋味的露水,整個人干瘦到仿佛一只脆弱的蝴蝶。
你真的太餓了,要不是知道出格舉動會帶來的後果,你恨不得直接將那些帶著甜味的米統統咽進肚子。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現在的局面完全是你太廢物導致的。或許過去你還曾受到過期望,但是出現那件事後,你就變成了這樣。
到底是什麼事呢?
整天腦子昏昏沉沉的你已經記不起來了。
什麼也不想思考。
就像父母呵責所言,你腦子不靈活性格也很懦弱,既不能記住巫女需要的草藥知識,也學不來紡織之類的精細活,若要想尋常農家一樣去往田地,怕是會一頭栽倒在地。
不僅如此蒼白病弱的你外貌也不夠嫵媚,甚至做不出天真爛漫的可愛姿態,也就知錯就改馬上跪地求饒這點還有些許乖巧在裡面。
如果不靠現在這份釀造的才能以及家族的庇護,你早就餓死在外面了。
因為太累太餓了,你無法充分思考這些話語,只能點頭了事,然後在無人的夜裡睡足之後生出些不該有的想法。
真想出去看看啊。
都說口嚼酒是巫女和神明連接的憑證,那神明大人能不能可憐下你,也滿足點你的心願呢?
想要去散步,想要吃肉,想要漂亮的衣服,華美的珠寶……誰也好,帶我走吧。
你反復祈願。
於是在某個夜裡,神明終於回應了你的祈求。月光化為了神的使者,一個銀發銀眸的少年出現在牢籠前。
盡管他衣衫襤褸,裸露出的皮膚上遍布被人虐待留下的疤痕,他仍漂亮的像是外界傳言的食人妖物,只一眼便可以奪走你的呼吸。
「這就是神的孩子?明明跳舞的時候那麼漂亮……」
「現在怎麼看起來比我還慘啊?」
披著月光的少年蹲下身子與你平視,他歪著腦袋望著你,像是在打量什麼奇異的器物,眼神裡滿滿全是孩童般的純粹。
冥冥之中,你從那種表情裡抓到些許對你十分重要的東西。
「請,請,請您救救我,」
如是發出哀求的你伸手抓住了月光。
……
他在一個雨後的清晨帶你離去。
——你的家鄉一直下著蒙蒙細雨。
這是神明的恩賜,他降下細雨哺育干涸的土地,催發香甜的靈米,為了感謝這份恩澤,大家才需要巫女,為神明釀造「口嚼酒」。
——你的父母反復向你強調。
可惜你不大喜歡這個故事,也不喜歡濕冷的雨天,唯獨這次例外。
連綿陰雨帶著的霧氣卻成為成為了兩人逃亡的天然屏障。
濕潤的霧氣繾綣地拂過你的臉龐,你在這片濃郁的柔白中前行,仿佛穿梭於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境之中。
在這樣的大霧裡,一切都變得曖昧而模糊。緊追在你二人身後的面目凶惡村民變成一個個扭曲而抽像的黑影,他們是如此滑稽如此可笑,令少年發出了一陣暢快的肆意笑聲——
「來追我啊,白痴們!」
這是你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飛快的奔跑,熟悉的風景被少年打碎不斷地向後逃散,嘈雜的呼喊逐漸遠去,你的頭腦一片空白,眼眶也被淚水充盈,你能看清的只有緊緊抓住你的少年。
你眼裡只有他一人。
你呆呆凝視著他那單薄的背影——
心髒「咚咚咚」地跳個不停。
……
這個突然出現的少年甚至沒有名字,在你表示不知道恩人姓名讓你十分惶恐之後,他才敷衍地當場捏造了一個說:
「既然那些無聊的家伙都說我不是人,那我就叫真人算了。」
盡管如此,和他認知中他是被人討厭的怪胎而你是高高在上的巫女截然相反,自打那夜開始,他才是拯救你的神子——
他是那夜的月光,是那日的霧氣。帶著冰涼的疏遠感,以及飄渺不定的隨性。
你拿出曾經背草藥學的認真勁兒,把這個古怪的名字刻進心裡。
……
真人在離開村子之後也沒有放開你的手。他伸出雙手與你十指相扣,微笑著向你詢問道:「太好了,現在我也有寶貴的東西了。從今往後你也會一直在我身邊的對吧?」
正午時分的太陽驅散了濃霧,和煦的陽光在這時透過了雲層,慵懶地親吻著少年蒼白的面龐,為它染上了一層戀愛的薄紅。少年微笑時會微微眯起那雙水銀色的眼眸,那時本來就纖長的睫毛便溫柔地垂了下來,它因為主人稍顯激動的心情微微顫動,讓人聯想到花枝上的蝴蝶。
——啊,月光就在我的掌心。
你怔怔地注視著二人交疊的掌心,腦海中無端浮現出了這樣的話語。
「好,好的,如果您不嫌棄的話,我會努力去做的。」
然而你表態時承諾給的十分真誠,實際行動卻沒那麼到位——
於妖怪橫行的亂世中,只會跳舞討好神明,或釀造神酒賺錢的你還不如揮舞匕首的真人來得有用。這次你看著跟前身首異處險些一口咬傷你衣擺的妖物,瑟瑟發抖,若不是真人及時扶住你的肩膀,你差點直接跌倒在地。
……天啊!在戀人受到襲擊的關頭,就算是再怎麼柔弱的女子也會為愛抽出自保的武器吧?
你怎麼就知道第一時間逃跑或者躲到別人身後呢?
「對,對對不起,我真是太沒用了!請你饒恕我。」
意識到自己再次露出了廢物般的一面,你的心裡慌亂極了,差點忍不住要做出那套在父母前展露過無數次的下跪絕活。
「沒關系,我會保護你的哦。畢竟我是世上最愛你的人嘛!」
對於你的舉動,戀人早已見怪不怪,他語氣平和地接受了你的道歉,像往常一樣訴說著愛語,同時熟練地拔下了妖怪頭上的匕首。
接著他帶著和善的笑容,以稍顯笨拙的動作抓著衣袖擦拭你濡濕的面龐,感嘆道:
「你還真是個愛哭的人……」
雖然他看起來完全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但你還是為自己的舉動戰戰兢兢了一整天。
真人似乎對此視若無睹,他在把你安頓好之後,會在不遠的地方拖著妖怪的屍體找點「樂子」。他很喜歡用自己的匕首劃開各種生物的肢體,翻翻找找說是在觀察「人、妖怪、動物」之間到底又怎樣的不同。
你為他的勤學好問感到無比欽佩,可真的去看那個場景你又會吐個不停,做夢夢到自己也被真人割下了腦袋。
為此真人笑眯眯地接受了你的心意,然後下次研究解剖時他總會找個你看不到的地方進行活動。而這次他的游戲時間似乎比往日要長那麼一點。
你被討厭了麼?要被拋下了麼?
就在你獨自一人忐忑不安的時候,原來會直接帶食物給你的少年鮮見地拎著一只活兔子來到你跟前。
……
「今天吃兔子肉麼?它看起來很好吃……」
面對你干巴巴的誇獎,真人歪了歪腦袋,輕輕念了聲:「誒?」
「我怕你寂寞,想看你喜不喜歡小動物來著,女人都是都喜歡這東西麼?覺得可愛什麼。」
「是它不夠可愛麼?」
這下疑惑的人變成你了。
原來正常女人會覺得小兔子可愛麼?會喜歡麼……
你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慌亂地接過那只在真人手下瑟瑟發抖的兔子,認真地去感受那份屬於小動物特有的可愛——
沒有感覺到。
它怎麼在蹭你,為什麼要那麼拼命往你懷裡鑽,好可怕。它會不會咬你,噫噫噫。
你被嚇了一跳,要不是這是真人的禮物,你差點直接把兔子扔出去。
是你不正常麼?
一旁安靜觀察你和兔子互動過程的少年發出一陣愉快的笑聲:
「太好了,我還擔心如果兔子太可愛了,你要是把視線從我身上移開,我是不是得扭斷它的脖子才行……」
「你果然只親近我一個人誒!」
在得到滿意的回復之後,他滿臉燦爛地料理了那只肥美的兔子。他拒絕了與你一同進食的請求,反而在你啃兔腿的時候樂哼哼地從你身後環抱住你,還將下巴尖擱在你的肩上,把全身的重量托付給單薄的你。
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讓你恐懼的心頭發顫,可他親昵地環抱著你,用臉頰蹭上你的脖頸,愉快地發出輕笑時又會讓你心間湧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悸動。
兩種感情糅雜成你的所謂的「初戀」。
……
你對真人的「愛意」感到無以為報,你想盡辦法維持現在穩定的生活,開始從往日的經歷中尋找方法。
萬幸,舞蹈是用來討好神明的,同樣能用來討好男人,你很擅長利用肢體動作去引起那位只屬於你一人的觀眾的目光,甚至連曾讓你厭煩的「口嚼酒」都成為了情趣的一種。
就這樣,你從少年溫柔的「愛」裡找到了作為女人的樂趣。
你不再為神明釀酒了。
……
你曾跟在真人身邊過了一段美滿的日子。
活著已經很好了,只要不去思考那些帶著血的衣服和食物從何而來,那每天都是快樂無憂的日子。在掠奪或者被掠奪的大背景下,你找不到比真人懷抱更加安全的地方。
然而生活水平上去了,你身上逐漸變得濃厚的靈力也吸引來了更加強大的妖物。最後被重傷的戀人匆匆帶你逃到了安全的地方,便再也使不出別的力氣。
一切終於走到了盡頭。占據了童年的大部分記憶的蒙蒙細雨,如今再次將你籠罩。
你坐在真人身邊絕望地哭泣著,喋喋不休地訴說些對未來的恐懼,以及對自己無能的指責。你再次想到了曾經信仰的神明,開始臨時抱佛腳,祈求他能想想辦法再讓你的真人恢復生命,帶你逃離這糟糕的處境。
「啊,好吵呀阿椿。」
「算了,我也拿你沒辦法。這個世上,我最放心不下來的人就是你了。」
你無可救藥,你糟糕透頂,但最後時刻戀人也沒有為此減少對你的愛意。他帶著無奈的笑容,寵溺地望著手足無措的你。他眼神痴纏,語氣眷戀而不舍。
「抱歉哦,阿椿。我手上只有這把匕首了,真那麼害怕的話就和我一起走吧。」
「稍微會有點痛。但只要忍一忍就好了,我會等著你的。」
奄奄一息的他決定帶你殉情。從他毫不拖泥帶水的動作來看,你覺得這個男人一開始就沒打算留情。
昔日溫柔撫慰你的手掌,握著匕首刺入你的右腹——
死亡特有的腥甜湧上你的喉頭。
你怔怔地望著垂下頭顱親吻你嘴唇的少年,臉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在這一刻,你想明白了。
什麼彼岸,什麼神明?那都是騙人的東西,神明才沒有眷顧過你。要是你真的備受寵愛的神子,為什麼不給你和那位「椿」一樣的力量?為什麼要讓你遭遇這種可怕的事。
所以輪回那種東西一定不存在吧?只要死亡閉上雙眼就什麼都感受不到了。
而且神明萬一真的存在才是最可怕的。你是螻蟻你是廢物,但最開始你好歹能做點釀酒的工作,所以神最開始只是漠視你。直到後面你擅自跟真人逃走才算真正觸犯禁忌,一路上才會有這麼多只針對你的
神明大人一定會懲罰你的吧?而且用的說不定還是比父親大人使用的鞭子更加粗暴更加難以想像的方法,像什麼說謊的孩子會吞下一千根針那樣的……
【好可怕好可怕,我才不要那樣。】
【救救我,我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我才不要去沒有真人的未知彼岸!】
【白痴真人,笨蛋真人,再接著保護我啊!】
那一刻內心極度的慌亂戰勝了肢體上的疼痛,要不是因為你很快就死了,你怕是要對戀人做出平生最出格的舉動,直接在他懷裡像個孩子那樣毫無理智地哭鬧起來。
無數雜念在你心間湧現,最後固化為了「不想死」「以及陪在我身邊」的詛咒。
……
你於無聲的黑暗中睜開了雙眼。
……
……
【黑匣子】
我沒有找到阿椿。
她去哪裡了?
我得找到她才行。
第2章
慘死時苦痛的幻覺還殘存在你的身上。你滿臉驚懼地捂著被開洞的小腹,像上岸的魚那樣大口大口地喘氣,緩了好久才恢復呼吸的節奏。
「我還活著……」
「但『我』現在是什麼東西?」
你開始檢查自己的現在的身體。
自你蘇醒之後周圍都是茂密的樹木,沒有作為鏡子的溪流給你照,你只能用雙手感受大概情況——
四肢是完整的,臉摸起來還有鼻子有眼睛,感覺還是人類的樣子。只不過身上逃亡所穿的衣裙不知為何變成了干淨整潔的巫女裝,還是你在祭奠上為神明獻舞釀酒所穿的那套。
明明逃跑之後就再沒有穿過這件了……
熟悉的衣物勾起了你不好的回憶,這讓你的心情十分的復雜。你搖搖頭將混亂的思緒甩出腦海,操縱著僵硬的雙手,笨拙地解開衣物,好去確認你蘇醒後最在乎的地方——
小腹被刺穿的窟窿已經長好了,不僅如此你還擁有了一朵紅色花朵。鮮紅的瘢痕自曾經的刀口處向外發散,仿佛技法高超的畫家在你身上精心描畫,呈現出的圖案正是你過去最為喜愛的椿花。
是紅椿啊……
紅艷艷的真是漂亮。
在你拉開衣衫的同時,有一件不起眼的小東西從你身上滾落,如今咕嚕嚕掉在了地上,發出了「咚」的一聲輕響,打斷了你對咒紋的欣賞。
它是你生前最寶貴的東西——
盛放口嚼酒的木盒。
顯然作為你巫女身份像征的它也因為你的重生改變了姿態。
它像是一個風化的古物,周身屬於原木的嫩黃色在歲月的侵蝕下成了森森蒼白,光滑的外壁上冒著絲絲涼氣,讓你想到某種生物的骸骨。
你用手指摩挲著木盒,還未進一步探究其變化,深夜的寧靜便被一陣尖銳的嘶鳴打破了。
雖然身體和木盒發生了變化,但你本身仍是那個會散發靈力的香餑餑。
妖怪,從不在你生命裡缺席的伙伴,從森林的陰影中顯現,一擁而上。它們奇形怪狀,面目猙獰。不待你先判明它們的種類,那一張張噴灑著臭味的大嘴就要先一步咬上你的身體。
你怔怔地面對即將到來的死亡,無師自通地舉起了手中的酒盒。
【我不想死】
滿溢吧。
時間驟然慢了下來。
「叮咚——」
蒼白的木盒底部發出了泉眼開啟的輕響。
鮮紅的酒液回旋著從木盒中升起,源源不斷噴湧而出。這些腥甜的液體在空中不斷壓縮,化為紅色的刀片,又在一息間四散而去,發出你最熟悉不過的,真人用匕首刮開怪物肢體的切割聲。
美麗嬌艷的紅椿於無邊的夜色中爭相綻放,如火如荼。
生命盛開到極致的美景烙印於你的眼眶。
……
你痴痴地撫摸著被溫熱液體濡濕的面龐,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你的視線在掌上美麗的紅色以及散落一地的屍骸之間來回游走。
誒?誒??殺掉了麼?
這麼輕松麼?
那你不就和那位「椿」巫女一樣擁有斬殺妖魔的力量了嘛?殺掉,可以都殺掉了吧……
在察覺到自己的所作所為究竟為何之時,你心頭湧出的喜悅竟然比第一次學會神楽舞還要強烈上幾分。
你用被鮮血染得滑膩的手指捂住了臉頰,習慣性地想要按住抽搐的嘴角,避免自己露出失態的表情,但笑聲還是無法控制地從指縫中滑了出來。
不行,好開心,太開心了……
……
酒液化成的刀刃在割開妖怪喉嚨的瞬間變自行消散了,而作為補償,大部分妖獸都在死後融化成了一灘粘稠的血水,自行彙入小小的酒盒中。
然而盡管木盒已經吸收了數倍湧出的血量,但是這些貢品一入木盒就蒸發般消失的無影無蹤。你再怎麼像之前那樣舉起木盒,它都沒有再次產生紅色酒液的跡像。
不過在木盒吸收鮮血後,你的身體倒是湧起了一陣奇妙的滿足感,四肢也不像之前那樣堅硬了。
飽足感在舒緩你疲憊的同時,也讓你的腦子難得清醒了不少。
你感覺自己一下變聰明了,甚至開始搖晃著手裡的盒子,從釀酒專家的角度胡亂猜想這種紅的酒液是不是還在分解原糧重新釀造的過程中。
嗯……
想不明白。你原來沒有做過紅色的酒。
只有口嚼酒才是你的老本行,或許你可以再做點試試看?
畢竟你總得把這些剩下的材料合理地利用起來吧?
木盒散出的血刃數量有限,切割時還有後勁不足的情況。於是除去那些被一擊斃命吸入木盒的妖怪,你四周還倒著不少喉嚨被割了一半僅有一息尚存的妖怪。
過去遭受的飢餓讓你將「節約」這種品質深深地刻進了骨血之中,你可惜地望著那些沒法被木盒「吃掉」的「材料」。
在思索片刻之後,你對著懸於夜空的月亮虔誠地舉起了雙手。
一粒兩粒,晶瑩圓潤的米粒憑空出現,仿佛夏日的驟雨墜落在你的掌心,它們相互撞擊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
你細細地咀嚼過這些靈米,將它們吐到了空無一物的木盒之中。粘稠的米漿無聲地發生著變化,在幾秒內完成了本該數日的釀造,最終化為一汪清澈的酒液,
雖然還不是很充分,但足夠應付現在的局面。
你在一地的備選中,選擇了一只渾身通紅的巨鳥。因為它看起來毛茸茸的很暖和,顏色也好看。
跪坐在怪鳥身邊,你端著木盒左右打量了一陣,最後選擇直接將「口嚼酒」灌進它被隔開的喉管。
應該不會灑出來吧?
【留在我身邊,保護我】
第二個詛咒開始生效。
難以理解的畫面再度降臨於這片漆黑的森林。一雙無形的手掌伸了出來,它四處收集逸散的碎片,將它們重新揉進了「屍體」之中。本來因為靈魂被你打碎而走向消散的妖物,在它手上變成了一塊柔軟的陶泥。
一陣粗暴的修修補補之後,徘徊於生死邊緣的妖物掙扎著抬起了頭顱,溫馴地用腦袋蹭了蹭你的手掌。
……
你很怕那種看不出心思可能會襲擊你的「可愛小動物」,但是這種被咒術控制住的「式神」就莫名讓你覺得安心了。
不討厭……
可能這種感覺就是真人曾說過的你應該覺得它可愛吧?
你依偎在紅色怪鳥毛聳聳的胸脯上。危機暫時得以解除,腦袋空空的你為自己的未來感到了一絲迷茫。
午夜呼嘯的寒風吹拂你僵硬的身體,令你條件反射的環抱住自己的身體。死後你的身體已經變得冰冷沒有生機,但是記憶攜帶的習慣還是很好的保留了下來。
畢竟你在過去沒有過一個人的經歷,所以完全不想也不習慣面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種種。你打心眼裡覺得寒冷與無助,這樣的夜裡你一般會睡在真人的懷裡。
你好想真人啊……
可是如果再次相見的話,真人還會像過去那樣親吻你擁抱你以溫柔的語氣對你說話麼?
他想帶你一起死,但是你卻拋下他一個人「活下來」了。
那真人會生氣麼?
不知道,你沒見過真人生氣,他總是笑盈盈的,一副脾氣很好的樣子。你只見過他扭斷別人脖子,或者把別人切四分五裂的樣子。
……嗚,還是先不要思考這個問題比較好。
不過你記得真人之前好像說過什麼「他不在就用可愛小動物陪你」的話語。你現在已經養一只了,如果還不滿足的話,再多養幾只就會更安心吧?
畢竟「椿」大人也有很多式神作伴。
……
吃飽之後你感覺森林裡除了對自己力量十分自信,被你引出來的妖獸,還有其他更多在目睹慘態後選擇瑟瑟發抖的「小動物」。
你凝望著無邊的黑暗,在「式神」的陪伴下,緩緩向山林深處走去。
第3章
死後的世界相比於生前的世界似乎更為簡單和自由,你每天除了「吃」就是「散步」——
先讓忠誠的小動物上去試試對面的深淺,如果勢均力敵那你就在後方用木盒抽取對面傷口處的鮮血做做輔助工作。
如果敵我差距太大的話,那你木盒裡可化為刀刃的血酒便成了保命的底牌。這些迷人的凶器由血液濃縮而成,屬於一次性消耗品,質量與母體的妖力以及你的咒力掛鉤,越是鋒利越是快速就需要更多更好的血液。
相較而言轉換僕從的「口嚼酒」就沒有這麼多限制了,這些酒基本在你有咒力的情況下隨取隨用,只不過效果會隨釀造時間不同而產生詫異——
想要控制妖力更強的妖怪,要不先把它打到瀕死意志渙散再下手,要不使用前就多用咒力將「口嚼酒」溫養釀造再多些時日。
雖然你拿得出手的就這麼一招兩式。但用得好還是能一招鮮吃遍天,照這個進度掃蕩完復活的森林之後,你就感到了空虛。
——你開始夢到過去的事情。
那還是剛開始逃亡的一段時光,過去的陰影還籠罩在你的身上。夢魘於半夜扼住了你的喉嚨,父母與村民那殘酷的幻影讓你猛然驚醒,久久無法止住顫抖。
面對陷入不安的你,挨在你身側的真人總會及時提供安慰。他伸手握住你冰涼的雙手,稍稍用力將它們包進自己的手掌,貼上自己溫熱的臉龐,對你說道:
「沒事的,沒事的。我在這裡。」
少年側過漂亮的面龐,垂下眼簾依戀地親吻你的掌心,如是向你許下諾言。
「我不會讓任何人將你從我身邊奪走……」
真人做到了,他的確在死亡的那一刻也想著將你帶走。但……
如今你的身側空無一人。你望著簡陋的床鋪愣了好一陣子,最後默默地將整個人往「小動物」的絨毛裡埋了一埋。
好冷啊。
……
這可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你生前很怕父母把你抓回去,囚禁在原來房間裡終日餓著肚子。但現在肚子飽了,作為咒靈遠遠地逃離人群生活,久了你居然又開始感到孤獨,盼望有人陪在你身邊同你說說話。
由於害怕引來討伐,活人就成了你絕對不能輕易觸碰的高壓線。
那只要快死的人就行了吧?
可是除了真人、父母、以及侍奉你的僕從,你並沒有跟他人一對一打交道的經歷。因為畏懼他人的視線,你在跳神楽舞的時候,從不看台下觀眾,處在一個視線放空腦袋放空完全憑感覺行動的情況。
你愁苦地攪動著手指,為即將到來的接觸感到十分不安——
可是你真的好寂寞啊。
……那只要不被看見就可以了吧?
這可真是個絕妙的點子。
你操作著在「散步」過程中變得日益流暢的力量,為自己做出了一片掩面的黑紗,將它披在了頭上。
作為一個膽小鬼,你無師自通地學會了隱藏自己作為詛咒的氣息。
你小心翼翼地將自己藏了起來。
……
為了質量更好的血酒,以及可以幫助你的聊天人選。
你開始徘徊在戰場周邊,一邊吸收著死者強大的負面情緒,一邊尋找到可以下手的對像。掏出對妖獸使用過的「口嚼酒」,就是一番「請,請問,你想不想為我活下去」勸誘。
漸漸的,你作為酒之巫女的奇怪名頭傳了出去——
有蒙著黑紗身著巫女服的女人會出現在瀕死者的身旁。傳說她藏於黑紗下的面容我見猶憐,手中的神酒更是神明賜下的佳釀,一口忘憂,喝下就會成為她的愛情的俘虜,用剩余的生命為她效力到老。
傳言的正確性一半一半。你的「口嚼酒」可以讓妖怪成為溫馴的小動物,也能讓人類成為你體貼的戀人。
但美中不足的是你可以用「口嚼酒」將瀕死者的靈魂禁錮在身邊,但對□□的治愈卻毫無辦法。於是你的愛人終會在某一天重新化為腐肉。
愛人換了一波又一波,於是腦袋不是很靈光的你並不太記得戀人的樣貌。在你心裡一直住了兩個愛人,一個是死掉初戀真人,一個是下一個愛人。
其中有一個愛人有點不一樣。
這是一個眉清目秀的男子,他留有著一頭濡鴉翅羽般烏黑柔順的長發,細長上揚的同色眼睛則讓人想到了狐狸。男人平時總是笑盈盈的,一副很好說話脾氣很好的樣子。
他生前是一位咒術師,為此保留了一些對於你的咒術的耐性,比起其他喝下口嚼酒而神志不清,整天只想跟你說些情呀愛呀,甚至不想你分出視線給其他東西的男人,他顯得更為鮮活和有趣。
作為召喚師本該和你一樣柔軟無力體術廢的他干脆利落地揍爆敵人的樣子,更是讓你久違地找到了活著時想要立刻給人下跪求他別揍你的恐懼感。
幸好「口嚼酒」的核心力量仍對他有效,男人很好的保護了你。回頭一臉清爽地對你說「解決了」的他,看起來並沒有家暴你的意思。
……
男人會安靜地坐在窗邊看書,他會跟你說點他過去的故事,會教你些簡單的把戲,會為你采下鮮紅的椿花,會喊著你的名字:
「阿椿。」
然後會用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拂開你罩在臉上,作為亡者像征的黑紗,在你的額上落下一吻。
仿佛推開門扉時落在身上的一縷陽光。
你覺得,好暖和……
……
你的戀人並不想讓你親眼目睹他腐爛的樣子。他那個細雨蒙蒙的雨天與你揮手告別。
「阿椿,時間到了,我要走了。」
他衝你溫柔地笑了笑,看了你很久很久。這個雨天為你打傘的男人,輕輕將紙傘交到了你掌中,轉身之後就再也沒有回頭。
你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能乖乖地衝他「嗯」了一聲。
你打著傘一直望著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視野的盡頭,才魂不守舍地回到了兩人的居所。桌上還放著他走前為你准備好的飯團。
在吃飯的時間你總是會感到很愉快,但這一次卻不大一樣。
……吃不出味道,還沾了又苦澀的水滴,好惡心。
真希望男人能回到你的身邊,幫你重新做一份。
你喊了聲他的名字,可沒有人應你。
……
在那之後你反復著一個人的「流浪」,只不過你開始有意無意地搜尋傳說中可以維持屍體新鮮度的「四魂之玉」。
……
要找尋四魂之玉這種人人爭奪的寶物,代表著你必然會重新接觸到陰陽師界的奇聞異事。
其中最為人們熟知的就是臭名昭著的半妖奈落。你活著的時候就喜歡追尋熱點,聽黑巫女椿的歷險故事曾是你最大的樂趣,死了重拾八卦就開始挖奈落的底細。
半妖啊。
這意味著奈落和你一樣,擁有作為人類的一部分。
故事繼續往下挖,你成功追溯到了他的真實身份鬼蜘蛛,並得到了一個死了都要愛,轉世不忘我愛你的愛情故事。
作為人類的鬼蜘蛛死後化為妖怪,痴痴不忘白月光女神,久久糾纏不放。
……好浪漫,你開始持續關注這個故事的發展。
但這個愛情故事追著追著,氛圍就有些不對勁了。
你發現男主角奈落比起再續前緣,更想直接做掉女主角桔梗
你雖然腦子不太聰明,但求生的直覺倒是十分敏銳。
聽著聽著你就從奈落和真人身上總結道了一絲千變不離其一的偏執變態本質。
你開始把鬼蜘蛛換成真人,桔梗換成你,徹底地換位思考了一會兒。
……桔梗是最強巫女,你是什麼?那不行呀,碰上復活的真人,死的肯定是你。
在獲知這個愛情故事之初,你想說加油真人,變成詛咒來找你重續前緣。一番深思熟慮的分析之後,你覺得還是算了算了——
真人不用努力也可以,趕緊去投胎吧……
你決定棄文不看,把自己從這種無意義的想像中摘出來。
可你的愛好結束了,事情並沒有結束。
……
事實證明過度偷窺別人的生活是會遭到報應的。奈落作為一個苟命達人,更是一位出色的反偵察專家。在你挖他感情生活的同時,奈落很快就追蹤到了苟命能力較他較弱的你身上。
作為失敗的桔梗追求者,他並沒有為自己的感情生活失敗而感到惱羞成怒,反而十分有禮貌的為問你願不願意用你的「口嚼酒」離間一下作為桔梗轉世的戈薇和她的「小動物」犬夜叉,報酬正是你想要的四魂之玉。
不是碎片,是大塊的那種。
這很誘人,可惜你是純愛派,一次就一個老公。為了避免後續的麻煩,你在灌酒前都會很負責地先問一句懷裡的男人「請問您有妻兒麼?」
你支支吾吾開始謙虛,說自己能力不足,瑟瑟發抖地當場表演土下座希望奈落放過你,趕緊出門另求他人,並做好了他一走你就直接搬家,從這片區域蒸發的打算。
看著你一副興致缺缺恨不得馬上找機會逃跑的樣子,奈落沉吟了一會兒,換了個切入點向你發問:
「哦?因為桔梗的事情而被特別培養的「口嚼酒」巫女阿椿,你真的一點也不怨恨桔梗麼?」
……
原本啜泣不停,眼神躲閃與奈落顧左右而言他的你,在聽到奈落戳穿你生前身份時,無聲地停止了沒出息的哭泣。
你將嘴角扯成了平平的一條直線,不帶任何表情地看向了奈落——
你一點也不樂意提到自己的父母。
在能吃飽能自由行走的死後世界,你的腦袋到底迎來了第二次發育,也能想起來自己之前是為什麼關起來了——
你會變成這樣的原因,只是童年的你接過了那個男孩手中的花朵。
在你出生的那個年代,在誰能守護四魂之玉的候補中有兩位巫女。
其中最為強大的那位耽於情愛慘遭半妖毒手最終英年早逝。她的死為其他巫女敲響了警鐘。
你是個出色的孩子,你是村裡的希望,所以你的父母不想讓你變成桔梗那樣。
他們把你關了起來。
他們說著愛你,要嚴格地要求你,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保護你,避免你像傲慢的桔梗一樣不聽旁人勸解失去天賦……
直到那一天,你在真人的眼中看到了和送花男孩一樣的光。
那你有像父母說的那樣愛上他麼?
不知道,你什麼也感受不到……你根本想不明白他們說的愛是怎麼一回事,也理不同這些事情的邏輯。
你只知道你一點也不想成為父母期望的桔梗,你只想成為那個可以去憎恨去詛咒的黑巫女椿。
想要能夠殺掉……
殺掉什麼?
這是作為孩子所不能輕易說出口的願望。
屋內的酒香猛然濃烈了起來。,
在被勾起不好的回憶之後,你和奈落談話的氣氛降到了冰點。
但奈落面上仍是那份處事不驚的平靜。這位半妖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那樣,自顧自地推進了話題,解釋說:
「怨恨桔梗的不止你一人。為了達到目的,我還請來了那位有名的黑巫女椿,如果兩個人一起合作的話,會更加安全也更有保障。這樣的話,你意向如何呢?」
……
「黑巫女椿大人!」
「誒,誒誒!可以見到偶像麼?」
如果不說桔梗只說椿的話你就不困了。
支撐你走過無數夜晚的偶像的力量是無窮的。黑巫女的名號讓你猛地提起了精神。你決定不管怎樣先去走個過場。
第4章
在傳完了本體的消息之後,你眼前身旁狒狒皮的傀儡變化為了一抔黑灰,在那毛茸茸的皮草之下飛出一只蜜蜂似的毒蟲「最猛勝」。這毒蟲嗡鳴不止,用身體語言示意你跟它一同前行。
你在「最猛勝」的引導下前往奈落真身所在的地點,一座被烏紫色瘴氣籠罩的雄偉城池。
真是個精致舒適的好地方,只有尊貴的大名才能擁有這樣氣派的府邸吧?
你童年時曾從父母的口中得知,有尊貴的大人會專門聘請強大的陰陽師或術士為家宅祈求繁榮昌盛,如果你能再出色點說不定也能去再大點的地方見見世面。
自打那時夢的種子就種在了你的心中,只可惜你生前顛沛流離,住的多是什麼盜賊聚集地、妖怪巢穴之類的小地方,死後又怕強大的陰陽師將你拔除,於是選擇了林中小屋。
今日你終於實現了光明正大進城的夢想。原本死死盯住地面的眼睛也控制不住地四處張望了起來。
你這副村姑進城的模樣被臨窗坐著的奈落和黑巫女椿盡收眼底。
50年的歲月為巫女的長發染上了霜雪的顏色,卻無損於她凜冽美艷的美艷,相較於之前紅椿的美名,現在的她更像是雪枝上怒放的紅梅。
被她那雙碧璽般的眼眸鎖定時,你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然而與你相見時椿臉上的表情並不是那麼的友好,這位新型高傲的女性本來就不喜歡被他人插手工作,這類懷疑她能力的行徑,此時見了你的面更是便揚起嘴角望著奈落嗆聲道:
「奈落?這就是你說的『合作伙伴』,一個沒法真容示人的無名巫女?」
……
完蛋了,要被偶像討厭了。
「對,對不起,椿大人,我這就取下來。」
在尊貴的黑巫女面前,那些所謂禮儀的知識奔流著從你的記憶深處湧來。你手忙腳亂地將在奈落面前也沒有揭下的黑紗一把扯了下來,俯身在地,向端坐的女人行禮問好。
「哦?不錯,看來你基本的知識還是有的。」
你畢恭畢敬的模樣讓椿的臉色稍有轉晴。沒了面紗作為掩飾,你術式特有的清冽的酒香裹挾著詛咒那陰沉不詳的咒力,在房間中散開。
這奇妙的搭配讓奈落的視線停在了你的身上,也引來了精於咒術的椿的注意。她眯著貓兒似的眼眸細細地將你打量了一番,老練地摸清了你的底細,露出了些好奇的表情——
「你是死人?沒有實體也能活下來,還有這樣的咒靈麼?」
「……明明咒力也沒有強到可以實體化的程度。」
在偶像讓你欣喜不已。腦子不太聰明的你完全沒有在奈落面前藏私的想法,主動倒豆子般得講述了自己的來歷。
「是,是的。我五十年前……因為意外死去之後,醒來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身上穿著巫女服,還有這只釀酒的木盒。」
……
你像是一只下雨天裡被頑童踢了一腳的流浪狗,從此瘸了一只腿看上去又可憐又弱小。
本來見了人就要慌慌張張往角落裡躲的你,卻偏偏和一個冷硬的女人對上了眼,開始亦步亦趨地黏在她身後,用一雙濕潤的眼睛信賴地望著她,嗚嗚汪汪地朝她悉數自己的欽慕之情。
「我一直很崇拜您……您一直是我活下去的動力。」
「我覺得比起桔梗,您才是最適合四魂之玉的人選……」
你打出生以來頭一次發現自己竟然也算得上一個「善於言談」的人,也能懷著激動的心情和人絮絮叨叨地說上這麼久。
實在是壓抑得太久太久了。
那些話語那些想像又反叛又可憐,只能被你深深地壓在心底。
可是念想這種東西越是壓抑越是洶湧,他們像是河床裡不斷湧出的小小氣泡,盡管你極力用手掌去壓,也會「咕嚕咕嚕」地從你的指縫溜走,在你的腦海中盤旋。
……
「你倒是很懂嘛。」
你那恨不得把她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拿小本本當做箴言記下來的態度大大取悅了這位巫女。
「五十年了,已經五十年了……真虧你這些小事都記得住。」
悵然的表情在女人的面上一閃而過。
五十年的悠悠歲月,聽過兩位巫女的傳說的人大多化為了一坡黃土,這些傷心這些不甘只有活下來的那麼幾位知道,就算想要找人攀談留個念想都成了空談。
——舔狗應有盡有。
在滔滔不絕的你面前,椿的態度有了融雪的跡像。
她把玩著你的木盒,從主僕契約的聯系中觀察著式神在飲用「口嚼酒」的反應。
那是一條通透銀白蛟龍似的靈體,在舔舐了幾口酒液後,它的身體便開始散發出與你周身類似的黑氣。這入侵的咒力與椿的契約無聲地在式神體內角力,讓這只可憐的小家伙像麻繩似得在空中扭個不停。
最終你的術法還是占了上風,眼見著式神即將完全變為黑色,執掌服從生殺大權的椿當機立斷的結束了式神的召喚——
黑蛟的身體逐漸化為碎片,但同時這些碎片又以更快地速度重新聚集。
「……靈魂被打散了還能重新聚集麼?」
突如其來的意外情況令椿面色微恙。面對你那「對,對不起,我這就想辦法讓它消失」的道歉,念著對你的些許好感,椿伸手一揮表現出了自己作為高位者寬容的一面,回應說:「呵,那種小東西我要多少有多少,就送給你作為見面禮吧。」
而針對你術法「禁錮靈魂」這一效果,椿在沉吟片刻後總結評價道:
「你的確有幾分天賦,難怪會被那樣費盡心力地『教育』。」
「……既然千辛萬苦走到了我的跟前,那也不是不可以教教你。」
「不過同樣的名字這點實在讓人不悅。椿巫女這個名號只要我一個人就可以了。你還不夠格,你就叫『小椿』吧。」
你們就這麼組合出道了,雖然你好像被降格為「小小椿」了,但想到你還有個「大椿」作為姐妹,你便感到心甘情願。
除了椿對你的側目,你還感到身旁那來自城池主人那若有似無的視線——
「真是出色的咒術。」
奈落這個被迫夾在兩個女人之間聽了一頓「黑巫女椿歷險記」的大妖對你表現出了十足的耐性。陰郁的黑發美人沉默地注視著死後還能徘徊於世,甚至發揮出比生前更強力量的你,好看的面龐上看不出情緒。
本來在邀請你加入時建議你盡快行動,不要錯失良機的他,突然生出了體貼好客的一面,他建議椿做足准備,和你培養出足夠的默契再出發行事。
第5章
在達成合作共識之後,椿對於你的能力展開了系統而全面的考核。考慮到你的術法和式神相關,又特別喜歡她當初帶著各類式神降妖除魔的故事,大椿最開始教了你一些常見的式神知識。
她將一疊紙片式神遞到了你的手上,通過手掌將靈力注入其中,輕聲說道:
「聽好了,像這樣用紙人和靈界的靈魂建立聯系,若是有青睞你靈力的存在自然會回應你……」
椿大人在看著我!在教我東西!
面對椿專注的目光,你心潮澎湃。你目光炯炯地盯著手裡具有無限可能的紙片,拿出了十二分專注,准備在偶像的指引下發掘自己全部的潛力——
可惜事實上你並沒有做巫女的天賦。
你一頓操作猛於虎,結果卻一片稀爛慘不忍睹。
在大椿讓你自習的那會兒時間裡,你試了一張又一張試紙,失望地發現肯回應你的式神都是些存在感極弱的靈。
他們變成的紙片小人智商低下,弱小可憐,頂多蹦蹦跳跳地竄到椿面前傳上一句「椿大人你在麼?我想你了——你的弟子小椿」這樣的蠢話。
天才才有偏科的資格,亂世裡的普通人為了保命還是學習全面一些比較好。你的沒出息把椿氣得額角青筋直跳。心傲氣高總是獨來獨往的她還是人生中頭一次收徒,誰知道會碰上你這麼個奇葩。
大椿攥著你「愛的信使」,氣勢衝衝朝你走了過來。她擰著好看的眉毛,走到你跟前第一件事用她那細長而白皙的手指在你的腦門上戳來戳去,一通指指點點道——
「其實那些酒不是裝在木盒,而是裝在你的腦袋裡吧?」
「你聽聽,這裡面是不是全是水的聲音。」
就和你之前學草藥學那樣,那些復雜的符號和拗口的法訣即便你反復背誦就是不進腦子,比起咒力的流動你只覺得你腦袋化成了漿糊。
——你在大椿的攻擊下搖搖欲墜,細聲祈求說:
「對不起,請不要戳我,頭好暈。知,知識要流出來了。」
頭好暈,但是大椿在摸我誒,可能這就是所謂幸福的眩暈感。
「不許流出來!給我好好吸收進去!」
你已經很傻了,不能再傻了。懷著這樣微妙的憐憫心,美麗的巫女看著你搖搖欲墜的模樣,收回了戳擊你腦門的手指,轉而嫌棄地揪住了你白嫩的臉頰。
……大椿摸了一把,沉默了一會兒沒有放開手指。
「你這臉蛋捏起來手感倒是不錯。」
你臉上一陣又一陣發燙,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幸福的傻笑。
雖然正統巫女的修煉方式對你無益,但博學多識的大椿還有別的提升你戰力的手段。那是她在與桔梗爭奪四魂之玉被桔梗反彈了術式,遭式神反噬不幸毀容後,為了維持青春美貌所選擇的另一條道路。
大椿在自己的身體裡飼養了妖怪,她靠妖力維持著肉身的鮮活美麗。
而她對損毀自己容顏的桔梗那刻骨的憎恨,則將她的靈力轉為了黑暗的咒力。大椿可以將目標□□的一部分作為素材,對其進行詛咒從而控制對方的身體或者直接咒殺對方。
……
無法與式神所處的靈界溝通喚來靈魂,但是作為以負面情緒為源的咒靈,你在禁錮或者改變已有靈魂倒是一把手。
利用手裡的木盒吸取了大椿飼養的妖怪傷口處的血液,你有學有樣地向血液施加了自己的咒力,開始努力操控小妖怪的身體,停下它洶洶襲來的利爪。
你成功了。
「看來咒靈還是要學詛咒才行……」
「情愛啊,真是諷刺。」
「不過對於巫女來說,愛情本來也是一種詛咒。你的話,既然能用木盒收集到對方的血液,應該也可以以木盒為法器,咒殺對方吧……你真的要學麼?」
大椿凝視著那些眷戀地蹭著你手掌的小妖怪,神色淡淡語氣實在說不上友好。
你可憐巴巴地揉了揉袖子,斟酌了一會兒,開口問道:
「這是很不好的東西麼。」
她用那雙碧色的眼眸掃了你一眼,接著輕輕發出一聲嗤笑,開口時帶著你所熟悉的不屑與傲慢。
「哪有那麼多好與不好的,如果這個能力對你能起到幫助就行。我就是這樣成為赫赫有名的黑巫女的。」
「只是偶爾他們會說,『天啊,那個和桔梗齊名的椿大人,怎麼會變為『黑巫女』。因為世上大多是這樣會被好壞束縛的傻瓜,我才不想聽師傅的回到那所修煉場,和那群毫無主見的小巫女為伍。」
大椿在向你解釋這番話語時說得如此漫不經心。
你愣愣地看著她,腦子對大道理消化無能的同時,從那些十分勵志的話語裡捕獲了一絲細微的情感變化——
她和你一樣,都是沒地方可去的人。
你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能挪動身子,往大椿的身邊靠了又靠,小心翼翼地牽起了她攥成拳頭的手掌,然後實話實說地說了一點自己的感受。
「你咒殺別人的樣子真的好美。」
「我真的好崇拜好崇拜你啊……」
「你怎麼這麼厲害,這麼強大呀?」
如是細細訴說戀慕的話語,你將腦袋殼靠在了大椿的肩上。
「閉嘴,你煩死了。」
椿白皙的耳畔上浮現了一絲緋紅。她不快地發出嘟囔,抖了抖肩膀,可到底沒把你這個不可回收的大廢物抖下去。
而你則像是午睡的貓那樣,懶洋洋地依偎著美麗的巫女,在垂眼間突然感受到了窗外吹來的清風。
現在正值盛夏,是繁花爛漫的好時節,雖然奈落的府邸內總是籠罩著瘴氣,庭院因此而顯得有些蕭瑟。
但是風卻把外面的花朵吹了進來,那片柔嫩的花瓣正隨著微風翩躚,飛舞盤旋的樣子仿佛是一只輕盈的蝴蝶。
可真是漂亮。
……
你們的作戰計劃很簡單,在戈薇從食骨之井返回村落精神最為松懈的時候,由大椿遠程放出式神襲擊戈薇,隱蔽地取走她的血液。
四魂之玉的力量令黑巫女狠辣的詛咒如虎添翼。大椿可以以血液作為媒介控制戈薇的身體,令她舉起破魔之矢親手了結自己的戀人。面對神志不清的戈薇,犬夜叉必然束手束腳無法施展全力,只能坐以待斃。
就算這位半妖聯手同伴僥幸制服了戈薇,大椿也可以利用詛咒侵蝕戈薇的生命,消滅奈落收集四魂之玉最大的敵人之一。
本來椿說好了要帶你一起上戰場,囑咐你作為徒弟為了師傅要第一個衝鋒陷陣,想辦法盡可能用你蠱惑男人的手段散發酒氣,干擾犬夜叉的行動,為她爭取咒殺戈薇的時間。
為了達成這個目標,你潛心研究自己的術法,終於在周身散發出的咒力中也摻雜了「口嚼酒」微弱的效果。與你纏鬥的時間越久,越可能潛移默化地被削弱戰意。
你完全准備好了!
可臨到出發的當天清晨,椿卻取消了之前的作戰計劃,准備一個人行動。
可能大椿還是覺得你太廢物了,所以不想讓你礙手礙腳吧。
完了,她是不是不想帶你了?等她回來就要跟你散伙單飛了。
這樣的想法令你變得異常沮喪。
好在你並不是個會輕易放棄的人,為了挽救你無可救藥的形像,你擰著袖子苦思冥想好一陣,最後不惜呈上了自己的看家法寶,小心翼翼地跟大椿商量說:
「那椿你可以不可以喝一口這個,這一杯我想著未來可能會用到,特意釀了很久……」
老實說沒有嘗試過,你也不是很清楚這口酒的真正的效果,但你的直覺告訴你這是相當珍貴,危急時刻可以保命的東西。
然而你的勸服結果事大失敗。
大椿不滿地瞪了你一眼,漂亮的臉上浮現出了十足的拒絕:
「誰要喝有你口水的酒!」
「你笨死了!明明弱的要命還想要幫我?」
「那種保命的東西你自己留著就好。雖然是桔梗的轉世,但畢竟是個初出茅廬的小丫頭,我只要一會兒功夫就能解決。你要是被犬夜叉他們抓走了才會給我添麻煩!」
你被她嫌棄的泫然欲泣,說著「對,對不起,是我太傲慢了,我給您添麻煩了。我這就老實待著。」就要麻溜地滾回自己熟悉的陰暗角落蹲著逃避世界。
「喂……」
面對你的眼淚,她氣勢洶洶地捏住你的臉蛋,把你扯了回來,語氣較於之前稍有減弱。
「你也不用做什麼,就跟著奈落那裡等我的好消息就夠了。等我完全掌握四魂之玉,回來就教你怎麼控制大妖怪。」
大椿留給你一個無比帥氣的背影。
……
你沒有辦法跟上大椿的步伐,因為身後的奈落正輕輕將手掌搭在你的肩上。
「我會派神樂留在椿的身邊,放心吧。」
這個男人用如血般殷紅的眼眸凝視著你,出聲安撫道。他本來就是個不可多得的美男子,當他刻意接近他人時,那和緩的話說方式更能讓人感到如沐春風。
你動彈不得,心裡說不明的不安。
第6章
好在大椿就像她說的那樣,她意氣風發地走了,又神采飛揚地回到了你的身邊。按大椿的說法,她操縱式神一通操作行雲流水,輕而易舉就得到了從食骨之井回來的戈薇的血液。
「真是個毫無防備的小丫頭,那種女人真是是桔梗的轉世麼?」
大椿摩挲著漆黑的四魂之玉如是發出奚落。而你看著大椿微微揚起的嘴角,由衷為她感到高興。
……
然而有條不紊進行的詛咒儀式最終被一位到訪的客人打斷了。
桔梗。
在桔梗進屋的那一瞬間,說要罩著你的奈落就沒意氣地散成了一抹黑灰,獨留你和大椿一起面對這慘淡的事實。
這位具有強大淨化靈力的白巫女正是你這種詛咒的死克星——
只要被她的箭矢劃到一下,你就要離開這個令你眷戀無比的人世了。
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緊緊地扼住了你的咽喉,在這生死存亡之際,沒用的你只能被椿護在身後顫抖個不停。
桔梗的出現極大地擾亂了你們的計劃。她不在乎你們兩人對戈薇施下何等酷刑,但是若是想要傷害犬夜叉必然會遭遇她的攻擊。
盡管她在犬夜叉一行人來到舉行儀式的木屋之前,就退到了離此較遠的的懸崖。但來自她的破魔之矢依舊威力不減,一箭射碎了了欲將用「口嚼酒」蠱惑犬夜叉心神的你的肩胛骨。
太痛了,在血肉被撕裂的那瞬你還感受到了靈力的灼燒。這撕心裂肺的疼痛令你發出了慘叫。
……
就像椿之前抱怨的那樣,在戰場上的你成為了椿的軟肋。渾身鮮血的你令大椿感到萬分憤怒:
「該死的桔梗!等我拿到完整的四魂之玉,就要你好看……」
本來還游刃有余欲將利用詛咒折磨對手的她收回了玩心,她將飼養的妖魔盡數放出托住犬夜叉等人的行動,並以此作為掩護,揚手操縱式神給趴在地上的少女致命一擊。
可這無比犀利的一擊卻被奮力反抗的少女反彈了回來。
最初為大椿看輕的戈薇在危急時刻展現了驚人的爆發力。隨著她靈力的暴漲,連被污染的四魂之玉都恢復了潔淨的光芒。
……
勝負已分。
面對椿的敗局,突然飛來的毒蟲無情地收走了作為預付金的四魂之玉,這一舉動令重傷的椿直接走向了滅亡。
那個擋在你身前,看似無所不能的身影在風中搖搖欲墜,最終頹然倒下。
被椿護在羽翼之下的你,大腦一片空白。身體比思維更先行動,等你反應過來的時候,你已經踉蹌著向她跑去。
你用自己的身體接住了倒下的巫女。
身上的疼痛已經不主要了,你懷抱著面無血色的椿,嗚咽著除了她的名字再也說不出話來。
世人都說人在死之前會拋下所有的偽裝。
「我才是最強的,我才是最適合四魂之玉的。」
「……小椿,對不對小椿?」
「為什麼不是我,我到底是哪一點做錯了?」
大椿像個孩子那樣天真地向你求證,委屈地似乎要掉下眼淚。長達五十年之久的執念在臨終之際也得到不任何解脫,幾乎讓人感覺到可憐了。
你抱著逐漸失去意識的椿,一邊像哄小孩一樣安慰著神志不清的她,一邊又控制不住地流出了可憐的淚水。
「對,對的!這次只是他們人太多了。堅持住,椿大人,不要睡!」
「求求您了,不要睡。不要,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你發出的仿佛是失去母親的幼子那般無助的哀泣聲,令原本警戒於你舉動的一行人露出了不忍的表情。
「先讓他們好好道別吧……」
身著奇異服飾的少女攔住了欲將上前的犬夜叉,如是說道。
維持椿□□活動的妖怪已經死去,五十年歲月頃刻間回到了椿的身上,讓她原先柔軟溫暖的身軀變得像樹皮一樣干枯,如烈火炙烤的紙張般脆弱。你抓得再緊,椿的身體散為了風中飛散的細灰。
在答應要照顧你的巫女離開人世後,由她帶來的,你身上黃豆大點的勇氣也像肥皂泡一樣「啪」的消失了。
再次孤身一人的你顫抖著抬起頭,望著神色不善的眾人,開是拼命轉動你那不太靈光的小腦袋,飛快分析現在的情況。
他們可能會因為一時憐憫選擇留給你倆告別的時間,但絕對不會忘記你作為黑巫女共犯的事實。等到現在終於要對作為邪惡咒靈的你降下審判了……
嗚噫噫嗚,要被殺了要被殺!如果不趕緊想辦法絕對會死在這裡的!
——你環顧著厚重的飛來骨、尖銳的錫杖、鋒利的妖刀以及閃著靈氣的箭矢,忍不住牙齒打顫,從喉嚨裡發出一陣無意義的嗚咽。
「咿——對,對不起,請原諒我。」
在對方亮出凶器之前,你便率先哭泣著五體投地跪拜在地說出了求饒的話語。
「我以後再也不干壞事了!我這就回老家結婚種田,做個好孩子,求求你們不要殺我!」
「我只是個鄉下做口嚼酒的巫女,不知道怎麼就死掉了……後來椿大人找到我,說和她一起就給我四魂之玉,我這才鬼迷心竅的來到了這裡。但我發誓我真的沒傷害過任何人……」
「……嗚嗚,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請原諒我……」
你以堅定不移地語氣發著毒誓,並口齒不清地努力解釋自己的來歷之情白,做事動機之單純。
可能就像你生前父母評價的那樣,你只有誠心認錯的時候才有幾分可憐可愛可言。這種三秒內跪下來哭著求饒的習慣深深刻進了你的骨髓,在死後也是你的保命絕技。
而你為自己辯解的話語又句句屬實——
你因為慫,平時只殺低級妖物、從不對活人下手。饒是嗅覺靈敏的犬夜叉,聳動著鼻子探查了一番,也沒法從你的話語中找出絲毫紕繆。
銀發的半妖死死擰著眉頭,最終放下了附在刀柄上的手掌,如是做出總結:
「……的確,她身上沒有人血的味道,是個弱的要命的家伙。」
你在戰鬥之初還未有所施展,就被遠處的桔梗一箭送出戰場哭個不停。在這種正義之士的眼中,你完全成了沒什麼存在感的小嘍嘍。你跪在這裡哭成了這副模樣,旁人看了恐怕會誤會他們才是欺負弱小的反派。
面容俊秀的人類法師幽幽發出一聲長嘆,轉身對同伴建議說:
「那我在剛剛看到了奈落,戈薇的身體又還需要恢復。我們還是先回去吧,我害怕拖久了還會出現新的情況。」
擔心於戈薇虛弱的身體,他們一行人選擇盡快踏上返程。
事情終於有了轉機,但你仍不敢為此輕舉妄動。
你有一聲沒一聲地發出啜泣,一直乖巧地匍匐在地,直到眾人的氣息完全消失不見,才小心翼翼地抬起脖子。
嗚嗚嗚,好可怕……
全身已經因為冷汗濕透了,手腳也完全軟掉了。
但好在你活下來了。椿大人也在這裡……
你慢慢伸開因為一直保持同一個姿勢,像雞爪般緊緊蜷縮成一團的手指。
注視著掌心如星辰緩緩閃爍的美麗光點,你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那是黑巫女椿的靈魂。
你在抱住大椿的那會兒功夫,偷偷將你所擁有的釀造時間最久的口嚼酒盡數倒入椿破碎的眼中,向她降下了詛咒——
無形的手掌悄然出現,將你所思念之人被強行留在人世。
……
雖然你知道椿知道了一定會大發雷霆,但你還是想讓她活下來。
你已經不想再一個人哭著吃飯團了。
「接下來要去哪裡才好呢?」
果然還是像答應犬夜叉他們那樣帶著椿回鄉下吧。
你在遭遇桔梗的那會兒學到了「人類的靈魂可以附在陶土上重新行動」這個冷知識。或許你也能給椿的靈魂做一俱合適的身體,讓她的意識重新降臨人世?
雖然你現在還什麼都不會,但只要你能老老實實苟下去,問題總會有解決的辦法。
然而就在你喃喃自語,思考未來去向之時,猛烈的狂風平地而起。
「哦?如果沒有能去的地方。那來我這裡如何?」
一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從本該空無一人的地方傳來,回應了你的煩惱。
突然出現的黑發紅眸的半妖,站在力竭的你身前,微笑著向你伸出了手掌。
「本來失敗者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的。但真是太出色了,你是位十分優秀的巫女,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作為回報,為我釀造最出色的「固魂酒」吧,我將四魂之玉的力量借給你。」
他正是突然逃跑又半路截胡的黑心鬼奈落。雖然你看到他就來氣,但你挨了桔梗一箭,又詛咒了強大的巫女椿,現在已是筋疲力竭毫無反抗之力。
……如果不接受的話,你和椿大概率會死在這裡吧?
你緊緊地攥住胸口處跳動的好姐妹椿的靈魂,迫於生計只能顫抖著接過了奈落遞來的手掌。
你完成了生前侍奉尊貴大名,離開父母的禁錮從此吃香的喝辣的夢想,但是你卻並沒有為此感受到一絲一毫的快樂——
奈落他,他不是已經走了麼?
干什麼呀?
……怎麼這樣?
你的心裡滿是酸楚與委屈,但礙於奈落在場,你還是牙齒打碎了往肚子裡咽下。
「謝謝,您,您真是位寬容大度的大妖……」
你斷斷續續地說著感謝的話語,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奈落這個王八蛋還跟個沒事人一樣笑眯眯地問你:
「哦?就這麼感動麼?」
「是,是的,我太感動了,嗚嗚嗚……」
你哭得更大聲了。
第7章
常年被關在室內少吃少喝的你就算有靈力加持,身體相較於尋常女子還是羸弱不少。於是在外顛肺流離的生活很快就腐蝕了你的健康,讓你在一場發熱後怏怏地臥床不起。
你的戀人曾晝夜不息地守在在你的床頭照顧你,可惜他精於以最快的速度破壞人的身體,卻並不擅長治療。
他能做的只是挷來了醫者,然後為服下湯藥後的你換一換蓋在額頭上的濕布。
他在你因高燒而發出痛苦嗚咽的時候,垂首親吻你紅彤彤的指尖,他用無奈而極其溺愛的眼神注視著你,那濕潤動人的眼眸讓人想到溫順的羔羊。
最後仿佛要為你擦拭從臉龐滾落而下的汗水,少年笑著將宛若藝術品一樣骨節分明的手掌,緩慢地覆在了你的脖頸上。
真人形狀好看的嘴唇一張一合,好像在說什麼重要的話……
你那時候燒得迷糊,除了腦袋裡一團漿糊,連耳朵都像被棉花團堵上了那樣,只能聽到一些無意義的嗡鳴聲。
但卻奇跡般知曉了戀人當時的話語。你的真人說的是——
「不可以再睡下去了。」
「會死的,阿椿。」
……
不要!
你猛地從夢中醒了過來。
入眼的頭一抹色彩就是你無比熟悉的銀白。以為夢裡的男人闖入現實的你下意識就停住了呼吸。
在你眼前的跪坐的是一位身著白色和服,留有白色長發的女孩,神無。
見你醒來,這位小小的奈落□□中斷了對你靈力的輸入。她緩緩移開了放在你額頭上的手掌,扭頭衝身邊的另一人解釋說:
「她醒了。」
和面無表情的神無不同,作為「妹妹」的神樂表情就非常生動了。她用鴿血紅的眼眸盯著你,眉頭一揚,毫不客氣地出聲催促說:
「這不是醒了麼?我們還在商量你要是再不醒的話,就直接把你扔出結界呢。」
「收拾收拾吧,奈落說你醒了要見你。」
好吧,和真人找上門這種情況相比,被困在奈落的城池好像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在無情無義的奈落手下,你甚至享受不到作為大病初愈者應有的寬容。
「好,好的,我這就來。」
你急忙出聲回應了神樂的話語,隨即擦了擦被噩夢嚇出來的眼淚,在深呼吸了幾口氣後默默地跟上了神樂的步伐。
這條從客房去會見奈落的道路,你在之前已經和大椿走過很多次。那時候你跟她相伴只覺得時間過得太短。如今一人才方覺得是如此苦悶而沉重,你只能忐忑地盯著神樂的背影在腦中預言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情分散時間。
你對這位美麗而強大的女妖有些印像。
她是御風的妖怪,揮手間就可以將發飾化為一片蓬松的大羽毛,載著你和椿去任意指定的地點。
那日你靠在椿肩上看到的吹進城池的鮮花,便是她進入結界時卷起的風所帶來的。
這種好用的技能看起來肆意又自由,讓你十分向往。
只可惜有你和椿慘遭奈落舍棄的案例在前,想到作為奈落的□□之一的她,也是奈落手下不分貴賤的打工妹。你在對她能力艷羨之余,也有了幾分大家都不容易的唏噓在裡頭。
……
你再次見到了你現在應該侍奉的主人奈落,他像往常一樣依靠在窗邊發呆,身上還穿的是作為人類「陰刀少主」的那套衣服。
在你進入門之前,有一個人類剛剛從他房間離開。因此奈落的身份似乎還沒從病弱人類轉回到陰郁大妖,他微笑著向你問好,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溫文爾雅的氣質:
「真是讓人榮幸,你明明可以再休息一會兒的。一醒過來就趕到這裡,反倒顯得我作為主人有些招待不周了。」
同樣是蒼白的皮膚,柔順的長發,細長而顯得有些嫵媚的眼睛,他溫和的樣子有時會讓你想到你曾今的戀人真人。
「你看起來恢復的很不錯。強行留下靈魂付出的只有咒力麼?只要神無給你補足了一部分靈力,你本身的靈魂還是非常完整……」
但他打量你時那種蛇一樣的專注與冷酷又令你背上發寒,立刻低下頭恭順地道明來意:
「不,不是這樣的。是您將力竭的我從荒野中撿回來的,我因此避免了被其他妖怪攻擊的命運,您還讓人幫我治傷,您實在太仁慈了!我想再當面表達我的謝意,所以就沒按耐的住,直接過來了。」
「……請問接下來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麼?」
……
男人用那雙血酒般醉人而濃郁的眼眸凝視著你,緩緩傾吐了自己的願望:
「我想請你做這座城的女主人。」
……
這可真是個驚天動地、駭人聽聞的告白,你甚至聽到了神樂扇子掉在地上的聲音。
但這小小的插曲並沒有打斷他的後續發言。奈落用那低沉而有磁性的聲音循循善誘,解釋說:
「可能是一直沐浴在你散發的咒力中的原因,我在之前就對你很在意。老實說我並不太喜歡這種感覺,本想直接放棄你和椿的。」
「但後來我發現了,你明明是個膽小軟弱的女人,但是面對犬夜叉他們的時候,還是爆發出了十分有趣的潛力。」
「我可以給你想要的一切,作為回報你則利用四魂之玉為我制酒,我可以舍棄肉身活下來,你也可以用術式得到我的照護,沒有後顧之憂……」
「你之前一直漂泊不定想要尋找一個依靠,咒術的核心也是被保護、被愛。那你不覺得我是最好的人選麼?」
你怔怔地望著眼前的奈落,他美麗而強大。以病弱貴公子身份微微抿起嘴唇展露笑意時的模樣,讓人想到了被春風吹拂的柳枝,陽光下粼粼的湖,又叫人憐愛又叫心動,實在難以拒絕。
若是你在戰場上撿到了這樣的美男子,你一般答應得飛快。
可這人偏偏是奈落。
你被嚇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你雖然腦子不太聰明,但是並不是個傻子。
不如說你在求生本能那塊敏銳到嚇人,畢竟構成你的詛咒第一位是「求生」,第二位才是「被愛」。
所以對你來說,奈落的心思很好猜,把他往最壞的地方猜就是——
這個男人想要你的力量,又畏懼吸收了渾身酒味的你變成愛情白痴的可能性。
就你之前追他跟桔梗的八卦故事所知,奈落他在活著的時候吃盡了愛情的苦,巴不得把鬼蜘蛛的戀愛腦挖出來專心搞事業,絕對不想死後再到你這兒吃次虧。
你未來的結局可能是他瀕死喝酒的前一瞬,就安排好別的妖怪把你做掉然後假惺惺掉幾滴眼淚,做個快樂鰥夫。
再沒有自知之明的猜一猜,萬一奈落真愛上你了,不舍得殺你了……
想想桔梗你覺得自己還是會很倒霉,搞不好就生不如死。
……你得想辦法活下去。
……
你順著自己內心的恐懼擺出了一副語無倫次的激動姿態,俯身在地表示忠誠,結結巴巴地同奈落求證說:「真,真的麼?像我這樣卑微的人,如果做不出成果是不配被愛的……像您這樣的大人會願意和我在一起麼?」
「我實在是太高興了。我會努力去做的。」
在你也不知道的情況下,你變得越來越會「撒謊」了。不,你只是把實話用顛三倒四的方式說出來罷了……
除了遇到真人用生命作為交換的那次「戀愛」,你並不覺得會有人在沒有「口嚼酒」作用的情況下留在你身邊。因此你的眼淚滴落的十分真情實感。
這一舉動似乎觸發了男人憐香惜玉的一面,他走在你身前伸出手臂將你扶了起來,安撫說:
「不用如此拘禮,你應該對自己的魅力再有些自信才是。」
「想要我的什麼幫助盡管說便是了。」
好一個騙女人的黑心怪,從他後半句來看他還是想讓你專心幫他搞事業做研究。
不過奈落說到做到。為了表示他的誠意,這位強大的半妖甚至將自己的鮮血贈予了作為「黑巫女」弟子的你,表示你可以用它做任何事——
可以做血刃,也可以當□□之詛咒的素材。
不僅如此,為了讓你勞逸結合,奈落偶爾會讓神樂帶你去附近的城鎮買些女人喜歡的首飾衣物,順便打聽一下有關酒的逸聞,像是「被詛咒的酒樽」或者「稻荷神的靈米」這些個有助於提升「口嚼酒」質量的道具。
作為一個醉心「四魂之玉」事業還要兼職城主的忙碌大妖,奈落的監視並不是一直持續的。
比如這段逛街時光他就把你托管給了神樂,暫時移開了視線。
……既然奈落都說了你可以用他的血作為靈魂的契約,那你就試試看吧。
咬死了奈落不會在你失去利用價值前殺你這點。你趁機對著木盒中奈落的血液搗鼓了起來。
在用木盒保管大椿的靈魂之後,你發現你的「詛咒」之術也飛速成長了起來,甚至有了大椿本人操作的水准。
就像是大椿在死後也守護在你身邊,將力量借予你一般……
雖然這個技能一天只能使用一次,但也足夠強力有效。
你對著奈落的血液使出全力以最隱蔽的手段詛咒了一下。
哪怕不能消除奈落對你的惡意,能稍稍減少一點他的殺意也好啊……打得輕一點,你活下去的可能就大一點。
木盒深處大椿靈魂的光點因響應你的呼喚而越來越亮,呈現出心髒跳動般的波動。這潔白的光芒化為式神虛幻而神聖的虛影,在銀白的蛟龍顯現之時,你咒力一擁而上,聚為式神的漆黑的「肉身」。
不詳的黑龍親昵地低下頭顱蹭了蹭你端著木盒的指尖,接著他盤旋在木盒之上,張開了口器——
屬於奈落的血液正沿著式神的尖牙緩緩滴落。這濃郁的血珠墜於盒底碎為一朵艷麗的血花,而就在血花綻放的瞬間,無聲的漣漪以木盒為中心飛快地散開,撲向被詛咒之人靈魂深處。
你本來就是擅長操控靈魂的詛咒,而身上又聚集了來自大椿靈魂深處,那黑巫女巔峰的詛咒術式,這個試探性的術法發動得隱秘又快速。
微弱的詛咒令神樂的右眼皮微微一跳。原本被你支走買東西的她一手捂住自己的胸口,一手毫不客氣地扯開了你的房門,將你抓了個現行——
「喂,你在做什麼?我的心突然跳得好快!」
真是個狡猾而謹慎的男人,也難怪奈落能放心將血液交給你……他有那麼多個□□,你通過血液對奈落的鏈接很大概率會以不同效果隨機到□□身上。
你就是試著用力量咒了奈落一下,老實說你也不知道效果……
也不知道是趕回來跑得還是被你氣得,你總覺得這位女妖臉色有些發紅。
面對神樂的質問,你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向後縮了縮身體。捧著你的寶貝木盒,淚眼汪汪地老實回應說「對,對不起。我只是想要大人更舍不得(殺)我,我到底不是桔梗,只是個隨時可能被舍棄的廢物而已……」
替奈落承受了一次咒力的女妖面色復雜,看似氣勢洶洶的她到底沒有直接用紙扇將你一擊掀走,反而以扇掩住了美艷面容,眯著鮮紅的眼眸看著你手中的木盒,發出感慨:
「該說你愚蠢還是聰明呢?你居然想要用咒術控制奈落。」
「不過我勸你收手。那種無聊的把戲才不會得到那個男人的『愛』,只會讓你死得更快而已。」
「你還不如發揮下你的特長,像你讓別的男人愛上你一樣,找個強大的依靠另求出路。那樣說不定會安全些……」
神樂沒有說奈落啊……
照理說作為忠於奈落的她應該會覺得為奈落好,應該加固你和他的關系才對吧?
你懵懂地望著神樂,覺得她似乎話裡有話,還有些關鍵信息沒有說出。而與此同時,木盒中使用完力量便陷入沉睡的靈魂猛得閃爍了一下,讓你稀裡糊塗的腦子想起了同椿在一起的回憶——
那時你依靠在大椿的肩膀上,望著帶著花瓣飛舞的神樂的背影發出了艷羨的聲音:「真好啊,像自由的風一樣」。
「自由?那種被奈落制造的傀儡哪裡自由了?」
「要我說,她看起來跟桔梗差不多,終是會追求著自己得不到的東西,為此還要……」
大椿皺了皺眉頭,無情地如是奚落。
……
她想從奈落的身邊飛走麼?
你順著由神樂引出的未盡話題,輕聲問道:
「真的麼,有別的比奈落還要強大的妖怪麼?」
「……他會把我帶走麼?」
面容美艷的女妖眉頭緊鎖地注視著你,她抿了抿紅唇,像是在思考你倆合作的可能性,斟酌了片刻,吐出了一個陌生的名字——
「兩面宿儺。」
那是位喜愛美酒與女人的詛咒師,不過照他那異於常人的□□以及咒力,以及從平安時代流傳至今的各類事跡綜合來看,說他是妖怪也不為過了吧。
如果把握好機會的話,說不定你能成功地逃離這殘酷的死局。
啊啊啊,心跳得好快……
第8章
雖然神樂建議你用「口嚼酒」的才能攀附「兩面宿儺」這位傳說中的強者,但是被奈落限制不能自由外出,而且見識甚少對其他大妖怪總是繞著走的你,實在想不出和這位見面的辦法。
她是風之使者,整個人的性格也跟無拘無束的風一樣,是想到什麼事就會立刻去做的類型。
神樂剛剛跟你宣布完結盟,就將你帶出了安穩的居所,按原定計劃前往大山深處的「神社」。
「不用那麼麻煩,讓他自己找上門就行了。」
「唔……總之你先跟著我。」
她看起來真的有很重要的事的樣子,為此你非常乖巧地跟上了神樂的步伐。
雖然你真的一點也不明白什麼叫讓宿儺找上門呢!
在隨口總結完方針後,面對一臉問號的你,神樂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對於你的智力水平,早在沒事兒干時旁觀過大椿訓練你全過程的神樂並不抱太大期望。為了不出什麼岔子,她還是得一邊帶你走在路上一邊跟你解釋,將她的計劃展開說道:
「……喂,我說作為巫女,你至少應該聽過『酒吞童子』這類大妖的名頭吧?」
耳旁熟悉的名字令你精神一振。為證明自己還是可靠的,緊跟在神樂身後的你急忙回復說:
「聽,聽過的!他是傳說中被『賴光四天王』討伐的大江山百鬼的頭目!奈落這次讓我們出來,就是讓我在逛街之余,找找當初制服酒吞的神便鬼毒酒對吧?」
因為生前是制酒的巫女,有父母的耳提面命在前,再加上你本人就喜歡聽故事,所以對於酒有關的妖物,以及制服妖物的『神酒』你都爛熟於心——
酒吞童子恰好兩樣都占了。
作為平安時期的大妖怪,他擄掠婦女孩童,竊取金銀珠寶可謂無惡不作。罪行中最為有名的就是酷愛女性血肉制成的美酒這點,而討伐他的武士們正利用了這點。
他們假意迎合,將從神明那裡求取的神酒「神便鬼毒酒」獻給了鬼吞。這神酒芳醇無比,對人體無害,卻有著令鬼怪昏昏欲睡失去戰力的奇效。飲酒的酒吞因此反抗無能,從而被源賴光一刀斬首。
而你和神樂現在所處的這快土地,正是酒吞被封印之地「大江山」的原址。後人為了淨化當年被酒吞所殺的數千少女的冤魂,在這裡重建了神社。
每年還定期會從強大的巫女那裡請來傳說中的「神便鬼毒酒」,召集術士扮演惡鬼以及武士重現當年斬殺惡鬼的場面,以驅除殘存在土地上的怨念,避免人們的負面情緒凝聚成假想咒靈,令「酒吞」再現於世。
「哦,你知道啊……那就好解釋了。」
你對於酒吞故事的熟識大大降低了神樂的講解難度。神樂微微松了口氣,之後她以酒吞作比,將作戰計劃順著說了下去:
「兩面宿儺就是『酒吞童子』那個時代的詛咒師。傳聞中他也是個喜歡『料理』女人和幼童血肉的惡徒。因為這個相似的喜好,他們還為了酒和女人怎麼食用比較好,在大江山爭鬥了一番,打了個三天三夜。所以就實力上應該是差不多的存在。」
「只不過宿儺是人類出身,仗著天賦出眾就為所欲為,最終墮為詛咒。對於這種『走彎路』的天才,你們咒術師、巫女一類都把他當做禁忌的存在吧?」
「桔梗是可悲的女人,黑巫女則是不配做巫女的異端。也難怪你光知道酒吞,不知道宿儺了……」
神樂的話語隨著眼前景色的變化截然而止。原來就在你們聊天這會兒功夫,你們就已經走到了大山深處,來到神社正門口。
驅趕妖魔的結界已經破碎,殷紅的鮮血濺射在莊嚴肅穆的石像上。四處一片死寂,只有呼呼的陰風不停地灌入大開的門扉中,發出悲鳴般的響聲。
這不詳的景色令神樂揚起了眉頭。
「哦?這個結界已經被人打開了?動作快點,不能讓他們搶先了。」
強大的風之使者如是說道,干練地展開了自己的紙扇,進入了戰鬥狀態。
「還有我們這次來這裡不是要搶神社裡冒牌的神便鬼毒酒。」
「傳聞有人挖到了酒吞藏在地底的遺產,那可是平安時期留下來的佳釀。而酒吞當時的酒友宿儺,對這壇美酒勢在必得……」
「如果讓這兩位撞到一起一定會很有趣吧。」
就在這「地獄」的開口,神樂終於揭開了整個計劃最後一塊謎底。她期待地望著前方,發出了一陣愉快的輕笑。
而你呆呆地望著大開的神社大門。那黑黢黢的內部仿佛巨獸的深淵大口,令你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復活成為以負面情緒作為力量的咒靈,你對於怨念和詛咒有了更直觀的體驗。「酒吞」戰敗已經有五百年的歷史了,但他葬身之地的神社深處依舊殘存著強大的怨念。
那可以和他相提並論的「兩面宿儺」又是怎樣的存在?
……他完全可以與狡猾的奈落一戰。
依照奈落對你貪生怕死能苟一時苟一時性格的了解,難怪他會放任你跟神樂出去。
他一定覺得你會緊緊抱著神樂大腿求她快點結束探索帶你回安全的地方,但是肯定沒有料到你還有狐假虎威,小椿仗大椿勢這種奇妙的屬性!
肥皂泡一樣的勇氣飄飄升起。
你緊緊地攥著保存著大椿靈魂的木盒,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第9章
奈落不愧是當代撿漏大師。他能突然出現搶走大椿眼中的四魂之玉,自然也能安排你和神樂搞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前往後山的道路暢通無阻,只有幾具新鮮的屍體橫七豎八地倒在周圍,被神樂用風刃無情地掃至兩邊。而你本著不浪費的原則,用木盒收集了些尚有靈力殘留的血液。
能鎮守大江山的陰陽師自然不是什麼等閑之輩,他們到底用死消耗了宿儺派來的那些詛咒師的體力。
沿途的屍體響應神樂的妖力隨風起舞向對方撲去,於此同時,鋒利的風刃呼嘯著從各個刁鑽的角度撕扯著他們身上的防御。
強大的神樂吸引走了敵人大部分注意,站在她身後的你便偷偷摸摸使用了詛咒——
你用木盒從那些被風刃割開的傷口中抽取了敵人的血液,以此為媒介奪取對方身體控制能力。
甘美的酒香緩慢地在地窖中彌散,若有實體般不斷堆積,令人感到了雙腿深陷淤泥似的沉重與疲憊。
他們已經很累了。
詛咒師的動作一點點地慢了下來,最後干脆像斷了線的木偶那樣,猛得跪在了地上。
源賴光借酒斬鬼的故事,如今又在大江山重演。
神樂微笑著蹲在俘虜的身前,她捏著手裡的扇子輕輕敲向詛咒師的脖子,俏皮地做了個「一劍砍下惡鬼首級」的動作,戲謔道:
「如河?這才是能令惡鬼沉醉失去戰力的神酒吧……」
強大巫女制作的「神便鬼毒酒」,被放在結界深處的它看上去就是加了靈力的普通米酒,讓人倍感失望。
此時正好被神樂拿來當做嘲笑對方沒眼光的證據。
不僅如此,她還將毒手伸向了被詛咒師視若珍寶,緊緊抱在懷裡的酒壇。
「而傳說中的酒吞的遺產呢?讓我們『神便鬼毒酒』的巫女大人好好看看吧。」
神樂將決定生死的大舞台讓給了一旁的你。
你深知責任重大,一邊絞盡腦汁思考這輩子聽過的最刻薄最惡毒的話語,一邊擺著冷艷高貴的臭臉接過那壇血酒,揭開了酒封。
——真香。
「我覺得也不過如此。這種酒根本配不上我們的奈落大人……」
你的小嘴還記得逼逼賴賴地說台詞。
但看著那杯混著酒吞妖力龐大以及少女漆黑怨氣的血酒,作為咒靈的你的眼淚快從嘴裡流出來了。
你說著「就賞給你那位寒顫的宿儺大人吧。」倔強的小手一時難以放開。
神樂發覺了這點,於是她從後頭伸手在你的腰上狠狠地掐了一把。
哎呦!
你因此手頭一松。
酒壇墜地發出一陣巨響,而在那之後世界靜了一瞬。
……
怎麼就打了呢?你怎麼就手抖把這麼珍貴的東西打了呢?雖然知道掉在地上的東西不能吃了,但你……噫嗚嗚噫。
美酒變質後你的心也跟著死去了,你悲切著望著跪在地上的詛咒師,誠心道歉:
「……對不起,我手滑了。」
可他死死地盯著你,額角青筋暴起,兩眼充血赤紅,看上去要不是酒力在身,他怕不是會立刻暴起直接咬斷你的喉嚨。
和戰戰兢兢的你不同,神樂倒是很開心,她說著:
「真可憐,怎麼能讓宿儺喝這種垃圾呢?還是快點回去把真正的美酒獻給奈落大人吧。」
咬字清晰,奈落兩個字說得鏗鏘有力。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故意所為,神樂起飛時狂風還卷起了你掩面的黑紗。
原本面目猙獰的男人望著你的面龐短暫地陷入了呆愣。
但是滿心悔恨的你並沒有留意到這點。
你只曉得神樂這招拉滿了宿儺對奈落的仇恨值,也極大提升了你的修煉熱情。
如果你不能在宿儺上門前做出比酒吞遺產還要上乘的「口嚼酒」,不說奈落被打爆,你的腦袋怕是也會被宿儺直接擰下來。
已經沒辦法回頭了。
……
奈落把神樂狠狠地收拾了一頓,從神樂捂住胸口吐出一大口血沫的傷勢來看,問題十分的嚴重。
總之在奈落口中,兩面宿儺是個很閑的存在。他喜歡酒也喜歡和強者暢快淋漓地殊死搏鬥,誰也不知道他哪天會打上門。
奈落有點頭疼,你覺得他可能也想揍你一頓,但看著你面如死灰,仿佛受了巨大驚嚇已經生無可戀的樣子。奈落的陰陽怪氣被硬生生堵回了喉嚨,他還得作為老大,耐心性子給你做點思想工作,安撫道:
「你不用擔心,當我吸收四魂之玉成為完整的妖怪,絕對的強者……」
奈落安慰的話只說了一半,畢竟他還沒有成為真正的妖怪。
也就是打不過。
奈落開始收拾東西,而你開始拼了命得提升酒的質量。
你們倆忙忙碌碌居然有了一絲兩顆心擰成一條繩的奇妙和諧感在裡頭。
奈落對你刮目相看。
你希望奈落好自為之。
……
那一夜終於來了,那是血與火的狂歡夜。
污濁濃厚的瘴氣鋪天蓋地而來,如同沉沉烏雲籠罩在整座城池之上,又被熊熊燃燒的紫藍烈焰吞噬,一時間空氣中彌漫著血肉被燒焦的臭氣。
到處都是妖怪,是詛咒,是前來討債的宿儺令手下布下天羅地網。
無處可去的你只能在後宅深處瑟瑟發抖,等待勝者的來臨。
最先回來的是奈落。
他被一枚炎彈直接砸到了你的眼前,足足撞碎了三面牆壁才堪堪停下身形。這個面容清雋的男人此時完全展現出了半妖的模樣,有力的手臂變成了虯結的醜陋觸須,而白皙的半邊臉也被燒的血肉模糊。
……真是太慘了。
因為不屑於人類羸殘破的軀體而轉化為妖怪,現在卻被人類的詛咒之王打得抬不起頭……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奈落引以為傲的計謀失去了發揮的機會。
從奈落的表情來看,你十分確定他現在所感受到的屈辱甚至比遇到殺生丸還要更勝幾分。
而就在奈落聚集妖力恢復傷勢的時候,出手將奈落傷成這樣的男人,則閑庭信步地跨入了門扉,拍動雙掌發出鼓勵的聲響。
與奈落殊死一戰同樣給他造成了不小的損傷,深紫色的瘴氣侵蝕著他滲血的傷口,又被他本身的火焰所阻,此消彼長發出滋滋的聲響。
這一切都令享受著廝殺的男人感到愉快。
「加油啊,快站起來啊奈落。」
「難道著就是你的極限了麼?真可惜,真可惜。雖然你只是個半妖,但我還是難得找到了點樂子。」
「我還想著你要是再努力點的話,我說不定會原諒你搶走我的東西這件事呢。」
他那十分具有磁性的聲音裡帶著染血的興奮感。
……
這就是你和宿儺的初見。
你是神社的巫女,出生以來就一直為了父母、為了信徒、為了自己向那虛無縹緲的神明祈願。
【神究竟是什麼樣的?他想做什麼?他真的會回應我的願望麼?】
無數的疑問至死仍在你的心中盤旋不去。
今日,你終於有幸親眼目睹了神明的具體形態——
兩面四臂,明明應該怪異無比,僅在畫卷中出現的姿態,卻奇妙的……
美麗。
變成了某種具有神秘意義的奇妙圖騰,是暴力血腥與強健□□的完美結合。
這個被稱為兩面宿儺男人面容威嚴而俊美。漆黑不詳的咒紋覆於他精壯有力的軀體之上,它們從頸側下沿,虔誠地親吻他小麥色的肌膚,沿著每一寸曲線優美的肌理,四散而開。
浴血而立的他是名副其實的詛咒之王。
就算凶神。那也是傳聞中的神明的一種……
自那夜冰冷疏遠的夢幻之月後,那似乎可以將地面萬物焚化為灰的灼灼烈日如今也在你面前。
你頭一次知道極致的恐懼有時會化為強烈的渴望,讓人甘願像飛蛾撲火那樣拼上一次。
紅色的,真漂亮啊……
凝視著宿儺身體的你沒來由地發出感嘆。
可惜現在絕不是你安然觀瞻凶神尊榮的時候。
對再起不能的奈落失去興趣的男人,不滿地撇了撇嘴角。他「嘖」了一聲,轉而將冰冷的視線投向了你,興致缺缺地發話說:
「哦?這不是那位做酒的巫女麼?」
「把你最好的酒呈上來。代替你那沒用的主人,好好招待一下客人吧。」
「既然已經在酒吞那裡放下了那種豪言,不拿出點真功夫可不像話啊……」
就在宿儺發話的那一瞬間,巨大的壓力化為實體將你猛得壓倒在地。
好重。
好可怕。
這個男人比你遇到的任何人都要凶暴和殘酷。
宿儺注視你的時候,他那無差別的惡意與殺意便化為沉重的咒力惡劣地壓在了你的身上,幾乎讓你俯身在地喘不過氣來。
你整個人如墜冰窖,牙齒在打架,身體也顫抖個不停。
但即便如此,即便如此……
機會只有這麼一次,必須動起來才行。
於是跌落深淵於淤泥中存活的卑賤之人,掙扎著向深夜裡的漆黑太陽伸出了雙手——
「如,如您所願大人,這是我最好的酒……「
那一刻,來自奈落那寂靜的四魂之玉終於回應了你的願望。它純碎氣息為你的咒術所牽動,緩緩融入清冽的酒液之中,讓甘美的陷阱凝固成型。
「不賴嘛。」
男人發出了一聲愉快的輕笑。
第10章
「四魂之玉」是傳奇巫女靈魂與鬼怪結合的產物,其本質自然是靈魂的力量。
你那禁錮靈魂的術法恰巧與這枚寶玉同源,完美地驅動了潛藏其中的力量,將它的增幅效果利用到了極致——
四魂之玉像是輪形狀詭異的滿月,猛得散發出瑩瑩輝光,曇花一現的奇景之後,原本晶瑩透亮的寶玉陷入了沉寂。
而經它照耀過的「口嚼酒」則散發了動人心魂的異香,和酒吞遺產那飽含純潔少女怨恨之情的血酒不同。
這酒液更像是傳說中的清冽的神酒,暗藏著無瑕的處子為神明獻上一切的寓意,甚至帶上了些楚楚可憐的意味。
怪誕的景像令人心生防備,卻阻止不了那位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凶神。不如說反倒勾起了他一探究竟的興致。
「什麼嘛,原來是這種東西啊……的確是巫女才會做的酒。」
「那我問你,你是獻給我的小羊麼?」
宿儺嗤笑了一聲,他身上的殺氣淡了一些。
沒有殺意。
但這是個決定你生死的問題,他的話語中甚至有咒力流動的跡像。
你是獻給神明的小羊麼
你應該是的,你應該保持純淨,像你的父母說的那樣,把一生獻給村落供奉的神明。於是——
「我是您的。」
雖然僅是口頭的對話,但加上咒力後這就成了某種以靈魂作抵押的誓約。在旁人看來這種回復相當於你為了一時活命把整個人都獻給了兩面宿儺。
於是風中傳來奈落幽幽的一聲辱罵——
「蠢女人……」
……
兩面宿儺接過了被你端舉於頭頂的木盒,將你精心釀造的「美酒」一飲而盡。
接下來是決定命運的是時刻,你聽到男人吞咽時液體淌過喉管的聲響,心髒跟著一陣狂跳。
——他到底喜不喜歡呢?
宿儺並沒有給出直接的評價。
沒有肯定,有沒有否定。男人只是沉默地佇立在你的身前。
你能感覺到他在看你,打量的視線正落在你的身上,從頭頂緩慢地劃至發尾。也能感受到他因習武而顯得有些粗糙的指腹,正輕輕摩挲著木盒的邊緣。
——跟著你一起復活的木盒是你作為咒靈的本命咒具,是你靈魂的核心。撫摸它就好像在觸碰你一樣。
真是太奇怪了,讓本來就因為恐懼而瑟瑟發抖的你陷入了更糟的感覺裡。
索性宿儺很快便大發慈悲地結束了這沉默的折磨,他以低沉的聲音命令道:
「把頭抬起來,女人。」
你不敢造次,慌不迭地抬起了近乎埋進土裡的臉龐。
「好,好的。」
是風。
風帶來了不祥的火焰。
你感覺臉上一陣發燙,視線裡是一片耀眼的火光——
突然出現的火舌舔盡了你面上的黑紗。
強光造成的短暫失明後,你再次看清了眼前的世界。
和面對奈落時流露出的暴烈、扭曲的神態不同,凶神正垂下眼眸安靜地凝視著你。
四目相對,宿儺端詳了你一陣,無情評價道:
「……讓人想吐的臉。」
他撇了撇嘴角,帶著興致全無的表情率先移開了視線,甚至朝你抬起了指甲尖銳的手掌揮了下來。
這肯定是什麼死刑判決吧?
……你的心徹底涼了下來,面對絕對無法反抗的實力差,只能掛著兩泡眼淚水,可憐巴巴地呆望著宿儺。
你眼前一黑,甚至感覺不到疼痛,整個人就失去了意識。
你覺得肯定是宿儺直接把你送下了地獄。
也沒有,宿儺只是干脆利落地一記手刀揍暈了你。
最強詛咒將你從奈落身邊奪走了。
生前就是詛咒師的宿儺可以輕松解讀出你術式中的願望——
它是活下去,也是想要被愛。
前者實在太好理解了,但愛到底是什麼東西呢?它可能與人類有關,與妖怪有關,卻唯獨與殺戮了百年的詛咒無關。
是叫人覺得惡心的東西。
是更為扭曲的誓約。
神明應當愛憐他的小羊。
……
你醒了。
可是身體好重。
和你被真人一刀送進地獄再復活重新睜開雙眼時一樣。利用四魂之玉釀造「口嚼酒」這一行為抽空了你儲存的咒力,將你一朝送回解放前。
四肢就像是灌滿了水銀那樣無力。還好在還有知覺,能被你所驅動確認現在的情況——
腦袋還在脖子上,小腹上生前的致命傷也沒有裂開,
你一陣迷茫地東摸摸西摸摸之後確認了一件好事——
你活著!
這可真是好耶!
……
「嗤,你這蠢貨在干什麼呢?」
你聲旁不遠處傳來一聲男人的嗤笑。這意味著這片黑暗中除了你,還有另一人的存在。
繼無力的四肢後,你渙散的雙眼也慢慢聚焦,你逐漸了解了你現在的處境。
你現在正處在宿儺的居所中,跪坐在他的床上。
而深淵中的凶獸則懶洋洋地側臥在你的身側,趁著酒飽飯足凶性較弱的那陣功夫,有一搭沒一搭地同你這只羔羊聊天。
……
「你的術真的很有趣。剛好我也很無聊,陪你過家家也未嘗不可……」
他的心情是真的還不錯,甚至能打著哈切誇你一句。
「所以呢?你想要從我這裡獲得什麼,又打算付出什麼?」
「我可以給你點時間。」
傲慢且敷衍的親切,仿佛真的是神明因一時興起而開恩望向人間。
距離喝下四魂之玉制成的「口嚼酒」已經過了一陣子,或許「愛情的禁錮」已隨著時間逐漸消失。那種與奈落對戰時,游刃有余,宛若戲弄獵物的獵手那樣惡劣的態度再次出現在了宿儺身上。
又或是「口嚼酒」的效力終於在宿儺的身上顯現,他現在眯著眼睛等待你的回復,至少沒有覺得你惡心就直接把你揍暈的跡像。
宿儺那張大床是用妖獸以及人類的骨頭達成的,上面隨意的鋪著幾張獸皮。你坐在上頭感覺硌得慌,也涼的狠。
——是擔心自己也會不會被拆了做小裝飾品的心涼。
為了再活得久一點,你開始努力思考——
你在過去都是怎麼獲得愛的呢?
最開始的時候是用可以為村落換取金錢和聲望的「神酒」,向父母祈求一個安居之所。
再後來以諂媚的舞蹈、以柔軟溫熱的身體,向戀人乞求可以依賴的懷抱。
復活後將已死之身的怨念凝成「口嚼酒」,用術式向他人換取保護和愛意。
……這就是你生存的方式。
你能呈上的最好的酒已經被宿儺喝掉了,咒力也消耗的一干二淨,甚至無法再次喚醒酒盒。
剩下的只有這具穿著巫女服的身體了……
你不確定這是否能讓宿儺感到愉快。
但好像也別無他法了。
你白衣如同從枝頭飄落的花瓣,
男人以手掌拖住自己面腮,慵懶地側臥於你的身側,饒有興致地用垂下眼眸,以視線捕捉你的每一個動作。
他的另一只手掌則隨意地按在床面上,以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叩擊床面,發出「噠噠」的聲響。
——像極了趴在樹枝上小憩的花豹,悠悠垂下長尾。
「這樣啊,你是想用這種方式獲得愛。」
「好啊,來努力來取悅我吧。」
惡劣的凶神收下了你的禮物。他在你身上看到了足夠有趣的東西,便俯下身來,朝你伸出了手掌。
「是椿花啊,」
漆黑而光滑的甲背輕輕刮過你的小腹,指向你最為咒靈的靈魂核心——
被真人用匕首捅穿造成的傷口在死後凝結為殷紅的咒印,嬌艷的花朵。
「既然是花的話,當然是要盛開才動人的吧。」
「來吧,為我綻放一次吧。」
他的指尖帶著烈火般灼熱的溫度,激起一陣陣令人戰栗的漣漪。
「我,我會綻放更多的。」
「請您憐惜……」
柔弱而可憐的菟絲細藤纏上了大樹的枝干。
宿儺接受了你的請求。
神明應當施與大地雨露。
他的汗水從發梢上滴下,墜落在你的皮膚上。
帶著濕嗒嗒的熱意。
……
作為咒靈的你雖然保持仍保持著生前進食的習慣,會安安分分地和各位丈夫共進食水,但實際上那也只是個習慣而已。
作為咒靈的你無法從人類的食物中獲得養分。
你當然可以像傳聞中的妖女那樣,向自己的丈夫們索取精力。但咒力光是維持他們的□□已經很費力了,哪有那些可供你享樂的空間。
或許奈落曾是個不錯的人選,他作為半妖仍有尋常妖怪難以匹敵的力量。但不說他那致命的瘴氣,就他本身的性格來說……
活著不好麼?
可宿儺不一樣,作為詛咒之王的他,身上濃郁澎湃的咒力非常非常的美味。
本來只是你的索取,是你的討好。
其實不然,這個活了上百年的男人比你更懂得如何享樂。他游刃有余地欣賞了你的表演,惡劣地說著「這還不夠」便牽起你的手臂,將你帶往更深的愉悅之中。
……
你作為女人和怪物,同時得到了想要的東西。
第11章
過去的夜晚裡你基本都在「丈夫」的懷中安眠。你喜歡像嬰兒那樣蜷縮住身體,將額頭抵在「丈夫」的胸膛處,把他呼吸時起伏的節奏當成最好的安眠曲,這讓你感到十分的安全。
這個習慣最初是在真人那裡培養起來的。
承諾「會無條件接受你的全部」的少年對你的各種小要求可以說有求必應。
「好啦好啦,我會緊緊抱著你的。」
只不過在某些事情上,銀發的少年表現得比你更像一個肆意的小孩。他會從從你背後將你一把抱進懷裡,用雙臂扣緊你的小腹,像只撒嬌的大貓那般,用柔軟的嘴唇去蹭你的耳朵。
少年黏糊糊地喊著你的名字,鼻尖的熱氣盡數吹散在你的耳邊,讓人臉上發燙。
他將彎曲的膝蓋壓在你的身上。如同兩只親密交疊的勺子,你是他懷裡的一把精致又寶貴的小勺子。
你能非常清楚地感受到他對你的重視。
而之後的「丈夫」就比較含蓄。
那位黑發美人,曾是咒術師的人會側過身子,沉穩地望著你。
他看著你躡手躡腳地挪到他身邊,像只倉鼠那樣拱開他的手臂,用毛茸茸的腦袋蹭上他的胸膛。
你動來動去蹭到了他的癢處,他笑彎了細長的眉眼,便放下了手裡的書籍,轉而用它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你的長發。
猶如慈愛的母親安撫著無助的孩子,他的動作憐愛而溫柔。
「……在撒嬌啊。」
在你困倦地打哈切時,他就將手臂松松搭上你的腰肢,輕輕攬著你。
再後來你被喊去給奈落打工,過上了沒有「丈夫」的空窗期,寂寞的你爬進了姐妹的被窩。
你的好姐妹大椿是位凜然動人給人高不可攀之感的美人,連睡覺都是端正的平躺在被子中央,還會莊嚴肅穆地將雙手交疊在小腹上。
「下去點,你壓到我頭發了。」
大椿有點不耐煩,但是到底也沒有趕你走。
你乖巧地調整了自己的姿勢,還貼心地給大椿編出了三個辮子。這事兒你在真人那裡干過不少次可熟練啦,扎出來你自己都覺得增加了大椿的美貌值。
做完這一切後,你將臉頰貼在大椿的肩頭,親昵地將手掌擱在她彎曲的手肘,晃了晃大椿的胳膊衝她叨叨道:
「椿大人,你可以跟我說說那個麼?就是上次妖狐的那個故事」
大椿對你的那種聽睡前故事的喜好表示理解不能。她口口聲聲說著「幼稚死了」,但看在你那麼崇拜她的份上,還是閉著眼睛哼哼唧唧地同你分享她的傳奇經歷。
「我都說幾遍了,你還沒有聽膩麼……算了,就是那個村子裡突然有一位美麗的女人……」
說著說著,大椿的聲音便小了下去,低了下去。你和她都步入了深沉而靜謐的夢鄉。
夢屬於思念之人的懷抱,本該是最安全最溫暖的地方。
可是到了宿儺這裡一切就很無解。
情氵欲如浪潮般褪去,男女間虛假的親密感消彌後,剩下的只有殘酷的現實。
你很清楚地知道枕邊的男人隨時可以殺掉你。原因包括但不限於你呼吸聲、心跳聲太吵、體溫太低等。
如履薄冰的感覺讓你難以入眠,但是清醒顯然是比渾然不知更加殘酷的一種感覺,所以你最後還是渾渾噩噩地暈了過去消化咒力。
直到頭皮處的拉扯感讓淺眠中的你瞬間轉醒。
茫然無措的你掙開了雙眼。
——入眼的是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指。
是宿儺。
你明明在睡前盡力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甚至小心翼翼地滾到了床的最角落。哪裡曉得你會因為覺得宿儺暖和,就不要命地挨到他的身側。
現在你四散的長發正纏繞在宿儺的指尖。那些纖細的發絲如同攀附枝條的藤蔓,繞在男人的指尖,呈現出一種依依不舍的媚態,看起來十分親密且曖昧。
宿儺正在輕輕摩挲指尖的頭發。他垂眼端詳著這些理還亂的黑發,從喉嚨裡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低吟。
「嗯……」
這頭凶獸剛從夢中醒來,身形魁梧的他明明看起來危險的要命,但慵懶的喉音卻顯得性感得要命。
宿儺的手是持長戟利刃的手,是撕開宿敵血肉的手,是結印施咒的手,唯獨不是憐愛梳開「愛侶」長發的手。
或許他曾在昨夜用它撫摸你,帶你品嘗過極力的滋味,但這種精細活對他來說還是稍微有些難辦。
宿儺只要稍稍一動就會扯痛你的頭皮。
那可真是火辣辣得疼。
你發出了一聲吃痛的嗚咽,眼淚也跟著淌了出來。
嗚,好痛。
好可怕。頭皮是不是要被扯下來了,嗚嗚嗚。
你望著那縷驚擾了宿儺大人的頭發,疼也不敢發出大聲,一時間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只恨自己為什麼不是個尼姑。
細微的聲響引來了宿儺的注意,本來准備直接抽出手掌的他沉默地瞥了你一眼,在你的臉上頓了那麼一兩秒,很快又回了視線。
細微的咒力在宿儺的指尖飛快閃現,實力差距擺在那裡,你甚至察覺不到宿儺做了什麼,只知道你的頭上一輕。
——你的腦袋還好好在脖子上。只不過纏繞在他手上的那一小縷頭發,被宿儺瞬發的術式整齊地切斷在他的掌心。緊接著宿儺順勢合攏恢復自由的手指,那些碎發便被藍紫色的火焰燃盡在他的掌心,連灰燼都沒有落下。
不愧是能打敗奈落的詛咒,宿儺在幾秒內完成了切割和火焰兩種術式的自由切換,動作行雲流水令人瞠目結舌。
你得謝謝宿儺,至少他沒有直接把你的頭切下來……
做完這一切的宿儺心情還算不錯,他慢悠悠地打了個哈切,並沒有把這個小小的插曲放在心上。
而你則捧著短了一截的發尾,一邊說著「對,對不起,麻煩您了」,一邊心有余悸地看著宿儺那施展出可怕咒術的手掌。
在腦袋和頭發之間,一小截發尾算得了什麼呢?!
只是你真的好擔心四魂之玉的效力啊,這麼強的詛咒真的能被「口嚼酒」帶來的愛意束縛麼?
宿儺現在只是剛起床所以看起來懶洋洋的,那他會不會跟你秋後算賬啊?
這種恐懼在宿儺將你攔腰抱起,拎著你去「吃飯」的時候到達了巔峰。
「過來。」
正如傳聞中所言的,兩面宿儺是一個喜好「吃人」的惡鬼,兩個字純屬字面意思——
在宿儺的咒術下,上一秒還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人類,以兩眼中間點為軸線,被均勻地縱向切成了八片。
做完這一切的男人甚至衝那堆切面光滑的肉片點了點下巴,示意說:
「喏,你不用進食的麼?」
第12章
你現在正佇立在宿儺的「食堂」中,和之前的「寢宮」風格類似,這個偌大的大廳裡走得是極簡風格——
簡就簡在家具的材質看起來只有骨頭這一種。
主位供人休憩的巨大骨椅只有一把,宿儺用手撐著下巴懶散地坐著,你就局促地站在宿儺的身側。
你眼巴巴看著貌似宿儺手下的人低低垂著腦袋,在將恭敬地將人送完轉身就走的瀟灑姿態,心底可真希望時間倒退,你跟他一同離開這個叫人心裡心裡發毛的大堂,去往某個不知名的小角落過上給宿儺打雜的快樂時光。
……人,人突然被切成碎塊了。
內髒、骨骼、眼珠這些東西亂糟糟地堆疊在一起。
血的腥甜以及生者的不甘並沒有讓作為詛咒的你感到興奮——
像有只毛茸茸的手正揉搓你的內髒。
好想吐。
這一瞬你無比深刻地認識到了「四魂之玉」力量的強大。只是被削去發尾的你已經得到了宿儺足夠多的耐心和仁慈。
受寵若驚的淚水和恐懼的冷汗相互交融從你的臉上滑落。
「非,非常感謝您的賞賜。我,我有大人您就足夠了……怎麼能讓你屈尊做『料理』這種小事呢。」
「我沒有吃過人肉,我怕會影響酒的品質。」
你慌不迭地極力向宿儺表示忠心,企圖擺脫這份生命不可承受的重量。
「也是啊,巫女的限制還挺多的。」
「這種材料看起來的確做不出什麼好東西……」
好在宿儺並沒有因為你的不識抬舉感到憤怒,他側過面龐斜睨了你一眼,露出了所有所思的表情——
你口中「酒的品質」令他想起了你的價值所在。他朝你攤開手指示意你將盛酒的木盒遞到他的手上。
作為看人眼色小天才,你一秒讀懂了宿儺的意思,片刻不敢怠慢地將酒盒遞交到宿儺的手上。
望著慢慢啜飲著酒液的宿儺,為他的縱容於心底偷偷松了口氣的同時,你開始暗中祈禱宿儺能多喝幾口,以便生出讓你多活幾日的想法。
「不過把我當做咒力來源……真是貪心的說法。」
本來是相安無事的場景,卻因為宿儺突然的感嘆發生了轉折。
不行,不行了……本來就嚇得夠嗆了,腿好軟,要跪下來了……
誒,誒誒?!
就在你極力控制著癱軟的身體,正欲說點什麼祈求男人原諒的時候,卻不料身體突然騰空而起——
「但我答應你的請求,畢竟我有點好奇。如果將你的酒裡附上我的咒力,會發生什麼事呢?」
說著這番話語的男人朝你伸出了手臂,他將你攔腰抱起,直接放在了他的大腿上。
宿儺俯身親吻了你。
……
這位凶神根本沒打算老實喝下你的「口嚼酒」,相反的,他還在「品嘗」酒液的那會兒功夫,擅自往你的木盒中注入了大量自己的咒力。
尖銳的虎牙劃過你的嘴唇,帶來疼痛的同時卻激起了你背脊處戰栗的酥麻,而稍顯粗糙的舌頭舔過你的口腔內壁,你忍不住發抖。
過於激烈的親吻,令酒液和唾液同時沿著你的嘴角淌了出來,它們沿著你下巴的曲線滑落,墜入衣領縫隙,流至深處。
他明明正霸道地在你的唇齒間攻城略地,偏偏還能仗著天賦凜然在臉頰一側,以另一張嘴不講道理地發出命令——
「一滴也不可以漏出來。」
你狼狽地做出了吞咽的動作。
——誰能想到他會把你的「口嚼酒」附上自己的咒力後,然後通過「吻」反過來喂給你呢?
你們對於咒術的理解等級差實在太大了。
就像大椿之前評價的,你只是個仗著「天賦」胡來的小孩,咒術粗糙而簡單。沒有四魂之玉加持下的情況下,宿儺便占據了主動權。
——洶湧的酒力如浪潮襲來。
作為釀酒的巫女你本人其實並不喝酒。
你在跟著真人流浪的時候,見過許多圍著篝火把酒言歡的浪人。
他們喝的酩酊大醉,美酒和勝利帶來的喜悅麻痹了他們的警惕,所以他們的下場無一不是被真人輕易摘掉了頭顱。
有這樣的前車之鑒,你萬萬不想變成醉酒的可憐蟲。
毫無經驗也意味著你是個一杯就倒的新手。
大腦變成了一塊吸飽了水的大海綿,它又濕又重,稍微運轉變會滴滴答答地發出抗議。
頭好暈。
周圍的一切都變得安靜而緩慢。
你以為你會又吵又鬧,哭哭啼啼發泄心中的壓力變成一個討人厭的瘋婆娘。
然而出乎意外的,喝醉後你只是呆呆地望著宿儺,好像突然遺失了說話以及思考的力氣,僅僅是安靜地掉眼淚。
只可惜這副可憐的姿態並沒有激發出宿儺的同情心。
這個男人以一支手有力地攬住你柔軟的軀體,另一只手掌則親昵地擦拭著你嘴角的水漬,將那沾滿酒液的手指抵上你的嘴唇,示意道:
「既然膽敢向我討要咒力,那為了表示誠意。」
「得一點不剩地舔干淨才行啊。」
不同於昨日無意識的發散,酒液上附著的由宿儺主動贈予的咒力,對咒靈可以說是無上的餌食。
這種誘惑讓因為酒液而理性蒸發的你像是依偎著牧人的羔羊那樣,溫馴地垂下頭顱,輕輕舔舐著宿儺粗糙的手指。
「對,就是這樣……」
「乖孩子,你是個乖孩子啊。」
他很耐心地觀察你的每一個舉動,循循善誘。
……乖孩子啊。
從未聽過的詞彙令你下意識支起來耳朵,確認那種評價是否真的屬於自己。
酒液已經一滴不剩的進入了你的身體裡。
撫摸著你腦袋漫不盡心發出贊嘆的宿儺,興致盎然地發問道:
「所以呢?你愛我麼?」
「你可以好好品味下現在的感覺,然後再告訴我。」
他可真是個任性的男人。
「愛還是不愛」這種問題,除了肯定還能有什麼答案呢?
雖然你的求生欲瞬間就給出了正確的答復,但潛意識又隱隱提醒你,宿儺並不會因為這樣的簡單答案而感到滿足。
他讓你好好品味現在的感覺,酒液中「愛」的詛咒對於你本人到底是怎樣的一番滋味呢?
你感受著體內咒力的流動,一點點陷入了思緒的沼澤。
只可惜你什麼也沒有感覺到——
仿佛月光正照射著無垠的海面,平靜的潮水撫上砂岸,依依不舍留下一吻又很快褪去。
你的心正是無痕的砂岸。
……為什呢?
為什麼就是感覺不到呢?
連喝下了充滿「愛」之詛咒的美酒,你也依舊無法明晰自己的想法和感受。
那種「丈夫」嘴裡會讓人舍棄一切的熱情你就是一點都感受不到……
這未免也太可笑了吧?
可笑到你忍不住對面前地男人露出了可憐的笑容。
你又委屈又難過,腦子想不清事情,身子也沒力氣,干脆放棄了掙扎放棄了抵抗,把一切交與「神明」裁決。
主動伸手扶住了宿儺有力的手臂以穩住搖搖欲墜的身形,你輕輕將臉頰依偎在他身上,將對他說道:
「搞不懂,我還是搞不懂。」
「……真的完全想不明白。」
「但我愛您。」
「所以請您不要再欺負我了……」
你才不知道愛是什麼呢,你很清楚地知道你是個騙子。
盡管你的淚水還像是斷了線的珍珠那般一滴又一滴地不斷下墜,盡管你笑起來又可憐又天真。
但那個笑容,那個回答還是讓一臉漫不經心的男人微微楞了一下。
「哦?這樣啊。」
這是沒出息的束手就擒,偏偏又很放肆,甚至——
像是在撒嬌一樣。
……
令人無端感到煩躁。
第13章
昨夜那種提心吊膽的半睡半醒本來就消耗了你不少體力,如今再加上酒力,你在給予宿儺答復之後,便抱著他的胳膊一頭栽進了黑甜的夢境。
你回到了最開始的地方,宿儺的寢宮。
酒勁已經過去,遲鈍的大腦重新運轉,在你思考時跟宿儺的互動畫面一幀幀開始回放。
仿佛是暴力的濃縮,極具爆發力的□□,威嚴而邪異的面容,不容置疑的上位者氣勢,作為詛咒之王的兩面宿儺就像是人心黑洞的凝結,在預示著無可逆轉的破壞的同時,也自然而言吸取著他人的視線。
他是危險的,也因此顯得致命的迷人。
同他接吻仿佛是在懸崖邊起舞,明明腳下就是萬丈深淵,卻偏偏會因為他的引導而頭暈目眩陷入享樂的漩渦。
凶神惡劣地蠱惑著你放棄思考,遵循本能行事。
被神明垂憐的小羊被帶上了雲端,可是羊又不會飛行,這意味著宿儺只要松手你就會跌個粉身碎骨。
發生的一切都令你感到惶惶不安——
畢竟你已經沒有什麼能再獻給他的了。
弱不勝衣的你不能像奈落一樣跟他切磋打架,那方面技巧也被他完全碾壓,現在失去四魂之玉力量後做出的「口嚼酒」好像又不能引起他的興趣,反倒被他灌了回來。
那你,你到底還有什麼呢?
你就是個毫無作用的小寄生蟲!就算把你養胖了,作為咒靈你的身體也沒有人類好吃。
太糟糕了,什麼都不想想。要是能再睡回去逃避會兒現實就好了。
盡管你喪到整個人都失去了希望,但意外地,在宿儺短暫離開你的這會兒功夫,你的待遇卻突然提升了不少。
你的身邊甚至出現了服侍你的人——
不同於之前奈落隨隨便便把神樂安排給你,神樂敷敷衍衍照看下你的情況。這次來的人一看就段位就十分不簡單。
「你醒了麼?宿儺大人派我來照顧你的起居。有什麼想了解的東西都可以問我。」
這位自稱為「裡梅」的咒術師相貌清雋男女莫辨,身著一身材質十分名貴的僧衣,周身的咒力十分收斂。他\她聲線柔和舒緩,態度溫文爾雅,那種受過良好教育的模樣讓你想到了你的咒術師「丈夫」。
你還以為喜愛爭鬥的宿儺身邊應該全是奪酒時遇到的武鬥派呢……
就在你望著新出場人物陷入思索的時候,咒力在你的身邊緩緩流轉,靜立的裡梅憑空拿出了一件華美的絲綢外披。
「還是說,在起身之前你想先換身衣物呢?」
質地絲滑細膩,花紋繁瑣奢華,看起來竟然比奈落那裡城主夫人能享有的級別還要高上不少。
像是仙人的羽衣一樣。
但你是不會這麼輕易被動搖的。
為了守好最後的底線,你已經不能再從宿儺那裡得到更多東西了……
你的決定關乎三個人的存活,你必須要考慮到木盒裡沉睡的神樂和大椿。除了個人感情因素,她們靈魂裡的術法也是你目前最強的攻擊手段。
是的,現在神樂的靈魂也在你手上了。
你和這位御風使者做過約定,如果她能幫你引來宿儺,你就要保管她的靈魂,並助她重新獲得自由。
如果不完成約定的話,雖然懲罰不至於讓擅長鑽空子的你消失,但是復活大椿的計劃就會因為你元氣大傷而無限推後了……
你必須謹慎行事。
至於大功臣四魂之玉嘛——
在完成你的心願之後,它就陷入了沉睡,僅散發出些許的靈力以顯示它尊貴的身份。所以現在的它於你而言只是顆平平無奇甚至還有個小缺口的破珠子,留在身上只會招致各類妖怪的追殺。
所以就把它留給宿儺好了!
你都把四魂之玉給他了,宿儺應該不會找你麻煩了吧?
你干巴巴回了一句「我現在是為宿儺大人釀造神酒的巫女,我應該謹記自己的身份,只穿巫女服也是我修行的一種。」,徹底堵死了自己通往墮落世界的大門。
「真是讓人感動的決心。」你的堅決令裡梅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將外披收了起來,垂下眼眸突然提議說。
「那您想四處轉轉麼?我覺得適當運動可能會有效的緩解宿醉。」
「如果你願意的話,就讓我帶您參觀一下周圍的風景吧」
出去看看?
對於正糾結著如何逃離宿儺的你來說,裡梅的建議無異於瞌睡有人送枕頭,讓你的心思活絡了起來。
雖然不知道四魂之玉的持續時間,但宿儺忍耐度肯定是越到後面越少,就算真的要想做點什麼也只有這會兒功夫了。
而你的老東家那邊,奈落此時重傷。
心高氣傲的他受了宿儺如此折辱,恢復後他的第一反應肯定是找宿儺要回四魂之玉,而想要封印四魂之玉的桔梗、犬夜叉他們也會為此或主動或被動地加入戰局。
他們打得火熱,將這世道攪得大亂,正好是你作為一個跑路的小鹹魚將自己從歷史中抹去痕跡的絕佳時刻。
只要你能逃出去,你就躲在窮鄉僻裡逍遙自在,種田為生!這計劃實在是太完美了!堪稱天衣無縫。
「喜,喜歡的。」
你這點細微的表情變化被裡梅盡收眼底,像是被你的喜悅感染了那般,裡梅對你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太好了,你喜歡散步呢。」
「真是個不錯的愛好。宿儺大人也很喜歡『散步』……」
……
正如他氣質顯示的那般,裡梅是個博學多識的人。他能用令人如沐春風的講解方式和你介紹周圍的情況,遇到你聽不懂的地方,還會不耐其煩地和你多說幾遍,幫助你核對具體細節。
在這種老師的指引下,經過幾次「散步」就算愚笨如你,也能將宿儺領地的「安全區域」範圍記個大概。
你全力以赴,直到庭院內一抹嫣紅之景吸引了你的注意力,令你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
「椿花,這種盛開熱烈,墜落也干脆的花朵傳言像征著武家文化精神。之前有人喜歡便在這裡種了……」
這是裡梅唯一沒有解釋完的一處景色,他說著說著四周就突然安靜了下來。
背景音的突然消失讓人不太習慣,你剛准備讓裡梅繼續說說,卻在扭頭時見到了宿儺。
這個拋下你後不知所蹤的男人重新出現在了你的視野中。
……
以寬大的衣衫遮去了充滿力量的□□以及不祥的咒紋之後,收斂住殺氣的宿儺看起來十分的平和。
他將手臂籠在寬大的袖子裡,悠閑地站在你身後不遠處,正發問道。
「你不摘下來麼?明明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你被嚇了一跳,急急忙忙用袖子去掩飾自己的嘴角:「誒誒誒,有口水麼?對,對不起!」
「這麼喜歡啊。」
男人輕輕發出了一聲嗤笑,注意到他看起來心情十分不錯的樣子。
「所以為什麼不摘呢?」
他眯著眼睛凝視著你,耐心地等待一個答復。
就像是你於濕潤的淚水中曾看到的那樣,宿儺有時候會留意一些按理來說他應該毫不在乎的東西。
……
為了平反自己喝醉後隨便糊弄他的反面印像,你開始極力展開闡述自己的想法。
要絕對的真誠而徹底,像每個墜入愛河的「丈夫」曾袒露過去那樣——
事情比想像的容易。
「嗯,嗯!很喜歡的……」
「您看紅椿顏色好漂亮,花朵又很大,花瓣層層疊疊的,真的太好看了。」
「但就是太好看了,我沒有辦法去摘它,就,就到我手上會變髒的」
「我一定得是做了很好很好的事情,才能得到一朵花……」
可能因為紅椿本來就是你最喜歡的東西,而宿儺那種此刻眼裡只有你的傾聽姿態也過分珍貴過分動人,你很順暢地說出了所有的想法。
你也不是很懂這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心理。
喜歡就是父母給你什麼你就擁有什麼,在擁有的很少的情況下,有的一切都是讓你喜歡的東西。
喜歡就是真人的禮物,他喜歡的就是你喜歡。
只要去附和,去接受就好了。
獨自一人時,除非面對一些生存必需,必要的事,其他時候你基本都腦袋空空很少做決定。
【不必要,不必須,只是讓自己開心的話……】
【沒辦法去擁有,也不知如何去請求】
……
「無趣的想法。」
男人眯著眼睛,沉默地俯視著你無所適從的模樣。
他扯了扯嘴角,挺直脊背離開依靠的枝干,踏步來到你的面前,突然命令道。
「喂,笑一個。」
你被嚇了一跳,勉為其難地扯了扯自己的嘴角,「好,好的。」
回應這笑容的是宿儺無情的奚落。
「蠢死了,讓人發笑。」
「但獎給了你了,作為取悅我的獎勵。」
伴隨著宿儺的話語落下的是一朵鮮紅的椿花,它隨著突如其來的微風,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你的身上。
你穩穩地將它收到掌心中。
「你那個笑只值這麼多了。」
神明吝嗇地評價道。
可這份賞賜是如此的珍貴,這是一朵充滿了宿儺咒力的花朵,或許正因為他術法的影響——
血一般鮮紅,火一樣熱烈,仿佛是一顆跳動的心。
那可真是一朵漂亮的花啊。
為了表示看重,你動作輕柔地將那朵花別在耳後,小聲向宿儺征求意見:
「您覺得這樣戴好看麼?這樣可以麼?」
或許因為得到了想要的東西,這次你終於成功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你的發問令宿儺極為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真是無聊的問題。這和我有什麼關系,是你喜歡那朵花吧?」
「……隨你了。」
雖然宿儺的態度很差,你在「丈夫」那裡百試百靈的討好看起來對他毫無用處。可他的說法卻正隨了你的心願,你樂呵呵地花朵從耳邊取下,轉而將它安置在你寶貴的木盒裡。
畢竟戴在身上,你自己就看不見這麼漂亮的花了——
它是多麼迷人的一朵花啊,它現在是你的了。
你小心翼翼地用充滿咒力的美酒將花朵浸透,以求能讓它保存的時間更久一些。
畢竟這可是宿儺的咒力。
萬一有什麼外圍有什麼結界的話,它就是一把很棒的鑰匙。
第14章
雖然對外聲稱了你是屬於他的巫女,是為他獻身的小羊,但兩面宿儺並沒有把生活重心放在你的身上。
畢竟除了每晚同床共枕做些男女間的交流,對宿儺心生畏懼的你並不知道還能同他說些什麼……
本著多說多錯的原則,你最大程度收斂了自己的存在感。
而對此宿儺表現得也十分無所謂,只有裡梅的存在能讓你感受到他隱隱的關注。
裡梅對你有求必應。
他看起來是在太好說話了,又是本活動的百科全書,令你不經就放松了警惕,把本來應該用於和宿儺交流的時間都花在了裡梅身上。
「想要學習讓桔梗復活的『穢土轉生之術』……除了釀酒,你還有這方面的興趣麼?」
「之前身體太虛弱了,想著說出來也可能做不到,反倒會令人失望,就沒有提起……」
「但現在多虧了宿儺大人,感覺又可以進行研究了。之前奈落將四魂之玉交給我,就是想要身體死亡後仍能存活的術法。「
對於你咒力的恢復,裡梅笑盈盈地說出了些祝賀的話語。可再之後他嘴裡的反問卻讓你愣了一愣。
「身體恢復了麼,那真是太好了。不過你為什麼不親自請求宿儺大人呢?」
「誒誒誒,要驚擾到宿儺麼?」
對此你十分惶恐,臉上也露出了困擾的表情。
裡梅平靜地注視著你解釋說:
「是的,鬼女裡陶畢竟算得上返魂之術的行家了。」
「她在之前就是個小心謹慎的女人,從不收徒。於是在桔梗殺死她之後,她的術法也算是失傳了。普通術士想要到手的話恐怕得費一番功夫。」
提到那位赫赫有名的桔梗,裡梅垂眸輕輕掃了一眼你身上的巫女服。
「而且和召喚死者的靈魂不同,強行從已經轉世的戈薇中分離出前世桔梗的部分,這可是件相當不得了的事。」
「做的好的話,意味著可以憑一己之力擺脫輪回。比如先用陶土的身體,然後等到輪回的身體重現於世再進行奪舍重置力量……那位天元大人好像就在研究這種東西,宿儺大人對此也有幾分興趣。」
裡梅似乎在之前就對這件事頗有研究,說著說著臉上便露出了充滿深意的笑容。
將靈魂一分為二。
這聽起來實在太復雜了,你那迷糊的腦袋瓜完全無法理解他的解釋。再加上裡梅提到了宿儺的計劃,通常知道越多死得越快,你的直覺提醒你趕緊結束這個話題——
「太,太復雜了,我只是想要個承載靈魂的容器。「
滿腹經綸無可傾訴,被轉移話題後裡梅幽幽嘆了一口氣。
「這樣啊……那就是咒骸。」
他語氣平淡地回復道:
「會制作咒骸的咒術師大有人在。這的確是我一個人就可以完成的任務。」
大有人在麼……
這個答案讓你心生竊喜。
那就好辦了,等你跑出宿儺的結界就用「口嚼酒」騙一個強大的術士過來教你做咒骸。
雖然術法優異的咒術師背後的家族勢力十分難纏,但對比產生美。
你覺得這世上絕對不會有比宿儺還危險的男人了。
既然裡梅為了滿足你的願望要去傳說中的三大世家找咒骸制作寶典,而宿儺則去找傳說中的天元的麻煩,現在正是你逃走的絕佳時刻。
鬥志滿滿的你踏上了行程,然後在用宿儺的咒力劃開結界之後,你親眼見識到了地獄的景致。
——啊,失算了。
花花世界的大門並沒有為你敞開。
咒力聚集的地方必然會誕生詛咒。
作為最靠近宿儺居所的地方,結界外反而成了最凶險的地方。妖怪、詛咒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彙聚在一起,構成了一個大型養蠱基地——
「女,女人……」
「好香。」
正如漆黑的蟻群,洶湧的浪潮,奇形怪狀的扭曲之物一起湧了過來。
可能是在宿儺身邊無形地拉高了你的閾值,此刻的你並沒有感到特別的畏懼。
在啟程前,先做一個巫女應該做的,你最憧憬的「斬妖除魔」工作吧。
要是椿大人還在你身邊的話,一定會摸摸你的頭,誇獎一句「真是優秀的弟子吧?」。
懷著這樣的想法,你朝這群魔亂舞之景舉起了你的木盒。
湧入的咒力喚醒了沉睡中的靈魂,驅動潛藏其中的咒術,下一秒你使出的正是神樂的絕技——
「龍蛇之舞。」
以你為中心,席卷一切的猛烈狂風向外擴散,無情地絞碎所經途中的一切活物。
久違的鮮血再次染紅了你的手掌。
溫熱的、鮮紅的。妖治的椿花為你爭相綻放。
就算想要逃走的妖怪,也因為身上細小的傷口被你通過詛咒死死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請不,不要逃走啊,我會好好飼養你的。」
自和神樂出去做小動作,於是被奈落沒收「沒收小動物」後,你已經寂寞太久了……
等反應過來,你已經做了很多多余的事情了——
本來是想用來撫摸的指尖不知為何卻嵌入了對方的身體裡。
「哈……」
自喉間滑出了這般濕熱的嘆息。
你的手上粘糊糊的,差點抓不住酒盒了。
不,不行。
不可以太放任自己了。
現在道路已經暢通了,也收集了足夠的血酒,雖然不知道外圍還有什麼更可怕的地方,但再拖延下去不小心碰到返程的宿儺就遭了。
可是在你任由「小動物」為你舔舐干淨掌心的血污,再度抬頭欲將前行的時候,宿儺已經站在你面前了。
他在這麼巧合的時間出現在如此巧合的地方,時機把握之精准讓人忍不住猜測他是不是早就知曉你的計劃,提前等候在這裡了。
【完蛋了】
一時間你的腦海中只有這三個字。
顯現在宿儺臉上的,是令人渾身發抖的——
興致盎然同時殘酷無比的笑容。
「和裡梅說的一樣,你真是個喜歡散步的女人呢……」
「不錯,現在我也有興致,那就一起走走吧。」
「正巧我也覺得這片該打掃一下了。我的小羊可不能為別的什麼東西獻身吧?「
裡梅沒有騙你,他給你指的路是「最安全」的地方,再外延一點多得是你無法應對的高難度挑戰。
別說一個人逃出去了,要是沒有宿儺你恐怕是連命都保不住了。
……
被稱為宿儺的男人在成群的怪物中「閑庭信步」。
身有四臂的男人,以其中兩只手臂虛虛托住你的臀部,攔住你的腰肢,便開始了無情的殺戮。
為了避免被這無差別的屠戮波及,你死死地抱住了宿儺有力的胳膊。
仿佛即將溺亡之人抓住了他珍貴的浮木,你用臉頰緊貼著男人火熱的肌膚。
和與奈落對決那種廝殺不同,正如宿儺口中所言,他只是在「散步」罷了,很順手地為自己的花園「修枝摘葉「——
摘得是咒靈的腦袋,修得是他們的身體,修剪成薄如蟬翼的片狀物。
面對絕對的實力差時,詛咒裡也不乏莽撞的勇者,拼死拼活地衝向宿儺手中最弱的你。
好可怕,好可怕,要被甩出去了麼?
血要濺過來了!
好惡心!那個東西怎麼長成那個樣子啊?
嗚噫噫嗚!
你又驚又怕,卻一直沒有逃避現實的閉上雙眼,而是執著地用雙眼捕捉現場的每一個畫面,預防隨時可能到來的危險。
宿儺用臉側的眼睛審視著你。
在清掃干淨周圍詛咒後,男人稍微抬起手臂。他與坐在上面的你平視,十分愉快地勾起了嘴角,出聲揶揄道:
「嘖嘖,你好像玩的很開心啊。明明害怕殺人,卻喜歡這種東西。」
開,開心麼?
調笑的話語令你心頭一緊。
「是,是麼?」
窘迫地從口中吐露慘白的話語,你條件反射地低低垂下頭顱,想要宿儺那仿佛能看透一切的視線裡逃開。
「是的,你在笑哦。」
如是說著的男人用手指捏住了你的下巴,迫使你繼續與他對視。尚未從方才的「散步」中恢復平靜,宛若凶獸正觀察著獵物,男人用那猩紅的眼眸將你鎖在了視線裡。
「那可是相當不錯的表情。」
仿佛在欣賞一件令人愉快的藏品,自上揚的嘴角至可憐可愛的唇珠,他用粗糙的指腹緩慢而曖昧地拂過你的嘴唇。
而面對宿儺灼人的目光,你就是被施展了什麼石化的咒術那樣,只曉得望著他逐漸逼近的面龐怔在原地。
這真是太糟了,明明要被撕碎了,要被吞噬了——
你卻會……
「呼,興奮到顫抖麼……」
男人臉上的玩味的笑容再度擴大了幾分。
正如初次見面時一樣,紫藍色的烈火燃盡了礙事的面紗,絕世的凶神垂下他傲慢的頭顱。
在遍地屍骸中,交換一個帶著血腥氣的吻。
炙熱而凶猛。
……
你的小計劃剛剛冒出苗頭,就被宿儺無情地碾碎。
用暴力用權力,以擁抱以親吻,他都能將你鎖在他的身邊。
一切都因為他變得亂七八糟了,整個世界天旋地轉令人摸不著頭腦。
你走不掉了。
你在那一刻清楚地認識到了這點。
第15章
真搞不懂你當初到底是怎麼覺得自己變聰明了。
你怎麼敢從宿儺眼皮子底下溜走?是奈落給你的勇氣麼?
能從奈落那裡逃走完全是因為奈落跟你氣場不好,你運氣好罷了。
他越是於心底仰慕著品質高潔如天山雪蓮一般聖潔的桔梗,越是看不慣畏畏縮縮貪生怕死的你——
你怎麼也是個巫女呢?
除此之外,你怎麼也和他的心上人一樣擁有一份該死的「戀愛腦「呢?
這份巧合令奈落打心底裡覺得厭惡,不願深想。他下意識從你身上移開了視線,正因如此你和神樂才有了偷偷摸摸搞東搞西的可能。
也許鬼蜘蛛的心對他的影響深的很大吧。
畢竟現在看來,你的老東家做事有的時候就是有那麼點感情用事的味道在裡面……
藏得很深,又十分致命。
他這種強行自我暗示、視而不見的態度可以說是有點可憐了。
宿儺不一樣。
就先看看這個他派到你身邊「照顧」你的這個裡梅。
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可真是個黑出汁的人啦!
在宿儺把你拎回去過夫妻×生活後,第二天早上你再度遇到了出差回來的裡梅。
再相見時裡梅臉上一片風輕雲淡,平穩和善得像是普度眾生的菩薩。這位俊秀的術士似乎對你將他支走偷偷溜走這件事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他抬抬眼皮瞧見了你身後一群奇形怪狀的小動物保鏢,甚至主動朝你笑了笑。
「你養寵物了?是個和你相配的可愛愛好。」
「我聽說你接到宿儺大人了。嗯,太好了,感覺是個十分甜蜜的巧合……」
這個男人打心底裡感到愉快,他每多說一句,臉上的笑容就會更勝一分。正如鮮花在春日裡盛開到了極致,他雙手合十無比燦爛地向你發問:
「一起』散步『一定很開心吧?」
你看著裡梅臉上無懈可擊的笑容,聽著他「好聽」得挑不出毛病的慰問,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打心底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氣。
「嘶——」
真應該老老實實學會放平心態了……
不要懷有僥幸心理,專心在宿儺手下討生活吧。
玩不過的,噫嗚嗚噫。
你接受了裡梅的建議,開始嘗試同宿儺「交流感情」。
……
在宿儺聽完手下的彙報之後,你擰著手指小步挪到了他的跟前,沾了蜜的小嘴叭叭就是一通「我親愛的宿儺大人,有什麼事是我這個卑微的巫女能為您做的麼?懇請您為我指點一二吧!」
聞言,這位喜怒無常的暴君以一種十分新奇的眼神打量著主動上前的你,他甚至低低地笑了一聲。
宿儺主動將身體往你的方向前傾了些許與你平視,單手支住性感的下巴,沉聲問你:
「你很閑麼?」
啊,啊?應該是閑吧……
畢竟你的逃跑路線被封鎖了。
可惜你沒法把如上的心理活動直白地告訴宿儺,不過你不開口,他看著你那冒虛汗的模樣也猜了個七七八八。
「哦——那我給你找點事情做吧。「
宿儺很好心給你培養個愛好。
一本帶著血跡的書冊被他隨手扔到你的面前——
《初級』穢土轉生術『從入門到入土》。
雖然是沒有分割靈魂的咒骸制造法,但那仍是裡梅一個人出差所無法得到的秘傳。
和你猜想的無差,看來裡梅的確宿儺特別安排給你的。你無論跟他說什麼,他都會如實反饋給宿儺。
書是新的,上面還帶著零星的血跡和淚水,仿佛是某個倒霉作者被催促著連夜寫出來的作品。被書頁洗臉的那一刻你就感受到了上面沉重的怨念——
「我不在的時候好好學。別讓我失望啊,我的巫女。」
那種不學你可能也會入土的沉重感籠罩住了你。
就這樣,你搞到了復活桔梗所用的高級咒骸手抄真傳,給自己的姐妹大椿、神樂捏個漂亮的身體出來的光明未來似乎正在向你招手。
你開始勤學苦練,並努力苦中作樂。
自此你的活動日程上多了一項任務,就是給宿儺彙報你的泥塑進展。
畢竟他現在是你的老東家,你覺得做出來的第一件作品肯定必須要跟宿儺有些關系才行。
你的熱情打動了宿儺。
他沒事兒來找你的時候,都會看到你在他送給你的那個地窖裡忙得滿臉泥土,渾身上下閃耀著藝術的輝光。
於是宿儺破例允許你把你的小玩意端到他的面前。
只可惜在幕布揭開的那一瞬,宿儺的眼睛就不快地眯了起來。
他「嘖」了一聲,煩躁地將後背摔在骨椅的靠背上,以骨節分明的手指蓋住了所有的表情。
宿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喂」,他逼人的視線從指縫中透出,若有實體沉甸甸地落在你的身上。
「你覺得你做得很好看?你做的是什麼,想清楚再回答我。」
他低沉的聲音沙啞而危險。
要死要死。
「這,這是裡梅。」你臉色一片慘白,身子開始哆哆嗦嗦。但好在態度堅決,語氣干脆,一秒轉變了說詞。
宿儺的嘴角無聲地咧了上去,呈現出一個不太妙的孤獨。
「那好。裡梅,過來。我的巫女為你做了泥像。」
在你和宿儺面前,裡梅一直致力於塑造一個「愛的信使」的角色。
「不敢當大人,您才是值得後人銘記的神明。「
「……她只是覺得害羞才借了我的名義……」
遇到事情,他照舊先稱贊一下上司宿儺,之後再給你戴頂「好女人」的帽子,最後才興致缺缺地抬眼看一眼你又做了什麼「好東西」——
「?」
敷衍疏遠的客套凝固結塊,菩薩一般的笑臉上出現了一絲裂紋,接著細不可查的殺氣就從中泄了出來。
裡梅用那雙冰一樣清洌且晶瑩而動人的大眼睛涼涼地望向了你。
你想,那一刻你和裡梅那虛偽的友誼走到了盡頭,至少裡梅心裡肯定是這麼覺得的。
沒有「口嚼酒」維系的關系可真脆弱啊。
……
「十,十分抱歉!是我,這是我的自畫像。」
「髒了你們的眼睛是我不對,嗚嗚,請原諒我,我馬上將它帶走!」
大事不妙!
你被裡梅突然的一眼嚇出了淚水,趁著宿儺指著裡梅的臉肆意發出大笑的那會兒功夫,抱著自己的寶貝泥塑扭頭就溜,很從心地保護了自己的小命和藝術品。
灰溜溜地回到了工坊,你的睫毛上仍掛著圓潤的淚珠。臉上委屈無奈的神情與離去時的躊躇滿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引起了駐守在其中的「小動物」們的注意。
他們從各個角落爬出,擠擠挨挨地繞成環形將啜泣的你圍繞,忠誠地傾聽你的意願。
從那種緊繃的氣氛中逃脫出來之後,你渾身上下一松,眼淚也滴滴答答地跟著往下落。
自大椿死後,奈落對你厭煩透頂,你逃命到宿儺手上所積蓄的壓力最終變成了將你吞沒的淚水。
你要是真的想報復裡梅,把他氣死倒也不錯。可問題在於這雕像真是你認認真真做的——
「我是不是真的很沒用?宿儺不開心就算了……做的這麼差的話,怎麼給大椿做身體啊,對,對不起,我實在太笨了嗚嗚嗚……」
「怎麼辦,接下來我該怎麼辦……」
第16章
智力水平並不高的的小動物們在進行了一陣「悉悉索索」的交流後,其中一只作為代表主動蹭到了你的跟前。
「小動物」用密密麻麻擠在臉上的十二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凝視著你,神色溫柔又深情。它將細軟的觸手輕輕搭在你的手指上,出聲道:
「嘰——」
它是你做手工的得力助手,眼睛很多,觸手也不少,什麼器官都按雙倍的來,非常符合你「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的人生信條。
而且這種加倍的概念不覺得和宿儺有些相似之處麼?
你真是打心底覺得它可愛又迷人。所以「小動物」還兼職了你的模特。
但你就像之前你跟大椿學召喚術一樣,你腦子不行,召喚出的紙片人是群笨蛋,抓來的「小動物」也是沒頭腦的傻子。
它們不會說人話,你也不知道它們在表達什麼。
明明你的眼淚是世上最不值錢的東西,它們像老家連綿不停的陰雨,淅淅瀝瀝總也止不住。
你被嚇到了哭,求饒時哭,騙人時哭,流淚構成了日常的一部分。
放著不管就好了。
可「小動物」實在傻得要命。
它甚至以為從你眼睛裡掉出來的眼淚是什麼重要的東西,還手忙腳亂地揮動觸手去接那些又苦又鹹的東西,想把它們交還給無助的你。
於是在你看來自言自語的單方面傾訴,因為對方有了些應激回應,也就成了奇異的交流。
……
雖然你是個糊塗的笨蛋,是個不講理的騙子,是個——
笑話。
但好在你已經死了。作為咒靈的你只要不被殺就有無窮的歲月,苟下去總能獲得些微小的成功。
於是你在哭夠之後又開始給自己打氣。
「我會加油的……」
畢竟真人死了,大椿也不在了,怎麼辦?還能怎麼辦?
是幫工是打手還是模特的「小動物」拍了拍你。
傷心的你無動於衷。
於是它又想了一會兒。
最後,這個「沒頭腦」輕輕抱住了你這個「不高興」。
這是一個擁抱,由十二條觸手以及溫熱柔軟沒有形狀的軀體構成。
仿佛悲憫的母親,不忍孩子在冰冷的人世間受苦,就將她重新裹入胎中那般親密而絕望。
怪裡怪氣的,真是怪裡怪氣。
但捂著面頰抽噎的你並沒有推開它。
……
將眼淚收拾干淨眼淚的你重新回到了宿儺的面前。
「實在很抱歉大人,我學藝不精讓您失望了。你願不願意再給我個機會,讓我獻上一杯神酒?我,我可能只擅長這個了……」
行行好吧,宿儺。
可惜宿儺對你的花言巧語無動於衷,他懶洋洋地看著你,惡劣地勾起嘴角。
「怎麼,你又餓了麼?昨晚我沒有喂飽你麼?」
真是太糟了,上次他「喝酒」還是他將酒通過親吻渡給你的那一次。宿儺已經將它定性成了某種喂食行為、
……沒有四魂之玉真的就不行麼?
雖然這次你似乎仍然只能得到一個令人失望的結果,可你還是再堅持了一下,解釋道:
「我想做些能讓您感到愉快的事……」
【我希望你愛我】
——你無時不刻在向你的「神明」宿儺祈求這件事。
宿儺掃了一眼你發紅的眼角,臉上仍舊是你熟悉的漠不關心和風輕雲淡。
「哦,拿上來吧。」
……
怪男人。
宿儺真是個矛盾的怪男人,他粗放又細膩,大方又小氣。
然後在關鍵的時候總那麼異想天開又斤斤計較,還說話不算話。
他又把你的木盒舉到了你的嘴邊,意思十分明確。
算了,喝就喝吧……
或許咒力增加了你的腦子也能再聰明點吧。
你將雙手搭輕輕圍住了宿儺舉盒的手掌,就著他手臂的高度,溫順地將嘴唇貼上木盒的邊緣。
酒這種東西其實是喝的越快,醉得越慢的。你那種像貓一樣,垂下頭顱一點點啜飲宿儺手中酒液的做法讓你很快就便感到了眩暈。
你舔到中途感到體力不支,就暫且從木盒邊移開了腦袋。
本想歇上一會兒再繼續,卻不想這一晃就讓你整個人軟綿綿地倒在了宿儺的腿上。
那種理智逐漸遠去的感覺再次籠罩了你。
你仿佛整個人都浸入了鹹澀的海水之中。焦慮、恐懼、迷茫這些緊緊附著在你頭腦中的東西,此時被酒液泡軟,慢慢剝落。它們浮出水面,而你則不斷下沉,沉入寂靜無聲的海底。
這感覺是如此混沌而空虛。
那宿儺是什麼感覺呢?他又是怎麼想的呢?
趴在宿儺腿上的你,目光渙散地透過一層薄薄的淚水,注視著這位難以捉摸的君主。
你猜不到。
你不知道宿儺會想什麼。
你甚至看不清此刻宿儺的表情,只能隱隱約約察覺到他正在看著你這件事。
得把酒喝完才行吧……
懷著這般想法,你費勁兒地抬了抬手指,又因為倦怠很快選擇放棄,最後衝宿儺可憐巴巴地「嗚」了一聲。
……
宿儺什麼也沒有回答。
他這次公平了一點。又或許他是真的想讓你有點用處。宿儺散去了施加在木盒上的咒術,將余下的那半盞酒液一飲而盡。
這相當於你們共飲了一盞酒液。
做完這一切的男人沉默地注視著趴在他腿上,依戀地用臉頰貼著他膝頭的你。他同你對視了一會兒,自胸腔深處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聽起來煩躁而苦悶。
雖然效力不及四魂之玉,但酒的確會讓宿儺想起他「愛」著你這件事。至少就像他之前答應你的,你的咒術取悅了他,你獻上自己,他也會陪你」過家家「。
他同你「交流感情」,將手掌撫上了你的背部,像母親撫慰孩子那樣輕拍你的背——
劈裡啪啦一陣拍。
你感覺自己像被狠辣的推拿老師傅打了一頓,不禁開始懷疑宿儺是不是還在因為「雕像」的事情而窩火,想要趁機揍你一頓。
你要吐了……
「嘖。」
宿儺察覺到了這點,為了不讓你吐在他身上,他下手輕了那麼一點。
再後來,輕柔到你幾乎以為眼前的撫摸你的男人不是宿儺,而是曾經的「丈夫」了……
作為善於馭火的咒靈,宿儺的身上總是很暖和。
你好累。
哭過了,又喝醉了,腦子空空的你十分的疲憊。
正如俯臥在主人膝頭小憩的貓咪那般,趴在他腿上的你很快便被他哄睡著了。你在迷迷糊糊之中聽見宿儺也跟著你慢慢打了個哈切。
……
再次醒來已是明月當空。
頭一次你們作為一男一女在床上只是老老實實睡覺,這發現著實讓你感到新奇。
——月光照進來了啊。
在如水般柔和的輝光中,你望見了宿儺的睡顏。
那是張可以稱得上平和安寧的面龐。沒有殺氣、沒有咒力的波動,仿佛睡在你身邊的只是個臉上多了些紋樣的——
普通男人。
難言的感覺惑住了你,你伸出手指輕輕撫上了他的眉眼。
被你撫摸的地方無端裂出了一到長縫,你感覺到有什麼柔軟而濕滑的東西蹭上了你的皮膚。
就像是,他舔了下你的掌心。
宿儺醒了麼?
完蛋了。
……你為什麼要干這種蠢事?未經允許就觸碰宿儺的皮膚,你一定會由於大不敬而被他燒的干干淨淨吧!
你好不容易養肥的膽子重新縮成了米粒大小。淚水湧上了你的眼眶。
你在意識到以上種種可能後,第一反應就是抽回手掌,捂著嘴巴向遠離宿儺的方向縮成一團,祈求這一切只是你的幻覺或者宿儺無意識的生理反應,現實的他還陷在香甜的夢裡。
黑暗中有一雙猩紅的眼眸正沉默地審視著你。
「嘖。」空氣中傳來了這樣的一聲輕響,快得仿佛是你的幻覺。
好像宿儺還在」沉睡」,只不過因為你的小動作干擾,他隨意地換了一個睡姿——
他搭在身側的那只手臂順手一摸就扣住了你的腰肢,將躲在一旁的你直接撈進了他的懷裡。
猝不及防撞上他的胸肌的你,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宛若精鐵鑄就千錘百煉的□□。
鼻子好痛……
可就算這樣,宿儺到底還是什麼都沒有做。
裝死了一陣後發現一切無異的你重新掙開了眼眸,縮在粘稠的黑暗裡悄悄地打量著他。
這距離可真近啊,近得可以聽見他的呼吸,近得可以輕吻他的眉眼或嘴唇。
你突然覺得你應該是要做點什麼的。
可既然是他主動摟住你的,那……
也給他一個擁抱吧。
你們完全是因為肉氵體關系走到一起的,除了獲得歡愉,還能做什麼樣的事,還要怎樣的交流呢?
想不明白。
你那愚笨的腦子裡都是混沌的泥水。你看不懂宿儺的想法,宿儺也不會主動和你交流,可能在他眼裡你看起來跟那些「小動物」並無兩樣吧。
能做的是擁抱,也就只有擁抱了。
你伸出雙手摟住了宿儺的脖子,小心翼翼地將臉頰貼在他的頸窩處。閉上雙眼感受他皮膚的觸感、溫度與藏在其中的脈搏。
現在漆黑的太陽在你的懷抱裡了。
他可真是暖和啊……
宿儺仍舊沒有任何的反應,就像是他學著你之前傻氣的動作,他也成為了一個「裝睡」的人。
靜寂的夜又奇怪又溫暖。
仿佛兩只不懂愛的怪物相擁而眠,心照不宣地維持著令人沉醉的假像。
第17章
抱著宿儺睡覺的下場就是,早上起來你的頭發又纏住了他的手掌。
畢竟宿儺的懷抱總共就那麼點空間,容不得你在不吵醒他的情況下緊急給自己編個麻花辮。
這可以說是一個久違了的意外。
而作為肇事者的你做好了頭發再少一截的准備。
但可能是你糟糕透頂的手工給宿儺留下了不好的印像,他這次收回了對你的縱容。
「過來,好好解開。」
「過去是我太縱容你了。現在就從簡單的事做起,好好鍛煉下你差勁的手工吧。」
你愣了一瞬便接下了這個任務。
得變得更有用處才行。
懷著如此的覺悟,像對待鮮花,像對待蝴蝶,如同幼貓收起了尖銳的指甲,用柔軟泛紅的肉墊小心地觸碰自己的主人。
你輕輕將指尖搭在宿儺的手掌上。
時而輕觸他指根的老繭,時而在他的指縫間穿梭,以十指相扣的姿態向上捋出長發。一如蝴蝶與花間起舞,宛若戀人間以手嬉戲的小游戲。
……倒也是有過與某人掌心相貼的無憂回憶的。
可這不是適合嘆息的時候。
你擔心自己動作太慢會惹宿儺厭煩,便在垂頭的時候偷偷抬眼觀察宿儺的表情。
他到底是活了幾百年的詛咒。這世間事件有趣的事情就那麼一些,刺激成了可遇不可求的事情,飽經歷練的宿儺就成了個耗費時間的老手——
比起殺氣騰騰,宿儺多的時候在發呆。
正如此時,男人整個人都處在十分放松的狀態。
他像是在專注地看著你指尖的動作,又像是目光放空單純地發散思緒。
還未梳向腦後的額發隨性地垂在額上,隨著晨光映射,在他平靜的臉上投下一片靜謐而平穩的影子。
他在抱你的時候,也會有一縷被汗水浸濕的額發,隨著激烈的動作從後落於額頭。一個又一個僅屬於你的細節都讓這個英武的男人多了一些晦暗不明的魅力,會讓你產生一些錯覺——
覺得宿儺也沒有那麼可怕。
可以再借著他的縱容,再向者他多伸出手一點點……
這是個讓人發飄發麻,仿佛腦子要壞掉了的想法。對你來說不是什麼好事。
「很癢啊。」
他抬與你四目相對,表情平靜陳述事實。懶散而拖長的聲線卻讓這句話透露出了點抱怨的味道。
噫?!
「好,好了,已經解開了。耽誤您的時間了。」
手頭的動作已經到了尾聲,在最後一縷發絲從他指尖滑落的那一刻,你的手也跟著逃走了。
可宿儺卻翻轉手掌,用拇指按住了你手背的中央處——
那是昨晚你用來偷偷摸他臉的作案工具。
現在明明是戀人掌心交疊的甜蜜時刻。你的心髒卻跳到了嗓子眼,險些克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這將轉變為小動作的審判時刻麼!?
……
宿儺裂了咧嘴角,露出一個戲謔的笑容。
「瞧你這點膽子。」
「這不是還有衣服麼?」
他懶洋洋地張開手臂,衝你擺出了一副任你為所欲為的好姿態。
可以擁抱他,可以與他手掌相貼,現在又來什麼?
無論是整理衣領用手掌帶過他寬厚的肩胛,還是系腰帶時雙手穿過他的腰側,做出像是要擁抱他的動作。
都……
你不否認這位凶神非人的魅力會令人在安逸時想東想西。
比如他昨晚沒有喂你。
……
太可怕了,你又要被怪異的感覺折磨了!
你決定放空大腦專心做事。而宿儺漫不經心,輕松愉快。
因為有四只手臂,宿儺穿的衣服類似於女士和服。所以就算是你這個笨手笨腳的家伙,也能有模有樣地幫他換好衣服。
這次十分順利,都要讓你要得意地翹起尾巴了。這得感謝你在大椿那裡的鍛煉,在你們那邊,巫女收學徒是非常親密的行為,除了學習工作,你還會擔任照顧大椿起居的職責。
作為為數不多幾項沒搞砸的事情,完成後你都會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期待地看著你的好師傅——
請誇誇笨拙的我吧。
能撒嬌的機會不多,就成了刻在骨子裡的習慣。
高漲的情緒讓臉頰浮出緋紅,但是長久的不自信又使人忐忑地攪動手指。
反應過來你已經這麼看著宿儺了。
——啊,完了。
都說了你今天因為胡思亂想腦子壞了。
搞了這一出,你愣宿儺也愣。他意味不明地眯起了眼睛,向你伸出了手掌。
通過對宿儺的觀察,你曉得這是什麼意思。
一般是衝他頭抬太高的人會被他不快地削掉腦袋。好在你矮,就高度差頂多會丟掉頭皮。
你頭上一熱——
宿儺將手掌放在你的頭上隨意地揉了揉你的頭發。
「你這是在向我討要獎勵麼?」
「不過看在你讓裡梅露出了那麼有趣的表情,倒也不是不可以給你點什麼。」
沒想到的發展讓你愣在了原地,反應了一會兒——
太好了,你的頭皮還在。
一切順利地順利得過頭,你感謝宿儺可能到來的賞賜,同時不忘獻上自己的關懷。
「……今天好冷啊,您要不要再加件衣服?」。
「哦,下雪了。」
他看了眼窗外的景色,隨口回答道。
雪?
你跟著宿儺的回答,也好奇地望向了窗外。
自樹上開出第一枝椿花,再過些時間,就到了要下雪的季節。
今年第一場新雪在昨夜悄無聲息,洋洋灑灑地飄了下來。它們積了一地,將其他顏色吞沒得一干二淨,只余下一片干淨的白色。
你不討厭冬天,那是豐收後人們留給自己慶祝、調整、休養生息的季節。有節日的氣氛在哪裡,你的父母都高興,你也能跟著吃上點好的東西。
但你也不喜歡雪,畢竟對於跟著真人流浪的你來說,雪是比雨更糟糕的一種東西。
因為實在太冷了。
太冷了,難怪你會抱住兩面宿儺。
……
宿儺准許你繼續研究「穢土轉生術」,不過他認為除了書本,你還需要一個師傅手把手教你入門,給你的作品帶了一絲人間的鮮活。
裡梅就是那個被宿儺扔給你的師傅。
這個決定,除了你和裡梅比較熟的這個原因,你覺得還有一絲宿儺喜歡看笑話的因素在。
你跟裡梅大眼瞪小眼,你先調整心態。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請原諒我……」
裡梅沉默地環顧著你那滿地狼藉的工作室。
對比產生美。
在那一片不可描述的失敗品裡,裡梅不難觀察出你提交給宿儺的作品的確是你審美的巔峰值。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
「好吧,我原諒你了。」
「我們和好吧。」
但為了不讓你以宿儺或者他為原型再度展開想像的翅膀,裡梅極力建議你先從簡單的東西模仿做起,避免一口吃個大胖子那種急功近利的心態——
藝術需要耐心,需要雕琢,需要積少成多的努力。
裡梅實在很擅長勸導別人,做事又很有耐心,關鍵是他生氣的臉太嚇人了。
於是你決定聽從意見,見好就收。
你准備做一個壺。
「你做的是假山麼?或許你很有微型景觀的天賦呢,我覺得這個很像是富士山……」
作為一個好老師,你只要遵從了裡梅的意思,他就會找些漂亮的詞來誇你。
這讓人有點慚愧。
「這是個壺……」
「宿儺大人給了我些花,我想把它們裝起來……」
只不過天氣太冷了,你手指被濕冷的陶泥凍得紅彤彤的,難免會只因為止不住顫抖,就在在陶土上留下些不太美觀的抓痕。
應該是這樣。
裡梅沉默了一會兒。他生硬地轉移了話題,強行把自己想說的話續了下去。
「說到富士山這種火山,我就想到了溫泉。」
「天氣這麼寒冷,你想去泡泡溫泉麼?」
「宿儺大人會在冬天去湯屋度假。而你要是能見識見識不同的風景,或許也能增加一些靈感呢。」
溫泉?
陌生的字眼讓你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按裡梅的解釋就是可以泡在很舒服的熱水裡,悠然自得欣賞雪景的好去處。
對享受這種行為一竅不通,你只能隱約察覺到這可能和宿儺所謂的「獎勵」有些關聯。
你還沒去過宿儺領地外的地方呢……
……
前往溫泉的道路與你相差甚遠。
在踏上一處由各種復雜咒紋構成的傳送陣後,你跟著宿儺裡梅兩人來到了一處幽靜的山林。
它被籠罩在昏黃的暮色之中,一條青石板鋪就的小路蜿蜒而上通往深處,覆著薄雪的常青樹木挺拔如同忠誠的護衛相伴兩側。
整座山都安靜到不可思議,仿佛與世隔絕,這般近乎肅穆的景致讓人忍不住放輕了呼吸。
懷著山頂上可能由妖怪經營的豪華旅店的猜想的你,在石板路的盡頭看到的卻是一個黑黢黢的山洞。
洞口還放了個一尊笑容可掬的矮石像。
你倒也不是沒有聽說過什麼仙人居住過的洞府。
但極大的反差仍令你備感憂慮——
這真的是去溫泉的路,而不是什麼陰曹地府吧?
或許就宿儺那種詛咒之王的認知來看,溫泉就是地獄繪裡描述的那樣——泡在咕嚕冒泡的岩漿血池裡,聽著亡者的尖叫回味一生的惡行。
就宿儺宮殿裡滿滿當當堆積的骸骨來看,這個猜想搞不好還真有可能是真的。
天啊!
你實在不安極了,你不住地於黑暗中四處張望,畏懼著隨時可能出現的將你拖下地獄的「亡者」,步子遲疑而沉重。
可宿儺並不會因為你的東猜西想放慢腳步,眼見他帶著無所謂的表情越走越遠了,你急忙加快了腳步,恨不得整個人都貼在他身上。
背後吹來的風正呼嘯著將你推往前方。
……
冬日天黑得本來就快。
進入山洞前還呈朦朧橙紅色調的天空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倦怠的月亮躲進了雲層,散發著幽幽光芒的它,反不如碼頭上的兩盞燈籠來得明亮。
真是不可思議,山洞的另一邊居然是一片廣闊的湖澤——
幽暗的水面仿佛無止盡地向遠方蔓延,要流入茫茫夜色,彙入不可知不可查的夢境深處。
嗅覺代替視覺起了作用,你察覺到冰涼的夜風中除了濕潤的水汽,還夾雜著花朵的馥郁,甚至隱隱藏著食物的香氣。
湖水的另一端應該是有人存在的。
宿儺是最不屑做「常識」解釋這類工作的。所以一般由百事通裡梅出來緩解氣氛。
「剛好天黑呢,真是趕上好時間了,這裡的夜景十分漂亮呢,尤其這會兒……」
隨著裡梅話音落下,原本漆黑一片的前方突然有光亮浮現。
一盞又一盞的燈火接連亮起,或嫩黃或水紅,朦朧而柔嫩的光暈接二連三爭相綻放,彙聚成一片繁花爛漫之景。
這繁華的景像映入漆黑的湖水,當微風吹動湖面時,那燈火也隨之流淌悅動,一虛一實,綺麗到不可思議。
不僅如此連你身後都突然亮起了一片熱鬧的燈火,將你們送來的山洞不知何時隱去了身形。
仿佛整個世界在天黑的那一瞬被分成了兩個——
屬於人類的現世跟著太陽沉沉落下,化為水中的虛影,而頂級怪異們的歡樂所就此緩緩浮出水面,凝成實體。
作為沒見識的村姑,你被這怪異而歡騰的繁華嚇得汗毛倒豎。但叫出來未免顯得太過粗放無禮,你就帶著一臉驚恐,像個啞巴似的跟裡梅比劃來比劃去。
裡梅衝你安撫性地笑了笑。
「不用那麼害怕也可以。是湯婆婆在歡迎我們。」
一艘裝飾精美的畫舫破開濃霧緩緩駛來。
第18章
寬廣綿延的河流隔絕了陰陽兩岸,來時的風景不斷遠去,變成了濃霧後的虛影。
前往那座氣派非凡的「油屋」的道路就在眼前。離開渡口登上層層石階,沿途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道路兩邊鱗次櫛比的美食小屋。
鮮紅個大的蒸螃蟹、外皮酥脆的燒雞、淋上醬汁的紅燒魚頭、灑滿香料的多汁肉排……
你能想到的各色佳肴彙聚一堂,琳琅滿目地擺放在店鋪最顯眼的位置,散發出令人食欲大開的香氣。
一切都很新奇。
——如果忽視那些在菜肴後向你熱情揮舞觸手的店員的話。
那是些高高矮矮不成人形的黑色陰影,眼睛是硬幣大小的白洞,而手臂柔軟則的像是兩根面條。
作為一條為專為怪異服務的美食街,只有人類喜歡的美食肯定是不夠的。除了熱騰騰的熟食店,你還看到了鮮血淋漓的生食店——
巨大的鐵鉤上懸掛著一條豐滿的大腿,案板上擺著剛開瓢的嗞血腦花,壯碩的廚子正持刀切割一條長滿眼睛的觸手。
這些「菜肴」新鮮到某位食客口中纖細的手臂,還會隨著他咀嚼的動作不時抽搐兩下。
真是要命。
你注意到兩面宿儺正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望著那些看板菜,心虛的白毛汗就掛上了你的後背——
看吧看吧,那些東西隨便哪個都比你好吃!
你希望宿儺看了就不饞你了!
宿儺留意到了你的視線,他朝你的方向瞥了一眼,十分好心地提醒。
「看到了麼?好孩子晚上不要亂跑,會被吃掉的。」
說著宿儺意有所指地指了指垃圾桶那裡帶著漆黑長發的頭皮。
你衝他堅定地點了點自己的腦袋,表示神明的箴言永遠與你同在。
衝擊性的畫面讓你充分認識到了這個地方危險指數之高。你老老實實把腦袋縮了回去,為了避免被抓去當成食材的命運,開始用行動闡述「宿儺在哪兒你就在那兒」這個原則。
好在於人間享有惡名的宿儺在怪異界看起來也相當不受待見。
周圍的繁華與宿儺無關,傲慢的他只覺得他們吵鬧。
在這條由紅燈籠裝飾,鬼來鬼王的石板路上,沒有怪異想來觸他的霉頭。
已在店內的食客不敢出來,還未進店的游客遠遠避開,剛巧碰面的小妖怪急急忙忙一頭扎進垃圾桶。於是不知不覺中,以宿儺為中心的五米的範圍內硬生生產生了一個奇異的真空帶——
宿儺的身邊與世隔絕,充滿了古怪而凝固的沉寂。這種氛圍,讓作為巫女貼身站在他旁邊的你感覺到了一絲詭異的安全感。
仿佛這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只有你和他。
……
正如裡梅之前介紹的那樣,宿儺是湯婆婆特別的客人。為了迎接宿儺,她為他單獨清空了來賓歡迎通道,還帶上了自己的全體員工——
一些外觀看起來很像是人類的妖怪。他們帶著忐忑的笑容,意志力差一點的甚至還在瑟瑟發抖。
而被稱為湯婆婆的店主是一位衣著深藍色和服的銀發女性。她梳著一絲不苟的婦人發髻,有一雙精明無比的三白眼,眉心處生一枚美人痣,鼻子很大,全場只有她的表情還算鎮定。
湯婆婆以熟稔的語氣衝宿儺攀談道:
「這不是兩面宿儺大人麼?一年不見您還是如此的氣勢非凡啊。」
「知道您喜歡安靜,房間已經安排好了,是連著後院可以看見月亮的私湯。」
作為詛咒之王,宿儺的咒力對於起來前來游玩的客人無疑是一記猛毒。這種公眾場所本來是謝絕宿儺入內的。
但與宿儺超高的殺傷力持平的是他對於取悅自己的事物的大方。
你我本無緣,全靠錢來圓。
他給的實在太多了,再加上沒人能靠武力忤逆他。
當裡梅從懷中一個滿當當的包裹,解開細繩的那一刻,擠擠挨挨的金粒於燈下燦燦生輝,散發出令人頭暈目眩的光芒,它們照亮了湯婆婆棕褐色的大眼睛,驅散了籠罩在員工臉上的愁雲。
豐厚的報酬就在眼前,極大地鼓舞了眾人的士氣。
湯婆婆眉開眼笑不停保證說。
「哎呀,哎呀,您真是太大方了。」
「請放心交給我吧。」
和宿儺談攏後的湯婆婆注意到了藏在他背後沒什麼存在感的你。
「這位是……人類?不,巫女,你……」
樣貌古怪的婦人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你,顯然她在過去並沒有接待過宿儺帶來的人。她面色十分復雜,似乎一是有點拿不准你究竟是宿儺自帶的食材還是別的什麼東西。
而作為一位見多識廣,有意無意收集者客人閑談的商人,她顯然在自己的回憶中捕捉到了什麼關鍵的東西,有個答案在她口中呼之欲出。
就在這時宿儺審視的眼光落在了湯婆婆的身上。
傲慢的神明並不喜歡別人窺視他的所有物。
這一眼就是他無聲的提醒。
意識到自己在不知不覺種越線的湯婆婆面色一僵。
不該知道的東西不要多問,生存的秘訣就是不多管閑事。湯婆婆順勢收回了視線,再抬首時臉上再度掛起了燦爛的笑容。
「不愧是宿儺大人!這可真是位美麗的姬君啊。我們這裡有美容養顏的藥浴哦,希望能讓你們感到滿意。」
……
這座高聳入雲的油屋一樓是劃分為一格又一格的單間浴室,再往上有吃飯的包間,以及休憩的臥房。
你跟宿儺度假的居所便是位於高處浴室、臥房一體化的大包間。這種豪華房間這一層僅僅安排了幾間,同來的裡梅住同一條走廊上的另外一間。
身處高處整體視野可謂贊到不行——
油屋可見活動範圍內,除了第一層滿是浴室,其他幾層都是中間鏤空僅有四壁有房間的設計。
這些房間以十字形的漆紅古橋相連,使人可以倚靠在圍欄上俯瞰樓下形形色色或搓澡或泡水的妖怪。
而進了室內,在浴室推開窗子還能一邊泡溫泉一邊眺望屋外皎潔的明月,呼吸冬日冰冷而清新的空氣,欣賞樓下燈火通明的美食街夜景。
難怪宿儺會願意冬天特地來這裡度假了。
夜色降臨,你們來的時候正巧趕上了飯點,因為不清楚你的口味,湯婆婆便讓人把油屋的招牌菜上了個遍。
那些員工魚貫而入,端著各色佳肴,將豪華的木桌擺了個滿滿當當。
你以詢問的目光看向了宿儺。
他懶洋洋地單手撐著下巴,垂眼瞧著你那副口水都要滴出來的傻樣,。
「真是個可憐的家伙……」
「我對這些東西沒興趣。你倒是可以吃一點,我可不想看見你沒體力泡暈在池子裡。」
獲得宿儺的批准後,你迫不及待地朝距離你最近的那盤菜伸出了筷子——
新世界的大門朝你徐徐打開了。
這個嫩嫩的,仿佛入口即化的魚肉,好吃!
那個加入了蜂蜜的烤肉,咬一口鮮甜的肉汁就流出來了,好好吃。
章魚刺身好有嚼勁哦。
……
無論哪一樣都好吃得讓你恨不得把舌頭也吞下去。
嗚嗚嗚能活到這一刻真是太好了!
畢竟宿儺他口味獨特好吃生的,從來不請正經廚子。你跟他在一起後已經很多天沒吃過正經飯啦!
除了可以享用大魚大肉這些好東西,宿儺的賞賜持續有效,範圍包含油屋的全部服務,浴室餐後你得到了同宿儺共浴的特權。
仿佛是暖玉融化成了一汪碧水,石池內的溫泉正散發出各種草藥相交融的馥郁香氣。
在浸泡入水池的那一刻,恰到好處的熱度便溫暖了你的五髒六腑。
仿佛回到了母親的羊水之中,你感到身上的每個毛孔都舒張開了,柔和的藥力舒緩地隨血液流動,長久的壓力被溫柔地撫慰,於水中逐漸融化。
這麼幸福這麼舒服真的可以麼?
作為詛咒的你若不是心底還有對大椿的牽掛,本身也是個貪心不知滿足的家伙,都快覺得自己即將要心滿意足的成佛了。
氤氳的水汽柔化了男人硬朗粗獷的線條,它們凝結成小小的水滴,從他的額角滴落,滑過他的性感喉結,在凹陷的鎖骨處彙聚,淌入胸膛的溝氵壑,向下蜿蜒。
油屋在餐後准備了一些時令的水果和甘美的酒液,放在溫泉的浮盤上供客人取用。
宿儺對於這些甜點不感興趣,他就取了盤上的清酒望著窗外的明月慢慢地喝。
而你就在他的默許下獨占了整份的甜點——
你很喜歡那些漂亮的漿果,在白雪皚皚的冬天,這些帶著甜味的小東西有時比肉還要珍貴幾分。
它們玲瓏剔透、飽滿而富有彈性,顏色是鴿血一般滴滴得紅,宛若情人胸口上的朱砂一點。
紅色的,真漂亮。
你用兩根手指捏起了那寶石似的果實,將它們對著燈火細細打量了一陣才放入了嘴中。
不是用牙齒,而是用更加柔韌的舌頭,施加力度將果實碾碎,感受甜味在味蕾上爆炸帶來片刻的愉快。
好甜好快樂!
這濃郁的甜味如此令人欲罷不能,使得你甚至不忍心將它們囫圇下咽了。
先多含一會兒吧。
你那慢吞吞的吃相引起了宿儺的興趣。
不愧是油屋特供的點心,那些漿果內儲藏的汁水比你想像的還要多上幾份。
如果不控制好進食的數目,那貪心的代價便是殷紅的果汁會順著你的嘴角流出。
他收回了安放在月亮上的視線,轉而沉默地欣賞著你進食的全過程。就在汁水即將從你的下巴滴落的前一刻,男人十分及時地伸出手指,將水漬從你的唇邊拭去。
似乎在好奇能讓你露出那種「下一秒就飛升」的漿果到底是何等美味,宿儺垂下頭顱,以舌尖慢慢地舔過了指尖。
他在下一秒皺起了眉頭,以表情傳達了「不過如此」這個評價。
還是看你吃這些小東西比較有意思。
「掉到溫泉裡,把水弄髒了就糟了吧。」
「來,張嘴。」
你懷裡寶貝的漿果的主權被轉讓給了身前的宿儺。
——原本自娛自樂的行為變成了兩個人的游戲。
他粗糙的指腹時而拂過你的嘴唇,時而輕輕攪動你的舌尖。
甜膩的味道在口腔中不斷蔓延。
然而將那些小巧的果實一粒一粒喂到你的嘴裡實在是太麻煩了,重復幾遍之後宿儺很快就失去了耐性。
又或是他終於不再滿足於這種淺嘗即止的小游戲。
凝視著木盒裡還剩一半的漿果,男人陷入了思考。
「嘛……」
自喉間發出一聲懶散的長音,宿儺衝你挑了挑眉毛,露出了一個惡劣無比的笑容——
他將木盒舉到自己的脖頸處,巧妙地控制手腕的弧度做出了傾倒的動作,確保它們一顆一顆貼著自己的皮膚滾落。
「我想你已經很熟練了對吧?」
「時間不等人 。」
「加油,加油。」
……
為了接住那些果實,你只能撲在宿儺的身上了對吧?
分不清是池水的溫度再度上升,又或是誰的體溫不經意被點燃。、
……
男人伸出手臂將你攏在懷裡,以嘴唇貼上你的耳畔,以沙啞的聲音傳遞著兩人的密語,要將你的理智扯入無底的深淵——
「只吃這些就滿足了麼?你也該到忍耐的極限了吧?」
「瞧瞧看你都做了什麼,你這個不稱職的巫女。」
不稱職的巫女麼?
的確,正如宿儺所言,如果宿儺是你供奉的神明,你都做了什麼呢——
親吻、舔氵舐、索求……
他的身上除了漆黑的咒紋,還多了些微妙的殷紅印記。
宿儺可沒污蔑你。
……你絕對是個褻瀆神明的背德者。
但這並沒有讓你感到有什麼愧疚的情緒自心底產生。你清楚地知道你只是在做宿儺希望你做的事而已。
「對,對不起。我會好好地清理干淨的……」
你是個騙子,而他是你的共犯。
……
在溫泉裡泡得太久了,放松下來你感到一陣的口干舌燥。
浮盤上的酒已經沒了。
「我想喝水,水裡面好熱……」
饜足的宿儺是個好說話的人,他松開摟住你腰肢的手臂,暫時解除了對你的禁錮,但本人並沒有跟著你一起上去的意思。
作為操縱火焰的咒靈,他更喜歡在池水裡多泡一會兒。
你拿起池邊的毛巾,用它擦拭過被池水打濕的長發,披上浴衣一個人回到了裡屋。
嗯……你記得呼叫下人好像是搖這個鈴鐺吧?
清脆的鈴聲響過片刻,走廊的盡頭便響起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
一個漆黑的影子佇立在繪有花卉圖案的奶白色紙門前。
來者是油屋的主人湯婆婆,她不僅親自上、門、服務,甚至還無比貼心地提前准備好了你想要的清水和宿儺的酒。
面對露出詫異表情的你,湯婆婆笑眯眯地解釋說:
「我猜也是,泡溫泉就是會容易口渴。」
「年輕真好,你們是相當甜蜜的一對呢,讓人舍不得打擾。不知不覺居然都到這個點了。」
「對了,這是本店最好的酒,出自龍神庇佑的琥珀川……希望你們喜歡。」
她口中那熟悉的地名令你的血液冷了下來。
第19章
你呆呆地望著湯婆婆手中精致的酒盞。一時間思緒千回百轉,仿佛是被貓咪抓散的毛線團那樣亂成了一攤。
就像你之前提到的,你是小村落出來的巫女。全村靠種植稻米為生,賴以生存的水源就只有那麼一處。
川流不息的河水清澈見底,它寒天不凍,慈愛地哺育著兩岸的居民,源源不斷地供給肥美的魚蝦、繁茂的藻荇,就連不幸落水的人都會奇跡般地獲救。
——或是被粗壯的樹枝攔住身子,又或是剛好被轉彎的水流推到了淺岸。
無數巧合堆疊就構成了神話,於此聚集的人們建造神社、推選巫女,堅定地相信這條河裡一定有神明居住。
這條的河流名字正是湯婆婆口中的「琥珀川」。
與此對應的神明則是「賑早見琥珀主」,一位你作為巫女本應該為其奉獻一生的存在。
你祈求他將你從父母手中帶走時他不來,你祈求他拯救真人生命時他不在,但是你改信兩面宿儺後,他的名字倒出現在你的耳邊了。
……不,不會吧。世界那麼大,總有一兩條河流恰巧重名吧?
不要慌,事情還沒有下定論。
懷著這樣的僥幸心理,你一邊於心底極力安撫自己,一邊控制著顫抖的手指接過了湯婆婆手裡的盤子,帶著無辜的笑容同她攀談。
「聽起來是個偏僻的地方……真虧您能發現這樣的好酒。為了讓顧客體會到最好的服務,您一定親自到訪過很多地方吧?」
誰不喜歡自己看重的資產得到贊嘆呢?
油屋的主人臉上笑開了花。她用一只手掌遮住嘴唇,另一只手掌則俏皮地衝你擺了兩下。
「哎呀,真是個嘴甜的可愛孩子。」
「說起來慚愧,我之前也不知道這個地方。不是我去尋,而是有緣人主動上門了。」
就在湯婆婆向你闡述商品來歷時,你好奇地解開了酒壺的蓋子。
「這是口嚼酒啊……」
死後作為咒靈和口嚼酒聯系更加緊密的你是絕對不會認錯的——
這是你生前做出來的口嚼酒。
撲面而來的香氣同絕望一起編織成密密細網捕住你的心靈。
你感受著海嘯般的情緒將你的大腦攪成漿糊,喃喃發出低語險些將整個酒壺捏碎。
意識到你也是個「懂行」的巫女,湯婆婆的語氣不經輕快了幾分。
「是呢,神酒這東西當然還要由專門的巫女做才正宗!」
通過湯婆婆的講述,你大概理清了整個故事的來龍去脈。
在某個村落誕生了一個可愛的女孩,她是懷著神明的恩賜降臨的。無法過多干預人世的龍神將他所能給予的最大愛意贈送給了她——
強大的靈力,以及異常稀有的與靈魂相關的術式。
他衷心地期望巫女能因為這份力量獲得幸福。
神明的願望是純粹而美好的,可現實還是不如人意。懷揣異寶的少女並沒有守護自己的那份武力,於是比起人人尊敬的偉大巫女,她活得反倒更像只被圈養的羔羊。
就算之後得到了逃跑的機會,身處這亂世,巫女還是不幸地香消玉損了。
傳聞被庇護的巫女在死後,會前往神明的花園獲得永生。
這對於那些生前飽受折磨的人來說或許是個不錯的結局。
但他的巫女甚至因為那份薄幸的體質,死後也沒有獲得安寧,只能化為詛咒凄愴地徘徊於人世。
【我聽到那孩子在哭】
巫女的痛苦令神明難以安眠。
龍神只能來到湯婆婆這處「人來人往」的油屋,以巫女曾向他獻上的神酒作為報酬,換取與她下落有關的消息。
「可惜那位巫女去世的實在太早了,留給我的存貨也只有這麼一點點。所以就算龍神沒有委托我,就我個人也很想找到那位巫女的亡魂,高價聘請她為我釀酒呢!」
「真是個感人的愛情故事,不知不覺就說這麼多了。像我這個年紀的老人家就是容易多愁善感。」
湯婆婆擦了擦眼角滲出的淚水,如是欷歔。
「現在天色已晚,請先好好休息吧,我這個老人家就打擾你們了。」
「改天有空我們可以再聊聊,宿儺大人一般會停留整個冬天。我和姬君真是一見如故,我們應該會有很多共同的話題的。」
頭次見你時的表現出來異常反應在這一刻有了解釋,湯婆婆顯然已經認出了你的身份,並有了招攬的意思。
但你和她都知道現在不是攤牌的時候。
……
兩面宿儺對於周圍的術法波動十分敏感,但對別人的談話卻不大感興趣,又或是湯婆婆施展了什麼隔音的小把戲。
你回到溫泉邊時,宿儺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模樣。
你完全無法從他的表情判斷他有沒有聽清你和湯婆婆的對話。
「雖然杯子是油屋的,但這不是你自己做的酒麼?」
宿儺把玩著你為他斟滿酒液的杯盞,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說起來這真是個稀奇的事情。無論是生前還是死後,你做出的口嚼酒的味道都沒有什麼本質上的變化。
考慮到宿儺是個十分敏銳的人,你只能順著他的問題,誠實地回答道:
「對,對啊,是我做的……油屋裡最好的酒也只有我手上這份了,其他都是配不上您的東西。」
「請讓我來獨占您吧……」
反正在宿儺已經認定你是「不稱職的巫女」了,那他就不會在意這樣符合人設的「踩線」。
果不其然,你那種自負的發言讓宿儺挑起了眉頭。
「你現在也會說出這種話了啊……」
「不過這也的確是事實,畢竟我就是因為這個理由才把你留在身邊的。」
他低低笑了一聲,發出了這樣意味不明的感嘆。在下一秒伸出胳膊將你重新拉進了水池。
衣服完全濕透了啊。
……無所謂了。
反正晚上睡覺也不需要衣服。
不知道為什麼,你並不是很期待龍神大人找回你。
那你要把這件事告訴宿儺,順便跟他說些撒嬌似的話語麼?像是——
「我現在是宿儺大人的巫女了,您一定會保護我吧……」
可你想了想兩面宿儺那惡劣得要命的性格。
在現在供奉的神明面前提前任的名字?
算了吧,傻子才會那麼做……
……
都怪湯婆婆這樣一出,已經很久沒有做過夢的你,在宿儺的懷裡又莫名夢到了小時候的事。
你並不是一開始就是個廢物的,你也曾有過被家人寵愛的時光——
有你在的祈雨儀式一定會成功,你釀出的神酒靈力充沛,能讓被妖魔蠱惑而神志不清的病人恢復理智。
那個時候母親會在睡前將你溫柔地抱在懷裡,
「椿,我可愛的孩子椿。」
「你可是龍神大人寶貴的巫女哦。」
「神明大人一定深深地愛著你,所以你的每一次祈願,都會得到他的回應哦。」
不說先天的才能,單就後□□為來看你就是個好孩子,他一定會很喜歡你的。
年幼的你曾如此篤定,雖然現在還無法見面,但只要你足夠努力,等到壽終正寢的那天,慈愛的神明會將你接到他的花園,耐心地傾聽你講述生前的功績。
……
只可惜在後來你的努力夠不上大家的期望值,靈氣十足的幼童時代曇花一線,你成了被人呵斥的「庸人」。
神明一直沒有現身。
然而在你逃走的那個日子,滿天的白霧籠罩了整個世界。柔白的水汽模糊了世界的邊界,在現實與夢境交彙的那刻,你的確聽到了某個人的聲音——
【對不起,沒能保護到你】
【請逃走吧】
你的確是從他的身邊逃走了。你為了自己的生存學會了說謊、無視,甚至擅自改變了信仰。
作為「巫女」,你的罪行數不勝數,只有「不殺人」這個鐵則保留了下來。
但就算如此,神明在你出生時給予你的力量也沒有消失,甚至順應你的詛咒轉變了形態。
你不是沒有辦法去見龍神,只是你實在沒臉去見他。
「請誇誇努力的我吧,琥珀主大人!」
——已經說不出這樣的話了。
第20章
這到底算是什麼事呢?
你曾經的神明龍神大人「愛」著你,他給了你造福他人的力量,但這力量唯獨不能用來保護你自己,最後落了個被人囚禁的下場。
而喝下神酒的宿儺不愛你,但作為詛咒之王的他只把你當個小寵物,可他庇護卻讓你從奈落手裡活了下來。他的隨手施舍,就可以讓你過上「富足」的日子。
兩者放在一起產生了一種異常荒謬的對比感。
所謂神明的愛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東西呢?
你用不太聰明的腦瓜想了半天也無法理解其中奧秘。
唯一能篤定的是你已經是個雙腳深陷泥潭的爛人了,所做的掙扎不過是在泥地裡躺倒翻滾。
而宿儺無疑是個比你更糟糕的家伙。
作為詛咒之王的他安然自得地端坐在地獄的最深處,游刃有余地征服所看到的一切,甚至向在懸崖邊觀望的你伸出了雙臂。
「下來,我的巫女。」
男人勾起嘴角,如是出聲誘惑。
誰也不知道迎接你的到底是火熱的擁抱,還是粉身碎骨的慘狀,以及無情的譏笑。
可清澈的河水、溫柔而悲傷的龍神到底已成為不可追憶的過去,只有宿儺才是你唯一能抓住的現實。
油屋的居民普遍晝伏夜出,作為客人的你作息也跟著顛倒。等你再次醒來已經到了傍晚時分。
若說午夜的月光是靜謐、凄清的,帶著些柔情似水的味道。
那傍晚的太陽正處在晨昏交界之時,就顯得曖昧、模糊、不明不白。
正是逢魔時刻,傳言到這個時候連通兩屆的「風穴」將被打開,蟄伏的妖怪們將迫不及待地湧入人間。
世上現有的最強「妖怪」就沉睡在你的身側。
濃密的眉、挺拔的鼻梁、抿起的薄唇、雕像般分明的五官……
若說月色下的他曾讓你感到過虛無的溫柔與愛憐,那夕照下的他則讓你品味到了別的情感。
——無邊的茜色籠罩了整個房間,像是哪裡不幸走了火,它燒啊燒,火光將整個世界都照成了通紅一片。
昔日裡宿儺用來與你調氵情的動作,如今被你有學有樣反過來用在了他身上。
你輕輕撫摸他臉側蠱惑人心的咒紋,自眼角開始,沿著顴骨的曲線滑下,輕輕跳過嘴角的斷點,從下巴再折回……
最後以指腹親吻他的薄唇。
這次不是鬼迷心竅,是你覺得他長得好看的蓄意作惡。
是你越界,是你失格……
是你在挑釁。
所以今天你不會有上次的好運氣了。兩面宿儺要懲罰你了。
「蘇醒」的男人順著你的力度垂下頭顱,粗暴地用牙齒咬住了你撫摸他嘴唇的手指。
以一個顯然是經過計算的力度——
它不算重,沒想咬掉你的手指,也沒打算讓它出血。但是卻剛好讓你感到疼痛,讓你撲簌簌地掉下淚珠。
咬住你的手指還不夠,還要用臉頰上另一張嘴針對此事說出些糟糕的評價。
你認出那是宿儺曾在夜裡舔過你手掌的嘴。
……這個男人總是喜歡說些極富有煽動性的話。它們聽起來是那麼刻薄又可恨,讓人不禁想像——
宿儺要是個啞巴該多好啊……
至少這一刻你絕不想聽他說話。
你不許他說話。
所以一吻封唇。
在他因為愣神兒松開你的那一刻,用雙臂環繞他的脖頸,同他緊緊相擁。
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好像是一場拉力賽。他們死死地將名為主權的韁繩在手中拉緊,憋足了一口氣,誰都在等對方先放棄。
在這種緊繃的角力中,一味地流淚,忍受宿儺的肆意擺弄顯然不是什麼上策。
而且就最近發生的事情來看——
先讓步的是被四魂之玉束縛的宿儺啊。
那就讓你再「得寸進尺」地品味他的「寵愛」吧。
將他未曾出口的話語、炙熱的吐息以及甘美的咒力一並吞之入腹,痴纏任性不講道理。
……
只可惜你不能就這樣堵他一輩子。
你依依不舍地宿儺因為你的輕咬而有些發紅的嘴唇。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最後還是逃不過宿儺的奚落——
「真是個粘人的孩子。」
他好煩。
你實在不想看見宿儺此時的表情,就像鴕鳥一樣,把臉埋進男人火熱的頸窩裡逃避現實。
一個親吻未能讓你滿足。你的心就像燒開的熱水,無數糟糕的念頭正如氣泡咕咕嚕嚕地往上冒——
宿儺自詡為你的神明對吧?
而就人們對於神明的理解來看,作為神明理應擁有包容信徒心願的博大胸襟。
那既然他如願得到了你的全部,就把你的怨恨、你的詛咒、你的罪孽、你心底無盡的淚水以及此時洶洶燃燒起來的烈火,也一並承擔、一並背負吧。
「都怪你……」
你說出了「怨言」。
像是聽到了什麼十分有趣的話語,男人的胸腔起起伏伏,發出了一陣愉快的低笑。
「好啊。」
他本就是無法無天的詛咒之王。
所以對於罪孽這種東西,男人一向甘之如飴。
「怪我。」
……
宿儺在這邊也有熟人,他們今晚有一場酒會,便相約聊天去了。
而大妖之間的聚會不興帶女眷,你就被托付給裡梅照顧。
雖然湯婆婆的油屋是個安全的消費場所,然而謹慎如你,怎麼都沒勇氣與那些奇形怪狀的客人面對面交流。
對外界的好奇像小貓爪子一樣撓著你的心,最後實在坐不住的你就拉著裡梅的手,靠在房外的古橋上不住地往下張望——
「裡梅,裡梅,那個像白蘿蔔一樣的東西是什麼?」
「御白樣,又叫做蠶神,是一種農業神……」
「那個長角的紅皮惡鬼呢?他怎麼這麼紅啊?」
「生剝鬼,是一種會懲戒懶人的惡鬼。傳聞終日閑坐的人身上會出現紅疹,要剝去患病的皮膚才能痊愈,所以『治療』後皮膚會呈一片血紅……」
你手指向哪裡,裡梅就解釋什麼。整個交流過程聽起來跟報菜名兒似的。
與裡梅的「你問我答」極大程度增長了你的見識,開拓了你的眼界。
裡梅語氣溫和,態度耐心,他的陪伴有效地舒緩了你的壓力。你扭過腦袋,注視著裡梅恬靜俊秀的面龐,忍不住地誇贊他說:
「裡梅,你說的對。」
「嗯?」
「出來走走的確有助於提升靈感。我覺得通過剛才的觀察學習,我現在充滿了想像力……」
聞言裡梅陷入了沉默,面上也沒有被稱贊之人應有的喜色。
他垂首看了看你的「靈感對像」,又抬頭看了看激情洋溢的你。
最後回應你誇贊的是來自他喉中一聲深長悠遠的嘆息。
「不許看了。」
他用雙手蓋住了你的眼眸。
裡梅本來就是個冰肌玉骨的美人,仿佛冬日的雪花輕吻你的眼皮,他的手掌帶著絲絲的涼意。
「是我的錯。」
「……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第21章
雖然動作上表現得十分順從,但老實說你並不喜歡閉著眼睛任人擺布的感覺。
本來這世上可怕的事情就足夠多了,它們藏在你無法察覺的角落蠢蠢欲動。現在你閉上眼睛,便感覺他們全都撲到了你的跟前,下一秒那毛茸茸的觸手就要撫上你的臉頰——
嗚嗚嗚。
太,太可怕了!
你的心裡一片忐忑,但又沒膽子反對裡梅的決定,只能用一張小嘴一刻不停地向裡梅詢問目前的情況。
「唔,這樣可以麼?我有沒有偏離方向?」
「裡梅,裡梅,慢一點,等等我呀。」
好在裡梅是個很有耐性和條理的人。
只要你老實服從他的安排,他並不討厭將他的計劃細密地分成小點,撕成碎片,一片片地喂給你說——
「我在這裡,現在在開門。」
「對,慢一點,腳抬高,現在要跨了。」
眼前一片漆黑,當視覺被剝奪後,聽覺和觸覺就變得分外靈敏。
你能聽到裡梅平和的腳步聲,感覺到他手掌細膩的紋理,以及腳底觸感的變化。
地面突然從堅硬的木質地板變成了某種毛茸茸的東西。而四周的空氣也從溫暖潮濕變得清澈冷冽……
裡梅的術式好像和空間移動有關,他應該是用開門作為發動條件,將你從油屋室內轉移到了別的地方。
那現在是在草地上麼?類似於油屋後花園的地方?
你聳動鼻尖,輕嗅空氣中馥郁的花香,對現狀做出分析,並小聲征求裡梅的意見。
「我可以睜開眼睛了麼?」
裡梅松開了牽住你的手掌。
「嗯……時隔一年了,看來我對油屋的地形還不是很熟悉,我們還需要走一段路才能到。」
「不過你已經可以睜開眼睛了。」
再睜眼時看見的是由樹籬構成的迷宮。足有兩人高的大顆紅椿花枝葉繁密,它們相互交織編成了天然的牆壁。
在繁花構成的牆壁之間,裡梅這位白發美人正於月下對你淺淺展露笑容——
「不錯吧,宿儺大人之前會來這邊喝酒。」
熱烈的紅與他身上那無暇的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卻又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火紅的椿、深綠的葉、潔白的雪、一個如仙鶴般優雅的人,這些景像組成一幅極為動人的畫,熱烈而寂靜。
「真漂亮啊。」
你老實地回答說。
是讓人不敢出聲驚擾的美麗。
再之後你和他誰也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在遮天蔽日的紅花圍成的小道中穿行。
不過一會兒功夫,眼前的場景豁然開朗。
原來裡梅將你帶到了湯屋一側的山丘上,往下就是菜園牧場一樣的地方。
作為山丘的最高處,這裡視野實在不錯,而有人利用了這點,在迷宮盡頭設置了一處觀望台。有一張圓形的小石桌,圍繞他的是四個圓墩墩的可愛石凳。
似乎是覺得你能認識到花草漂亮是件暗示審美提高的好事,接下來的時間裡梅的心情看起來不錯。
他利用咒術拂去了桌上的落葉,十分有風度地將正對著月亮的主位讓給了你。
「這裡比較安靜,應該不會再看到什麼奇怪的東西了吧……」
也不知道裡梅用了什麼手段,這冬夜裡的石凳並不像你想像的那般冰冷刺骨。
「奇怪的東西,那不是尊貴的神明麼?」
你盡忠盡職地扮演著「巫女」的角色,在聽到裡梅的感嘆後,嘟噥著糾正了他那「不妙」的措辭。
「嗯……那個級別只能叫東西了。」
裡梅沉吟一聲,態度十分冷漠。
他這個人雖然看起來斯斯文文,說話聽著也文質彬彬的。
但到底不愧是宿儺的一把手。裡梅對於有些問題的發言刻薄得跟宿儺如出一轍。
雖然這些「神明」給帶來你的壓迫感的確沒有宿儺來得強烈。
聯想到最近發生的事情,你忍不住順著這個話題向裡梅說出了心中的疑問。
「神明到底是什麼?」
你曾侍奉過的「賑早見琥珀主」到底是怎樣的存在呢?
不似你父母愛用高深莫測說辭將神明形容的無所不能、不容置疑。作為追隨詛咒,所行之事離經叛道的詛咒師,裡梅對於「神明」一詞的解釋要來得更加直白干脆。
「就本質上是和妖怪、咒靈差不多的存在。或因靈力、咒力聚集或因祈願而生。只是名稱不同,因為人們的信仰被分出了高低貴賤。有的被關在籠子裡祭拜、有的則被畏懼請人封印祓除。」
「你在油屋見到的因願望而誕生的神明,大多是被人類意願束縛的可憐鬼,沒人記得便會消失……」
「自然誕生的精靈可能好一些。通過後天修煉,當術法進化到一定程度,其本身的存在也會隨之變化,超越現有的層次,成為所謂的『神明』,更高次元的存在。」
「抹去存在、變得沒有辦法干涉『現實』、失去意識、性情大變……」
「在這一轉化過程裡什麼樣的可能都有呢。」
「神明」,你提到的正是裡梅熱衷研究的一個領域。他在這時候話會多一些,解釋中也會更多帶上些個人感情色彩。
已經足夠了。
你已經裡梅的話語中得到了足夠有用的信息。
無法干涉「現實」,被人類願望束縛,不能做出違背善神本質的事情……
這些都能與「你的龍神大人」掛上鉤。
知識解開了未知的面紗。得知「龍神」並不會輕易降臨後,你心中對琥珀主的恐懼和焦慮暫時消退了一些。
而為了不讓裡梅感到懷疑,你把話題扯到了宿儺身上。將談話的動機歸結於對宿儺的好奇以及不舍。
「那宿儺大人會成為神明麼?」
「……他會忘記我麼?」
似乎是聽到了什麼值得高興的發言,裡梅語調輕微地上揚了幾分。
「真是個可愛的問題。如果你能直接問大人,他應該會很高興的。」
「現在宿儺大人追求的就是進化的同時保留人格,並留在人世的辦法。大人已經作為詛咒憑借肉身在人間停留了幾百年呢……」
宿儺那誰也不怵的實力,以及明明應該作為詛咒師死去,卻仍舊以詛咒的身份穿著肉身存活的奇異體質。這一切都得到了應有的解釋。
都已經活了那麼多年,宿儺他說不定也快到轉換的關鍵時期了。搞不好你能「熬死」他呢?
「太好了。」
你如釋重負地微笑道。
第22章
你死的時候20歲出頭,成為詛咒也不過三五年的時間,就算加上沉睡的五十年,也不到一百歲。
所以比起五百多歲的宿儺來說,你算得上年輕,還有大把的未來可言。
不過宿儺年紀都這麼大了,和他培養出相當默契,作為心腹手下的裡梅又當是何方神聖呢?
像這種世家出身的詛咒師一般是年紀越大術法越恐怖的。
「那裡梅你……」
你覺得你突然捉到了一個什麼不得了的點,便小心翼翼地看向了一旁端坐的裡梅。
他一直專注地凝視著你,早在在你話語未出時,裡梅便露出了早已洞悉一切的表情,出聲打斷了你的提問。
「噓。」
以白皙的手指掩住嘴唇,如夢幻的白夜、如遮住月亮的薄霧,美麗的人露出了這樣高深莫測的笑容。
「就讓我們安靜地欣賞月色,等待宿儺大人回來吧。」
你識相地閉起了嘴巴。
……
你很擅長「欣賞月色」。
在被囚禁在村中的歲月裡,多少個難眠的夜晚你都是望著月亮渡過的。看著那個高高在上的月亮,仿佛在凝望一個可望不可即的夢想。
那是時候你可以將思維漫無目的地發散出去,將自己化為世界裡渺小的一顆浮沉,飄向不知盡頭的未來。
然後祈願著有一天自己真正能離開這個牢籠。
五十年你等到了一只滿是傷疤的蒼白手掌,它將你帶進了大千世界,拉進了某個人的心房。五十年後是另一只手,自腕處纏繞著漆黑的咒紋,在施與和掠奪間隨心情切換。
——兩面宿儺。
你聽到了風中咒力流動的聲音。
和用術式轉移出來的裡梅不同,不需要特別的啟動式,宿儺就能做到滯空。
他應該是談完事情就直接從露台上「走了下來」——
傲慢而優雅,居高臨下,似天神降臨。
那冷漠而深邃的眼睛在望向你時,方才流露出些許情緒波動。
待你反應過來時,宿儺臉上已經重新出現了你所熟悉的戲謔表情。
「看看我找到了什麼?」
「有沒有覺得很眼熟。」
男人衝你抬起了手臂,出現在他手上的是一只看起來十分抽像的咒靈。
它生就一身青白色的皮膚,只有那富士山形狀的腦袋頂是土褐色的。咒靈面上一只靈動的大眼睛在宿儺恐怖的咒力下不安地東張期望,瘦小而岣嶁的身軀也抖個不停。
好家伙!
兩面宿儺,好一個千裡迢迢趕過來就專門為了嘲笑你的男人!
不說不太擅長面對宿儺的你,就連身經百戰早已處事不驚的裡梅,在看清宿儺手中的奇異生物之後,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經宿儺這麼一出,裡梅特地將你扯出來欣賞花草陶冶情操的計劃無疑以失敗告終。
畢竟誰知道這東西會被直接送到你面前呢?
但對於自己侍奉的宿儺,裡梅到底無法發作。
他萬分苦惱地從咒靈身上收回了視線,衝你發問:
「……你是把壺帶過來了麼?」
「真讓人贊嘆的天賦。短短幾天,你的作品就因為那容易招致詛咒的外形彙聚咒力產生意識了麼?你是個很有潛力的咒骸師啊。」
雖然字面意思聽起來是誇贊,但裡梅語氣實在是涼悠悠的,平和的眼眸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澤。
他看起來完全是一副出於教養隨口說說的樣子,讓作為萬惡起源的你忍不住偷偷縮了縮脖子。
你不是,你沒有,你的壺還好端端地放在宿儺宮殿那裡當裝飾品呢。
但……
你看著被宿儺掐住脖子,牙齒打架不斷低聲發出輕響的咒靈,緊緊地擰住了眉頭,覺得事情不大簡單。
有一說一,這個「小動物」長得可真可愛啊。
「宿儺大人,我,我可以摸摸他麼?」
不像陶土制成的壺,作為詛咒凝聚的生命體,它看起來要更加鮮活和美麗。
這個小家伙在外表上兼備嶙峋山峰般粗放與白樺樹皮般的細膩,你能感到隨他呼吸時,藏在肌膚下血肉搏動的起伏。
這都讓你感到十分的好奇。
或許是你那期盼的眼神取悅了宿儺,他大方地將咒靈遞到了你的手上。
「好啊,就讓你好好看看,長長見識吧。」
而一旁的裡梅被迫見證了你的審美在宿儺縱容下,進一步扭曲的全過程。在充分意識到你跟宿儺一個敢送,一個敢拿之後。他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你們開心就好。
你對宿儺的賞賜表現出了萬分感謝。
仿佛在對待一件名貴的瓷器,你以懷抱嬰兒的姿勢,將咒靈捧進懷裡。
正如你想的,這只咒靈褐色的頭頂如砂紙一般粗糙,青白的臉卻細膩得像是被流水打磨過的鵝卵石。
果然要有機融合不同材質,才能產生這麼靈動的美感啊。
你感到茅塞頓開。
雖然已經足夠輕柔和小心了,但是你的觸碰到底還是惹惱了這個渾身散發熱氣的小東西。
他不快地扭動身軀,隨著你的動作自山形的腦袋中噴射出一些灼熱的火星。最後它忍不可忍地呲出一口漆黑的牙齒,看起來恨不得直接衝你的手背咬上一口。
他也的確這麼做了。
咒靈猛地爆發出一股奇大的力氣,從你的懷裡掙了出去,碩大的腦袋直撲向你的手掌。
你被嚇得不輕,為了自保下意識就想松手把它整個扔出去。
雖然你的力氣不強,但是逃跑的速度卻從來不慢。
可……這是宿儺給的,要是扔掉他絕對會不高興吧?
只不過是你的一塊肉而已,和宿儺的好心情比起來算得上什麼?只要你催發咒力很快就能回來的!
最後,討好宿儺的心思戰勝了本能,腦內的決定讓你的動作慢了下來。
你咬著牙硬生生控制住了手掌,眼睜睜地看著咒靈的那口黑牙即將與你的皮膚來個親密接觸。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一刻,懶洋洋旁觀你和咒靈互動的男人有了動作。
宿儺抬起手臂,將寬大的手掌蓋在了你的手背上。
「哦?真是個有活力的東西,在想做什麼呢?」
他調侃的話語若有實體,落下的一刻便死死壓住了暴動的咒靈。
在牙齒碰到宿儺的前一秒,詛咒緊急剎車停住了身子。
你感覺到詛咒帶著火山般熱度的身體驟然緊繃——
宿儺的手掌和詛咒的面龐之間還殘留著強大的殘穢,這意味著差一點,如果再往前多傾一點身子,詛咒的整張臉皮就會被他干脆地切下來。
宿儺並沒有留意面無血色的詛咒,他平靜地垂眸注視著瑟瑟發抖地你,以失望的語氣出聲數落。
「不行啊。」
「實在是太弱了。」
「你完全鎮不住這東西呢。」
「……這個壺。」
【壺】
咒言。
屬於宿儺那不祥的咒力於冬日的冷風中彙聚,形成一個漆黑的單字,它不容拒絕地烙進了詛咒的身體裡,飛快地消失不見。
第23章
名字是世上最短的咒。
依仗著海量的咒力以及精妙的咒術控制力,宿儺輕易就用隨口起的名字束縛了這只咒靈。
而作為身上被這位凶神打下「烙印」的巫女,你在那一刻共享了這份契約。你得到了部分「式神」的驅使權並得知了它的真實身份——
大地的詛咒。
正如術士之間的術法會有差距,比如同樣是召喚系的術士,使用紙人式神就是比使用靈契約束妖獸的低級,咒靈之間也存在明顯的等級差。
越是能引起人類恐懼的意像化為的詛咒越是強力。
而最大的恐懼來自於未知。無邊無垠的土地是普通人窮盡一生也無法探究的神秘領域。
不像你之前隨手從宿儺領域邊收集的作為「惡念」集合體的小動物,宿儺抓來的詛咒就可塑性來說十分驚人。
他會隨著與大地有關災難的發生而不斷變強。
一次地震、一次火山爆發或者泥石流,這些災難引來的人類的恐懼與絕望,都會成為他變強成長的糧食。
雖然它現在還很弱,好像還處在方才凝聚意識不久的狀態,你倒也不是不能使用「口嚼酒」強行捕獲它。但這代表著你將緊隨它變強的腳步,不斷增大輸出的咒力量來維持這份控制。
只要慢一步就會面臨被清醒的他殺死的慘劇。
之前想著只要「少一塊肉」的你實在是小瞧了這位詛咒。
如果不是宿儺出手隔了一下,你的手指只怕會全部掉在地上。
嗚嗚……太大意了,太自不量力了……
想想還心有余悸。
這世上也有只有作為詛咒之王的宿儺有自信收服這樣的咒靈了吧。
……
所以弱小無助如你,留這尊未來的大神有什麼用呢?
你從未擁有過真正意義上的式神。
在你的認知裡只有大椿那樣美麗強大的巫女才有資格擁有這種強力的式神,就算這是宿儺轉交給你的也足夠讓人感到惶恐了。
是宿儺給你的啊……
他才是真正意義上的主人,無論是你還是「壺」。
加上咒靈們以實力為尊的性格,從方才你觸碰壺時他的反應來看,壺並不樂意服從你的安排。
顯然這不是屬於你的羈絆。
於是你默默收斂了思緒,從接受咒契的狀態恢復了心神,轉而垂下眼眸,將視線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雖然已經完成了對「壺」的束縛,但宿儺蓋在你手面上的手掌仍舊沒有離開。
你輕輕松開了有些礙事的「壺」,轉而小心地將手指探向了宿儺溫熱的皮膚。
好像剛才復雜的式神結契對於宿儺來說只是個不值一提的插曲,他身體仍處在一個十分放松的狀態。
就算你不用什麼力氣,手指也能輕松地分開宿儺的指縫,以細膩的掌心蹭過他指跟的老繭。
像是無辜的羔羊,在牧犬的吠叫中受了驚嚇,於是便溫順地以面頰輕蹭屠夫的膝蓋尋找些不存在的安慰——
「好,好開心,謝謝您。」
「我真的可以驅使它麼?」
「……做點什麼好呢?」
你向宿儺尋求一個和咒靈共存的方法。
詛咒之王那隨手就可以讓壺灰飛煙滅的力量一定給壺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像。比起僥幸獲得壺驅使權利的你,肯定是宿儺的決定更有分量。
所以比起浪費咒力還可能吃力不討好的「口嚼酒」,你選擇了狐假虎威這種更簡單的方式。
——宿儺已經答應你了。
【都怪他】
接下來是宿儺分發任務的,所以要怪就怪宿儺好了。
那宿儺會允許你的「任性」麼?
……
不知是不是看穿你這樣的壞心思。宿儺正帶著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注視著你。
不過他到底默許了你的觸碰,你那不太完美的小動作——
你腦子想清楚了問題,但是身體還殘留著險些被咬斷手指的恐懼余韻,除此之外可能還摻了點不知道宿儺會不會「懲罰」你的奇怪感情。
——又害怕又期待。
你的指尖正因此而顫抖。
「真笨啊……」
如是發出感嘆的男人以手掌微微施力扣住了你的手背。
他止住了你的顫抖。
接著,又以有力的指腹緩緩地摩挲你的皮膚,惡趣味地在你的身上帶出了新的顫抖。
「這麼簡單的事情還是想不到麼?」
「他不是想噴火麼?改進下你那粗糙的燒制手法吧。」
「拿來溫酒倒也不錯。」
「如果實在沒有用處……」
面帶惡劣笑容的宿儺,冰冷地睥睨著大氣不敢出的壺。
對於神明那未道出的話語其中深意,靜候在一旁的裡梅心領神會,順勢接話。
「這種事情就交給我吧。」
作為詛咒師的裡梅這時候就成了一個消滅咒靈的正義之士,他非常樂意把不符合他喜好的東西處理掉。
而處於話題中心,被「予以重望」的咒靈不氣不敢出,獨自一壺默默承受了所有。
……
自上次「散步」之後,你的小團隊久違的引來了新生力量。
本著「只要不殺人、不打架,宿儺做什麼都好」、「一切為客人服務」的原則,湯婆婆笑著接受了宿儺的委托,召集若干員工在油屋後為你布置了一間工坊。
而裡梅滿滿的荷包則為你奠定了良好的物質基礎,讓你有了從湯婆婆手裡獲得稀有材料的機會。
就算身處度假勝地,你靈魂深處的匠人精神也不會被安逸磨損。
宿儺的命令給壺上緊了發條。
作為一只珍惜生命的咒靈,它對於新的環境沒有怨言,工作態度也十分良好。
它佝僂著背站在火爐前,擰著眉頭,面色凝重地注視著為它演示燒陶過程的你。
考慮到剛剛成型的咒靈不會說話,可能也不太理解你話語的意思,也沒有什麼生活經驗,你在講解之余還配上了豐富的肢體語言。
整個過程裡壺一語不發,只有時不時晃動的腦袋意味著它正在專心傾聽。
「你要做的就是控制火焰的輸出……我說的明白麼?」
面對你的問題,壺眯著那只水汪汪的大眼,凝視著火爐陷入了沉思。半刻之後,他毫不猶豫地把青白的小手塞進了熊熊燃燒的烈火裡。
那一刻,以咒力為燃料燃燒的火焰猛地改變了形態,它化為一團純粹的橙白,照亮了整間工坊。
完成這一切後,壺扭過脖子衝你歪了歪腦袋,發出一聲干澀的聲響——
「哢。」
它完全理解了你的意思,咒力輸出做得十分完美。
比起宿儺那充滿惡意的紫黑色火焰,帶有精靈屬性的壺制作的火焰要更為平穩。
能行的,
如果是這種品質的靈火,說不定能燒制出和靈魂完美契合的身體。
躍動的火光照亮了你的眼眸,也點燃了你的心中的熱情。
「太厲害了……」
你不禁喃喃發出贊嘆。
第24章
在「穢土轉生術」這項技藝中,穩定輸出火焰只是成功的第一步,在之後溫度的變換以及火焰位置的調整也是至關重要的部分。
這種時候就需要工坊裡的「小動物」們來帶帶初來乍到的壺。
然而礙於壺身上濃厚的咒力,你那些戰力不足的「小動物」們早在它進門那一瞬,便擠成了一團。它們做出炸毛的模樣,警惕地在你身邊叫個不停。
其中只有「十二眼」的小家伙還算鎮定,能看著面色不善的壺選擇挺身而出。
之前宿儺給式神起名字的行為給了你些靈感,你現在拿拔尖人才做試點,十二只眼睛的它也正式擁有了姓名——
【大眼】
作為你的泥塑事業大總管,大眼渾身上下都散發出前輩應有的氣勢。
它陰陽怪氣地圍著新員工阿壺踱步,嘰嘰歪歪地發出一些可能只有咒靈才懂的語言作為指導——
「嘰——」
壺火焰的溫度降低了一些。
「嘰?」
火焰移了移位置。
「嘰!」
火焰的範圍擴大了一些。
在這份督導工作中,大眼數量驚人的眼睛和手臂充分發揮了應有的作用。
它水汪汪的眼睛自上而下、從左到右地緊盯壺的每個動作,不會放過它每一次犯錯的瞬間。
它柔軟奔放的觸手靈活自在,毫不客氣地抽打阿壺僵硬的手臂,借以調整它的姿勢。
你在今天見識到了大眼的嚴謹性。過去的日子裡,你從不知道原來你們的工作居然可以精確到這種程度。
……雖然你不是很理解咒靈之間的交流方式,但它的意見未免也太多了吧?
等到你能注意到不對的時候,問題顯然發展到了相當不得了的地步。
沉默寡言的壺,忍無可忍地從你給他端來的小板凳上猛地站起。
他飛起一腳,毫不留情地踹向大眼的屁股。
場面雞飛狗跳。
「要打出去打呀,不,不要我砸東西嘛!」
你一臉慌亂地發出驚呼。
在手工技巧進一步提升之前,你被迫先學會了「端水」。
……
好在宿儺之前有教過你使用「咒言」的方法。只要用咒力喚出式神的真名,就能最大程度限制它們的行為。
場面最終還是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式神不可以傷害主人】
利用了這點規則,你左手一只壺,右手一只大眼,將它們分別環抱在身體兩側,無私地用自己熄滅了兩只「小動物」間熊熊燃繞的戰火。
雖然是不打了,但接下來要怎麼辦呢?
壺好像不是很喜歡抱抱啊。
你為難地看向了懷裡的小動物。
和你一抱就老實了,還會偷偷將觸手往你手臂上纏繞的大眼不一樣。壺再次露出了憋屈的表情,他在你懷裡扭來扭去,腦袋也開始不安分地閃起了火花。
「對不起哦壺……讓你不舒服了。」
壺用那只大眼睛飛快地掃了你一眼,衝門口發出一聲威脅的低吼。
你順著壺的視線抬起腦袋,這才注意到工坊門口有個被嚇軟了腿的小妖怪——
一只嫩綠色的青蛙。
因為太弱了,你都沒有注意到他是何時出現的。
「請,請問,小的可以進來了麼?」
「湯婆婆讓我過來送點心過來。」
穿著油屋工作服的他緊緊地抱著一個精美的食盒,低眉順眼地瞧著你,可憐巴巴地請求道。
油屋的點心!
那些造型精美、口味一絕的糕點以及鮮甜可口的果實都給你留下了深刻的印像。
「太感謝你了!」
美食有效緩解了你的憂愁,使你的臉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小青蛙怔怔地看著你的笑靨,一時愣在了原地。好一會兒他才緩過神低低地垂下腦袋回應說:
「不,不敢當。您能賞臉品嘗本店的食物就足夠了。」
……
油屋作為招待神靈的場所,其中飲食自帶靈力,就算咒靈也能嘗到味道。
為了安撫躁動的「小動物們」,你主動將食盒裡的點心分給了它們,僅留下一塊給自己。
第一次獲得這種「食物」,阿壺顯得有些猶豫。
他小心翼翼地聞了聞手裡的點心,確認過這東西並無異樣,方才將它塞進嘴裡,慢慢地咀嚼起來。
從未品味過的滋味在瞬間攫住了阿壺的心神。
他完全沉浸在這新鮮的體驗中,睜著一只亮晶晶的大眼睛,一時間甚至忘記了吞咽。
一側冷眼觀察壺的大眼再次發揮了他的優勢。
他不僅要把自己那份緊緊卷在手上,還在觀察到阿壺的走神的功夫裡,鬼鬼祟祟地用剩下的觸手去撈阿壺那份。
阿壺氣呼呼地打下了大眼的觸手。
因有大眼虎視眈眈,他吞咽的速度猛地加快了不少,它們迅速開展了新的一輪鬥爭——
食物爭奪戰。
只要不砸東西什麼都好說。
懷著這種想法你並沒有阻止兩人那一刻不停的較勁兒。
但有這麼好吃麼?
他們的舉動勾起了你的食欲。帶著這樣的疑惑,你拈起了屬於自己的那塊點心。
在你指尖觸碰到包裹點心的那層油紙時,紙面的那些精美的花紋突然活了過來,它們化為縹緲不定的「煙氣」,飛快地鑽進了你的皮膚裡。
它帶來了一種非常不可思議的感覺——
好像你的腦海突然成了張可供書寫的紙頁,此時此刻正有一行行墨字緩緩浮現起上。
是湯婆婆留給你的暗號。
而在場的沒有一人察覺到發生在你身上的異狀。
「今天大家都辛苦了,就先到這裡吧……」
你將兩只咒靈收回了可供靈體棲息的木盒,跟著小青蛙一同回到了油屋。
午夜時分,又到了你和宿儺獨處的環節。
你端著由湯婆婆送來的盛有酒壺的木盤,輕聲向宿儺發問:
「今天我能和您一起喝一杯麼?」
「無妨。」
……
酒是個好東西,它消融了人們那名為理智的面具,讓大家更能憑感覺說出潛藏在心底火熱的話語。
由於你喝的是湯婆婆送來的酒,它的效力甚至比你想像地還要大上一些。
它不會讓你醉得厲害,只會讓你無端發傻。
要知道和作為詛咒的你不同,過去的你還是個「純潔可愛」的少女,能懷著不合實際的祈願,整日對自己的未來東猜西想,向神明發出些孩子氣的問題。
不勝酒力的你向宿儺提出了心底的疑惑,說出了「撒嬌」似的話語——
「您會成為神明麼?」
「……您會忘記我、離開我麼?」
而面對你出格的話語,比起不快,宿儺更多覺得有趣。
他照舊扶住了你每次喝酒都會變得軟綿綿的身體,甚至將手指探入你的長發,慢條斯理地地梳理你的發絲。
宿儺實在很擅長用動作營造出這份「含情脈脈」的假像,只可惜他的語言上卻從不溫柔。
「怎麼都是詛咒,你卻想著人類那樣的名分麼?」
「是我最近對你的縱容過了火,你想成為我的女人?」
「這是為什麼呢?」
他老是這樣,不拒絕也不接受。
宿儺只會帶著漫不盡心的表情,像是要把對方藏在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捧在手心把玩那樣,戲謔地發出反問。
真是個欺負人的家伙。
好像你的「真心」就像是一朵漂亮無用的小花兒似的,他興致勃勃地觀賞完了它的綻放。
覺得不錯,覺得有幾分喜歡,他就隨便地將它從莖上摘下,作為裝飾留在手邊,然後眼睜睜地看著它凋零枯萎。
這也沒辦法,畢竟誰對對一朵花說「我愛你」呢?
你應該早就習慣了。
都說巫女必須全身心地「愛」著自己的神明,所以從來只有你單方面的回復。
「因為我愛『您』……」
你照章辦事,干巴巴地回答了宿儺的問題。
因為想要被愛。
倒不是向特定的某人發出哀求。
只是只要能活下來,一下步就會得寸進尺地想要被愛。
你被這樣的願望詛咒了。
只可惜你的神明們從來都不愛你,他們只會高高在上地欣賞你的獨角戲,卻沒有一人能看清你心中的渴求,回應你的願望——
誰也沒有。
誰都沒有……
請抱抱我吧,請帶我離開這無邊的孤獨與黑暗吧。
你今天真不應該當著宿儺的面喝酒的。
它勾起了你不堪回首的傷心往事,它在你封閉的死死的心上鑿出了裂痕,使得傷心如海嘯洶湧,一股腦擠上你的心頭,讓你忍不住發出啜泣的聲音。
50年前那屬於小女孩的眼淚,偏偏從已經是女人的眼裡流了出來。
你很清楚,你太清楚了。
這絕非是現在作為詛咒的你能能有的感情。
只是因為你到現在才想明白了過去的願望,於是積攢了十年的眼淚方才有了出口。
……
啊啊,你完全搞砸了。
可能有男人會因為憐愛擁抱一個故作柔弱而落淚的女人,但誰會懷抱一個傷心啜泣的女孩呢。
宿儺也愣了,他的手指僵硬地停在了你的臉側。
照理說他應該嘲笑你,應該厭惡你。
【因為我愛您。】
「我知道。」
但他只是啞著嗓子回了一句這樣的話,那之後他便垂下了眼眸陷入了沉默。
你搞不懂他在想什麼。
就讓過去的你先自暴自棄地哭上一回吧。
……
這次午夜的對話由你開始,又這般被你結束。
虎頭蛇尾、毫無道理。
但無所謂。
畢竟和宿儺的對話並不是你行動的主要目的,完整地喝下一杯酒才是關鍵。
提問只是順帶而已。
……
「口嚼酒」是巫女和神明聯系的紐帶。
所以在湯婆婆的暗號裡,想要和賑早見琥珀主見面的方式十分簡單——
只要喝下生前釀造的酒液,「虔誠」地去祈願就好。
第25章
回不去了。
由十幾歲的你釀造的「口嚼酒」中那豐富的感情, 讓你認識到了這個殘酷的事實。
或許你的父母對你的評價是正確的。
你在幼年的時候曾是個努力、純潔討人喜歡的孩子但後來他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邪惡」的種子,逐漸長大的你慢慢變得愚笨、怪異、懦弱而又任性。
之前,湯婆婆就告訴過你:她在接受了龍神的獻酒時和他建立了「一定會把巫女的消息第一時間告訴龍神」的束縛。
要不是擔憂龍神擅自出現,和宿儺正面碰撞波及到你, 你是絕不會主動喝下那杯「口嚼酒」。
你完全成為了一個善於抓住機會的騙子。就連龍神大人也被你騙了。
小心地珍藏著你活著時釀造的酒液的他, 一定還以為你還是那個會哭著請求他幫助的弱小女孩吧。
不然他怎麼還會在夢裡這麼親切地對待你呢?
出現在純白色的幻夢空間裡的龍神是一位留著齊肩黑發的少年。他穿著一身潔白如雪的狩衣, 森綠色的眼眸清澈而溫和, 令人想起融融春水。
他是個干淨的人, 讓你覺得多看他一眼都仿佛是對他最大的褻瀆。
然而「對不起」這個詞卻成了你在龍神那裡聽到的最多的一句話。
「對不起, 我明明是希望你能帶著笑容度過每一天的。」
「但是我給你的賜福卻好像只是讓你不斷流下眼淚……」
這份帶著無望的愛意、這份施與的慈悲在你死亡後化作了執念。就算你已經放棄了祈禱, 他仍希望能予你救贖。
因為琥珀主毫無保留的坦白, 苦惱的人反而變成了你。
不知道,不知道要怎辦。
你並沒有被某個人這樣小心翼翼對待的經歷。從未有過的體驗如此陌生,幾乎讓人感到害怕了。
琥珀主憂郁的眼神、純淨的靈力、溫暖的氣氛,所有的一切都讓你感到了不適應。
你像是被扔進海洋的淡水魚那樣,渾身上下哪裡都不自在。
你是不能去他的神國的……
你沒有資格。
也沒有那份演技。
跟這樣的他相處對你來說是件極大的挑戰, 你猜想他總有一天會發現你是個糟糕透頂的壞蛋。
所以比起擔憂對方期望落空,對你施與懲罰的烈火。還不如讓你自己來坦白, 親自讓虧欠變為輕蔑,最後再利用他那份正義人士特有的柔軟,像從犬夜叉一行人那裡逃走那樣逃離此處。
「請不要說這樣的話……我的龍神大人。」
「像我這樣的人是不配獲得安寧的。」
於是你哭著說著這些年的不易,說你是多麼無可救藥,說宿儺是多麼可怕。
每一滴淚水都發自真心。
你忠心期望他能放棄對你不合實際的幻想。
但就算這樣, 那位神明在耐心地傾聽之後, 還是對你表露了理解。
「……有時候我也在想,你作為一個普通的女孩會不會更幸福呢?」
「所以不想來的話,也沒關系。」
「我希望你能夠自由、能獲得幸福。」
「這只是我自己的心願。」
作為賜予你靈力的神明, 不用飲酒他便能體會到你藏在酒液裡淚水的苦澀。
一次又一次。
每一次都是那樣,聽著那樣的哭泣卻又無能無力。
無法拯救可憐的巫女,無法引導利欲熏心的信徒。
那時候的琥珀主到底是怎麼樣的心情呢?
不求回報、不求結果的善意,這永恆的「愛意」在漫長的歲月中是否也不知不覺地化為了類似「詛咒」的東西?
放開對龍神的束縛吧,讓這份沒有沒有結果的緣分就此終結吧。
把純潔的神明還給自然,把貪婪的你留在人世。
那一刻你凝視著少年若有暗流的眼眸,莫名地自心底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您能讓我從宿儺那裡獲得自由麼?」
「雖然我是個不稱職的神明,但一些關於隱秘的知識、以及作為精靈的力量還是有的。」
……
從琥珀主口中你的獲得了一些宿儺絕對不會告訴你的消息——
比如說這世上是有著「天的意志」這種東西的,它由無數失去自我的神明構成,會不帶感情的維持整個世間的平衡。
在人間無法無天的宿儺顯然已經引起了「天」的注意。
雖然「天」和龍神一樣存在不能直接干涉人世的限制,但作為裁決者的它有力量以更加巧妙的方式對兩面宿儺施與懲治。
正如平安時期會有賴源光這類的武士帶著「神酒」斬殺風頭正盛的酒吞童子。
等到宿儺積蓄的咒力到達轉變臨界值時,咒術師中會誕生能與他一戰的強者,同時人界與靈界間的結界也會因為他們的紛爭而產生松動,龍神在那時變會帶著本體降臨。
這個計劃問題的關鍵在於宿儺的轉化期到底在什麼時候呢?
到底是什麼促使他擁有更強大的咒力呢?
世間裡強大的、可以響應持有者願望的寶物——
沿著這個大方向思考,一枚晶瑩剔透的寶玉突然出現在你的腦海中。
【四魂之玉】
這是在妖界引起一陣腥風血雨的究極寶物。
讓兩面宿儺直接成神可能還差了些火候,但是它卻絕對有資格作為助推器的。
就琥珀主的推算來看——
七十年,只要再等待七十年,四魂之玉內將重新聚集足以改變世界的力量,而兩面宿儺將從「愛」中蘇醒。
上一次玉的力量回應你的願望化為了酒液中的「愛的詛咒」,對宿儺的計劃並沒起到什麼推動作用,這一次清醒過來的宿儺想必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宿儺一定惱怒地殺掉你吧。
不知為何,這個血腥的未來並沒有特別引起你的恐懼。
相反的,你甚至感覺到了一絲如釋重負的輕松。
畢竟這七十年內,宿儺都會「愛」你,這有期限、需要付出代價的幸福比讓人惶惶的「真心」更讓人安心,是更讓你習慣的一種東西。
在理清一切後,你和龍神大人定下了「束縛」——
七十年後,他將來接你。
你覺得你不會後悔的。
因為日子已經很難了,為了活下去你幾乎拼盡了全力。所以你從不為過去發生的事情而感到後悔。
在做完決定之後,只要向前看就好。
先做目前能做的事情,比如說七十年內趕緊利用宿儺的資源把大椿和神樂的身體做出來。
……
雖然在阿壺加入後,你的工藝得到了很好的提升,但你那常人看來糟糕透頂的審美還是讓你走到了瓶頸期。
這個瓶頸期持續了足足半個冬天,直到一次散步中發生的意外,令你的事業迎來了轉機——
油屋所在的異界由於各色「神靈」的降臨,靈力充足地要命,對於「小動物」的成長顯然有所裨益。
於是你在每次回到客房前,都會帶他們走小路「散散步」,直到油屋的大橋前才把它們化作靈體收回酒盞。
既可以把「小動物」當做保鏢、又可以減輕你束縛他們的咒力負擔。
作為詛咒之王,宿儺的咒力是噬人的猛毒。就算他為了安穩度假有所收斂,仍舊會吸引一些不干淨的東西過來。
那時候出現在橋邊的,就是一個足有兩人高的瘦長鬼影——
它面帶一個橢圓形的蒼白面具,在眼睛和嘴的地方開著三個漆黑的小洞,眼部上下裝飾著淡紫色的三角形花紋,深黑的身體往下顏色漸淺,呈現出一種極為奇妙的透明感。
白面的鬼影明明只是站在那裡,沒有表情也沒有動作,它圓圓的面具下可能根本沒有所謂的眼珠,但你莫名就感覺到了它的視線。
是在看你麼?但又好像不像……
你的心裡有些發毛。
想到世上奇怪的妖怪有那麼多,你現在別人的地盤上,還是不要貿然產生聯系比較好。你悄悄移開了視線,招呼身旁的小動物有序回到你的酒盞裡。
一、二、三……
少了一個。
少了最喜歡黏在你腳邊的大眼。
在你慌忙抬頭尋找它的身影的時候。大眼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踱步到了無面男的身前。
你這才意識到方才不協調感的原因——
鬼影並不是在看你,它看的是你腳邊的大眼。
……
大眼「擁抱」住哭泣的你所用的技能在今夜重現於世。
不同於觸碰你時表現出的溫柔與細膩,它看起來更像是獵食中的章魚,凶狠地伸出觸手將獵物絞住,用蠻力將那道鬼影整個包進了肚子裡。
然而就算能自由伸縮身體,突然吞下這個瘦高個對於大眼來說還是有些勉強了。它因為擴張而變得極薄的皮膚上隱隱有了裂紋。
為了避免它的身體因無限的張大而破裂,它的身上出現了一道又一道不詳的縫合線。
細密的針腳將他的身體拼了起來。
改變並未由此止步,正如你和宿儺「散步」時所觀察到的那樣,強力咒靈和阿壺一樣,皮膚會是更淺的青白色。
在吞噬過其他咒靈後,大眼的外皮也由漆黑褪為深灰。
駭人的景像令你一時忘了言語的能力。
「裡,裡梅——出事了!」
「大眼,它,它吃了髒東西,變得好奇怪了!」
反應過來的時候,你已經在捉著順路來接你的裡梅的袖子晃個不停了。
裡梅沉默地站在你的身旁,既可以清楚地看清整個過程,又能很好地將你護在身後。
和慌亂的你不同,作為百科全書的裡梅仍是那副見怪不怪的模樣。
他面無表情地注視著眼前的異狀,似乎覺得畫面實在過於不堪而發出了無奈的嘆息。
「你說的髒東西是『人類欲念的集合體』。」
「而你那只……『小寵物』。雖然很弱小,但它也是貨真價實的『人類的詛咒』。」
「本來就是同源,所以吞了也沒關系吧。」
第26章
就這樣, 你在捕獲了「大地詛咒」之後,獲得了所謂的「人之詛咒」。
大眼融合了「無面男」後獲得了一個新的技能——
根據他人的欲念而改變自己的形態。
這意味著你只要向大眼輸入你的的咒力,允許它觸碰你的靈魂,它就能變換成你記憶中某人的模樣。
而大眼本身又是個十分手巧的咒靈。
所以你只要讓他根據自身的形態塑造泥人的形狀, 然後讓阿壺把它烤制出來就能完成你的計劃。
這種便利的能力引起了你的好奇。
仗著「式神不能傷害主人」的原則, 你放任大眼讀取了你的記憶。
你命令他一次又一次改變自己的形態, 變成那些在你生命中留下痕跡的人——
他可以是美艷動人的大椿、是桀驁不馴的神樂、是儒雅溫柔的術士。
又可以是陰郁沉默的奈落、高潔清冷的桔梗、奇裝異服的戈薇、粗魯的小狗犬夜叉……
在遇到你不喜歡的人時, 你故意讓大眼做出了些令人捧腹的動作來發泄你的小小怨氣。
……
最後一個人形是「真人」。
你在看清他臉龐的那刻直接愣在了原地。
已經五十年了, 時間長到你以為自己已經完全忘記了這個男人的模樣。
但如今看來不是。
他還是你記憶裡那個漂亮的仿佛月光化形的少年, 鮮活地活在你的腦海深處。
雖然他最後送你下了地獄, 但這世上只有這男人在知道你「本性」的同時, 毫無理由且毫無保留地愛過你了。
所以一會兒也好,就讓你稍微放松一會兒吧。
「請抱抱我吧。」
——這是你頭一次用這樣的表情擁抱他,以可憐的語氣向他提出這樣的請求。
大眼愣了一會兒,方才伸出手臂,小心翼翼地回抱了你。
你於此時同虛假的戀人相擁。
你於他處同虛假的戀人相伴——
沒人能強迫宿儺做出改變、說些尋常男人會說的甜言蜜語。
宿儺只憑心情做事, 所以他在之前怎麼對待你,現在還會怎麼對你。
在那夜後, 你們的關系並沒有發生什麼不同尋常的變化。
等到春天到了,積雪消融之後,枝頭綻放了第一朵粉白的櫻花,宿儺就要結束度假回到自己那充滿骸骨的居所。
當初你們來的時候,獲得了油屋所有員工一同歡迎的禮遇, 走的時候得到了盛大的歡送。
只有一點不太一樣, 你們的人數發生了改變——
有一只低頭順腦的青蛙妖怪跟在裡梅身後。
你認出這正是之前去工坊給你送點心的那只小妖怪。它是油屋的廚子,因為做點心的手藝一絕,經常被湯婆婆制定給你這種「高級客戶」送吃的。
把這個小可憐放在宿儺本宅那群殺氣衝天的硬漢裡未免有些不搭, 如是思考的你向裡梅投以疑惑的視線。
裡梅沒正眼瞧你,反而面帶微笑地看向了走在前面的宿儺,回復說:
「啊,因為我實在不想學做飯……」
你沒了溫泉,但是卻意外得到了吃點心的權利。
……
宿儺心情好的時候,會帶你出去散步。
只不過散步的範圍擴大了一些。除了在領地邊緣晃悠,宿儺還會領你到附近的人類城鎮轉上一轉。
人類的街道在七十年的發展中日新月異,商鋪裡的東西種類也逐漸變得豐富有趣,所以你並不討厭逛街這種行為。
發釵、耳墜、手鐲,這些珠寶不僅精致美麗而且十分昂貴,是一種在你看來保值性還算不錯的貨幣。
「想要什麼就去買吧。」
雖然宿儺為了避免麻煩,出行時給自己上了層掩護的咒術。但他作為詛咒,刻在骨子裡凶性和殺意還是會讓普通人退避三舍——
就像披著人皮的怪物一樣,不斷散發著令人膽戰的寒氣。
可他實在太有錢了,他的闊綽甚至讓店家戰勝了本能中的恐懼,敢主動出聲與宿儺搭話,企圖將他發展成本店的長期客戶。
「哎呀,是特地帶妻子出來采購麼?真是恩愛啊。」
「其實本店除了已經做好的成品,還提供特別定制服務……」
【妻子】這個詞讓你豎起了耳朵。
真敢說啊這人。
你用不可置信的目光打量著店家,想像著他下一秒就要血濺三尺的模樣,直接被嚇出了冷汗,趕緊偷偷去瞧站邊上發呆的宿儺——
真不想因為這個商人的一句話讓珠寶染血啊。
令人意外的是宿儺並沒有因此發作,從他異常平靜沒有任何反應的面龐來看,你覺得宿儺可能壓根沒有聽進去。
留意到你的視線,他朝你挑了挑眉頭。
「干嘛?」
攥著發釵的你一時間也不知道回他什麼,只好拿著手裡的道具借題發揮:
「那個,您覺得這個發釵好看麼?」
宿儺垂下眼眸,他在你手裡的做成花型的發簪上掃了幾眼後,緩緩皺起了眉頭,不留情面地評價說:
「又是椿花麼?你還真是很喜歡這種造型的東西啊。」
「一般,我覺得那小子的眼珠比較漂亮。想要麼?」
男人帶著惡劣的笑容,用手指點了點不遠處的一個孩子。
那是個衣著得體的漂亮小男孩,正跟著母親出來買東西的他生了一頭銀白的頭發,五官精致得仿佛是匠名匠制成的偶人。
正如宿儺所稱贊的,最惹人矚目的要數男孩的雙眸——
若有光芒流轉的藍色眼眸令人想到某種名貴的寶石。就成色來看,可以說不亞於四魂之玉了。
「是六眼哦。」
你堅決地搖了搖腦袋,畢恭畢敬地表達「要不起」。
對此宿儺無奈地聳了聳肩膀,數落你為「不識貨的傻女人」。
「不過這個時代終於有點有意思的東西了麼?」
如是發出感嘆的他並沒有把這個小小插曲特別放在心上。
七十年下來,宿儺對你的態度可以說異常縱容了。
就好像只要你不要像第一次那樣,妄圖從他身邊逃走,你做什麼他都感到十分無所謂。
但有的時候你總覺得宿儺應該挺看不起你的。
不然他也不會對你的過去毫無興趣,對你企圖復活朋友的行為不聞不問了。
四魂之玉的光芒每一天都在變強。
就算是你,也能感覺到它已經恢復了應有的姿態,並開始不斷呼喚著其他碎片——
渴望完整、渴望誕生。
已經到這個時候了麼?
這可能是你在宿儺身邊待得最後一夜了,第二天他就會恢復成你初次見到他的樣子。
不想坐以待斃的你決定做一點事情。
「我可以摸摸您麼?」
「我想記住您。」
作為詛咒之王,宿儺比你更清楚四魂之玉的狀態。
他非常大度地予你這將死之人以慈悲。
「想要記住我麼?那要做就要好好做。」
就像是每日清晨等待你為他更衣時所做的那樣,宿儺衝你張開了手臂,並如是循循善誘道:
「用眼睛。」
「用身體。」
「用心來體會我。」
你也樂得配合。
仿佛是在撫摸自己的心愛的作品,你用指尖輕輕觸碰這個男人。
俊朗的眉眼、寬厚的肩背、火熱的胸膛……
不帶色、欲,不帶目的,只是單純想這麼做,所以你的撫摸表現得真誠又小心。
宿儺什麼也沒做,他安靜地垂下眼眸注視著你的每一個舉動——
配合得簡直不像他了。
這樣的縱容持續了一會兒,男人突然有了動作。
「還沒好麼?」
「我累了。」
他說著任性的話語,前傾身體,將腦袋擱在了你的肩上,四只手臂也摟住了你的身體。
力氣不大,但足夠封鎖住你的行動。你的手臂無處可放,只好也輕輕環住了宿儺的腰部。
盡管你看不到宿儺此時的表情,分不清他話語中的情緒。
但現在你非常確定這是「愛之詛咒」起效的最後一夜了。
可能宿儺以為你想帶著對他的回憶下地獄吧?
不然你很難解釋他為什麼會做出類似於「擁抱」這樣的動作。
雖然兩面宿儺是一個比誰都要殘酷且凶暴的男人。
但……
真暖和啊。
他的懷抱。
……
第二天你老老實實交上了自己酒盒中的四魂之玉。
這行為讓宿儺覺得你很愚蠢。
他以為你一定會千方百計地讓他喝下酒。
畢竟比起自由,作為詛咒之王的他才是你這輩子能獲得的最好的東西。
「真有趣,你這次不用四魂之玉做酒了麼?」
「這是你的願望?作為巫女侍奉一位『真正的神明』?」
宿儺表現出來的這種反應,對於你來說十分難以理解。
這個男人既不會為了你放棄霸業,又不許你放棄對他的「愛」,最後在裡梅通知他有人找上門後甚至對你發起了脾氣。
「70年了,你還是這樣。」
他顯然氣得要命、氣到發狂,漆黑的咒力正不斷從他身上四散而開,那濃郁的殺氣幾乎讓你喘不過氣來了。
但在裡梅和你面前,宿儺還是勉強維持住了表情。
「如果那麼想逃得話,不如讓我……」
這麼說著的男人將手掌伸向了你的脖頸。
在暴怒的宿儺面前,所有的辯解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那一刻你以為自己死定了。
可他只是將你「扔」出了結界之外。
「算了,你滾吧,我不要你了,這種女人愛去哪裡去哪裡吧。」
宿儺叫你滾。
他不要你了。
……
比起朝夕相伴帶來的含情脈脈的愛意,「愛的詛咒」帶給宿儺最多的感覺就是惡心——
惡心的要命。
無論是第一次看見的她,還是沒法殺掉她的自己。
都太過惡心了。
作為存活了數百年的詛咒之王,他第一眼就看清了你是個怎樣的女人。
但他只是覺得無所謂,想著等你「愛」上他詛咒就會隨之消失而放縱了這種情緒。但沒想到只要一次退步,感情的天平就此傾斜了,一切以緩慢但不容阻擋的勢頭滑向了深淵——
其實四魂之玉的效力早在昨日就提前消失了,可他還是抱住了你。
好像只要你向他祈願,哪怕拿上來的是最普通的那種酒,他就會繼續「愛」著你。
這是多麼令人作嘔的情緒啊。
世上誰也無法給他答案。
你離去之後,宿儺吞下了四魂之玉,他沉默地感受著暴增的實力,這份惡心、這份怒意最終化為了洶湧的殺意——
【先去招待招待客人吧。】
「我現在心情很差。你們想誰先上?」
如是發出挑釁的男人傲慢地環顧著「天」為討伐他所召集的陣容。
六眼的術士、操控影子的術士、陰魂不散的半妖、守護玉的巫女的後人……
以及一條帶有令人感到十分熟悉靈力的白龍。
他一眼就看出了龍神身上和那女人可憎的聯系。
不愉快。
不愉快。
實在是讓人不愉快。
「就是你吧,蠱惑了我的女人的螻蟻。」
「她從來都不是你的。」
回應龍神話語的是帶有滔天殺意的黑紫烈火。
第27章
與其說宿儺把你「扔」掉了, 不如說他用咒術將你轉移出去了。
等到回過神的時候,你已經跪坐在一片茵茵綠草上了。
你手腳俱全,體內的咒力量沒有變化,甚至宿儺原來送給你的「壺」都還安分地沉睡在你的木盒裡。
宿儺叫你滾。
依照他昔日裡殘酷的處事方式。
你有想過他可能會砍掉你的一兩只手腳再讓你滾。或者直接讓你滾到妖獸咒靈的巢穴, 滾到傳說中的陰曹地府。
而不是這麼一個, 芳草鮮美、落英繽紛、靈力純淨, 看起來與世無爭的靜謐森林……
這地方好到就像是, 宿儺失誤將你轉移到了他為自己的准備的「安全屋」一樣。
始料未及的發展, 以及空間轉移術帶來的眩暈感, 使你的思緒亂成了一團。
你忍不住開始回憶宿儺臨行前所說的話語, 希望能從中獲得靈感幫你理清頭緒——
【70年了, 你還是這樣】
70年了,他還想要怎麼樣呢?
如果他還是一如既往保護你,飼養你,你會留在他的身邊麼?
正如你無數次向宿儺祈求愛意所做的那樣——
【請您憐惜】
【我愛您。所以請您不要再欺負我了】
【我想做些能讓您感到愉快的事】
【因為我愛『您』】
……
是只要你繼續用嘴唇、用身體向他吐露「愛意」。
宿儺是還願意喝下四魂之玉做成的酒麼?
但這一舉動……太累了。
實在是太過讓人疲憊了。
自打從白龍身邊逃離的那一刻,你早就厭倦了祈禱。
畢竟誰也不知道幸福的日子能維持多久, 如果沒有足夠的力量的話要怎麼樣才能留住兩面宿儺的「愛」。
你沒有辦法去設想虛假的美好,去相信所謂的永遠。
在這世上, 被某人所愛是比活下去還要讓人感到筋疲力盡的事情,你早就清楚地認識到這個事實了。
所以你應該、或者必須從宿儺身邊逃走的。
這是為了你好。
你不會為你做過的決定而感到後悔。
……但那些不合實際的可能性還是讓你感到混亂。
幾乎快要動搖到你的靈核了。
……
所以你可能需要再整理一下思緒。
於是你留在了兩面宿儺拋棄你的地方,你等了三天三夜,去思考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以及兩面宿儺不殺你的原因。
去等待一個兩面宿儺他說的只是氣話,他又在用奇怪地方式測試你的忠誠, 等到氣消了還是會像個沒事人一樣出現在你的面前將你抓回去的可能性。
你告訴自己只等三天。
第四天天亮你就會起身離開。
等到四天清晨, 太陽將出,微微亮的天空顯現出一片魚肚白。
遙遠的天邊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鳥鳴。
仿佛太陽在此時化為飛鳥奔向你的懷抱,有只黑紫色烈焰構成的小鳥自東方振翅而來。
這只奇怪地小鳥將一枚干枯的手指拋到你的懷裡, 最後繞著你飛了一圈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那輪漆黑的太陽還是隕落了。
被封印後的兩面宿儺失去了意識,只有即將成神的軀體化為咒物四散而開。
他留給你的便是其中一根食指。
它還留著尖銳的黑指甲,整體像是一支形狀詭異的枯木,明明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不祥的氣息,卻在指跟處開出了一朵嬌艷的椿花。
如鮮血一般濃郁的紅椿。
可真是漂亮啊。
……
在那之後,天又開始下雨了。
冰冷的水珠落在枝頭、落在草葉、滴滴答答、淅淅瀝瀝、沒完又沒了。
但卻沒有一滴雨水落在你的身上。
是大眼。
大眼在發現降雨的那刻變換了形狀。他將身體延展成了薄薄的一片,籠罩在你的頭上,為你遮去了那些雨水。
他甚至從變化成帳篷的身體裡伸出了一只手臂,安撫性地摸了摸你的頭發。
那是一支帶著縫合線的屬於少年的手臂。
是你回憶裡「真人」經常用來擁抱你的手臂。
在發現你對「真人」這個形態似乎抱有某種特別感情之後,大眼便傾向於變成他的樣貌在你身邊晃悠。
用男人的身體留在你身邊是項危險的舉動,但好在大眼會巧妙地避開宿儺的視線。
在不斷吞噬其他怪異之後,他似乎變得越來越聰明了。有時候他那種過於敏銳的觀察力甚至會讓你莫名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你們之中,唯一還保持單純耿直的就只有脾氣暴躁的阿壺。
壺瞪著大眼突然伸出的手臂,不滿地發出了聲怪叫。接著他利用咒力在腳邊生了個溫暖的火堆,還朝你的方向伸了伸手,好像正呼喚你過來烤火。
而陪伴在你身邊的小動物們,則嘰嘰喳喳說著你無法理解的話語。
這些「討好」的舉動令你感到困惑不已。
失去與宿儺的聯系之後,你明明已經沒有足夠的力量再去驅使這兩只強大的咒靈了。
以力量為尊的咒靈絕對的弱肉強食主義者。
所以才搞不明白啊……
明明你已經沒有余力了,為什麼還要留在你的身邊照顧你呢?
是因為宿儺手指的麼?可能殘存在上面的氣息,讓他們錯以為你還有咒力維持你們間的契約了吧……
那是不是等他們發現離開宿儺的你其實無比弱小,就會將你整個吞進肚子裡呢?
畢竟在你的自我認知裡,如果不用狡猾的詛咒或者強硬的力量去欺騙、去征服,你並不值得任何一人溫柔相待……
這是一件多麼令人悲傷,但又無可奈何的事啊。
你沉默地注視著那些你無法理解的事物,那些不屬於你的幻夢。
思考了很久,覺得現在唯一能做的一件事可能就只有——
你扯動嘴角,向阿壺和大眼露出了你這輩子所能露出的最燦爛的一個微笑。
然後伸出手臂,輕輕地擁抱住他倆。
「謝謝你們,我真的很高興,也很幸福……」
壺制作的火堆溫暖了你的身體,卻沒法照亮你的心底。
慢慢地,原來那些曾讓你覺得可愛可靠的樣子竟然也變得陌生起來了。
所以就在一切崩壞、腐敗之前,給予他們擁抱吧。
這是最後的愛意了。
你在壺和大眼愣神的那會兒功夫,應用咒力對他們下了一道命令。
「你們要乖乖留在這裡,在我說可以之前都不能動哦。」
然後你獨自一人,轉身走入茫茫大雨。
你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啊,走啊。
等走到足夠遠的地方,方才解開了對他們的束縛,結束了這個不平淡的契約。
活下去的關鍵就是不要執著於你力所不及的東西。
所以就這樣吧……
……
離開在兩面宿儺,離開那個僅屬於你和他二人的宮殿後,整個世界變得廣闊無垠沒有邊際。
讓人一時找不准未來的方向。
但好在還有白龍陪在你的身邊。
他在與宿儺的決一死戰中遭受了不可逆的重傷。但由於他順利完成了與你的約定,也因此得以換代——
以失去記憶和積蓄的神力的同時,解開了居住在琥珀川附近的人類對他的束縛。
回歸為精靈的他不再是被人類信仰、被人類詛咒的神明了。
轉世後的白龍明明已經應該遺失了所有有關你的記憶,但不可以思議地是它居然在你的木盒裡再度復蘇了……
你注視著盤踞在酒盒裡的幼小白龍,說不出心裡的滋味。
但他的存在到底給了你一個目標。
你決定帶著白龍回家。
回到那條神明誕生的河流,回到你記憶根源的地方——
琥珀川,你的家鄉在一個常人難以找到的偏遠鄉下。
是個與世無爭,很適合種田的好地方。
順著靈魂深處的指引,向南面走上十幾天,你終於瞧見了那條清澈的河流。
掌心之中幼小的白龍親昵地蹭了蹭你的手指,躍入清澈的溪流,消失不見。
自這刻開始,他將不再接受任何祈願的束縛。
把純潔的神明還給自然,把貪婪的你留在人世。
「你再也不欠我了。」
【他從來就沒有虧欠過你什麼。】
……
而你回到了位於神社深處的家。
在你逃走之後,龍神就利用力量將你的房間「神隱」了起來,於是它還完好地停留在你記憶中的模樣。
五十年了,你終於從地窖回到了年幼時那間舒服的臥房,那間你在過去無比思念的充滿愛的房間。
那時候你是怎麼想的?哦哦,好像是——
【只要我不停祈禱、不斷努力,終有一天,愚笨的我會變得聰明起來,重新獲得父親母親的喜愛以及神明大人的認可!】
但現在的事實是父母已經不在了。
與宿儺爭鬥過的神明也無法現世。
你受夠了祈願和等待,剩下的人生將全憑你自己做主。
「我回來了。」
……
你取出已經完成的大椿和神樂的偶人,將藏在木盒裡的靈魂安放其中。
然後,你懷著「如果醒過來看到自己被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她們一定會很高興吧」的心思,替她們梳好了頭發,戴上了你珍藏的珠釵。
做完這一切後,一刻不停趕路的你終於感到了疲憊。
你將她們一左一右擺在身體的兩側,就那樣沉沉地睡了過去。
你終於自由了。
可以暫時松上一口氣,好好睡一覺了。
第28章
就這樣過了十年, 大椿和神樂在同一天醒來。
作為術法的實施人你也在她們復蘇之後醒了一次。
然而你實在太累了。
將亡者強行留在人世,以靈魂作為靈核制作咒骸。
復蘇的兩人可以順暢使用生前的術法,後續甚至不需要像桔梗那樣補充生魂,他們只要及時收集咒力並能自由行動。
——這就是你七十年來嘔心瀝血的成果。
在沒有宿儺作為咒力補給的情況下, 把「穢土轉生術」這個級別的咒術的作用發揮到近乎完美, 給你造成的損耗驚人。
所以此次你僅僅醒了半天就重新睡了過去。
趁這會兒功夫, 你還未開□□代情況, 大椿和神樂就主動向你許下了承諾。
「作為你的師傅, 這次我絕對不會再拋下你不管了……我會好好照顧你, 再安心去睡吧。」
「你為了給我制造身體努力了七十年, 那作為回報, 我也守護你七十年好了……」
就她們所言,你的木盒好像就是你的生得領域,作為靈體居住其中的兩人其實很清楚在你身上都發生了什麼。
這倒省了你不少解說得功夫,你在她們的安撫下重新閉上了雙眼。
結果七十年後,神樂還在你的身邊。
「你還在呀。」
「怎麼著?我說七十年是你醒著的七十年。」
那還真是你的榮幸, 她這麼說你都不知道該不該再多睡一些日子了。
然後是一百年,你睡的時間一次比一次長, 但相應的,每次蘇醒後你意識清楚的時間也會相應延長不少。
作為黑巫女的大椿的造型一如既往,但你每一次醒來時看到的神樂都會是不一樣的神樂。
她是只追求自由的妖怪。
自由表現在方方面,在她的衣著、在她的發型、在她偽裝成人類的身份和職業上——
她時而是私塾教師、時而是茶道家、時而是武者,時而是舞蹈家……
現在已經不是過去只憑力量說話的血腥時代了。
為了幫助你早日復原, 兩人有了明確的分工, 神樂混入人類社會賺錢,大椿則作為黑巫女游走在社會邊緣收集咒力。
因為神樂這份對社會發展的興趣,所以每次在你醒後為你解釋現況的任務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現在世道變了, 人類發明了蒸汽機、現在在研究電力。說不定之後大家不用咒力都能在天上飛了。」
「可惜他們把發明用在了別的地方,最近在打仗,日子不太太平,你還是先睡吧。」
外面的世界隨著時光流逝而改變。
你的小小臥房也隨著發生了變化。就算外面如何戰火紛飛,這裡仍會是只屬於你們三人,世上安靜美好的一隅。
最初還睡在樸素的榻榻米上,蓋著干爽的棉被,現在就變成了掛著鵝黃色絲帳、飾有精致蕾絲花邊、蓬松柔軟的歐式公主床。
至少神樂是這麼形容這個家具的。
金邊白瓷花瓶裡插著鮮紅的玫瑰,奶白的牆紙上繪制古典的花紋,花形的吊頂燈正散發著柔美的光芒。
「我看現在年輕小姑娘都喜歡這麼裝飾,你喜歡麼?」
神樂講講,你聽聽,反正也聽不太明白。
你只是抱著床上擺放的毛茸枕頭,乖巧地看著她兩片嫣紅的嘴唇一張一閉,也跟著她的動作衝她點點頭表示理解,最後露出一個愉快的傻笑。
神樂看著你的笑容陷入了微妙的沉默,她飛快地扭過腦袋對守在另一邊的大椿抱怨說:
「我覺得她沒聽懂。她是不是在不懂裝懂糊弄我?」
大椿不滿地瞪了神樂一眼,毫不客氣地伸出白皙的手掌將神樂往邊上推了一推。
「她才剛醒,你不要對她那麼多要求好不好?小椿,來吃這個,傳說中咒殺了四十八人的寶石,咒力很足哦。」
大椿用手指捏著一顆散發著漆黑怨氣的紅寶石,像是在喂一顆糖果那樣,將它遞到你的嘴邊,然後衝你露出了迷人的笑容,說:
「啊——」
神樂對著大椿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算了,我要當小說家和畫家,就文武雙修!」
「好好期待吧,等你醒了就有科普類的繪本看了。」
為了給你空空如也的腦袋裡灌注些必備的常識,神樂那隨著心情千變萬化的職業終於有了安定的趨勢。
她開始了寫作。
吃了睡、睡了吃,醒的時候叫大椿抱抱你,這種日子過得實在太舒坦了,以至於你每每看到除了在外賺錢還要在家伏案奮筆疾書的神樂都覺得十分愧疚。
你給神樂端了一杯熱氣騰騰的牛奶,紅著臉表達了對她的感謝之情,然後忐忑地表達了自己的不安。
對此,神樂帶著滿不在乎的表情衝你聳了聳肩膀。
「我怎麼打算的?我倒是覺得跟你在一起也不錯……所以沒有要走的意思。」
「怎麼?我打擾到你們啦?」
「唔,真想謝謝我的話,就看看我寫的書,然後認真地給我說說你的讀後感吧。」
她豪爽地將一杯牛奶一飲而盡,舔了舔嘴角的水漬,然後將厚厚的一沓稿件遞到了你的面前。
……
故事書麼?
你在生前最喜歡干的事就是聽父母講那些奇聞異事。
死後你追了一段鬼蜘蛛/奈落的愛恨情仇。
在之後你遇上了很多事,已經很久都沒有讀過喜歡的故事了……
可真讓人懷念啊。
你懷著敬畏的心情雙手接過了神樂的稿件。
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
作為活了百年的妖怪,神樂有太多有趣的故事可以分享給世人了。
她是個自由肆意的女人,訴說時從不拘於固定的形式,於是文風便顯得格外充滿生氣,給人耳目一新的衝擊感。
你很喜歡神樂書中描寫的世界,甚至被那故事中描繪的場景勾得產生了「想要親自出去看看」的心思。
「現在的世界是怎樣的了呢?我可以出去看看了麼?」
被你一陣天花亂墜狂誇說得通體舒暢的當代文豪摸了摸下巴,沉吟道:
「嗯……還不好說。目前,我對這個世道還在考察中。」
「說起來,我最近在畫漫畫了。」
新鮮的詞彙引起了你的好奇,你雀躍地追問說:
「漫畫?什麼是漫畫?是插畫的新名稱麼?」
被人這麼在乎實在是件令人愉快的事,但你老這麼崇拜地看著她,她都要臉紅了。
神樂別扭地移開了和你對視的視線,將臉龐的一縷碎發別至耳後,慢吞吞地解釋說:
「就是用畫畫的方式講故事啦。你只知道麼?我覺得漫畫家是個很自由的職業。」
「我要當史上最自由的漫畫家。」
她清了清嗓子,在隆重地公布了自己的目標後,簡單地介紹了下追夢的具體計劃:
「這次我打算以你為原型,反正我也是個小有名氣的角色了,剛好用作品幫你做個小小的社會調研,看看現在這個世道適不適合你生存吧。」
「作品名就叫……《可憐可愛小椿姬》怎麼樣?浪漫的劇情、華麗的畫風、有些色氵氣的刺激發展。我覺得能行,一定能火!」
對話中突然出現了你的真名!
坐在一邊的大椿擰起來秀氣的眉頭,表達了自己的不滿。
「喂,直接用名字不對勁吧?雖然只是小名,但也感覺怪怪的……」
為此,神樂同樣做出了解釋。
「問題應該不大。本名具有一定指向性,順便給她收集點咒力補補身體不好麼?」
「補身體……那也行吧」
補充咒力這個好處,讓為了讓你徹底復蘇而積極收集咒力的大椿選擇了讓步。
而作為當事人更是說著「沒關系!如果能補貼家用減輕你們的負擔的話,我怎麼樣都可以!」,讓這件事一錘定音。
大椿說著「沒必要這麼拼命啊」伸手捏了捏你的臉蛋。
把你推入了「自己變得有用」和「大椿喜歡你」的雙重甜蜜之中。
下此醒過來就可以看到以我為原型的作品了麼?
雖然感覺讓人很害羞,但想到神樂的故事質量一向很有保證,你不禁還有點小激動呢!
……
雖然神樂的計劃說得十分可行且美妙,但她實施的卻十分辛苦。
她出門時是個光鮮亮麗的時髦女作家,回來時卻成了一個掛著濃重黑眼圈、頭發也亂成雞窩的可憐蟲。
要不是因為你和咒骸間有所聯系,你幾乎要認不出這是神樂了!
你小心翼翼地攙住了搖搖欲墜的神樂,將她扶到了床邊。
「你還好麼?你看起來,有點……憔悴。」
神樂隨著你的動作直接躺倒在你的大腿上。
意識不清的她好像把你的腿當成了枕頭,一邊用臉頰蹭你,一邊咕咕噥噥地抱怨:
「還行吧,問題不大。不過是七天沒睡覺了而已。」
「我發現漫畫家好像也沒有那麼自由。原來有人催稿的時候,我一聽見他按門鈴,就拔下羽毛掉頭就飛。」
「但現在編輯居然會破窗而入了,我又不好暴露妖怪身份,只能被他抓住了。」
「趕稿真不是人能受的罪啊,妖怪也不能。」
你用熱毛巾擦了擦神樂髒兮兮的臉龐,安慰道:
「……真辛苦啊。」
「嘛,也還行。你再睡會兒就能看到我的大結局了。因為賣的比較好,現在出到第二十卷 了。」
神樂終於向你彙報完了最後一句話,接著便疲憊地合上雙眼,墜入黒甜的夢境。
你耐心地給神樂擦干淨身體,換好睡衣,也挨著她的身體為兩人蓋好被子,再度陷入沉睡。
……
你再醒來時,神樂的漫畫已經完結三年了。
「大家喜歡我的故事麼?」
書賣的應該不錯,畢竟你的臥室肉眼可見地變得更加奢華了。
然而被你問到故事反響的神樂表情卻不是很好看。
「喜歡,但是我沒想到現在人類表達對角色喜歡的方式是出本子,你他麼都被推成年度本子王女主了,還是三年蟬聯啊!三年啊!」
「明明我還是作家那會兒,他們更喜歡給我寄信寫讀後感來著啊。」
「什麼我的心中湧起了一種極為復雜的情緒,憐愛和暴虐相互交織,理智與情氵欲殊死搏鬥?你聽聽這是什麼狗屁不通的評論?」
她說這話時死死地攥緊了拳頭,說到最後,整個人都到了氣頭上,直接「duang」地一聲捶起了桌子。
你驚恐地看著被砸離桌面的水杯,老實地回復說:
「……我,我聽不懂呢!」
神樂伸出手在你的頭發上揉了兩下。你的乖巧似乎給予了她一些安慰,她炮彈似得語速終於慢了下來。
「不懂就對了,誰要理會他們這套鬼邏輯啊。」
「這個世道真是爛透了,所以你再睡一會兒吧。」
「至少等我把這批本子被封殺完了再說。好家伙!我已經付錢給出版社了,然後大椿也出動去詛咒他們了!呵呵,我看誰還敢給我畫……」
作為一個很會在談話裡找重點的人,你揪住一個新詞語不懂就問,「本子?什麼是本子?」。
……
場面陷入了沉默。
就在神樂蹩青了臉龐,半天回不上的時候,怒氣衝衝的大椿突然破門而入,鮮見地衝神樂發出了不顧形像的怒吼——
「別管本子了,神樂你快給我過來,你看我收到了什麼東西?」
神樂借此逃離了莫名的窘境。
她一把抽過大椿手裡的信箋,認真地瞧了起來。
「就普通的讀者來信啊,頂多帶了點咒力。什麼?裡梅?讓我看看他寫了什麼。嗯?你的女主角真像我一個叫小椿的朋友?」
「噫——好惡心,他是會看少女漫畫的男人麼?」
「那他該不會也看本子了吧?天啊,我要吐了!」
「男人都是屎。明明看起來文質彬彬地,結果是個斯文敗類麼?真是狗屎啊!」
一個在場所有人都熟悉無比的名字,令嫌惡再次爬上了神樂的臉龐。她二話不說地把手裡的信箋扔向了大椿的方向,連帶著把你都往後扯了幾步。
「不要把那種東西帶回家啊!拿開,快拿開!家裡會有臭男人的臭味的!」
大椿眼疾手快地躲過了裡梅的信箋,像只炸毛的貓一樣大聲做出辯解。
「我當然知道啦!已經做過淨化儀式祓穢處理了!」
場面雞飛狗跳,只有你一臉懵逼,努力消化海量的情報——
雖然在她們口中裡梅干了一件貌似畜生不如的壞事,但他好像還是有盡到詛咒師的本分,合起書就咒人,殺傷力比起大椿還要大上不少,或直接間接造成了數百人陷入昏迷的慘劇。
你就這麼成為了被詛咒的女主角了呢!
也許是裡梅的名字激起了你對過去的恐懼,又或是神樂的漫畫給予了你足夠的咒力。
反正經過這麼一件事,你是徹底睡不著了。
神樂和大椿一個忙著去筆名自殺,改頭換面換畫風,一個忙著打掃衛生順便追查宿儺一派裡梅的動態,他們倆在這段時間裡顯然忙得不可開交。
作為家中最沒用的你自然不好再拿著心底的煩惱再去問東問西。
現在已經是電子信息時代了!雖然家裡通了網,但你還沒有學會現在用的輸入法。
真的有太多事情搞不明白啦!比如——
本子。到底什麼是本子嘛?!
第29章
雖然很好奇那些讀者在看了神樂的漫畫後都畫了些什麼本子。
但是讀後感這種東西肯定是比不上原著的。
這可是神樂特別給你寫的故事呢!
懷著這樣期待的, 你輕車熟路地打開了神樂的專屬書櫃,抽出了《可憐可愛小椿姬》的第一冊 。
或許是引來裡梅這件事給她帶來了不小的打擊,一向大方隨性,總是對你的讀後感抱有期待的神樂沉默地看著你翻閱的動作, 難得地露出了幾分忐忑的表情。
「還, 還是不要看了吧?」
「又不是什麼特別好的作品……」
她看起來下一秒就會因為羞恥而伸手把書給抽回去。
為此作為等了三年的讀者你堅決捍衛起了自己的權利, 你緊緊地把漫畫抱在懷裡, 警覺地往後退了幾步, 然後睜著一雙泫然欲泣的大眼睛小聲跟她抗議:
「不行哦, 我答應過神樂要好好看你的每本作品。這是我們的約定, 很重要的那種。」
「你干嘛啦, 我又沒要欺負你!」你的眼淚遏住了神樂的攻勢,她別扭地捂住了臉頰,妥協說「行吧」,然後直接癱在懶人沙發上一動不動裝死起來。
……
說是以你為原型的作品,但實際上除了名字還有相關的一些經歷, 你並沒有從女主身上找出能特別引起你共鳴的地方。
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神樂修改了女主的臉型、發色還有身體的肉感。
而且漫畫本來就是和真人畫風相差甚遠的東西, 特別是乙女愛情漫畫,那種筆觸更是華美精致到離譜——
你的嘴唇沒有那麼飽滿、睫毛也沒有那麼長,你打從心底覺得自己沒那麼可愛。
而且你的眼淚苦澀又廉價,並不會讓人生出濃重的憐惜之情。
頂多動不動就哭這點可能和你一樣吧……
雖然主角和你毫無關系,但這仍是一個壓抑之中又不失美好的故事。
作為薄幸美人的女主身處戰亂之地, 為了生存輾轉不停、棲身於一個又一個喜怒無常的男人籬下, 整日戰戰兢兢不斷思索存活的方法。
就算悲慘到了這個地步,主人公也仍舊懷抱著一顆破碎的心,像柔韌的蒲草一樣保存著自身的意志。
等有一天, 有人會無條件地接受她的全部。
並不需要等價交換,只是真心覺得她很好,應該被溫柔相待,所以給予了所有。
你不知不覺看地入迷。
作為神樂的頭號鐵板小粉絲,你看書十分細致。除了故事本體,你連邊邊角角的讀者來信、作者有話以及編輯推薦語都會認認真真地看進去。
尤其是編輯的吐槽十分有趣。
他就是神樂口中那個從她出道就一直帶著她,催稿時開始按門鈴,後來干脆破窗而入的當代神人。
從他的口中你逐漸了解到一個你不知道的,作為漫畫家的神樂。
不按時交稿、看讀者留言生氣了會想棄坑、不好好畫男角色、會去論壇噴人……
所謂「本子」的問題在連載時便層出不窮,以至於最後一冊的結尾總結那裡,被氣得夠嗆的神樂一字沒說,反而是編輯出來替她圓場寫了老長一串不停抱怨——
【就像標題所寫的『可憐、可愛』兩個詞。神樂老師筆下的小椿實在是太過惹人憐愛了……】
【比起出版給大眾的作品,更像是一本送給某個人的情書。】
【雖然刊載最初故事情節曾被懷疑是不是太過暗黑壓抑了,但只要仔細看的話,其實通篇都充滿了作者充沛的感情。像是『喜歡、喜歡、好喜歡——,希望她得到幸福』,這種感情幾乎要從畫面裡溢出來了。】
【正是懷著因為這樣真摯的感情,才能寫出這麼有趣的故事,將女主角推到雜志角色第一位的位置吧。】
【但希望作為少女漫畫家,神樂老師能不要太過厚此薄彼了,明明男女間的互動也是作品一大特色啊!雖然男角色可能性格有點問題,但男性畫面太過潦草跟女主對比太強烈,助手也會很辛苦的啊,笑。】
【最後半開放式幸福之夢大結局,不僅男角色全部消失,連命中注定之人的臉都沒畫,實在太任性啦——神樂老師,信箱已經被請求番外的書信塞滿了,請看看吧老師!】
【就是因為你不老實定一個令大家信服的男主,才會出現那麼多『我行,我上,我令小椿獲得幸福』的本子啦!】
你讀完了「編輯有話要說」的最後一段,盲猜了一個「本子可能就是作者和主角生活的新故事」的概念,然後輕輕合上書籍,向一動也不動的神樂表達了自己的觀點。
「拜托,才沒有你想的那麼純潔呢,好吧?」
神樂那雙鮮紅的眸子從指縫裡不滿地瞪向了一無所知的你,解釋說:
「本子就是——一些男性無聊的意淫產物。他們都是些下半身思考的白痴,覺得能給的愛就是床上的擁抱,什麼沒有隔閡的接觸、被填的滿滿的愛意。好像這樣就讓她覺得自己是最特別的、最幸福的女人了。」
「喔喔,我超努力了!我雖然沒有說甜言蜜語,也不夠體貼,但是你爽到了一定也超愛我的吧?」
「就這鬼東西叫純愛?別說了,他們還更喜歡『惡墮』,『惡墮』就那麼好看麼?!」
「男人都是白痴,太白痴了。」
雖然她的話語十分抽像,而作為換過很多任丈夫的女人,你還是瞬間理解了神樂的意思。
好吧,這種「擁抱」也算男人表達愛的方式麼?
從未接觸過的理論讓你微微一怔,腦子裡浮現出來的第一個竟然是被你侍奉了七十年之久的宿儺。
比起白日裡喜怒無常陰晴不定,難以捉摸到讓人忍不住思考他是在發呆還是在尋思新的殺人方法的樣子,宿儺在晚上的確可以算得上溫和。
那個男人將被歡氵愉的浪潮浸泡得失魂落魄的你摟在懷裡。
「喂,小椿,別睡啊……」
「來,再叫我的名字。」
他將下巴擱在你的肩上,用低沉的聲音在你耳邊呢喃,說著些惡劣極了的命令,而臉上笑容是一貫的帶有殘酷感的愉快。
但莫名地會讓人覺得,那個時候他沒想過要弄痛你。連語氣都是可以說是溫柔,甚至縱容了……
真是讓人搞不明白啊。
但看著神樂氣得在沙發上亂滾的樣子,你還是跟著附和,安慰她說:
「是麼……真白痴呢。」
「也是有好男人的吧?我記得神樂你那本《銀發貴公子》就很浪漫哦。還有後面你說為了恰飯趕時髦畫的《運動系男子》也很有趣。」
銀發好啊,讓你想到了你的「真人」,他是個在白天都會突然過來抱抱你的男人——
什麼「我想你了,讓我抱抱嘛!」、「剛剛我看到一朵花,它好可愛,讓我想到了你,你真可愛。」都能成為他沒事抱過來的理由。
「殺生丸麼?那種男的已經英年早婚了。男人這種東西只要一進入社會就會變得體型油膩、心靈扭曲了哦,可能的確高中男生還算青春火熱吧……」
好男人高中生麼?
在本子、惡墮之後你又學會了一個新的詞語,你將它暗暗記在心底。
然後你望向還在鬧別扭的神樂,她正像只小刺蝟那樣蜷縮成一團,做出令人無從下手的模樣——
「啊啊,我真不該寫這個故事的。我讓那些白痴男人給你添麻煩了……」
說著受害人是你,但是神樂看起來
你想了一會兒,伸出雙手剛好把變成小只方便你行動的神樂抱進了懷裡。
「沒事的,沒事的。我覺得女主角很可愛,這個故事也很美好,我好喜歡哦。」
「多虧了神樂,我現在才能這麼清醒。」
作者的心意已經完完整整地在故事的結局裡了,其他人的反應都是順帶。
而且到底你覺得自己和女主沒什麼關系,就算真有關系,你對於別人怎麼對待自己也沒有太多的想法,正如之前你向神樂、大椿二人表達的那樣「能讓減輕收集咒力的壓力,能賺錢補貼家用就好」。
你打心底無所謂。
但這樣的漠視好像令神樂更沮喪了幾分。
「……你也很可愛。」
似乎咬定了就算外表改變很大,你也是她心裡的小椿姬。神樂將臉埋在你的脖頸中,悶悶地說道。
搞糟了……
有什麼能給人帶來快樂的東西麼?
你絞盡腦汁想了又想,終於從編輯有話說中找到了靈感。
如果你真的有那麼可愛的話,這樣該是行得通的。
說干就干,你用雙手扶正了神樂的臉龐,與她四目相對,在深吸一口氣後開始表演——
臉蛋要帶著薄紅、濕潤的小狗眼要專注地凝視著對方,然後靦腆又不安地表達內心的感情——
「雖然還不是很明白愛是什麼……但我真的,最喜歡你了。」
之後發生的事情令你感受手足無措。
你嚇出了兩汪眼淚,蹬蹬蹬地跑去了客廳,將正在進行「第十遍家居除臭活動」的大椿拉到了臥室。
大椿解下身上的圍裙,一臉嫌棄地對雙手合十躺在床上的神樂指指點點,問你:
「這個臭丫頭怎麼了?」
你:「我對她重現了一下《可憐可愛小椿姬》最受歡迎,能令人感覺到幸福的場景。」
大椿:「什麼?你給她開小灶?那我也要一個!」
……
好吧,繼昏迷不醒的神樂,這世上又多了一個捂著心口倒下去的人。
怎麼辦嘛?你是不是殺人了?!
第30章
神樂和大椿的反應令你感到受寵若驚。
你從不知道這種撒嬌的小動作放在他人身上竟然會有這等效力, 畢竟你在宿儺那裡可以說屢屢碰壁。
那時候仗著有四魂之玉的保護力在,你也會挑個宿儺心情好的時候,抱著自己的心愛的作品去他面前晃悠。
動機十分單純,出於自我保護、自我安慰, 只是想著宿儺收下了你的「賄賂」, 可能就沒那麼想殺你了。
「您看, 這是我新做的壺。我覺得我進步了, 您快看!」
宿儺會於下午太陽好的時候, 靠在骨椅上支著頭顱小睡一會兒。你去的時候他恰巧剛醒。
男人低低地垂著鮮紅的眼眸打量著眼前的你。在回應你的請求之前, 他甚至慢悠悠地打了一個哈切。
仿佛是一只懶洋洋的大貓, 宿儺眉眼間逼人的銳氣似乎還停留在夢裡, 那一刻他臉上的表情稱得上平和。
「哦?進步……是哪裡進步了,是給人的視覺衝擊力麼?」
午後慵懶的陽光柔化了這個男人英武的臉龐,讓他唇角惡劣的嘲弄都莫名多了幾分溫度。配上那慵懶低沉的語氣,他好像只是在無奈地衝你抱怨。
正是因為這份好脾氣的假像,你在同他說話時的膽子也會稍微大上一點, 可以慘遭打擊之後,再為自己的成果無力地辯駁上幾句。
「……是, 是這樣麼。」
「因為我是懷著想讓您開心的心情做的,可能只有這份心意進步了點吧。「
你是那種表達心意時不會移開視線的女人,會可憐巴巴地抱著自己的壺,委屈地要掉下眼淚了。卻偏要隔著那層薄薄的眼淚,充滿祈求地看著他——
「算了, 拿上來吧。走近點, 讓我看看又是什麼怪東西……」
蒙住眼眸的水珠終於滴落,它砸在地上濺出一朵小小的,雀躍的水花。
因為他的允諾, 你蒼白的臉上也重新有了點笑意。
「我真的好愛您啊。」
你就是這樣向他表達感激的。
他可真像一只貓,不僅懶洋洋的性子像,座位喜歡擺在最高處傲慢地俯視別人這點也像。
宿儺就那樣沒什麼表情地,看你雙手包壺努力維持平衡奮勇前行的蠢樣子,僅在你臨近他跟前,踩在某個光滑的顱骨上一腳踏空的時候,才伸出手臂撈了你一把。
「說說看,你是怎麼個心意。」
在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氣後,他攬住你的腰部將你抱上他的膝蓋,沉默地聽你喋喋不休地講述你應用的新工藝、新的想法。
那時候這個四臂的男人,一只手撐著下巴、一只手搭在靠椅上、一只手攬住你的腰,唯一有動作的手則探入你的發絲間,慢條斯理地梳理你的長發。
仿佛陷入了一個沉寂而綿長的夢境。
他表現得安靜極了,垂著眼眸不知道是在看你,還是在欣賞你的壺,思考這個詭異的玩意究竟是怎麼被你捏出來的,又是怎樣表達心意的。
然後他的手指在你的發間轉了又轉。
明明你已經從湯婆婆那裡獲得了上好的發油,能將頭發護理得猶如雲錦綢緞順滑。
最後宿儺卻偏偏能用手指把一切弄得亂糟糟,然後遞到你的面前,滿不在乎地命令說:
「纏住了。」
「給我解開。」
他可嫌人。
天知道他到底怎麼不動聲色地扒拉,才能把你的頭發弄成那個樣子……
是逆著梳的麼?
你無可奈何地在他制造的千古謎團裡埋頭苦干,宿儺卻能置身事外地樂得輕松,自上而下地輕撫你的後背,一邊給你加油打氣,一邊戲謔地抱怨說:
「不要急不要急,不然只會越做越糟……」
「不行啊,這可沒有進步。」
「看看你,還是笨手笨腳的樣子。」
那是位鐵血的、熱血的、冷血的天生暴君。
所以取悅他真是件很難的事。
就算這樣你也堅持了整整七十年。
一如停留在男人指尖的夜鶯,一刻不停地演奏著愛的旋律,把一分的真心唱成十分的美滿。
如果你奇奇怪怪的禮物可以視為「愛意」的具像,
那對此,宿儺不贊許也不反對,他只是允許你把它們擺放在那裡,看它們在自己那座骸骨宮殿裡,日積月累已經擠擠挨挨地堆成了小山。
最後你的笑你的淚水你的愛意,於他來說只值一朵——
是一朵開在他指根的紅椿花。
在宿儺被封印後,他的手指便成為了稀世少有的頂級咒物。在你陷入沉睡的那段時間裡,它甚至會無意識地為你聚集蘇醒所需的咒力。
至於指跟那朵嬌美的椿花,經過大椿分析,似乎是某種沉睡中的術式。
經宿儺這位頂級咒術師之手,這個術法精致而巧妙。大椿頂多告訴你它沒有壞處,需要特定條件才能觸發這兩點。
於是你就這樣把宿儺的手指收進了自己的酒盒。
你也不知道對於宿儺,自己究竟是怎麼想的。
你只是在遇到「撒嬌」這件小事時,短暫地想到了他罷了。
只有在真正離開他,不用再因為他的喜怒無常而擔驚受怕時,你才會在漫長的回憶裡,找到宿儺短暫露出笑容的畫面。
……
裡梅的來信給這個家造成的風波已經逐漸平息。
「被詛咒的本子」在市面上也變得銷聲匿跡,但神樂和大椿依舊沒有流露出放松警惕帶你出門的意願。
就算再怎麼隱匿行蹤,利用詛咒造成數百人陷入昏迷,這種大型惡□□件還是引起了咒術師勢力的注意。
為此他們出動了世上僅存的三位特級之一——
「是六眼。」
「在江戶之後,五條家又誕生了一位『六眼』的術士。」
「雖然還是個年輕人,不比當年討伐宿儺那位來得厲害。但誰知道這種『天』選定的術士會不會在危機關頭爆發出什麼嚇人的潛能……」
「所以現在出門的話,要是遇上那個特級小子就麻煩了。」
作為黑巫女行走於詛咒師世界的大椿,雖然經驗老到、咒術成熟,在評級上或許和這位五條能一同坐上「特級」的位置。
但有宿儺慘遭封印的例子在前,大椿還是對五條表示出了極大的忌憚,認真地告誡你說「見到白發的墨鏡少年調頭就跑」。
大椿的話總是對的。
本著這樣的原則,你乖巧地衝她點頭表示已將叮囑牢記於心,末了不忘虛心請教道:
「三大咒術師還有兩個是誰呢?」
面對你求知若渴的眼神,大椿回答地十分干脆。
「一男一女。女的是九十九由基,一個不干實事到處跑的女人,正常情況下應該遇不到她……」
只是在提及最後一位男性特級時,大椿碧色的眼眸略微一黯,語氣也變得猶豫了起來。
「另一個人……是個咒靈操縱者。他的話應該會和五條家的小鬼一起行動,你只要避開五條就夠了。」
你聽到了一個有些耳熟的咒術名,但同時你也從大椿的態度裡捕捉到了些回避的意思。
「嗯,我記住了。」
既然她不想回答,那你也沒必要追問,
現在的生活已經很好了。
懷著這樣的想法,你衝大椿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隨她轉移了話題。
本想著你一蘇醒就帶你領略花花大世界,三個人一起玩個痛快,卻不料鬧出了這樣的風波,神樂和大椿都不可避免地對你產生了一點愧疚。
為了不讓被留在家裡的你感到寂寞,她們只有一處理完手頭的事物,就會第一時間回到家裡。
因為兩人的工作性質相差甚遠,三個人能團聚的時間大多在晚上。
大椿還像之前那樣是個注意保養的古典美人,她在這個時代也熱衷於追求和「美」有關的事物。
她會帶你在放有玫瑰色浴鹽SPA大浴缸裡泡澡,然後在洗浴後給身體細膩地塗上一層香甜的身體乳,最後等上了精油的烏黑秀發自然風干的功夫,踱步廚房給自己溫上一杯睡前飲用的熱紅酒。
比起大椿,神樂就顯得格外不拘小節。
她是速戰速決淋浴派。為了好好享受趕稿結束珍稀的補充靈感的時間,神樂呼啦一下洗完澡,就呼呼地吹頭發。最後大功告成,端上一杯熱牛奶就倒在懶人沙發上美滋滋地打游戲或者看漫畫。
不過追求自由的她一方面覺得大椿儀式感滿滿的舉動十分麻煩,但充滿好奇心的她又會順帶著蹭點大椿的東西用。
為此,面帶慍色的大椿撇下嘴角,對著正從她梳妝台上拿面膜的神樂就是一通指指點點:
「你這死丫頭是哪裡來的討債鬼?天天就知道拿我的面膜用,還一拿拿倆,你天天熬夜不睡覺,用面膜有用麼你?」
神樂滿不在乎地朝大椿吐了吐舌頭,動作靈敏地躲過了大椿伸出的手掌。
「我這不是忙著趕稿,沒空買面膜麼?而且我拿倆個,不是想分一個給小椿嘛……你這人怎麼對她也這麼小氣呢?」
為了避免大椿追回贓物,神樂飛快地撕開了面膜的包裝,將那個半透明的東西貼在了洗完澡熱氣騰騰的你臉上。
你被突如其來的涼,冰得眯起眼睛,細聲感嘆了一句。
「這個好涼……」
而神樂解釋說:「涼就對了,熱脹冷縮,把你的臉冰得光滑緊致。」
行吧。
至少有張面膜是貼在你臉上,總的來說沒算浪費,怒氣衝衝的大椿終於勉強收回了怒氣。
然後你們三個女人擠在一張沙發上,頂著三張白乎乎的臉一起看電視。
大椿坐得端莊舒雅,考慮到她心情不好,你小心地把頭擱在她肩上跟她撒嬌,而神樂就大大咧咧地躺在你的腿上。
……
平日裡大椿看大河劇,神樂看美劇,你什麼都看。
所以為了顧及到每個人的口味,最後大家一起看社畜都喜歡的簡單不費腦子的節目,比如唱唱跳跳的深夜偶像劇場——
「後街女孩」。
在這個點播出的必然不是什麼出名的團體。
但好在三個成員足夠有趣。
作為詛咒,你們在看「偶像」這種東西時,比起外表看到的更多的是「氣場」。
他們是實打實的努力派,渾身上下都散發著那種「不好好表演,下了舞台可能就會死掉」的拼命感。
而且不似其他女團會有的炒cp或者掙c位的塑料感。這三個女孩間有著不是血親勝似血親,生死相伴濃重的羈絆。
除此之外,他們的主打曲還和你很有緣分,是和酒有關的歌曲——
《愛的結拜酒》!
這實在太有趣了。
由於他們的歌詞十分簡單,旋律又洗腦,所以經常看她們演出的你甚至都能哼上幾句主旋律的歌詞了,像是:
給我一杯愛的結拜酒~我的就交給你了哦~
發誓永遠的愛下去,來拉鉤吧~
要是打破約定,就切掉手指哦~切掉、切掉、切掉手指~
你不知不覺看得入迷。
可惜你不是個很能熬夜的人,在觀影的過程裡,你抿了一口大椿的熱紅酒,又喝了一口神樂的牛奶。
兩杯都是助眠的東西,也不知道具體是哪一種起了作用,最後你看了一陣子電視就感到了疲憊。
這時候剛到十二點,是嚴守作息規律的大椿縱容的極限,時間一到她就會把你拎到床上囑咐你乖乖睡覺。
你老老實實依偎在大椿的懷裡,慢慢地打了個哈切。
睡前你看到是正細心為你掖好被角的大椿那美麗的面容,她向你俯下身子,在你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吻。
「再等一陣子。三個人一起去看『後街女孩』的演出,然後逛街買點東西吧……」
她向你如是保證。
……
然而你們三人平靜的生活並沒有維持得很久。
詛咒必然會吸引詛咒。
因為你的蘇醒,琥珀川守護的土地上出現了詛咒活動的痕跡。
與此同時,居民中有一對雙胞胎姐妹隱隱產生了咒力的波動。
第31章
2005年4月, 春日。
琥珀川迎來了漫長的雨季。
最後一場夢幻的春櫻在雨水墜落之時迎來了謝幕。那些或粉或白的花瓣被冰冷的雨滴打落,墜入了清澈的河水之中。
這些脆弱的花兒於枝頭逝去,又於水中重生。細細密密編織成屬於琥珀川的春日新衣。
宛若盛裝打扮的少女,粉色的櫻流緩緩流向遙遠的彼方。
此番美麗的景像完是神樂用金錢換來的成果。
在物質欲望逐漸旺盛的現代, 和無數個普通小鄉村一樣, 本來與世隔絕的琥珀川在之前也迎來過一次轟轟烈烈的土地改革。
村長家砸鍋賣鐵供出來的小兒子在國外上了幾年洋學, 染了黃發穿了西裝, 回來就成了琥珀川最有威望的年輕人。
他叭叭著本國少子化嚴重, 平淡無奇的種田生活無法留住想去大城市打工的年輕人, 想要改變現狀的方法只有一個——
發展旅游經濟。
先把琥珀川這條樸素的小河改造成個闊氣的水上樂園。然後去網上放幾張村裡漂亮妹妹穿比基尼的戲水照片, 一定就能吸引大批外地游客, 將琥珀川打造成新型旅游聖地。
他的計劃amazing,讓賺錢變得so easy!
這種會損毀小白龍出生地的土地規劃,自然引起了作為人類隱居此地神樂的注意。
「……狗屎啊。」
「說什麼發展經濟?我在這片地方活了這麼久還不知道這個狗雜種在想什麼?」
「他就是想接著民意看鄰居家的青梅妹妹穿比基尼罷了!」
如是向你發出抱怨的神樂惡狠狠地拍了拍桌子。
她哐哐啷啷地從儲物室拖出了一個滿是塵埃的箱子,在裡面的廢稿裡扒拉了好一陣子,抽出一個櫻粉色的信封就衝向了最近的報社。
那是神樂早期寫的故事——
說是在一個早櫻爛漫, 春雨綿綿的午後,奶白色的雨霧模糊了現實與妖界的界限。
放長假回村的少女一無所知的走在歸家的路上, 在踏過被花瓣染成粉色的琥珀川時,不幸跨越了陰陽兩界。
再次抬首時,出現在少女眼前的是全然不同的景色。
一位在櫻樹下佇立欣賞美景的妖怪發現了美麗的少女。
由此展開了一段浪漫唯美的戀情。
但妖怪和少女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橋的那端還有等待少女回去的家人。
為了少女的幸福,妖怪最終選擇了放手。
他們在下一個起霧的雨日, 於櫻流的兩側告別——
「請再等等我, 等到父母老去我便會回來。那時候請不要嫌棄我不再年輕漂亮了呀。」
妖怪輕輕將手中的雨傘交給了少女。
「好啊,我會一直等著你的。」
他獨自佇立在雨幕中,微笑地向少女許下承諾。
……
故事就此結束了, 雖然它看起來好像不夠完滿,畢竟誰也不知道這許下預訂的兩人最後有沒有再相會。
但你仍覺得這是個非常浪漫而且溫馨的故事。
可神樂卻十分謙虛地覺得這本是她不擅長的少女浪漫小說。摳字眼修稿的時候,她總覺得和兩人離別時場景描述不夠美、主人公主心理描寫不夠細膩雲雲,所以改著改著這本就成了棄案。
直到今日礙於生活所迫,這本《櫻流》才得以重現天日。
神樂一直是出版社的明星選手,有專門的編輯為她打開綠色通道。
所以趕在琥珀川那位游手好閑的村二代完成招標之前,神樂就帶著新書來了個「衣錦還鄉」。
用了大椿的集體暗示和一些金錢的力量,神樂她這次的身份是年幼時隨著母親改嫁離開村子的小女孩。
她懷著對家鄉美好的回憶一直埋頭寫作,直至今日湊巧在報紙上看到了「土地改建」的消息,這才帶著小說匆匆回來,意圖保護自己珍愛的琥珀川。
從嚴格意義來講,神樂也算是村二代的過去的青梅。
而眾所周知,天降克青梅。
村頭的傻兒子在看見憂郁知性的女作家的那一刻,便忘記心心念念的大胸脯青梅。
「我悟了,感官的刺激只是一時的,是資本主義社會用來腐蝕好男兒心智的毒物。」
「只有你這樣優雅的古典美人才是大和的寶物……令我心神蕩漾,情難自已。」
他儼然將自己帶入了神樂那本《櫻流》的男主身份。為了快速拉近自己和神樂的距離,還酸溜溜地引用了故事劇情——
「可能我就是那只原為感情傻傻等候的妖怪吧。我從大洋彼岸返回,只是為了等到你罷了!」
神樂那會兒用上了百年的妖力,才忍住了將他一巴掌按進水裡,淹死了好送去彼岸的殺心。
她只能微笑著從牙齒縫裡擠出一句「哦呵呵。」,然後緊緊攥起了拳頭。
在作為天才美少女作家長的神樂,在用買版權獲得的錢買下琥珀川後,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嘟囔著 「不行,我覺得我不干淨了。」把被村二代碰過的和服燒了個干干淨淨,然後徑直衝進了浴室。
你聽到淅淅瀝瀝的水聲中傳來神樂響徹雲霄的嘶吼聲:
「臭狗屎啊!!!」
事情很復雜,作為安慰,你給為了琥珀川獻身的神樂陪氵睡了一個月之久。
——你要讓她把臉頰埋進你的頸窩,然後輕輕地用手掌撫摸她的頭發,直到她睡著為止。
你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撫了一句「辛苦了」
神樂小說的出版給琥珀川帶來了一陣「櫻流熱」。
只要逢上下雨起霧的日子,就會有穿的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打著傘在琥珀川的橋上走來走去。
這可真是個可愛的舉動。
撐著雨傘的她們仿佛是綻放在雨中的嬌艷鮮花。
讓你覺得雨天都沒那麼陰沉討厭了。
「沒辦法,這年頭人類好男人實在太少了。」
「還不如做夢找個妖怪小帥哥。」
對此哢哧哢哧咬著薯片的神樂不禁如是發出唏噓,作為自己小說造就的「雨天散步熱潮」這一現像的評價總結。
因為這片土地長年以來一直有神樂的浪漫小說引導輿論方向,所以居住於此的村民的情緒也大都十分穩定。
而這次就算有你身上的咒力引發的靈異事件發生,先決條件擺在那裡,產生的也不是什麼殺傷力特別強大的的咒靈。
充其量就是一個鬼打牆。
這個半透明的咒靈會在雨天出現,在濃霧中改變身形將自己偽造成男人的體型。咒靈的咒力模糊了人們的認知力,被他誘捕的人類大多將他看成了所謂的夢中情人。
人的性氵癖是自由且無罪的,所以每個人看到的東西也不太一樣。
傳聞中有人看到「狐耳古風的美青年」、有人看到「蛇目帶鱗的冷酷殺手」、有人看到了「盲目痴愚的我主」……
這些人是真的很敢想。
他們千奇百怪的指認,給頂著「咒術師」名頭欲將定位咒靈的大椿帶來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霧中失蹤的人越來越多了。
好在神樂和大椿終於在咒術界出手解決問題之前,找到了被濃霧咒靈囚禁的人類們——
他們正七暈八素地倒在地上,沉浸在咒靈制造的美夢中傻笑個不停。
顯然神樂帶起的全村讀小說風,於無形中豐富了他們的性氵癖與想像力,還幫他們提高了膽量。
這群人甚至在大椿殺死咒靈復蘇,聽清來龍去脈後還能精力滿滿地追問大椿說:
「真的有巫女、咒術師那種東西啊!!」
「那帥氣的妖怪大人呢?快整一個!」
大椿美艷的容顏因為嫌棄皺成了一團
像是想要把他們腦子裡的水抽出來那樣,她擺動手指驅使式神揮舞紙扇,對著他們的腦殼狠狠抽了下去。
「醒醒,你們都醒醒。」
「要做夢的話回家躺在床上做不好麼!?別在外邊亂晃給我添麻煩啊!」
受害者除了這群人外愛好者,還有兩個穿著相同連衣裙、面容也相差無二的漂亮小姑娘。
這是一對可愛的雙胞胎,是被父母用愛意澆灌、精心照料的寶貝花朵。那份溫暖的愛從她們的衣著可見一斑,柔軟舒適的連衣裙胸口的位置,用彩色的線拼出了兩人的名字——
菜菜子、美美子。
這對雙胞胎姐妹們的年紀不過七八歲,正處在咒術師剛剛覺醒咒力與術式的關鍵時候。
她們身上散發出的氣息不巧引來了咒靈,故而被當做「高級食材」圈養在巢穴內。
像他們這種藏在普通人中的異能者,能在咒力遭遇冷眼前就被術士發現實在是件幸運的事。
畢竟就大椿之前向你講述的除魔故事來看,雖然這個信息時代,人們觀念均有所進步,但各個角落仍不乏將異能者當怪物處理的慘劇——
就像當年被關在地下室的你那樣……
你實在不想讓那種沒有意義的事再次發生在這片土地上了。
所以到時候讓大椿親自上門家訪,作為證人將她們介紹給咒術師的學校吧。
就這樣,琥珀川事件暫時告一段落。你也得以有了「散步」的機會。
跟著大椿一並出來的你,雖然不能走出以琥珀川為邊緣的結界,但是也能在琥珀川旁逛一逛,親眼欣賞神樂筆下僅在春日出現的「櫻流」——
夢幻而綺麗的粉色河水緩緩流動,淌向未知的遠方。
你看得入神。
直到春日的細雨突如其來下個不停。
你在過去的流浪的日子裡有真人陪伴,死後用詛咒獲得了丈夫,再後來有宿儺派裡梅照顧你,裡梅有事用大眼和阿壺換班,現在是神樂和大椿陪在你身邊。
你的身邊似乎總是不缺陪伴者。
這種無形的溺愛導致你並不是一個特別有生活常識的人。
你出門的時候並沒有帶傘。
好在琥珀川的兩岸種滿了大片大片的櫻花,這些樹木年代久遠枝葉繁茂,開起花來可謂遮天蔽日。
嬌嫩的花朵仁慈地為你隔開冰冷的雨水,為你構建出一片干燥的小天地。
你可以在其中陷入漫無目的地等待。
等啊,等,等著大椿或神樂解決完手頭的事務將你帶回溫暖的家中。
但率先出現在你視野中的卻是一個高瘦的男人。
他留有著一頭濡鴉翅羽般烏黑柔順的長發,細長上揚的同色眼睛則讓人想到了狐狸。
撐著雨傘的他踏上小橋,從「櫻流」的另一端走了過來。
你看著那令你無比熟悉的身型,莫名想到了神樂「櫻流」裡的那個名場景——
如果我是妖怪。
你還願意放棄人類的身份,舍棄過去的一切來愛我麼?
男人自雨天離去,又在另一個雨天向你緩緩走來。
「你需要雨傘麼?」
第32章
出於某種微妙的心理, 你在看清他面龐的瞬間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你期盼地看著這個黑發少年,就像在看一場易碎的美夢,小心翼翼得甚至不敢大聲呼吸。
和你的失態不同,少年只是垂下細長的眼眸, 專注地凝視著你。
將你的沉默視為緊張, 他抿了抿嘴唇主動出聲解釋了自己的來歷和目的:
「抱歉, 我……我忘記自我介紹了, 」
「你也是來解決琥珀川事件的巫女麼?」
「能告訴我村長家在哪裡麼?霧有點大, 我和我的同伴好像迷路了。」
可惜的是現實到底不是神樂筆下的浪漫小說。
這位和你某位丈夫擁有相同面龐的少年, 顯然沒有和你相處過的記憶。
只是因為他還和前世一樣是個溫柔的男人, 才會恰好將傘送給你罷了。
明明他們就連聲音都是一模一樣的啊……
【阿椿, 時間到了,我要走了。】
【那個雨天為你打傘的男人,輕輕將紙傘交到了你掌中,轉身之後就再也沒有回頭。】
已經不會回來了麼?
就因為你當初沒有叫住他,沒有利用「口嚼酒」強制他舍棄作為人類的一切。
所以就算之後你獲得了四魂之玉, 也學會了給他制造身軀的「穢土轉生術」,他也不會再回來了麼?
……
本來以為看了神樂寫的《櫻流》之後, 你已經沒那麼討厭下雨了。
可現在看看,你果然還是討厭雨天,討厭不斷有水滴落在地上的雨天——
這種天氣又濕又潮,讓你也跟著變得狼狽。
「誒?你是在哭麼?」
「對不起。請問是我做錯什麼事了麼?」
他好像不太擅長面對女性的眼淚。少年做出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一只手為你撐著傘, 另一只手在兜裡尋找手絹。
人太好了吧。
還會給你手帕的麼?
這份不屬於你的溫柔讓你覺得更難受了。
「對, 對不起,你沒做錯什麼,只是你長得實在太像我死去的丈夫了。」
你嗚咽著做出解釋, 結果卻不小心道出了真心話,做出了向陌生人說他像逝者的白痴行徑。
我怎麼會這麼蠢啊……
於心中發出哀嚎的你不知不覺哭得更大聲了:
「嗚嗚嗚,對不起,我是個奇怪的女人。請忘記我說的話吧!」
「願意給我這種人撐傘,你人實在太好了!我是太感動才哭出來的。」
「讓我一個人靜靜就好。然後琥珀川的村落請您繼續往前走……」
然而就在你說出「死去的丈夫」這種詞彙時,一種奇異的神采緩緩代替了少年臉上的困惑。他不由自主地收緊了攥住綿帕的手指。
「恕我失禮……」
他用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拂開你罩在臉上,作為亡者像征的黑紗。
仿佛世間僅此一次的奇跡在此發生。
黑發的少年怔怔地望著你哭泣的面龐,輕聲喊出了你的名字。
「阿椿。」
曾在雨天為你撐傘的男人,在這個雨天終於再次回到了你的身旁。
【傑】
名字是最短的咒語。
在他識破你真名的那一刻,屬於前一世20多年的記憶也解開了封禁。它們如浪潮一般洶湧而上,塞滿了這個年輕人的腦子。
遠超現代的閱歷令少年不堪重負的栽倒在你的懷裡。
而失去了他挺拔身型的阻隔,你見到了傑他所謂的同伴——
那是個身著漆黑高中制服,雙手插兜慢悠悠往這裡走的高個少年。
他有著一頭白色的頭發,鼻梁上架著一副滑稽的小墨鏡。
墨鏡下藏著一雙宛若寶石的藍色眼眸。
正是大椿無數次向你強調過的危險人物——
五條悟。
要是傑還醒著能為你解釋一二那倒還好,可他偏偏再跟你搭話後就暈倒在你的懷裡。
事情一下就變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了。
意想不到的突發情況令你冒出了一身冷汗。
在你看出五條悟作為特級咒術師身份的同時,他也一眼拆穿了你作為詛咒的假像。
——他把你錯認成了琥珀川那位能發掘人類心中性氵癖的「愛之詛咒」。
「我還說傑這小子為什麼突然丟下我走得這麼快。好家伙!這個重色輕友的男人原來是因為詛咒看到自己的理想型了麼?」
「讓我看看我的理想型是……」
「小椿姬?」
和撐著一把紙傘還會微笑問路,一看就是正經靠譜人的傑不同,這位傳說中的咒術師表現得更像趁著任務來春游的男高中生。
一路上東張西望欣賞小村美景。
當他注視著你時,冰藍色的眼眸裡正閃動著好奇的光輝。
五條悟表情輕松,語氣輕快,可嘴裡一連串爆炸性的發言卻能令場面氣氛瞬間冷凝——
「……這不是■■■的女主角麼!?」
「嗚哇!我的內心居然潛藏著這麼黑暗的一面麼?還好我先使了個心眼讓傑先去問路。」
「不然這可會成為了不起的黑歷史的啊!」
就在五條悟大叫小怪地一把捂住胸口,為自己的內心的黑暗而感到震撼的那刻,作為本子女主角的你同樣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經常網上衝浪的你也不是什麼嚴守道德的老古董。
男子高中生會看本子這種事,你表示出了充分的理解。
他看了《可憐可愛小椿姬》任意一本本子你都忍了。
可他說出來的偏偏是■■■的那一本。
傳聞中由本子屆有名的大師嘔心瀝血精心編繪,堪稱裡世界的暗黑聖經的神作。
「她可憐可愛的身姿深深觸動了我。我決定把所有的愛情全部傾注進去,當做我的封筆之作!」
或許神樂真摯的感情的確有淨化到這個男人暗不見光的心靈,他故事開頭還是個正兒八經的純愛展開——
女主和一個完全包容她的老實人結婚,過上了沒羞沒臊的幸福生活。
但眾所周知,江山易改本性難改。
深愛她的男人是個老牛頭人。
他表達愛意的方式,就是為了女主幸福著想把被性氵癮折磨的她給……
賣下海了。
自此作者的黑泥就收不住了,暗■、精神■、女性主■、多人■■、異世界■入侵……
各種奇奇怪怪的tag全都出現了,而且居然還完美地融入了現有故事框架來了個大展開?
……
連跟宿儺過了七十年的你都覺得不忍卒讀。
人類實在太可怕了。
明明連無惡不作、殘酷無情的宿儺都沒有對你這麼狠過啊!
這絕對是禁書中的禁書,裡梅的首要封殺目標。據說當初咒專派了一個特級過去。
看來就是這位備受矚目的六眼做的。
但他封印就算了,為什麼要去看呢?
可能正如神樂告誡的,不是每個男子高中生都像你懷裡的傑,是個青春火熱的好男人。
眼前這位絕對是個內心提前腐爛的男子高中生。
宛若被獵鷹注視的雪兔,陷入了精神和咒力雙重壓迫的你開始抖個不停。
……
眼前的五條悟雖然能看出你咒靈的身份,但出於男子高中生對個人性氵趣還有理想型這種天然的好奇,他並沒有選擇第一時間將你祓除。
他瞪著一雙碎冰似美麗的大眼睛,像是一個發現了新玩具的小孩,忍不住心中的雀躍,於是一直邁著愉快的步子繞著你打轉,在打量個不停的同時,還要時不時說出幾句評價:
「原來漫畫女主角的真人漫改是這個樣子的麼?」
「不錯誒!不愧是浪漫小說構成的咒靈,雖然是剛剛誕生不久,但是精度已經相當不得了了。
「雖然胸部做得還不夠大,而且衣服也不夠澀情。嗯……巫女服是角色特色,這點也算不上缺點。」
你戰戰兢兢地注視著少年精致又致命的臉龐,妄想著能抓住他動作流露出的破綻,給自己找到一條逃生的路子。
少年滿不在意地與你對視,於臉上綻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贊許道:
「……對哦!就是這個表情,明明都流著眼淚渾身顫抖了,還是不會移開視線。」
「可憐又可愛啊。真讓人懷疑你到底是在恐懼,還是在興奮地期待了……」
「太贊了又太糟糕了!不愧是傳聞中的『愛之詛咒』,連千錘百煉的我都有點不忍心把你祓除了誒。」
少年如是說著朝你那濕潤的臉龐伸出了白皙的手指,看不出是想為你拭去眼角的淚水,還是想要用術式直接錘爛你的腦袋。
千鈞一發之時,你的姐妹如天降奇兵般衝到了你的身前,將名為五條悟的咒術師拉入了戰鬥環節。
然而昔日裡銳不可當的風之使者,在漫長的歲月裡,為了融入人類社會把妖力都轉換成了寫文的靈感。
她沒事兒就在家裡宅著吃零食看動畫,這年頭已經是催稿的編輯都能逮住她了。
神樂在五分鐘後被迫退出了戰場。
唯一能與五條悟打得「有來有回」的只有「特級黑巫女」的大椿。
有來有回的原因還是這位「無下限術式」的使用者有意放水,一邊打架還能一邊跟對方拉家常——
「漫畫家本人是故事裡的御風使者,還有個作為黑巫女的姐妹?」
「感情編輯說的話是真的!這原來真的是就真實事件改編的漫畫麼?」
「該死的……本來以為是咒靈。結果居然是本尊啊。」
五條悟的大腦高速運轉著,他在戰鬥中根據現有的情報飛快地拼湊出了事情的全貌。
也不知道是激烈的戰鬥讓人熱血沸騰,還是性氵癖慘遭暴露令人萬分窘迫。
說完這些話後,原本放蕩不羈的少年白淨的臉上突然浮現了一絲薄紅,連見縫插針瞄向你的眼神都變得微妙起來。
……
你的姐妹都已經敗落了。
現場唯一作為特級,可能與五條悟五五開的夏油傑還因為衝擊性的記憶無法行動。
盡管神樂和大椿三番五次向你告誡說「女兒膝下有黃金」,這個時代不像之前那麼殘酷不講道理,你已經不用再隨隨便便下跪了。
但如果道歉有用的話……
就在五條悟將視線投向你的那一刻,你便膝蓋一軟潛意識拿出了自己的拿手好戲。
你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嗚咽著發出了真心實意地求饒聲:
「對,對不起,你讓我做什麼我都會去做的,色氣的衣服也會去穿的!」
■■■中重口味的畫面一幀幀浮現在你的腦海中。
一想到那種可怕的下場,你就覺得兩眼發黑,眼淚也撲簌簌地掉個不停。
不行的。
絕對不行的。
雖然你有過很多任丈夫的經歷,你真的壞透了,完全稱不上什麼純情的好女人。
但你到底還是個純愛主義,你敢向小白龍發誓,你一次只有一個丈夫絕對沒有花心過——
「所以求求您,不要把我賣掉。」
「我不想下海啊!嗚嗚嗚……」
「我從來沒有那種經驗,人那麼多的我絕對會壞掉的,求求您了……」
……
空氣中傳來少年倒抽一口涼氣的「嘶」聲。
「別這樣啊,我只是個普通的男子高中生,又不是什麼魔鬼。」
「但你真的不會讀心麼?這個要命的場景重現真是……」
「別害怕,別害怕——」
變得很低的視線裡只有五條悟干淨的鞋子。
正當這個腐爛dk碎碎抱怨著走到你跟前,欲將向你伸出雙手時,第三條暴怒的青筋出現在夏油傑的額角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消化那二十來年前世記憶時,夏油傑雖然陷入了無法動彈的昏迷,但這一過程中他對於外界情況並非毫無知覺。
他把五條悟那抖露個人性氵趣的發言聽了個清清楚楚。
無法言說的憤怒驅使他掙扎著從你的懷抱中站了起來。
夏油面色漆黑地擋在五條悟的面前,質問道:
「什麼下海?五條悟,你想把誰賣下海?!!」
第33章
先是把本尊當成詛咒, 想著等會兒就會把她祓除消除罪證,於是嘴巴不上鎖的大肆宣揚了一番個人性氵趣,隨後又被恰巧醒來的密友誤解為「要把青春美少女賣下海」無惡不作的壞人。
兩件事情加在一起極大程度挫傷了五條悟的銳氣。
這個漂亮的白發少年苦惱地癟了癟嘴巴,垂下那雙神采奕奕的藍眸, 擺出了一副無可奈何的委屈表情。
五條悟主動向後一大步自證清白, 舉起雙手大聲投降道:
「我下海!我自己下海總行了吧?!」
他能伸能屈, 用獻出自己的方式阻止了一場特級之間的戰鬥。隨後, 五條悟不忘衝你眨巴著一雙大眼睛, 嘟噥著「哎, 我這樣的美男子下海一定會引起市場動蕩的。小椿你真的要這麼做麼?」企圖用賣慘的方式為自己挽回一點男子漢的顏面。
男, 男的也可以下海麼?
你不是很擅長面對這種神秘莫測、性氵癖詭異的異性, 五條悟一看你,你就往夏油身後縮。
還好有夏油在。
五條悟那種「狗狗眼攻勢」在他這裡完全起到了反作用。
這個還在怒頭上的男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借以克制住內心的殺意。
他飛快地從衣兜裡掏出了一個漆黑的棍狀物,將它遞到你的面前,解釋說:
「因為聽說要去鄉下,我就帶了戶外用的手電筒。」
「他是六眼, 所以眼睛比較脆弱。」
「萬一他有什麼不對勁,你就按這個開關, 用手電筒晃他眼睛……」
夏油傑向你提供了一個用科技打敗咒力的奇妙方法。
作為最了解彼此的搭檔,這招狠戳痛處,令原本嬉皮笑臉的五條悟一下繃起了英俊的面龐。
他帶著不可置信的表情看向背對他,企圖與他劃清界限的友人,憤憤不平地大聲譴責說:
「我聽到了傑!我聽到了!你為什麼要晃我眼睛, 你真的這麼見色忘友麼!」
然而被五條用手指怒戳脊梁骨的夏油完全把他當成了一個透明人、一個陰魂不散的惡毒幽靈。
眼不見為清, 背對五條悟後夏油傑終於放緩了臉上的表情。
他拿著手帕細心地為你擦掉了臉上的眼淚,以及掌心處的泥水。
「還好麼?還走得了麼?」
「……要不要先去換身新衣服?」
在雨天五體朝地的結局就是你的雙膝以及袖口全都沾上了污濁的泥水,你看起來好似一只被淋濕的小花貓, 可憐巴巴的模樣令眼前的男人犯了難。
你的確需要回家換套衣服了。
為了不和本子女主掛上鉤,是不是不穿巫女服比較好呢?
就在你苦思冥想之際,一道輕飄飄的聲音從你身前傳來。
「換套水手服吧,就藍白兩色經典款那種?」
如是說著的五條悟將下巴擱上了傑的肩膀。
仿佛小說中常出現的「發出低語的惡魔」此刻終於有了實體,白發的少年面帶惡劣的笑容,以無比陰暗的語調,毫不留情地點破了友人藏在心底的秘密——
「傑這個男人喜歡水、手、服——」
……
青筋重新爬上了少年的額角。
他和善的笑容無聲地凝固在臉上。
「失禮了」
傑從你手心中抽走了那支具有致盲效果的手電筒。
「……你看好了,現在就是用手電筒的時候。」
他以飛馳電掣地速度按下了開關,將那種光線射向了正把腦袋擱他肩頭的問題少年五條悟。
正道的光令五條悟發出一陣吱兒哇的亂叫——
「哇!傑你這家伙來真的麼?!」
「還好我戴了墨鏡!」
「攻擊無效,哈!」
他靈活地向後仰倒,避開了光柱直射,並第一時間戴好了那副滑稽的小墨鏡,然後張牙舞爪地伸手去奪夏油傑手裡的手電筒。
搖搖欲墜的平衡於此刻被打破,五條悟一邊與傑戰成一團,一邊大聲抱怨道:
「明明都是交換過性氵癖的好兄弟,憑什麼只有你一個人裝好好先生?」
「夏油傑我警告你!你再針對我的話,我就給你全抖出來,你——」
吸收了二十年記憶的傑戰力不同往日。
傑勢作要揍五條悟那張俊臉,實際上矮身就是一招掃蕩腿,踢向後傾上身的五條悟的小腿。
在他失去平衡的那一瞬間,傑伸出胳膊鎖住了五條悟的喉嚨,用手掌死死捂住了那張泄密的嘴巴。
傑窘迫地與你對視,努力斟酌語言試圖做出些解釋。
「請,請聽我解釋……」
他也看本子麼?
但如果是他的話,比起恐懼,你心頭湧起地更多的是一種怪異的期盼……
你忐忑地攪動著手指,稍稍垂下了一點腦袋,用濕潤的眼眸自下而上地注視著那雙動搖的黑眸。
以甜蜜而毫無保留的話語向戀人表明心意。
「如果是傑的話,不要緊的。水手服我也會穿的……」
「但請對我溫柔一點……你是不會弄痛我的吧?」
僅在最後時分,發出一些軟弱而可憐的請求。
普通人和咒靈注定無法相愛。
更何況是被你用「口嚼酒」救回的瀕死者。
在索求你的那一刻,他們的身份就會從所謂的「丈夫」墮為「口糧」,被詛咒污染的身體將以更快地速度走向潰爛。
而你的酒帶來的是「狂暴而肆虐的愛」,一般很少人能忍耐得住這樣的誘惑。
作為一切的始作俑者,你感到十分無辜。
畢竟你又沒被小心翼翼地呵護過,就連愛你的真人也會說出「今晚就為了我變得亂七八糟一點吧」這樣任性的請求。
所以「傑」這樣溫柔而克制的男人才會成為除真人以外你唯二記住的丈夫。
當你將他的手臂抱在懷中,因為「溫柔相待」而倍感虧欠問他「你不想抱我麼?」的時候。
仿佛在安慰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孩,這位術士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氣。他將手掌放在你的頭上,輕輕撫摸你的秀發,然後耐心地同你解釋:
「我麼?我想再多陪你一段時間。」
「……而且你更喜歡溫柔的男人吧?」
「如果真的忍不住的話……」
你同他共浴在令人著魔的月光下,他眉眼雋秀,氣質端莊似有佛相,令人想起慈悲為懷普度眾生的菩薩,卻偏偏低垂著一雙柔情似水的眼眸看你苦苦在欲氵海裡掙扎。
作為戀人,他當然會親吻你觸碰你,帶你帶來歡愉——
昔日裡溫柔拭去你的淚水的手指,如今被溫熱的露水弄得黏氵膩濕滑。柔軟的嘴唇則貪婪地吞下你細碎的嗚咽。
……
「做個好夢。」
到了後半夜,他雖然散了一頭黑發,出了一身薄汗,但整個人到底還算整潔,能語氣平和地為你掖好被角,側躺在你的身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著你的後背,為尚未緩過來的你順氣。
只有在他臂彎裡的你化成了一汪春水、輸得一塌糊塗。
你隔著一層眼淚凝視丈夫的面容,細聲細氣地同他撒嬌說再要一個親吻才肯入睡。
男人正將黏在你臉龐上、被汗水濡濕的碎發別至你的耳後,聞言從喉間發出了一聲無奈的輕笑。
同他親吻時與他呼吸交錯。
在如此貼近的距離裡終於看清了他的眼神。
那雙微微眯起的黑眸也是曖昧而深沉的——
宛若海上風暴即將來臨的前一刻,暗色的天幕充滿了陰雲密布的平靜與溫柔。
狂風暴雨只在他的心頭肆虐。
高高在上的菩薩到底被狡猾的詛咒拉入了人間。
可真讓人著迷啊。
……
作為直接被告白對像,少年的臉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
「……誒?」
自喉嚨裡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疑問。
聽起來含糊又可憐。
而被他用胳膊鎖喉的五條悟,雖然只是作為被順帶的無辜路人,也同樣震驚得忘記了掙扎。
他目瞪口呆地盯著你,微微張開了嘴巴。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五條悟的耳根燒得一片通紅,滑稽的小墨鏡從鼻梁上滑了下來。
莫名其妙地遭此劫難,難言的感情最後化為熊熊燃燒的烈焰從五條悟的心間噴薄而出。
「這,這不公平……」
「憑什麼啊!到底是憑什麼啊!?」
「你這個好運氣的夏油傑!我反悔了!我現在就要拆穿你這個下流胚的真面目!!
他叨叨著只有自己能懂的怒吼,揮動拳頭砸向了昔日的密友。
……
比起鬧得雞飛狗跳的男人,佇立觀戰的大椿還算冷靜。
她一直沉默不語,直到在你和傑的對話中,捕捉到了問題的關鍵,方才擰著秀美的眉毛,突然側過臉向你詢問說:
「水手服,什麼水手服?我們家有水手服那種東西麼?」
你:「有的哦,之前神樂給我買過好多的衣服,讓我擺造型給她當漫畫模特。」
大椿醬的眼神犀利了起來。
她面色冷凝,將白皙的手掌狠狠按在神樂的肩上,一把將佝僂著背部欲將逃離的她撈了回來。
「……還有這種事?我怎麼不知道?神樂——」
神樂汗如雨下。
「這,這不是為了後面出門逛街,先選擇一下適合她風格的出行服麼……」
堂堂大作家居然做出了這種事。
「痴女啊。」
墨鏡宅男指指點點。
他已經被當做所有人裡堪稱精神污染源一樣的邪惡存在了,所以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麼糟糕,他的反擊措施就是把其他人一起拉進道德的低谷。
誰也逃不掉的!
第34章
最後你還是穿上了神樂特別收藏的水手服。
春季的雨日空氣裡還帶著絲絲的涼意, 所以制服樣式首選條件是保暖而不是美觀——
純白的長袖、深藍的長裙、鮮紅色的領結,熨帖的裙擺一直遮到小腿肚中間,配件是柔軟的白色棉襪與深棕的皮鞋,最後再追加一件舒適的針織衫。
總的來說就是十分乖巧。
連大椿看了都覺得還算合適, 選擇收回手中的紙扇, 打消了已經被她抽得一頭包的神樂再填新傷的決定。
作為客人的五條悟正大大咧咧地仰在你家的沙發上, 他抓著神樂的薯片像只倉鼠似得咯嘣咯嘣地嚼個不停。
然後在看見你的那一刻, 准備往嘴裡送薯片的他手指一松, 將薯片投進了自己的衣領裡。
「不太行。」
「我覺得不太行。」
在皺著眉頭發出不滿的評價後, 五條悟彈了彈領口的碎屑, 義正言辭地向你解釋說:
「你這樣看起來, 特別那種鄉下來的漂亮的小姑娘。今天春天剛隨著父母的工作轉學來到了大城市的那種。」
「一開始你還很靦腆,總保持全校最長的裙長。後來有一天你被不良團體的小混混看上了。小混混每天一句『你好可愛』,哄騙了你的心神,然後你跟他約會先是去娃娃機、然後去KTV、最後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你不對勁哦。」
他的這番高見引來了大椿的側目。她啪啪地敲著手裡的紙扇,嫌棄地開腔道:
「怎麼聽起來像你這種小混混會做的事?」
「不是吧?真要行動的話我應該是純愛派。而且我說這些只是好心提議罷了!」
對於他人的懷疑, 五條悟早有准備。他一邊擺出正直的表情自證清白,一邊熟練地把髒水往別人身上潑——
「為了避免慘劇發生, 比起像傑一樣假惺惺維持好男人形像,我要先把最壞情況說出來!所以不太行,有沒有稍微再正經一點的衣服,我覺得大小姐那種白襯衫加領結再來條黑百褶裙就很正經。」
眼見缺乏社會經歷的大椿就要不敵五條的辯駁,准備掏出扇子上手揍他了, 神樂急忙加入戰局:
「其實每件衣服都很正經, 只是你這個男人不太正經罷了。你到底看了多少……」
「誒?原來是這樣的麼?」
……
五條悟再怎麼嘴碎都不重要。
現在你的心思完全放在了夏油身上。
正如五條所泄露的,他的確很喜歡這種乖巧的裝扮。
這個黑發的雋秀少年正看著你出神,宛若凝視一場美夢, 仿佛整個世界只有你一樣,一時間他甚至忘記了去管嘴碎個不停的五條悟。
他安靜地垂著眼眸,細長而上揚的丹鳳眼微微眯起,而頎長的手指則支住下巴掩去了口鼻。
直到你向他投以期盼的眼神,輕聲問他「怎麼樣?」時,他才如夢初醒地自胸腔中發出一聲深長的嘆息,感嘆道:
「就我個人的感官來說,非常可愛。」
作為他前世的妻子,你清楚地知道那是怎樣的一種眼神——
他在同你接吻前總是喜歡這樣凝視你的面龐。
「真,真的麼?」
「那你可以摸摸我的頭麼?」
先是溫柔地撫摸你的頭發,然後那只溫暖的大手就順著你臉龐的弧度滑下,輕輕抬你的下巴。最後他為你垂下頭顱,品嘗你的雙唇……
然而在你撒嬌著向他的方向邁步時,昔日裡甜蜜的幻覺只短暫地迷惑了夏油傑一瞬。
他原本支著自己下巴的手指曾習慣性地伸向你的方向,中途卻無力地落下,最後規矩地安放在身側。
清秀的少年稍微往後退了一小步,借此拉開了與你的距離。
「不過我還是覺得就按你喜歡的穿比較好。」
「你沒必要為一個所謂的喜好做到這一步……」
自他口中吐露了十分禮貌又十分疏遠的話語。
從未想過的冷遇令你愣在了原地。
「好,好的。」
局促的情緒讓你的眼角微微發紅。
你有些搞不清楚現在的情況了。
他明明會在五條悟做出冒犯性發言的時候出聲袒護你,也會貼心地用手帕為你逝去淚水,甚至覺得你用手撐地被泥水凍涼了掌心,而短暫地用溫暖的手掌稍微捂了你一會兒。
……為什麼?
他也不要你了麼?
可憐的聲音顫抖著從喉嚨中滑了出來:
「你不喜歡我了麼?」
「明明你現在是咒術師,你完全可以擁抱我了。」
你試圖用前世兩人尚未完成的事項,喚醒曾經潛藏於他心底對你的眷戀之情。
然而你得到的卻是一個相當絕情,可以說是在劃分界限的答案。
「但我已經轉世了,不是你想的那麼溫柔的丈夫……」
作為存活百年的特殊咒靈被咒術師發現是件很危險的事請。
如果之前不是夏油堅決地擋在你和五條之間,你一定會第一時間被五條悟祓除吧?
或者被封印。
這些都是你想都不想的事情。
對未知的恐懼仿佛緊咬你的影子不放的怪物,帶著腥氣的吐息已然舔上你裸露的足跟。
但對這個男人你仍然選擇了引頸就戮。
本該因為恐懼而蜷縮的手指偏偏依戀地扯上了他的衣角,你以那雙泫然欲泣的眼眸望著眼前的少年,輕聲問道:
「那你會祓除我麼?」
他將垂在身側的拳頭攥了又攥,又開始嘆氣了。
「不……我還是會保護你的。」
「因為我知道,你並不是什麼壞家伙。」
「我想悟應該也沒有意見,如果解釋的清楚的話。」
似乎覺得你們兩人間微妙的氛圍很有趣,吵鬧的五條悟在你和夏油對話時選擇了閉嘴觀望。
五條悟懶洋洋地靠在沙發的靠背上,在被提名時笑眯眯地歪了歪腦袋。
「我沒問題,畢竟我也不是會為難可憐小姑娘的壞人!」
「但得讓我聽聽是什麼樣的保護、以及你是什麼樣的『詛咒』……」
「畢竟說到底你是咒靈,而我是咒術師嘛……」
據這位朝氣蓬勃的男子高中生所說,他是個純愛向的原作黨,只是在接任務的時候碰上了本子。
然後本著「只有了解黑暗本質的人才能更好驅除黑暗」這一原則,出於學術態度短暫地探索了一下未知領域罷了。
所以比起做些奇奇怪怪的事,五條悟更想作為咒術師向你確認一下你作為咒靈的生平事跡,比如:
「我呢?江戶時你應該見過我的前世吧?你覺得那時候的我怎麼樣?」
為了證明你的無害與弱小,你十分誠懇地向五條悟描述了一下首飾店內偶遇的事情經過:
「啊,那時候你還是個小孩子。我有好好地阻止……」
但你的無意間救下幼童的人性閃光行為,並未得到五條悟的贊許。
「什麼?他是苦主,我就是路人了麼?」
「切,居然不想要我的眼睛,你真沒眼光誒!」
他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你幾眼,在發覺的茫然後極為不快地眯起眼睛,抱怨著直接結束了話題。而被他稱為「苦主」的夏油傑微笑著給了他一拳。
五條悟,一個很難相處的男人。
你在那刻無比清晰地認識到了這點。
好在除了五條悟沒什麼意義的提問,高專二人組最後還是商量出了一個將你從咒術師與詛咒師視野中隱去的好辦法——
讓作為咒靈操縱者的夏油把你收服為式神,名號就是琥珀川的「愛之詛咒」。
他的咒靈操縱對於詛咒來說是道絕佳的掩護。
只要你乖乖呆在他的術式裡,便無人能察覺你的身份。
作為咒術師前世的妻子,親密無間的枕邊人,夜晚裡你枕在男人的手臂上,能從他薄薄的嘴唇裡聽到甜蜜的情話,也能聽到他過去的故事,比如——
「咒靈的味道像是沾滿嘔吐物的抹布?」
「那你和我接吻會覺得惡心麼?」
「你好辛苦啊……」
雖然你生前經常吃不飽,但也沒有慘到要吃變質的東西。
一定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吧……
如是想著的你主動伸出了手臂,像男人安慰你時常做的那樣,輕輕撫摸著他烏黑的頭發。
突如其來的安慰讓男人露出了呆愣的表情。
他下意識為你垂下了腦袋,方便你更輕松地進行所謂的「安慰」,然後從發出了一聲愉快的低笑。
「不,你是很甜的。」
「真的麼,那你想要吃掉我麼?能不能甜到讓你把那些惡心的味道都忘掉呢?」
男人那時候沒有回答,他只是笑著與你額頭相貼,然後含住了你說著甜言蜜語的嘴唇。
只可惜這次他沒有吻你的嘴唇。
夏油傑彎下腰來,將溫熱的臉頰埋入你的雙掌之間,虔誠地親吻了你的手心,借此作為你和他二人的契約。
你的腳踝因為男人的咒力緩緩融化扭曲,開始化為漆黑而古怪的影子。
沒有難受的感覺。
在這不可逆的等待中,你甚至有精力向夏油傑詢問百年前的那個謎題:
「我作為咒靈是什麼味道的?」
「不知道哦,我也不太搞得明白了……」
他仍然牽著你尚未變形的雙手,耐心地向你解釋。
結果謎題還是沒有解開,他曖昧不清的態度令你倍感茫然。
你不安地看了看侵蝕至腰部的黑影,蠕動嘴唇同沉默的夏油提議說:
「如果你弄不清自己的心,你願不願意嘗嘗我的酒?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寶貴的東西了……」
夏油對你笑了一笑。
「不行啊,我還沒有到該喝酒的年紀。」
「還有……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這點很壞?」
「是又單純,又很壞……」
「明明我才感剛剛誇獎過你不是壞孩子,不要故意叫我難辦啊。」
最後突如其來的那個微笑,其中蘊藏的警示讓你乖巧地收住了「得寸進尺」的撒嬌。
……他明明很想要你啊。
……
喝酒的確能讓夏油傑想起曾經的感情。
但在他叫出她名字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想起來了。
所以也沒必要多此一舉。
五百年前,她那時候還是一個小小的詛咒,作為咒術師的那個男人在碰到酒液的那一瞬就理解了她的祈願——
「原來這就是你的願望啊」
他一直很清醒地同她相處。最後以人類的身份死去了。
她是不會跟他一起走的,他很清楚這一點。
這個可憐的女人把偏執當做疼愛,把疼痛視為愉快。
她現在還以為殺死她的是愛情,那份錯覺讓她將致命的傷口裝飾成了作為靈核的紅花……
……
他倒也不是沒有對她的想法提出過質疑——
「但如果那不是好的東西……那我活著的時候,還擁有過什麼好的東西麼?」
她臉上的表情使他意識到:
如果真的說出來的話,她的靈核怕是會直接碎裂吧……
所以比起懷著一顆無法滿足的戀心,瘋狂地占有她,同她一起走向詛咒的地獄。
他更希望在她心上留下自己的痕跡,一點「溫柔」的,值得被紀念的東西。
畢竟他並沒有她所描述的那麼溫柔
謙和有禮只是一種習慣,是一種處世的禮貌而不是性格。
每一次凝視她,他的心中都會感受到「愛的瘋狂」。
在呈上自己心的同時渴望換來她的心,然後將那顆濕潤而柔軟的心……
弄得亂七八糟……
他最開始還算清醒,但一年的夫妻生活讓他漸漸變得混沌起來。
如果她在最後喊出他的名字,他怕是會化為詛咒永遠地守候在他身邊。
……
如今老天再次給了他一次機會,他不再是注定滅亡的瀕死者了,他是年輕的特級咒術師,是她唯一的保護者。
只要這麼想想,曾經的瘋狂便在心頭肆虐。
可夏油這一次打算克制。
第35章
夏油所擁有的咒靈操控術需要將降服的詛咒用咒力扭曲成球形, 然後再將這枚球吞入腹中,借此吸收咒靈的力量完成契約。
但把作為成人女子的你縮小到剛好可以一口吞入乒乓大小,這一過程聽起來實在可怕,會令人聯想到類似於撕扯筋肉、扭曲骨骼的諸多血腥畫面。
「沒事的, 不會弄痛你的……」
好在夏油注意到了你的不安, 這位咒術師為你特別放緩了施咒的進度, 並用那雙溫熱的大手包裹住你的掌心。
那份關切順著溫度蔓延開來, 意外地止住了你的顫抖。
「如果真的害怕的話, 可以先閉上眼睛, 馬上就好了。」
傑過去也喜歡這麼哄你, 在遇到被你的咒力吸引來的妖怪時, 他都會用這種哄小孩的語氣同你說話。
盡管夏油已經向你聲明了他和前世完全是兩個人,但你總會從這些個細枝末節的地方找到他們的相同處。
你直勾勾地看著眼前的少年,一雙清亮的眼裡毫不掩蓋想要衝他撒嬌、被他擁抱的欲望。
即將被吞噬的不安感就被這樣亂糟糟的念頭減弱了。
於是等待反過來變成對術士的一種考驗與折磨。
他顯然察覺了你的意圖,線條利落的喉結隨著吞咽的動作誘人地滾動,那雙漂亮的丹鳳眼也沉默地從你臉上別過了視線。
漆黑的咒力代替他的雙手捂住了你的眼眸。
……
像是回到了母親溫暖的羊水中, 你正被溫熱而柔軟的黑暗所擁抱。
你的身體也因此變得小而輕盈,宛若浩渺大海中的一葉小舟, 正隨著和煦的水流搖晃。
若是向周圍探尋,便可以發現周圍還隱隱閃爍著無數個像你一樣的靈魂光點。
仿佛置身於咒靈組成的星海,百年前你同他欣賞過的未曾污染過的夜空上銀河光芒璀璨、蔓延無邊。
許久未見的美景令你也愣神了片刻。
然而你僅停留了片刻,夏油便把你從他收納咒靈用的異空間中重新呼喚了出來。
由於作為「主人」的夏油並沒有給你施加限制的意思,於是以式神再次登場的你同之前相比並有特別大的變化。
你試著驅動體內的咒力, 通過它流動的方式借以感受兩人的契約。
然後你驚訝的發現比起傳統雙向束縛, 夏油傑給你的更像是一個單方面的饋贈。
少年倒貼似的將他的咒力引導到了你的身上,讓它們環繞在你的周身,為你制造了一層保護膜一樣的東西。
這一保護有效地隔絕了來自其他術士視線。就算讓五條悟用六眼去觀察現在的你, 也只能得出你是夏油無害的式神這個結論。
而更令人感到吃驚的是,這個來自夏油的饋贈並沒有為你設定一個具體的限制。他大方到讓人覺得好像你只要你向他索取,他就會無條件把咒力送給你一樣。
天大的餡餅砸了下來。
你茫然地站在這所為你門扉大敞的寶庫面前,克制不住作為詛咒天生的貪婪,就鬼鬼祟祟地往門裡探頭探腦,想要見識一下生長期特級術士的咒力量。
和宿儺朝夕相處的七十年到底給你留下了些不可磨滅的印記。
如果拿食物作比,詛咒之王咒力的就是湯屋專門供給神明的珍饈美饌,是可以傾倒鬼滅童子的甘美神酒,讓你在之後長達的百年虛弱期內都會受到飢餓的折磨。
於是每一次吞下大椿帶回的詛咒,你都會由衷地感到「生的喜悅」。你能堅持當個等待投喂的乖寶寶,全靠你艱苦樸素的本性。
在夏油施與的縱容面前,你無法抑制地感到了期待與喜悅。
到底有多少呢?
作為他的式神,就拿一點點應該沒有問題吧?
你將不安分的小手伸進了這所散發著誘人香氣的寶庫。
是海。
正如你被他收進空間中所看到的那樣,他的咒力是承載著星辰的天幕,是托起無數小舟的海洋。
終於你在思念夏油作為丈夫溫暖擁抱的同時,腦子靈光一閃,也記起了你與他初次相逢的場景——
你是在屍山屍海中撿到了你的丈夫。妖怪的屍體、詛咒的屍體、人類的屍體,他們的怨氣全部指向這個瀕死的男人。
這是男人獨自一人造就的煉獄。
可他的虛弱隱藏了他的實力,他清雋好看的臉龐則掩去了他的殺氣,到底讓涉世未深的你不幸被「美色」迷惑了判斷力。
把眼前的地獄當成了普通戰場,而他則是一個不幸被卷入其中的可憐人。
你那時候作為詛咒誕生才不久,身上積攢的咒力只能讓瀕死普通人維持一年的正常行動,作為幫助你排解孤獨的「丈夫」。
但同樣處於「瀕死」狀態,這個男人甚至能以咒術師的身份、以絕對的保護者為你遮風擋雨。
那雙掌管詛咒生殺的手掌,為你洗手做羹湯、為你翻開書頁、折下花枝又輕撫你的身體,這才讓你的記憶裡充滿了更多甜蜜的回憶,在認出他身份後企圖向他撒嬌。
……明明百年之後再次降臨人世的嬌子已不是那個需要靠你的咒力存活,而因為你的「口嚼酒」對你柔情體貼、以無限縱容將你包裹的「丈夫」了。
眼前這個人是一個健康的,在主宰自己人生也可以決定你命運的強者。
就你實際觀感來看,夏油並不比作為六眼的五條弱。
他只是恰好沒有被「天」選上,沒能在征戰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不然若是生在江戶時期,全盛的他完全有資格加入宿儺的討伐隊伍。
……你能存活到現在,原因無非「識相」二字。
在沒有「口嚼酒」作用的情況下,你絕對不會對不能招惹的強者有什麼非分之想。
就算夏油真的喝了,起碼也得是有小半顆四魂之玉加持的酒吧……
驚人的實力差重重地砸在你的頭上,你被砸得清醒,被嚇得抽回了向「丈夫」索求的手掌,轉而趕緊往「主人」的金庫裡扔了幾個自己的「鋼镚兒」,及時表達了一下作為式神的反哺之情。
你對他的稱呼也從黏糊糊的「傑」變成了畢恭畢敬的「夏油大人」。
「對,對不起。是我大過逾越了……」
這讓夏油愣了一下。
他看著突然變得老老實實的你,臉上的表情說不出是松了一口氣的放松,還是倍感無奈的苦笑:
「沒事的,這方面我是不會虧待你的。」
這應該是禮貌,是因為他是個很好的人吧……
夏油的寬厚讓你感到非常感激。為了回報他的仁愛,你決定及時擺正心態,今後以對待「奈落」的態度好好對待這位新老板。
事實證明你緊抓著夏油不放的確是件正確的事。
就在你隨著兩位男子高中生踏上遞交任務彙報書的返程後,次日下午你們就從大椿安置在琥珀川做監視的式神手上收到了一條驚人的訊息——
術式構建的畫面中央處,有一位身著僧衣的少年正同村長攀談。
他蓄著一頭剛到脖子的白色短發,面容俊娟秀,是一位漂亮得好似冰雪雕成的美人。
可惜這樣的美人似乎遇到了些挫折,他無奈地垂下眼眸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真可惜啊,事情已經結束了麼?」
在獲得了想要的答案後,這位少年便冷淡地無視了村長的那套噓寒問暖,轉而自顧自地看向了腳邊緩緩流淌的河水。
「明明按時間來看,已經到了椿花綻放的時節。」
他如是喃喃低語,最後以帶著涼意的視線望向了式神所在的位置。
「所以呢,是被什麼人提前摘走了麼?」
畫面就此終結。
連同式神本身的契約也一起化為粉塵。
……
雖然外形和聲音都發生了改變,但你還是從他的眼神和語調認出了他的身份——
裡梅。
百年前就侍奉在宿儺身側的強大詛咒師。
你二話不說扭頭便一臉堅定地跟著夏油踏進了高專,決然地放棄了琥珀川安逸的宅居生活,決定為現代咒術界發光發熱。
第36章
咒術界祓除詛咒自有一套流程。除了上交必備的任務書, 咒術師還要出示目標被祓除後留下的殘穢,作為成功完成任務的證據。
作為因浪漫小說誕生的弱小咒靈,曉得看碟下菜的愛之詛咒在咒胎形態便顯現出了不得了的狡猾,甚至具備了展開領域匿藏獵物的能力。
而對於「性氵癖」這兩字, 人們的想像力和好奇心總是豐富到過剩, 它的故事接著好事者的口舌在各個論壇裡傳得沸沸揚揚。
這些特殊性疊加在一起引起了高層的注意, 讓他們一次派出了兩位夏油傑、五條悟這兩位特級術士, 以避免節外生枝。
兩人的班主任夜蛾正道對這次任務抱有相當的警惕, 作為一位認真負責的老師, 他甚至在學生回來後, 特地發消息讓他們在整頓完行李後, 立刻前往教室為他展示任務成果。
你們現在就走在從宿舍向往校舍的林蔭小道上。
能做夏油的老師,那個叫夜蛾的人一定是個很強大的術士吧……
懷著對強者的畏懼之心,你感到十分的不安。
畢竟你只是頂了個「愛之詛咒」名頭的冒牌貨,本身並不會所謂變換之術。
要是夜蛾發現你不是他的理想型,露餡了之後他會不會為難傑啊?
你輕輕扯了扯夏油的衣擺, 小聲地表達了自己的歉意:「對不起,我不會改變形態的術法……但我可以試著散發一下『酒』的力量, 應該也能迷惑一下對方的認知吧?」
因為你的舉動,正遠眺校舍陷入沉思的夏油為你放緩了腳步。
「別緊張,老師只是想確認一下任務的完成情況。他應該不會查這麼細的。」
夏油衝你露出了一個充滿安撫性的笑容,耐心地同你解釋現在的情況。
說到班主任夜蛾,夏油的表情還算平靜, 但是當他提到咒專的同學時——
「至於其他人……最近是櫻花凋零的雨季, 大部分普通人都會因為天氣感到憂郁,所以詛咒數量也會有所上升,作為咒術師應該不會閑到跑來圍觀吧……不會吧……」
夏油的笑容逐漸變成了一個復雜的苦笑。他不知不覺地停下了腳步。
反倒是站在他另一側的五條悟心情亢奮到不可思議。
他興致勃勃地探出了毛茸茸的白腦袋, 徑直避開夏油擋住他視線的肩頭,衝你挑了挑眉頭,以無比歡快的語氣開口道:
「怕,你有什麼好怕的?我覺得是他怕你才對。要知道你可是很可怕的哦。」
「畢竟連我在認出你之後也被嚇了一跳呢。」
仿佛正有無數個鬼點子從心頭湧現,少年湛藍的眼眸中洋溢著期待的光彩。
「可憐可愛的小椿哦,挺起你的胸膛,讓他們看!就這麼光明正大擺出來,才是最能解決大家好奇心的方法!」
「你說是不是,傑?」
說罷,五條悟咧開嘴角衝自己的密友露出了一個燦爛無比、又不懷好意的笑容。
夏油顯然理解了他的意思。他眉頭緊鎖,用手掌一把捂住了臉頰,從指縫中發出了一聲深長的嘆息。
「行吧……這是特殊情況。」
……
五條悟所謂的解決方案就是在那間充滿了無數雙好奇眼眸的教室中,笑眯眯地說著:
「你想看看你的理想型麼——」
「前方可是地獄哦。」
然後在大家尚未給出答案的那個間隙,一把揭開了你面上的黑紗。
作為詛咒,你的真容就這麼暴露在了無數咒術師的眼下。
整間教室安靜到只能聽到一聲聲此起彼伏的「嘶」聲。
那種詭異的聲音讓你覺得自己好似一只誤入蛇窩的鄉下老鼠,從頭到腳的血液都涼了下來。
好,好恐怖……
但光這麼站著的是不行的吧?要是被拆穿可是會被祓除的。
得按五條之前囑咐的做才行。
強大的求勝本能趨勢你抬起腦袋,將顫抖的雙拳緊挨貼至胸口,以緊張到冒出淚花的眼眸望向在場的眾人,發出哀求:
「請,請不要欺負我。」
……又是一片聲勢浩大的倒吸冷氣聲。
現場神色各異的咒術師中,最先有所動作的是正坐在你面前的成年男子。
他身形筆挺,衣衫整潔,生了一張剛正不阿的堅毅面龐,鼻梁上架著一副很酷的墨鏡,使人看不出他此刻的表情。
應該就是夏油口中的班主任夜蛾正道了。
「很好,看來你們兩人已經出色的完成了任務,我還有事,先走了。」
夜蛾老師抿緊了嘴唇,伸出雙手猛地支起身體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在飛快地吐下一句告別後,夜蛾「啪」地拉上教室的門扉轉身就走。
你聽到了走廊上傳來他踉蹌的腳步聲。
而老師的離去猶如在熱油中滴入清水,使得原本安靜到詭異的現場一下炸裂開來。
黑色短發的元氣少年像是在大街上撞見偶像那樣,先是伸著手指對你「誒,誒誒」了半天,然後下一秒就面色通紅雙手抱頭蹲在了地上,不斷地從喉嚨裡喊出一連串沒有意義的「啊」聲。
金發的混血兒第一時間低下了腦袋。他的背部因為緊張而微微拱起,耳邊的劉海也滑落到了額頭。少年全程安靜地垂下眼眸,直勾勾地往地上看,似乎在研究地板的花紋。
有男生在流著淚揪自己的頭發……
還算冷靜的只有高專唯三的女子隊伍。
黑色短發面色蒼白的少女懶洋洋地注視著你,甚至在察覺你視線時友善地對你笑了一笑。
「啊……小椿是女的,我們也是女的,所以這應該是那些男生的幻想吧?」
她似乎對眼前的畫面興致不大,只打著哈切幽幽發出一聲抱怨。接著少女扭過腦袋,以關切的目光凝視著一旁雙手掩面穿著巫女服的女□□,出聲問道:
「所以歌姬你為什麼也跟著把臉捂上了?什麼竟然,你竟然怎麼了……」
回答少女問題的是另一個身材高挑的銀發姑娘。
「可能歌姬也覺得她可愛吧。她之前不是說都快要因為五條對男人失望了麼?」
銀發少女笑盈盈地撫摸著自己的下巴,仿佛在看一顆燦燦生輝的搖錢樹,她打量你的目光裡全是冷酷而滿意的審視:
「老實說我覺得也不錯,忠心耿耿又非常值錢也願意奉獻自己去賺錢的另一半啊……對了,現場想要讓我忘記這件事的男生記得把錢轉到我的賬上。」
好家伙!是會把你賣下海的女人!
結合她所說的話語,你在第一時間躲到了夏油的身後。
說到底咒術師們到底也是普通人,又剛好處在敏感的青春期,於是社會性死亡帶來的羞恥感遠超他們對鑽研咒術的熱情——
【全校都知道了我的理想型竟然是蟬聯三年本子王的漫畫女主角:可憐可愛小椿姬】
同校女生無情的吐槽狠狠刺傷了他們的自尊心。
顯然是原著親媽粉的歌姬那句「男人都是狗屎……」的喃喃低語,成為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捂著臉蹲在地上的黑發小哥最後連「啊」都「啊」不動了。他一把伸出手臂扯住了身邊金發混血兒的腳踝,以沉痛的聲音發出嘶吼:
「可樂,對了,可樂……娜娜明,我突然想起來學校小賣部今天可樂半價!」
「去買可樂吧!娜娜明,我們快去買一箱可樂吧!晚了就賣光了!」
黑發少年睜著一雙發紅的眼睛,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己的好友,好像下一秒就會因為羞恥流出男子漢的熱了。
「……好的,快點起來吧,灰原。」
「剛好宿舍的可樂也已經喝完了。」
他的話語令沉默的少年如夢初醒。「get到求救信號」的七海以干澀的嗓音做出回應,將灰原一把拉了起來,然後大步流星地離開了這間「被詛咒」的教室。
以二人為首,其他男生也跟著找到了接下裡的人生目標,他們嚷嚷著「什麼可樂半價?!」也跟著落荒而逃。
此情此景終於讓一直努力控制的五條悟爆發出了一陣愉快的大笑:
「可樂?你聽到了麼傑,他們要去買半價可樂啊!」
五條悟捂著肚子,動作誇張地蹬著雙腿,整個人幾乎要笑著仰下座椅。
「所以硝子你們不去麼?去看看有沒有傳說中的可樂哈哈哈。」
他那沒品的嘲笑獲得了女生的一致冷眼。
見識完了傳說中的人形詛咒,又看到了同學社死的場景,這短短幾分鐘的經歷顯然足夠精彩,沒必要再留下來繼續接受五條的精神污染。
於是三位女術士也一同離開了教室。
終於,這裡又恢復到了只有你們三人的平靜。
經由五條悟之手,你的亮相過程還算有驚無險。
太好了,沒有露餡。
緊繃的神經一下得到了放松,你腳下一軟,扶著最近的木椅就癱坐了下去,然後撫摸著心髒狂跳的胸口,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成功讓所有同學都陪著他一起「下地獄」的五條悟則坐在了你面前的課桌上,心情愉快地眯著眼睛,衝你哼起了小調。
五條悟得意洋洋的表情引來了夏油的白眼,他扶著桌面嘆氣道:
「這麼作弄老師和同學可不是一個咒術師該有的行為啊。」
對此五條悟不以為然,他樂哼哼地回應說:
「這是很好麼?我敢向你保證,起碼一個月,他們都不會再主動出現在你面前了。然後一年不會有人提『愛之詛咒』這個名字。」
「畢竟像我這樣具有強大心靈的人只是少數。要是之後能光明正大通知他們這是小椿本尊的話,我又可以再看一遍這麼有趣的畫面了。」
「所以感謝我吧,傑。」
而夏油不情不願的感謝尚不能使五條感到滿意。宛若一只正在搖晃蓬松尾巴的可愛貓咪,少年衝你的方向俯下了身子。
他伸出手指拉下墨鏡,以那雙含著笑意的美麗眼眸同你對視,命令說:
「還有你,快用你能想到的最好的詞,誇獎一下我。」
第37章
「謝……」
你對五條悟的道謝還沒有說出口, 便感到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後傾倒,後腦勺撞上了男性熱度偏高的胸膛。
有一只修長的手臂擋在了你和五條悟之間,將你一把拉進了懷裡。
是站在你身後的夏油傑。
「離得太近了。」
在看見五條悟湊近你的那一刻,少年的身體便有了行動。在涼涼地發出一聲感嘆後, 夏油方才意識到了自己做了什麼。
黑發的雋秀少年抿了抿薄薄的嘴唇, 將原本攔住你胳膊的手掌緩緩收攏成拳, 然後伸出長腿踢向了五條坐在的桌腿, 微笑著為自己的行為作出解釋說:
「……會砸到你的。」
向你俯下身體的五條悟突然遭此劫難, 因為桌面的震動他的確險些栽向你的位置。
好在作為特級的他體術出眾, 微微調整姿勢便找回了平衡, 從而輕巧地落在地面上。
「哇, 你才是太近了吧?這都抱上了……」
五條悟用食指將墨鏡退回鼻梁,衝面無表情的夏油不滿地撇了撇嘴角。
……
正如五條悟所言的,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裡,他這個作為始作俑者的問題兒童以及詛咒持有人的夏油傑充分地享受到了寧靜的校園生活。
本應該乖乖待在術法裡的你也能借此機會,出來感受期待已久的花花世界。
然而作為身處「敵營」的詛咒, 你更想趕緊向夏油展示出自己的價值,以便更好早日在新的環境中站穩腳跟。
你的能力全部來源於手中可以用靈力釀酒的「木盒」。
「木盒」中有兩種酒, 其一是咒靈和妖怪制成的血酒,可以用來化為血刃、也可以用來詛咒並控制被取血的個體。
其二就是「口嚼酒」,它可以禁錮並保存飲酒者的靈魂,並附帶了「愛情的詛咒」這類不詳的精神控制,而「愛」的深淺取決於你與對方的咒力差。
作為持有契約的「主人」, 夏油傑對你的咒術知道的一清二楚, 所以你完全是解釋給五條悟聽的。
六眼的持有者拖著腮幫聽完了全部,興致勃勃地衝你發問道:
「不錯啊,雖然單看戰鬥力和咒力總量, 你只有二級偏上一點的水准。但就特殊性來說,你的確可以掛一個特級的名頭了。」
「那兩具和真人一樣的咒骸也是你的手筆呢?」
是也不是。
你用在大椿和神樂身上的「穢土轉生術」完全是以現代技術無法復刻的神技,選材奢侈無比,講究一個天時地利人和——
選取詛咒之王領地被咒力浸透的泥土,通過「人之詛咒」精巧的技術雕刻出與靈魂同調的身體,以「大地詛咒」的火焰烤制陶土。
哪一樣都不是普通術士能拿的出手的。
不僅如此,不同於之前盡讓瀕死者苟且一年的「口嚼酒」,這個肉身損毀後仍能保命禁術咒力消耗也十分驚人,讓你緩了足足百年才重新復蘇。
但好在咒專今年人才薈萃——
既有作為咒骸制作大師的夜蛾正道,又有可以用反轉術士治愈□□的家入硝子。
他們的存在意味著只要你能用「口嚼酒」禁錮住目標的靈魂,後續無論是治療身體還是制造新的身體,自有人替你解決。
在摸清你的底細後,五條悟對你的定位也從「漂亮的本子女主」提升到了「很有用處而且漂亮的本子女主」。
「我覺得你最大的特點是可愛。你比夏油那個『化身玉藻前』還好看。」
「那個齙牙古裝黑齒女居然叫『玉藻前』,我看她不是狐妖咒靈而是姓名欺詐咒靈吧!」
五條悟如是說著對你豎起了拇指。
……他可能又在捉弄人了。
「……謝謝。」你努力扯動嘴角,勉勉強強回了五條悟一個微笑。
行吧。
反正不靠「口嚼酒」的好感在你看來都是虛無縹緲的東西,能讓五條悟覺得你有用處才是你最大的目標。
注視著五條悟笑眯眯的俊臉,你悄悄松了一口氣。
雖然活在咒術界的底牌有了,但平時呢?
你在平常需要做什麼呢?
「夏油想要我做什麼?除了「殺人」有點那個,其他我能做的事情都會去做的。」
回應你這一茫然提問的是夏油傑的微笑。
「做個巫女吧。」
「你的願望不是成為降妖除魔的巫女麼?」
「……雖然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但現在開始也不遲吧?」
夏油的回答讓你愣了一愣。
他還記得啊……
你在作為妻子同他相處的時候,的確趴在他的臂彎裡撒嬌地說過「傑真是好厲害啊。我在生前也想成為和你一樣厲害的驅魔者四處游歷呢……」
情話而已,做夢罷了。
要知道你早就接連背叛了兩任神明,其中一個被封印生死不明,另一個則被你釋放歸於精靈。
你早就不是什麼巫女了。
但你為什麼在蘇醒後還穿著這身巫女服呢?
這是連你自己也無法解釋的謎題。
你不知道要做什麼表情,也不知道該以怎樣的心態面對這個所謂的「夢想」。
但注視著那雙正溫柔注視著你的眼眸,你還是喃喃發出了回應:
「……好的。我會去做的。」
它只是夏油為你推薦的一份工作。
……
夏油傑在當天下午就為你找到了「淨化」目標——
「兒童樂園的小鬼」
當代的詛咒多是口口相傳的都市怪談內負面情緒的聚合。
這個專門誘拐孩子的詛咒也並不是例外,其真身來源於大人用來嚇唬小孩的鬼故事:
一直留在兒童樂園不肯回家的貪玩小孩,會遇上可怕的黑影怪物,然後被抓到誰也不知道的異空間,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涉世尚淺的孩童擁有一雙清澈的眼眸,能隱隱察覺到詛咒不詳的黑影。
原本開朗的孩子一改對樂園的喜愛,開始哭泣著說「看到了奇怪的東西」,緊抓著父母的手掌,哀求早些回家。
對詛咒不甚了解的大人還以為樂園出現了「戀、童、癖」這樣奇怪的角色,對管理人員的投訴也多了起來。
輿論和詛咒的氣息引起了咒術師中負責偵查的「窗」的注意。
時態本應第一時間得到控制,但偏偏有不按常理出牌的孩子,選擇義無反顧地衝向剛剛成型的詛咒。
那是一個喜歡看動畫片的活潑姑娘,作為生日禮物被父母帶著從鄉下來游樂園玩耍,然後她留給玩伴的最後一句話是:
「我就是要成為美少女戰士的女人,衝!」
……
她的父母為此流下了苦惱地眼淚,向咒專派去的偽裝成「兒童走失專案小組」的警官委托說:
「拜托您了,請幫幫我們找回野薔薇那孩子吧……」
擅長隱匿氣息的你雖然能將自己偽裝成普通人類的樣子,但由於漫畫的影響,你的真容並不利青少年的身心健康,常用的掩面黑紗又會讓你看起來不像好人。
為了不嚇到小孩,最後你選擇把黑紗變成了游樂園熱賣的狐狸面具,它和巫女服都算傳統配飾,倒也搭調。
完成換裝後從木盒裡喚出了一只擅長偵查的「小動物」。
三只爪子六只眼睛的小烏鴉振翅起飛。
有了它的幫助,很快你便在返修的沙地樂園找到了走丟的野薔薇。
8歲的小姑娘正和一團黑影戰得不分上下。
她抄著一把不知道從哪裡抽出來的木工錘,喊著「魔法衝擊波」就往詛咒頭上猛輪。
好一個錚錚鐵骨的魔法少女。
雖然剛剛覺醒術式的孩子咒力不強,但每一下動作都下了死手,看起來錘錘到肉叫人牙酸。
可詛咒也不是吃素的東西。
那團漆黑的影子見肉搏無法近身,便猛地漲大了身形,爛泥一般裹住了薔薇全身。它趁機封死了野薔薇的動作,並慢慢爬向她的口鼻。
見此場景,你的手指動了一動。
凝聚成箭狀的血酒徑直刺入了詛咒肥大的身軀。
一根又一根,像是在往木樁上釘釘子那樣,發出了「撲哧撲哧」的響聲。
本來因為窒息逐漸失去意識的女孩,在閉上雙眼前看見了無數朵血色的椿花。
從詛咒身上濺出的血點好似被揉碎的花瓣,被傍晚的風吹進了你手中的木盒。
紅艷艷的,真漂亮啊。
自打陷入沉睡後,你好久沒有出來「散步」了。今天難得見一次血花,你的心情自然也跟著好了起來。
你甚至衝那個有些愣神的孩子笑了一笑。
……這樣友善的結果就是那個女孩在回去見父母的路上主動黏住了你。
「謝謝巫女大人!」
「我跟他苦戰了好幾個回合感覺稍微有點吃不消了……」
「我也能成為你這樣的巫女麼?雖然我原來的目標是美少女戰士,但我今天找回了初心,所以現在准備轉行來得及麼?」
網絡時代的孩子十分的早熟,她嘴裡的詞句就跟炮彈似得一個接一個往外蹦,快到讓你應接不暇。
她能不能成為巫女你也不是很明白。
你沉默地看著她手裡那把「隨手撿起但生死相伴的好伙伴:錘子小姐」,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她很有咒術師天賦這點。
野薔薇那雙充滿信賴與向往的眼眸讓你感到十分難辦。
你並不是什麼值得崇拜的厲害「巫女」,所做的事情也不足以引導一個小孩的夢想。
對你來說這是份普通的「工作」而已。
但是要對孩子說這樣的話未免顯得太過無情了……
所以就誇誇她吧,像你小時候所期盼的那樣——
「對,對不起。我也不清楚。」
「但你是個很有天賦的孩子,你很可愛又很有活力,所以想做什麼就去做吧。」
你如是說著贊賞的話語,遲疑地伸出手掌,在野薔薇毛茸茸的腦袋上輕輕拍了一拍。
【想讓喜歡的大人承認自己,想要被注視,想要被誇獎】
你那時候是個虛榮又驕傲的小孩,滿腦子都是要撒嬌要獎勵的鬼點子。
可人與人是不一樣的,你不確定野薔薇吃不吃這套。
所以你在做完這一切後,就往後退了幾步,徑直躲到了夏油背後,只悄悄探出一點腦袋觀察楞在原地的小女孩。
作為你的「監護人」,夏油正笑著為你解釋說:「不好意思,她比較害羞。」
而野薔薇則慢慢漲紅了臉頰。
人如其名,她現在可真像一朵紅撲撲的薔薇花了。
她不討厭就好。
……
根據「咒術界的保密規定」,作為術士的你和夏油傑是不能出現在普通人面前的。
所以你只能把她送到等候區的「警官」那裡。
過生日的愛女慘遭都市變態怪人誘拐,經過這次驚心動魄的旅行,釘崎一家怕是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再來所謂的大都市了。
小姑娘敏銳地察覺到了這次別離背後的含義。
她緊抓著錘柄,一改方才的爽朗活潑,沮喪地耷拉著腦袋向你抱怨著心中的不舍:
「我家在車程四小時的郊外……在去車站前先坐一小時大巴。」
「車上很顛簸、人也很多、還有很重的汗味。但我覺得蠻值的,我喜歡大城市,也很高興見到你……」
「你說我有天賦,那我們還能再見麼?」
野薔薇用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乖巧地看著你。
而緊挨著夏油站立的你又開始不安地攪手指了。
她會見到你肯定是因為又遇到了和詛咒有關的倒霉事。
你回憶著童年為了成為「大巫女」的辛勤努力,那些個餓著肚子無法入眠的夜晚,只能真誠地回應說:「你還太小了,還不需要太辛苦,就先當做我們的秘密,再長大一點吧……」
「等你長大來城裡,說不定還有機會。」
你說著安慰人的可能,卻被野薔薇當成了承諾。
那張可愛的小臉上綻放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她在隨「警官」轉身離開前同你告別:「那一言為定,再見了巫女姐姐!」
「再見,野薔薇。」
你輕輕揮動了手掌。
第38章
解下狐狸面具後, 你心情忐忑地向夏油詢問他的看法:「我做的好麼?」
第一次任務全程由你一人處理,為了顯得有點用處,你甚至沒有動用夏油送你的咒力。
這種決心無疑得到了夏油的肯定:「很出色哦。」
「這樣啊,那就好。」
你松了一口氣。
因為裡梅已經找到了你的老家, 這段時間你為了隱秘身份你都要同夏油一起生活。
聽起來很像是青春高中生撿到被殺手追殺的美少女, 然後開始沒羞沒臊同居生活的文庫本展開。
但你覺得你的新老板夏油傑可能沒那個意思。
工作結束後, 你做好了回夏油的術式領域看看星星消化血酒的准備。卻不料祓除詛咒時扮演的「巫女」角色, 在任務結束後之後仍舊有效。
身為有工資的特級咒術, 夏油手裡積蓄不少。他在咒專附近租了房子, 兩室一廳, 小的次臥作為他的雜物間使用。
而預約上門收拾房間的保潔最早明天上門, 夏油便把他的主臥讓給了你,自己拿著被子准備去客廳的沙發湊活一夜。
作為一個對生活質量要求不高的詛咒,你受寵若驚:「我是咒靈,你把我放到術式裡就行了,沒必要這麼大費周章的……」
夏油傑左手一個枕頭, 右手一床空調被。他把那些東西鋪在沙發上,正動作爽利地為自己收拾當晚的寢具。
聞言, 這個背對你的少年微微嘆了一口氣。
接著他很快調整好了心態,扭過頭對你笑了一下,糾正你的用詞說:
「你是不是詛咒……就像今天那個小姑娘說的你是位降妖除魔的巫女,晚上就應該舒舒服服睡在床上。」
面對你這種性格扭捏的女人,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快刀斬亂麻。
擁有和你相處記憶的夏油顯然深諳此道。
在你發出反駁的聲音之前, 夏油便將雙手搭在你的肩上:「好了好了, 不要鬧了,快去睡覺吧。」
夏油手掌微微施力將你整個人調轉了一個方向。
像公園孩子們手搭肩玩開火車游戲那樣,他將你輕輕推到主臥門前。
「我都幫你准備好了。」
夏油在從臥室裡拿被子的時候, 順手將房間收拾了一番。書桌、床頭櫃、大衣櫃、簡單的立式衣架上掛著外套,他的房間裡的家具不多,東西放得也十分整齊。
「不過我收拾的還不是很徹底,所以請不要翻床底啊……」
但帶異性參觀房間還是讓青春期少年感到了一絲難為情。他如是發出請求,搭在你肩膀上的手掌微微發燙。
你偷偷向上瞄夏油,發現他的耳朵也慢慢染上了紅意。
夏油對你表現了充分的信任。話說到這個份上你也只能接受他的好意。
你乖乖配合坐在床上,在夏油詢問「被子會不會太薄」後,將手指伸向柔軟的被褥。
床單和被套都是夏油從洗衣店剛拿回來的。
干爽而整潔,你把臉埋進被子裡,還能聞與夏油身上的襯衫相似的,一種很清爽的香味。
你偷偷聞他被子的小動作被夏油盡收眼底。
少年苦惱地將臉埋進手掌,以低沉的聲音命令說:「別聞。」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甚至用了「主人」的咒力。
被子的厚度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你這個一身壞毛病的女人。
你輕輕說著:「……可是,床太大了,我覺得空空的我睡不著……」
「我跟夏油大人換吧,讓我睡在沙發上好不好,我喜歡狹窄的地方。」
以為難的視線看向站在床邊的夏油傑。
你說的是實話。
可能是小時候一直在籠子裡把你的腦子關壞了,你一旦不蜷縮到哪個小角落就無法感到安心。
你躲在真人的擁抱裡,藏在小動物的絨毛裡,睡在丈夫的臂彎裡,被困在宿儺的掌心中。
可夏油早已不同往日。他不會抱你,但也不舍得讓你睡沙發。
少年思索一會兒,沉吟道:
「那這樣吧,選幾只你喜歡的吧。」
……
你在夜裡舒舒服服地睡在床上,枕著黑色巨狼柔軟的腹部,蓋著他絨軟蓬松的絨毛,然後
睡前你開始漫無目的地想東想西。
雖然你早就放棄了毫無意義的過去,但是那些畫面總喜歡不合時宜地於你心頭湧現——
你的第一任老板表面客客套套,寒暄時說一句「城主夫人」,實際內心對你十分鄙夷,巴不得在你完工後收走你的小命。
丈夫是「口嚼酒」帶來的男女關系。你為了他們付出了咒力也付出了身體,說起來倒也是段互不相欠的輕松的關系。
至於宿儺……
宿儺說你「惡心」,你對他來說「可有可無、毫不重要」。他心情好的時候陪你過家家,施舍些好意,心情不好就不要你了。
可能真人會考慮一下你的想法,他是個很好說話的男人。但他也有自己的需求,他更擅長為此改變你的想法。如果你不理他,真人就會粘著你千方百計地拿到他想要的東西。
大椿和神樂不太一樣。記憶中,母親大人曾經愛過你也擁抱過你,所以你常覺得和女性在一起沒什麼負擔。
除此之外沒人會給你這種獎勵,不會有人對你比對自己還要好的……
盡管這感覺於你而言十分的陌生。
但你還挺喜歡獎勵的。如果做個「乖孩子」、當個「巫女」能提高夏油的好感值,讓你過上更加安穩的生活。
倒也不賴。
你把臉埋在狼妖毛茸茸的胸脯裡,就這樣慢慢地睡著了。
……
第二天保潔上門,收拾了次臥。
不久後家具公司也來送貨,然而實際到手的除了床還有一個漂亮的螺鈿箱子。黑色的漆底上裝飾著復雜精美的花紋,看起來十分的漂亮。
你在宿儺那兒也有這種漂亮的箱子。當時你用它裝宿儺給你的首飾。
可夏油買這種東西有什麼用?
「這是做什麼的?」
正在拆箱夏油從包裝紙中摸出了一把漂亮的小鑰匙。他將它遞到你的手上,解釋說:
「給你的。你可以用它來裝你祓除詛咒獲得的報酬。」
由於你是沒有身份的詛咒開了不了賬戶,夏油就特地去銀行為你取了現金。
「收下吧,這是你應得的。」
你的第一次任務只是個普通的小詛咒,所以扣除了夏油為你領任務的手續費、買箱子和床的錢、還有次臥的押金,你的報酬還剩下一枚零錢。
雖然少,但也是你辛苦賺來的血汗錢了。
我的錢麼?這還是第一次拿到屬於自己的錢啊……
懷著這種想法,你伸出雙手虔誠地接過了那枚硬幣,小心翼翼地將它放進了箱子裡。
硬幣落進木箱時發出的聲音十分悅耳。
「謝謝你……」
你這般雀躍地感謝道。
自那天起,你正式開始了和夏油的同居生活。
一周單休。剩余六天在夏油的陪伴下做些祓除詛咒的工作。
二級以下的詛咒你獨自一人就可以祓除。祓除二級詛咒對你來說有些吃力,你需要借助夏油的咒力提升酒的質量才能勉強取勝。
至於一級及以上的詛咒,你就退居二線負責利用詛咒輔助夏油和五條。
每次任務的報酬與你的參與度掛鉤。
你基本每次出去都有錢拿。
面額不等的紙鈔。這些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正隨著時間逐漸累積。攢錢的過程大大提升了你的幸福感。
所以每天睡前,無論當天的戰鬥有多麼辛苦,你都會抱著自己的小箱子數一數自己的血汗錢,然後抑制不住地發出一陣傻笑。
等到休息的那一天,做了全套偽裝的大椿和神樂會輪流來看你。
她們帶著大包小包生活用品以及各式禮物來得聲勢浩大。據五條悟吐槽所言,兩人看起來完全就是「千辛萬苦從老家跑到城裡,看望寄宿學校中讀書的寶貝女兒的傻瓜家長」。
……
工作的時候想著怎麼活下來、這次攢多少錢,工作後陪夏油看一會兒電視劇,給神樂、大椿打電話分享今天發生的事情,想想休息日吃哪裡的點心。
這就是一天的全部。你的生活緊湊而平淡,並不會覺得有特別辛苦的地方。
不如說——
好像在做夢一樣。
某一天,你看著列車外絢爛鋪開的晚霞,忍不住這麼想到。
從郊外返回京都的車上沒有什麼人,周圍十分安靜,空座位實在多得要命。所以作為詛咒的你也能顯出身形,像個普通人一樣與夏油並排而坐,光明正大地浪費一下公共資源。
與任務目標激烈廝殺之後,放松下來的你很快便感到了疲憊。
在平穩運行的列車內,昏昏欲睡的你將腦袋靠在了夏油的肩上,就那麼閉上了雙眼。
……醒來的時候夏油還在。
少年正伸出手指,耐心地將那些被壓在你臉上的頭發一點點別至你的耳後。
察覺到你茫然的視線,夏油垂下頭對你笑了笑,說:
「到站了,我們回家吧。」
「好。」
你在暮色下和夏油一起回家。
……
都說初入社會的職場新人會拿第一個月工資請親戚朋友吃飯。
等到賺夠了一個月的錢,你也打開小寶箱給你認識的每個人買了份禮物。
給作為漫畫家的神樂買了最新的pad和pencil,給愛漂亮的大椿買了一套限量款精華,給五條悟的是很難買的點心套盒,給夏油的則是電動剃須刀。
因為錢已經攢的足夠多了,多到一束花錢只能算得上九牛一毛。除了作為必需品的禮物,你還在花店給自己定了一束鮮花。
嬌艷的紅椿花不是熱賣的品種,你能在花店裡能找到的最紅的花朵是熱烈綻放的玫瑰花。
你抱著那束鮮花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發呆。
你看著從你身前跑過的孩子、看著手牽手一起走過的情侶,看著一只振翅的小鳥,不知怎的腦海裡突然想起了和宿儺的對話:
【我一定得是做了很好很好的事情,才能得到一朵花】
如今你做了什麼好事麼?
倒也沒有。
你只是跟著夏油祓除了很多很多詛咒,然後賺了一點錢。
但你還是想要花。
所以你拆開了那束玫瑰,把它們分別放進了禮物的袋子,一束五朵,分到最後剛好能剩一朵給自己。
就一枝,一枝總可以吧?
……
收到花朵和禮物的神樂和大椿感動得紅了眼眶。
「你長大了……」
一向矜持高貴的大椿如是說道。
薄薄的水霧在她的眼眸中升起,她臉上的表情好像在說:要不是礙於現場男人,她恨不得下一秒就把你抱進懷裡。
這感人的氣氛裡只有五條悟關注點十分奇怪。
他以纖長的手指把玩著手裡的花朵,甚至垂下腦袋,將鼻尖埋入花瓣仔細地嗅了一嗅。
五條悟維持著親吻花朵的姿勢,那雙湛藍的眼眸自下而上地打量著你,純白的睫毛好似顫動的翅羽,他笑眯眯地發問說:
「這是什麼?玫瑰花?」
「可怕,居然送男高中生這種東西。看來你對我有非分之想啊!」
一旁的夏油看不慣他這副孔雀開屏的自戀,就白了他一眼說:「我也有哦。」
五條悟不以為意,繼續可勁兒地造作說:「那不是更糟了麼!你對我們有非分之想,你全都要。」
這位特級術士雖然平日裡總喜歡對你嬉皮笑臉的,但就他斬殺詛咒毫不留情的風格來看,你總覺得當初如果不是夏油在,五條悟會直接將你祓除。
你老是有點怕他。
但今天五條悟吃人嘴短,或許你買的點心的確合了他的心意,眯著眼睛吃大福的五條悟終於吐露了一點自己的心聲說:
「不過真稀奇啊,你真的把她養得像個女孩子了……」
「作為回禮,我也給你點東西吧。」
對你有所改觀的五條悟從樓下小賣部給你買了罐可樂作為友誼的見證。
……
你在送出剃須刀的第二天起了個大早,樂哼哼地跑去看夏油刮胡子。
理由很充分,想要親眼判斷知道自己的禮物好不好用,作為給店家寫商品評價的依據。
然而真正的原因是你怪裡怪氣的小愛好——
和頭發、指甲一樣,男人的胡子每天都在生長。
他們下巴那塊皮膚,在白天刮得干干淨淨,但經過一天的時間,那裡就會像是春雨後的土地,重新冒出一片短而硬的胡渣。
像是一把小小的鬃毛刷,接吻的時候會覺得扎人。
你不介意在過程裡被顛來復去折騰到流出生理性的眼淚,但你無法接受疼痛。
一次兩次短暫的刺激還能算是情趣,但如果來來回回把皮膚蹭紅弄破就是持久性的折磨了,比起一同沉浸其中,你更會嗚咽著哭個不停。
為此你給自己的丈夫們立了規矩,「抱你」之前必須得洗澡和刮胡子。
遇上宿儺那種不聽人話的,就用撒嬌和哀求爭取一些小小的優待。
所以你還挺喜歡看到男人刮胡子的。
這種舉動也算前戲的一種,意味著你馬上就要被溫柔地抱進懷裡疼愛了。
時間久了就變得像是條件反射一樣,你看到男人刮胡子就莫名地感到愉快。
這是屬於你一個人的小秘密!
除此之外,到了現代社會,人際交往禮節還給予了「刮胡子」另一層含義。和女人化妝打扮一樣,男人也要保持應有的整潔。
聽起來就好像夏油傑在為了出去見人而梳妝打扮一樣。
你為此感到興致勃勃,眼神中滿滿都是「讓我看看!」的純粹好奇。
沐浴在你的視線之下,夏油感到十分難辦。本來正對著鏡子,組裝工具的他朝你露出了無奈的笑容:「你這樣看著我,我會害羞的。」
「為什麼害羞?我覺得你是個非常英俊的男人,你可耐看了。請不要在意我。」
你十分真誠地向夏油給予了高度評價。
夏油怔了一怔,他臉上有些發紅,笑容卻跟著加深了幾分:
「這可真是……嘛,算了,你想看就看吧。」
現代科技真是厲害!
原本還隱隱泛著青色的下巴,在經過剃須刀處理後重新變成了光滑的樣子。
像是剛剝了殼的雞蛋一樣,看起來好好摸呀……
「我可以摸摸看麼?」
如是說著,你向夏油伸出了雙手。
「好啊。」
似乎是不忍拒絕你天真的請求,注視著你亮晶晶的眼睛,夏油放下了手裡的剃須刀。
在用水衝去臉上的殘留的碎屑後,夏油朝你彎下腰來,將下巴遞交到你向他張開的掌心上。
「真的滑溜溜的誒。」
少年的皮膚既柔軟,又暖和,再加上夏油長得實在眉清目秀,如是發出感嘆的你一不小心就多摸了一會兒。
他好乖好乖,明明是一位可以在頃刻間將你殺死的術士,卻收斂了所有的銳氣,表現得像一只溫馴而無害的大型犬。
夏油安靜地注視著你。
他微微側過臉頰,將半張臉藏入你的掌心,以柔軟的嘴唇在你的手心處留下一吻,出聲道:「你晚上想不想出門?作為回禮,讓我也給你買件禮物吧……」
少年的鼻息盡數傾灑在你的手掌中。
讓人覺得又癢又燙。
第39章
在結束了白天的祓除工作之後, 你回到房間開始挑選自己跟夏油出門穿的常服。
你生前喜歡叫真人給你買漂亮的衣服,死後會跟著宿儺逛街選首飾,後來沉睡後不能出門,買東西的任務就落在了神樂和大椿的肩上。
神樂的品味早些年還算正常, 但自從她當了漫畫家, 她選衣服的風格就出現了奇特的異化。
在發現她會偷偷給你買白蕾絲高開叉旗袍配同色絲襪之後, 臉色青黑的大椿就把她剔除出了購物隊伍。
你衣櫃裡滿滿當當掛著的各色衣裙是大椿的手筆, 種類繁多, 適用於各種場合, 還會隨著當季熱點進行更換。
它們每一件都很好看, 讓你在選擇時犯了難。
……記得之前五條悟好像吐槽過夏油喜歡清純型的?
你摸著下巴努力回憶了一下夏油的喜好, 按照你對「清純」的個人理解,最終從一堆衣服裡挑出了條方領的復古白色連衣裙。
這是條高腰設計的長袖連衣裙。
褶皺形的前襟令人聯想到木槿花嬌嫩的花瓣,層層疊疊的設計剛好掩去了你胸小的缺陷,大開的方領用於凸顯精致的鎖骨,收腰的設計則襯托出腰肢的纖細可憐。
換好裙子後你對著穿衣鏡轉了一圈, 那剛到小腿肚的裙擺便隨你的動作輕盈地蕩開。
——像朵綻放的百合花似的。
雖然不是你喜歡的熱烈的紅椿花,但也還不錯。
畢竟你小時候營養不良整個人又瘦又柴, 等到跟真人走了才努力發育到了正常女性的水平。生前的經歷擺在那裡,意味著你這輩子都和豐滿都無緣。
你輕輕嘆了口氣,從首飾盒裡挑了一枚珍珠一字夾,將它別到耳邊。
「對不起,久等了。我選衣服花了點時間。」
等你推開房門後, 整裝完備的夏油已經坐在沙發上等很久了。
少年上著一件清爽的白色T恤, 下身一條黑色牛仔褲,兩件衣服都屬於修身的款式,將青春期少年的優勢襯托得淋漓盡致。
夏油傑正值人生中最美好的年紀, 再加上他又是個到處祓除詛咒的特級,少年人一身線條流利肌肉服帖地趴在修長的四肢上,每一塊都充滿著危險而誘人的魅力,懶散地坐在沙發上發呆的他看起來像一只優雅的黑豹。
他若有所思地把玩著手裡漆黑的鐲子,擺動手指讓它以指尖為中點陀螺似的轉個不停,靈巧的動作令人稱奇。
但在聽到你推門的動靜,抬頭看清你的打扮後,夏油的協調的動作一下亂了套。
他手上的鐲子猛地飛了出去,落在茶幾上發出了「咚」的一聲悶響。
顧不及撿回失物,夏油率先低下頭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著。
瑰麗動人的紅色一點點爬上了少年的臉龐。
夏油猛地衝你伸出手掌做了一個「打住」的手勢。飛快地以另一只手掌掩住面容,少年支支吾吾地請求說:
「不好意思,請稍微等一下。我這就回去把襯衫穿起來……」
「我記得我入學的時候,我爸媽應該有給我寄一套西裝。」
不要啊夏油!露出手臂的肌肉難道不好麼?!
你急忙拉住了夏油的胳膊,回應說:
「誒,誒?!這太麻煩了,倒也不用這麼隆重吧?」
「夏油你現在這樣就很好看啊!」
你下意識撲過去拉他的,動作又急又快。夏油如果貿然避開,你怕是會一頭栽進沙發裡。
體術強悍的術士為此被束住了手腳,他只能僵在原地任你擺弄。
被你拉住胳膊的少年皮膚很燙,紅色也直接從臉漫到了脖子上。
他別過了臉頰,有那麼一段時間不敢看你。
……
作為「公眾人物」,為了隱藏身份你工作時穿巫女服戴狐狸面具,下班了就套著家居服戴好口罩,被隔壁的五條悟指使去超市給他帶零食。
但這次出門夏油取下了你的口罩。
你不解地望著夏油,詢問道:「不戴口罩也可以麼?會不會有奇怪的人出現然後給夏油引來麻煩……」
這位特級笑著朝你揚了揚自己的拳頭,保證說:「沒事的,要是有奇怪的人出現,我會揍他的。」
「而且實在不放心的話,我准備了這個……」
夏油將掉在茶幾上的黑鐲子重新撿了起。
他將鐲子套在手腕上,並向其中輸入咒力。
仿佛是接受不良的老舊電視正努力播放著畫面,那一刻,你視野裡的場景發生了細微的扭曲——
只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夏油俊秀的面龐就變得像個平平無奇的路人一樣了。
你驚訝地察覺到,這只其貌不揚的黑鐲子其實是一個可以混淆他人認知的咒具。
……雖然不是我特別漂亮,但變化後的樣子也太過普通了吧?
換上新衣服的你為難地看著夏油手上的咒具,以微弱的聲音發出抗議:
「可以讓臉變得普通,那我不是就不可愛了麼?要是不小心走散了,你會不會認不出我……」
要知道你一直不是什麼好孩子,你最擅長的事情就是得寸進尺。如果對你太過包容,叫你意識不到兩者地位的差距,你就會不知不覺地展現出一些奇怪的小脾氣。
這種孩子氣的發言令夏油傑發出了一聲低笑。
他垂下眼眸無奈地看著你,斟酌了一會兒用詞,很有耐性地解釋說:
「沒有的,你還是很可愛的。我一眼就能把你找出來。」
「就像學校裡夜蛾老師講的那樣,咒術師是用心去感受的,而不是眼睛啊。」
「你的臉一直在我心裡。」
這可真是個奇怪的說法。
明明原句應該是通過咒力去感受的吧……
但你聽著感覺並不賴。
你衝夏油笑了一下最終接受了這個說辭。
將那枚質地有如黑曜石般光滑冰涼的鐲子套上手腕後,你好奇地問道:
「話說這麼厲害的咒具要多少錢啊?」
正在換鞋子的夏油傑頭也不抬,隨口報了一個數字——
一個你覺得把自己賣了都抵不上的數字。
比起被人戴著,它應該更適合被供起來吧。
你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手腕上的祖宗,誠懇地感謝說:
「我一定會小心使用的……」
……
你送給夏油的電動剃須刀雖然是最新的頂配款,但說到底也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
有夏油給你的咒具在前,它就顯得更加不值一提了。
於是本著不要給夏油添負擔的原則,你主動開頭向夏油道明了自己心儀的禮物——
偶像團體「後街女孩」最新代言的彩妝。
它很便宜,對你來說也很有紀念價值,很有禮輕情意重的意思。
夏油不假思索地答應了你的請求。
然而尋找彩妝賣上架店鋪的過程裡,你和夏油碰上了不小的麻煩。
「後街女孩」是不入流的地下偶像,請她們代言的也是個不起眼的小牌子。
這個牌子不起眼到東京各大商場均無銷售。
具體上架位置還得夏油上網在粉絲應援的論壇裡幫你查。
而找到店鋪位置才是挑戰開始的第一步,之後怎麼前往那些連本地人都會迷路的犄角旮旯才是解決問題的關鍵。
夏油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拿著地圖,帶著你在鋼筋水泥的迷宮中展開了冒險。
「請問您知道……」
「……是往這邊走麼?」
「哦哦,好的,左拐對吧?」
——少年禮貌地向路人詢問。
通過一次又一次的發問,他耐心地收集信息,毫不遲疑地走在為你實現心願的路上。
夏油傑帶你踏上俯瞰城市的天橋、步入人來人往的車站、於魚腸般的小巷中穿行,又路過爬滿薔薇花的別墅區。
你乖巧地跟在他的身後,好奇地打量著著身邊不斷變化的景色,將它們一點點記進心裡。
東京有這麼大麼?
……夏油傑有必要為了一份禮物做到這個地步麼?
漫長而未知的旅行並沒有讓你感到煩悶。它只讓你感到茫然。
今夜發生的一切都令你覺得不可思議。
真是想不明白。
已經走得夠遠了,又不是什麼「非他不可」的寶物,也差不多該放棄了吧?
最後你輕輕拉住了夏油的手指,迫使邁步的他同你留在原地。然後你注視著那雙墨色的雙眸,說出了自己的心意:
「要不然還是算了吧……太麻煩了,我們回去好不好。」
「已經夠了,我已經很高興了。」
夜風吹動雲層,為皎潔的明月解開了面紗。銀白的光輝就這麼灑進了漆黑的小巷,落在了夏油傑清雋的臉上。
他為你垂下眼眸,十分認真地望著你,一字一句地解釋說:
「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
「再給我點耐心和信任吧,從這個路口拐過去就到了。」
少年臉上的笑容干淨又美好,讓你無法繼續說出拒絕他的話語。
你抿了抿嘴唇,再度陷入了沉默。
正如夏油傑所說的那樣,拐過前面的路口,黑暗的盡頭是一家小小的雜貨店。
橙色的燈光暖洋洋地從窗戶裡照了出來。
……
你們如願以償地在這家雜貨店找到新出的彩妝。
前一百名買入還可以獲得限定的三人簽名賀卡。
店老板是「後街女孩」的團粉,在得知你們大晚上特地從市中心找來只為買周邊後,他的內心十分的感動。
老板覺得你是個識貨的人,同好會面分外激動。
他先是同你展開了一番只有粉絲能懂的暗號接龍,在夏油無奈地咳了幾聲表示「要看東西」後才如夢初醒地撿回商人身份,熱情地同你介紹商品,問道:
「想買什麼呢?」
「唇彩、粉餅、眉筆我每樣都進了哦!」
你想買唇彩。
「你很懂啊!我也覺得這一系列裡唇彩的廣告最可愛!」
店家如是說著,對你的選擇贊不絕口。
作為不追星的普通男高中生,旁聽你們對話的夏油傑聽得雲裡霧裡,臉上的表情瞧起來非常茫然。
跟在你身後的他莫名就成了在場的邊緣人員。盡管如此,夏油傑還是好脾氣地試圖理解你的愛好,時不時加入對話詢問與廣告有關的信息。
夏油可是帶你來買東西的大恩人,要是光顧著和別人聊天把他放置在一邊也太過無情了。
所以在店家在帶夏油去電視那裡觀賞錄制的廣告之前,想要傳教的你便學著電視裡看到的動作,先一步跟夏油玩起了電視兒童最愛的模仿秀。
你緊緊抓住了這位珍貴的觀眾,在他乖乖地為你垂下腦袋後,雀躍地請求說:
「那個廣告是這樣的,你看我動作!看好了!」
三個偶像分別代表三種不同的顏色。
因為請他們代言的牌子實在是太窮了,所以做得廣告宣傳詞也特別短,一人一句,短到你的小腦瓜也能輕松記住。
「紅是熱戀的紅。」
隊長愛理是正統的成熟可靠大姐姐,會直白大方地表達心意。
「粉是嬌羞的粉。」
二姐真理是有些冷酷的叛逆美少女,但傲嬌墜入愛河滿面緋紅也別有風味。
「橙是元氣的橙。」
小妹妹千佳活潑可愛蹦蹦跳跳,以純愛小惡魔般的魅力捕獲他人的視線。
今夜你就是天才女演員!
你努力拿捏住每位偶像的魅力特質,分別演繹三句台詞,最後你用指尖瞄准夏油傑的心口,說出「最經典」的那句告白——
「三種顏色,三種不同的我,想要擊沉你的心!」
夏油原本平穩的呼吸停住了。
被你指尖點住的位置,心跳漏了幾拍。
少年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以干啞的聲音做出評價:
「啊……的確,是真的很可愛。」
他看向你的眼神溫柔得好似一汪春水。
很好,夏油傑也覺得這個廣告很可愛。
你成功地賣出了「後街女孩」的安利。
夏油傑送給你的禮物是三只唇彩all in。
你應該為自己的表演感到自豪覺得驕傲的。
但等你真正反應過來你究竟對夏油傑做了什麼「好事」後,你又覺得自己很傻氣。
無事發生,就當無事發生好了……
你清了清嗓子衝買單回來的夏油說:「我困了,我們回家吧。」
初夏的夜晚,荷爾蒙隨著氣溫的攀升隱隱有了躁動的趨勢,夜晚的大街上到處都是情侶。呈現出夜越深、燈越亮、人越多的奇怪局面。
走在這樣人來人往的市中心,你和他好像稍不留神就會被人群衝散。
所以在回去的路上,夏油傑主動牽住了你的手掌:
「把手遞給我吧。」
第40章
國有國法, 家有家規。
作為夏油的房客,你也得按照夏油往日的習慣調整自己的行為模式。
比如回家睡前洗漱這一塊。
少年是淋浴派,一衝即走干淨利索,而你是泡澡黨, 還是那類一泡老久會在浴缸裡思考人生不出來的老賴式泡法。
所以在浴室共用的情況下, 為了不耽誤夏油的正常作息, 都是夏油先去浴室, 你等他用完再去泡澡。
為了防止你不小心滑倒, 夏油在出來之前還會先把浴室的水拖干再喚你進去, 然後等他卷著袖子拖完地, 浴缸裡讓你泡澡用的熱水也順便放好了。
剛干完家務的夏油踩著拖鞋一把推開了浴室的大門, 隨手擦了一把額角的汗水後,他「呼」地吐出一口氣,笑眯眯地向你招手說:「可以了,過來吧。」
少年清雋的面龐被水汽蒸出健康的紅色,擦到半干的黑色長發則慵懶地垂在肩上, 晶瑩的水珠順著發梢與汗水一同暈濕了領口處的布料,讓人可以看出他胸膛肌肉的起伏。
他是個勤快又好看的夏油, 他的存在幫你省了不少事。
換好睡衣的你可以抱著神樂送你橡皮鴨子樂哼哼地撿個現成。
浴室裡未散的水汽氤氳,整個房間裡還殘留著淡淡的沐浴露的香氣,是清爽的薄荷味。
夏油用的是男士沐浴露,它被裝在一個設計簡單的綠色瓶子裡。而你用的是紅椿精油沐浴露,是旁邊紅色的瓶子, 半透明的瓶身看起來精致而可愛, 仿佛是一個漂亮的香水瓶。
兩個瓶子一高一矮,一紅一綠並排放在一起,看起來關系很好的樣子。
你泡澡的時候就會看著那兩只沐浴露的瓶子發呆。
溫熱的水流正如母親的懷抱將你包裹, 橘色的小鴨子親昵地貼在你身側。
這一切都讓你感到十分安全……
等你吹干頭發已經很晚了。
白天作為祛除詛咒的主力奮力廝殺,夜裡則換上常服陪你探索東京的街道,這樣費力又費腦來回折騰一天後,放松下來的少年先一步感到了倦意。
困倦的人更容易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會從細微的動作裡流露出真實的想法。
「今晚你可能要一個人看電視了,記得早點睡……」
如是說著的夏油放下了手中的牛奶杯。
他迷迷糊糊地打了個哈切,說起話來的語調又慢,懶洋洋靠在沙發上的樣子甚至讓人覺得有些可愛了。
少年伸出手掌揉了揉你的頭發。然後在將手掌放在你頭頂的同時,他溫柔地垂下了眼眸,朝著你慢慢俯下了身子。
他隔著手背虔誠地親吻了你的頭發。
「祝你做個好夢。」
……
睡前你照舊清點了一遍自己的寶箱,懷抱著夏油傑給你的「唇彩」,枕在狼妖的肚皮上針對今夜發生的事情陷入了沉思。
夏油傑實現了你的夢想。
你可以每天吃得飽飽的,因為有他和五條在,你不用擔心被殺掉,你甚至成為了「巫女」。
你每一天生活都很充實,就好像你還活著一樣……
雖然夏油從沒有主動向你要求過什麼,但你仍然打算報答夏油。
你會聽從他的引導做個正直的巫女,做個好孩子。
不僅如此,你還准備把你擁有的最珍貴的東西做一份送給夏油——
不是為了獲得「愛情」去制作的美酒,而是發揮它最本質用途的「固魂酒」。
就像之前你對大椿所做的那樣,你也不希望夏油死。
懷著這種心思,你在利用祓除的詛咒制作血酒的同時,開始積蓄咒力釀造「固魂酒」,作為以防萬一的手牌。
……
工作四個月後,夏油傑和五條悟一起收到了由天元大人指派的特別任務。
將天元大人的適配者少女「星漿體」護衛並抹消除。
「天元大人」這個熟悉的名字令藏在夏油術式中與他共享情報的你微微一愣。
要知道你上次聽到這個名字,還是百年前向裡梅打聽「穢土轉生術」的時候。那位博學多識的詛咒師稍微提了一嘴這位大人,說天元作為和兩面宿儺齊名的術士,正巧也在尋找維持存在的長生之道。
而就事實來看,現在還能指派術士完成任務的天元顯然已經達成了目的。
而就裡梅對於「神明」的闡述所言,這世上存在的個體無論善惡,只要力量強大到一定程度,便會離開現有的次元。如果想要繼續存活於世,便會被維護世間平衡的「天」抹除存在。
當年強大肆虐如兩面宿儺尚且不能幸免於難,天元又是怎麼活下來的呢?
他一定是個不容小覷的可怕存在吧……
懷著這樣的疑惑,你忍不住豎起了耳朵,開始認真地從夜蛾口中收集關鍵性訊息。
為了能長久地停留在現世,力量強大的天元舍棄了一部分作為「人」的意志和身體。
他將自己的□□化為了老樹一樣的咒物,將無數根須虯結於咒專的結界深處,不斷輸出咒力用於維持全國的結界平穩運行。
天元借此最大限度地降低了自己對「現世」的影響,也因此躲過了「天」的視線。
但盡管如此,天元所有的「不死」術式仍在潛移默化地改造他的身體,不斷將他推向「成神」的進化。
為了逃離這一結果,就像裡梅微啟薄唇,帶著嘲諷的笑容所講述的那樣:
「天元那個老不死會奪舍合適的□□。」
兩天後的滿月時,天元便會將意識與被稱為「星漿體」的少女融合,通過「奪舍」少女的肉氵體,將進化的術式重置。
盡管這一行徑違背了「咒術師必須保護非咒術師」的原則。
可考慮到天元為現有穩定作出的貢獻,他的存在保證了高專各校外圍隔絕普通人的結界正常運行,那些無法祓除的咒物不再侵擾人間,為現在平穩的生活奠定了基礎。
而且如果放任他貿然「進化」,還有可能誕生不亞於「兩面宿儺」的邪神。
出於對兩個方面的考慮,咒術師們最終打算以「最小」的犧牲保護更多的人。
就給出的融合時間的精確性來看,百年年間,這種「犧牲」發生得顯然不止一次。
「現在星漿體的消息遭到了泄露,少女性命危在旦夕,『融合』是否順利進行就要靠你們了!」
作為班主任的夜蛾為了照顧兩個年輕人的心情,特別強調了這次任務的重要性,用詞也是委婉的「融合」而非裡梅諷刺的「奪舍」。
他的一番話語配上正直的外貌,成功渲染出了為了保護現代社會不得不做的熱血感與使命感。
……
而大家口中即將為現代社會獻出今後人生的星漿體,不過是個名為「天內理子」的普通小姑娘罷了。
這個穿著女校制服的麻花辮姑娘在人生的最後兩天,連與貼身女僕告別、安靜享受人生的機會都沒有,便被企圖打亂咒術界平衡的殺手們爆破了公寓大門。
等你和五條悟、夏油傑兩人一同趕到目的地時,昏迷不醒的她剛被爆炸產生的強氣流一把推出窗外,墜落於高空之中。
兩個男子高中生分頭對付找上門的殺手,作為後勤的你就負責安撫小姑娘的情緒。
你衝名為理子的少女,舉起了手中的木盒。
洶湧而出的酒液向周圍四散而開,頃刻間編織成一張血色的蛛網,穩穩地接住了她的身體。
你沉默地注視著這個沉睡的小姑娘。
不斷散發著青春朝氣感的少女是如此的鮮活與可愛,而注定以犧牲作為結尾的命運,則更為她增添了幾分悲劇性的美感。
可天元的安危與保管特級封印物的倉庫息息相關,兩面宿儺的手指也是其中之一。
如果天元失控,讓任意入侵者得到宿儺的手指,令它成功受肉的話,後果將不堪設想。
記憶中暴虐而殘酷的身影讓你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五條家的「六眼」還未完全掌握術式,禪院家那位家主的轉世也下落不明,這種情況下你可不想和宿儺來一場感人的重逢……
得好好「保護」她才行。
懷著這種想法,你將理子小心翼翼地抱進懷裡。
第41章
當今日本咒術界僅有三位特級術士。作為其中的二人, 夏油傑和五條悟展現出了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驚人實力。
上一秒殺手閃亮登場,擺著獨特的姿勢,道明自己裡世界響亮的稱號, 吐出「這麼年輕的小鬼能做什麼?」、「五條悟就由我來殺死」、「你的術雖然厲害, 但是缺乏經驗」這樣的囂張發言, 下一秒就被面無表情的男子高中生一頓胖揍, 鼻青臉腫地跪在地上哭著說想要回家種田。
沒有出場機會的你被五條悟打發去隔壁茶餐廳照顧昏迷的理子, 順便給他買杯喝的。
然後等他和夏油回來的時候, 你買好的冰飲裡的冰塊都還沒有化完。
拯救世界的艱難冒險因為兩人的存在變成了簡單的回合制游戲。
這一過程中唯一出現的變故是敵人見正面交鋒不成, 便趁亂綁走了理子的貼身女僕黑井作為威脅, 將以人換人的交易地點定在海濱城市「衝繩」。
天元給的護衛名單只有「天內理子」一人,在會影響世界的緊急任務中,黑井的存在顯得無關痛癢。
只要找個體型相似的女咒術師假扮理子,去換人就行了。但星漿體卻堅持要親自前往衝繩——
「不行,我還沒有和她告別啊……」
明天就要進行融合, 這可能是作為星漿體的她能和黑井的最後一面了。
說到唯一的「親人」,這個在童年失去了父母, 被咒術師們收養,在女校過著與世無爭生活,可以坦然接受自己的命運的少女眼角憋得通紅。
……
而天元留給她的仁慈就是,在這最後的兩天,前往作為護衛的兩位特級要盡可能的滿足她的條件。
為此, 你們動身前往了衝繩。
在救回女僕之後, 為了讓理子盡可能過得開心一點,你們甚至放棄了立刻返回基地的打算,而在被稱為「度假勝地」的海灘上開展了旅游活動。
就算是「臨終關懷」, 這樣的優待也太過了。
人與人的聯系講究一個「沉沒成本」,說的是為那個人付出的越多,便會越在乎他。
於是越是為理子退步,越是滿足她的條件,讓她像個普通的女孩一樣上學、同朋友家人相處,在度假勝地一起嬉戲玩鬧,便越是會認識到她不是什麼「天元的容器」,而是一個積極又可愛的女孩子。
已經滿足了她那麼多的要求,再滿足她活下去的心願又何妨呢?
這對於最強的二人並不件難事。
潛藏的不安定要素令你感到憂心忡忡,在他們三人有說有笑的時候,比起加入他們,你更喜歡一個人躲在角落發呆。
你本來就是個不善攀談的內向人士,五條悟對你的孤僻習以為常。
本來正和理子在海邊玩你追我趕的他,偷偷湊到你身邊小聲揶揄道:「是不是傑在保護別的女孩子你吃醋了?」
「別酸了,我可以把我剛撿的這個海星送給你。」
這麼說著的五條悟將那枚橘紅的海星放進了你的小水桶裡。
你衝五條悟道了聲謝,解釋說:「沒有……理子讓我想到了一點過去的事,我有點難過」,然後悄悄地走向了更遠處。
五條悟都能隱隱約約察覺到你的不對勁,更別說和你朝夕相處過的夏油傑了。
在你把海灘上能看到的好看貝殼撿了個遍,心滿意足地回到陽傘下後,穿著開衫短袖的夏油也坐到了你的身邊。
他遞給你一塊商店買來的西瓜,微笑著搭話說:「不繼續去玩了麼?」
「已經撿夠了,想要晾干了寄給大椿和神樂。」
夏油正穿著亮色的印有大塊花紋的開衫,鮮艷色的顏色將他健康的小麥色肌肉映襯得誘人無比——
露出迷人腹肌的海灘特供青春少年十分好看,但你卻提不起勁兒理他。
你看了他一眼就埋下了腦袋,觀察水桶裡的寄居蟹。
「這樣啊。」
遭了冷遇的夏油苦惱地用手指摸了摸臉頰,他垂眼注視著你,以小心翼翼地語氣說道:
「你不開心麼?」
「抱歉,其實剛剛你和悟的對話我也聽到了。理子的事也讓你想到了些不好的回憶吧……」
「如果可能的話,我並不想讓你參與到這麼殘酷的事裡。而且我也和悟也商量過了,只要理子願意活下去的話。我們也一定會幫助她實現這個心願的。」
「你擔心的事不會發生的。」
「畢竟我們是最強的啊。」
夏油傑的笑容與海灘上耀眼的陽光一同照進了你的眼裡。卻無法照亮你混沌的內心。
果然,那你就知道,他們倆到底還是心軟了。
夏油甚至誤會了你的想法,認為你的哀愁來源於想要拯救理子的無能為力……
明明對於你來說天內理子只是個相處兩天的普通人,你並不打算為了她的性命放棄現有的安逸生活,落個被全體咒術師追殺的下場。
才不要。
你不願意。
這種難以啟齒的想法令你感到如鯁在喉。
可是夏油傑如果會為了特級享有的待遇放棄心裡的正義,那他便不再是那個溫柔的夏油了。
他連作為詛咒的你都想守護,又怎麼會放棄一個真正鮮活而無辜的少女呢?
……夏油會討厭你吧。
最後沒法說出自己真正的想法,沒辦法做出違背「好孩子」身份行為的你只能妥協。
你又開始撒謊了。
你把心裡的想法拆成碎片,只撿出別人想聽的,以特別的方式重新編排後,再以可憐的語氣將它們說出,借以實現自己的目的:
「可我不想夏油為了這種事放棄現在擁有的一切。你本來前途無量,應該成為保護大家的英雄,但卻因為這件事被貶為詛咒師,未免也太過可憐了……」
你自私又懦弱,滿腦子只有自己的小命,但卻打著「他好的」的由頭,說出關心別人的話語,用以包裝醜陋的內心。
無數句辯駁裡只有這句話真正發自內心:
「我很喜歡夏油給我的生活,我想報答你。」
為此你甚至打亂了原有的計劃,取出了自己的木盒:
「所以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聽一聽我的建議呢?」
「……只需要付出一點代價就可以在完成任務的同時,也救下理子。」
你的酒本來是用來救夏油的。
但是在這個緊要關頭,救下理子也變相等於救下夏油了。
只能這樣了……
……
在衝繩進行海水浴而不是立刻返回高專結界等待「融合」是五條悟的提議。
他為了自己的任性付出了足夠多的代價。
在沒有結界保護的衝繩,作為「六眼」的持有者他為了保證理子的安全,一刻不停地維持著術士的運轉,不眠不休一天多的疲乏讓活蹦亂跳的五條悟累成了死魚眼。
走到天元所在的筵山麓結界內側後,放松下來的五條悟忍不住抱怨說:「再也不要干什麼照顧小鬼的任務了」。
被稱為「小鬼」的理子不滿地瞪了他一眼,而正她企圖反駁的時候異變突生。
一把銳利的長刀穿過了五條的胸膛。
熱血的拯救世界之旅迎來了最終boss——
禪院甚爾。
擁有「天與咒縛」這一特殊體質的咒術殺手,瞄住了五條悟放松警惕的這一瞬。
這位殺手以全部的咒力換取了超乎常人的強健體魄。
對於習慣靠咒力波動預判對手行為的術士來說,沒有任何咒力的他好似隱形人一般難纏,也因此能躲過天元的阻隔,輕松地進入結界,來了一次守株待兔。
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作為天命之子的五條悟並未因為這一突然襲擊失去性命。
緊急關頭,他憑借戰鬥本能以咒力強化了自己的身體,避開了致命的內髒部分,硬生生地將禪院甚爾攔在了結界門口,衝你們招手示意:
「不要緊,你們先保護天內,這家伙我來對付……」
在五條悟全力攔截禪院甚爾的時間內,前往天元結界的你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利用「固魂酒」將天內理子的靈魂從□□中抽出,把□□留給天元融合,然後利用「穢土轉生術」重新復活理子。
這還是你頭一次從活人身上直接抽取靈魂。
因為有將「鮮活的肉身」留給天元的限制條件擺在那裡,整個術法的操作難度都上去了不少。
為了與理子的肉氵體保持同調,避免咒靈的詛咒侵蝕她的身體,作為施術者的你只能將自己的身體也還原到人類的樣子。
不是之前為了讓普通人也能看見你而做出來的特別偽裝,而是再將靈魂的狀態不斷前推,推到極限,推到作為詛咒,你所有用的最接近於真實人類的形態——
「死體」形態,你死後不久的樣子。
這是你作為死靈化為的詛咒,擁有的特殊能力。
但褪去一切偽裝回歸本真之後,你看起來也和電視劇中尚未腐爛的喪屍也沒有什麼兩樣了——
你的肢體蒼白而冰冷,好似無趣的白蠟。飽滿的嘴唇失去了血色,變成了又皺又白的薄薄兩片,淡粉色的指甲因為淤血變得烏黑發紫,兩眼也失去了焦距。
你深切地知道這點,所以比起追求遙不可及的生命,你更樂意以「詛咒」的身份生活。
至少那樣看起來還順眼一點。
所以在施展術法之前,你一臉凝重地向夏油和理子請求說:「在我說『可以』之前,絕對不要睜開眼睛」。
理子重重地點了腦袋,跟你保證說:「好的!我一定不會睜眼的」。
而夏油則站在你的身邊,安慰道:「放心吧,就算閉上眼睛我也能警戒周圍。一旦有咒力波動我立刻就能發現。」
得到兩人肯定的回復後,你小心翼翼地驅動了咒力。
「對不起,我的手會有點冰。請稍微忍耐一下……」
如是說著你努力操縱著僵硬的手指,輕輕撫上了理子的面龐。
「死體」狀態下的你脆弱無比。既不能像咒靈那樣飛快地利用咒力重生,也不能像咒術師那樣用咒力包裹□□作為防御。
你只是個可以被真人一刀送進地獄的廢物。
呼嘯而來的子彈輕而易舉地穿過了你的太陽穴,太快了,甚至連疼痛都無法察覺,你就先一步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權。
夏油的確可以第一時間察覺到附近的咒力波動。
但是如果敵人本身沒有一絲咒力,使用的武器也非咒具呢?
五條悟還是失敗了,鬼魅一般的「隱形人」禪院甚爾追入了看似安全的地底宮殿,衝你舉起了黑黢黢的槍口。
只要兩槍。
你和理子一人一槍接連殞命。
在失去意識之前,留在你視野中最後一副畫面是夏油錯愕的面龐。
你從他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樣。
真醜啊。
懷著這樣的想法,你頹然地閉上了眼睛。
……
傳聞人死之前會看見最重要的人的幻影。
這一定是個騙人的鬼話,不然你怎麼會見到端坐在骸骨王座上的兩面宿儺呢?
正如你在奈落的府邸中第一次遇見他時那般,這個男人總在你最狼狽的時候出現——
連臉上的表情也正如初次相遇那般冷漠、疏遠帶著不加掩飾的惡意,沒了被四魂之玉帶來的愛之束縛,宿儺對你的苦難嗤之以鼻:
「你這女人躺在那裡做什麼?」
「死體形態?這麼看你還真是個不得了的醜八怪啊。」
可能你對宿儺最後的記憶還停留在你們鬧掰的那會兒。他生氣了、他不要你了,他面帶不快,說話惡劣程度也指數級上升。
不過你死前最想見到的人居然是兩面宿儺麼?
為什呢?
你迷惑地望著幾百年前的愛人,不自覺地用充血的喉嚨向他問道:
「為什麼?我死前最想見到的人,是大人您麼……」
第42章
突如其來的問句令宿儺愣了一愣, 即將出口的奚落也被他重新咽了回去。
怒極反笑的男人危險地眯起了眼睛:
「……死前最想見到的人?真叫人發笑,我都叫你滾了。」
「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麼不切實際的東西呢?」
似乎是想從你嘴裡得到確切的答案,原本沉甸甸壓在你身上的咒力突然一輕。
它們甚至轉變了流動的方向,被宿儺用來堵住你流血的傷口, 以便你能稍事喘息, 進行接下來的對話。
過重的傷勢奪走了你身上大半的行動能力, 你的身體又重又冷, 腦袋裡錐心刺骨的疼痛令你精神失常, 你已經沒空思考那麼復雜的問題裡。
詛咒之王渾厚的咒力正緩慢地修復著你的肢體, 仿佛溫熱的水流將你包裹其中, 有效地阻止了生命力進一步流逝。
這一刻你忘記了與宿儺的爭吵, 忘記了所有的背叛,理智飄然而去,剩下的只有孩童般純粹又醜陋的本性。
你只覺得難過——
【我要死了】
【我變得好醜】
【我不甘心】
要知道除了你被真人殺死的那天,其他時候哪有人這麼打過你?
怎麼這樣呢?
你沮喪而無奈地落下了眼淚。
比起用惡神施與的咒力去思考些奇怪的問題,你更願意用僅存的體力衝他抬起腦袋, 做出垂死之人最後的掙扎。
「嗚嗚嗚,宿儺我好痛, 我的腦袋好痛……」
你凝望著那個可望不可即的幻影,可憐巴巴地舒展手指想重新抓住那輪漆黑的太陽。
兩面宿儺還是你記憶中的樣子,他有著鮮血般濃郁的紅眸,桀驁不馴的眉眼,暴力與詛咒化身的軀體被漆黑而神秘的花紋環繞, 看起來危險又迷人。
你對這位「大人」充滿恐懼又心生向往, 只有在和他擁抱親吻被他縱容又索求時,才會稍微卸下點防備,小心翼翼地將臉頰貼上他火熱的胸膛, 輕輕喊他「宿儺」。
「宿儺,宿儺,宿儺……」
【再一次幫幫我,我不想死,救救我啊,宿儺】
你這樣呼喊著男人的名字。但你卻不是當時那個漂亮的巫女了,你是他口中的「醜八怪」,你沒有力氣,也沒有那顆神奇的寶玉。
你已經要死了,你只能衝他如此抱怨,再發出幾聲可憐的啼哭了。
即便無法引來半分憐愛之情。
虛空中傳來宿儺深長的嘆息聲。
在你手掌即將頹然落下的前一秒,詛咒之王接受了你的願望。
神明再一次垂憐了他可憐又可憎的羔羊。
從王座走下的他將你干瘦的手掌包進了掌心,於此同時男人伸出另一只胳膊欖住你的腰肢,稍微用力便將你重新拉回到懷中。
「……你的腦子被人開了個洞,不痛才怪吧?」
如是說著的宿儺以手指挑開了你的衣衫,將手掌撫上你小腹處的咒核,一次性輸入了大量的咒力。
藏在你靈核深處的木盒就這樣被宿儺直接拿了出來。
像是在響應他召喚那般,靜靜躺在木盒中的手指突然散發出了血色的光芒,開放在指跟的那朵椿花在宿儺的咒力的驅動下顯現出了真正的形態——
一個會在你遇到生命危險時自動觸發的反轉術式。
被封印後之後,宿儺的手指便成為了他復活所需的魂器之一。
這根開著椿花的魂器被保存在作為你生得領域的「木盒」之中,成為了今日宿儺將你拉入他的領域的契機。
作為存活了數百年的詛咒之王,他第一眼就看清了你是個怎樣的女人,自然也知道什麼樣的術對作為「死體」的你最為有效。
漆黑的太陽為你垂下了眼眸,他收斂了無情灼燒大地毒火,轉而為可憐的花朵灑下些恩輝。
男人以低沉的聲音向你命令說:
「別睡啊……再為我綻放一次吧,我的椿花。」
宿儺那用於撕裂敵人肉身的手指,如今輕輕點上了你洞開的太陽穴。
衰敗的身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了健康,深入大腦深處的子彈被蠕動的血肉推出體外,被宿儺捏在了手心。
險些將你拉入地獄的危機就這麼被宿儺隨意解決了。
而在你眼睛重新恢復焦距之後,眼前看到的第一個東西就是那顆散發著金屬光澤的凶器。
「看啊,看啊,就是這東西要了你的小命哦。」
「你可真弱啊。」
如是說著的男人正帶著惡劣的笑容將那玩意一個勁兒地往你臉上送。
染血的子彈喚醒了你對於疼痛的記憶。
你哀哀地發出一聲嗚咽,下一秒就把臉埋進了宿儺的脖頸裡,以雙手環住他的脖子抖個不停,企圖逃避自己險些慘死這個事實。
宿儺低低發出一聲嗤笑,隨手捏碎了惡作劇用的道具,倒也沒有跟你計較。
被封印的他能借著你的木盒干涉現實的時間有限。
眼前除了救回你的小命,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他處理。
通過與你靈魂的鏈接,宿儺冷靜地審視著現場的情況,以刻薄的語氣發出評價:
「讓我看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哦,咒靈操術的契約者,半死不活的星漿體,天元的結界?」
「你這是被咒術師那幫人抓起來了?真慘啊,這麼多年裡梅到底都在干什麼呢?」
在環顧了一圈現場的人員後,宿儺最終將視線停留在正與夏油傑展開激戰的男人身上。
他長久地凝視著禪院甚爾的面龐,像是看到了什麼可憎的事物一樣,宿儺不快地眯起了眼睛,低語道:
「真像啊……就是禪院家的這小子殺了你吧?長了張讓人討厭的臉。」
天與暴君禪院甚爾。
老天在收走他本應擁有的咒術天賦的同時,作為交換給予了他甚至連咒靈也無法匹敵的強大體術。
這個怪物一樣的男人一刀便貫穿了夏油傑所持有的外皮最堅硬的咒靈。
唯一能對甚爾造成牽制的是可以通過對話將敵人短暫拉入領域的「裂口女」,她的剪子只在甚爾的耳朵上留下了淺淺的血痕。
夏油傑就這麼倒在了你的身前。
「沒用的小子……」
眼見甚爾即將走到你的跟前,朝壓在理子身上的你伸出手掌,宿儺伸出手指施展了咒術——
火焰自木盒之中湧現,以你為中心向四周炸開。
如同金魚在水中搖擺薄紗似的尾鰭,半透明的火焰不斷向外蔓延。
熱浪分三次襲來,第一次纏上敵人的身體,第二次舔舐血肉,第三次誓將靈魂焚為灰燼。
可惜就算他是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詛咒之王,但在僅有一根手指的情況下,能做的事也實在有限,本該吞沒敵人的烈火也只是將禪院甚爾堪堪逼退而已。
而在施展出強大咒術,一次性耗費了手指中的大量咒力之後,宿儺能將你拉到自己領域的時間也走到了盡頭。
你的「夢境」開始逐漸崩塌。
「真的只有一根手指而已麼?你可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廢物啊……」
宛若依依惜別的戀人抱怨春光苦短,如是發出感嘆數落你的沒用的男人,在一切化為碎片之前,用粗糙的手指扣住了你的下巴嗎,為你垂下了眼簾:
「啊,算了。一個人能活到現在也姑且算合格了。」
「所以就給你些獎勵吧。」
以尖銳的虎齒戲弄地輕咬你的嘴唇,粗糙而有力的舌去追逐去索取,將理智完全攪亂,彼此濕熱的吐息甘美地互相糾纏。
這是闊別百年後的吻,凶猛炙熱,不容拒絕,幾乎將人融化。
他以深紅的眼眸注視著你,如是吐露出了詛咒般的話語:
「在我將你找回之前,千萬別死在別人手上了。」
第43章
每日清晨自混沌虛無的夢境中醒來, 睜眼看到的是奶白色的吊頂燈,熟悉的家的景色便預示著新的一天的開始。
今天也是如此。
是家,你在昏迷了不知多少個時日後,終於重新回到了和夏油的房子裡。
此時此刻, 你能感受到身下柔軟舒適的被褥, 還有手上親昵的熱度, 令人陌生的咒力正順著肢體接觸源源不斷地就此傳來。
你費力地轉動視線, 入目的是一片純潔無暇的白色。
坐在床邊握住你的手掌是五條悟。
他看起來像是前夜剛通宵趕暑假作業, 第二天就匆匆回學校上數學課的小男孩。臉上的表情既倦怠又天真, 比起聽老師說話在學海中遨游, 他更樂意看著窗外的景色發呆, 然後慢條斯理地打個哈切。
你的動作引來了五條悟的注意。
他微微晃了下腦袋,一把甩掉了籠罩在身上的疲憊以及眼角生理性的淚水,笑嘻嘻地出聲感慨:
「哇,一周了,你終於肯醒過來了。」
「明明頭上的傷口已經愈合了, 還長出一朵漂亮的花朵圖案,靈核也沒有問題, 就連和你同調的理子都被治好了。」
「但本人就是怎麼呼喚都沒有意識,那樣子實在讓人擔心令人煩惱!我都在想要不要找個王子為你獻吻了。」
這個相貌精致的少年像往常一樣,談話間習慣以自我為中心,也不管你作為病號能不能聽清,就自顧自地以輕快地聲音甩出一段信息量巨大的話語。
一通操作直把你說得暈頭轉向, 滿臉茫然。你傻傻地望著五條悟一張一合的嘴唇, 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察覺到冷場的五條悟眯起了漂亮的眼睛,他不滿地拉平了嘴角,朝你咕噥說:
「怎麼這麼呆?不樂意第一個看到我麼?」
「傑在隔壁哦。他這幾天一直沒有合眼, 看起來實在太可憐了,所以我就把他打暈了。畢竟不睡覺的話哪裡會有麼麼多余的咒力呢?」
「你想現在就見見他?」
眼見著五條悟說著說著就要轉身離去,你急忙抓住了他尚未抽走的手掌,解釋說:
「對不起,你一口氣說了好多,我有點消化不良……我不太想讓夏油擔心,能請你在他來之前先跟我說說發生了麼麼嘛?」
原本直起身子的五條悟瞄了眼你抓住他的手指,衝你挑了挑眉毛。
作為特級術士的他可以勉為其難地被你抓住手掌,但沒有說了一通話還「不招待見」的好脾氣。
在你的好說歹說各種懇請以及感謝下,五條悟終於重新坐回到座位上,好心地為你解釋了目前的情況——
你在被禪院甚爾一槍斃命後,解除了對宿儺手指的封印,觸發了那位詛咒之王靈魂中的術士。
用火焰的咒術逼退了禪院甚爾,用「反轉術式」治愈了自己,以及保持同調狀態的「天內理子」。
在那之後咒專的「醫生」家入硝子也在察覺到結界的東京之後,及時趕到治療了重傷狀態的夏油傑。
而本該被禪院甚爾刺穿腦袋的五條悟則在生死關頭理解了「反轉術式」,自我治愈重新站了起來。
不僅如此,五條悟還覺醒了「無下限術式」的真正使用方式,順利地追擊並斬殺了禪院甚爾,解決了一系列事態。
介於夏油傑拼死阻止禪院甚爾功勞甚大,天元並沒有特別追究你這只奇怪的詛咒。
可惜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你木盒裡那根宿儺的手指,作為造成「愛之詛咒」突然變異的元凶,最終被天元收走封印了。
木盒裡除去「天內理子」的靈魂再無一物。
這意味著下一次「犯錯」的你,將失去今天這樣起死回生的好運。
以上便是你從五條悟那裡了解到的全部情況。
作為支持天內理子自由生活的一員,五條悟自覺對你的傷痛有那麼一點責任,所以現在才會老老實實守在你旁邊,給你補充咒力。
借著這點好感,你托五條悟將桌上的化妝鏡遞到你的手上,然後對著鏡子,小心翼翼地撥開了臉側的頭發。
原本致命的傷口化為了一朵小巧的椿花,血色的咒紋看起來美麗而不詳,正如兩面宿儺施與你的「憐愛」。
花朵的存在提醒著你,你在失去意識後發生的一切絕非幻夢。在生死之際,你確確實實進入了宿儺的生得領域,並憑借著本能取悅了這位殘酷的凶神。
——以那副「醜八怪」為活下去放棄一切向他祈求的醜態,作為他在被封印期間打發時間用於取樂的佐料。
宿儺又罵你了。
他說你醜八怪,說你不切實際,說你令人發笑,弱的可憐。
他高高在上看你因為子彈痛得死去活來,不僅如此他還惡劣地用咒力壓著你。
……你為麼麼還要喊他的名字,企圖再次將臉埋進他的胸膛呢?
除了活下去之外,對於宿儺你又有著怎樣的願望?
就算知道宿儺根本看不起你,也要堅持不懈地往他身上貼麼?
無法理解,想不明白。
這是何等令人發笑的行徑啊!相當不自量力、自取其辱,只有你疼到瘋了才會做出來,也難怪宿儺會為此露出笑容。
不僅如此,你又在騙他了。
你是自願跟著咒術師走的,你避開了裡梅的搜尋,如今還弄掉了他作為「信物」的手指,知曉一切後宿儺一定會笑著扭斷你的脖子。
所以在現在的情況下,如果真要在夏油傑和兩面宿儺之前做一個選擇——
你選擇眼前的夏油傑。
他是不會為難作為「好孩子」的你的,尤其在你為了他的「願望」險些死去之後。
雖然對於夏油你也有自己的不滿——
你遵循著這個世道非常可怕,只有保住小命才是第一要事的本能,從來只會為了自己的意願使用「木盒」的力量。
拯救理子這件事完全是個意外,是和你個人價值違背的無奈之舉。
勉強自己去做你認為毫無意義的事的結局就是你險些為此而死。
好可怕。
太糟了。
你再也不干了。
就算五條悟走之前建議你「可以撒氣,但對傑好一點吧」,任性如你也不打算照做。
你應該哭著傾訴自己中彈有多麼疼痛,以楚楚可憐的表情抱怨他不守約定看到了自己醜陋的真面貌,質疑夏油理想的不合實際,他根本沒有那麼強,既沒力量實現自己的理想,也不能保護想要守護的人。
然後你要擺出存活百年的「長輩」姿態,惡狠狠地罵他是個善良過頭的大笨蛋,教他自私一些,再多為自己的人生打算一點。
要知道你是多麼多麼「擔心」他啊。
但少年濃重的黑眼圈,沒有剃過的胡子,讓醞釀淚水的你感到了一絲遲疑。
尤其是夏油見到你那種狼狽而關切的表情,你覺得突然這件事也沒有那麼讓你煩心了——
真好啊,有人會把你的生命放在這麼高的位置……
真好啊。
「……明明你才是我最想守護的存在。」
夏油甚至說了他寧願為你去死這種話。
沒有人說出這樣的話。
即便你還沒有想辦法賣弄可憐、為自己的生命努力,就有人自覺「對你的保護不足」而自責不已,甚至比你還要難過麼?
那一瞬間,想要從虛假的「善意」所帶來的責任感中脫身的你突然安靜了下來。
因為他的心好像已經「哭」過很多次了,所以你就不用再為自己流下廉價的眼淚。
……
於是你不再急著講你的處世格言傳授給笨蛋夏油傑,你放棄了那些自私的說辭,反而衝他露出了善解人意的笑容:
「沒關系的,夏油……」
「你做的已經很好了,你看,理子的靈魂在我手上。我們都做到了。能幫到你我真的很開心。」
「我是不會怪罪夏油的。我相信你,下一次,你一定會好好保護我的對吧?」
如果做好孩子就會得到獎勵。
那你的獎勵是夏油傑本人。
只要他還會用這種眼神看著你,守護你,想辦法給你一個溫暖的「家」,你並不介意繼續為他使用力量。
像是為了給這個自責的少年提供一點精神上的幫助,表明你並不在意他的失誤,如是說著的你主動伸出雙手環住了夏油傑的身軀。
你依偎進他的懷中,將臉頰貼上他的胸膛,理所當然地尋求溫暖,表達依戀與信任。
這一次陷入沉默的少年沒能推開你。
那一刻,在如此溫馨而寧和的氛圍裡,你敏銳地察覺到了某種制約被破壞的聲響——
是你和夏油之間的平衡。
這個溫柔的少年之前還能想辦法以引導者的身份自居,努力把你引向「日常幸福」的道路,但發現自己的舉動差點害死你之後,恐懼著再度失去的少年便放棄了「自以為是」的引導。
因為這愧疚,這份執著與恐懼,你的自由開始被無限放大。
原來不利用「口嚼酒」也能做到這種事麼?
——再一次,把所謂的「丈夫」緊緊抓進手裡,獲得你想要的一切。
第44章
那年夏天, 以星漿體「融合」事件、以及宿儺干涉現實為界限,詛咒如雨後春筍般蜂擁而至。
接連上升的除了詛咒的數量,還有詛咒的強度——
二級及以上的詛咒開始頻繁地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之中,層出不窮的惡□□件讓所有咒術師忙成了一團。
依照裡梅教過你的「天的平衡法則」, 你覺得問題的關鍵在於五條悟, 這個覺醒了「無下限咒術」的特技術士已經隱隱有了當年封印宿儺應有的樣子。
現在的五條悟強到打破裡世界的平衡, 令詛咒出現應有的「進化」, 也強到昔日可靠的搭檔反倒成影響他發動大規模術式的阻礙。
昔日裡最強的二人組已經變成了最強的五條悟和第二強的夏油傑。
為了應對現有的局面, 最高效地拔除詛咒, 兩人開始分頭行動。
一個人應對數量繁多的詛咒讓夏油傑變得很辛苦。
但他也飛快地成長了起來。
沒了五條悟聒噪不止的插科打諢, 夏油傑更加沉默寡言, 逐漸褪去少年青澀感的他變得和前世越來越像了。
記憶中兩人的身影緩慢地重疊在了一起。
按咒專其他人的話來說,夏油前輩還是溫柔可靠的樣子,只不過他變得更加成熟,開始越來越像一個「大人」了。
然而咒術師也是普通人,免不了在與生死相關的任務中積攢壓力。
作為「大人」, 夏油傑也有他自己的處理壓力的方法。
他會以「晚上去便利店給你買冰淇淋和酸奶」為借口,一個人到停車場附近的空地上抽煙。
這不是夏油傑第一次抽煙了。
越是相處, 你越能發現夏油傑並不是他向你刻意營造出的那個標准的溫柔好好少年。
這個男人堅持「保護弱者」的正論,但日常生活中他的溫柔謙和大部分停留在「社交禮貌」這個層面。
慈眉善目的菩薩保持著彬彬有禮的微笑,會和朋友嬉笑打鬧,對於普通人看到既救,然後沒看到的時候便用沉默給疲憊的心靈帶去短暫的休憩。
抽煙、喝酒、看書、聽歌。
他只是為了給你「重新開始」的感覺, 才在同居之初, 勉強自己改掉了一些「不合適」的習慣,比如扔掉啤酒香煙、開始做飯、然後陪你看點傻兮兮的綜藝節目。
好在這種莫名其妙的堅持在星漿體事件後出現了松動。
可惜瓦解得還不夠徹底。
懷著「唯獨不想讓你看到這副冷漠頹廢模樣」的心願,夏油在沒人的時候當起了「壞男人」。
夏油會很刻意地撿你洗澡的時候出去抽煙, 然後掐著點回家換身衣服掩蓋煙味,還傻兮兮地以為你沒發現。
他未免也太小巧女人的第六感了吧?
但好在你已經決定做個「好孩子」了。
懷著「好女人是不會讓男人為難」的想法,你在察覺了一切後,仍然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直到今天。
今天的夏油實在太累了,白天剛剛祓除過兩只詛咒的他一時間忘記了所謂的偽裝,在滿身煙味的時候跟為他開門的你撞了個滿懷。
……真是的,真的是太明顯了。
所以這時候就不能怪你壞心思了吧?
夏油傑如果真的像小白龍那樣,是個徹頭徹尾的好男人。
那他身上的溫柔只會讓你覺得他高高在上,與你處在不同的世界裡,讓你茫然無措不敢靠近。
現在好了,你在他身上看到了隱藏的小秘密,這個「被聖光籠罩」的男人一下就變得隨和可親起來了——
多麼可愛的男人啊。
一旦他的心靈出現裂縫,不就意味著你可以把自己填進去了麼?
你並不打算放棄趁虛而入的機會。
你朝著正欲後退的夏油傑伸出了手指。
夏天後夏油升上了三年級。
一般在高專就讀的最後一年,是整個四年學制中最為寬松的一年。
這一年學校鼓勵學生自由選擇未來的人生道路,無論是循規蹈矩的普通人還是生死由天的術士,都能得到老師的認可和支持。
但三年級的特級術士夏油傑提前享受了這份自由。
他換下了學校黑漆漆的制服,轉而穿上了老家父母寄來的白襯衫,僅在領口別上了作為術士身份的紐扣形徽章。
你不懂這種變裝暗含的心態,只覺得夏油傑穿襯衫的樣子十分好看,尤其是工作時挽起袖口露出的那節線條干練的小臂——
充滿了「大人」的魅力,是古板中意外流露出的一點慵懶。
等到下班回家後,夏油會松掉領口的扣子,為了放松而解開那頭長發,任它們柔順地披在肩上。
這個帶著煙味的男人既整潔又頹然,整體氣質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那種矛盾的樣子實在讓人很心動。
「不要動。」
「你去抽煙了麼?」
你用雙手拉住了夏油襯衫的領子,像小動物一樣,以鼻尖蹭上他溫熱的脖頸,親昵而貪婪地嗅他身上的味道。
夏油傑本來就不怎麼會拒絕你的要求,加上他實在太累了,於是很輕易就被你捏住領口。
為了滿足你的心願,他無意識地順著你的力度為你俯下身子,甚至為了方便你的舉動,稍微側過了臉頰。
你的亂蹭使得他的身體微微一顫。
察覺到秘密暴露,夏油沮喪地垂下了眼睛,輕輕地「啊」了一聲。
他以干澀而低沉的聲音,緩慢地同你解釋說:「抱歉,是我疏忽了……你是不是不喜歡這個味道?我這就去換身衣服。」
夏油將手掌搭在了你的手背上,討好地摩挲你的皮膚,以動作勸誘你放手,擺出一副就此認輸、企圖逃走的狼狽姿態。
「請饒過我這一次吧。」
他臉上溫和的笑容能讓任何一個女人為之心軟。
但你今天好不容易在今天把犯事的夏油逮了個正著,怎能這麼簡單就被他糊弄過去?
對於夏油的請求置若罔聞,你抬起腦袋朝他露出了天真的笑容,以甜膩的聲音反過來向他征求同意說:
「不,我很喜歡傑的味道。感覺很有男人味,我好喜歡。」
「請再讓我聞聞吧,拜托你了。」
你的笑容令夏油神色一怔,眼神也跟著暗了下來。
男人慵懶地歪了歪腦袋,毫不躲閃地與你對視,扯動嘴角問道:
「……喜歡麼?」
因為夏油傑實在很配合,你便松開了不依不饒緊抓他衣領的手指,轉而用托住了夏油的面龐,將這個英俊的男人捧在了手心,真誠地向他吐露自己的心意:
「傑什麼樣我都好喜歡。」
你們之間的距離很近,近得可以交換一個甜蜜的吻,所以你就擅作主張地湊了過去,想要嘗一嘗那兩片單薄而柔軟的嘴唇是何滋味。
你一邊解釋自己的行為邏輯,一邊狡猾地表示出自己的善解人意,說:
「如果討厭你的話我會推開你的。傑也可以推開我哦。」
夏油傑沉默地注視著你。
「這樣啊……」
如是喃喃低語的男人最終選擇了放棄。
他放棄了無謂的掙扎。
夏油傑環住了你的腰肢,為你閉上了眼睛。
你們的第一個吻是帶著尼古丁澀味的吻,嘗起來又苦又嗆。
——痴纏而緊密的相互索取,逐漸壓榨彼此的呼吸,正如溺水之人放棄了抵抗,心甘情願地迎來了下墜。
第45章
你吻到他的唇了。
他的嘴唇帶著些苦味。是香煙的味道麼?
不過這或許是「愛情」的味道吧……人們說愛情有一種苦味。不過那又怎樣呢?
你吻到他的唇了。【*】
這個吻自柔軟的嘴唇向下滑落至細膩的脖頸, 接吻地點也從家門玄關換到了客廳的沙發上。
男人用粗糙有力的手掌將花朵抓入了掌中。
他既希望給予你柔情,用細密的親吻愛憐地觸.碰你唇.齒的每一處角落,又克制不住暴氵虐的渴.求,想要將你卷入體.內完全吞下。
你被他攏進懷裡, 輕輕放在腿上。
夏油傑的身體陷.入柔軟的沙發中, 你便跟著融化進他的懷裡。
他成了承載你身軀的可靠大樹, 而你是纏繞著他的花藤, 除了他再無枝可依, 也借此更加親密地與他相互依偎。
散亂的長發和呼吸一同混在一起。
……
你依依不舍地抽離了撐在他胸.膛上的手掌, 慢騰騰地直起身子, 轉而去撫摸他雋秀好看的面龐。
「傑最近總是看起來很累的樣子……是發生什麼不好的事了麼?」
他正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 安靜地望著你出神。那頭濡鴉翅羽般烏黑的長發慵懶地散在腦後,整潔的襯衫被扯開被揉皺,露出了精氵壯而年輕的身體,修長的脖頸上星星點點都是你留下的痕跡。
這個男人性氵感得要命,明明他才是真正的主導者, 卻能顯得溫順而惹人憐愛。教人看著心虛、看著分神,為了更好地進行對話, 你只能慢騰騰地將那些被你扯開的紐扣再一粒一粒重新系好。
你的舉動令夏油傑發出了一聲短促的輕笑。
他伸手抓住你的手掌,側過臉龐在你的掌心留下一吻,解釋說:
「是盤星教。」
「那幫人在計劃失敗後,把矛頭對准了你。有一些奇怪的留言開始傳開了。」
「說天元大人換代的真相其實是為了召喚一位『可以喚醒死者』的巫女。他融合『星漿體』的過程其實是在賜予她神力,令她成為他在人間的代行者。然後只要吞下她的血肉就可以見到逝去的親人。」
「現在歌姬都因為巫女服受到了襲擊……」
夏油傑略顯陰郁的表情說不上平穩無事, 但總比之前多了些人味, 有了彷徨的旅人終逢綠洲,饜足之後放松下來的跡像。
盤星教,一個始於奈良時代的由普通人類組成的教團。所有人員崇尚天元大人梳理的「道德標准」, 既「術士必須保護非術士」這點。
他們定期繳納大量供奉,也充分享受了非術士受保護的特權,直到天元融合星漿體,這「神明體內混入人類雜質」的行徑觸犯了教典的禁忌,打破了維持千年的平衡——
溫順的羔羊朝違約的神明露出了尖牙。
他們派出的禪院甚爾這一非術士的殺手,險些結束了兩位特級的生命。
只差一點點。
「普通人」就殺死了術士一方的你和理子。
不僅如此,現在四處逃逸的高層還放出了奇怪的傳聞,用什麼「天元吸收星漿體又放出巫女,借此給信徒帶來福音」的說法一通甩鍋,剝奪了你重新作為「巫女」自由活動的權力,企圖借此轉移對教義產生質疑的信徒的注意力。
……
這是讓信奉正論的夏油始料未及的發展。
事情發展成了一團亂麻,但身處漩渦中心的他卻不知道具體從何做起。
就連唯一可以「遷怒」的殺死你的詛咒師禪院甚爾,都是五條悟親手解決的。
也難怪夏油傑會感到如此惱火,然後壓力大到重新沾上煙酒這類麻痹神經的東西了。
非術士,明明是弱小的,需要被保護的那一方,卻反過來成功迫害了作為強者的術士。這真的是一件讓人覺得很困擾、很奇怪、真的不可思議的事情麼?
夏油傑的焦躁引來了你的側目。
你茫然地注視著面色陰沉的戀人,一點點整理自己的想法思緒,企圖跟上夏油傑的思維方式——
在你的認知裡人類侵害術士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太常見了,你早就見怪不怪了。
就拿發生在你自己身上的事來說。
他們囚禁了作為巫女的你,還詛咒了身為神明的賑早見琥珀主。
被術士救了又怎麼樣?
桔梗悉心照顧鬼蜘蛛那麼多天的結果擺在那裡,慘到天天被大椿拿出來當做「做巫女不能太善良,路上看到男的要死就讓他死了拉倒,千萬別撿回家」的反面教材,恨不得每次出任務前都打電話再跟你強調一遍。
只要有利可圖,哪裡有什麼人類做不到的事情呢?
夏油傑到底是把人類想得太美好了,還是根本瞧不起人類的力量啊?
但你沒法跟夏油傑直說自己的心思。
一直以來你又弱小又愚笨,能做的只有知曉規則並順勢而為這點。百年來,你早就習慣了警惕每一個普通人,躲躲藏藏隱居鄉下的生活。
至於怎麼改變現狀是你從未想過的問題,自然也沒有辦法給夏油提供有價值的建議。
而且作為戀人最重要的就是無條件支持對方的理念,接納他過往經歷為他造就的世界觀和習慣。
所以這種時候只要安靜傾聽就好了。
你選擇避重就輕地笑回答「沒事的,我只要在夏油身邊就很開心了」,用這樣的漂亮話來安慰夏油,親昵地親一親他緊繃的嘴角。
不過真奇怪啊,所謂的天元既然是盤星教崇拜的對像,就不能想辦法約束一下自己的信徒麼?
這個所謂的大人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
在盤星教正式對你造成影響前,先出事的是咒專裡的學生。
偏遠小山村中,由「土地神信仰」為藍本產生的咒靈發生了突變,由二級咒靈一舉升格為一級。
但對於咒靈的變化情報並沒有及時進行更新。
原本以為能輕松解決任務的雙人組,最後只活來一個七海建人。
灰原能在窘境中扯著他的胳膊,喊他去買「半價可樂」,帶他一起逃離社死困境,這一次也選擇推開七海的身體叫他活著離開。
無敵的五條悟被派去祓除作惡的土地神,夏油傑則作為可靠的前輩安撫歸者的情緒。
「現在先休息吧,七海,任務已經交給悟處理了。」
回應夏油傑的是七海長久的沉默。金發的少年閉上眼睛,頹然地坐在一旁,以干澀地聲音發出疑問:
「干脆全部交給那個人不好麼?」
真是個喪氣又真實的回答,聽起來比起咒術師的尊嚴,他更想換回同伴平穩的日常。
灰原的死去與七海的灰心極大地影響了夏油的心態。
因為他看起來實在太辛苦了,你便附在夏油的耳邊通過契約同他說話:「傑,很難過麼?你想救他麼?」,企圖幫他分擔一些壓在心底的苦惱。
「他才二年級……」
雖然夏油沒有直說,但你仍從他沉痛的語氣裡得到了確切的回復。
這樣啊……
如果這是夏油的遺憾,是夏油的願望。
「就讓我來幫幫你吧。」
你如是輕聲做出承諾。
……
名為灰原的可憐少年將性命與半截身體一同留在那個無名的山村中。
他清秀的臉上傷痕累累,披著白布的身軀自腰部變得干癟虛無。
還好留下來的是上半身。
有了與和天內理子的身體進行同調,抽取活體靈魂的經驗,再加上「反轉術式」帶來的瀕死體驗,你在生死關頭摸到了一點關於自己術法的門道。
而詛咒的力量來源於人們的負面情緒,盤星教眾間流傳的「起死回生」的說法也無形中加強了你的力量。
在那之後,因禍得福的你開始逐漸理解「靈魂」的本質。
你曾通過「口嚼酒」將靈魂引入木盒,然後通過咒力驅使藏在靈魂深處的咒術。
這種使用方式讓你認識到靈魂與術士掛鉤,只是你還不清楚靈魂究竟藏在身體的哪裡。
直到之後五條悟跟你聊天的話語觸發了你的靈感——
「禪院甚爾那家伙想要殺我,應該直接把我的腦袋割下來,而不是刺穿我的喉嚨。」
為什麼?
咒術其實和記憶一樣,都儲存在腦子裡麼?
如果將兩種說法結合起來,一同理解,那靈魂是不是也藏在術士的腦子裡呢?
懷著這樣的猜測,你將手指伸向了灰原完好的頭部,試探性地向其中灌注了夾雜著酒液的咒力。
——傳聞中「起死回生」的巫女悄無聲息地顯現了身形,將超出人類預想的奇跡展現在眾人眼前。
咒力流轉所產生的風,森冷地吹掉了蓋在七海臉上的熱毛巾。你隔著不祥的黑紗,同那雙充滿倦意的灰色眼眸對視,輕輕將手裡的靈魂舉到他的眼前,發問道:
「你想要的是這個麼?」
作為生死與共的伙伴,七海一眼便認出來少年的靈魂。他瞳孔顫抖、失而復得無法言喻的模樣令你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太好了,你要向夏油好好地道謝才行……」
不是五條悟,而是夏油傑,你認真地向七海強調恩人的姓名。
太好了,你覺得自己又找到了新的「報答」夏油傑的好方法。
你成功抓住了這個讓你變得「無可取代」的好機會。
雖然除了咒力,這個術似乎還取走了你靈核深處的一些東西。
你的臉色飛快地白了下來,你腿軟到幾乎站不住,身體也有了變得透明的趨勢。
但好在這種「犧牲」雖然慘烈,但還沒有到威脅生命的地步。
那就無所謂。
你完全無所謂。
傷害你、壓榨你、唾棄你、嘲笑你、欺騙你,你都打心眼裡覺得無所謂。
你是個標准的結果主義者,可以忍耐任何艱辛苦楚的過程,為之堅韌地蟄伏,虔誠地等待。
——只要能讓你繼續愉快地生活著,保護你、關懷你、給你想要的「愛」。
所以你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在生前即便被餓到奄奄一息,也能盡職地造出讓大家滿意的神酒。
做酒是你唯一擅長的事,你總能做得很好。
喝下去的是水、產出的卻是奶。
越是委屈自己,越是會被人認為不值得珍惜,想著即便如此對你,還能得到想要的,又何必繼續在你身上費時費力呢?
可夏油傑不一樣,你委屈自己只會從他身上得到更多。
【看呀看呀,無論是天內理子還是灰原雄,只要你想救他們,無論付出多少代價我都會為你完成的。】
【我可以為你付出這麼多,我什麼都不要,只是想牽著你的手罷了。】
【所以你來背負你來指引吧。】
【如果你的想法,你選擇的道路注定會前往不幸的方向……】
【那就都怪你。】
這是你管用的手法,這份「愛意」作為詛咒特有的東西,它既無私又自私,熱烈而冷酷。
為了能讓自己活下去,獲得想要的愛情,你甘願獻上自己擁有的一切,然後將那顆心死死地攥在手裡。
有的人能接受這份交換成為你的「丈夫」,有的人卻只是高高在上地冷眼旁觀,從不給准信,比如兩面宿儺——
身軀、口嚼酒、四魂之玉、甜言蜜語以及你最喜歡的「藝術品」,你把能給的都給他了。
但他的「心」仍像是飄渺不定的煙氣,你極力去抓也只能感覺到他的若即若離——
他從來都不屬於你。
第46章
因為一直以來都非常寂寞, 怎麼樣都無法被填滿,所以你非常喜歡擁抱。
等到晚上泡澡的時候,除了可愛的橡皮小鴨子,你還會帶上作為戀人夏油傑。
浸泡在充滿溫水的浴缸裡, 被禁錮於戀人的懷中, 其體驗正如回歸母親的子.宮, 那種狹小而緊密的擁抱令你感到安心無比。
這種難纏的要求深深為難到了夏油傑這個長腿長腳的年輕人。
為了給你留出足夠的活動空間, 他只得以後背緊貼著冰涼的牆壁, 乖巧地收攏膝蓋。然後委屈地將下巴擱在你的肩上, 自喉中發出一聲深長的嘆息, 表達自己的那無可奈何的溺愛之情。
今天的夏油傑正從後環抱著你的身體。他的手臂自你的腋下穿過, 托起了你的手掌。
然後夏油傑就著浴室奶白色的燈光,細細打量著你的指甲。
對灰原雄使用的「禁錮靈魂」術法從你的靈核上取走了作為「人類」的部分。
每一次將他人拉回人世,便意味著你向著死地更加邁進一步。
這一變化留在你身上最明顯的現像是你的指甲——
原本泛著硬糖般甜美光澤的甲背,正因為術式的使用而發灰,一點一點不斷地向烏黑邁進。
作為咒靈操術的使用者, 夏油可以源源不斷地為你提供大量咒力,補足你使用術法的損耗, 可以擋在你身前,祓除危險的咒靈,卻唯獨對這種靈核上的缺憾感到無能為力。
無論是阿壺還是宿儺都有黑色的指甲,對於這一詛咒常見的外觀你早已習以為常。
但夏油傑的視線卻令你感到了微妙的難堪。
你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小聲地問他:「怎麼了?」。
「……沒什麼, 只是覺得你的手指很漂亮。」
夏油用指腹輕輕摩挲你的手背, 以干澀的聲音如是回復道。
接著他將你的手掌放回到水中。
男人緊緊地環抱住你的腹部,垂下頭顱將臉頰深深地埋入你的脖頸。
雖然沒有明說,但傑一定覺得你這種患病一樣的指甲很難看吧?
在那之後, 你們之間陷入了一陣長久的沉默。
四周安靜極了。能聽到的只有水聲。
浴室裡水汽繚繞,那些水珠爬上少年的長發,順著發梢滑下面龐,慢慢濡濕了你的肩膀,最後滾進了浴缸——
「滴答」一聲。
你突然覺得自己應該主動再說點什麼,就笑嘻嘻地撒嬌:
「周末有空的話,我要不要趕時髦去買個指甲油呢。傑覺得紅色怎麼樣?」
夏油像是陷入了一個漫長而詭異的夢裡。很長一段時間後,緘默不語的他才重新找回了聲音,笑著解釋說:「不用,真的不用。你已經很可愛了,不需要多余的裝飾。」
……
2007年9月,■■市■■村出現了大規模的村民離奇死亡與失蹤案件。
高專三年級的夏油傑被派遣前去祓除作為元凶的詛咒。
然後在前往村子的路途中,在見到任務書中制定的接頭人之前,先遇到了一位衣衫襤褸的中年男人。
男人生了一張慈眉善目的老好人面孔,體型十分富態,看起來叫人生不出什麼敵意。
只不過那矮墩墩的身上此時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圓圓的眼睛也被揍得烏青浮腫。
他連滾帶爬地從一邊的山道裡跑了出來。在看清作為外來人的夏油時,男人的眼中一下綻放出了奇異的光芒:
「術士,一定是術士大人吧?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從他口中,你和夏油了解到了村中的情況。
一個沒什麼新意的故事。
小村落裡的一堆老夫妻晚年得子,視若掌上明珠視悉心撫養。
小姑娘最近一年覺醒了咒力,各種怪異的舉動一度引來大人的冷眼與孩子的霸凌,然後這份排斥在咒靈到來後徹底激化為了惡意。
她被視為引來災厄的魔女,傳言只要殺死她,就能祓除她召喚出的怪物,甚至有奇怪的「外鄉人」帶來了新的信仰,說喝下她的血就能得到特殊的力量。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孩子的父母還算有人性,即便被村民當成背叛人類的叛徒打得鼻青臉腫,也能堅守對孩子的感情,想辦法逃出來術士。
「我們的女兒彩子才不是怪物!」
「她只是個喜歡看動畫片愛幻想的小姑娘。明明是她努力保護了其他的村民,為什麼要受這種罪……她才九歲啊……」
男人老來得子,將寶貝的女兒視為上天恩賜的寶物,提及她時臉上由衷的喜悅與自豪實在不能作假。
……你當年也是父親的小小的珍寶。
傳言神明為了積攢足夠的祝福,等待了很久很久,才將你送給了那個村子。
那時候也有一個古板的男人會摸摸你的腦袋,說「做得好」,然而因為寄予了很高的期望,所以後來最先感到失望的也是他——
愛是需要用有價值的東西來換的,你得更加努力才行。
父親是你在世上接觸到的第一個男人,後來你用他教導的道理應對所有的男人。
……
雖然夏油傑曾向你三令五申,若非特殊情況否則不要使用「固魂酒」救人。
但你覺得這可能就是那個所謂的特殊情況了。
是一個能幫壓抑的夏油傑重新看到非術士價值的好機會。畢竟越是處在漆黑壓抑的環境裡,那些微小的善意便越顯得難得可貴,閃耀動人。
「怎麼能放著這麼小的女孩不管呢?」
為此你再一次現出了身形,凝聚咒力將酒液倒入因為失血而陷入假死狀態的女孩喉中。
看到瀕死的孩子重新有了存活的可能,作為父親的男人直接流下了激動的淚水。
他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五體朝地衝你行大禮感謝你的「無私奉獻」。
雖然救這種剛覺醒咒術的小孩不是什麼難事,但猛地榨干咒力再重新補足的過程還是讓你感到了眩暈,副作用之大連作為契約對像的夏油都會連帶著有點不舒服。
你說著「不用這麼客氣」本想扶男人的身體,結果自己沒站穩,晃了一下。
好在男人已經察覺到你的虛弱先一步站了起來。
他及時扶住了你的身體,一邊擔憂地詢問說「您還好吧?」,一邊伸手摸向了腰間的位置。
如此同時,昏迷小孩顫抖著掙開了雙眼。
年幼的術士在被你喚醒靈魂的同時,無師自通地了解了咒術的使用方法。
靈魂在瀕死狀態也能自主收集周圍的信息,知曉了一切的女孩猛地掙脫了母親「愛的懷抱」,如是發出嘶吼:
「不,不是的,他們才不是我的父母。」
在她發出警醒的那一刻,尖銳的匕首無聲地沒入你的腹中。
「可以永生的神子大人。」
「請您垂憐您的信徒吧……」
「拜托了,這是神子的義務對吧?」
「我真正的孩子還在等著我帶她回家。」
眼前的男人畢恭畢敬地說著敬語,對著你靈核的位置連刺了三刀。
刺穿皮膚、劃開血肉、攪碎內髒。
他沒騙你,他的確有一個寶貝女兒,只不過不是躺在那裡的小術士罷了。
而他本人則是一個信奉『盤星教』的「外鄉人」。
腥甜的血液從你的喉頭湧了出來。
好在自打上次危機之後,你已經不會再向普通人露出脆弱的「死體」形態了。
作為詛咒的你雖然出血量驚人,但只要傑的咒力作為補給就能及時修復。
只要有夏油傑。
即便你理智上清楚地知道如何自救,藏靈核深處的恐懼卻教你一時無法自已。
咒胎一般無法離開誕生的地方,怨靈則不會遺忘有關死亡的回憶。
你是被刀子刺死的。
「啊,啊啊……」
好可怕。
好痛苦。
靈核深處髒器被銳物攪碎的疼痛令你語不成聲。
男人死死地掐住了你的腰部,用力地擠壓著你的傷口,大口吮吸鮮血的狂熱的表情攝住了你的心神,讓所有的掙扎顯得如此徒勞。
滴答、滴答、滴答。
是滿溢的鮮血從男人嘴角流下的聲音。
是童年連綿不絕墜入河流的陰雨。
是浴室中戀人臉上落下的水滴發出的細響。
什麼親子情深原來自始至終都是一場「自編自導」的騙局,村子裡的居民早在你和夏油來之前就被人掉包過了。
留下來的全是「盤星教」狂熱信徒以及一個作為道具的小女孩。
如蟻群,如螞蟥,手持各種武器的「村民」,密密麻麻地湧了出來,
滴答、滴答、滴答。
是夏油傑理智走向毀滅的倒計時聲。
普通人,普通人,弱小的、愚昧的普通人。
這些人真的值得獲得咒術師的拯救麼?
「回來,阿椿。」
所有的一切都將在滔天的怒火中化為烏有。
……
夏油傑沉默地坐在一片廢墟的中央。
空氣中彌漫著血的腥臭與□□燒焦的焦味,房屋崩塌、秩序失守,宛若人間煉獄的畫面讓他想到了前世第一次與你見面的場景。
那時候他正倒在屍山血海裡感受著死亡來臨前的片刻安寧,結果怯生生的你伸出手掌將他重新拉回到人間,開始了一段東躲私藏的婚姻生活。
在他肉身腐爛的前一天,你們於雨中告別。
然後這次重頭來過,他在那條櫻色的河流邊重新為你撐起雨傘。
可惜再續前緣的結果就是這一年內,你受到的傷害甚至遠超之前的百年……
這是多麼讓人絕望的一件事啊。
夏油傑最後一次凝視著你熟睡的面龐。他還有萬般話語沒有訴說,還有無數個想要的未來沒有遞交到你的手上。
即便如此不舍如此無奈,但他連撫摸的臉頰或者給你一個擁抱都做不到了。
臉上是飛濺的血痕,手上是粘稠的血污,你喜歡的白襯衫上血斑無數。
夏油傑怎麼都找不到一片干淨的地方。
他只能放棄:
「抱歉啊,已經沒法再抱住你了。」
「明明最開始,只是想給你一個溫暖的家而已……」
深陷泥潭的男人決定在溺亡之前,將心愛的女人托到光明的地方。
他解開了和你的契約。
第47章
你對於夏油傑最後的記憶停留在那個充斥著血味的夏日下午, 在他將你收回術式的那一刻你便失去了意識。
像沉入了漆黑而溫熱的海洋,你聽到有人溫柔地喚你不要離去,源源不斷的咒力湧入你破碎的靈核。
又像是浸入了苦澀而絕望的淚水,你聽到誰在絕望地哭, 滴滴答答地眼淚一刻也不停。
醒來的時候你正躺在一張棕色的皮沙發上, 身前矮矮的茶幾上插著一支干枯的玫瑰花。
夢境中哀切的哭聲來自於電視機中放映的電影——
所有的絕望與痛苦終將隨著怪物一同逝去, 留在那個漆黑的夜裡。
天亮了, 初升的太陽將光芒映照在女人哭泣的面龐上, 映照在男人安詳的睡顏上, 遠處傳來直升機降落的聲音。
你愣了一會兒, 難以言喻的不安仿佛一張細網, 突然之間捕住了你的心靈。
在身體逐漸恢復知覺後,你第一時間扭動腦袋環顧自周,焦急地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問道:
「……傑呢?」
五條悟懶洋洋地坐在你的身邊,同你一同欣賞著電影的落幕。當你提問時, 他正一手搭在你的額上為你輸送咒力,以另一手捏住易拉罐瓶往喉嚨中傾倒可樂。
少年白皙的喉結因為吞咽上下滾動。
五條悟一口氣將罐中的液體一飲而盡, 隨手將空瓶投到垃圾桶裡,漫不盡心地回復說:
「跑了。」
高專三年級的術士夏油傑被派遣的五天後,確認到■■市■■村內出現102位死者,經調查死者來自於全國各地,其中97人為盤星教信徒, 5位為被通緝的詛咒師。
起初推測為詛咒師操縱的大型惡性獻祭事件。
但由現場殘穢判定, 真正對非術士造成致命傷害的是夏油傑的咒靈操術。
夏油傑逃亡。
根據咒術規定第九條,判定他為詛咒師並將其處刑。
這種判決意味著下一次見面,五條悟會毫不猶豫地取走故友的性命。
全都結束了。
夏油傑放棄了昔日擁有的一切, 這其中也包含作為「式神」的你。
……
在兩面宿儺之後,你又被夏油傑拋下了。
沉重的打擊令你一時失語。
你低垂著頭顱,凝視著空無一物的手掌,以顫抖的聲音發出嗚咽:
「為什麼?我不過是想要被愛而已……我明明付出了那麼多。我什麼都做了,但為什麼他不肯帶上我呢?」
「因為我是詛咒,不是個女孩子,所以沒有人願意要我麼?」
眼淚一滴一滴地砸在交疊的手掌之上。
飛濺的水花逐漸濡濕了你那已經變得漆黑一片的指甲。
已經夠了。
為了回報夏油傑的保護,索取他的溫柔與愛意,你已經為他付出得夠多了。
盤星教的那個男人為了獲得你的「血液」,在襲擊你的那一刻用上了咒具。
那把刀在刺入你靈核的那一刻,成功地逼出了你的「死體」形態,奇異的力量把你推著走完了化為詛咒的最後一步。
在五條悟都成為敵人的情況下,如果再繼續跟著夏油傑的話,你絕對會跟他一起死的。
你是知道這點的。
所以即便夏油沒有主動解除契約,你的求生本能也會提醒你盡快擺脫現狀,尋找新的出路。
但你為什麼就是哭個不停呢?
像是靈核處的傷口從未真正愈合,曾被某人填入的東西在崩裂後又滴滴答答地流了出來——
你只能哭啊哭,將自己的「傷口」扯得再大一些,用話語將心碎裝飾成一朵凄美可憐的花朵,捧著它去換取下一個人的垂憐與擁抱。
五條悟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可能正因為把你當成了女孩子,才會這麼做吧?」
他伸出胳膊從茶幾上撈過一個點心盒,以哄小孩似的語氣問你說:「你想吃點心麼?」
你不想。
記憶中沾了眼淚變得又苦又濕的點心,只要吃過一次就足夠了。
「哦,那我想吃點心。我吃點心的時候不會風涼話,你可以趁這時候放肆地哭一會兒。」
這麼說著的五條悟其實也沒有吃下點心。
他沉默地將點心和抽紙一同抱在懷裡,低垂著眼眸看著你哭泣的模樣,偶爾伸手給你遞上一兩張紙巾。
……
你在去年夏天救了作為「星漿體」的天內理子,讓她的靈魂在咒骸中以全新的面貌開始人生。
今年又從灰原雄的遺體裡找回了靈魂,因為肢體不全以放棄全部術式為代價,讓他回歸了普通人的生活。
之後你還在任務中幫不少瀕死的普通人固定住靈魂,為隨後趕到的家入硝子爭取足夠的等待時間,配合反轉術式將他們拉回人間。
曾經的付出在此刻得到了回報,大大小小的事件改變了五條悟對你的看法。
即便夏油傑叛逃使你失去了契約的束縛,他也沒有按照之前的打算將你直接祓除。
但就在建立新的主從關系的時候,五條悟遇到了難題:
「雖然我是最強的沒錯……但術業有專攻,我實際不太擅長式神契約方面的內容。」
「可能也有咒具之類的東西吧?不過之前想著我一個人也能解決問題啦,所以我也沒有特別費心思去了解。」
就像他解釋的那樣,書到用時方恨少。
作為大規模殺傷武器,對於詛咒向來祓除了事的五條悟能為你做到的事其實很少。
他頂多在接到夏油傑一通電話後火速趕往現場將你帶走,然後第一時間轉移到自己的「安全屋」內,以物理隔絕加以結界術的方式將你隱藏起來避避風頭。
既然五條悟暫時沒有關於新契約的頭緒,那就由你主動為自己爭取權益。
上一段關系以慘烈的分手作為中止。
再度碰到人際關系方面的問題時,你只想用「口嚼酒」的力量幫你做決定——
在「口嚼酒」有效的時期內,你都不會背叛對方。
然而你木盒中的酒液被五條悟一口回絕。
他將雙手攏在胸前比了一個大大的「×」字,睜著那雙漂亮的藍眼睛,滿臉認真地解釋說:
「不行,不行。我可是個滴酒不沾的好好少年啊。」
「真的很不安的話,就來立個靈魂上的束縛吧。」
五條悟是個想到什麼做什麼,行動力強大的男人。
他上一秒做出了決定,下一秒就臨時起草了束縛內容:
只要你不殺人,他便不會動手祓除你。不僅如此,作為你之前救人的報酬,他還會主動給你提供日常生活所需的物質條件和咒力。
聽起來真是件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條件十分寬松、待遇過於優厚,好得讓人心生不安。
要知道你救的大多是些普通人,就算術士也是普通的二級以下水准……
人命的價值難以量化,對上五條悟這種前途無量的特級中的特級更是讓人覺得難以換算。
含糊不清的契約內容讓你一時有些摸不到頭腦。
保險起見,在正式建立束縛之前,你忐忑地詢問五條悟說:
「你會保護我到什麼時候呢?」
少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思索片刻對你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回答地干脆利落:
「唔,就當一個人算十年。大概有效期能持續到我退休以後吧。」
第48章
五條悟作為一個金牌單身漢, 他的「安全屋」內並沒有儲存女性生活的日常用品,所以為了達成那個「主動給你提供日常生活所需的物質條件」的束縛條件,五條悟還得帶你回去搬趟家。
作為人來人往的大都市,商業街附近的房源緊張, 租金也十分高昂。按房東的要求租金一月一付, 每月錢貨兩清, 沒錢就換鎖趕人, 東西一扔第二天就能迎來新的「都市追夢人」。
房東的高壓政策擺在那裡, 作為夏油的同居戀人, 你堅持每月初准時把房租交到他手上, 借以顯示自己的賢惠體貼以及對現有生活的珍惜。
但這個月才過去剛剛一半, 應該回家的男人便擅自離你而去了。
他不在後,那個房子也沒法再被你稱之為家了,充其量只能算一個「居所」。
你未來都不打算回去。
……
與其惋惜已經失去的東西,不如著眼現在,先把損失降檔最小。
在和五條悟前去居所的路上, 你提醒他順路先去躺房東所在的高級公寓,把房租退了要回押金。
對於房東來說, 突然到訪的五條悟是個十足的陌生人,她完全沒有理由給他開門的。
但好在五條悟長得足夠好看,摘下墨鏡後對著貓眼俏皮的眨眼能讓人聽見春日裡心花綻放的聲響。
面對男顏禍水。坐擁房產無數的富二代瞬間卸下了防備,紅著臉頰開門問他要不要一起喝個紅茶。
別說什麼立刻退房要回半個月房租,五條悟要吃軟飯, 她都願意立刻給他。
在聽完五條悟那通「我的摯友夏油傑不幸遭了車禍, 現在在醫院重度昏迷,老家給他治病花了很多錢,現在需要把城裡的房子退了」聲情並茂的說辭, 都市麗人深表同情地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淚花,安撫道:
「退租?不需要的。」
「你不知道麼?這房子早在半年前就已經賣給夏油君了。」
「他說他想在城市裡穩定下來。」
在東京買房?
這是作為男子高中生兼任五條家主活得無憂無慮的五條悟從未考慮過的事情,極大程度衝擊了他的世界觀,令他驚訝地睜大了藍汪汪的眼睛。
那之後五條悟很快平復了心神,轉而垂下眼眸,若有所思感慨道:
「唔,我真沒想到,傑也沒有提過……」
「還能這樣麼?感覺在人生的道路上莫名被領先了啊。」
少年那副沮喪的表情再度擊中了房東的好球區。
她衝五條悟揚了揚秀麗的眉毛,以豐富的戀愛閱歷作為基礎,好心地解釋說:
「他是不是有喜歡的女孩子了?沒有告訴你,是因為她就在身邊吧。」
「死心吧小伙子!」
「不過要說房子的話,你要不要考慮下我?姐姐立刻就能送你一套哦。」
語音未落女人便帶著極具有侵略性的笑容,將染有鮮紅指甲的手指慢慢探向了五條悟搭在杯子上的手背。
「不了,好心的姐姐。我還是喜歡自己奮鬥哦。」
「年輕人的未來掌握在自己手上。」
目的已經達成,五條悟決定不再多逗留。
面對富婆的邀請,他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掌,一把將墨鏡重新推上鼻梁,嬉笑地做出回應並邁開長腿飛快地離開了公寓。
……
前往「居所」的路上,你聽到五條悟從牙縫中擠出了這樣的一句話——
「傑這小子還藏了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
在你用鑰匙打開房門之後,你去拿自己的日用品,五條悟則借著「收集夏油傑叛逃線索」的理由,直接把夏油的東西翻了個底朝天。
他先帶著一臉的理所當然穿上了夏油的拖鞋,邁步從冰箱裡掏出了一罐可樂,「咕咚咕咚」地將它一飲而盡。
又摸了摸鼻子衝進夏油的臥室,用力推開了夏油的床,抄著一把掃帚探向了漆黑神秘的床底,呼啦呼啦地將裡頭的雜志捅了出來,不僅如此他還氣勢洶洶地掀開了床墊。
接著,五條悟還把罪惡的手摸向了夏油的書櫃。
……
搬家,這個會讓人覺得傷感的事,因為五條悟的存在反倒變得熱鬧而滑稽起來。
你是個貪婪的女人,會通過撒嬌向男人換來自己想要的東西。
華貴迷人的綢緞、精致可愛的首飾、芳香撲鼻的胭脂水粉,那些昂貴的非必需品曾填滿你居住的牢籠。
可你又是個薄幸的女人,昔日擁有的一切都會像指尖沙粒般飛速流逝,等到了真正分別的時候,留在你掌心的僅僅只有那麼幾樣——
少到只有一個鮮紅的傷口、一截干枯的手指,以及一個螺鈿箱子。
其他事物與你而言,僅是些無關緊要的瑣碎。
什麼沾有夏油傑氣味的內衣、他送你的唇彩、約會穿過的裙子,你一樣也不想帶走。
於是和不斷把看上眼的東西收為己有發泄情緒的五條悟不同,你在進入房間幾分鐘後就收好了行李。
「你這就收拾好了?」
「嗯,我只帶走這一個就夠了。」
你抱著自己的小錢箱衝五條悟點了點腦袋,然後乖巧地站在一邊看五條悟上天入地無所不及的瞎折騰。
通過各種物件的收集,一點點拼湊出一個你所不知道的、曾經的夏油傑——
抽屜裡有夏油的繳費單。
他在一個人還房貸,然後把你交給他的房租整整齊齊地收在桌邊的盒子裡。
你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是什麼讓一個有存折的現代人也染上了積攢現金這樣奇怪的習慣?
書架裡有夏油傑新買的書。
那種被大椿嗤之以鼻的戀愛腦讀物,什麼《親密關系》、《感情治療》裡還夾著簡單的書簽。
然後五條悟從夏油的床頭櫃中掏出了一個小巧的首飾盒。
「他沒帶走這個啊……」
打開盒子後,五條悟愣了一下。在短暫的沉默後,他舉起手掌朝你展示了其中的事物,輕聲詢問說:
「你要麼?這個還挺貴的。」
黑絲絨的幕布上躺著一枚精致的戒指。
銀白色的戒托上睡著一顆色澤動人的寶石,它滴滴地紅,紅得仿佛是枝頭怒放的紅椿,又像是戀人心頭的一滴血淚。
那是多麼漂亮的戒指啊。
它一下就激發了你心底愛美的那面,讓你抑制不住地想像它被你戴在手上的樣子。
如果是過去的你,一定會興高采烈地結果那枚戒指吧。
你垂下腦袋,盯著自己漆黑的指甲,輕輕朝五條悟搖了搖頭,喃喃道:
「不用,我不想要那種東西。」
「……已經不好看了。」
第49章
普通少女將人生獻給「天元大人」、失控的盤星教四處收集巫女的血液、叛逃的特級術士提出了「殺光無能的非術士, 構建只有術士的新世界」的極端理論。
也不知哪裡出了錯,幾年來糟糕的事情仿佛被推倒的多米諾骨,接二連三出現個不停。
毫無疑問的只有「世界正在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這點。
歷史的車輪向著未知的方向不斷前行,欲將所有人卷入其中絞個粉碎。
對於裡梅來說, 大椿、神樂的身份已經暴露。
所以為了保險起見, 能見你的人局限在了開著六眼、戰鬥力反偵力都是最強的五條悟一人。
日本現有的特級術士少了一位, 但詛咒的數量卻有增無減, 作為最強的五條悟獨自挑起了咒術界的大梁, 每天都忙得要命。
即便如此, 他仍舊維持著每周至少三次的到訪頻率——
有時是深夜、有時是凌晨、有時則是中午, 把時間掰開的少年每次不過稍作休憩, 然後又要匆匆離去。
他累得夠嗆,陪你一起看恐怖片,然後看著看著整個人就陷在沙發裡睡著了。
高挑的少年沿著沙發靠背的曲線無限傾斜,最後那刻毛茸茸的腦袋緩緩落在你的大腿上。
五條悟這次是作為日本的代表,出國祓除特級詛咒, 坐飛機回來的時候還沒倒回時差。
他實在累得夠嗆,又或是對你充滿了信任, 所以躺倒了也沒有第一時間醒過來,反倒無意識地用腦袋蹭著你的大腿,尋找舒服入睡位置。
五條悟是個短發小子,那頭銀白色的頭發蹭來蹭去地老實說有點扎人。
不僅如此,太累的人睡覺還會打呼嚕。
作為美男子的五條悟呼吸聲並沒有那麼大, 他的呼嚕細小又平穩, 帶著些許有節奏的震感——
像只乖巧的大貓咪。
你垂下眼眸望著少年平靜的睡顏,想了一會兒,伸出手掌摸過遙控器調小了電視的聲音。
然後你開始望著電視陷入了漫無目的的發呆。
盤星教的事情極大程度上打擊了你對工作的熱情, 你發誓再也不為他人的願望而努力,在五條悟的庇護下徹底開啟了無所事事的宅居生活——
活著,只是活著而已。
明明你有小說讀、又漫畫翻、有電影看,除了跟人聊天只能通過電話以外,生活安逸又平靜。
明明五條悟給你的咒力充足無比。
但你卻像是之前在琥珀川靜養那般,總是沒有理由得感到疲憊,然後一不留神就會突然陷入沉睡。
你整日裡陰陰沉沉地縮在沙發的角落,什麼也不想做。
只有五條悟跟你說話,陪在你身邊的時候,你才能勉強找回點談話的興致。
可惜「口嚼酒」的關系注定是前途無光的關系。
為此你打心底地感到沮喪,只努力維持著表面上的友好,對著一臉茫然向你詢問「我睡了多久?」的五條悟致以關心:
「四個小時吧。」
「你比平時還累,是因為外面的詛咒變多了麼?」
五條悟緩緩打了個哈切,從你的腿上爬了起來。
他一手撿了個身邊的靠枕抱在懷裡,一手揉著惺忪的睡眼,拭去生理性的眼淚,懶洋洋地同你解釋說:
「現在夏油傑作為盤星教的教主,上任後肅清了一波不規矩的教眾,收留了不少無編咒術師。雖然他管非術士叫『猴子』,單純為了信徒的資金而祓除詛咒,但多虧了他最近還算太平。」
「所以我忙的是人……」
「我覺得現在的世道是上層那幫老頭的問題。什麼對咒術師的絕對道德准則,那些無聊的正論、繁瑣的規矩都要把年輕咒術師壓得喘不過氣了,把好好的人硬生生教成了死腦筋。」
「……因為收了大筆資金,就縱容盤星教到這種地步?我總覺得上面有點不對勁。」
他巴巴拉拉抱怨了一痛「老僵屍」「特權術士」不作為的可恨。
又怪裡怪氣地嘀咕「教師資格證」的難考。
最後惋惜自己沒有時間排隊買想要嘗試的點心。
在咒術界沒有任何「社交關系」可言的你對於五條悟來說是一個絕佳的交流對像。
可以保守秘密、又有一定的共同話題。
仗著彼此交情不錯,他可以肆無忌憚地向你傾訴最近的煩惱,咕咕噥噥地說個不停。
對於五條悟的傾訴,你也知道自己應該表現得更有興趣一點的。
可事實上,你現在一聽到咒術師三個字就覺得頭皮發麻。
實在找不出迎合附會詞句的你,像是每個可愛的白痴美人那般,套用萬能對話公式,笑著「啊」「這樣啊」「然後呢」「真是的」循環了半天。
僅在最後的回應裡一小不小心暴露了心聲,消極地感慨道:
「真辛苦啊……不覺得累麼?」
不同於往日僅僅浮於表面的隨口敷衍,你的真實想法引起了五條悟的注意力。
原本耷拉著眼皮的五條悟轉過了腦袋,他衝你眨了眨漂亮的藍眼睛,倦怠的面容上重新揚起了興致勃勃的笑容,少年咧開嘴角解釋說:
「沒辦法啊,想要達成的目標越大,需要付出的努力也越多嘛。」
「雖然現在順著那幫老頭的心思爭取權利很麻煩,但後面地位上去了,能做的事情也會變多不少。」
「比如……」
「你不想出去看看『後街女孩』的演唱會麼?好不容易火起來的團體正在熱頭。我努努力還是能讓你出去看個謝幕的演出。」
「所以再為我鼓鼓氣吧。」
熟悉的名詞喚醒了一些美好的記憶,突如其來的承諾令你神情一怔。
可以再出去麼?
還能再看到麼?
親自去聽聽那樣的歌,蹦蹦跳跳、拼死努力……
你的眸光閃了閃,但介於之前沒有做什麼特別有價值的好事,你也不好腆著臉皮問他一句「真的麼?」。
最後你吸了一口氣,笑著回了五條悟一句:
「加油啊。」
「那當然,我說到做到。不過說了好多,我好渴。真要給我加油就幫我拿杯哈密瓜汽水吧。」
五條悟干脆地收下了你的鼓勵,並以輕快的語氣指使你去給他跑腿。
然後你回來的時候發現,只不過安靜地坐了一會兒的五條悟他又睡著了。
抱著個枕頭,又睡得不省人事。
好吧,五條悟他也從無憂無慮翹課耍賴的男高中生,逐漸向著有擔當的大人轉變了。
所以對他好一點吧。
這麼想著,整天宅在地下室無事可做的你決定給自己培養個愛好。
先從方才他抱怨的沒買到的「熔岩蛋糕」下手好了。
調制配方、塑造層次、烘烤定型,做蛋糕和做陶藝有著極為相似的制造流程。
作為做過泥塑的小藝術家。你覺得問題不大。
就結果而言,的確問題不大,初次嘗試烘焙的你奇跡一般地達成了一次成功的壯舉。
但本著「勝不驕敗不餒」的處事原則,你還是將工藝改進了十次之後,才將這份被不鏽鋼罩子蓋住的「神秘禮物」端到了五條悟面前。
然後在為五條悟揭露謎底之前,先紅著臉表達了自己看了很多相關的工具書,用心良苦、誠意滿滿。
少年十分配合地雙手合十,你說一句,他「嗯嗯」一句,其間做出了期待滿滿的表情,陪你一起烘托氣氛。
最後,在你揭開蓋子的那一刻,五條悟驚喜地出聲道:
「哦,我懂了!這是個抱臉蟲!」
「是那種整人驚喜,你打算把這個糊在我臉上嚇唬我對吧!?」
「哈哈,真活潑啊你!」
你察覺到了你和五條悟認知上的鴻溝。
「是給你吃的熔岩蛋糕……」
自你口中吐露的正確答案將現場的氣氛降到了冰點。
面帶笑容的五條悟一時失語。
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答應了會珍惜你禮物的五條悟只能展現出他的男兒本色,支支吾吾地端過了你手裡的蛋糕。
「啊,這樣。謝謝款待,我開動了……」
五條悟如是說出感謝的話語,在撿起湯匙挖下一塊蛋糕的同時,將放在桌上的墨鏡重新架回到鼻梁上,
你感覺他在往嘴裡送蛋糕的過程裡好像把眼睛也閉上了,忍不住擔憂地詢問說:
「……為什麼吃蛋糕要把眼睛閉起來啊?」
他這樣不會不小心把蛋糕送進鼻孔啊?
「嗯?因為……有時候閉上眼睛反而能感受到更多不一樣的東西呢。」
少年深深吸了口氣,緊緊抿起的嘴唇顯示出視死如歸的剛毅。
仗著有分辨毒物「無下限術式」以及治療□□的「反轉術式」,五條悟一口含住了湯匙。
……
細膩醇厚的巧克力糖漿在舌尖化開,甜美的味道撫平了少年緊皺的眉頭。
其本質的確是一個可口的熔岩蛋糕。
意識到這點的五條悟如釋重負,放松了緊繃的身體,重新睜開那雙清澈的眼眸,贊賞道:
「挺不錯的,只要忽視外表,吃起來相當不賴啊。」
「你變得越來越能干了。」
「加油,加油。下次試個焦糖布丁吧,我最近想吃那個!」
五條悟衝你豎起了一個大拇指。
雖然他不會喝下你的酒,但面對能接受你「賄賂」的男人,你的態度緩和了不少。
因為有事可以做,你醒來的時間有了延長的趨勢。
第50章
十一月之後天氣逐漸冷了下來。
花朵凋零、草葉枯萎、落葉洋洋灑灑鋪在街上。
低溫讓不僅景色變得蕭瑟, 也讓人類變得倦怠,每日清晨起來討生活都是場對身心的雙重靠站。
在聖誕節到來之前的這段時光,社會整體氣氛低迷、詛咒事件頻發不斷。
為此,五條悟回來的次數大幅度減少了。
做的蛋糕沒有人吃, 新到的電影沒有人一起看。
你能做的只有等待。
等到房門處再次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響, 但進門的腳步聲卻是兩個人的。
你看著那個面容平靜, 看起來有些不近人情的金發少年, 嚇得險些沒有端住手裡裝著發油的小瓶子。
七海建人。
在用術式救下灰原雄的時候你見過他一面……
是出現什麼售後問題然後上門討債麼?
五條悟跟你立下束縛說了你只要不殺人, 他就不會祓除你。
但他不動手不意味著別人不可以動手。
你趴在衛生間的門上, 一邊嗚嗚咽咽地哭泣著, 一邊朝衝五條悟發出弱小可憐又無助的控訴聲:
「你已經厭倦我了麼?」
「我明明努力把你想吃的那個毛豆大福做出來了, 這幾天一直在等你回家吃……」
「所以不要這麼對我好不好?嗚嗚,至少吃完再祓除我……」
五條悟再怎麼沒有下限,也不會破廉恥到把瑟瑟發抖的女孩子直接從衛生間裡扯出來。
他只能扔下手裡大包小包的東西,忿忿不平地跟你抱怨:
「瞧瞧你這反復無常的樣子,平時天天說我是你最信任的好男人五條悟, 結果遇到點事馬上就質疑我的人品!」
「雖然最近有億點點忙,但我這回可是辛辛苦苦下班後, 還要趕回來給你拿快遞的好不好?」
「要知道你家那兩個每天給你寄的東西,有這麼——多」
倒也沒有,雖然五條悟是你的監護人,為了抱大腿你會在聽他吐槽後,主動誇誇他辛勞肯干。
但誇人講究真心實意。
你還沒有到直接說他「好男人」的程度吧……
聽到這個詞後, 連原本波瀾不驚的七海建人都忍不住用「你在說什麼鬼話啊」的眼神看向了自賣自誇的五條悟。
五條悟擺出了一副氣惱的表情, 埋首在包裹裡一陣翻找,掏出了一個扁平的小禮盒。他飛快拆開了禮盒的包裝紙,露出了其中光碟的本貌。
以一根手指手指彈著塑料外殼, 跟那哐哐往地上撂貓糧盆的飼養員似的,五條悟正好聲好氣地哄你出來:
「喏,這可是『後街女孩』最新的專輯!一個月前訂的粉絲豪華版,附帶演唱會vip座位抽獎券,不想要麼?快出來啊,小椿妹妹。」
封面上三個位偶像親密無間地站在一起,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最後的歌,獻給親愛的你。
面對期待已久的禮物,原你忍不住邁出了腳步。
「好嘞,逮出來了!」
為了避免你又稍有不對就蹲回衛生間,在你身子探出之後,五條悟就一個瞬移,拎著你睡衣的領子把你扯了出來、
「真是麻煩的家伙」五條悟毫不客氣地揪了一把你的臉蛋,接著他那修長的手指轉而捏上了你濕嗒嗒的發梢,吐槽道:
「你洗完頭發都不吹的麼?就這麼晾著你都不冷的嗎?」
五條悟這個壞男人,他怎麼可以使詐逮你?
不爭氣的眼淚掉了下來。
你小心翼翼抱緊了五條悟塞給你的光碟,可憐巴巴地解釋道:
「因為,因為自然干對頭發比較好,而且比較省電費……」
「原來的話會去陽台曬太陽,但最近都感覺不到溫度了,所以也不覺得冷。」
在被咒具捅傷後,你對於人和咒靈的界限便模糊了不少。
一旦習慣了地下室的生活,長久曬不到太陽,見不到活人,你的身體便會不可避免地滑向咒靈那一方。
「……錢可不是這麼省出來的喂。嚇死人了,我出差這一個月,家裡電費水費都不怎麼動,我還以為你出事了。」
「今天都來客人啦,還是把空調打開比較好吧?體溫太低人也會抑郁的。」
「雖然說被爐讓死宅更死宅……但還是給你支一個吧,剛好神樂也寄過來了。」
「真是的,我怎麼到哪裡都是頂梁柱呢!」
這麼說著的五條悟手指一松,他將你放在原地,轉而咋咋呼呼地去按中央空調的開關。
本著不能讓「頂梁柱」在客人面前干著干那的原則,你急忙拭去了眼角的眼淚,畢恭畢敬地望著眼前的七海,問他「要不要喝點什麼?」。
和五條悟不同,眼前的少年是個很有禮貌的人。
他用那雙灰色的眼睛認真地看著你,看起來比你還要緊張一點。少年抿了抿嘴唇唇,輕輕垂下腦袋,對你表示謝意:
「上門叨擾,多有麻煩。就按你平時的來就好。」
沒有料想到會有客人上門,你冰箱裡的存貨並不多。點心只有兩份,一份給自己,一份給五條悟。
你決定把自己的那份送給七海,並向他投以充滿期待的眼神。
爆漿Q彈多汁水果布丁,半透明質地,形狀渾圓,被安置在熱門的蜂巢蛋糕基底上,每顆都有其獨特的顏色。
最難得是裡頭還有注心,為了表達心意做成了心髒的樣式。
一碟數枚,密密麻麻擠在一起。
五條悟笑嘻嘻地看著茫然的後輩,十分好心地向他傳授經驗:
「是不是很有節日的氛圍,只要放棄思考,每天都是萬聖節、萬聖節、萬聖節——」
「所以不要總想著去理解,閉眼吃飯就好了。」
在安置好七海後,五條悟朝你招手示意說:
「對了,你也不要忙了,過來一起吃飯吧。」
「過來過來——」
雖然說著邀請,但他實際上並沒有給你拒絕的余地。
五條悟將兩手搭在你的肩上,逐漸施力直接將嘟噥著「怎麼敢呢?有客人在,我就在這裡添茶添飯就夠了」的你塞進了溫暖的被爐裡。
不僅如此,他還扯過放在一旁的取暖器,將那枚小太陽正對到你的方向,玩起了「北風與太陽」的把戲——
人可以抵擋痛苦,卻抵擋不了幸福。
撲面而來的熱浪令身體冰冷你失去了防備。
腦袋和身子都好暖和。
嗚嗚嗚,不行了,要融化了。
你軟趴趴地將臉頰貼上了桌面。
五條悟在和作為客人的七海建人介紹情況,你就帶著一臉的幸福趴在一邊,在「太陽」的照耀下忍不住發出一兩聲傻傻的笑聲作為背景音效。
壞心眼的五條悟又在說你的壞話了:
「沒錯哦,這個就是小椿本人了。實話實說,當初我也覺得很色情的來著。什麼和本子女主dokidoki的同居生活,哭泣的樣子楚楚可憐、別有風情。」
「可一旦真的見過她哭成那個樣子的時候。就覺得,啊——突然一點也不色了呢……尤其現在這個傻乎乎的樣子。」
「就跟被雨打濕的流浪狗沒兩樣嘛!?如果不定期帶她出去玩,她一定會太抑郁然後偷偷死掉了!」
「現在硬說的話,感覺就是養了個麻煩的妹妹。所以靠譜的娜娜明,拜托你了,幫我帶帶她吧。」
緊接著,被小暖爐烤得昏昏欲睡的你,突然感覺到頭上多了些重量。
對後輩擺出一副大人架子的五條悟揉了揉你的頭發。
……
七海建人在就讀的最後一年離開了高專。
與好友灰原雄的生離死別給他帶來了很大的打擊。
為了幫助改頭換面的友人回歸正常社會,說著「想多賺一點錢」的他完全放棄了作為咒術師的工作,這一年潛心准備心怡大學的入學考試,准備就讀作為王牌專業的金融系。
脫離了咒術界,且實力過硬的七海建人被五條悟指定為臨時托管人員。
除了幫你拿快遞,跟你聊聊大學的事情,他還會坐在客廳的桌上一本正經地寫他的備考習題集。
七海建人口中的那個大學說不上頂級,但也是個可以擠進第二梯隊的好大學。
不僅咒術達到了准一級的水准,連讀書也這麼厲害的麼?
在得知他的目標和最近的偏差值後,不擅長學習的你忍不住對七海建人肅然起敬。
你買到了後街女孩謝幕演出的vip門票,除此之外,專輯裡那張抽獎券也中了頭獎。
兩張票,是雙倍的快樂。
五條悟對你的幸運嘖嘖稱奇,表示現在時局不錯,你可以去放松一下。
可惜當天他沒空,只能七海帶你去看。
讓備考生來回奔波,還要分出寶貴的復習時間給你當保鏢實在是讓人內疚的事情,你絞著手指不安地向他道謝:
「麻煩你帶我出去看演唱會了。」
「無妨,就當做之前的謝禮好了。而且我最近的成績不錯,也想好好慶祝放松一下,這大概就叫做勞逸結合吧……」
摯友的生命換七海的善意,由於他們兩當時平級,也算是合情合理的交換。
不過提及往事,為了不再背負期望,然後迎接失望,你覺得還是提前把自己說得沒用一點比較好。
「啊,那件事麼。對,對不起,我自從受傷之後就沒什麼用了。」
畢竟誰也不能再說服你做巫女了……
你沮喪的模樣令七海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他伸手為你取下掛在衣架上的圍巾,將它遞到你的手上。
「已經足夠了。我覺得你已經很努力了,而努力的人應當得到回報。」
「所以不要再勉強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你可以好好享受一下接下來的演出。」
「外面有點冷,帶上這個吧。還有一小時,我們打的過去。」
……
演唱會讓你原本低沉的心情重新好了起來。
回去的時候你一直輕輕地哼唱著《愛的結拜酒》的旋律。
就算過了兩年,新的歌曲源源不斷產出,這首出道時的歌曲也依舊是「後街女孩」的招牌,作為巔峰之作在謝幕時激情演繹:
無處可逃哦 這下我們就是家人了哦~
現在還沒有結束哦 直到死為止~
請給我,戀愛的結拜酒~
我的結拜酒,就給你了~
因為已經沒法回頭了~
將酒杯一滴不漏地注入~
誓死也要守護,我們的誓言~
不要將我愛之酒給吐出來哦~
那種與你產生深深共鳴的歌詞使你再次聽到了靈核深處的渴求。
咒術是不會欺騙使用者的。
之前沒有被溫柔對待過所以不明白,但在和夏油傑分離之後你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無可救藥。
你的「口嚼酒」反映的正是你的靈魂深處的願望——
不要離開我。
舍棄曾經擁有的一切,只屬於我一人吧。
所以就本質而言,你在對待「丈夫」和對待「小動物」上並無區別。
只有沒有道德的限制,在對方明確比自己羸弱的情況下,恨不得將緊抓不放的手指嵌入對方的血肉裡。
如果真的讓你不要勉強去做真實的自己的話。
啊啊,真是的,說這種話真的好麼?
光是想想腦子要壞掉了……
回家之後你遇到了風塵僕僕明顯剛到家的五條悟,他隨意地掃了一眼你和七海,咧開嘴角問道:
「玩的開心麼?」
你:「很開心哦……」
「好嘞,既然你精神狀態還不錯,也到了你報答你悟哥哥養育之恩的時候了。」
「我有個嚴峻的任務要交給你。」
「是這樣的,我這邊有個孩子需要你貼身照顧。一個覺醒了『十種影法術』的小男孩。」
五條悟笑眯眯地說著接下來的安排,像極了那種早出晚歸,在事業和家庭之間來回奔波的單親家長——
好不容易扯大了一胎,便迫不及待地把小的那個塞給她帶。
第51章
禪院甚爾, 或者說入贅後改名為伏黑甚爾的男人,在被五條悟殺死前將自己的孩子托付給了他。
在父親浪蕩於外肆意而活的時候,這個名叫伏黑惠的孩子便和繼母的女兒伏黑津美紀一同生活在那個被拋棄的家裡。
直到今年,八歲的伏黑惠覺醒了從本家「禪院」血脈中繼承的術法——
「十種影法術」, 百年前唯一能與「無下限術式」相媲美的潛力無限的咒術。
想著父親□□素質驚人, 孩子也差不到哪裡去, 禪院家在惠出生時便為他付了十億的買身錢。
現在正到了摘果子的好時節, 一幫輕賤非術士, 對「天與暴君」無比冷漠的「老不死」摩拳擦掌地要將孩子綁回去接受教育。
卻不想半路殺出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五條悟。
看不慣御三家做法的他, 以家主的身份將惠買了回來。
在討伐詛咒之王的戰鬥中立下汗馬功勞的雙人組, 如今以新的方式再度碰面。
伏黑惠的覺醒為迷霧重重的咒術界未來, 揭開了神秘的面紗——
「如果你之前那套『上天有意維持術士和詛咒間平衡』的准則真的成立……」
「那麼保守估計一下,大概還有個十年宿儺就會重新破除封印吧。」
「雖然我覺得問題不大,但要我同時養兩個小孩還是有點那個……啊,不對,是為了以後有人可用, 還是請你帶著拼死的覺悟好好養大這個孩子吧!」
「當然,你照顧小孩用的身份我也幫你准備好了!」
如是說著的五條悟將一張身份證遞到了你的手上。
小小的卡片上印有一位年輕女性的半身照。
照片上的她黑發黑眼, 面容清秀姣好,但身形十分瘦弱,臉色也很蒼白,那副畏畏縮縮的表情令人想到某種可憐的小動物。
女子的姓名正是——
伏黑樁。
據新聞統計,日本每年失蹤人口高達十萬, 其中不乏這種從鄉下前往大城市追求夢想的小姑娘。
在鄉下讀書的女高中生一直渴望著繁華的都市生活。如同鮮花等待綻放、蝴蝶等待破繭般對未來抱有無數美好的期許。
樣貌楚楚可憐的她看不上小村裡庸俗無趣的男孩, 僅將戀心寄托在信箋裡的王子大人身上。
她在十八歲那年接受了筆友的告白,欣然前往他所在的大城市。
但網戀奔現的結局卻是她在男人的家裡被套上了麻袋,接受了一份援.交的好工作, 從此深陷泥潭。
下海兩年後,樁在做陪酒女的時候認識了一個□□的老大。
那男人對她一見鐘情,好心地幫她料理了之前的男友,讓她在承受『邊緣戀歌』的同時過了一段被包養的平穩時光。
直到三年後男人因為組織關系更迭鋃鐺入獄。
失去庇護後的她靠著男人留下來的錢做了些小買賣,生活勉強有點起色,但過去卻陰魂不散。
她的「王子大人」從撿了條小命,蟄伏到現在回來第一件事就是要讓「背叛」他的女人下地獄。
眼見這個可憐的女孩即將失去一切。
路過夜店處理「嬰孩咒靈」的五條悟及時出現。
五條悟聽了會兒八卦,選擇付倒霉的伏黑樁一筆錢幫她整容去鄉下重新開始。
作為交換他取走了伏黑樁的身份證明,借此讓你以人類的新身份開始活動,五條悟幫你想好人物背景就是——
從夜店裡逃出來的「伏黑樁」走投無路,准備離開東京前往琦玉,在嫁人的遠房表姐那裡碰碰運氣。
木樁、椿花。
你和那個姑娘不僅姓名相似,在命運軌跡上居然也有了奇特的重合之處。
在前往琦玉市的動車上,你摩挲著手裡的證件,想著就要離開待了兩年的東京,一時間心情十分復雜。
你不安地往車窗外探頭探腦,想要再看看這個留有無數回憶的地方。
那一刻,你好像在站台外來來往往的人群中看到了一個穿著僧衣的身影,又好像什麼也沒有看到。
可是不待細想,引擎震動,列車已經啟航了。
屬於東京的一切都被飛馳的列車甩在身後。
……
伏黑惠之能接受了父親把他賣給禪院家,借以收集資金人間蒸發這個事實,現在對於突然冒出來的你也感到見怪不怪。
他看五條悟的眼神冷酷無比,稚嫩的臉上寫滿了「我倒是要看看你這個人又要說什麼鬼話」的復雜。
小小的孩子,有著白皙柔軟的面龐,幽藍色的眼眸令人想起仲夏夜裡的湖泊,碎碎的黑色發絲垂於額前,輕觸眼眸,一如湖旁的柳枝留下寧靜的倒影。
這是個清秀好看的男孩,只是臉上卻有年紀不該有的漠然與平靜,渾身上下都是生人勿近的疏遠感。
對於你那通他前世做了不得了的偉業讓你重獲自由,所以這輩子你要來報答他的理論。
伏黑惠只是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這樣啊,我沒什麼意見,對津美紀好就行……」
被惠特別點名的津美紀是個活潑善良、極富有同情心的女孩。
惠那裡有五條悟調解,打動津美紀的活就交給了你。
好在伏黑樁本人的經歷和你類似,你淚俱下的傾訴流暢而充滿感情,必要時還能即興演出為故事主體補充上屬於自己的細節,讓它顯得更為真實與飽滿——
「我只是想讓別人喜歡我而已。」
「但我太笨了,我又把一切搞糟了。」
「好像沒有人教我怎麼做,我就會一直犯糊塗。」
「真的完全搞不明白。我好想姐姐,我想回家……我會賺錢的,也會做家務,我攢了好多錢,不要再丟下我了。」
或許是大人世界的狗血遠超孩子的理解,在聽完你作為「伏黑樁」的遭遇後,她曾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沉默。
但等她重新抬頭時,臉上的表情比起對於你身份的厭惡,或是對於陌生人突然上門的為難,更多是一種想要捉到什麼的期盼:
「雖然媽媽已經不在了,但是我也是你的親人。這個房子也是之前全款買的,你願不願意和我們一起生活呢?」
女孩最後選擇接納了你這個媽媽留給她的「親人」。
——被玷污的女人渴望回歸家庭,被拋棄的孩子也想要親人。
津美紀抓住了你的手掌。
「惠!跟我一起叫姐姐吧!」
被點名的男孩沉默地注視著你的眼淚,他的眼神閃了閃,最後只是出說了一句:
「紙巾在桌上。」
你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專心致志當起了家庭主婦。
主要工作無非於照顧姐弟兩人的起居,做些像是做飯、洗衣服、掃地之類的家務。
然後在他們出門的時候笑著說一句「一路順風」,回來的時候問一問「今天上學辛苦了,有做一個好孩子麼?」。
僅此而已。
明明你做出的菜外形一塌糊塗,帶到學校只會被其他孩子嘲笑,但被你「照顧」的孩子懷抱著「家人的便當」卻顯得十分滿足。
津美紀很喜歡你的誇獎和觸碰。
在你向她搭話後,她會帶著笑容滔滔不絕地同你講述學校裡發生的故事,大大方方地撒嬌,然後獲得一份好孩子的禮物。
不僅如此,她還是個好姐姐。
盡管她與惠並有沒有實際上的血緣關系,但每每開口總不忘帶上那個沉默寡言的弟弟,比如——
什麼體育課低年級高年級一起用操場,看到另一頭的惠跑了班上第一。
雖然你和惠實際是主僕關系,但在津美紀面前你們還算姐弟。
所以誇完津美紀你也得順帶摸摸惠的頭。
連睡前的抱抱都是公平公正地將兩個小孩一起抱在懷裡。
津美紀會親昵地摟住你的脖子,用溫熱柔軟的臉蛋蹭蹭你的臉頰,惠則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別過了腦袋,一頭亂翹的黑色發絲在你的臉上掃來掃去。
他舉起一雙小手局促地將它們擋在胸前,像是想要推開你,最後卻又很無奈地落回到身體兩側。
那樣子微妙地讓你想起了你養過的阿壺。
伏黑惠這個人靦腆的要命,連成績單都是津美紀打小報偷偷拿給你的。
「惠放學的時候一直在看成績單哦!他考了100分呢!好棒啊!」
你們家之前的家族影院放過一次「獅子王」,津美紀覺得很有趣,所以這段時間的好孩子獎勵就成了「辛巴式的舉高高」。
比起背著雙手不說話的惠,嘰嘰喳喳的津美紀反而像是那個要被表揚的人。
……作為一個體力超群的小咒術師,他要是真的不想交出成績單,津美紀也拿不到吧?
懷著這樣的想法,你在她期待的注視下,用雙手穿過惠的腋下,將他一把抱了起來,附帶著的還有愛的轉圈圈。
「了不起的惠惠,你就是我的小辛巴!」
伏黑惠板著一張小臉,跟個早熟的小大人似的看你跟津美紀胡鬧。僅在雙腳騰空之後,微微睜大了湖藍色的眼眸,稍稍露出了點錯愕的表情,紅著臉頰衝你抱怨說:
「什麼啊……」
從他的反應來看,你覺得惠和津美紀在某些方面並無不同,他應該不討厭「愛」這種東西。
他只是不會主動索取而已。
這是多麼可憐,又可愛啊。
第52章
之前為了表達你對五條悟任務的重視, 在搬進伏黑家的那天你拿出了沉甸甸的螺鈿木箱——
「這些錢是我工作賺出來。」
「覺得說不定攢到某個數目,我就能把自己贖出來重新開始。我想應該就是今天吧……」
你把錢拿出來給惠和津美紀當做學費和生活費,作為他們收留你的報答。
用數量不大的金錢,換得「十種影法術」主人的友誼, 悉心培育出那份能讓你宿儺手上活下來的強大, 無論怎麼看都是一門血賺的生意。
要知道伏黑惠的前世可是在百年前的御前比試中, 親自將六眼一同帶入地獄的男人啊……
他強大到令人心生畏懼, 但現在卻只是個孩子, 弱得連你都能將他輕松制服……
那種清秀到宛若女孩的漂亮面孔, 更是讓你想起了真人最初的模樣。
很強大又很弱小, 可愛又有點冷酷, 各種奇妙的矛盾感揉成了一個小小的伏黑惠。
你不討厭這個孩子。
所以如果情況允許,你時不時會以「沒上過學所以很好奇」「想要看看津美紀口中90分惠惠上課回答問題帥氣的樣子」為理由,進入惠的影子裡陪他一起上學。
感覺就是像是繪本裡的愛麗絲,一腳踩進了漆黑的兔子洞,咚地一聲墜入了深不見底的影子王國。
和現抓現養的咒靈操縱不同, 伏黑惠的影子裡藏的是千百年前祖先留下的各式契約。
它像是一本厚厚的黃頁本,只要用咒力「撥打號碼」, 就能與靈界的存在獲得聯系。
你能感覺到他的影子裡蟄伏著不得了的存在。
時不時會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透過「契約」的束縛,在影子裡轉動猩紅眼球,漫無目的地四處掃視。
沒有伏黑惠的允許,它是不會出來。
它沒有實體,甚至沒有意識。
但也足夠嚇人了。
盡管交一人學費讓兩人讀書是件劃算的事情, 你的本能還是建議你做條珍愛生命的鹹魚。
……
放學回家後, 惠會進行五條悟的安排的訓練活動。
最強的問題兒童打小就是個狠角色,訓練人的方式也顯得沒輕沒重。
就連最常見的跑步,距離都是以繞小鎮一圈為計量單位。
千奇百怪的條目令你瞠目結舌, 望著五條悟的面龐感嘆咒術界的殘酷。
「也不是都這麼殘酷的。只是我的訓練方法比較獨到。」
五條悟一臉嚴肅地掏出了本名為《HxH》的漫畫。
他隨手翻了幾頁,指著其中一個銀發小帥哥,告訴你他異世界的兄弟揍敵客就是這麼成才的。
至於殺手耐毒訓練那塊,五條悟覺得經過你料理的考驗,惠已經取得了不錯的成果。
除了基本的體力訓練,五條悟還從夜蛾那裡討了幾個奇形怪狀的咒骸,專門用來培養惠和式神協同戰鬥的能力。
伏黑惠還只是個小學二年級的孩子,能操作的式神只有兔子、奶狗、小青蛙這樣的小動物。
比起訓練更像是咒骸對他單方面的毆打。
就算你理解五條悟平時比較忙,以至於一訓練就會為了達到最大效果,而不斷壓榨惠的潛力。
但這也太過了吧……
你看得心驚膽跳,忍不住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表達了一下自己的擔憂之情。
五條悟衝你眨了眨眼睛。接著他轉過腦袋,笑眯眯地衝一旁的惠建議說:
「惠!已經覺得累了麼?」
「這樣就夠了麼?要跟姐姐撒嬌麼?」
惠沒有說話。
這個顫巍巍的小男孩重新站直了身子。
在冷漠地瞥了一眼五條悟後,他如同一只凶狠的幼狼,撲向了一旁的咒骸,再度發起挑戰。
一次又一次。
直到獲勝為止。
用玉犬咬住咒骸的腿限制它的行動,再乘著脫兔迅猛前行。
最後,以手掌推動拳頭,將手肘狠狠鑿向咒骸胸口的靈核。
作為訓練場上唯一的勝者,伏黑惠一把拭去了鼻下的血漬。
……
等到斯巴達教師五條悟離開後,守在課桌前掏出習題集的惠又變成了一個普通的小學生。
無良特級從不預約上門,來去如風,被他揍完的小孩甚至連作業都只寫到一半。
他手指因為疲勞而微微顫抖,險些握不住寫字的筆。
真辛苦啊。
又要上學又要學咒術……
你的目的是讓惠成為特級術士,而不是術士兼學霸。
於是為了讓惠早點休息養好身體健康成長,你決定幫他寫作業。
書到用時方恨少。
盡管你上學的時候聽得十分認真,可你的腦子實在很一般,老師教的知識從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怎麼都不肯在其中停留。
國文和歷史還湊活,等到涉及到理科相關的知識時,你做錯的永遠比對的多。
於是寫完惠還要皺著眉頭給你改一遍錯題,順帶嘟噥句:「哪有大人幫小孩寫作業的……」
「沒辦法啊,我想幫幫惠嘛。想讓你早一點休息之類的……」
「雖然做的不怎麼樣就是了。」
你看著燈光下伏案的小孩,忍不住發出了自責的聲音:
「對不起哦,我是不是很笨?」
後面真應該找時間請聰明的大學生七海建人幫你補課。
惠看了看你交給他的本子,視線在草稿紙上你塗出的「哭喪臉小怪獸」形像上停留了很久,回答說:
「也還好……雖然有點像男人的字,但你的字很漂亮。繪畫也不錯。」
……男人的字麼?
惠的評價讓你為難地眯起了眼睛。
雖然說起來非常荒謬,但你的字其實是兩面宿儺教出來的。
……
好記性不如爛筆頭。
你學習的訣竅除了努力去記憶,就是把比你聰明的人的解讀及時抄在本子上,想著當時聽不懂,之後說不定多看幾遍就能理清思緒。
時間久了,你那本《穢土轉生術》上記得密密麻麻全是裡梅的教學語錄。
這本書越到後面越難懂。
你記了好多好多。
但是怎麼也記不住。
怎麼也理解不了。
有一天從腦子裡流出來的知識,甚至滴滴答答地落在書頁上。
「我能教的已經交完了。」
「不如轉換下心情,問問宿儺大人吧。請別哭了,字暈開就看不清楚了,這可是宿儺大人帶回來的僅有一本的書啊。」
比起你的心情,裡梅顯然更關心宿儺的賞賜。
你的眼淚在落到書頁之前便被他凍成了冰渣。
裡梅建議你有空請教下宿儺以便拓寬思路、打開視野。
王座上的男人一邊懶洋洋地打著哈切,一邊伸手接過了你的本子。
在看輕那小烏龜爬爬的字體後,宿儺不快地眯起了眼睛:
「這是什麼新發明的咒文麼?用來給你的筆記加密?」
「還是看了眼睛就會瞎掉的那種,真歹毒啊你。」
「讓裡梅教教練字吧……」
裡梅麼?
裡梅已經不想教你了。
完美主義的他早在看到「礙眼東西」的第一天便及時發聲提出質疑,企圖糾正你奇怪的字體。
只不過之後屢戰屢敗的嘗試令裡梅神經衰弱,最終選擇了放棄。
一個「陶藝課」已經夠讓他心累了。
……所以,你作為笨蛋被放棄了。
被當成小皮球踢還給了將污點帶給他的宿儺。
「哦?想求我來教你?膽子真大啊。」
男人慵懶地撐著下巴。他垂下眼眸注視著沮喪的你,咧開嘴角露出了譏誚的笑容。
但最後還是答應了你的請求。
「不好好學的話,我就懲罰你。」
和粗放狂野的外表不同,這個男人意外是個靜下來可以賞花飲酒的存在,能寫出一手遒勁有力的字體。
他手很大,寫的字也很大。
在宿儺扔給你幾個常見字之後,你剛好在空白的地方對著他的字慢慢臨摹。
他的教育方針簡單而機械——
照抄就是,抄著抄著應該也就會了。
只不過他偶爾會抓住你的手掌,幫你改一下筆勢。
由於宿儺有空的時間多在午後,教學取代了午睡,這個不稱職的老師看了一會兒他就乏了。
原本在一旁看著你發呆的男人轉而坐到了你的背後。
宿儺用手臂穿過你的腋下,摟上你的小腹,就那樣松松垮快地環抱你,然後把他的臉埋進了你的脖頸裡,將上身的重量虛虛托付給你。
與其說擁抱,不如說把你當成了個午睡用的抱枕……
他的呼吸綿長而平穩,藏在你的發間,撫過脖頸,如同三月的春風吹拂纖細的柳枝。
宿儺睡著了麼?
你是個表演性的努力學家,你一點也不喜歡枯燥的學習。
只要放松下來沒人看著你了,你就會想著東張西望做點別的事情。
那身好似無堅不摧的肌肉,在放松下來也是柔軟而溫熱的,一如他沉睡時寧和的面龐。
你不由自主地停下了筆,偷偷摸摸去看這個緊緊貼著你的男人的睡顏。
這個騙子根本沒有睡著……
「別分心啊,手要穩。」
自頸間傳來一聲似笑非笑的抱怨,宿儺擱在你腰上的手指微微施力。
沒有抬頭,他的犬齒抵上你的皮膚,就那樣在你的脖子上輕輕咬了一口。
你身子跟著一軟,在意識到宿儺會咬你之後,心卻老實了……
但將下巴抵在你肩上的宿儺,偶爾覺得你寫的還行的時候,也會親一下你的耳垂。
用一些親吻、一些啃咬、很長時間的陪伴。
真是不可思議,你居然真的在兩面宿儺的「教育」下做好了這件事。
不會像父親那樣不留情面地揮下皮鞭,也不會像裡梅擲以冰冷而失望的眼神,甚至不像大椿偶爾氣急敗壞地罵你一兩句「蠢貨」……
明明他看起來一點都不走心,也沒有付出多少努力。
但實際效果就是比裡梅每天面無表情千般叮囑萬般糾正還要好上不少。
兩面宿儺既然能這樣把你教出來,你照顧蘆畫瓢覺得應該也能把惠帶好——
略去成人之間的互動。用一些點心,一些誇獎,耐心的注視,長長久久的陪伴,還有很多很多個擁抱。
漆黑而寂靜的夜裡,津美紀已經睡著了,只剩你認認真真地趴在惠的身邊,陪他補作業。
最先睡著的是伏黑惠。
小小的孩子以強大的精神力硬撐著寫完了最後一題。
緊接著那小雞啄米似點著的腦袋便無力地垂了下來,卸下所有防備的小孩直接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作為監護人的你跟著迷迷糊糊地打了個哈切,開始履行自己的義務。
你將睡著的惠抱上了臥室,輕輕為他掖好了被角。
然後轉身時卻受到了一些阻力。
「不要走……」
睡夢中孩子抓住了你的衣角。
第53章
你在前往琦玉市的電車上, 聽五條悟講了一點伏黑惠的故事——
惠的母親是一個沒有咒力的普通人,生下他沒多久就因病去世了。
她的離去使得禪院甚爾失去了與日常最後一點聯系。
金盆洗手的男人在那之後成了一介浪子,游蕩在各個女人以及咒殺目標之中,雖然再婚入贅伏黑家給惠找了個定居的地方, 但很快再也沒有回來。
被孤零零留在家中的小孩到底作何感想呢?
當他像現在這樣, 懷抱身體蜷成一團的時候又會做什麼樣的夢呢?
反正一定不是什麼很好的夢。
不然他也不至於剛被你放進床鋪,便下意識尋著溫暖的方向抓住你的衣角。
你沉默地注視著他牽住你衣角的小手——
又小又可憐的手掌。
在被你擁抱時會乖巧地收攏手指貼在胸前的手。
在察覺到自己做了出格的舉動, 立馬就變得緊繃, 急切地想要收回想要逃走的手。
明明擁有著上天垂憐的強大術式,但現在卻什麼也抓不住的手。
不像你, 就算知道最後可能什麼也留不住,仍會本能地抓住眼前的一切——
未做多少猶豫, 在惠完全清醒之前, 你便伸出手指將他的手包進了掌心, 然後以另一只手掌揭開了掖好的被角。
寂靜的夜裡,他因為緊張連呼吸都停滯了幾秒。
這個被你抱在懷裡的小孩一動也不敢動,他僵硬到好似一截硬邦邦的木頭,連裝睡都不會, 實在是笨拙到可憐了。
作為一直被溺愛、被安撫的女人,這還是你第一次試著去消解別人的不安。
你想了又想。
最後只能以面對惠側臥的姿勢, 伸出手掌,學著某人曾對你做過的動作, 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男孩單薄的背部。
緩慢而又耐心地,一直到他再度睡著為止。
雖然你只是個披著人皮的詛咒,但僅在今夜,在對方需要的時候做個夢中人的替代品,應該也是不是件難事……
就當他從未醒來, 就當是你一廂情願做夢好了。
他好暖和啊。
暖洋洋的被窩,依靠在你身側暖洋洋的另一個人。
已經很久沒有擁有過的安心感,令你重溫美夢。
……
第二天早上,喚醒你的不是清晨第一縷陽光,而是小女孩歇斯底裡的控訴聲。
「太過分了!惠你這個叛徒!居然偷偷和樁姐姐一起睡覺。」
那一刻,你感覺到被子下有一個圓圓的東西動了一動。
那是伏黑惠的腦袋。
作為小學生的他要比你矮上一截,睡覺時又沒有安全感喜歡側臥蜷縮身體。
這會兒蜷成一團的他干脆將整個人完全藏進你懷中,埋進松軟的被子裡,只以額頭親昵地貼在你的胸口上。
惠輕輕「唔」了一聲。
他無意識地轉動腦袋,額前漆黑的碎發撒嬌似得摩挲你的皮膚,讓人感到一陣輕微的酥癢。
男孩睜著一雙幽藍的大眼睛,努力辨別著現在的情況,剛剛睡醒的樣子瞧起來天真而無辜。
「好狡猾——有這種事都不帶姐姐的麼?」
「快出來啦!」
津美紀嘰嘰喳喳的抱怨聲飛速讓惠的理智回籠。她直率的發言在打開對方心門的同時,也讓對方產生了一種小秘密重見天日的羞恥感。
惠白淨的面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
他像只觸電的兔子,飛快地從你懷裡彈開。
又像只剛剛出鍋的小包子,因為羞惱渾身上下都散發出蒸騰的熱氣。
手足無措的男孩抹了一把發燙的臉頰,出聲回應說:
「……啰,啰嗦,我要去洗漱了。
那種強裝鎮定,則是下一秒就要落荒而逃的樣子真是可愛到不行。
他的臉蛋紅撲撲的,那種漂亮的顏色從臉頰蔓延到耳垂,又滴至脖頸,連指尖都輕微地顫抖。
雖然你很想再看一會兒。
但眼前的惠就像是一只不斷充氣的氣球,再有一點刺激就會整個炸開。
所以還是算了吧。
作為一切的始作俑者,你決定擔負好大人的那份責任,主動出聲為惠解圍說:
「是這樣的,都是我不好……昨晚上惠做作業做得太晚了,我看他趴在桌子上睡著了,覺得他好辛苦,就沒有叫醒他,直接把他抱回房間了。」
「但我那時候已經很困了,啊,我的力氣也不是很大。所以勉勉強強把惠抱上去之後,我就沒力氣了。然後回去也要走很久的樣子,我就不小心也跟著睡著了。」
「都是我犯迷糊……」
「所以,對不起津美紀,要怪就怪我一個人吧。今天放學回家一起吃點心好麼?」
根據之前的人設,早年被異化為玩物的經歷掏空了你的身子。落下病根之後,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擔,多做點家務都會喘氣,只能柔柔弱弱整日待在家裡。
把熟睡的小孩抱上二樓後,累得睡著的確是個合情合理的解釋。
你可憐巴巴的眼神讓津美紀的態度軟了下來。
「真是的,下次有這種重活叫我來也行啊,我可是姐姐。」
如是說著的女孩笑眯眯地拉住了你的手掌,同你撒嬌說:
「當然我也很明白你想照顧惠的心情啦,但男孩就要勤快點。所以吃完點心,洗盤子的事就交給惠吧!」
說完津美紀還不忘拿出長姐的威嚴,飛快地遞給惠一個眼神。
惠撓了撓那頭亂翹的黑發,意味不明地瞥了津美紀一眼,臉上的表情說不上愉快。但他最後還是乖乖地應了一聲:
「知道了。」
……
晚上放學回家吃完點心後,認真負責的惠果然履行了自己的諾言。
他踩在用以補足身高的小板凳上,一本正經地對著水龍頭洗盤子。
而你就侯在惠的身側給他打下手,負責用軟布擦干餐具然後將它們分門別類放至碗架。
你們兩人分工明確,相處起來輕松愉快。
誰也沒有說話,廚房裡十分安靜。
客廳裡的津美紀打開了電視。
夜間都市音樂頻道裡有人給心愛的姑娘點了一首歌曲,在主持人念完男嘉賓那套肉麻的告白詞後,廚房裡大開的水龍頭便跟著一個低沉迷人的男聲嘩嘩啦啦地哼唱一首年代不明的情歌。
伏黑惠正遞給你一把剛洗好的叉子,但手卻捏著尖銳的一端沒有松開。
「之前的事……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
他隔著一把叉子同你牽手,慢吞吞地表達自己的謝意。
你衝他眨了眨眼睛,一臉茫然地反問說:
「惠怎麼會是麻煩呢」
「我應該謝謝你的,我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睡過一覺了……」
「……五條先生也很忙,我之前都是一個人在家。」
你真心實意地向惠道出了自己的謝意,並企圖用「我需要你遠大於你需要我」這種表達方式緩解惠的尷尬:
「自上一次我被人擁抱已經過了多久了呢……」
「算了,記不清了。」
你說的是實話。
隔了幾百年才重新擁有的那個擁抱,不過幾個月就離你而去了。
不會委屈不會傷心都是假的。
你可以忍受物質條件的匱乏,卻無法抑制心靈上的空虛。
在意識到可以用「酒」獲得戀人,在被無數愛情喂養得越發貪婪之後,你便無法滿足於「小動物」的簇擁了。
無意識時昏睡,有意識時失眠。為了活下去,渾渾噩噩地抑制需求,然後耐心地等待下一次可能。
作為聽眾的伏黑惠既安靜又耐心。
踩在椅子上的惠比你高了一點,他可以垂著那雙漂亮的眼睛,帶著不解的表情問你:「就那麼喜歡擁抱麼?沒有也可以好好過吧……」
伏黑惠可以舍去對生母的好奇,拋下對父親的依戀,隱藏對姐姐的關心,獨自一人活著。
他可以一直這樣,即便昨晚有所松動,也能很快地整理心態繼續前行,成為五條悟口中「不會被拋下的強者」。
你自上而下看著這個沉靜的男孩,最後只能衝他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笑容:
「惠的話……大概可以吧。」
「對不起,我太軟弱了。」
如是說出道歉的話語,你做出沮喪的表情,並像是厭倦了這個話題般地緩緩松開了捏住叉柄的手指。
而就在你松手之前,惠嘆著氣將懸在你二人之間的叉子遞交到了你的手上。
「算了,沒辦法。」
「所以如果你之後真的很困擾,還是睡不好,我讓你抱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就當是回禮了。」
伏黑惠說你真的很困擾的時候可以抱抱他。
但他沒想到你居然每天都很困擾。
當天夜裡你就拉著說要開「睡衣派對」的津美紀敲開了他的房門。
津美紀嚷嚷著「今天惠有好好做家務,所以作為獎勵,讓他旁聽睡前故事也不是不可以」,理所當然的語氣竟讓人挑不出一絲毛病。
惠神色復雜地看了看衝他昂起腦袋,用下巴示意「感謝我吧」的姐姐,又看了看抱著故事書一臉期待的你,他嘴巴張了又張,斟酌了半天語句,最後還是選擇了沉默。
諸如「後悔」、「女人麻煩」、「兩個女人好麻煩」之類的情緒爬滿了他稚嫩的臉蛋,最後惠只能無語地縮在雙人床的角落逃避現實。
他眯著眼睛聽著些神樂繪本裡「太陽公公」「月亮故事」之類的小故事,最後比誰都先一步入睡——
將單薄的背部貼在你的身側,在翻身後,將蜷起的手指搭在你的手臂上。
一左一右,你獲得了兩個孩子的擁抱。
第54章
第二年開春的時候, 兩人就讀的小學鬧了場傳染性極強的流行性感冒。
廣結人緣的津美紀率先遭了難,作為她的寶貝弟弟,惠也不能幸免的流起了鼻涕。
術士有著一具經過咒力強化的身體,皮實肉厚, 物理防御力還算不錯, 但對於病毒、毒素之類的抗性卻和常人無疑。
所以他們一般不生病,生起病來就很要命。
被傳染後, 惠身上的症狀其實比津美紀還要嚴重一些。
但伏黑惠本身又是個不喜歡叫人操心的小孩。
他能一邊感嘆著「你怎麼病成這樣」, 一邊帶著不情不願的表情給津美紀倒熱水,然後對於自己的異狀毫不在乎。
要不是你跟他有契約, 能感覺到一點他的情況,會主動詢問他哪裡難受。
這個面無表情的家伙怕是在暈倒前都不會主動說句「不舒服」。
你生前遭遇過的最嚴重的病症就是發熱。
此情此景觸發了你察覺危險的「小紅燈」, 你毫不猶豫地將他們塞進了前往醫院的的士。
這個季節, 醫院塞滿了感冒的病人。
掛號結束後, 你陪著他們坐在醫院的等候廳,等待護士的叫號。
津美紀抱著你的手臂,惠就將腦袋靠在你的肩上,兩個因為低燒而渾渾噩噩的孩子一左一右一起膩在你的身邊, 垂著眼睛看你手裡的新買的漫畫。
「我看完了。」
惠比津美紀小一歲,看的速度慢一點, 作為最後一個看完的人,他自覺承擔了彙報閱讀進度的工作。
可惜他病的最嚴重的是喉嚨。每次開口那聲音沙啞又低沉, 說完話甚至會忍不住跟著咳兩聲。
太可憐了……
你建議他嗓子不舒服就不要勉強說話,做個示意動作就行。
惠眨了眨眼睛,思索片刻後衝你點了點腦袋。
每次看完一頁惠就會輕輕扭動脖子,用額頭蹭過你的肩頭示意你繼續翻頁。
生病的孩子脆弱而粘人,小女孩緊抱著你的手臂, 每隔一會兒就會可憐巴巴地跟你撒嬌,企圖獲得你的關心:
「……姐姐,我想喝水。」
你擰開包裡粉色的保溫壺,把熱水倒進杯蓋裡吹到可以入口後,將杯子遞到津美紀嘴邊。
然後想著身邊還有個病號,你又從包裡掏出一個藍色的水壺,如法炮制地給惠倒了一杯。
「你也喝一點吧。」
他是個怕燙的貓舌頭,你還得給他多吹一會兒。
伏黑惠就瞧著呼呼吹氣的你發呆,等到熱氣散的差不多的時候。
漂亮的小男孩便懶洋洋地伸出手指,勾住臉側的細繩,將口罩拉到下巴上露出那張燒紅的臉頰。
然後他垂下白皙的頸子,以有些起皮的嘴唇抵住杯壁,小口地啜飲。
盡管醫生說「只是普通感冒,按時喝藥,平時注意休息就能痊愈」,這一次生病還是費了你不少功夫。
等到兩人痊愈時,作為慶祝,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你主動帶姐弟倆出去買衣服。
逛街。
津美紀如同穿梭在繁花中的蝴蝶,在各色漂亮的洋群中蹁躚起舞。
喜氣洋洋的她跟面無表情的跟在後頭、看起來半死不活的惠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你也不是沒有主動跟惠搭話。
無論是襯衫還是T恤或者短褲,惠每件都會試一試,但等到問到他想法時,惠的回答都是千篇一律的「無所謂,你覺得呢?」。
這可為難了想要哄他開心的你。
你訕訕地放下了正拿著衣服往惠身上比劃的手掌,苦惱地跟他道歉說:
「對不起,是都不喜歡的意思麼?」
「我這就換一家店。」
「看到風格合適的請一定告訴我啊……」
面對雙手合十拜托他的你,惠神色一怔。
他斟酌了一會兒語句,解釋說「不……我覺都還好,你喜歡哪一件?」,末了還不忘抿抿嘴唇補充一句「反正也是你出的錢。」
你喜歡哪一件?
老實說,一般都是你順著「丈夫」的心意調整自己的著裝。
有人問你他穿哪件衣服你更喜歡還是頭一次。
你想來想去給惠選了一件大紅色的套頭衫。
——神樂的運動漫畫中好男人的經典搭配。
當代大漫畫家曾信誓旦旦拍著自己的胸脯,跟你保證說最近熱血男主角都穿這個,這件衣服誰穿誰靚仔。
碰巧紅色也正是你喜歡的顏色。
於是你們一個敢說一個敢信,今天遇上一個勇於獻身的伏黑惠,一拍即合一下找到了實踐的好機會。
大紅連帽衛衣配黑色短褲,白色短襪加了運動鞋。
伏黑惠小帥哥,穿衣服絕對不難看,關鍵是氣質,氣質這塊不太對勁。
本該朝氣蓬勃的搭配,穿在這個因為改變形像而感到不安,於是面色冷凝小酷哥身上就全然變了味道——
好像他身上的紅色不是青春少年赤子之心的紅,而是他仇敵鮮血的紅。
擋他路就會被無情地一腳踹翻在地。
津美紀看著他沉默了好久,問了一句:
「能笑一下麼,惠。」
不明所以的惠下意識扯了扯嘴角。
津美紀:「哇,好凶……惠你是要去殺人麼?再自然點啦,」
面對這樣的調侃,面色漆黑的惠狠狠反駁一句「誰管你」,下意識就想從鏡子前走開。
但走之前他又像是猛地想到了什麼,遲疑了幾秒,轉而朝你開口問道:
「……你呢?你喜歡麼?」
你對於自己喜歡的紅色表示了高度的贊賞:
「我倒是覺得很帥哦……」
「那種酷酷的感覺很讓人心動。」
最後,除了之前選好的不會出錯的黑白灰三色常服,伏黑惠還是留下了那件紅色的帽衫。
然而你這邊兒剛哄好惠,津美紀那邊就出了新情況。
走得好好的小姑娘突然拉著你的手腕,搖晃著你的胳膊表示自己有話要講。
在你為她彎下腰後,津美紀鬼鬼祟祟地將嘴唇貼在你的耳邊,小聲示意你向前看去:
「姐姐,你快看那個,是浦見東中學的校服。」
「真不錯啊,像電視劇裡的王子一樣!」
「比起危險的酷哥,還是溫柔靠譜的王子看起來更好一點吧?」
有生母和不靠譜的危險小白臉人間蒸發的先例在前,津美紀從你表現出的審美中嗅出了危險的味道。
她迫不及待地將自己的喜好分享給你,企圖帶你見見更好的世界。
被津美紀指著的那個少年樣貌普通,但是好在身材高瘦、發型清爽,人靠衣裝地多了些書卷氣出來。
那套給他猛增附加分的校服上身是有黑色鑲邊的白西裝外套,下身是則是純黑筆挺的西裝褲。
一套校服剪裁得體有型,英倫貴族學院風的造型直接從千篇一律的漆黑立領中山服中脫穎而出。
瞧著就很有最近熱銷的《流×花園》、《貴公子的灰姑娘》、《吸血鬼心跳貴族學院》等作品裡校園偶像大少爺的味道。
作為深受神樂品位熏陶,看了很多本漫畫的小粉絲,你還是頭一次在現實中看到有人穿這種衣服,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幾眼,然後一板正經地回復津美紀道:
「襯衫還配了領帶麼?啊,我懂了,就是那種貴族學校的優等生的感覺對吧?」
津美紀露出了孺子可教的表情,她帶著欣慰的笑容,一邊點頭一邊進一步闡述自己的喜好,說:
「對吧,襯衫、領帶還有西裝,我覺得男人就應該有這種踏實精英的感覺。從小到大一路勤勤懇懇升學就業,要是戴眼鏡未來在證券公司上班就更好了!」
你和津美紀熱火朝天的討論,引起了伏黑惠的注意。
穿著紅色套頭衫的惠眼神一片虛無,念叨著「能有多好看啊?你到底喜歡哪一件啊?」也順著你視線的方向看了過去。
「就還行吧……」
……
於是繼津美紀升上浦見東中學,伏黑惠也在未來志願上填上了這所學校的大名。
初一的他身形筆挺、樣貌雋秀,換上那套西裝活脫脫便是一個從漫畫中走出,在人類世界隱姓埋名的陰郁吸血鬼王子。
然而就是這個「黑王子」殿下,在因為「早戀」問題被叫家長之前,先以一個人揍趴了十幾名男不良的戰績驚動了校長。
出差剛回來的五條悟還沒走進屋子,就被校方一個電話作為監護人被喊了過去——
「情況有點復雜呢,好像有些青春期小鬼在看一些很糟糕的書,還散布了下流的傳言…… 」
放下手機的青年如是沉聲總結了一下他從電話裡收集的信息。
第55章
被打的學生中出現了三個令人熟悉的名字——
田中、黑丸、若木。
都是家在小鎮和伏黑惠一所小學的小孩。
宅在家裡無所事事的你甚至在家門附近見過他們的身影。
……
在你和惠、津美紀出門買衣服之後, 有不認識的孩子會出現在你家附近偷偷看你。
你出門的時候會戴上夏油傑留給你的手鐲作為掩飾,通過向其中輸入定量咒力來扭曲他人眼中的認知。
他們記不清你的長相、看不出你的年齡,只能大概感覺到你是個樣貌普通的女人——
黑發黑眼、很瘦、臉色蒼白。
結過一次婚,但丈夫去世的很早, 也沒有留下孩子。
沒有孩子的原因在你, 你身體不好,承受不了生育之苦, 因此也無法再婚。
家裡父母去世之後, 就拿著前夫和父母的一大筆遺產投奔了伏黑家,企圖通過□□的方式給自己的未來留有余地。
以上就是小鎮居民對你的全部印像。
就算猜測你的身體的羸弱可能和不光彩的過去有關, 但看在你見面禮物以及逢年過節的慰問品給的實在到位,津美紀又是個能說會道的可愛小孩。
這些大人還是選擇遵守社交禮儀, 接納了你們這家孤兒寡母。
但不同於會用職業、家庭背景、教育環境來為他人評分的成人。孩子在年幼時更傾向於直覺來感受這個世界。
他們以清澈的眼睛看透了咒具設立的迷障。在將好奇的視線投射在你身上之後, 將毫無底線可言的惡意也一並拋擲過來。
原來也有這種情況, 曾經恭恭敬敬叫你巫女大人的小孩,在敏銳地察覺到你被「大人」囚禁之後,改變了這種態度。
他們依舊會睜著亮晶晶的眼睛欣賞你的「神舞」,但伸出的手指不再為你碰上鮮花, 反而興致勃勃地胡亂揮舞——
像是想要抓住漂亮的蝴蝶,然後再微笑著、將它的翅膀緩緩撕下肆意把玩。
你最一開始還會覺得毛骨悚然, 但後來認清自己的命運就逐漸習以為常。
只要你還是父母愚笨但有用的「乖寶寶」,那他們就只能在台下看著你。
但你打心底不喜歡那些髒兮兮的小手。
如果注定不能得到神明的寵愛, 那你只想做某人指尖的蝴蝶,貪婪地享受粘稠的蜜露,再諂媚地抖動華美的翅膀。
真人會割開盜賊的喉嚨、「丈夫」會抽出□□、前世的傑會叫出咒靈、兩面宿儺……
兩面宿儺壓根不會讓別人看到你,誰在他面前抬頭誰就要死。
但現在你是誰的「乖寶寶」呢?
哦。你是無依無靠的「寡婦」。
於是盡管你毫不待見他們,他們還是逮到機會就湧了過來。
不好好待在家裡寫暑假作業, 卻曉得追蹤鎮子最新人事動態,做些討人嫌的事情。
他們會用石子輕輕砸窗戶,然後在你拉開窗子之後一哄而散。
視線所及是小孩子亂晃而逃的背影,空氣中回蕩著得意洋洋的嬉笑聲。
作為無法和孩子一般計較的可憐「大人」,你可憐地忍受著戲弄,然後耐心地等待時機。
你站在窗邊,站在陽光無法觸及的黑暗角落,於心地百無聊賴地思考——
今天你是誰的「乖寶寶」呢?
……
你可以用簡單的戲法修復玻璃,用溫和的笑容裝作毫不在意。
你瞞得單純可愛的津美紀,卻「瞞」不過同樣作為術士的伏黑惠。
放學回家男孩站在後院的草坪上,一臉陰沉的凝視著光潔的玻璃,透過它與「努力維持笑容」的你長久對視,最後抿緊了嘴唇。
不同於那張沉靜的面龐,被碰到「底線」的伏黑惠脾氣很差,
常人說事不過三,但他在遇到第一次就會直接動手。
假期寧靜的午後,津美紀去朋友家中寫作業,沒什麼朋友的惠就在家中陪你做伴。
洗完澡後,你照舊坐在正對後院圍牆的飄窗窗台上,穿著一件可以露出精致鎖骨的細帶連衣裙,溫順地垂下脖頸,為吹到半干的頭發抹發油。
你的心情十分輕松愉快,可以「一無所知」地哼唱電視劇裡學來的小調。
伏黑惠就拿著一本漫畫坐在你的旁邊。
他將手指壓在攤開的書頁上,視線卻越過內容,沉默地停留在窗外的圍牆上——
「咚」小石子砸在了你的窗戶上。
牆上冒出了幾個孩子燦爛的笑臉。
「……我去去就來。」
「你就在這裡,不要出來。」
你們伏黑家唯一的男子漢,重重地蓋上了手中的漫畫,隨手拿起擺放在牆邊的掃帚,默不作聲地走進了陰影之中。
伏黑惠是駕馭影子的術士,他一路上踩著烈日下漆黑濃郁的陰影,那幾個孩子直到屁股遭遇重擊的那刻,才猛然驚覺這只幼狼的到來。
他們從牆上掉了下去。
剛好你也不喜歡看到打人的畫面。
而且惠走之前叫你不要出來。
於是你就乖乖坐在那裡,以棍棒擊打□□的鈍響作為伴奏,把玩著順滑的發梢,繼續哼唱著未完的歌謠。
僅在伏黑惠「教育」完孩子的前幾分鐘,起身前去門口迎接「監護人」。
「惠沒有受傷吧?」
你擔憂地檢查著惠的身體,然後可憐巴巴地衝他訴說心中的歉意——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不跟惠說這件事的。我以為是小孩玩游戲不小心扔過來的,所以就沒有放在心上。」
「但……是我做了惹人討厭的事麼?」
伏黑惠在你到來之前就會打人了。
在禪院甚爾和你名義上的姐姐雙雙人間蒸發後,惠揍過當著津美紀面前說「他們是沒人要的小孩」的孩子。
意識到你沒有像津美紀一樣叱責他的暴力行徑,惠緊繃的身體稍微放松了一點。
他抬頭飛快地掃了一眼你臉上的表情。
猶豫了一會兒,惠主動伸手拉住了你的手指,朝淚眼汪汪的你解釋說:
「你沒做錯什麼。都是些無聊的小屁孩,大概就是覺得你很漂亮想要引起你的注意吧……」
你「茫然」地看著他,不依不饒地貶低自己:「怎麼會?我只是個沒人要的醜八怪而已。」
他把你拉進屋內,在客廳的桌子上給你抽了一張面巾紙,耐性的開始和你的一問一答——
「沒有那麼醜,你皮膚很白……」
「那個只是沒有血色而已,蒼白才不好看呢。」
「那頭發很長,很柔順。」
「然後呢?」
「身材比較纖細。」
你依靠在木質靠椅上,用雙手環抱著小腿,將臉頰貼在膝蓋上,被誇得滿面紅光,不住發出期待的傻笑,以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望著惠,繼續得寸進尺:
「還有呢?還有呢,還有哪裡漂亮呢?」
「拜托了惠,再誇誇我吧——」
你表現得太過分了,伏黑惠最後在瞪你了。
「多大的人了,別鬧了。」
眼見著惠已經忘記了在你面前揍人產生的負罪感,被你纏得幾欲走人。
你眯起眼眸,將手指輕輕點在惠的胸口上。撤下施展在指尖的幻術,將不曾暴露的秘密展現與他,你輕輕開口詢問說:
「那再回答我最後一個問題吧。這個,這個指甲也漂亮麼?」
惠發出了一聲無可奈何的長嘆,托起了你的指尖看了又看,回復道:
「還行吧,我們學校門口有人偷偷染這個顏色然後被批評了。」
「我當時路過聽到了,說很顯白什麼……」
這樣啊,他是真的覺得不錯,真心覺得你漂亮啊。
他甚至還在最後再三叮囑說:
「好看是你獨有的優勢,並不是他們欺負你的理由。你不要總是想東想西……」
「我不會讓這些混蛋欺負我的家人。」
家人麼?
能從之前叫你「不要做多余的事」的惠嘴中聽到這樣一個詞語實在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你忍不住抱住了這個可愛的小孩,發出滿足的感嘆聲:
「你好可靠啊,惠,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至於被揍的孩子的家長那邊怎麼處理?
大人是不能參與小孩之間的矛盾的。
尤其還是前夫還在「監獄」裡待著的女人的孩子。
而且作為另一監護人的五條悟他有的是錢和勢,本人也不在乎這些小打小鬧
你們相安無事。
……
你是照顧惠的「姐姐」,也是需要他保護的「妹妹」。
你們的睡前故事、那個過家家的小游戲一直持續到他小升初的暑假為止。
某天起來的惠抱著濡濕的被子從你身邊逃走了。
他有了一個青春期的小煩惱。
但比起向作為夢中女主角的你尋求答案,這種時候他選擇打電話給雖然很不靠譜,嘴巴也碎的,但好歹都是男的五條悟請教問題。
五條悟好心地當了回生理課老師,為惠解釋了一下「夢.遺」的基本知識。
但五條悟嘴巴很碎。
他耐心地聽完了成長的煩惱,上一秒慶祝「惠成為男子漢」,下一秒就興致勃勃地找你分享最新動態。
但不用五條悟特地反饋,早已身經百戰的你其實也能知道怎麼回事——
因為惠身上的味道已經產生了變化。
作為詛咒大都對氣味十分敏感。
詛咒之王宿儺喜食人類血肉,你則是無傷大雅地喜歡聞聞味道。
白日的時候,宿儺那在殊死搏鬥中浴血打造而成身軀,常令人感到殘酷暴虐,心生對死亡的畏懼。
但等到了晚上,當那蜜色的皮膚滲出歡.愉的汗水,當每塊肌肉因為欲.望而緊繃,因激情而顫抖時。
這身子就成了雄性求.偶的道具,充滿野性與誘.惑,變得誠實而可愛起來了。
你會摟住宿儺的脖子,輕輕將臉頰貼上了他的皮膚,用嘴唇摩挲他耳垂,親昵而貪婪呼吸他頸間的氣味。
說不出那是種怎樣味道,你只能感覺到濕潤的空氣帶著某種渾厚的熱度,這濕熱的味道自器官流入肺部,又彙到小腹,暖得叫人融化。
作為情.人的宿儺偶爾也會將臉埋進你的頸間,輕嗅你發間的氣味——
和你的小愛好不同,那是某種凶猛而霸道的野獸,在檢察獵物身上被他標記的氣味,借以彰顯所有權的行為。
你對此習以為常。
但伏黑惠卻對男女之間的吸引有很強的排斥。
五條悟給你打電話也是為了提醒你這點:
「雖然只是個小小的青春期煩惱,但惠的情況你也知道。他的生父,禪院甚爾之前是個專業小白臉。那男人是個不會顧及小孩感受的家伙,估計當著他的面做了什麼,給他留下了些不好的影響吧……」
因為這些不好的影響,惠刻意避開了那些青春期男孩會好奇的知識。
他明明思想老成無比,在感情上卻成了一張純潔無瑕的白紙,晚熟得要命。
連做夢的內容都純潔到讓電話另一頭的腐爛成.人五條悟感到了無語——
僅僅是如同往常一樣依偎在一起,感受到鼻尖的氣息,散發著香味的黑發垂落於他的肩上,就讓他產生了足夠多的罪孽感。
惠還只是個剛剛萌芽的術士,還是個心智不太成熟的小孩。
他可以主動扔掉自己的求知欲,卻避不開找上門挑釁的小混混——
曾經被伏黑惠揍得落花流水的同鎮小孩在升學後攀附上了其他地方來的老大。
仇敵見面分外眼紅,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初中重逢後了,他們的第一反應就是跟著肌肉結實的學長,帶著花花綠綠的冊子來到惠的身前耀武揚威:
「老大,就是他。」
「別看他長了張裝模作樣的臉,還清高到連雅美都瞧不上。」
「要知道這小子的養母漂亮的不行,瞧起來跟那個本子女主一樣,他一定暗地做了很多惡心的事吧……」
被戲弄的伏黑惠在憤怒之余,也在看到本子內容的一瞬,作為男性察覺到了自己在夢中未能完成的下一步——
明明他之前還口口聲聲說著要保護自己的親人。
但實際上連他自己也藏著這種「欺負人」的想法麼?
等伏黑惠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舉起了拳頭。
一拳又一拳地砸上了同學的身體——
「去死。」
「去死。」
不管是那些意圖傷害他家人的蠢貨。
還是無意識產生這種欲.望的自己。
全部惡心到要命。
統統去死吧。
少年如是想道。
第56章
情竇初開的小男孩會把愛-欲和親情弄混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伏黑惠討厭背叛了死去的母親, 作為花花公子四處沾花惹草的父親。
但也討厭自己這個連「人渣父親」都不肯要的拖油瓶。
被舍棄了,被拋下了,過早與父母分離的撕裂感曾讓孩子一度懷疑自己作為人的價值。
他越將自己看得一文不值,越會本能得珍惜著對自己施與善意的人——
【我不會成為父親那樣下流的男人。】
【我一定會保護好家人。】
為了回報那份來之不易的溫暖, 一直以來, 伏黑惠都以這樣嚴苛無比的心態要求自己的行為。
他的想法單純又偏執,不斷發酵, 一度到了眼裡容不得沙子的地步。
在你看來, 解決某人對於某件事物的恐懼最好的方法就是手把手教他,像是脫敏治療一樣, 一點一點帶他體會這方面的樂趣。
在你活著的那個時代,十幾歲的少年已經可以成為丈夫了。
你完全可以用自己的身體教育惠, 傷害、索取、占有能夠帶來怎樣的歡愉。
耐心地以甜蜜的心動覆蓋舊日的傷痕, 百無禁忌地在他身上發掘更多未知的可能性。
畢竟作為咒術師的伏黑惠咒術雖然優秀, 但現在他咒力總量還遠不及你。
不僅如此,他作為孩子的人生閱歷遠沒有你豐富,長期相處下之後,他對你的依戀也尤為可觀。
所以就算不用「口嚼酒」誘.導, 單憑個人魅力,你應該也可以……
只要足夠巧妙, 足夠努力,你甚至可以騙過常年在外的五條悟。
但你不想這樣。
你在惠的身上看到了更多的可能性——
比起輕舉妄動, 貪圖眼前享樂獲得愛人這一單一身份,你應該能得到更多。
惠已經把你當家人了。
家人,是慈愛包容的母親、是笨拙的姐姐,惹人憐愛的妹妹,現在還是隱晦的憧憬對像。
因為惠狹小的世界裡什麼都沒有, 他失去了母親,又被繼母拋棄。
他就把一個男人生命中能有的女性形像,全部放在了你身上。
只要更加溫柔、更加小心地對待他,裝作一無所知、甚至什麼都不去做,你就能更加長久、更加牢固地占據他的生命。
這是何等的蠻橫霸道、不講道理啊。
在通過這件事意識到你對於惠是怎樣的存在後,你忍不住露出了「感動」的笑容。
只是那個笑容的幅度實在太大了。
你要很努力地按住嘴角,才能阻止這個歪七扭八的笑容扭曲你的臉頰。
……好開心。
我是惠的家人了麼?還可以這樣麼?
這真是太有趣了。
為了避免那些小混混在看到你的時候繼續出言不遜,再度刺激到緊繃的伏黑惠,學校的事由五條悟全權代理。
那邊的訓話應該就要結束了,再過不久他們就會回到家中。
所以不能再笑了。
你可不能嚇到他們。
你想你已經知道要怎麼做了。
……
惠是個內斂的孩子。
就算在學校鬧了那麼大的事,就算他心裡非常難受。
但比起找你分擔這份苦痛,讓你也跟著擔心困擾,他更情願把惡心的東西全部吞進肚子裡,獨自承擔全部情緒。
盡管他眼角發紅、回避你的視線,糾結掙扎的樣子也非常可愛。
但作為孩子的他還很脆弱,你必須再多珍惜他一點才行——
首先是寬容的態度。
你選擇性地忽視了掉了惠臉上的擦傷,以及拳頭上毆打他人留下的細小傷口,像往常一樣帶著溫和的笑容,給兩個心事重重的孩子端上了熱氣騰騰的晚飯。
僅在當天夜裡,在津美紀睡下後,你踱步來到惠的臥室門前,隔著臥室的門,跟他傾訴自己的心意,安撫他說:
「我們是家人,家人是不會因為這點小事討厭你的。」
「惠你一直是個溫柔的好孩子。一定是他們做了什麼不可原諒的事情才會這樣,我知道的……「
「不是你的錯,所以沒事的。」
「晚安,惠。好好睡一覺,等到第二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你知道惠還沒睡。
盡管他沒有回話,可他的氣味卻很近,近到幾乎讓人能想像到他正依靠在房門的另一側發呆的樣子。
他應該在你說第二句的時候,便遲疑地走到了門口。
連體溫都透過薄薄的房門,傳到了你的掌心之中。
沒事的。
你會處理好的。
津美紀的生母在人間蒸發之前良心大發,將住宅的所有權寫到了女兒的名下。
之後,你在作為監護人在得到津美紀撫養權的同時,也得到了這所房子。
兩個孩子的吃穿用度全部由你決定。
不僅如此,因為五條悟放手不管,他們的教育方針都掌握在你的手上。
所以這是你的家了。
你的。
你的。
全部都是你的。
你一定會善待你的「家人」。
確定伏黑惠的情緒有所改善後,你回到了自己的臥室,一邊把玩著自己的發梢,一邊掏出手機按出一串熟悉的號碼,放柔聲音向對面的那人發出甜美的問候:
「喂,是我。我好想你呀大椿,你今天過得怎麼樣?」
「嗯嗯,我這邊也沒有什麼事情,只是惠好像在學校打架了……不是和我有關的本子,只是普通黑長直美少女那種……」
你晚上會和大椿定期打電話。
大椿在你受傷之後,作為詛咒師行事更加隱蔽,但是作風卻更加偏激。
她會故意暴露「巫女」的身份,釣魚執法後殘酷地處理掉還對巫女血肉有企圖的家伙。
不僅如此,她對你的關心度也猛得上升了幾個級別,會要求你每晚事無巨細地向她彙報最近發生的事情。
你按照約定把學校那三個小混混的名字告訴了大椿。
在收到「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的回應後,你又笑著跟她聊了會兒最近的八卦。
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有人再拿本子這種東西騷擾伏黑惠了。
搞不好他們這輩子都會恐女吧……
真可憐。
至於後院牆頭會因為好奇偷看你的小孩們要怎麼處理?
幼崽的好奇心是永無止盡的。
除非從源頭上消除流言,封住所有好事者的嘴巴,不然就算惠揍完這一批還會有下一批出現。
新的孩子不斷出現,但惠卻已經長大了,再跟他們一般見識就有點欺負弱小的意思了。
為此你在後院的牆根種上了帶刺的攀爬型薔薇。
經咒力改良的它們蔥郁而美艷,既能用尖銳的刺捍衛房屋的寧靜,又能起到不錯的裝飾作用。
在整理完後院的兩天後,出差歸來的五條悟跑來找你喝茶吃點心,順便談談上次沒來得及交流的伏黑惠打人事件。
「真少見,我還以為你會因為打架的事情訓斥惠呢?」
「你原來當『巫女』那會兒,不是特別宣傳真善美麼?每次遇到不講道理的委托人,只要我准備發火,你都會出來勸架。」
作大忙人,五條悟來得快走得也快,剛跟校方扯完皮,馬上就要前往下一個任務地點。
但總體來說,他對於惠的教育方針還算上心。
所以就算你對惠為了你傷害別人的行為旁觀得興致勃勃……
你也得想辦法把話說的漂亮一點。
在那雙熠熠生輝的藍色眼眸注視之下,你輕輕放下了手裡的茶杯。
緩慢地以手指摩挲滑膩的杯壁,你哀嘆說:
「但那樣不分善惡地包容所有人不是太累了麼?」
「我覺得惠這樣挺好的,只保護值得善待的『好人』,然後對侵占他人權益的壞人降下責罰,。」
「我希望惠能過得輕松一點,而不是像……那個人一樣。」
你這番話所言非虛,你的確不喜歡夏油傑崩潰前那種堪稱傲慢的行善行為。
咒術師中,像五條悟那種再肆意一點的家伙一般都活得比較好。
友人的悲劇令五條悟話語一頓。
他癟了癟嘴巴,將身體往椅背上靠了靠,抱怨道:
「也是啊,我也覺得現在寬松世代不講道理的小鬼需要接受下惠的鐵拳制裁了。」
「算了,難得休息,不談教育工作,說點輕松愉快的話題吧。」
如是說著,五條悟隨手揭開了桌上的曲奇罐,將小熊形狀的注心餅干一把塞進嘴裡。
咀嚼幾次之後,口腔中熟悉的味道令他發出了一聲小小的驚嘆:
「這是點心不錯啊,天啊,原來你也能做出這種正常的形狀麼?」
他的呼聲讓你露出惡作劇得逞般的得意笑容。
「不錯吧?是我跟津美紀學的。」
「和小孩一起做家務真是件讓人很幸福的事,不由自主就學會了。」
津美紀在升上初一後加入了學校的料理社。
入社的理由是會料理的姑娘更受男生歡迎,而且她想學會做飯照顧「最喜歡的樁姐姐」。
會用亮晶晶的眼睛崇拜地看著你,真誠地發出請求的津美紀真實在讓人憐愛。
「最喜歡」三個字擊中了你的心。
於是「樁」這個假名在這一刻就顯得無比礙事了。
那一天,以「樁」是讓人想到難過往事的名字為借口,你把真名告訴了她,讓她可以喊你「最喜歡的小椿姐姐」。
【你的家裡不應該出現別的女人的名字。】
就餐的餐桌正對後院的玻璃門,以便客人可以在喝茶時時欣賞花園裡的景色。
在吃餅干的五條悟自然而然地看到了牆頭攀爬的薔薇,作為老友好奇地開口詢問說:
「對了,你種花了?真難得,你原來都不是直接買花店的鮮切花麼?」
說到精心培育的花朵,你忍不住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雖然還沒開花,但綠葉已經很漂亮了。」
「之前買的鮮切花雖然是現成的,可以隨取隨用。但它的壽命太短了,從枝頭剪落之後就算再怎麼小心養護,也只會一點點枯萎。」
「所以這次我想嘗試自己努力一下,享受一下培育的樂趣。種出只屬於自己的、常開不敗的花朵……」
除了院子裡的,你在家裡也養了一朵「花」。
伏黑惠就是你的花。
對於作為「普通人」的丈夫,你一年一個,公平交易獲取愛意,然後輕松拋棄。對於傲慢可怖的強者,你則全然順從,攀附其上。
但伏黑惠介於兩者之間。
他還很年輕,不能像曾經的夏油傑一樣直接給你獎勵。更不能像兩面宿儺那樣對你予取予求。
過往的經歷使你吸取到了足夠多的教訓——不能「纏得太緊」,不能「取用過多」,也不能「過度奉獻」
你已經很努力地照顧惠了,你也被他照顧了,甚至為了他的健康成長,你可以忍耐、壓抑住自己的獵食欲望。
全情投入、小心翼翼。
那伏黑惠一定能為你開出一朵漂亮的花吧?
不僅僅是五條悟吃到的點心以及後院的薔薇,這個家裡的一切都在潛移默化地發生變化——
牆紙、地毯、掛畫、窗簾、沙發墊、成套的新餐具……
你正一點點地吞噬著伏黑家原主人生活過的痕跡。
悄無聲息、不容拒絕。
畢竟,這裡已經是你的家了呀。
第57章
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隨著日常點點滴滴的積累, 你和惠以及津美紀的關系越來越好了。
每天早上你都會給伏黑惠一個大大的擁抱。
惠今年已經初三了,一般男孩子到了他這個年紀照理說應該更叛逆一點,染頭、紋身、抽煙、喝酒都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最近流行《熱血高校》《我是大哥》《叛逆者的青春》之類的校園作品,年輕人學得有模有樣, 燙飛機頭騎機車的不良少年遍地都是。
但伏黑惠卻過得很平靜。
每天除了上課就是回家訓練咒術, 日程安排平淡而安穩。
只不過偶爾會路見不平揍趴在他面前欺負人的不良少年。
伏黑惠在初一入學那場鬥毆中一戰成名,成為了企圖制霸學校的不良的眼中釘, 是進入黑暗裡世界第一關的小boss——
他只是個眉清目秀、身材高瘦的小白臉, 能贏完全是因為對手輕敵。
說不定我才是那個命運之子,作為故事中拔出石中劍的王者, 經驗由我來收割!
想像如此美好,事實卻殘酷無比。
作為百年前的咒術雙壁之一, 被當成心靈扭曲小白臉的惠連制服外套都不用脫就可以飛快地結束戰鬥。
他們能在伏黑惠這裡體會到的不是青春熱血, 而是青春疼痛。
鼻梁被一拳打斷的劇烈疼痛。
屢戰屢敗的痛苦慢慢扭曲了挑戰者的心智。
【討厭那張受歡迎的娘娘腔臉。】
【討厭這種傲慢的態度。】
急於取勝的人一度舍棄了「肉搏才是男子漢的浪漫」的原則。
在某一個被茜色浸染的黃昏, 手持各色武器的復仇者大軍將放學歸家的伏黑惠攔在了路上。
一對三十人。
驚心動魄的戰鬥即將展開,嚴峻無比的形勢終於使少年皺起眉頭。
「會弄髒的啊……」
如是抱怨的少年終於脫下了那身潔白的西裝外套。
將外套整齊地疊好放在一邊,用深色的領帶包裹住拳頭,面色冷凝的伏黑惠安靜地走向了自己的戰場。
那天惠回來得比平時晚了半小時。
被他搭在手臂上的制服完好無損, 打底的白襯衫在爭鬥中崩開了兩顆扣子,整潔的衣領外翻大開露出了清秀的鎖骨, 胸前則多了幾道飛濺的血痕。
他趕著回家吃飯,白淨的臉上還殘存著因爭鬥留下的緋紅, 但人卻顯得有點無精打采。
面對等在門口的你,惠垂下了幽藍的眼眸,如是沉聲解釋說:
「還是弄髒了。」
「應該是鼻血之類的,我會自己洗干淨的……」
赤手空拳一戰成名,惠就成為了制霸浦見東區域的無冕之王, 出門享受被人畢恭畢敬喊「伏黑前輩」的待遇。
但不管外面如何風言風語,「無冕之王」回家後依舊是個會拖地、洗碗、晾衣服的好好少年。
伏黑惠已經長得很高了,你要努力踮起腳尖才能將手臂掛在他的脖子上。為了遷就你,他只能嘆著氣將腰彎下來一點。
他不怎麼喜歡說話,不愛花錢,不追逐時尚,毫無怨言地用著你給他買的家庭裝沐浴露。
你抱著他的時候還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杏仁牛奶沐浴露的香味。
奶裡奶氣的甜香和少年青澀的荷爾蒙混雜在一起,那味道叫人十分心動。
他可真可愛啊。
在把兩個孩子送出門後,你帶著愉快的笑容如是發問:
「馬上就是聖誕節了,津美紀和惠有什麼想要的東西麼?」
津美紀即問即答想要某個藥妝品牌的新品唇膏,惠則想了一會兒,露出一個怕麻煩的表情隨口敷衍道:
「不是還有半個多月才過節麼?我沒有特別想要的。冰箱裡的冰淇淋好像沒了,再補一點吧。」
這個家裡你是最喜歡吃甜食的那個人,你和五條悟都是甜口。
自從發現你有大冬天一個人在家不開暖氣,縮在角落冬眠的壞習慣之後。
信奉「溫度太低人也會失落」理論的五條悟就找人改了制暖設備的線路。
他通過遠程操縱將家用暖氣開到最大,然後樂哼哼地抱出一大桶家庭共享裝的冰淇淋,要拉著被烤得暖洋洋的你一起吃著看電視。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又有這個壞心眼的五條悟手把手教你。
久了你也養成了這個奢侈的習慣。
反正伏黑家的供暖費也是五條悟友情提供的——
他帶壞的他負責。
五條悟給錢很大方,吃你的點心也毫不客氣。
他甚至在作客的時候,說著屋裡太熱一口氣清掉了你冷庫裡全部的冰激凌,剩下來的只有幾根作為贈品不那麼受歡迎的汽水棒冰。
所以惠才會建議你再出去補充一點。
十二月的天氣十分寒冷,熱氣在呼出體外的瞬間就會凝成一片水霧。
艱苦的環境極大地打擊了你的出門熱情,你只能可憐巴巴地雙手合十,拜托五條悟在下次到訪的時候去超市給你帶一點冰淇淋:
「我們可以一起吃……」
五條悟笑眯眯地答應了你的請求:
「好啊,我大概過幾天就回來。」
「不過在我回來之前,你不許出去。」
他在說這話的時候用上了【束縛】。
你因為薅五條悟羊毛買冰淇淋被他禁足了。
冷庫裡的冰棒以一天一根的速度飛快地減少。
在你慢慢舔著最後一根汽水棒冰的時候,五條悟終於回來了。
他提著滿滿一大袋冰淇淋,涵蓋了超市裡你喜歡的全部品牌,數量多到可以填滿的冰箱。
因為他做了一件「對不起你的事」,他在給你冰激凌的同時也帶了一條關於夏油傑的最新消息——
夏油傑死了。
他在12月24日策劃了名為「百鬼夜行」的咒靈屠殺事件。本人則前往高專意圖奪取特級咒靈【裡香】,利用它的力量毀掉咒術界的秩序。
【裡香】的持有者,特級術士乙骨憂太將夏油傑打至重傷。
五條悟則給了重傷逃逸的夏油傑最後一擊。
……
算起來你已經有九年再沒見過夏油傑的臉了。
在夏油傑陪著你的時候,東京並不大,他可以帶你去任意想去的地方。
但當夏油傑決意離開你的時候東京就變得很大,大到像是海裡的兩條魚這一生都不會再碰面了。
這次估計連遺體也見不著。
至於理由五條悟應該心裡也有數,女人的報復心擺在那裡——
為了獲得丈夫的愛。你會在夏油傑虛弱的時候給他強行灌酒,把神志不清的他留在身邊。也會從他的屍體中提取靈魂囚於木盒。
你家裡的暖氣開得很足。
就在你因為五條悟的話語而愣住的那幾秒,融化的棒冰便滴在了你的腿上。
濺開一朵冰涼的水花。
坐在你身邊的惠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遞給你一張紙巾。
你衝惠說了聲「謝謝」。
在擦拭掉腿上的污漬之後,你抬頭笑著問五條悟說:「謝謝你的冰淇淋,悟還有什麼別的事情麼?」
五條悟看著你張了張嘴巴,半晌沒有能接上話。
但他沉默了一會兒還是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討伐戰大家都辛苦了,今天難得一舉打算去吃點東西。」
「小椿姐姐我就借走咯。」
晚上你和五條悟、入間硝子、七海建人四個人去居酒屋喝酒聊天。
他們看起來都很難受,但作為「最傷心的女人」,被強行拉出來散心的你其實沒什麼想法。
死去的那個男人曾經是你的「丈夫」。
你全心全意地「愛」過他,因為他願意為了你,忍受「欲望的折磨」,心甘情願變得溫柔。
他為你奉獻了所有,作為人的家族、羈絆、理想全部不要。
直到生命最後一刻,因為詛咒「深愛」著你的他都被束縛在你的身旁。
可現在呢?真過分……
那個男人放棄了你,他傲慢地以為他的選擇對你的是最好的。
還擅自以「愛」為名,把你扔到了一邊。
就算擁有同樣的記憶。
他也不是「他」了。
所以你現在心裡其實並沒有多少悲傷的實感。
但在這麼多咒術師的包圍下,你總覺得自己應該要表現得更加「正常」一點。
你裝出一副沒有食欲的樣子,沉默地用筷子扒拉著面前的章魚丸子,然後借著玻璃杯的反光,偷偷離你最近的五條悟——
他拆下了眼上的白色繃帶,露出一張漂亮而年輕的面龐,正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硝子說話,順帶喝上幾口汽水。
你凝望著他曲線優美的脖頸,上下滾動的喉結,長長的睫毛下眯起的眼眸。某種感覺正驅使你做出行動——
你向五條悟伸出手指,輕輕地勾住了他停在桌面上的袖口,開口道:
「悟,能給我一杯酒麼?」
五條悟收回了落在硝子身上的視線,他驚訝地望著你,像是無法理解你的言語那番,緩緩地眨了眨眼睛問道:
「你不是不喝酒的麼?」
「真要喝麼?雖然借酒消愁是個常見的選擇。但要是喝酒耍酒瘋的話,我可是會用手機全部拍下來的哦。」
你在和五條悟相處的歲月裡滴酒不沾,不清楚你酒品怎樣的他建議你三思而行。
「因為不喝的話感覺哭不出來……」
你真誠的解釋令五條悟調侃的笑容頓在了臉上。
他拍拍手掌,喚來服務生為你上了兩扎啤酒。
你將它們一飲而盡。
……
你不喜歡酒。
酒精令理智逐漸融化,煩惱和焦慮像是氣球輕飄飄地飛走了。
只有這具不被人所愛的肉身還留在原地,仿佛爛泥一般沉重而柔軟。
你明明已經從童年所處的牢籠逃離了,但飲酒帶來的失控感卻又讓你又變成了對一切無能為力的小孩。
——身體好重,好疲憊。能做的只有掉眼淚。
既然你已經痛苦了這麼久,都這麼悲慘了。
就可憐可憐弱小無用,頭腦失常的你,對你的所作所為表示理解吧……
即便那是些不好的事情。
一群咒術師喝到了大半夜,你跟著他們起哄,一杯一杯地將酒液灌入喉嚨,喝得「神志不清」。
然後理所當然地依靠在五條悟的身上,默不作聲地掉眼淚。
五條悟最開始還會時不時地給你遞一兩張紙巾,幫你擦拭濡濕的面龐。
機械的動作重復數次,後面他也疲了,只能撐著臉頰安靜地垂下眼眸,望著喝了一杯又一杯的你發呆——
「別喝了,我們出去走走吧。」
作為和你關系最好且不喝酒的「哥哥」,五條悟皺著眉頭一把將你拎出了居酒屋。
他將手臂穿過你的臀下,像哄小孩一樣將你單手托在懷裡。任由你摟著他的脖子,撲撲簌簌地掉眼淚。
「無量空處特約出行,今天狀態不錯,或許能走到月亮上……」
雖然五條悟滴酒未沾,但他表現出來的行為反倒像喝酒喝到上頭的那個——
他在離開居酒屋後徑直走上了一棟公寓的樓頂,然後直接使用了咒術,帶你踏上東京冬夜的夜空。
頭上是繁星點點,黑天鵝幕布般的夜幕,腳下是霓虹閃爍的都市光影。
五條悟的術甚至隔絕了凜冽的寒風,掛在他身上的你感覺到的只有年輕男子灼熱的體溫。
「所以這位醉酒的小姐,你要去哪裡呢?」
太高了。
高得讓人覺得一不留神就會摔得粉身碎骨。
你不由自主將圈住五條悟脖子的手臂圈緊了幾分,一邊汲取他的體溫,一邊可憐巴巴地請求說:「要回家。」
醉酒之後你的聲音小得像是貓叫,稍不留神就會被呼嘯的夜風卷走。
五條悟得特意歪過腦袋,將耳朵遞到你的嘴邊才能聽清你的話語。
「什麼回家?你要去哪裡?」
青年如是發問道。
好言好語,無比縱容。
這是個背負了很多東西的男人,你很少見到他沮喪失落的樣子,即便在這個「手刃摯友」的夜晚。
他為什麼總這麼堅強呢?
懷著這種疑問,你隔著眼淚凝視著他柔軟的耳垂,忍不住伸手撫上他的脖頸,自喉結向上滑動手掌按住他的臉側,將指尖埋入他銀色的發絲,然後微微施力迫使五條悟低下他的頭顱,離你再近一些。
然後你抬起腦袋,親昵地將嘴唇貼上他的耳廓,以耳鬢廝磨的方式給予答復——
你「想去」的地方是「夏油傑給你的家」。
一個他「害」你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五條悟身體一僵。
「你真是喝得太多了……不知道去哪裡的話,要不要跟我回去看電影?」
如是發出抱怨的男人,輕快的聲音一瞬出現了不該有的波動。
察覺到這點之後,你抱住五條悟脖子的手臂又收緊了一點,你就這麼親昵且依賴地抱著他。
看電影啊。
……
如果咒術師的人生是一場漫長無止境、不知目的為何處的馬拉松。
那作為最強的五條悟無疑是作為領跑將其他人遠遠甩開的那一個。
但因為你已經被拋棄了,你離開他就沒有辦法,你反而成為了離他最近的那個人。
他只要一回頭就能看到你。
所以無論每次任務如何艱苦,五條悟都會第一時間返回那間秘密的地下室。
除了陪你談天談地彙報最近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笑著地列出想吃的甜品清單,他同你做過最多的事是一起看電影。
片子的內容各有不同,觀影的過程卻千篇一律——
因為繁重的任務陷入睡眠的男人會將腦袋靠在你的肩上,或者枕在你的大腿上,像是休憩的家貓般安寧地發出細小的鼾聲。
……但真的只是你需要他麼?
你和夏油傑分手九年,就和五條悟相處了九年,一年同居,八年分開居住但每周都會見面。
那漫長的相處是不是也讓他變得需要你了?
今晚上需要再次一起看電影,像是互相舔舐傷口的野獸那樣依偎在一起,任你撫慰他那看不見的傷口。
你乖巧地將臉頰貼在五條悟的脖頸上,耐心地為他不大安穩的脈搏聲計數——
【咚】
【咚】
【咚】
怎麼辦?
要答應他,要陪陪他麼?
第58章
作為內心的堅定的強者, 五條悟本該屹立在你無法觸及的高度,但只因為可憐你,需要你,他就被你困在臂彎之中, 甘心為你垂下了尊貴的頭顱,
你們的距離很近,在這種曖昧的氛圍之中, 你只要再收緊一次手臂, 就能同他交換一個纏綿的吻。
自他身上流露出的脆弱, 惹得深陷泥潭的你,忍不住想要向他伸出雙手。
你可以用塗上口脂的嘴唇弄髒他白皙的臉頰,讓皮膚沁出的汗水浸濕他銀白的頭發。
仿佛春潮融化新雪的潔白, 使其露出大地最本質的漆黑與濕潤。
但惟有那雙眼眸, 那雙似無限蔓延的青空般純粹動人的眼眸,你能在今夜將它牢牢占據,卻沒法讓它為你變得晦暗深,從此只有你一人存在。
那雙眼睛裡有讓人討厭的光芒,讓人聯想到善良、正直、大義、理想之類與你無關的詞彙, 似晴空無限, 能裝下的人除了你, 還有寶貝學生乙骨、後輩七海以及同窗硝子之類的人等等。
這份溫柔被他大方地贈予需要被他拯救的人, 因為分散變得廉價。
之前就是因為五條悟不回家, 不能給你足夠的關心,你才整日昏昏沉沉的。
你是個糟糕透頂的壞孩子,那一點點的「愛意」對你來說顯然不夠。
為了得到它你還要竭盡全力地偽裝自己,變得善良乖巧,然後眼睜睜看他繼續奔波在外, 心甘情願等一個不回家的人。
一晌貪歡,卻要把自己賠給五條悟實在太不劃算了。
先這樣吧,利用這份愧疚和善意繼續獲得五條悟的庇護,讓他繼續照顧你就夠了。
這個男人沒法將你拉出地獄,也不會跟你一起在泥潭裡沉浮。
從他眼睛裡看出這點後,你甚至有些討厭五條悟了。
你伸出手指遮住了五條悟用以注視你的眼眸——
以耍酒瘋的方式,用上兩只手掌,壓住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唇,使上些許力氣,想要讓這個不能按你心願行事的男人就此失去呼吸。
然後嗚咽著向他發出不滿的抱怨:
「我不去,你那裡才不是家。」
「都是騙子……」
「你們明明誰都不要我……」
那怎麼可以有臉讓你去安慰他呢?
比起回報他昔日的恩情,你更想看這個無所不能的人,因為某些遺憾而嘆氣的樣子。
就把你無盡的淚水、把你靈核處傳來的苦痛分擔一些吧。
你就是想做出委屈可憐的樣子,發泄心中的怒火,故意讓五條悟也跟著你一起傷心。
五條悟果然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氣聲。
他沒有空去管你肆意妄為的手掌,你們站在幾十米的高空上,而你又松開了摟住他脖子的手。
為了防止醉酒的你摔得粉身碎骨,五條悟只能用自己的雙手抱好你。
以濕熱的吐息親吻你的手心,長長的睫毛像刷子一樣掃過你的皮膚,他用那種你不曾聽過的低沉的、傷心的聲音同你解釋:
「……沒人不要你。」
「好,都聽你的……你還讓我怎麼辦呢?」
……
雖然五條悟及時將你從居酒屋裡扯了出來,但等他將你送到家裡,也已經是凌晨兩點的深夜了。
你家房子分為上下兩層。
一樓是客廳、廚房、儲物室之類的客用公共區域,二樓才是兩個孩子休息的臥室。
太晚了,為了避免洗漱的聲音影響惠和津美紀休息。在一把推開五條悟後,醉得東倒西歪的你選擇一頭栽進長長的沙發裡,將它選作臨時的過夜基地。
身陷柔軟的皮革之中,其觸感正如被某人深情相擁,那有效地舒緩了你心中由五條悟激起的怨氣。
緩過一口氣的你開始打量自己的領地,企圖用熟悉的環境找回對生活的控制感。
你在茶幾上看到了一個漂亮的保溫壺。
應該是惠留給你的。
你在離開前特地打電話給津美紀,騙她說你今晚去女性友人那裡過夜,只有惠知道你去喝酒的實情。
頭好暈,如果保溫壺裡有牛奶或者醒酒湯之類的東西就好了。
懷揣這般祈願,你極力伸展手臂,以顫抖的指尖去夠被放在桌邊的壺。
酒精的麻痹效果使你錯估了自己與茶幾的距離,幾經掙扎之後,你渾然不覺半個身體已越出沙發懸空在外。
就在你即將翻到在地的前一秒。沉默的少年彎下腰來,伸出手托住你的面頰,用溫熱的手掌隔絕了你額角和桌邊的親密接觸。
作為影法術的操作者,伏黑惠很擅長站在暗處,只要他不想主動出聲,就算和他有契約關系的你也不能立刻察覺到他的存在。
九年前,在惠因為發燒喉嚨腫痛的時候,你曾讓年幼的他靠在你身上,喂他喝熱水。
等到他長大,就輪到他坐在沙發的一側,用手臂摟抱住你的小腹,固定住你癱軟的身體,將你想要的保溫杯送到你的嘴邊。
那是一杯被放到溫熱牛奶。
惠沒有詢問你爛醉的原因,也沒有指責你的放縱。
他耐心地看你喝完了最後一點牛奶,然後一手扶住你的背,一手穿過你的膝下,准備把你回你的臥室。
「要睡就回床上睡。」
惠如是叮囑道。
你懶洋洋地靠在少年的肩上,借著小夜燈鵝黃的柔光打量他清秀的面龐。
胃裡是暖洋洋的牛奶,鼻尖處傳來的是惠身上好聞的甜味,那種仿佛下一秒就會步入夢想的安心感短暫地捕獲了你。
你在他走上二樓的樓梯後,發出夢囈般的呢喃:
「惠,我好困擾啊,我睡不著了……」
他小的時候說過「所以如果你之後真的很困擾,還是睡不好,我讓你抱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現在還算數麼?
過來啊,讓我抱抱你。
惠的腳步頓了一頓。
咒術師是最看重承諾的職業。
盡管他初一之後就不怎麼讓你抱了。但目睹你的慘態後,穿著睡衣的少年還是沉默地接受了你的請求,調轉了向你臥室前行的腳步。
他將你放在床上,猶豫地將手掌置於你的發下,笨拙地尋找合適的力度,從試探的輕觸最後變成細膩的安撫。
是誰呢?
曾經有誰也這樣撫摸過醉酒的你,將手掌撫上了你的背部,一如母親安慰孩子那樣拂過你的脊梁。
是僅為你一人施已的慈悲愛意。
第二天惠還要去上學。
作為知曉你睡眠習慣的養子,他在走之前喚出了一只漆黑的玉犬作為替代品,放入你的懷裡。
你將頭顱枕在玉犬柔軟的肚子上,身體也安穩地埋進它漆黑的絨毛裡,整個人都感到一陣恍惚——
仿佛在做夢。
沒有完成的美夢如今又被另一個人接起。
你什麼都沒有失去。
只要吸取教訓,你還可以做得更好。
你還有伏黑惠。
在惠放學回來之後,你把他叫到了自己的臥室中,把藏在存檔在螺鈿木箱中的畢生積蓄盡數放到伏黑惠面前,跟他商量說:
「不然就別做咒術師了吧……」
「別管宿儺了,我花十億把惠從五條手裡買走,一起安安全全過日子。」
「我怕了……」
「我不想看到再有人死了。」
你工作攢了很多錢,它們作為本金被交給金牌證券人七海建人打理,這幾年滾雪球似的越變越多,利息拿去做生活費也綽綽有余。
如果賣掉夏油傑市中心的房子,加上神樂分給你的版權費,你完全有能力應對將來的隱居生活。
因為惠是個可愛的好孩子,所以你願意在為自己的計劃努力的同時,也給惠選擇的機會——
在被天推著與「詛咒之王」決一死戰之前,走輕松的路還是苦難的路。
你聽五條悟說過,根據之前的記載,禪院家流傳影子術最強的地方在於同歸於盡。
祖先已經將足夠強力的「邪物」的召喚方式留在了影子之中,最後只要用命把「那個東西」召喚出來,就能用犧牲自己的方法拯救他人。
所以就算平時不要太努力訓練也沒有關系。
雖然咒力都是負面情緒的集合,咒術師瘋一點容易提升力量。
但五條悟還是不想讓自己的學生將生命當成可以隨時引爆的武器。
他向你告知惠的術法秘密的同時,建議你多跟惠講講生命的寶貴之處。
你當然知曉生命的寶貴之處。
醫者無法自醫,因為你的口嚼酒無法維持你自己的靈魂,你一直戰戰兢兢想方設法地保護著自己那脆弱的小命。
但你不太理解別人的生命的重要性。
之前逃亡的生活,人人命如草芥,如果不掠奪別人便無法安生,自顧無暇的你根本沒心思考慮那些有的沒的東西。
直到作為「巫女」開展長達兩年的救死扶傷工作,你才有機會考慮任務目標的生死。
為了滿足夏油傑的「願望」,你曾利用「口嚼酒」反復地觸碰他人的靈魂。
一次又一次,機械地完成任務,承受咒力被抽空的虛弱,將那些光點放在手上掂量比較——
在你的眼中,它們從最開始的模糊不定、難以捉摸的星點,變成了任人揉搓形狀不定的陶泥。
在咒力的作用下,被你肆意地改造成不同的形狀。
靈魂就是這樣的東西麼?
不過是這樣的東西麼?
……
你變得沒有辦法理解他人生命的寶貴之處了。
就連惠的也不能。
「我不會死的,你也不會。」
「我已經變得很強了,五條老師說我一個人也能出任務。」
「……你不是一直說只有我和五條老師才能封印宿儺麼?你不會有事的。」
就算從惠口中得到這樣確切的回復,你感受到的也只有「惠是我的,所以他一定會這麼說的」理所當然。
然後按照之前的計劃,笑著給出自己的承諾:
「我也會保護惠的。」
「讓我們做一個小小的約定吧……」
放心去做吧。如果惠注定將會走向死亡,就為了你,使用作為人的生命好了……
作為回報,你會好好保管他的靈魂。
這是對主人無害的束縛。
是屬於你和惠的秘密。
就連五條悟的六眼都沒法輕易看破。
對於你的建議毫無防備的惠輕易答應了你的請求。
為了安撫「受傷」的你,他甚至願意在成年後喝下你的酒。
這種坦誠的態度使你感到非常開心。
他完成了你再度擁有某人的願望,所以你也願意為他成為「更強咒術師」的目標提供一點力所能及的幫助。
「既然五條老師總是沒有時間,那如果惠想變強的話,願不願意和我對練呢?」
不是巫女那種帶有表演性質的工作,而是單純的「散步」。
兩面宿儺教給你的「散步」。
第59章
你帶著惠來到了五條悟准備的專用訓練室。
在卸下那只用來偽裝人類身份的手鐲之後, 你顯出了作為詛咒的原型——
身著紅白相間的巫女服,手持釀酒的木盒,臉上則覆有一層漆黑的面紗。
本來作為不祥的詛咒和惠進行「散步」的游戲是件讓人心生忐忑的事。
但好在你有老朋友的助力。
那副可以隔絕視線,將你的咒力以及表情完全隱藏的黑紗卻讓你的心感到了難言的安寧。
——以及疼痛。
像是回到了難以忘懷的往日歲月。你人生中第一次帶上面具是八歲那年。
自那日開始感受疼痛。
那種將腳趾硬塞進不合適的鞋子中, 奔跑在「成長的道路」, 任由骨骼變得畸形,皮膚被磨出水泡, 傷口也跟著化膿腐爛的疼痛。
你的父母討厭桔梗的背叛, 但卻千方百計地要把你塞進桔梗戀愛之前的模具中, 塞進一個聖潔的妄想裡。企圖用鞭子教會你什麼是「錯誤」的,什麼是不值得被愛的。
會因為私欲打人的家伙怎麼可能教會別人純潔、正直、無私奉獻這些美好的品質。
你頂多學會了溫順、服從,用最低限度的努力滿足他們的欲望, 作為微弱的反抗, 然後小心翼翼地隱藏自己的心思。
雖然好痛,雖然沒用的感覺非常難受。
但這樣的樣子好歹讓你活下去了,好歹讓你得到了真人的愛。
但如果再次變成原來的自己,說不准反而會被再次關起來。所以這樣就好……
十幾年過去之後,那層面具干脆長在了你的臉上。
連死後你也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
因為不這麼做就沒有辦法得到「庇護」和「愛」。
你老老實實地隱藏自己, 要不就靠酒, 強行掠奪對方的心靈。
要不靠眼淚去傾訴, 說著:雖然我很沒用, 我很懦弱, 我甚至不知曉愛為何物。但我本性並不壞,我是個善良的可憐人,就算有時候做了不好的事,也是因為頭腦失常。
求求你了,可憐可憐我, 愛我吧,我願意用一切東西來交換。
當個狡猾的騙子,然後收獲斐然。
因為它們保護了你,你就和你的面具一直相安無事。
這份偽裝甚至在你死後化為黑紗,用來遮住你在「散步」時的表情。
妖怪好可怕,不反擊的話我就會被殺掉。
它的牙齒看起來那麼尖銳,我真的、真的很害怕。
肚子也很餓,要是不用木盒吸收足夠的血液,我就會餓死。
為了活下去我必須這樣。
而且這是曾經的夢想,是巫女的「降妖除魔」的職責,這樣做才對……
只要對像不是人,就不會被任何人指責吧?
懷著這樣的想法,你因為「恐懼」顫抖,因為「愧疚」流淚,一次又一次「擁抱」鮮活的生命,將棲身的森林歸為寂靜。
紅色的,好漂亮。
可以吃的飽飽的,那些會害人的東西全都被你殺掉了。
盡管你還很笨拙,一不小心就會弄得很過分。
但一想到自己總算做成了一點事情,渾身就會變得輕飄飄的,會忍不住覺得開心。
嗚,不行啊,不能變的得意起來,
如果變得太驕傲、太得意的話又會被討厭的。
你努力用黑紗掩飾自己的異常。
可是你偏偏惹上了兩面宿儺。
第一次見面他就燒掉了你的黑紗,注意到了你還沒來得及偽裝的表情。
第二次他在你逃跑時將你逮個正著,指出了你會在「散步」中微笑的壞毛病。
明明你只是因為馬上要從他手裡逃走,不知才會開心得笑出來的……
但宿儺顯然是個只看結果,不講道理的男人。那些被你藏在黑紗下的東西全被他看到了。
醜八怪、背德的巫女、微笑的殺戮狂、貪心、粘人、懦弱還膽小。
他總是喜歡這樣數落你。
毫不留情、不講道理。
那都是些不好的詞,任誰也不會喜歡聚集了這麼多缺點的女人的。
宿儺的嘲諷讓你因為對未來的驚懼一刻不停地思考接下來的對策——
既然他把我數落得如此不堪,這不是全完了麼?他接下來是不是就要厭煩我了?
你想把臉捂上,想用手指按下他口中「上揚」的嘴角,至少把心虛的視線移開,然後再慢慢地說些漂亮的謊話,修補自己在他心裡變得污濁不堪的形像。
「這不是很不錯麼?」
宿儺捏住你的下巴,撫上你染血的面龐。
他沒有殺掉你,你得到的是他的親吻。
那種接吻前會專注地凝視你面龐的表情,好像你真的是宿儺收藏的珍寶一樣了……
要不就是四魂之玉帶來的「愛意」蓋過了一切,強勁得讓人難以拒絕。
要不就是兩面宿儺是個難以琢磨的神經病。
他的確是。
這位暴虐的詛咒之王會帶你一起「散步」。
最開始是他一個人隨性地清理花園的「雜草」,用余光觀察你的反應,發出戲謔的嘲笑。
後來宿儺會要求你也參與其中。
他讓你坐在他的手臂上,將你抱在懷中,用那只大手扣住你的手腕,以拇指按住你的掌心,粗糙的指腹沿著你手背的血管緩慢地向指跟處滑動,不斷聚集的咒力最後在你的掌心中凝成一把形狀詭異的刀具,興致勃勃地建議說:
「別用那種寒酸的匕首逗我發笑了。」
「刀刃要這麼做才更加鋒利啊……」
「或者你可以試著再有想像力一點,用你那雙貪婪的小手直接獵食。」
他懶洋洋地將下巴抵在你的肩上,以性感的薄唇蹭過你的耳朵,用低沉充滿磁性的聲音提出任性的要求:
「是啊,弄得亂七八糟一點。」
「再加把勁兒,你能做到的吧?」
應該從哪裡下刀。
應該如何何發力。
因為宿儺希望你這麼做,他開口時吐息掃過你的脖頸,火熱滾燙帶著滿滿的血腥氣,仿佛猛獸露出了獠牙那般,叫人心生恐懼,叫人心頭發顫——
如果不照做的話,死的人就會是你。
所以你又開始了。
顫抖著將木盒舉向眼前的目標。
殺掉了,又殺掉了很多東西。
兩面宿儺帶你「散步」時教給你的東西,不是用和夏油傑在一起的,為了體現巫女聖潔和正直,絞盡腦汁讓工作變得漂亮,勉勉強強模仿桔梗的動作,用血酒化成「破魔之箭」的形狀。
而是更加自由、難以捉摸、充滿想像力的。
只要舍棄作為「巫女」可憐可愛的姿態,全心全意追求腦海中美艷的紅椿,就能把一切弄得亂七八糟。
像是在玩弄一塊柔軟的黏土,自由地變換酒液的形態,動作從碾壓、刺穿、撕扯來回切換,依據想要切割的部位不斷調整刀刃的弧度與厚度。
如果被近身就將濃縮的血酒化為宿儺曾經讓你握住的刀具。
如果血酒用盡,就伸出這雙手。
因為你是擅長將靈魂收攏禁錮的「巫女」,反過來也可以拉扯撕碎靈魂。
被你碰到的話,靈魂會直接被你的咒力干擾,精神由此陷入混亂,保命的術式也會中斷幾秒。
然後你就可以將指尖肆意地嵌入獵物的皮膚了。
這可不是「巫女」的姿態啊……
如果情況允許,你壓根不想讓惠看到這種詛咒之王教育出來的戰鬥方式。
但沒辦法,惠要成為術士,要跟宿儺戰鬥的話必須習慣這種強度才行吧?
……
你過去常常一不小心就弄得滿手鮮血。
今天也是這樣,有和夏油搭檔的兩年經歷,你非常熟悉「召喚師」作戰的套路,而且惠還沒有那麼強。
為了讓惠切身體驗到詛咒的可怕之處,你在「散步」的過程中割開了他的皮膚,刺穿了他的肩膀,還不斷抽走他的血液讓他陷入衰弱。
一不小心,你的手掌就被伏黑惠傷口處流出的血液浸潤了。
你沉默地走向了那個搖搖欲墜的少年,無比憐愛地捧起惠的臉頰,隔著黑紗發出悲切的感嘆聲:
「惠,如果想要保護我的話,可不能連我都打不過呀。」
「加油,加油,再努力一點。站起來……」
太可憐了。
他因為傷口處的詛咒以及你對靈魂的干擾陷入了短暫的麻痹狀態。
那種可憐的樣子讓你想起了那些為你戰死前奄奄一息的「小動物」。
它們渾身是傷倒在你和敵人之間,只能以眷戀的眼神凝望著你,發出些無助的嗚咽。
你不是擅長治愈的詛咒,比起大費周章地浪費咒力為他們治療致死的傷勢,對於戰敗的孩子,你有更好的處理方法——
干脆利落地收回給予的「愛意」,直接將它們的身體融化為血酒的材料,召喚出殺傷力強勁的刀刃削斷欲將上前的敵人的腿,然後讓它補上空缺的位置。
你的「小動物」換了一批又一批,當時只有「大眼」和「阿壺」還留在你的身旁。
惠應該不想變成沒有用的孩子吧?
「脫兔。」
突然出現的兔子擠占了你與惠之間的空隙,強行推開了你的手臂。
得以喘息的少年終於有了再次發起挑戰的可能。
惠已經很努力了,而且目標還是為了保護你,他這種充滿毅力的行為讓人感到十分欣慰。
你又在笑了。
雖然過程有些嚴厲、有些殘酷,但惠的確好好地成長起來了。
第60章
作為合格的家長, 要公平公正地給予每個孩子足夠的關愛,除了和惠「散步」,你還會留出很多時間和津美紀交流。
性格使然,你對家人擺不出大人的架子。經過九年的相處, 比起成為津美紀的寬厚仁愛繼母, 你更像是個比她大不了三五歲的姐姐, 使她能毫無芥蒂地同你分享日常的各種瑣碎。
事無巨細, 從班上帥氣的男生說到社團有趣的活動, 然後每次出門前,她都會認真地向你彙報日程安排:
「椿姐姐,今晚我可能晚點回來。」
「晚上能幫我留個門麼?」
「是這樣的, 社團今晚要在八十八橋下舉辦試膽大會,跟我關系比較好的兩個後輩都要去, 我有點不放心他們。」
鯉之口峽谷八十八橋。
連接峽谷兩端的老舊大橋周圍都是荒地, 環境幽靜而偏僻, 常有年輕人去那裡探險尋刺激。
作為有名的靈異聖地, 那裡積攢了不少負面情緒。
好在五條悟為了訓練伏黑惠,早已帶著他將周圍的詛咒清了又清作為正式任務前的練手,所以危險性實並不大。
但津美紀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 在咒靈橫行的現代社會,你希望她能養成對靈異地點繞著走的好習慣。
關心後輩的津美紀十分善良。
善良比自私自利更好,它是一種珍惜美好的品質,無用的你正是因為他人的慈悲才能苟活於世。
但——
正在廚房准備咖喱材料的你悄悄抿起了嘴唇。
「可以呀, 因為最近一直在下雨, 我睡得不太好。津美紀回來的時候,我應該還醒著,剛好可以給你開門, 不要顧慮我,放心去玩吧。」
你疲憊地打了個哈切,手中的菜刀因此微微偏移,從案板上的土豆滑向了你按在土豆上的手指:
「割到手指了,好痛,我真是笨手笨腳的……」
鋒利的刀刃輕而易舉地切開了你的手指。
不只是割開皮膚,而是切,切得更深,溢出足夠多的鮮血。
多到讓津美紀焦急地發出呼喊:
「我這就去給你拿急救箱!」
你沉默地注視著津美紀手忙腳亂的模樣,在她為你包扎傷口之前,前一步將受傷的手指含入口中,巧妙地拒絕了她的好意。
然後你露出恍惚的笑容解釋說:
「沒事的,我已經習慣了,這不過小傷而已只要舔舔就好了。」
「……只要熬過這段雨季就可以了。」
津美紀最終在家人和後輩之間選擇了家人。
「對不起,我沒有注意到。要去醫生那裡看看麼?有什麼我能做的麼?」
不要理會別人,陪著你就好了。
為了讓你能睡個好覺,這段時間夜裡津美紀都將陪你一同過夜。
這才是你的好孩子。
根據第二天的結果來看,你的阻攔是正確的。
不要多管閑事、不要擅自探險。
在夏油傑去世後,全國各地陸陸續續出現了一些因為詛咒陷入昏迷者,造成該現像的詛咒正體不明、來源不明,唯一的共同點是被咒者額頭會出現奇異的黑色咒紋。
去八十八橋參加試膽大會的年輕人其中一人慘遭昏迷詛咒。
而乖乖呆在家裡的津美紀得以幸免遇難。
而且你沒有騙津美紀,埼玉縣的夏季受到東南季候風的影響,多雨且悶熱,最近一直在下雨。一到雨天你就感到心煩。
你在雨天失去了很多重要的東西,不擁抱什麼就會覺得空虛和壓抑。
在被你擁抱過的人選之中,你對一年一換的「丈夫們」毫無印像。
夏油傑成為過去。
因為討厭疼痛,之前腹部再次被刺穿的感覺太討厭了,連「真人」的面龐都變得模糊
只有宿儺的臉似乎隨著封印即將解除而清晰。
他的確像是貓,喜怒無常、站在高處,然後同樣討厭這樣不干不脆的的天氣。
在一片濕潤陰冷的水汽中,唯有黑色的太陽身邊卻是干燥而炙熱的。
在你們相處的七十年內,宿儺從不在雨天出門。
你有足夠的時間膩在宿儺身邊——
將我燃燒吧。
把這些濕潤的眼淚一並蒸干。
讓我從這些令人厭煩的瑣事中解脫出來。
畢竟你還有口嚼酒的保護,再怎麼糟糕也不至於死亡。
直到失去四魂之玉,又被宿儺看穿一切,你也成了他手下「沒用的小東西」。
你認同弱肉強食的觀念,會把沒用的「小動物」吃進肚子裡,自然也接受了自己會被強者殘酷對待的命運。
頂多在跑路前用嘴向他確認——
「我愛您……」
【那你呢?】
那時候你什麼也沒有問到。所以你跑了,覺得宿儺被討伐死得徹徹底底也跟你沒有關系。
沒關系,只要你足夠努力,你總能想辦法找到新的丈夫的。
一定會有更出色的男人的,
沒有。
一個男人丟下你離開了,一個男人忙得要命,還有一個男孩還是未成熟的果實,你無法對他下手。
好寂寞、好寂寞。
你有了一個全聽你做主的家,你保護了你的「家人」,你預定了某人今後的人生。但你現在也沒有感到滿足。
可能作為女人除了心靈,你還需要肉。體上的滿足吧?
你准備尋找別的方法補足自己。
現在是信息時代,因為社交網絡的存在,人與人之間距離疏遠但聯系卻可以異常緊密。你不可能再像往常那樣去戰場拾荒,利用將死之人緩解自己的寂寞。
你只能另辟蹊徑。
正當你思考著要怎麼解決現在的困境時,五條悟按響了你家的門鈴。
擁有六眼他被派去查看那些昏迷者的情況,這幾天忙得腳不沾地,只在電話裡義正言辭地指責了你「家暴」的行為,直到今天才找到時間當面和你談談惠身上的傷口。
在電話通知和見面之間有相當長的一段緩衝時間,足夠你思考應對五條悟的方法。
「真是嚇死人了,硝子把照片發給我的時候,我還以你們家遭到一級咒靈襲擊了。」
你第一時間為歸家的男人打開了房門,沉默地忍耐了他劈頭蓋臉的吐槽,在接過他遞來的伴手禮之後,以小心翼翼的語氣討好道:
「太,太好了,你終於回來了。這麼多天沒見,你看起來好辛苦……要不要先去洗個澡?」
風塵僕僕的五條悟明顯愣了一瞬,他下意識回了一句「可以吧」,語氣也不由自主地放緩了一些,整個人被你推向了浴室的方向。
但洗澡修整不妨礙他繼續開口抱怨,走了兩步之後,發呆的五條悟明顯緩過了味兒,他扭過頭看著你繼續說道:
「明明之前說我訓練方式太嚴苛了,結果親自動起手來比誰都狠。」
「我還擔心你太溺愛孩子了,但你到底怎麼想的啊?」
你抬頭瞄了他一眼便心虛地移開了視線,接著一邊把他往前推,一邊詢問說:「那個,你洗完澡想吃牛奶布丁還是奶油蛋糕?」
這轉移注意力的小手段十分笨拙,引起了五條悟的不滿。
他干脆利落地停下了腳步,轉過身體,朝你伸出手指,一把揪住了你的臉蛋,懲戒性地施加了一些力度。
「小椿妹妹,撒嬌是不行的哦,要好好回答問題才行。你今天怎麼了?心不在焉的……」
仿佛長久的苦惱終於有了發泄的地方,他的疑問打開了你的話匣子。
被掐住臉蛋後,你可憐巴巴地瞧著五條悟,眼圈迅速地紅了起來:
「因為我好害怕……」
「接到電話後,我一直擔心你是不是討厭我了。」
「我,我不想被你討厭,我想做一點讓你開心的事情。」
你嗚咽著對方才的行徑做出解釋,然後以顫抖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表達自己的心意:
「我只有惠和津美紀了……我好害怕惠當術士出任務死掉了,你不在沒人能訓練他。我想幫上一點忙,悟你那麼強,那我也用我最大的能力和他對戰。」
「但就像你說的,我好像只是在傷害他而已。」
「我也不知道怎麼做才好,我……」
「嗚,嗚嗚,對不起,請不要討厭我,我以後不這樣了。」
五條悟苦惱地發出一聲長嘆。他松開了你的臉蛋,將你拉到了最近的沙發上,伸出雙手做出投降的動作,解釋說:
「誒——我也不是來指責你的,我是來提出解決辦法的,畢竟我之前也想了想。」
「是會有這樣的情況呢,傳統家庭裡丈夫一直為了全家生計加班不斷,寂寞的妻子把孩子當成了一切。我上次開去開家長會,就見到了這種過分溺愛孩子的怪物家長……」
「所以嚴格意義來說應該算是我的錯。」
聽完他的一通長篇大論,你心裡毫無波瀾。
那又怎麼樣,五條悟又不可能為了分散你的注意力天天陪在你的身邊。
不過他的讓步讓你有了借題發揮的可能,你和五條悟同時出口道:
五條悟:「反正我是最強,惠也大了,要不你跟我出任……」
你:「那我去找個工作吧,分散一下主意,還可以補貼家用……」
五條悟輕輕地「誒?」了一聲。
……
讓你以人類的身份隨便找個兼職,遠比帶你出任務容易的多。
最後本著就近原則,五條悟幫你在七海建人所處的公司附近找了一份工作。
工作地點是一家由一位老婦人開的家庭餐廳。
這個和善的老人是個海歸人士,早些年陪孩子在海外讀書,孩子順利定居之後,她自覺完成了作為「母親的義務」,打算後半輩子僅為自己而活追求年輕的夢想。
她因思念故土回到了日本,靠陪讀期間學習的西式料理開了一家餐廳,營業主要目的不為錢而是單純為了和客人聊天交朋友。
這個老人有錢有閑,而你有很多故事以及眼淚,在面試的時候她和你一拍即合。從此你便過上了都市女性生活,每周二、四、六准點去餐廳上班。
周六是下午的午班,因為要在下午開張前照例陪老板聊天、做點准備工作,你在飯後就收好東西出門了。
六月的天氣說變就變,前一面晴空萬裡,後一秒就會突然下起瓢潑大雨。
豆大的雨點墜於大地,發出劈裡啪啦的響聲。你猝不及防就被淋成了一個落湯雞,只能臨時找了個電話亭,躲在裡面瑟瑟發抖。
店老板喜歡文靜而秀氣的女性,為了迎合她的喜好,你出門特地換了一身衣服。
白襯衫和黑色的百褶長裙,原本清純的裝扮在下雨後就變得很糟糕。
被浸潤的襯衫濕濕地貼在身上,被皮膚暈染出一塊又一塊肉色的斑駁,藏在襯衫下白色內衣的蕾絲花邊若隱若現。
你上班只帶了一個裝隨身物品的郵差包,總不能舉著包遮一路吧?
正當你想著要不要給七海先生打個電話,借他的外套救急的時候。
一個身穿連帽衫的粉發少年猛得拉開了電話亭的大門。
第61章
肉粉色。
是火烈鳥鮮艷的翅羽、是吞沒青空的夕照、是被雨水稀釋過的血液。
也是宿儺頭發的顏色。
這麼多年來你頭一次在另一個男人身上見到了這種發色。
再加上他猛地拉開大門時, 表現出的遠超常人、噴薄而出的力量感。
你有一瞬忘記了呼吸,甚至因為身體裡的本能忍不住向後瑟縮了一下身體。
雖然心裡有些害怕,但你的視線卻毫不停頓地滑向來者的面龐上。
小麥色的皮膚鑲嵌著一雙大眼睛,和頭發同色的眼十分清澈明亮, 配以上揚的眼角令人想到貓。
但少年的眼瞳稍微小了些, 整體感覺便從天真可愛變得危險起來——
是虎。
這種危險的大型貓科動物年輕而充滿力量感, 會以視線鎖定他感興趣的事物, 聚精會神、躍躍欲試。
在注意到你的瑟縮之後, 橫衝直撞的「老虎」腳步一頓。
那只感覺完全可以將電話亭大門扯下來的手臂突然收斂了力度。
宛若對待一支易折的花枝那樣,少年緩緩合上了半開的門扉,向你解釋說:
「誒, 我不知道這裡已經有人了,動作太大了不好意思。」
自挽起的袖口處露出來的那節結實的小臂肌肉緩緩放松, 濕潤的雨滴沿著手臂的曲線滾落於地, 發出滴答一聲。
他臉上的表情有些苦惱——
凶巴巴的、青澀的、很可愛的……
讓人感覺在雨天看到了太陽。
……
但就行動上, 他的確像是老虎。
帶著充沛的精力與探索欲, 會習慣性地用那種自然而然的目光掃過現場的角落。
繼注意到你的肢體動作後,你的衣著也一並被他納入眼中。
給予人堅定不移之感的眼眸微微顫動,鮮艷的顏色從衛衣燒上了耳根, 濕潤的水滴自發梢滴落沿著下頜滑進了少年的領子裡。
滴答。
和你四目相對的他好像突然被嚇了一跳,匆匆移開了視線,整個人也往後退了一小步。
電話亭是給單人打電話的地方,它是一間方方正正的小箱子。
你靠在玻璃壁的一側, 他就要以背貼上另一側的玻璃門, 然而特地躲開了也不過跟你拉開一臂多的距離。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突然撞見年輕女性衣衫不整的場面實在是讓人尷尬的事。
「打擾了……」
少年如是發出慌亂的聲音。
但在將手指搭上門把,再次衝進雨幕之前,面露窘迫的他卻將手指伸進了自己的背包中。
在一陣翻找後, 他從中掏出一件白色的襯衫,保持著別過臉龐不去看你的姿勢,伸直胳膊將它遞到你的手上。
「雖然有點突然。」
「但如果不嫌棄的話,要不要套上這個……你看起來很冷。」
「這是我准備帶去面試用的衣服,剛洗過的!」
少年看起來有點緊張,好像只要你拿了衣服,他馬上就會抽身離去。
你沉默地注視著眼前的襯衫,輕輕地松開了抓住手機的手指,任由它滑進裙兜的底部。
明明長相看起來有點凶,力量也很強,渾身都是那種從沒被人欺負過的那種理所當然的態度。但卻為你稍微分出了點視線,停下了腳步……
而且他身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咒力氣息……
這是不會灼傷你的東西。
緩緩地舒展在角落蜷縮的身體,你忍不住向著「太陽」伸出了手指。
是他先伸手的。
所以這麼做應該可以吧?
可以吧?
開始是小心地、遲疑地、帶著點試探性意味的接近,然後在接過衣服的同時,堅定不移地將他還未收回的指尖一並抓入掌心。
在和你肌膚接觸的時候,他甚至輕輕抖了一下。微微彎曲的指節滑過你的掌心,使人感覺到一陣短暫的酥癢。
「那個,我先走了。」
和全身冰涼的你不同。
少年的手非常暖和。
所以一想到為了保護你的名譽,他即將再度衝入雨幕,被冰涼的雨水攫取身上的溫度,你就感到十分於心不忍,忍不住勸阻說:
「別走,外面雨這麼大,你會感冒的。」
「而且我之前在這裡一直很害怕,想著要是遇到壞人該怎麼辦……願意借衣服給我,你一定是個好人吧?請,請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電話亭的位置還有很多,能暫時陪著我麼?」
「拜托你了。」
你可憐巴巴地看著少年,如是發出請求。
在意識到他沒有第一時間抽回手掌後,你緩緩放松了手上的力度,主動拉著他的手指輕輕搖了兩下。
「誒?」
自少年口中滾出了這樣一聲疑惑的喉音。
過分親昵的舉動令他的手指溫度有了持續上升的趨勢。
「雖然可以是可以……我也很感謝你的信任,但還是不要對陌生人說這種話比較好哦。」
「你的手好冰,先把衣服套上吧。」
他吸了一口氣,以有些無奈的口吻關心道。
「謝,謝謝您!」
你如是發出一聲雀躍的呼聲。
目的達成後,也不再糾結於手裡的溫存,你乖巧地聽從少年的建議,一點點解開了濕衣服的扣子。
電話亭裡安靜極了。
只有沙沙的雨聲,以及衣物摩挲發出的細碎聲響。
原本只是低著腦袋的少年在意識到你正在做什麼後,抿著嘴唇將整個身體都轉了過去。
生前因為營養不良,你勉強長到女性平均身高就停止了發育,眼前的少年足足比你高了一個頭,他的衣服松松垮垮的套在你的身上——
瞧起來就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你得把他的袖子向上卷起兩三層,再把下擺全部塞進裙子裡才能看起來不那麼怪異。
男友襯衫,男女戀愛故事中常年不敗的經典情節。
你當然也可以再「笨拙」一點,帶著一無所知的懵懂表情,將衣服像床單一樣掛著。
但那樣他又會因為不好意思低下腦袋了吧?
他有一雙會緊盯他人不放的眼眸。好像視線裡只有對方那樣,讓人有點害怕,讓人想要躲閃,但你想要那種東西。
想要被那雙眼睛認真地看著……
所以要忍耐,不能太壞心眼了。
將脫下的濕衣服疊成小塊捏在手裡,你伸出手指輕輕戳著少年寬厚的背部,企圖引起他的注意:
「我穿好了,你可以轉過來了。」
「好不意思,剛剛冰到你了……但現在我有好好穿著,所以已經不冷了。」
你已經很壞了。
不然也不會把脫下來的濕衣服捏在手裡,而不是用袋子封裝好塞進包裡。
它的存在令少年漂亮的眼眸抑制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作為補救,你只能好心地衝他挺起胸脯,用那種「快看看我,雖然這是男性的衣服,但我改造過了穿起來是不是很好看?」的表情分散他的注意力,問:
「怎麼樣?很自然吧?」
看看我呀。
誇獎我。
窘迫的少年緩慢地眨了眨眼睛,在意識到你的得意後突然笑了出來。
他帶著一本正經的表情,以手指捏住自己的下巴,上上下下將你打量了一番,認真地誇贊說:
「唔,不錯哦,就是那種電視上休閑風oversize的感覺吧!你是個很會搭配的人呢!」
「是嘛——」
「是的!」
他帶著燦爛的笑容衝你舉起了大拇指。
因為這小小的插曲,電話亭內沉寂的氣氛終於有了重新流動的趨勢。
如果不要太為難的他話,名為「虎杖悠仁」的少年其實是個非常善於言談的人,也很樂於回答你的問題——
「為什麼隨身帶著襯衫?」
「是爺爺啦,爺爺的要求。我爺爺的熟人在附近開了一家餐廳,最近說是原來的服務生辭職了,現在缺人想讓我過去面試一下。」
「他之前特地囑咐我雖然關系很好,但也不能丟掉禮節。所以我想穿的正式一點來著。」
「但最近天氣很熱,要是出汗了,襯衫黏在身上就不妙了,而且也會有一點味道……所以我先想把衣服收起來,面試前再去商場換一下來著。」
詛咒是用味道確認他人的。
正如他所說的,青春期男孩子因為旺盛的新陳代謝,天氣太熱又喜歡運動,一不留神就會弄得大汗淋漓。
臭男人,運動系社團的臭男人說得就是這種情況。
在悶熱的雨天,和你擠在這種狹小的電話亭裡,他因為緊張已經流了不少汗了。
滴答滴答的,全是他的味道。
為此虎杖誠懇地表示了自己的歉意:
「抱歉啊,我覺得現在可能就已經有點味道了……討厭的話我會出去的。」
交換過名字就不再是陌生人了。
稍微放松了一點的虎杖不再像之前那樣,將背部緊貼在玻璃門上。你只要稍微前傾身體,抬一點腦袋,就能湊到他的身邊,小動物一樣的嗅他:
「汗味麼?」
「只有一點點,我不討厭這個味道。」
因為你的突然靠近,原本露出苦惱表情撓頭發的虎杖將視線轉向了你的方向。
他下意識地為你垂下頭顱,動作交錯,你感到他的柔軟的面頰蹭過了你的頭發。
那種非常無奈的聲音再次從虎杖的喉嚨裡滑了出來。
在你從他身前退回之後,虎杖抬起手臂,以手肘遮住了大半張臉。
他認真地嗅了嗅自己,垂下眼眸望著你,有點難為情地詢問說:
「所以還是有味道的吧……」
你朝他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通過之前的交談你了解到,虎杖為了逛逛最近的漫畫店,特地提前了一小時出門。
雨勢漸小,時間還很充裕。
「你願不願意去我工作的地方?就在這附近。我和老板的關系很好,可以把員工浴室借給你,你可以稍微打理一下。」
你衝他報出了餐廳的地址,而回應你建議的是虎杖的驚呼:
「誒——那不是一家餐廳麼?!」
第62章
雖然說想要另辟蹊徑地去尋找合適的對像。
但是真正參與到餐廳的工作之後, 你發現和人相處比想像的難了不少。
大意了,完全大意了。
之前一對一相處的親昵和友好,都建立在對方因為酒或者你的身份,對你有天然好感的基礎上。
你可以在自己努力築成的家裡肆意妄為, 卻對殘酷的現實沒什麼辦法。
在這裡你只是個身材纖細、相貌普通到讓人記不住的年輕女服務生。
在生存壓力巨大的現代社會, 常有人對你呼來喝去, 不耐煩地感嘆著「慢死了, 小丫頭」, 借此宣泄下在他處的怨氣。
難怪五條悟會在得知你要去兼職後露出了相當微妙的笑容:
「在家裡難道不舒服麼?嗯——就我個人感覺,做了十年家庭主婦後再就業可能會有點困難哦,畢竟現代社會工作壓力大的要命, 世上不是人人都像我這麼和藹可親的。」
「嘛,不過也沒關系, 被人欺負到哭, 你可以立刻回家!我是不會嘲笑你的。」
五條悟顯然預料到了你即將遇到的窘境, 但卻不想給任何工作上的建議, 不僅如此還利用「束縛」親自給你增加了難度:
「對了,不可以因為偷懶就用酒。」
「就我跟你相處的感覺而言,你對咒力的需求量還是相當可觀的, 我覺得當初夏乏也有點你貪心的因素在……你那種行徑對普通人叫榨。取了吧?」
「雖然我肯定會叫上硝子幫你收尾的。」
「但相應的,給壞小孩的懲罰也是不會少的……」
如是說著,懶洋洋拖著腮部傾聽你請求的青年,緩緩眯起了那雙漂亮的眼睛。
他臉上過分燦爛的笑容, 結合他本身的性格, 你實在不想細想和「懲罰」有關的內容。
單純憑借認真的工作態度、上餐時的一點點交流就能讓對讓方喜歡你麼?
他的要求無疑給你實現願望的過程增加了很多的難度。
而且因為你在伏黑家做了十年的飯,做的料理味道居然還算不錯,衝吃飯來得人變多了之後, 你就變成了真正的社畜,在午高峰忙到腦子一團亂麻。
和你一起工作的是相貌平平的淺川先生,他是一個要養「四個義妹」、心甘情願為「妹妹」實現各種願望的辛勤打工人。
你不喜歡這種「博愛」的男人,而且每次看到他,你都會頭皮發麻——
作為服務生他會把寫滿各種要求的菜單遞到你的手上。
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字。
這個人要的是意面、那個人是千層面,這個不要加番茄醬、那個要雙層起司……誒?這個人希望加入「一份小椿妹妹的愛」?可是,可是根本沒有空給他寫字。
裱,裱花袋很難用啊……
煮面的鍋子正在嘟嚕嘟嚕地冒泡、定時器滴滴作響提醒你烤箱裡的食材再不處理就會焦化。
在這種情況下還要抽空記住男人的長相和喜愛麼?
不行的,不行的,完全做不到,腦子就像攪拌機裡的面糊……
嗚,嗚嗚嗚。
但因為那種慌亂到馬上要哭出來的眼神,以及和客人交流時溫馴的話語,以及一遭抱怨馬上就會道歉的態度,卻能受到小部分人的喜愛:
「我還有一份菜沒有上齊哦。不行,我就要小椿小姐的愛,用筷子蘸著番茄醬寫也好嘛——」
「還有打包費是多少?把你一起打包回家的那種。」
因為這些人給了見錢眼開的淺川足夠的小費,他動不動就會把你拉出來接待客人。
受歡迎是這樣的感覺麼?
你想要的就是這種東西麼?
因為感覺到被注意到了,你就會更加的變本加厲地迎合對方的喜好。
以干巴巴的聲音說出「謝,謝謝您」,然後那樣「不好意思」、「難以面對」的困擾表情嘖會讓對方露出非常愉快的笑容。
你很努力了,既賺錢又學習了很多家裡人喜歡的新菜式,所以作為回報就讓你期待下新的戀情吧。
所以會不會有人帶你去看電影呢?
但客人大部分都是隨處可見的普通人,相貌不夠英俊、體魄也不夠強健,你頂多因為心裡想要被關注的一面下意識地迎合一下他們。
你的注意力更多放在他處——
除了直白表達偏好的客人,你時不時能察覺到有人在用溫柔而火熱的眼神觀察你。
奇怪的卡片開始出現在你的附近。
最開始的話語出現出現在店外花架上你負責澆水的花的花盆下。
【今天白色的發夾很可愛】
後來卡片被夾在櫃台上的意見反饋簿裡。
【手腕很纖細呢,端著那麼重的鍋不會覺得累麼?】
【討厭的客人,他們怎麼又為難你了……】
每天都有一兩句話,然後卡片出現的位置離你越來越近……
這可是件有意思的事情。
禮物在解開包裝之前總是最好的,你可以自由發揮、隨意地想像他的聲音、臉型和體魄借以忍耐每天的繁忙。
過來吧、過來吧。
你如是祈願。
有一天店內的員工儲物室裡出現了小小的禮物——
一枚鮮紅的香薰蠟燭下壓著一張心形卡片。
【我覺得這個香味很適合你。】
【想要站在更近的地方注視你】
甜膩的香味引起了一起下班的淺川先生的注意。
熏香蠟燭的香氣馥郁甘美,蓋過了另一股不詳的腥甜。
那是從淺川的私人儲物櫃裡傳出來的。
「那個,淺川先生先不要用櫃子可以麼?」
你不太喜歡淺川,但是作為長期相處的同事,互幫互助的精神還是要有的吧?
好在就算淺川在你提醒之前,就及時停住走向櫃子的腳步。
淺川死死地盯著緊閉的櫃門,宛若正被毒蛇凝視的白鼠那樣,一張臉憋得清白,說話的聲音也抖個不停:
「這不對勁吧?怎麼有人能進員工休息室?」
「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對不起,我馬上就要辭職!」
如是說著的男人一把扯下了餐廳的圍裙,最後連個多余的眼神都沒有給你,便頭也不回地跑出了餐廳大門。
以沉默的眼神目送淺川落荒而逃的背影,你輕輕地抿起了嘴唇。
你不太喜歡淺川。
除了美少女和能養美少女的錢,淺川對於其他事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隨口敷衍兩句的態度。
對你尤甚。
在過去的時間裡,淺川敏銳地注意到了你手裡的卡片。
然後看著向他發出「請不要嘲笑我,當做我們的秘密好麼?」請求的你,他臉上的表情就好像在說你是什麼奇怪又危險的東西一樣……
淺川離去後,你得以清理淺川的儲物櫃。
歪七扭八擠在鐵櫃裡的是一只被人剖開肚皮的死老鼠。
指甲、頭發以及破碎的內髒,把老鼠灰褐色的身體擠成球狀。
雖然手法很拙劣,但其中確確實實有詛咒流動的痕跡。
連剛剛那個香薰蠟燭都是加入了媚。藥的咒物。
太,太好了……
五條悟不允許你傷害普通人。
但詛咒、罪犯、裡世界的詛咒師這種不會被任何人需要、放任他們只會傷害別人的存在,你就可以向他伸出手了吧?
兩天後,看望子女回來的老板開始張羅著尋找新的服務生,面試時間被定在這周六。
而你再次收到了新的紙條。
【不要擔心,馬上我就會來到你的身邊。】
聽起來他好像想參加今天的服務生面試,所以你因為好奇想要提前去餐廳見見這位筆友的真實面目。
字很不錯,不知道是會不會是個帥哥呢?
但現在比起因為害羞一直單方面和你交流、遲遲不肯出現的筆友。
你找到了更棒的東西。
第63章
作為本次面試的名義發起人, 你的頂頭上司藤原太太還沒有到餐廳。
電話頭另一端的的她才從午睡中醒來不久,在耐心聽完你的彙報後,她緩緩打了一個哈切,回復說:
「啊, 我還想睡個回籠覺, 你先招待虎杖君吧。」
「面試什麼和上次一樣, 因為我很喜歡小椿, 所以關於人選什麼的, 你覺得合適就可以。」
她軟綿綿的聲音裡甚至帶了點撒嬌的意味。
這個萬事講究隨遇而安、有趣就好的老人,口上說著「喜歡你」,就將大部分責任推給了你。
作為店長她的主要工作就是在一邊看笑話。
當初覺得淺川看起來比較機靈、話也不是很多就把他招進來的人是你。這次還將由你決定。
家庭餐廳顧名思義就是家庭住宅改造後的餐廳, 除了對外招待客人用的客廳與廚房,後面生活區供員工休息的臨時臥室、衛生間、倉庫應有盡有。
因為藤原太太十分闊綽, 像洗衣機、烘干機這種大型家電居然也一應俱全。
在從倉庫找了幾條干淨毛巾之後, 你從郵箱裡翻到了一套嶄新的男士服務生制服。
現在是七月, 天氣逐漸熱了起來, 下周一開始你就要和淺川一同換上定制的短袖襯衫。
淺川他走的匆忙,你剛好拿他留下的那份給虎杖做換洗的衣服。
他作為成年男性看起來和虎杖差不多高,給他的衣服應該夠用。
你估對了虎杖悠仁的身高, 卻沒有猜對他的體格……
「虎杖君,我這裡有姜茶。」
剛從浴室裡出來的的少年正低垂著眼眸,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發呆。
他勾著毛茸茸的腦袋,將雙手放在膝上, 像是一只做錯事的大狗狗, 那正襟危坐的動作局促又可憐。
聽到你的呼聲後,虎杖悠仁如夢初醒地向你抬首道謝說:
「哦,謝謝, 真是費心了。」
而就在他應聲向你伸出手臂的那一刻,你聽到了什麼東西垂死掙扎的哀叫——
是虎杖胸膛正中央的扣子。
之前他一直佝僂著背部,所以你沒有留意到淺川的襯衫對他來說實在緊得不行。
即便他已經解開了三顆紐扣,完全敞露了性感的鎖骨,但還是不夠——
沾有汗珠的胸肌從襯衫的前襟裡彈了出來……
「那個……這個制服好像有點緊了。」
當事人正無辜地眨著那雙清澈的眼睛,努力作出解釋。
但風水輪流轉,離開電話亭後,輪到你因為突發情況頭腦混亂了。
這就是宅男和運動系少年的差距麼?
糟,糟了。
腦子恍惚了一下,剛剛要跟虎杖說什來著?
反正遇事不決先道歉就對了。
「對,對不起!嗚,我不知道會這樣,衣服烘干之前要委屈你穿合適的衣服真的對不起。」
「啊!沒事,是我動作太大了,我會小心點的!」
面對你那淚眼汪汪地看起來馬上就要哭出來的表情,虎杖一時忘記了害羞,反而急急忙忙地出聲想要安慰你,但是伸出雙手的動作無疑進一步催化了衣服崩裂的過程。
他的扣子就像是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一樣,撕拉一聲直接裂到了小腹。
這真的是普通男學生能擁有的身體麼?
絕對非時尚雜志裡賣弄硬漢人設塑造的充氣肌肉,那蜜色的緊實□□,仿佛蓄勢待發的猛虎,線條流暢而干脆,帶著充滿活力與血性的野性,讓人感到了心弦緊繃的壓迫力。
雖然第一次見到他,通過他拉門的力度就能猜出他擁有不錯的體魄。原以為已經做足心理准備,但親眼看到果然和想像不一樣。
你捂著臉勻了半天呼吸,才想起了最初的目的。
在將烘干機裡的衣服掏出來還給虎杖後,為了幫助這位面試者更好地了解餐廳情況,你們從每日工作聊到之前的同事淺川,然後將他離職的理由「神秘告白者浪漫小卡片」事件如實說給了虎杖。
只不過本著「咒術界隱秘原則」,詛咒師的老鼠血肉陷阱被你說成了紅色顏料制成的奇怪玩具。
先試探他一下吧。
「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麼喜歡我的人,雖然從來沒有見過面,對淺川的行為也有點過激……但果然還是我的錯吧?」
「因為我不知道怎麼回應,讓對方感到不安了。明明就卡片上的內容來看,他應該是個溫柔的人,只要好好談談的話一定能互相理解的。」
望著面色緋紅的你,虎杖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他耐心聽完了事件的來龍去脈,沉默著不斷斟酌語句。
最終虎杖皺著眉頭撓了撓自己的短發,干脆利落地回答說:
「雖然我很理解女孩子對神秘戀人的期望,隨處出現的小卡片真的是非常浪漫……但我覺得突然和陌生男人見面還是有點危險。」
「而且我覺得完全不是你的錯!請不要責備自己,會恐嚇你和關系很好的淺川先生,這個人需要的不是溫柔的對話而是警察的警告吧?我覺得結束了一起去警察局登記一下比較好。」
他毫不猶豫地揭穿了對方差勁的本質。
又在注意到你望著他沮喪無比的眼神後,嘆著氣給你留出了些余地:
「就退一萬步吧,我也是男人,都說同性比較了解同性,你介意我幫你先看看對方是什麼樣的人麼?我會在等候區好好留意的!」
比起突然被卷入奇怪事件的煩躁與不滿,出現在虎杖身上更多是對你處境的關心。
為了盡可能幫你尋找潛在對像,虎杖第一個面試。
性格活潑、平易近人的他一出場就獲得了藤原太太的喜歡。他妙語連連、時不時冒出來的電視笑話惹得老人心花怒放,就算你不內定他,虎杖也是最合適的人選。
而除了熟人介紹的虎杖悠仁,還有前來面試的還有幾個看到門上廣告前來應聘的普通人。
有虎杖珠玉在前,他們那種「我吃苦耐勞、善於溝通」的自白顯得十分干巴無趣。
面試的過程中,他們沒有對你表現出任何興趣,身上也沒有咒力波動。
眼見著期望落空,留下來收拾殘局的你忍不住一邊擦拭桌面,一邊憂心忡忡地嘆息道:
「好像沒有出現啊……」
作為唯一的合格者,虎杖留下來陪你收拾桌椅借此提前熟悉工作內容。
少年手腳麻利地將被使用過的水杯放到托盤上,試圖以輕快的語氣安撫你的不安:
「是啊,沒有出現。會不會是看到我們一起出來了,誤會了什麼呢?」
「不過沒事的,我們可以一起走。如果是個好人,我就在不遠處為你加油打氣,萬一有什麼誤會我也可以跟他解釋。你不會有事的。」
沒有嘲笑你的期望如何不切實際。
也沒有干脆地丟下你不管。
他那種小心維護你的態度讓你十分動容。
盡管男人為女人付的代價出越多,越會產生深厚的感情,英雄救美是浪漫故事的絕佳構成部分。
可為了以後能更愉快的相處,你不會讓虎杖有事的。
說不定你還能拿這次事件,在等著看你笑話的五條悟面前誇一誇自己,說「看吧,不僅工作能堅持下來,連保護市民也做得很好哦!」
……
比起普通人,作為詛咒的你更能清晰地察覺惡意的咒力。
何況是那種使出粗糙術士的差勁詛咒師,換算成咒術師的話最多只有三級吧?
你能察覺到一直注視你的人正藏在店面不遠處的小巷裡。
為了不波及到好心的虎杖,也方便自己使用咒術,你在跟虎杖一起出門的路上特地注意了兩人的位置,確保對方突襲時你能及時擋住虎杖的視線。
你面不改色地走向了詛咒師藏身的地點,借助在包裡掏東西的動作,悄悄喚出了自己的木盒,將它捏在手中。
「你這個下賤的女人!我都看到了!你穿了別的男人的襯衫,你一定和那個男的在電話亭裡親親我了吧?!」
「輕浮!不知廉恥!明明只是個一般貨色……居然,居然敢背叛我!」
——與這樣惡毒的咒罵聲一同出現的是你的「神秘筆友」。
擁有纖細字體的男人身型也十分瘦弱,他穿著一身漆黑的連帽衫,蒼白而毫無特色的面容讓人想到恐怖片內模糊的鬼影。
利用咒力強化身軀的詛咒師,手持匕首毫不猶豫地刺向了你的面龐。
由於他的咒力素質擺在那裡,這動作只是看起來嚇人而已。
按照原先的計劃,你只要抱住腦袋尖叫著蹲下來,然後用做成繩裝的血酒將他絆倒,偽裝成他因為飛撲失去重心摔倒在地的情況,然後拉著虎杖逃離現場就行了。
但,但他明明已經對淺川先生做了那麼過分的事,現在還用可怕的匕首對准你。
為了不讓他追上來做出更過分的事情,還是把小腿削斷比較好吧?
就在你思考行動方針的這會兒功夫,身側的猛虎已經露出了爪牙。
虎杖悠仁的動作遠比你要快得多。
那一刻你只能感到呼嘯而來的風,身體失重感以及腰間的不容忽視的熱度。
少年的兩只手臂針對不同對像,采取了截然相反的行動措施。
疾奔向前的虎杖悠仁一手攬住了你的腰肢,他以單腳為支點轉動身軀,以寬厚結實的後背擋住了欲將行凶的詛咒師,將你藏到了自己的身後。然後以另一只手的肘部狠狠擊向男子的腹部。
與此同時,虎杖翻轉手臂,拳背正面砸上男子的臉龐。
你聽到了男人鼻梁骨以及牙齒碎裂的聲音。
他整個人都因為這毫不留情的一拳飛向後方。
完全失去抵抗能力的詛咒師仿佛是被揉成一團的紙巾,直接摔進了小巷的垃圾桶裡。
哐當一聲。
「如果有什麼不滿就堂堂正正地站出來。」
「不要隨便說這種過分的話,還對可愛的女孩子動粗啊!」
虎杖悠仁原本爽朗的聲線因為怒氣而變得低沉。
第64章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了。
作為百年的詛咒, 你根本沒有注意到虎杖的起跑動作,他就已經流暢地完成了一套動作,將用咒力保護身體的詛咒師整個擊飛了出去。
除了對方誇張的退場姿勢,你還能通過和虎杖的肢體接觸, 直接地感受到他的有力——
緊緊箍住你腰部的手臂上, 那緊繃的肌肉比起人類的血肉, 更讓人聯想到堅硬的鋼筋。
【咚、咚、咚】
血脈僨張、那顆心髒有力地跳動著, 其聲響宛若戰鼓、令人聯想到某種大型機器引擎驅動的聲響。
面對衝擊時, 人的面部比起柔軟的腹部要脆弱不少。在拳頭切實砸上詛咒師鼻子之前,你能感覺到虎杖有意抑制了手上的力度。
所以這還不是全力。
除了傳說中的天與束縛,你遇到的咒術師雖然會注意體術的訓練, 但主要的攻擊方式還是咒術本身。
百年來,單論□□強悍度, 能給你帶來這種壓迫感的只有散步中的兩面宿儺。
太強了吧……
連旁觀的你都忍不住感到腿軟。
如果和虎杖對戰的人是你——
在血酒觸碰到他皮膚前, 他的手掌便會先一步折斷你的喉嚨。
……
突如其來的一拳令詛咒師失去了意識。
確認對方失去威脅能力後, 虎杖悠仁長長呼出了一口濁氣。
再回頭看你時, 原本怒氣衝衝的他已經恢復了平靜。
他輕輕用手掌攬住你的胳膊,將癱軟成一團的你重新扶正,以關切的語氣詢問你說:
「你還好吧?能站穩麼?剛剛情況比較突然, 我可能力氣大了點……」
「有沒有哪裡痛?」
方才發生的危機令你面色蒼白神情恍惚。
為了防止你在他松手後直接摔倒在地,虎杖只能一手托住你的後背,一手扶住你的胳膊,暫時將你穩在懷裡。
一如初次嘗試雙人探戈舞的新手, 笨拙地表演謝幕動作。
放松下來之後, 少年的身體從殺人的凶器,變成火熱而令人安心的港灣。
特別對待讓你忍不住紅著臉發出愉快感嘆,說:
「虎杖君好帥氣, 像是超人一樣!」
比起窮凶極惡的歹徒,懷中女孩子真誠的誇贊更讓虎杖感到難以應對。
少年緩緩地眨了眨眼睛,以干澀的聲音做出回應:
「……誒?」
「是,是麼?」
貼住你手臂的手掌上有些濕意。
虎杖流汗了麼?
因為害羞緊張、男孩子的皮膚會像這樣滲出細細的汗水。
他很可怕,但是又可愛……
真奇妙啊。
……
那之後,虎杖悠仁成為了你的後輩,穿上白襯衫的他看起來干練又清爽。
「您的菜品馬上上齊!」
「這就來,請問有什麼需要的麼?」
比起只是掛著商業微笑打工賺錢的淺川,虎杖在對客人要上心不少。
他穿梭在餐廳走廊時,那輕快爽朗的聲音讓人莫名覺得平凡的日常都染上了幾分明快動人的色彩。
不僅如此,虎杖還十分擅長應對找你麻煩的老客人:
「小椿前輩比起聊天更擅長料理對吧?她為了做出好吃的菜肴已經拼盡全力了。」
「所以就不要把心意限定到這麼表面的展示,好好品嘗一下料理的美味怎麼樣?」
虎杖說這話時臉上笑容燦爛如同春日暖陽,短袖下肱二頭肌形狀結實而美妙。
如果這樣好言相勸仍不能阻止,少年就會用那雙明亮的眼睛認真地注視著對方,一字一句地發出警示:
「請不要給我的前輩添麻煩。」
他雜技似端著累成高塔的餐具,在餐廳內健步如飛的身影給客人們留下了足夠深刻的印像,再配上那種肉食動物的眼神,讓人本能地打消了繼續反駁的心思。
連送訂單上稀奇古怪的菜品要求都一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由於虎杖的存在,你的社畜生活逐步走上了正軌。
而有「殺人筆友」的前例,結束工作後,重新換上常服的虎杖都會坐在門口的台階上,專門等你一起回家。
為了避免勾起你受驚的回憶,少年還非常貼心地找了個理由說:
「嗯——我來這邊的機會比較少,路還沒有認全,所以下班後前輩能和我一起走麼?」
「就指導一下你的後輩吧,拜托拜托。」
虎杖雙手合十,輕輕搖晃手掌,低著腦袋請求你的樣子看起來真誠又乖巧,讓人說不出拒絕的話語。
名義上你是大虎杖十歲的前輩,但你偏偏生了一張好欺負的臉,身材也十分瘦弱,等到實際相處時,虎杖好像才是照顧你的那個人。
這段陪伴自餐廳開始,到地鐵換乘站結束。
和你一起回家的這兩周時光內,虎杖共計揍了三個跟蹤狂,抓了五個電車痴漢。
在充分「熟悉路況」並知曉你的「變態吸引體質」後,虎杖已經養成了跟你一起走的習慣。
為了避免你被奇怪的人一波帶走,認真負責的他需要一刻不停地留意你的動態。
雖然你一直在無意地給他惹麻煩。
但虎杖完全不會怪罪你。
他覺得你的心情是最重要的。
在這段回家的路上,你突然成為了很重要的存在。
這樣的關注令你樂在其中,讓你覺得——
好像再對虎杖用一點壞心思都沒有問題。
真奇怪啊,明明認識才不到多久,為什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想法?
「和虎杖一起走真的安心,感覺閉起眼睛都可以。」
無意流出口中的任性發言引來了後輩無奈的嘆息:
「好了,好了,知道你覺得安心。但還是不要真的閉起眼睛比較好誒。」
如是吐槽的少年伸出手掌,攬住你的肩膀將你拉到了一旁,避免了你與迎面跑來的小孩親密接觸。
你們家的方向一致,在進入車站後你們還會一起坐會兒地鐵。
周六的晚上,工作學習一周的壓力具現為密密麻麻的人群,從寫字樓、住宅區傾瀉而出,流向繁華的商區。
人多手雜。
為了不給痴漢可乘之機,你會找到車門附近的位置靠牆站好,緊跟上來的虎杖則分開人群,以寬厚的後背隔絕可能出現的危險。
你們二人間的距離很近很近,只要虎杖主動伸出手臂撐在你的臉側,就會變成少女漫畫裡喜聞樂見的壁咚姿勢,充滿了曖昧和心跳的氣息。
但由於虎杖看起來正直又單純,它就變成了一個保護者的姿態。
少年用肉身為你隔出一個安全的小空間,笑著同你聊些生活中的瑣事。
炎熱的夏夜裡擠滿乘客的地鐵車廂,仿佛是密不透風的沙丁魚罐頭、汗味、香水味、煙臭味,各式各樣的氣味交雜在一起撲面而來。
咒靈靈敏的嗅覺變成了折磨人的累贅。
浸泡在氣味海洋中的你感受到了即將溺斃的窒息感。
好難受……
但好在有身前的少年陪你分散注意力。
你可以偷偷嗅一嗅虎杖的味道——
不同往日那種干淨中帶了點野性,像大貓一樣暖烘烘的氣味……
他聞起來香香的誒。
用了香水麼?
你皺鼻子的小動作被虎杖盡收眼底。
他垂下眼眸望著你,向你訴說只有你他二人能聽見的悄悄話:
「啊……我用了止汗珠。味道會不會有點奇怪?」
被抓包的你心虛地瞄了他一眼。
他還在在意身上有汗味這件事啊。
作為青春期少年的虎杖,心思顯然比大大咧咧的外表細膩不少。
所以這種時候表現得體貼一點應該更討人喜歡吧……
懷著這樣的想法,你開始絞盡腦汁搜羅記憶中小說、廣告裡的詞句,努力湊齊一句誇獎的話語,安撫虎杖說:
「不奇怪,好像是古龍水的味道,木質調海洋風情,好像那種小說裡成熟男精英的標配。」
男士用品裡常見的香型數來數去就那麼幾個。
你今天運氣不錯。
被猜中止汗珠款式的虎杖露出了明快的笑容:
「對吧,感覺這樣比較成熟一點!」
「太好了,導購推薦的是對的款式呢。」
但比起人工香精,你果然更喜歡青春期少年的味道。
眼見著虎杖對於自己氣味十分滿意,有將使用止汗珠的習慣保持下去的趨勢。為了避免自己的小樂趣慘遭剝奪,你不滿地抿了抿嘴唇,開口詢問說:
「為什麼要成熟,悠仁還是個可愛的男中學生吧?好好享受青春就好了。」
這次的誇獎起了反效果,虎杖臉上的笑容微微一頓,連語調也跟著下沉:「……雖然很感謝你誇我,但不要誇男人可愛啊。」
「至少想帥氣一點!」
如是低聲抱怨的他看起來有些沮喪。
你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虎杖的表情,做出一副煞有其事的真誠表情,趁他動搖的功夫往誇獎的話語裡注入大量私人喜好:
「那你本身的味道就很帥氣,很有男人味。」
少年爽朗的聲音又下壓了幾分,他目不轉睛地望著你確認說:
「……這樣麼?」
他那種的認真的態度令氣氛突然變得奇異了起來。
又是這樣,總是以輕快的聲音活躍氣氛的虎杖如果突然不說話了,單純用那雙大眼睛專注地望著你,就會讓人莫名心生壓力。
像被老虎盯著的小兔子一樣,使壞的你回了一句「是哦」,就乖乖地閉上了嘴巴。
雖然有點危險,但果然還是不討厭。
只覺得再多多看著我吧。
再多一點……
……
作為一路相伴的回禮你會給虎杖做帶給爺爺的點心,以及第二天去學校吃的便當。
第65章
在虎杖悠仁很小的時候, 他親生父母就將他交給爺爺照顧然後不知所蹤。
和爺爺相依為命的虎杖是個孝順的孩子。
你只要看碟下菜,從藤原太太那裡了解到老人家的口味,在她的指導下做出合口的料理將它送給虎杖,就能在得到老人好評的同時收獲少年燦爛的笑容。
然後接著詢問爺爺評價企圖改進廚藝的名義展開對話, 順利的話還能問問虎杖家庭生活的趣事。
畢竟你是個腦子不太好用的女人。
對你來說當個傾聽者比當訴說著容易。比起主動分享有趣的觀點、調節談話氣氛, 你覺得能不說錯話、不讓對方討厭你就很了不起了。
普通男人大多喜歡誇誇其談顯示自己的與眾不同, 所以這種招式百試不靈。
但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除了普通男人還有喜歡為難人的暴君、內斂的孩子、或著想要了解你的少年——
「小椿前輩, 能不能也跟我說說你的事?」
「聊天不應該總是把話題中心放在我身上吧?雖然感覺成為你的焦點我很開心來著……」
某一天,結束了店內的工作,陪你走在路上的少年突然停住了腳步, 輕輕喊出你的名字。
「但我也想多了解你。」
「比如吃的東西之類的……有什麼喜歡的麼?」
少年就站在你的身側,他蜜色的臉龐被傍晚的霞光染上了漂亮的緋紅, 清澈的眼眸熠熠生輝。
像是想要透過這幅人類的偽裝, 看到你的靈魂那樣。
那種專注的凝視令你的雙腳釘在原地。
雖然很高興能獲得對方的關注。
但那種突然看穿你的小把戲的敏銳卻為你的喜悅打上了小小的折扣。
作為一個不討喜的小怪胎, 你一點也不想被觸碰到和真實的自己有關的東西。
因為這樣不可告人的心思, 盡管虎杖明確提出了問題,你還是攪動著手指,別扭地將答案說得含糊不定:
「那個啊, 我喜歡吃點心……」
你聲音很小,說話時又不想看他,還特地扭過了一點腦袋。
「嗯,還有呢?再多告訴我一點吧。」
少年以清爽的聲線發出撒嬌一樣的請求。耳邊有風聲, 還有溫熱的呼吸, 還有等你察覺到的時候虎杖已經朝你伏下了身子。
像貓,對好奇的東西會追得很緊。
得寸進尺的男孩子,他目不轉睛地看著你, 對你的答案十分在意。
因為經常一起做電車,虎杖已經習慣和你這種親昵的距離了,再近一點他就跟你額頭相貼。
你又聞到他那種暖烘烘的氣味了。
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無孔不入的東西抓住了你,眼神、視線比切實的體溫和吐息還讓人覺得——
發燙。
你理所當然逃避了與他的對視,下垂眼簾,視線略過嘴唇掃到下巴最後到胸口。
虎杖彎腰之後通過松松垮垮的衛衣領口能看到一點漂亮的肌肉線條。
你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明明你才是年紀更大的一方,但虎杖好像總有辦法讓不聽話的你暫時聽一會兒話,你老實回答:
「……甜的那種。」
「好的,我記下了,我會好好准備的。」
如是說著的虎杖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你隨便為難別人的結果就是虎杖以考試復習為由直接向餐廳請了一周的假。
盡管他會像往常一樣在line上跟你聊聊學校發生的趣事,然後給你發一些新收集的表情包。但是不能見面還是讓人感到十分失望。
你開始想他了。
好後悔。
不管虎杖准備了什麼你都會好好誇他的。
反正應該就是蛋糕之類的東西吧?
一周後再次現身的虎杖抱了一個水紅色的禮物盒,他說著:
「因為你說話的方式有時候會變得……很古典,有點大河劇貴族小姐的味道。所以這種帶點歷史氣息的點心你會不會更喜歡啊?」
「這是我讓拜托同學從老家寄來的!」
不愧是電視機兒童,虎杖在說這番話的時候將電視導購的語氣學了十成十,獻寶似得朝你揭開了禮盒的蓋子——
八橋餅、蒸包子、羊羹……
出現在其中的不是那種熱門網紅甜點,而是歷史比較長的傳統點心。
人緣極佳的虎杖悠仁在一周的時間內發動自己的朋友,將能想到的點心都收集到了你的面前。
比起奶油蛋糕、可麗餅、冰淇淋這種時髦點心,你更喜歡傳統的糯米制品。
要足夠軟糯、帶著粘而沙的紅豆餡、甜到令人頭腦融化,你一天能吃十碟,吃上七十年也不嫌膩味……
在過去還好,這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才能擁有的奢侈享受。
可等到了日新月異的現代,這個愛好在你眼裡就沒那麼可愛了,聽起來簡直像個被時代拋棄咬不動東西小老太太。你決定放棄思考,將自己偽裝成五條悟吃什麼你吃什麼的隨和甜黨。
你本來就打斷好好誇一誇許久未見的虎杖。
如今他又真的送來了很合心意的東西,你在眼睛亮起來的同時,誇獎他的話語也真誠了不少。
為了表示自己的喜愛之情並非作假,你忍不住就其中幾位點心創始人的八卦故事多說了幾句。
虎杖趴在桌上安靜地看著你,作為送禮人笑彎了眼睛:
「好厲害,小椿前輩去過很多地方麼?你懂的好多啊……」
又來了,這種說多錯多一不小心就會成為話題中央的感覺。
在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後,你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再開口的時候,你突然說出了讓虎杖瞳孔一陣震動的發言:
「因為前夫經常去外地出差,他辦事的時候喜歡帶上我,隨便把我扔到景點,讓我吃點心。」
介於你在一次次「散步」中長了些本事,又有逃跑的先例在前,兩面宿儺遇到長時間外出的場合,在帶走裡梅的同時也會將你一並鎖在身邊。
兩面宿儺去做正事,你和阿壺、大眼就被安排在附近比較安全的地方。
裡梅走之前會給你留個預估的返程時間,以及足夠的生活費:
「我記得這裡是不錯的休閑景點,你可以在等待的時間內好好體驗一下,然後將最好的那些篩選出來獻給大人。」
他的囑咐讓單純的享樂有了正當的目的性。
你抱著美食品鑒家的決心,一邊努力記憶店家介紹的話語,一邊認真地咀嚼著口中食物。
詛咒之王在外殺得盡興,浴血而歸。
你便吃得開懷,滿嘴都是細膩的面粉,連指尖都沾了些糕點的殘渣。
雖然穿著漂亮的衣服、戴上了些名貴的珠寶,但骨子裡你還是那個可憐的鄉下丫頭,會乖巧地垂下眼眸,像貓咪梳理毛發一樣緩慢地用舌尖清理指尖的餡料。
直到你腿上的重量突然一輕,原本坐在你懷裡給你墊胳膊肘的大眼藏入你的木盒。
再度抬首的你才意識到不知不覺中宿儺已經坐上了你正對面的位置。
……他回來的時間比裡梅猜測的足足早了兩天。
「你看起來很滿意?真是副不知饜足的貪婪嘴臉。」
「就這麼喜歡麼?連我回來了都沒有發現……」
剛從殊死搏鬥中歸來的男人,潔淨的白衫上布滿了尚未凝固的血漬,身上還殘留著未愈合的傷痕。
他正懶洋洋地撐著下巴望著你輕聲發出嗤笑。
明明臉上表情從容而平和,但以宿儺為中心,附近五十米的趣味卻像墜入了無生氣的魔窟,屬於小鎮的喧鬧繁華消失得無影無蹤。
要死。
在宿儺的注視下,混吃等死的廢物的心虛感瞬間捕獲了你的心神。
你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急切用手舉著剩下的點心跟他說:「請嘗嘗這個大人,這個非常非常好吃,我特地留下來給您的。」企圖為方才的失禮增添一些正當理由。
「好啊,希望它像你說的那樣。」
以低沉的聲音如是做出回應的男人垂下腦袋,將被送至他眼前的點心,連帶著你濕潤的指尖一並含入口中。
干燥的嘴唇曖昧地蹭過皮膚、尖銳的虎齒則帶來令人戰栗的疼痛。
「抬起腦袋。」
男人聲音裡帶著顯而易見的嫌棄。
出現在他那張倨傲的臉上的,是一個相當惡劣的笑容:
「既然喜歡這種東西的話,我還可以給你更多。」
「沒死的話就趕緊給我出來,給我再來十碟這種點心。」
因為他駭人的惡意被壓得動彈不得普通人,在宿儺一聲令下後重新找回了行動能力,然後曾給你帶來享受的點心開始源源不斷地出現在桌上。
它們被男人捏在手上,慢條斯理地放入你的口中,只要吞咽完下一個就會被及時送上,整個流程堪稱無縫銜接。
吃喜歡的東西真的很開心,這還是宿儺親手喂給你的,那就更開心了……
但太開心就讓人想要流眼淚了。
你在吃掉第三碟的時候終於無法控制地淌出了眼淚。
都是你的錯,去湯屋度假之後宿儺對你態度實在太平和了,溫水煮青蛙的日常讓你失去了一定的警惕性,暫時忘記了這個男人惡劣無比的本性。
可,可惡……再這樣下去,在四魂之玉失效前,你就要先一步被宿儺灌滿咒力的點心撐死了。
你以顫抖的手指撫上宿儺有力的手臂,哀哀發出求饒的聲音:
「不要了,不要了。我已經兩天沒見到您了……比起點心,我更想您,我好想您。」
「嗚嗚,嗚,您沒事真是太好了……」
「要不要先去洗漱?我的大人。」
你慘兮兮的求饒聲令宿儺發出一聲愉快的低笑。他終止了「愉快而甜蜜的投喂游戲」,用憑空而生的火焰將掌心的點心燒得一干二淨:
「哦?」
「這不是還記得自己該干什麼嘛?我的巫女。」
他用粗糙的手掌捧上你濡濕的面龐,你感覺到某種濕滑有力的東西舔去了你眼角的眼淚。
「好啊,我們去洗漱。」
聲音落下的同時,宿儺將你攔腰抱起。
那又是另一種真的吃不下了。
將對方喜歡的東西盡數獻上,本來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可以說是帶有討好性質的調。情行為了。
但為什麼他總有辦法讓這一切變得這樣折磨人呢?
好在比起宿儺身上常年不散的血腥與怨氣的來源,那些死的不明不白的倒霉蛋,他給你的生活已經足夠優待了。
在那之後,你從開開心心吃點心變成了隨時觀察四周情況,廚房耗子躲貓的那種偷偷摸摸吃點心,你得時不時端著盤子去門口當會兒望儺石,等一個不知道在干什麼的詛咒之王。
吃人嘴軟。
你只能受著。
之前虎杖誇你長得年輕也是。
「皮囊」的鮮活程度與咒力濃度掛鉤,你在宿儺那裡好吃好喝的七十年,雖然天天心驚膽戰卻成了你美貌的巔峰。
這都是你不會跟其他人說的東西,連惠也沒說過。
你不想說的東西別人絕對不可以問你。
所以比起擠牙膏似的跟虎杖有問有答,像洋蔥一樣被他層層剝開,你決定主動出擊,想把能說的爆出來——
以之前經歷為背景,編了一個家門不幸,父母欠債人間蒸發,弟弟被賣給□□當打手還債,姐姐輟學打工還錢結果被人保養的殘酷故事。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不說自己的事的。」
「可這些事情怎麼能……」
——我很難過,所以你就不要問了。
可以看著我,但不要看到我。
不要、不要、就是不要。
第66章
你很會哭。
而且兩面宿儺本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對待你的那種方式如果用在某個烈性的姑娘,現在已經是你死我活的死局了。
這種過去說起來就更讓人忍不住流露真情,難以抑制眼淚了。
但好在你性格懦弱無能,比起控訴對方的惡劣無情, 你更擅長在傾訴中耐心地分析過去, 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是我不夠漂亮、也不夠努力、無法討人喜歡, 才會遭到那麼殘酷的對待……難怪爸爸媽媽也不要我。」
「……明明只要放棄思考, 學會聽話, 做只柔順乖巧的小鳥就夠了。但我連那樣的關系都沒有辦法維持。」
拜托別讓你想起來。
別讓你面對這些軟弱怪異的過去。
……
虎杖悠仁就算情商再高、性格再活潑,他也只是個十幾歲的普通少年——
沒有女性親屬、沒有相熟的女性好友,更沒有談過戀愛。
面對這種只會發生在小說裡、極其富有衝擊性的過往時, 他理所當然會陷入沉默。
店裡已經打烊了。
四處無人,偌大的家庭餐廳只有你和虎杖悠仁兩個人。靜謐的環境中, 你可憐的嗚咽聲以及少年錯亂的呼吸聲交雜在一起。
通過你的解釋, 意識到你身上很多特質都和那位前夫有關, 少年一聲不吭足足呆坐了五分鐘, 才在一次深呼吸後從思緒的泥潭裡找回了聲音。
虎杖雙手撐住桌面站了起來,他語氣堅定,態度也十分誠懇:
「沒有的事, 是父母沒有承擔起應盡的責任。本來應該認真撫養小孩的他們只學會了狡猾和詭辯,作為大人折騰出了一團爛攤子,還不講道理地把一切推到你的頭上。」
「會做這種事,到底誰才是小孩啊?」
「盡管過去的經歷非常痛苦, 但你還是努力堅持下來了……」
「所以完全沒有關系。」
為了證明他的話語完全發自真心實意, 原本坐在你對面的少年來到了你的身側。
虎杖坐在你的身邊,他用手掌輕拍你單薄的後背,仿佛對待一個煩惱的小姑娘般輕聲安撫你說:
「沒事了、沒事了。」
「乖乖乖……」
正如你之前料想的那樣, 善解人意的虎杖最終接受了你不甚光明的過往。
同為「孤兒」,虎杖不難理解你對於父母的不滿。
可涉及到與「前夫」有關的話題——
雖然現在可能不是繼續談話的好時機……但不好奇是假的。
他就是很在意這個,所以還是問了出來。
虎杖開口時語氣稀松平常,臉上的表情也很平靜,瞧起來跟問你的弟弟伏黑惠今年多少歲時並沒有太大區別:
「你口中的……那個前夫,真是個矛盾的男人,就行為和嘴上說的話完全兩個人啊。」
「冒昧問下他今年多少歲?」
你以雙手捂住面頰,透過指縫飛快地瞄了一眼虎杖,莫名覺得:
【他是不是在拿自己跟宿儺比較?】
詛咒之王今年一千來歲,作為咒靈的你五百五左右。
這麼離譜的數字自然不能直接告訴虎杖。你抿了抿嘴唇選擇以自己為基准,含糊其辭道:
「記得不是很清楚了,大概我的……兩倍吧?」
青澀的男中學生可以隨著閱歷的增長,逐漸成熟變成性.感的大人。
但熟男卻不會重返青春。
這種的回答讓嚴陣以待的虎杖偷偷松了一口氣,他像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以輕快的聲音發出吐槽:
「哇,40多的昭和硬漢麼?可能這就是那種老一輩的說話方式吧。」
昭和硬漢兩面宿儺?
把腦內宿儺的形像與電視劇裡的傳統硬漢比較了一下後,你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是故意的麼?好好笑。」
垂著頸子的你歪過腦袋望向了虎杖的位置,掩住眼眸的指尖下滑分開,轉而輕壓在飽滿的唇珠上。
「但我不想再提起他了……所以悠仁你不可以為他說話。」
你隔著眼淚飛快地看了虎杖一眼。
口中的話語比起抱怨更像一聲嗔怪、楚楚可憐又嫵媚動人。
被點名的少年臉上有些發紅,他張開雙手做出投降的姿勢,急忙朝你解釋自證清白說:
「啊,當然我也覺得他很過分,我絕對是站在前輩這邊的!」
那種站隊的行為讓你的嘴角忍不住再上揚了幾分。
不對吧。
你做這一切是為了讓虎杖同情你、憐惜你。
為了不給他制造過量的壓力,你並沒有打算哭很久。
但也不能這麼快就被他哄好吧?
眼見這樣的插科打諢令之前沉重壓抑的氣氛有了緩和的余地。你忍不住將腦袋湊到了虎杖的胸前,用自己的腦袋去拱他的下巴,迫使他向上抬頭,將視線從你的面龐上移開。
你的頭發蹭過他的下巴,臉側的長發有幾縷滑入他的領口,發梢輕掃他的胸膛。
很癢。
少年無意識地抖了下身子。
他的動作使你濡濕的面頰滑過他的敏感的脖頸,蹭上他突出的喉結,讓他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喉結上下滾動、做出吞咽的動作。
虎杖維持著投降的姿勢,以討好的聲音同你商量說:
「小椿前輩在做什麼?這樣有點難受……」
對此,你的解釋倒是單純,態度也異常理所當然:
「我不想讓你看到我的臉。我哭完眼睛會紅會腫,不好看了。」
「誒?那不是很難受麼?我這就去給你拿熱毛巾。」
如是說著的少年第一反應就是從椅子上起身去給你找敷眼睛用的毛巾。
讓人意外。
這種關頭,曖昧甜蜜的互動居然沒有你個人感受來的重要麼?
「不行,不許去。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像是每個吵架完沒有安全感的女人會做的那樣,你伸出手掌急切地抓住了虎杖衛衣的前襟,在他胸上的軟肉抓了一把。
力度不大、小貓撓人似的一抓。
但十分任性也足夠要命。
「好的好的,我不動了。」
虎杖悠仁還是妥協了,
正如在電話亭初次和你相遇那樣。
退讓這種事只要發生過一次,便會由於不可避免的慣性,接連發生很多次。
更何況是這種錯不在你的往事。
為了不讓虎杖有反悔的可能性,在他坐直身軀後,你干脆直接將臉埋進他的胸膛。一如飢餓的孩童吮吸母乳那樣,貪婪地攫取少年對你的縱容與善意:
「再陪我一會兒吧。」
明明哭的人是你,但到最後虎杖是啞了嗓子的人:
「……可以麼?」
得到你的默許後,那雙舉在半空中無處安放的手掌最終輕輕落在了你的肩頭。它順著你的手臂線條的曲線緩緩下落,最後停在了你的腰上。
少年用手臂虛虛地將你攬在懷裡,在你滿意之前就那樣陪你坐著。
他的懷抱好熱。
心也跳得很快。
……
你一直都不聽話。
只是為了讓自己好過一點,而裝出配合他人行為的舉動。
實際上比起聽從別人的建議,你的腦子裡總是充滿了只有自己能理解的無謂絮語。
被擁抱時想逃跑,被放棄時想要挽回,被溫柔對待時壞心眼則像煮開的水一樣咕嚕咕嚕不停冒泡。
就像現在,你依偎在虎杖的懷裡,以目光描摹他滲出汗珠的蜜色脖頸,想的卻是——
比起被某人的愛意緊緊鎖住,被火熱的懷抱牢牢圈住,你更想給凶猛而可愛的老虎親手套上漂亮的項圈。
可惜你手上沒有這種東西。
你只能溫柔地伸出雙手,借由幫他擦汗的名義,輕輕攏住他的脖頸,悄悄享受一下隱秘的快樂。
然後跟個沒事人一樣從年輕的後輩懷中抽身,笑著跟他說什麼「我去洗把臉……早點回去吧,爺爺還在等著悠仁一起回去吃晚飯呢……」
你光叫人安慰你,末了卻不說是喜歡他還是需要他。
這種含糊的態度讓虎杖的表情有一絲迷茫。但考慮到你現在的心情,體貼的少年也沒有直說什麼。
虎杖像平常那樣陪你檢查關店前的安全工作,然後因為你扯動他衣角就乖乖地站在原地,耐心地看著你:
「怎麼了?」
你可憐巴巴地看著虎杖,身邊的桌上還放著他給你准備的糕點禮盒。
「我哭的好累,手腳發麻,沒有力氣……悠仁幫我拿好不好?」
難怪虎杖會說你說話有「貴族小姐」的味道,你被關起來之前,一直是個養尊處優的巫女,除了本職工作,其他時候都在使喚別人。
仗著虎杖作為後輩好說話,沒少勞煩他為你跑東跑西。
虎杖對此習以為常。
但今天除了重物,你還給了虎杖別的東西——
「還有這個包我也拿不動了……幫幫我吧。」
你沒有項圈,但是你有和虎杖悠仁第一次見面背的那個郵差包。
棕色牛皮制、黃銅扣、造型小巧可愛,還掛了一個深紅色的毛絨球吊墜。
怎麼看都和運動系的清爽少年不搭。
「好啊。」
但虎杖朝你緩緩地眨了眨眼睛,視線在那個小巧的包上停留了一會兒,接著沒有任何異議地將你的包挎在自己身上:
「我們一起走吧。」
你看著虎杖背著你的挎包走在路上的樣子,突然就理解了為什麼街上有女人會讓男朋友背著那個一點兒都不重的漂亮小錢包了。
這不也是一個漂亮的項圈麼?
第67章
虎杖悠仁願意背上那個滑稽的背包, 這一舉動無意中讓你的膽子更大了幾分。
在行駛的電車上,你像貓咪把玩它的毛茸茸的逗貓棒那樣,輕輕用手指扒拉虎杖衛衣兜帽上的掛繩。
想像它是少年那顆年輕的心髒, 讓它隨著你的動作擺來擺去。
虎杖的視線正落在你的指尖, 他身體略微緊繃, 呼吸聲聽起來也比平時重一點。
介於之前你就是這樣不講道理地突然撓上他的胸膛, 你把這種反應理解為緊張。
少年為不知何時而來的襲擊感到動搖。
這一刻你的手指才是「老虎」的「逗貓棒」, 他要很克制、很努力才能不去抓撓。
而且他也騰不出手來。
他還在老老實實用雙手給「弱小無力」的你端著點心呢。
所以開口詢問時,虎杖的聲音裡不免帶了點委屈:
「在做什麼啊?」
你倒是很無辜, 被逮住小動作後,會用那種怯生生的語氣回答他說:
「在想事情,想悠仁願不願意跟我出去。」
仿佛在搖擺不定中終於下定決心了, 你突然地攥住了棉繩上的塑料掛墜,輕輕將它往下拉了拉示意虎杖與你對視。
「今天的事謝謝悠仁了……最近有空麼?我想請你吃個飯, 然後……」
「可以再一起待一會兒麼?你之前提的『能面展覽』好像很有趣。」
給他一顆糖吧。
以期盼的眼神注視著他的年輕的面龐, 你羞赧地囁嚅嘴唇, 如是發出邀請。
他不假思索地答應你的請求, 不過在選擇地點時,巧妙地避開了之前的選項:
「可以啊,周末怎麼樣?但我又想了想, 覺得能面展覽好像有點沉悶了。」
在傾聽你和宿儺的回憶,得知他是一個喜愛喝酒賞花、偶爾會帶回來些「美人畫」類的藝術品幫你陶冶(捏臉)情操後的傳統男人後,虎杖主動舍棄了之前的選項。轉而笑著向你拋出了更有青春氣息的約會地點說:
「所以要不要去游戲廳?我覺得玩點游戲心情也會變得明快起來的!」
在有意把自己和宿儺區分開麼?
明明看起來陽光又元氣,只要不觸及他的底線, 對人對事都很包容。
但在這種小小的地方卻又會偷偷計較起來。
他好可愛……
「太好了,悠仁周末也願意陪著我,我好開心。」
「你真好。」
「不過我還是第一次去這種地方, 到時候要麻煩你多教教我了。」
在得到了肯定之後,你毫不掩飾心中的喜悅,衝虎杖露出了滿足的笑容。將拳背抵在虎杖心髒的位置,撒嬌說:
「拜托拜托。」
虎杖表情一怔。
因為你向他的位置貼了貼,他下意識地向你的方向低下了腦袋。
以手裡的箱子掩住小腹,作為兩人間的隔絕,他以有些沙啞的聲音做出承諾:
「好。」
……
對於你的熟人來說,虎杖悠仁只是個臨時來打工的普通學生。在之前的工作中你遇到過不少和他相似的年輕人,而你對每個人的評價聽起來差不多——
很勤快、懂很多時髦的東西、作為服務生健步如飛身體不錯。
你在玻璃碎片裡藏了一顆樸質的鑽石原石,大大方方地將它們放在掌心拿給自己的家人看。
他們「嗯啊」著粗略看了幾眼,在心中留下一個大概印像,緊接著便在你興致勃勃的目光裡,被新的話題轉移了注意力:
「都是很普通的事情。比起那個我更好奇,今天在學校/出任務怎麼樣?」
「這個麼?這是我同事帶給我的特產,好吃麼?如果喜歡的話,我再讓他帶一點。」
深知自身能力不足,為了避免腦子不清楚將事情搞糟,你一般一次只做一件事,而且要做就全力做好。
在一對一的交談裡,就專注而全力以赴地讓對方相信——
現在他才是你最重要的人。
你做得還算不錯。
他們誰也沒有意識到你對「同事」有多余想法。
然後除了日常的表面功夫,你在向虎杖坦白之前還多留了個心眼,卡了一個重要時間點。
這個周末五條悟去北海道出任務,惠被他帶出去見世面,接受一對一咒術指導。
津美紀跟相熟的同學約好了一起去迪士尼玩。
偌大的家中只有你一個人,發揮空間很大。
接下來要思考的只有約會當天要做什麼了……
在換乘站與虎杖分別之後,列車上的行人漸少。後半程你給自己找了一個座位,掏出手機專心致志地搜起了想要看的東西——
餐廳附近的電動游戲廳有什麼。
投籃機、娃娃機、街霸對戰機、槍戰、音游……
其中有沒有能一起玩,是你擅長的,能讓虎杖悠仁注意到你優點、從而被你吸引的的游戲呢?
懷著這樣的想法,你的手指劃過一個又一個選項。最終緩緩停留在其中一台漂亮的機器上。
【找到了,就是這個。】
靈感如泉水般湧出,狡猾的計劃初見雛形,要做的事情也逐漸明晰了起來。
你在手機裡存好了和其相關的視頻,就那樣見縫插針地循環了一個晚上。
噠、噠噠、噠。
這樣的節奏在你的心底反復循環。
你在泡澡的時候,有節奏地用手指叩擊浴缸邊緣,一遍又一遍地加深印像。
……
約會當天你一改打工時清純無辜的形像,從衣櫃裡給自己找出了一條黑色蕾絲連衣裙。
高領、長袖,繁密復雜的花邊如蛛網一般包覆你蒼白的皮膚,看起來十分禁。欲,但在腰下的裙擺卻是方便活動的A字形,細碎的流蘇垂在膝蓋以上2釐米的位置,隨著大腿動作晃出來魚尾似搖曳的風情。
配上長筒絲襪、以及帶點跟的黑色漆皮小皮鞋,已經足夠可愛了。
比起少年人經常看到的雜志上青春活潑或單純甜美的風格,這樣帶點成熟風味的衣服應該更能給人不一樣的刺激吧
碰面地點被說著「想要再早一點見到你,擔心你在去游戲廳前遇到小混混」的虎杖悠仁安排在地鐵口的位置。
雖然他也表示不介意直接去你家門口接你,但你以「家附近偶爾會有帶著墨鏡的奇怪討債人(五條悟)出現,不想讓虎杖被牽連」硬生生將這個事情含糊了過去。
好在小小的插曲並沒有實際影響到你們之間的關系。
他反倒更擔心你了。
在你從電梯出來的那一刻,虎杖便認出了改變穿衣風格的你。
「這邊,這邊!」
隔著檢票口遠遠朝你招手的他,臉上明快的笑容好似能點亮人一天的心情:
「好漂亮,像電視劇裡的大小姐一樣。」
你笑著接受了虎杖的贊美,以「那我可不可以像大小姐一樣挽住你的手臂,游戲廳人好多,我有點害怕」為由,順勢圈住他有力的胳膊。
在虎杖熱情的介紹下,開始「不動聲色」地尋找昨晚圈好的項目。
但你的隱藏在這一刻顯得十分拙劣。
本來你擅長的事就很少,所以一旦覺得做成,你就很難沉得下氣。
你會摟住真人的脖子讓他獨自欣賞他曾在台下見過的神楽舞,做出了紙人就派它去給大椿送情書,燒制出滿意的壺則會探頭探腦看宿儺有沒有時間……
似乎覺得你東張西望的樣子十分有趣,虎杖忍不住發出了一聲輕笑,他停下了腳步,垂頭詢問你說:
「有什麼特別想玩的項目麼?我感覺你好像一直在找東西誒。」
既然小心思已經被虎杖發現,憋了一晚的感到十分辛苦的你索性不再掩飾,立刻以雀躍的聲音向他解釋說:
「是的,我想玩那個跳舞機。我之前學過跳舞。」
「悠仁應該沒有跳過舞吧?為了感謝你帶我第一次來游戲廳,我也好想帶悠仁體驗一下你之前沒接觸過的東西。」
「雖然很久沒有練過了,但為了悠仁我會努力的……所以可以牽住我的手麼?」
熱烈的示好令虎杖臉色發紅。對於你的小小炫技,他總是不吝表揚:
「誒——會跳舞麼?真是好厲害啊。」
但你口中陌生的游戲項目又讓他露出了有點苦惱的表情,他撓了撓肉粉色的短發,喃喃道:
「不過跳舞機……雖然玩過不少游戲,但這個真是涉及我的盲點了。所以到時候可能要拜托小椿前輩多多指導我。」
「我帶你找找看啊。」
你乖巧地注視著虎杖詢問店員機器的位置,在前往目的地路上,同他討論操作覺得就是不熟悉才好……
游戲廳跳舞機的「雙人合作(情侶)模式」,機器曲庫隨熱門的流行音樂實時更新,腳譜和手部動作都是現成舞蹈簡化後的產物。
盡管你只學習過取悅神明的一人獨舞,但是動作分解的原理卻大差不差。
這意味著你只要學會視頻裡的舞蹈教學,就能連貫地進行游戲。
而昨夜引起你注意,令你反復循環的是首由拉丁改編的曲子——
兩人動作,時而遠離,時而糾纏,然後在想要逃跑的瞬間又因為另外一人的緊抓不放,再次被攬入懷中。
在舞曲結束之前,必須緊盯不放,誰也不能提前離場。
只注視著我,只關心我的舉動。
這個游戲挑動心弦、令人沉迷,同時它又很難。
兩個新手上任,為了避免出現手忙腳亂的僵局,顯然只能由有舞蹈經驗的你作為總指導。
你可以像擺弄布娃娃一樣擺弄你的舞伴,以翕動的嘴唇、柔軟的手臂、邁進的小腿作為指示,自由決定虎杖該進該退,是任你搭住肩膀還是摟住你的腰肢。
第68章
你們的運氣不錯。
到達跳舞機正巧有一對情侶在嘗試你看中的那首舞曲。
在他們結束之前, 你們剛好能坐在一旁熟悉舞曲的旋律和基本動作。
跳舞機投幣一次後最多可以跳三次。前兩次是機器送的保底機會,如果第二次贏得指定分數,就可以獲得贈送的第三首。
免費的是最貴的, 第三首將舞蹈難度限死在中高難度區。
而這兩人顯然是游戲機廳老手, 第三首選了高級難度。
再加上探戈本身就以熱烈狂放和變化無窮為特點, 熱舞中的他們的動作堪稱華麗。
「就是那個麼?」
他睜著那雙上揚的大眼睛, 認真地觀察兩人間的互動, 視線在他們彼此接觸的部位間游走——
為了幫助舞伴最快速地到達指定的地點,男方有時需要進行一些拉扯的動作。
而且在女方舞伴比較復雜的時候, 應該作為支撐點,及時提供幫助。
「啊,是稍微有點激烈的曲子呢……」
「得小心不能讓你摔倒才行。」
虎杖悠仁如是喃喃發出低語。
他從舞池中收回了注意力, 轉而垂下頭顱,用手肘抵著大腿, 托住腮幫目不轉睛看著你。
以視線代替手指作為丈量工具, 自你的肩膀滑到手臂又落到腰上。
眼神十分純粹。
那種專注評估你跟他之間的體型差, 思考等會用什麼姿勢「扶好」你的樣子讓人忍不住臉上發燙。
別, 別這樣……
只要聽你指導就好了。
明明都說好了拜托你,全聽你的。但他怎麼還這麼有主人翁意識啊?
但虎杖那種發言讓人在計劃稍有變動心有不滿的同時,還莫名產生了一點微妙的期待。
再讓讓你嘛。
和虎杖四目相對之後, 你忍不住眨了眨眼睛,主動伸出手指撓向虎杖擱在一邊的手背,細聲細氣地跟他商量說:
「但看起來好有意思啊,他們跳完是不是要續幣了……我好想玩。」
現在正是夏天, 雖然高級游戲廳用了新風系統,將空調開到最大,但跳舞還是會讓游玩者落個大汗淋漓的下場。
你既不想踩著他們黏糊糊的汗水, 也不想留給虎杖思考和學習的機會,干脆借著機會跟虎杖撒嬌。
少年聞聲看向了正在結算界面欣賞最終分數,明顯意猶未盡打算再次投幣的兩人。
他選擇優先考慮你的心情:
「我去問一下。」
熱情開朗的虎杖悠仁勸說大成功。
被搭話的男子越過雙手合十的虎杖,迅速地看了你一眼,緊接著便露出了一副了然的表情。
在伸手用力拍拍虎杖的肩膀後,他拉著女伴坐到了一邊。
……
最開始的時候的確是你進行主導。
被趕鴨子上架的虎杖只是機械地記憶隨著旋律出現的各色按鍵。
他跟著屏幕的提示及時踩在正確的位置上,然後以余光留意你的動向,憑借超人的反應速度對你進行避讓。
虎杖的動作流暢干脆,但因為不停的思考以及你那「我要過來咯。來吧,摟好我。」「拉我一下嘛」的故意打岔,總帶了點笨拙的遲疑。
一首舞曲需要的舞蹈動作拆分出來就那麼幾個,他們會隨著旋律的重復再次出現兩到三次。
除此之外,屏幕上還會出現舞蹈者的卡通形像。
和運動系都是笨蛋的刻板印像不同,虎杖悠仁的腦子靈活的嚇人。
跟著節奏記憶動作顯然比單純背作為提示的腳譜要容易。
「哦,是這樣對吧,我好像明白了。」
如是說著的少年敏銳地抓住了訣竅。
善於舉一反三的虎杖以行動告訴你,這場雙人游戲裡不需要長久培養的默契。
只要有足夠的力量就夠了。
在完成自己的那份同時,有余力兼顧到對方,然後梳理成章地完成主導。
在和他的角逐中,你們的立場逐漸發生了轉化。
你反而成了光看視頻,跟不上節奏的理論派。
畢竟作為咒靈維持他人可以看見的肉身是一件復雜的事情。
以靈核作為驅動的詛咒面,只有擁有咒力便可以靈活的行動,但人類的外表卻早已死去多時,永遠喪失了得到強化的可能。
你跳到第二首便開始感覺到力不從心——
□□跟不上腦子。
為了不錯過關鍵動作,急著邁動雙腿想要變換位置的你只感覺到身體一陣懸空。
誒?
「沒事的。」
「……不要急。」
虎杖悠仁一手攬住你的腰部,直接將你抱進了懷裡,然後他干脆地轉過身體,與你調換了位置。
注意到你的慌亂,他順理成章變成了實際上的掌管人,游刃有余的左右著你的每一次行為。
明明是你想要展現自己的場合,卻再次被主導了。
這少有的巧合,以及稍顯硬朗的面部線條、肉粉色的短發令你在愣神之余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個男人——
「……你覺得你很擅長這個麼?」
「這還不夠。」
「讓我教教你吧。」
汗水、緊繃的肌肉、然後在最後的擁抱。
盡管記憶中的那位暴君也沒有體驗過「愛戀」這樣怪異的東西。
但既然是你主動呈上來的禮物,那他便毫不客氣地將它一飲而盡。
然後他強行攥住你的手腕——
來吧、起舞吧。
因為這詛咒之愛一同起舞。
在死亡之前絕對不許放開。
「全部給我不就好了。」
……
在你放棄思考,全憑虎杖動作牽引行動,單純享受全連樂趣的時候,相當於把舞蹈的大部分難度也轉嫁到了虎杖身上。
本來雙人活動好像都是男方更容易累一些的。
滴答。
汗水從少年的額發滴落,滑過他因為運動覆上薄紅的臉龐,垂於他的下巴,最終墜落在你的臉頰上。
滴答。
你想親吻他了。
游戲機裡的舞曲到時間就會結束,但現實裡的雙人舞只要你想繼續就能不斷循環。
想從悠仁身上得到更多更多注意。你決定即刻實施自己的計劃——
謝幕動作是甜蜜的相擁,你可以順勢摟住了虎杖悠仁的脖子,將身子貼上他起伏的胸膛,任性以十分委屈的聲音朝他抱怨說:
「悠仁、悠仁……好痛啊,小腿好像扭到了……」
「鞋子也好擠腳。」
你又在用頭頂拱他的下巴了。
剛剛從連續三場熱舞中解放出來的少年滾燙而潮濕。
「誒,那我們去附近坐一會兒吧。」
他也會用這種低沉聲音說話啊。
聽起來可性感。
不僅是你,他可能也需要去換件衣服,然後在通風的地方散散熱了。
下午六點整,橘紅色余暉籠罩著大地。晚餐高峰期,原本在公園散步的游客或是歸家或是前往最近的餐飲區。
只有你這樣壞心眼的女人還懶散地逗留於此。
分散在林蔭小道的長椅邊四處無人,你得以將套著絲襪的雙足從皮鞋裡解放出來。
虎杖就去公園的衛生間重新換了件干爽的上衣。
知道自己易出汗體質的他,在炎炎夏日總會隨身攜帶這類換洗的衣物。
他屈膝單腿跪在你的身前,以寬大的手掌隔著絲襪撫上你的皮膚。虎杖不緊不慢地按摩著你緊繃的小腿,在幫你緩解勞損的同時,耐心地表達對你的關心:
「雖然知道你很想表現自己的技術,但還是不要太勉強自己比較好。雖然很好看,但穿那種漆皮皮鞋跳起舞還是很難受的吧?」
「你可以像之前那樣……再多依靠我一點的。」
少年手心帶著不可忽視的熱度,暖得能將你融化。
像是在欣賞夜鶯婉轉啼鳴,你乖巧地注視著眼前的少年。
對於他人的好話,雖然當時非常開心,但聽完之後再想起時,那些話語就會變得虛無又模糊。
你捧著好不容易得來的寶物,總忍不住懷疑:
他當時是不是被你騙到了,或者你記錯了。
——不然怎麼會把這種東西給你呢?
因為心裡實在沒有多余的感覺,索性就把它們輕輕放在你注意不到的角落。
然後我行我素地繼續延續之前的形式方針。
直到他的眼神逐漸變得堅定,一直以來營造的氣氛仿佛杯中裡注入的水一樣,水面搖搖晃晃,有了溢出的趨勢。
你這才重新有了反應。
「就算不用特地迎合我說過的話做這些,我也對你……」
【不用做什麼?】
【不用楚楚可憐、還是不用積極引。誘?】
懷著這樣的想法,你在虎杖悠仁抬頭看向你的同時,向他俯下身體,以手指點住他的嘴唇,奪走了他的說話權利,自顧自地解釋說:
「這可不是勉強哦。」
「因為我喜歡悠仁……」
「我想讓你一直看著我。」
「我真的太想要那個結果了,但我一直很笨,所以我得很努力才行。」
虎杖悠仁蜜色的面龐因為這直率的發言而不斷發紅,但同時你那以軟綿綿語氣表露出頑固態度的行為,讓他不免有些生氣。
他將你不安分的手指捏在掌心,義正言辭地說:
「太犯規了吧,前輩才不笨!」
「故意搶在我前面說這種話,已經可以說是狡猾了。」
哦……狡猾。
真過分,他怎麼可以拆穿你的把戲呢?
要知道惱羞成怒後,你還可以更狡猾的。
「我才不狡猾呢……請不要說我壞話呀。」
你輕輕嘀咕了一句不滿的抱怨,盯著虎杖悠仁委屈巴巴地眯起了眼睛。語音剛落,原本搭在他膝蓋上的腳也有了動作——
以腳掌順著他大腿的曲線,從膝蓋逐漸滑向腿根,撩起他衛衣的下擺踩上他緊實的小腹。
「別討厭我。」
……
這種胡攪蠻纏最終以吻解決。
你被放在了他的腿上。
他寬厚的手掌托住你的腦後,既是溫柔的呵護,又是可以讓他吻到更深地方的束縛。
細密的吻明明很溫柔,但又帶了些不容拒絕的猛獸般的侵略性。
錯亂而火熱的吐息。
笨拙地、本能地去吞噬。
啊啊、要被吃掉了。
第69章
這次虎杖悠仁人生中第一次接吻。
親完之後他似乎也因為自己的莽撞而感到了害羞。
虎杖緊緊將你抱在懷裡, 像交頸的天鵝那樣,他將滾燙的臉頰埋進了你的發間。
不太平穩的呼吸吹動你的纖細的發絲,少年以沙啞的聲音沒頭沒腦地贊嘆說:
「你好香……」
坐在他的懷裡, 你很清楚地感覺到他某部分的變化。
只是接吻就會這樣麼?
難怪會害羞成這樣。
用濡濕的嘴唇親昵地蹭上虎杖燒得一片通紅的耳垂, 你貼著他的耳廓好心地建議說:
「可是悠仁有汗味。要不要去酒店衝個澡呢?」
虎杖按住你後背的手掌不由得加上了幾分力氣, 他以無奈的聲音, 可憐巴巴地同你商量:
「別亂動啊……不要使壞了。」
「你身體還很累吧?」
虎杖悠仁雖然是個肉食系, 但也是個好孩子。
說不會「勉強」你就會堅守自己的底線。
只不過在晚飯後, 於車站同你分別的時候, 這個年輕人因為舍不得你,克制不住心底的喜歡就摟著你再接吻了一回。
回家後你泡在浴缸裡望著漆黑的指甲發呆。
和因為「口嚼酒」來到你身邊的兩面宿儺、夏油傑不同。
這種初次見面便將你從惡徒手中解救, 再同你順理成章成為戀人的情況更像你和當初的真人——
那個男人也像虎杖一樣溫柔地為你按摩過小腿。
身體羸弱的你很不擅長應對長途跋涉的情況。但戰國時的艱苦條件擺在那裡,村落之間多得是車馬無法前行的小道。
真人固然可以抱著你行進。
但在妖怪肆虐的年代,作為敏捷派體力有限的他更需要分出精力應對隨時而來的妖怪。
你只能靠自己。
飽受折磨的雙腿在沐浴時用熱水反復淋洗也得不到緩解。
夜裡你蜷縮在歇腳的廢棄小屋內,因為無法忍耐的酸脹委屈地發出細碎的嗚咽。
處理完廢水後的真人舉著蠟燭回到了你的身邊。他俯下身子於你發紅的眼角印上愛憐的細吻,輕聲安撫說:
「對不起哦,今天又勉強阿椿做了不擅長的事。」
「乖——這樣揉一揉就不疼了。」
他側坐在簡陋的床上,以頎長的手指幫你按摩酸痛的雙腿。
分解屍體時獲取的知識在這種時候充分派上了用場。
疼痛逐漸遠去。
在那雙手的安撫下, 你像是被疼愛的小貓那般軟軟地放松了身體。
注意到你細微的變化, 銀發的美少年發出了一聲愉快的輕笑。他松開了摩挲你皮膚的手掌,轉而從兜裡翻出一個小包, 獻寶似的遞交到你眼前說:
「對了,我給你准備了禮物!」
禮物?
真人剝開作為包裝的葉片後,出現在你眼前的是一團猩紅的泥狀物。
「快看看, 是阿椿喜歡的紅色哦!我在之前處理那頭蜘蛛的時候,發現它的背甲磨粉後可以染色誒。」
將妖怪身上的甲殼磨成細粉,混入作為調味的魔花汁液, 以及一些奇妙的將它制成糊狀。
顏色美麗、氣味芬芳。
少年用這種小東西企圖討得你的歡心。
「但是我不想讓別人看到阿椿漂亮的指甲……所以只染在腳上好不好?」
他將下巴抵在你蜷曲的膝蓋上,歪著腦袋期盼地看著你,刻意拉長的尾音充滿了撒嬌的甜膩。
沒有嫌棄你的沒用,反倒費心思給你制作了漂亮的禮物……
「為什麼真人要對我這麼好呢?」
回應你疑惑的是昏暗的燭光下,真人那惑人的笑容:
「因為我愛你啊……」
「阿椿沒有我就活不下去,我得好好對待我的寶物才行嘛。」
……
真人耐心地為你的指甲染上漂亮的殷紅,在落下最後一筆後,低聲喃喃著「真可愛」的少年為你俯下了身體。
柔軟的嘴唇自腳背吻到圓潤的膝蓋,停留在嬌嫩的腿.側,吮出艷麗的斑點、粘.膩的液體。
如水的銀發自他的肩上滑落,親昵地蹭過你的皮膚,癢到讓人讓人發顫。
纏綿而細膩的親吻包裹著你,激起綺麗的愉悅,令人意識恍惚。
沒有男人就活不下去麼?
你無力地摟住他的脖頸,在顛簸中突然想起,這樣的話你的母親也說過:
「對不起,阿椿,我也沒有辦法呀。」
「不是母親不想替你出頭,但是我離開你的父親就活不下去……」
哭泣著向你道歉的女人出生於某個大家族的旁系。
本該做著些不起眼的雜活,平平安安渡過一生的她卻因為擁有些許咒力、以及出眾的美貌被喚回本家,安排侍奉家族的嫡子。
嫡子的正妻是個善妒的女人,為了避免被凌虐致死,在前往本家的途中,她連夜踏上了逃亡的路程。
女人一路忐忑最終兜兜轉轉流落到了這個偏遠的小村子,然後意外收獲了神主的愛情。
世家優秀的胎盤和神龍的祝福相結合,誕生了「強大」的巫女。
……
母憑子貴。
孩子與母親休戚與共。
但到了你身上卻顯得十分割裂。
在發現你是個無能的「壞孩子」後,你那嚴厲的父親沒有拋棄生下你的母親,也不忍讓逃亡中備受折磨的母親再次承受生育之苦,培育新的希望。
因為他「愛」她,所以為她提供庇護,給她漂亮華貴的衣服,盡管有所不滿,仍會克制怒火,輕聲細語同她說話。
然後將所有的憎惡傾斜於你一人。
你被如驟雨般落下的鞭子打得折彎了腰,只能含著眼淚,自垂下發絲的縫隙中凝視著母親。
【她沒有男人就活不下去】
她縮在父親的背後,明明看起來可憐又無助,卻與你不同,實實在在站在了剝削他人的那方。
你好羨慕她——
「琴瑟和弦」的家裡,只有你是不被「愛」的、不合格的廢物。
這輩子作為孩子再次得到無條件的愛意已經不可能了。
要趕緊想辦法,從無力的孩子變成惹人憐愛的女人……
【我也好想被人所愛】
懷抱著如此的祈願,你最終走向了你父母最不想看到的依靠男人的道路,然後將它一條路走到黑——
落了個和桔梗一樣被男人所殺的下場。
可這也沒有辦法。
你只看到了那樣的家庭,你只熟悉那種糾葛,你當然只想要那樣的關系。
【我祈求你,只注視著我,只對我一人施與愛憐】
【畢竟男人的『愛』,不就是這樣殘酷而自私的東西麼?】
如果不那樣的做的話,就沒辦法得到滿足。
所以你無法理解虎杖悠仁。
……
確定關系後,繁忙的工作中短暫的接觸,下班後電車上的些許陪伴,顯然無法滿足熱戀中的少年。
周末,他常會將你約去初吻所在的公園碰面。
因為期待著每一次見面,少年到達約定地點的時間會比說好的提前很多,後來的你得已借此觀察虎杖的日常行為模式。
開朗而純粹的少年仿佛一輪溫暖的太陽,雖然外表上看起來有些凶巴巴的,卻意外地很受小朋友的喜歡。
公園裡小孩很多,樂於助人的他有時接下幫小孩爬樹取氣球的工作。
像出色的高空雜技演員那樣踩在柔韌的樹枝上,全神貫注地伸手夠氣球的虎杖甚至沒有余力注意你是幾時來到樹下的。
明明他是為了和你約會才來到這裡的吧?
這種行為讓你感到無比酸澀。
和夏油傑那種高高在上對待弱者的態度不同,這個少年是真心實意、力所能及幫助別人。
是你在童年時從來沒有得到那樣的「溫柔」。
在身份發生轉變後,對虎杖的期望值也發生了變化。
你會無法抑制地希望虎杖悠仁能更加專注地照顧作為女友的自己。
不要。
不許做那種「溫柔」的事。
不許從我身上移開視線。
——焦慮、不滿、深刻入骨的嫉妒逐漸累積,終於在某個尋常的午後轉化為了疼痛。
因疲憊駕駛而神志不清的司機,將卡車開向走在路上小女孩,等到你和虎杖發現她的時候,車頭離小女孩只有十米不到距離。
在那種車速下,就算是虎杖悠仁,救下她也有不小的難度。
但虎杖悠仁還是松開了你的手……
被留在原地的你呆呆地凝視著少年奔跑的背影。
等到反應過來,能感受到到的只有疼痛。
疼痛於夏油傑選擇拯救理子那天悄悄埋下種子,在偏遠的小村因為咒具的襲擊驟然發作,今天兜兜轉轉再次回到你的身上。
好痛。
肚子好痛。
因為太痛了,你甚至一不小心解除了實體化的術法。
等到沒有咒力的少年,抱著女孩滾到一邊避開這次危機,再回頭已經沒法捕捉到你的身影了。
茫然而焦急的表情出現在他年輕的面龐上,卻沒法引來你的心軟。
他現在知道著急了?那當初為什麼要奮不顧身選擇保護別人?
……如果虎杖救人時狀態不好死掉了。或者司機為了避讓女孩突然調轉方向,將車頭對准你,這時候你遇到危險要怎麼辦?
虎杖悠仁對你的在意讓你感到了一絲短暫的快。慰。
但你仍舊不打算再次現身。
【他放開了你的手】
【他也不夠愛你】
只要意識到這件事,靈核處的舊傷就會爆發出一陣又一陣令你直不起腰的疼痛。
你疲憊地蜷縮在陰暗的角落,渾渾噩噩的腦子裡莫名出現了兩面宿儺的身影。
可能宿儺在被封印前,對你所說的那句話是對的——
【你還不能明白麼?我才是這個世界上你能得到的最好的東西。】
至少他在和你相處的七十年內,從沒有分給他人多余的視線。
比起普照大地的太陽,你更需要垂憐你一人、從牢籠縫隙中投入的余光,你明明只要那一縷就夠了……
好寂寞好寂寞。
好像快要死掉了一樣。
救救我。
……
你在家族餐廳就職時用的是大椿在黑市買來的假身份。
「小椿前輩」說的是「中空小椿」而不是你常用的「伏黑椿」。
中空,平平無奇的假皮囊中什麼也沒有,作為假名的姓氏再適合不過了。
憑借一個高中生的社會關系網,你覺得虎杖很難有找到你的可能性。
而且你們只是交往了兩三個月的普通情侶,你也不擔心虎杖悠仁會在這件事上花費過多的心力。
但凡事謹慎為上,在從餐廳辭職後你特地以想散心為由,時不時會托出任務的五條悟帶你去外地,借此消除自己的日常痕跡。
對此沒有多想的五條悟答應得干脆。
本著「孩子大了,可以分攤大人重擔了!」的原則,五條悟最近將許多簡單任務被分給了升上咒術高專一年級的的伏黑惠。
你在陪這個悠閑的特級在街邊買特產的時候,時不時能聽到他手裡電話另一端伏黑惠不滿的吐槽。
今天惠的聲音聽起來格外的惱火。
涉及到與契約者有關的事情,作為家長的你總忍不住多問幾句「發生什麼了?」。
回應你的是五條悟漫不盡心的笑容:
「啊,小問題。」
「我拜托惠去回收放在高中的兩面宿儺的手指,但不知道怎麼回事,那根手指並沒有在原來的位置上。」
「嗯……就是你之前保管的開著小花那根手指。」
「所以除了『反轉術式』,它還會散步的術麼?」
第70章
小問題?
對於五條悟來說回收特級咒物這種事可以叫小問題, 但剛入學咒專的惠才是個二級的普通術士。
盡管他剛入學一年不到就有了單獨出任務的實力,還因出色的術式受到宗家矚目,作為家長你理應充分相信惠的實力。
但遇到和「兩面宿儺」有關的事情, 你實在無法維持冷靜。
「……應該不會那種術, 我保管的時候從來沒有遇到這種問題。」
「所以會不會是……真的跑出來了?被詛咒師或者詛咒利用了也有可能。」
如是嚅囁嘴唇說出猜想, 各種各樣的黑暗的可能性不住地擠壓你脆弱的神經。
「怎麼辦, 怎麼辦啊?」
你無助地凝視著五條悟, 雙眸蒙上了焦灼的淚水, 欲將接過禮袋的手指僵硬地懸在空中, 令對面的店員露出了極為苦惱的表情。
「我覺得可能性比較小哦。」
「你還真的是很怕他誒。只是跟你開個玩笑而已不要這麼當真嘛!」
以輕快的聲音說出安撫性的話語,將手機塞回口袋後, 五條悟一手越過僵硬的你,取過那袋害你排隊許久的喜久福,一手則在你背上隨意拍了兩下。
他十分無辜地衝你歪了歪腦袋,解釋說:
「安啦安啦,惠最後一通電話已經追著殘穢找到當事人了,接下來只要拿回來就行了。」
「雖然不知道具體原因是什麼。但在由咒專保管的手指裡,開花的它算詛咒最溫和, 氣息最穩定的那根了……所以本著最大利用化的原則, 才沒有封在結界裡,而是安排去學校裡作為鎮邪物使用。」
「放了十年, 完全沒有任何意外發生!」
「對人沒有傷害,但那種源源不斷主動吸收詛咒,哺育持有人的特性對封印的損耗倒是很大……嘛, 今天就是去回收加固一下封印而已。」
正如五條悟所說的,宿儺留給你的手指除了在天元的結界內釋放火焰那天,其他時候都安靜地躺在木盒裡散發力量。
盡管給的量不多, 它卻悄無聲息地穩定住了你的靈核,讓你除了偶爾犯困其他時候都過得異常平靜,絕不會出現在這種靈核疼痛干渴的狀態……
但那只是在你手上的情況。
輕佻的話語完全無法安撫你心中的焦慮,反應過來你已經拉著五條悟的手臂,說著「放心不下惠」之類的話語哀求他早點回去了。
「溺愛啊。」
五條悟長長地嘆了口氣。他垂下腦袋無奈地看了你一會兒,還是打電話給老朋友一伊地知預定最近的高鐵票,並安排了出站後的出行方式。
你則借此給伏黑惠打了一通電話,一方面想要了解最新情況,一方面則企圖勸他在五條悟趕去之前不要輕舉妄動。
電話沒有接通。出現在另一頭的是平淡的語音提示——
「我是伏黑惠,現在正有急事處理,請在『滴』的一聲後留言。」
與詛咒緊張激烈的殊死搏鬥中,一瞬的疏忽便可將戰局引向絕路。為了防止突然來電分走注意力,任務中的咒術師大多會關掉手機。
換句話說,伏黑惠面對的已經不是五條悟口中,可以隨時接電話收集信息的尋物任務了。
除了常人使用的通訊方式,和伏黑惠建立過「束縛」的你,還可以通過別的方式與他獲得聯系。
正如你在將大椿、神樂的靈魂放入木盒後,就可以自由使用「遠程詛咒」與「龍蛇之舞」這樣的術式那樣。
在惠答應「願意為了你使用生命」之後,你也於無形中獲得了使用他術式的權力——
你可以在無視惠意願的情況下,對他的術進行一些操作。
內容包括不限於利用他的影子進行交流,或者直接傳送到他的身邊……
這是你的底牌,被包裝成主僕間特別的契約關系。
六眼再怎麼敏銳,也沒法一眼看穿同是御三家的惠的咒術本質。
只不過這種力量很受惠本身咒術熟悉度的限制。
【太遠了】
【只能知道惠現在還沒有受傷】
你望著高鐵車窗外濃黑的夜色,難以言說的情緒籠罩著你,讓你感到心亂如麻、六神無主。
不斷祈求著列車能再快一些逼近惠所在的位置,你無意識地將手指摸向了臉龐,那個位於太陽穴上的咒紋——
它在發燙。
……
契約重新連通後,帶來的卻不是什麼好消息:
「在流血,惠的頭受傷了……留了好多血。」
「已經連沒有辦法召喚式神了。」
殘酷的現實令你的面龐瞬間褪去了血色。那一刻你毫不猶豫地解除了實體化,一腳踩進了腳下漆黑的影子裡。
快點、再快點。
時間和空間同時發生了扭曲。
年輕的伏黑惠尚未掌握「領域」的使用辦法,而負傷進一步降低了他對術式的控制程度。
此次通道僅有你一人打開,沒有任何配合可言,粗劣、動蕩、起伏不定。
你在不斷蠕動的狹窄道路中奮力前行。
浪潮般黑暗自四面八方而來,不斷擠壓你的身體,奔走的雙足在不知不覺中陷入柔軟的泥濘中。
不能感覺到的只有窒息般的壓抑與痛苦。
必須出去。
再不出去的話,就會被傳送攪碎,然後永遠地留在「靈界」。
仿佛在回應你這種強烈的祈願。
沉睡在惠影子裡,曾經讓你恐懼無比,某種不可名狀的存在再次出現在了你的周圍。
腥紅的眼眸機械地來回掃視,木訥的視線停留在你太陽穴位置花朵的咒紋上。
腕部繪有漆黑咒紋、沒有手指的手掌自沼澤中升起,托起了你的雙足。
它們交替出現,為你鋪就一條嶄新的道路。
黑暗的盡頭隱隱約約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
「真是讓人意外,最先受肉的居然是這根手指……」
「所以?」
「保管這根手指的女人呢?禪院家的小子,你把她藏到哪裡去了?」
熟悉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進了你的耳中,但被混亂攪成漿糊的大腦卻沒法分辨出其中的含義。
憑借著強大的求勝本能,你掙扎著從漆黑中探出了手臂,期望著有誰能將你從這粘稠的痛苦中解救出來。
「哦,你在這兒啊……」
曾拉開電話亭大門、為窘迫的你遞上衣物的手臂,如今再次將你拉出了困境。
仲夏濕潤的夜風吹開烏雲,銀白色的月華為眼前的一切籠上了層夢幻的光輝。
你的雙腳因為對方的舉動得以再次踩在地上,但心裡卻沒有那種踏實感。
——像是在做夢一樣啊。
眼前的景像讓你說不出話來。
第71章
肉粉色的短發被隨性地抹向腦後露出了飽滿的額頭, 其下,年輕的面龐上微微眯起的眼眸猩紅如血。
曾經充滿野性與活力、帶著不容冒犯的力量感,總讓你忍不住在接吻時上下其手的軀.體完整地暴.露在你的視線中.
它因為漆黑如墨的咒紋被染上了惑人而暴烈的血腥氣, 充斥著邪性的魅力。
你曾被少年緊密地摟抱在懷裡, 享受火熱甜蜜的深吻, 也被男人扣住腰肢, 於極致的深淵內逐漸融化。
盡管如此, 過往的經歷卻總讓人覺得不滿足——
期盼著年輕熱情虎杖能再冷漠一點, 只用那種全神貫注的表情凝視你一人, 為你著迷,心甘情願走入你所在的瘋狂。
畏懼於兩面宿儺的殘酷暴烈、反復無常。不說他駭人的咒力, 作為詛咒之王的男人體型接近兩米,相處時總讓人被隨時會被撕裂的惶恐逼迫。
如今「他們」同時看向了你。
這可真是……
極致的恐懼變為戰栗、變成心甘情願的臣服。
夏夜裡濕潤而帶有熱度的氣息同視線而來,密不透風地籠罩了你——
【兩面宿儺以虎杖悠仁的□□作為容器,再次現身於世?】
面對如此衝擊性的事實,貧乏的詞語顯然無法形容你此刻的心情。
「……我是在做夢麼?」
呆呆地佇立於宿儺的審視下,你沒頭沒腦地扔出了這樣一句感嘆。
虎杖的肉身並沒有給宿儺糟糕的性格帶來任何的改善。
他不耐煩地扯動嘴角,以低沉的聲音嘲諷道:
「擅自掙脫契約除了消減咒力, 還會弄壞腦子麼?」
「真麻煩啊, 你本來就不怎麼靈光。」
「……嘖,算了。主動見我這份自覺倒是值得表揚。」
「過來。」
曾經約會時的游戲於今夜再次呈現, 你的舞伴在一出場就決定主導全局。
意識到頭腦混亂的你完全做不出有意義的決定,少年牽動手腕毫不猶豫地將你拉進懷中。
龐大的咒力從皮膚接觸的地方傳來,暫時穩定了你身上混亂的氣息。
而作為式神你有義務在主人「伏黑惠」重傷的情況下, 給予他咒力幫助他暫時穩定傷勢。
你的充盈也意味著惠有了喘息的余地。
「馬上放開她!」
與他的話語一同出現的是你和宿儺間升起的白色屏障。
小小的使魔奮力蹬腿擠開宿儺的手掌,剩下的一部分則聚攏在你的腳邊,溶解為影子的形態企圖將你帶往更為安全的地方。
宿儺低沉的聲音裡充徹著徹骨的寒意:
「……這麼著急去死麼, 術士。」
他握住你手腕的手掌不減力度,空閑的另一只手臂如摩西分海,自上而下劈開了這些弱小的式神。
漆黑的指甲突然變長,扭曲成奇異姿勢的手掌,下一秒就將帶著駭人的殺氣襲向惠的身體,殘酷地挖出他的心髒。
熟悉的進攻姿勢令你露出了驚慌的表情。
然而術士羸弱的掙扎並非無用之舉。
利用脫兔爭取到足夠時間的少年已在「牆壁」之後擺出了決一死戰的姿勢,念出了禁忌的咒語:
「布留部由良由良八握……」
眼見你即將被宿儺帶離此處,知曉你跟他「恩怨」的惠比起用僅存的咒力護住身體,更願意將他化為殺敵的利器——
以僅剩的咒力將現場的宿儺和自己設置為式神調伏儀式的參與人,召喚出藏在影子裡的最強式神——【八握劍異界神將魔虛羅】。
尚未被降服強大的魔神,在除去作為主召喚者的惠後,會依據在場其他人的強弱進行攻擊,從而強行留下還在實力尚未恢復的宿儺。
而在伏黑惠的記憶裡,你是和五條悟一起出去任務的。
能直接傳送進他的影子裡,意味著五條悟也在附近。
召喚完成之後,惠便會第一時間將你藏回影子裡的世界,傳送到其他安全的地點。
只要五條悟能及時趕到,從宿儺手上救回持有惠靈魂的你,那一切就還有挽回的余地。
本來是這樣的打算。
但伏黑惠顯然沒有意識到,在他咒力枯竭的時候,你才是他靈魂的主導者。
曾經參與過行動方針制定的你,望著渾身緊繃在這刻突然改變了主意——
就五條悟所言,現在受肉的這根手指是所有魂器中最「穩定」的一根,由它喚回的宿儺「虛弱」到可以被現在的「禪院繼承人」殺死……
但經此事變,即便你及時施救,惠的人生也只能剩下一次機會。
如果魂器在受肉後能分享記憶的話,在兩面宿儺早有准備的情況下,剩下的十九根恐怕就沒這麼好處理了。
而且按影子裡你聽到的內容判斷,因為這是他給你的「花」,宿儺對你的態度還算溫和……
那副肉身裡有兩個靈魂。
讓溫暖的太陽墮入你所在的地獄,用善性的容器囚禁曾經的惡神。
——或許能通過更加迂回的方式實現你的願望。
眼前是你唯一的機會。
……
「要燃燒生命了麼?」
「還算有點本事啊,小子。」
望著戴著殘忍笑意如是發出感嘆,看起來雀雀欲試的宿儺。
原本因為現場咒力衝擊而感到腿軟的你,極力控制住顫抖的身體,主動伸手摟住了宿儺的脖子。
以柔軟的小腹貼上宿儺蓄勢待發的手掌,憑緊繃的手背隔絕了惠可能的進攻。
「我,我不允許。」
【你不允許伏黑惠現在就為了你使用燃盡性命的術】
【也不允許他在你面前殺掉兩面宿儺】
自強行打開通道,從五條悟身邊來到惠眼前後,你再次違背了他的意志。
惠染血的面龐上出現了短暫的呆愣。
而意識到原本站在他身側的你有所動作,宿儺第一時間了收回了尖銳的指甲。以有力的指腹按上你小腹,他緩慢而富有威脅性地收攏手指。
宿儺垂下猩紅的眼眸,輕聲向你發問說:
「你在想什麼呢?」
無法無天的凶神被你摟在懷裡,因此止住了攻勢。
兩人距離極近,他火熱的吐息悉數落在你的發間,刻意拉長的尾音沙啞而充滿磁性。
可那耳鬢廝磨式的嘆息只能讓你猜測——
宿儺將根據你接下來的反應,思索要不要把不識相的你一並撕裂。
細密的冷汗爬上了你的後背,你卻加大了擁抱宿儺的力度。
「不可以傷到……我的大人。」
如是不假思索地做出回應,你迅速擾亂了惠驅動術式的舉動。毫不理會他那句「別做傻事」的勸阻,你反向操縱了他腳下的影子——
漆黑的影子化為鞭狀凶狠地抽向惠的腳踝。
對你毫無防備的他因為突如其來的攻勢,猛地一個趔趄失去了平衡,然後被纏上腳踝的影子拖住向後方甩去。
其力度之大,直接將惠扔到了隔壁的教學樓頂。
但與宿儺那種不見血不收手的殺招相比,你的攻擊已經算的上溫和的小打小鬧,其過分程度與平時的「散步」相差無幾。
經過你的努力,惠解除了對魔虛羅的調伏儀式,也暫時離開了兩面宿儺的攻擊範圍。
盡管作為養子惠能理解你「保護他」的苦心,並沒有對你的襲擊做出太多反抗。
但奪取惠術式操控權並襲擊主人,這種嚴重違反契約的行為還是對你造成了極大反噬。
簡單的幾個動作瞬間抽去了你大半的咒力。
明明想壞事的腦袋正承受著針扎般的疼痛,身體也重得像被人灌上了水銀。
你卻偷偷松了一口氣。
這也沒辦法。
畢竟不做到這個份上,宿儺是不會滿意的……
正如你在跟這個男人相處了七十年,每次「散步」完所做的那樣,你轉過腦袋小心翼翼地望向了宿儺的面龐——
【我做的可以麼?】
僅屬於你們二人的小動作引來了宿儺的低笑:
「不錯啊,這副急於表現的表情。」
他以一只手臂扣住你的腰肢,寬容地允許你將癱軟的身體與他相貼。
「但未經允許,就擋在我面前,你是不是有點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我的……」
黑紫的火舌舐去了你面上礙事的黑紗。
宿儺以寬大的手掌撫上了你的面龐,欲將按住你唇角的手指在一下秒卻突然卸去了力度。
尚未說完的話語被身體中的另一人補全:
「……小椿?」
再度從那張薄唇中傳出的,是少年遲疑的聲音。
……
虎杖悠仁的靈魂為什麼突然蘇醒了?
他還叫出了你的名字?
你的心髒還沒落地就被這一聲呼喚重新提了起來,渙散的瞳孔也跟著抖動了起來。
不對吧?
這不可能。
要知道你在外出打工的時候一直戴著隱藏相貌的咒具。
就算他直覺准得嚇人,作為沒有咒力的普通人,在「分手」時也無法看到你靈體的虎杖也沒理由能看出你現在的身份。
你極力控制著臉上的表情,將驚懼的顫抖偽裝成反噬帶來的副作用。
好在世上重名的人多得要命。
一而再、再而三被打擾的宿儺也沒有追究虎杖話語的耐心:「你為什麼還能動?」
「啊?本來就是我的身體吧。」
虎杖以理所當然的語氣,如是回復道。
第72章
「不要用別人的身體做奇怪的事啊。」
少年如是不滿地發出抱怨。
像是想要把詛咒的靈魂扯出體外那樣, 原本摩挲你的嘴唇的手指突然粗魯地捏住了宿儺的下巴,把他欲將同你貼近的臉頰硬生生往後推了一推。
於此同時,他身上屬於宿儺的咒力飛快地淡了下去。
不可一世的詛咒之王被突然蘇醒的容器塞回了身體?
突如其來的情況令宿儺微微一怔。
他瞳中濃郁的血色逐漸褪去, 在徹底失去對身體的控制前, 男人深深地看了你一眼, 並通過按在你腰上的手掌一次性給予了你不少的咒力。
足夠讓因為反噬而無力行動的你應對眼前這個「普通人」。
你受寵若驚地接過了這份禮物, 憑借過往七十年的相處經驗, 暗自猜測宿儺那一眼應該是讓你趕緊從「和他不相干的男人」懷裡滾出去的警示。
考略到每多看一眼便會多會增加一份被拆穿的可能。
你倒是想立刻重新戴上黑紗。
但重新接管身體的虎杖悠仁看起來並沒有主動放開你的意思。
就像是第一次將你從歹「詛咒師」手裡救出後所做那樣。
原本強硬扣住你的腰肢的手掌親昵地貼上了你的後背, 另一只手則小心地扶住了了你的胳膊。
盡管虎杖是個樂於助人的好好少年。
但同時他也是個很有分寸感的人。
就算你再怎麼嫌棄他喜歡多管閑事, 但實際上,交往後他並沒有和其他異性有過任何親密的舉動。
這並不是對待初次見面的女孩會有的動作。
而是到了約會分別的時候, 明明說了再見,卻又因為留戀不舍再用手掌按住你的後背,同你接吻的抱法。
「時間過得好快啊。」
「雖然這麼說很任性,但真希望能多呆一會兒。」
「分開之後馬上就會想著見面。」
是想要跟對方撒嬌,想要熱情地傾吐愛意的抱法。
就算交往了,你也總喜歡變著花樣隱瞞自己的事,拒絕他在向你家的位置再走幾步。
所以一直體貼地等待一個機會的他, 難免也會將臉頰埋進你的發中, 說出這樣讓人困擾的話。
少年借著月光打量你的面龐,自雙明亮的眼睛流露出了無比動搖的情緒, 上揚的眼角也有了點發紅的趨勢。
不祥的預感是對的。
果然虎杖還是認出你了。
你心裡咯噔一下,下意識想要逃避虎杖火熱的注視——
【搞不明白,明明當時沒有選擇你。】
【為什麼現在還要這樣看著你?】
就你之前的經驗來看, 男人都是舊情難忘的騙子。
犬夜叉當初用兩邊舍不得的態度還騙了好一陣子桔梗,所以本該旁觀你使壞的她才會當機立斷用破魔之矢射穿你的肩膀。
那時候真的好痛。
你不要再痛了。
之前還因為看到虎杖開心,現在你又莫名發起了脾氣。
可虎杖身體上還紋著宿儺那漆黑的咒紋。
為了避免宿儺發現端倪, 事後算賬。你只能強行壓下心中的不滿,以蒙著水汽的眼眸與虎杖對視,小心翼翼地同他商量說:
「謝謝你扶住我,但我自己能走。」
「請,請放開我。」
像是頭一次見到他一樣,你的語氣疏遠又客氣,渾身上下散發出不關你事,想要逃走的抗拒氣息。
作為分手了快半年的前男友,虎杖的嘴唇張了一張,但到底沒有直說什麼,只不過表情看起來非常沮喪。
……
束縛的效果是相對的。你因為反噬被被奪走的咒力悉數被補給了重傷的惠。
惠頭上那道令他意識恍惚的傷口甚至因此有了愈合的跡像。
他再次召喚出常用的攻擊類式神。
戴有面具的巨鳥鵺將惠再次帶回了戰場。
而當看向你時,這位年輕的術士臉上焦急的表情則令虎杖再度確認了自己的猜想——
你有一個高高瘦瘦、黑發黑眼、很會打架的弟弟。
在認出作為「□□打手」的伏黑惠後,他將「□□」類比「咒術界」,對於你的真實家庭背景有了全新的認識。
包括他曾作為戀人十分在意的感情過往——
虎杖下意識看了眼身上漆黑如墨的咒紋。
結合剛剛「詛咒」掐住你下巴的動作,他不難猜出身上這位的身份。
殘酷暴烈、在裡世界胡作非為最後鋃鐺入獄的前夫啊……
少年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妙的表情。
他收回了貼著你後背的手掌,轉而以雙手禮貌地扶住你的肩膀,朝踏上天台的惠大喊道:
「哇,伏黑你身上好多傷。快一起去醫院吧。」
「那個,你能幫我看看這位巫女小姐麼?她好像不太舒服。」
「請扶她一下吧……」
原本還想和你相認的虎杖開始主動幫你打掩護了?
虎杖悠仁突然轉變的態度除了讓你感到困惑,也嚇到了面色冷凝的惠。
由負面情緒構成的詛咒狡猾而殘酷,作為詛咒之王的宿儺更是一個典型案例。
伏黑惠早在方才短暫的會面中充分認識了這點。
盡管剛剛還要殺了他的宿儺,絕對不會規規矩矩地扶住你的肩膀,還這麼好說話把你主動還給他。
但詛咒之王被容器壓制?
前所未有的事態令惠感到了為難。
他皺著眉頭緊盯著虎杖悠仁,極力分辨說話人的身份,保持著警戒的姿勢暫時不敢輕舉妄動。
直到一道輕佻的男聲代替惠開口做出了最終判決:
「哇,大半夜在學校天台上被不穿上衣的男人摟在懷裡當然會不太舒服啦!真是傷風敗俗。」
「她這不是都要嚇得哭出來了麼?」
隨著他話音落下,不過眨眼間你所在的位置已經發生了變化。五條悟一手插著兜,一手抓住你的後領,微微施力便將你從虎杖的懷裡扯了出來。
以身體作為壁壘,銀發的特級術士擋在你和惠身前,借此隔絕了可能存在的危險。
他抿了抿嘴唇,不滿地嘀嘀咕咕抱怨說:
「惠,就算身體再怎麼虛弱,這種時候也得有所作為啊。躲在『媽媽』背後可不是男子漢應有的行為。」
「突然被扔在車上的我現在心情不太好。」
「所以,現在有人給我解釋下情況麼?」
「比如作為任務目標的特級咒物哪兒?」
第73章
今夜, 特級咒物宿儺手指被靈異社的學生揭開了脆弱的封印。
不祥的力量封鎖了整座學校,也引來了無數想要吞噬宿儺咒力的詛咒。
在這座群魔亂舞的魔窟中,不僅參與試膽的學生被詛咒襲擊昏迷不醒, 一同幫忙的虎杖悠仁還為了保護被詛咒重創的自己, 鋌而走險吞下了宿儺的手指。
然後感覺到他重傷的你, 也因為強行打開通道, 落了個慘遭反噬的下場。
這一切全都是自己的錯。
要不是他作為咒術師實力不濟, 誰都不會受到傷害。
「……」
當五條悟問及時態始末時, 作為主負責人的伏黑臉色十分沉重。
他斟酌了一會兒語句, 將情況簡單地說給了五條悟:
「任務失敗,手指被虎杖悠仁吃下去了……但他現在好像壓制住宿儺, 重新獲得了身體的使用權。」
不僅如此,當五條悟嬉皮笑臉喊出「媽媽」兩個字後,來自虎杖那種「天啊,媽媽?這是媽媽麼?」的豆豆眼困惑注視,則令惠感到了另一種沉重。
青春期男高中生那薄薄的臉皮,因為窘迫覆上了一層薄紅。
他一邊震聲糾正五條悟的措辭說著「養母!是養母!」,一邊伸手將你從五條悟手裡扶了過去。
「媽媽」二字同樣傷你不輕, 好不容易恢復平衡的你腳步踉蹌差點摔倒在地。
你感激地看了看維護你名譽的惠, 便用焦灼的視線鎖定了五條悟的後背。
天知道這個隨心所欲的男人還能給你惹出什麼麻煩。
各種不好的猜測讓你心裡又驚又怕。
好在百年難得一遇的「奇跡」完全轉移了五條悟的注意力。
他像見到什麼新奇玩具一樣,主動放棄了和惠的日常鬥嘴, 轉而一個跨步湊到虎杖悠仁的跟前,隔著眼罩認真地端詳他,詢問說
「真的假的?吃了那東西還能保持意識?」
「難怪她會嚇成那樣, 原來宿儺在你身體裡啊。」
虎杖遠遠地看了你一眼,以失落的聲音道出歉意:「抱歉……之前沒控制住嚇到她了。但真的,現在是我在使用身體。」
為了證明自己的無害, 他主動抬起雙手,做出投降的姿勢。
肯定的回復再度加深了五條悟臉上的笑意:
「嗯——真有趣啊,你可以跟你身體裡那位對換麼?十秒就行。」
他以手指摩挲下巴,露出了一副好商量的表情,安慰虎杖說:
「而且我覺得你不用特地道歉哦。嚇到她的是那個糟糕的壞男人,又不是你對吧,哈哈。」
「好了!倒計時開始!就讓我跟嚇哭我家小孩的混蛋好好聊聊吧。」
輕佻話語裡充滿了對兩面宿儺的針對。
雖然說話非常隨便,但就行動而言五條悟是站在你這邊的。
「別擔心,我可是最強。」
當不祥的咒力再度降臨人世,銀發的青年像個沒事人那樣轉過身體,對你豎起了拇指。
七十年心驚膽戰的相處回憶。將兩面宿儺塑造成了你心裡最強大的存在。
你是他溫馴的小羊,是他忠誠的巫女,是他可以隨心所欲對待的物件,為了能在他手上多存活一段時間,習慣性地將他的一言一行作為最高指示,也借此享有了除了他再無人能威脅你的優待。
當周圍有他人對宿儺出言不遜時,你總會第一時間對他投以驚恐不解的視線。
然後為了避免宿儺的怒氣波及到自己,早早站到裡梅背後,第一時間表示忠心劃清界限,明哲保身——
【怎麼會有人傻到主動挑釁兩面宿儺呢?】
他是無所不能的凶神。
每一次浴血而歸都將帶來勝利。所以就算被「天」集合眾人討伐,你也由於某些可能性等了他三天。
他是智多近妖的詛咒師。
即便遭到圍剿封印,也能留下作為後手的魂器,將它交到你的掌中,所以你百年來一直惴惴不安地等待他的復活。
如今年輕的禪院當家燃燒生命僅能毀掉宿儺一根手指。
你要全力承受契約反噬才能重新獲得宿儺的歡心。
但五條悟的強大將你的憂慮為了多余,也打算了你心底那個「戰無不勝」的印像——
燃起一切的黑火、撕裂血肉的利爪、粉碎筋骨的拳頭。
那些可怕的攻擊招數盡數被「六眼」的術士以虛空隔絕。
五條悟巧妙地閃避了宿儺的攻擊,單純用物理攻擊便在宿儺的臉上留下了傷痕,輕快地感嘆說:
「讓我耍會兒帥吧。」
那是一種單方面戲弄對手的打法。
此時此刻,你應該以憧憬與信賴的目光緊盯五條不放。
通過欣賞他的英姿,將自己從對宿儺的畏懼情緒中解放,以新的認知制定未來的行動方案,選擇更為合適的對像……
但你怎麼都無法從那個被漆黑咒紋包覆的身影上移開視線。野獸般充滿爆發力的窄腰與空中扭轉,鼓脹的肌肉積蓄驚人的力量。
「……你管那種女人叫做你家小孩?」
「真讓人惡心,咒術師。」
兩面宿儺又說了這樣的討人厭的話。
所以剛剛他被皺著眉頭的五條悟抓住了手腕,咒術師的拳頭毫不留情地砸向了他的臉側。
堅硬的骨節擦過宿儺的眼睛,他眼瞼下的皮膚被呼嘯的拳風劃傷,滲出細密的血珠,同側的兩只眼眸因此生理性地微微眯起。
而殷紅的鮮血自帶著暴虐笑意的嘴角淌了出來,沿著下巴的曲線,落於胸膛,滴滴答答。
強大的慣性令宿儺寬厚的後背撞上天台邊緣的欄杆。金屬扭曲的哀鳴與肌肉碰撞的鈍響互相交織。
四濺的磚石在蜜色的皮膚上擦出無數細小的傷痕。
你的那位大人他在流血、他在受傷。
明明應該覺得他狼狽又沒用。
但視野中的紅色卻以強硬而不講道理的方式惑住了你的心靈。
那是一種讓人心頭發燙,鮮紅的、濕潤而滴淌的感覺……
無法理解,只覺得糟糕。
太奇怪了。
應該沒有人看你吧?
你小心翼翼地用手指遮住了面上的表情。
現在你和兩面宿儺都是五條悟的「階下囚」了。
……
可以隨時喚出宿儺,並在規定時間的「十秒」後重新接管身體,虎杖悠仁這種作為「容器」的強大潛力激起了五條悟的興趣。
在如何處置「容器」的問題上,他笑眯眯地咨詢了伏黑的意見。
按照咒術規定,被特級咒物附身的人本當處以極刑。
對於無惡不作的兩面宿儺,作為咒術師的惠能狠下心來,為了避免傷亡進一步擴大,不惜以犧牲生命的方式消減被宿儺控制的虎杖完成任務。
但作為一個企圖拯救他人性命的好孩子,在發現虎杖有潛力反壓宿儺後,惠選擇了個人私情:
「我不想他死,請想想辦法幫助虎杖。」
五條悟本就不是一個循規蹈矩的咒術師,總抱怨你「溺愛」伏黑惠的他才是那個真正最喜歡考慮弟子心情的笨蛋。
果然他「哈哈」笑了兩聲,就答應了惠嚴重違規的請求。
作為詛咒且和宿儺有所關聯,為了保持立場一直沉默不語的你,在這一刻終於等到了機會,可以借著惠的意願提出自己的建議,同五條悟商量說:
「這是惠的願望麼?」
「如果擔心宿儺奪走他的身體濫殺無辜的話。」
「我也有個辦法可以幫忙……比如用酒穩定他的狀態。」
「而且我真的很害怕意外發生,就讓我幫幫忙吧。」
你局促地絞著手指,可憐巴巴地望著眼前的青年,企圖用眼神傳達對惠的愛護以及心中的不安。
——就讓讓你吧。
介於你之前為了保護惠甘願承受反噬痛苦的舉動,加上十年來安分守己的過往,五條悟並沒有懷疑你行為的動機。
他長長地發出了一聲嘆息,吐槽了一句「你又來」,把昏迷的虎杖交到了你的手上。
「太好了,給我三分鐘就好了。」
你本來就是個擅長隱藏自己存在的咒靈。
在你弱小時期,那層掩面黑紗便獲得了令奈落尋覓一個月,才在戰場邊緣發現「覓食」的你的輝煌戰績。
而獲得作為特級咒具,那個混淆認知的手鐲後,十年內,你通過不斷利用咒力侵蝕其中結構的方式,使這個小把戲得到了進一步的進化。
將十年來的侵蝕作為一次性使用的道具。
就算在五條悟的眼皮底下,你也攢到了可以實施自己的計劃的三分鐘。
【簡直要笑出來了。】
……
這是用來「做壞事」的三分鐘。
奇異的欲望驅使著你以手指撫摸少年寧靜的眉眼,愛憐地摩挲他眼瞼下細小的傷口,以及微微顫動的復眼的眼皮。
「宿儺、宿儺、宿儺……」
在你將宿儺給予你的咒力送回虎杖體內,並輕聲呼喚他的名字後,他有了轉醒的跡像。
但果然,就像虎杖說的那樣,只有一根手指的宿儺並不能直接控制□□。
——不過是徒勞的掙扎罷了。
確定了這點後,為了避免節外生枝,你立刻將含著「口嚼酒」的嘴唇貼上了他誘人的薄唇,以舌頭撬開他的牙冠,將清冽的酒液渡了過去。
將纖細的手指埋入他肉粉色的發間,貪婪地摟住他寬厚的肩胛,你承受著昏睡中的少年全部的重量,如是同他緊密相貼。
四魂之玉失效的百年後,你再次向「詛咒之王」獻上了自己的願望。
被藏在層層黑紗之下,這是如「偷情」一般的親吻。
針對靈魂的術式在釋放詛咒的同時,也誘發了宿儺的反抗。
漆黑的咒紋覆上了虎杖悠仁的面龐,猩紅的眼眸牢牢地將你鎖入視線。
但奇妙的是兩面宿儺卻因為「虛弱」允許了你的觸碰。
話語、動作均可以用來騙人,愚笨的腦子也亂成漿糊,根本理不清思緒。
但深切的願望卻會藏在你制成的酒裡。
你想同渾身是傷的暴君討要一個滾燙的吻:
「這可是你所有咒力做成的酒吧,全部給我?」
「不去諂媚地討好那個咒術師,而是選擇跟我做這種事?」
「雖然一直知道你的性格,但也不得不感慨真是個強欲的女人。」
他以手臂扣住你的腰肢,將你往他身上提了一提,毫不客氣地吞下了所有的酒液,熱情地加深了這次親吻,自喉間爆發出一陣愉快的大笑。
「因為我要保護大人您啊。」
「請不要這麼責怪我……」
這可是惠的願望。
而且頭一回看到宿儺因為力量不全變成這樣,你沒有道理不去「保護」他吧?
你無辜地看了宿儺一眼。
為了證明自己的真心毫不作假,你趁他說話的功夫溫馴地垂下頭顱,宛若舔舐岩鹽的羊羔,自下而上地為他含去了唇角的血漬。
好甜。
甜的味道從舌尖直衝腦上,讓意識同味蕾一並融化了。
用嘴喂酒實在不是個明智的舉動。
酒精麻痹了你的神經,也將你糟糕的本心暴露無遺。
在觸及宿儺下唇傷口時,撒嬌的舔。舐變成了惡劣的輕咬,在將一切弄得亂七八糟後最終化為了貪婪的吮。吸。
——你就是喜歡他這些鮮艷的傷口。
你還想要更多。
這樣的舉動引來了宿儺的一聲低笑:
「瞧瞧你這得意洋洋的樣子……」
似乎是為了報復你那大不敬的索取,再次俯首時,宿儺用尖銳的虎齒刺破了你的嘴唇,
百年後於現世的第一個深吻因酒而起。
帶著血腥與疼痛的歡愉,像是想要將你吞入腹中那般,在再度沉睡之前糾纏不放,不斷探向深處。
滴滴答答。
你的血和他的血混在了一起。
滴滴答答。
尚未來得及吞咽的殷紅自你的唇角滑落,落入了敞開的衣領,撫過胸口的起伏,滑向小腹的位置,最終隱沒於靈核深處。
雖不知效力如何,但名為「愛情」的詛咒就此結成血契。
漆黑的太陽在你的懷抱裡了。
再一次。
第74章
漆黑的紗幕披在你和宿儺的頭發上, 柔軟地垂至肩部。
它隔去如水的月光、隔去了咒術師的視線,把寧靜留給怪異的污濁,然後因為那些親昵的小動作動作而沙沙作響, 微微晃動。
紗下傳來的除了溫熱的呼吸, 細微的水、聲和男人低沉而含糊的笑容:
「真可憐啊……你就只有喝酒了才會有這麼點膽子麼?」
酒液對被容器壓制的宿儺起到了絕佳的效果。
傲慢的凶神並沒有計較你冒犯舉止的意思。
他大度地容忍了你用舌尖為他清理血漬的行為, 甚至主動抬了抬下巴, 方便你追逐滑至喉嚨的那滴鮮紅。
然後在黑紗即將失去效力的前幾秒, 宿儺隨手撩起了你臉側的長發, 以寬大的手掌下濕熱的舌頭舔上了你鬢角的花朵。
「留到下次再好好解釋吧……我的椿花。」
他的咒力再次激活了反轉術式, 為你撫平了唇上的齒痕。
做完這一切後,宿儺懶洋洋地打了個哈切, 將臉頰埋進了你的發間,重新陷入了沉睡。
將積攢在手鐲裡數年久的咒術喚出,只為織出一片一次性使用的黑紗,換兩面宿儺一個吻。
就宿儺臨走時的態度來看,這麼做應該是值得的。
希望他之後也能保持今天這種好說話的態度……
黑紗的效果是讓眼前的景像變得合理化,對於用咒力觀察世界的咒術師來說,你和木盒是同一種東西。
五條悟眼裡你不過是戴著黑紗湊近昏迷的虎杖悠仁, 然後用木盒喂了他一口酒罷了。
畢竟誰能想像到你居然在他和惠的眼皮底下強吻了沉睡中的兩面宿儺呢?
「我還是第一次看你使用口嚼酒呢。用木盒倒進去就行了麼?」
「不過你還好麼?我怎麼感覺你都有點站不住了。」
你抿了抿濕潤的嘴唇, 回味著口腔內殘余的甜味。
「沒什麼,咒力用的有點多。」
「但放心吧, 他會很老實的……」
回答五條悟問題時,你聲音中有施展復雜咒術後疲憊的、或者說興致盎然的沙啞。
為了掩飾這一醜態,你輕輕咳了兩聲, 以身體不適為由將手裡的虎杖轉交到了五條手上。一系列動作做得流暢自然,絲毫不見方才摟住宿儺脖子的嫵媚與依戀。
接下來就是五條悟為了完成學生願望的加班時間。
他得將昏迷的虎杖轉移到充滿結界的房間裡,然後去跟上級彙報任務過程, 就後續處理方式進行討論。
五條悟是個想做什麼就一定會全力實現的男人。
通過十年的努力,這位青年教師已經憑借百戰百勝的實力在咒術界站穩了腳跟。
有他做擔保,短時間內你都不太擔心虎杖悠仁的性命。
虎杖本身體魄強得不像人類,宿儺在附身進行戰鬥的時候,也用反轉咒術治療了那些妨礙他行動的傷口。
留在他身上的只有些不痛不癢的小擦傷。
現在要擔心的只有伏黑惠。
他在戰鬥中被咒靈一拳砸進了牆壁,濃郁的鮮血濡濕了頭發,一路淌到了眼下,除此外,制服下的身體也因為撞擊布滿了大片烏紫色的淤青。
持有「反轉咒術」的珍貴醫生家入硝子被藏在高專大本營中,若非特殊情況不會外出。
而他的傷勢顯然不能等到返校再做處理。
作為養母的你帶著「不小心卷入小混混鬥毆」的少年就近前往「杉沢醫院」接受緊急治療——
急診的醫生給少年頭上縫了足足二十來針。
失血以及麻藥殘留的效力令惠疲憊不已,他耷拉著眼皮,怏怏躺在病床上的樣子讓你回想到了過去的時光。
你坐在床邊輕輕地撈過惠的手,以雙手將它攏在其中,安慰他說:
「睡吧,我會握住你的手的。」
惠皺著眉頭看了你一眼,抱怨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不同於虎杖悠仁那種運動型的少年,手掌寬大骨節分明。惠的手指更為纖長,配上白皙的皮膚,像個惹人憐愛的女孩,讓人感覺不到壓迫感。
於是你對他的舉動也更為親昵和隨性。
「但不是小孩子,受傷了也需要安慰的吧?我把這個叫做加快愈合的魔法。」
「也當安慰安慰我吧……我今天看到你用那個術,真是嚇壞了。」
你輕輕用拇指捏了捏惠的手背,微笑著如是請求道。
「好吧,隨便你。」
惠看了你一眼,無奈地發出了一聲嘆息,微微施力回握你的手指。
……
你望著少年寧靜的睡顏,輕輕喊了一聲他的名字,確定他已然熟睡,便向他的影子裡輸入了一些咒力。
將僅剩的「口嚼酒」悉數灌給了宿儺,用以平息他的不滿,你在宿儺那裡暫時沒有性命之憂,
但作為「養子」的他要怎麼辦呢?
宿儺可不像是會隨便認孩子養的男人。
而且惠長得既不像你、也不像百年前的宿儺。
難不成讓你像母親那樣,為了男人拋下自己的「小孩」不管麼?
那可不行……
你決定做點什麼。
身體的接觸能增加彼此的信賴度,放松後的惠對你毫無防備,你很輕易便再次潛入到了惠的影子中。
自宿儺重新受肉和你立下了新的契約後,你終於有勇氣直視藏在惠影子裡的那只怪物——
兩面宿儺的身體。
在詛咒之王被封印後,二十根手指都能化為不可毀滅的特級咒物。沒理由咒力更加濃厚的軀體會消失不見。
它作為戰利品被埋入禪院家近乎無限的影子領域中。
但與靈魂分離後的身體,作為純粹的力量結晶毫無理智可言,宛若一座凡人無法撼動的高山。
它一刻不停地散布著駭人的氣息,令人懷疑某天這不斷積蓄的力量會不會直接撕開這片空間,重現於世。
沒有意識代表著沒有合適的「咒言」將它喚出。
就算耗費足夠咒力強行令它現世,也不一定有馴服它的力量。
也難怪你之前與它「目光對視」幾秒便嚇得直接逃出影子,根本沒空思考它的真實身份了。
或許你能用這個說服宿儺……
給惠留夠足夠的成長時間,讓他能學會領域,更熟練地掌握自己的咒術,將影子裡的通道打開到能容納「軀干」現世的程度。
畢竟和對待沒用的你不同,宿儺對有利用價值的手下還是非常寬容的。
而且雖然記憶有些模糊,但你記得你差點被通道碾死的時候,好像看到了宿儺的手掌。
那些無指的手掌響應了你求生的祈願,主動自影中升起,分開粘稠的黑泥,不斷托起你奔跑的腳掌,為你鋪就了一條前往外界的道路。
也許你現在就可以試試,憑借現有的契約能驅使惠的術到什麼地步,以及「口嚼酒」對靈魂的限制是否能延續到宿儺的肉身上。
「宿儺、宿儺大人,你在麼……」
原本居高臨下掃視著影界的眼眸遠遠瞥了你一眼。
然後在下一瞬間出現在了你的身邊。
像是看到了什麼有趣的事物,它那樣緊緊地盯著你。
隨它注意力一同到來的還有曾經「救過你」的手臂。
它的速度實在很快,等你慢半拍反應過來的時候,腳下已經失去了平衡——
手托起你的腳踝,手卡住你的膝窩。
手撫上你的腦後,手貼上你的面龐。
宛若野獸欺身將送上門的羔羊壓住,興致勃勃地思索如何處理。
面對這絕對的實力差、在這完全無法溝通的場合,你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口齒不清地發出嗚咽:
「對,對不起!打擾了,我這就走……嗚嗚嗚,請不要撕了我……」
你當機立斷地揭開了和影子的鏈接。
太可怕了!
還,好好你需要面對的只是一根手指,還是被困在虎杖悠仁身體裡,被他的靈魂壓制弱化後的版本……
對比產生美。
你再次理解了五條悟嘴裡「開花手指很溫和」這句話的深刻含義。
所以跟他好好說話的話應該能行的吧?
可下一次見到宿儺會是什麼時候呢?
第75章
咒術師的體質擺在那裡, 用了藥之後伏黑惠的情況穩定了個七七八八,他在半夜醒了一次。少年望著你毫無血色的臉龐,皺著眉頭問你要不要進他的影子裡。
你們之間到底有正兒八經的主僕契約, 按傳統的方式, 他把你放進影界將有利於你咒力的恢復。
但「險遭宿儺毒手」的經歷擺在那裡——
自漆黑影子裡伸出的無指之臂以掌心摩挲你的面龐, 稍微有些粗糙的觸感讓人想到貓咪的舌頭, 無比另類的愛。撫, 每一下都激起難言的戰栗, 親昵得令人毛骨悚然。
要被拆開了、要被揉碎了、要被不留余地吞下了。
雖然只有短短幾秒, 但只要稍微回想就忍不住心髒一陣狂跳。
以「因為反噬的緣故暫時回不了影子」為由拒絕了惠的邀請,你於心底暗暗決定:
在問清宿儺本人如何處理他的軀體之前, 你都不會親自進行未知的探索。
……
中午的時候五條悟給你打了個電話,經過一宿的臨時會議,他和咒術高層針對虎杖的去留達成了共識。
上面可以接受五條悟提出的「虎杖吞下宿儺所有手指再接受死刑」的計劃,但為了確保計劃萬無一失,那些頑固守舊的老古董特地派人連夜再送來一根手指,用以測試「容器」的堅固度——
「是的,就是這樣。中午我暫時不回去吃飯了。」
「現在要看虎杖吃手指了, 所以先掛了……」
十分之一的宿儺?
你還沒來得及湊夠足夠的咒力想辦法加固和宿儺的契約, 他的力量就要進一步增強了?
突如其來的情況令你心髒一陣狂跳。
慌忙中,緊攥於掌心的手機落於地面, 發出「咚」的一聲輕響。
你緊皺著眉頭企圖伸手將它重新拾起,卻發現視線中可以被稱為「手」的部位已經化為了咒力的虛影。
於此同時,太陽穴上的印記傳來了灼燒發燙的感覺。
「過來。」
——在你在失去意識前, 腦海中突然浮現了男人低沉的命令。
等到你再次找回對四肢的控制時,周邊的場景已然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醫院後花園湛藍的天空變成了猩紅柔軟的肌理,蒼白色的骨骼代替雲朵有序地排列其上。
仿佛悄無聲息就被巨獸吞入腹腔, 墜入無盡的煉獄深處。
而你現在正被圈在野獸的懷內。
宛若百年之前的歲月無限倒回,回到那些個平靜到令人困倦的午後。
身穿純白和服的男人懶洋洋靠坐在骸骨堆砌的王座上,他任你依偎於胸膛,以彎曲手肘摟住你的腰肢,將寬大的手掌貼上你的小腹。
男人為你垂下腥紅的眼眸,安靜地托著腮部傾聽你歌唱無窮無盡的「愛情」。
今非昔比,你沒了四魂之玉的庇護,他丟了極致力量凝結的身體。
屍山血海中的少年再次將你攏在了懷裡。
「別亂動。」
「是拉你進領域出了問題,還是本來你就有這個傷口……不對吧,我記得受肉那天手感就不太對。」
如是說著的宿儺伸手挑開了你的衣衫,在看清腰側處的咒痕後不快地眯起了眼眸:
「真慘啊,想要離開我。結果呢?看看你的選擇都導致了什麼樣的下場?每次見面都有新的傷口。」
「明明是獻給我的花,衰敗成這個樣子。」
「你不痛麼?」
生得領域又叫靈魂世界,眼下成堆的骸骨恰如其分地反映了宿儺性格的暴虐。
被浸泡在他濃厚的咒力中的你,仿佛是被毒蛇纏住的兔子,因為本能的畏懼喪失了基本的反應,溫馴地任由他用手指輕觸你脆弱的靈核。
與他結下血契,又在他的領域中,某種意義上你毫無秘密可言。
宿儺聲音沙啞,語氣不快,你以為他會就過去的痕跡好好跟你算上一賬。
但他用掌心處裂開的嘴唇抵上你的傷口,濕潤的唇舌濡濕了因為咒具變得漆黑一片的椿,問你痛不痛。
這句話把你問得愣了一下。
就像他之前問你「你不想摘那些紅椿麼?」,這個男人他總是會注意到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你最擅長的事情是忍耐。
最不擅長的也是忍耐。
身體的疼痛可以找人傾訴,祈求「飼主」贈予一些咒力幫助自己復原。但是屬於詛咒,那漆黑而深切的願望無法滿足的疼痛卻不知從何說起。
代替話語先一步自口中溢出的是抽噎:
「好痛。」
「一直都很痛……」
既然宿儺都能看出你身上過的痕跡,與其惴惴不安猜測他的想法、等待他發落,不如將百年來的沉默,數十年的失敗與疼痛化為眼淚。
「都怪你。」
你才沒有從他身邊離開,就結果而言明明是他對你感到厭煩,讓你滾的。你只是選擇在四魂之玉失效前先識趣地早做打算罷了。
「為什麼你要對我說那麼過分的話,你為什麼不要我了。」
「我等了三天你都沒有來見我……我身上一點多余咒力都沒有,到處都是可怕的咒術師和詛咒,我沒有辦法驅使你給我的咒靈,也沒有家可以回……」
「然後醒過來的時候,世道就變了。我為了能恢復咒力……做了一點不好的事情,就是那種『浮世繪』。裡梅本來就不太喜歡我,他知道後更討厭我了,我好害怕,也不敢去見他。」
「然後我就被咒術師發現了……」
為了獲得宿儺的庇護,當時的你付出了所有。
那麼作為宿儺給予的寶物的化身,大椿、神樂若是走入他的視線,是否也要和你一樣淪為凶神的祭品呢?
懷著這樣的擔心,你當初做陶藝的時候就沒敢主動捏女性的軀體。
如今在敘述裡,更是避重就輕跳過了和她們的參與,想方設法把問題推給了裡梅,企圖把錯誤撇的一干二淨,把自己的感情說的真誠而動人。
宿儺對此不置可否。
在發現「反轉咒術」也無法使得咒紋顏色淡去後,他就移開了手指,轉而將它埋入你的發間,慢悠悠地梳理你的長發:
「你可真麻煩,千方百計做出咒骸就用成這樣……」
「裡梅是會『好好說教』你一頓呢。你應當好好跟他道歉,感謝他的關心。」
宿儺對「穢土轉生」的結果興趣不大,他開口時帶著滿臉的漫不經心,問出的問題一針見血令你心頭一陣一陣發涼:
「還有呢?跟我說說那個沒用的小子是怎麼回事。」
騙人的秘訣就是把自己也騙進去。
當提到夏油傑的故事時,你跟著眼淚的流淌,感受到了真心實意的難過:
「為了活下去,我只能乖乖做式神。為了證明我是值得活下去的……我能做的都做了,如果不想辦法用酒讓那些人活下去,如果不以別的方式穩住他的心靈,那位咒靈操縱使就會壞掉、會叛逃,帶我一起被其他術士追殺。」
「……您給我的手指也被奪走了,然後『盤星教』的人就用咒具刺穿了我的靈核。」
「我當了那麼久好孩子,我好累,我還是什麼都沒有。」
因為夏油傑鼓勵說你可以,你便竭盡全力地去做一個他理想中的「好孩子」,在那段夢幻的日常也中體會到了短暫的快樂。
但作為內心空洞的、害人害己的詛咒。你哪裡能助人解脫呢?
最後除了無法復原的傷口,苟延殘喘的死體,還有靈核深處的疼痛,你什麼也沒有得到。
「他們……要拋棄我,會祓除我,還欺騙我。」
「一直都很痛、一直都很餓。」
無窮無盡的飢渴,患得患失的失落。
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好孩子活下去已經很難了,為什麼還要再承受「想要被愛」的詛咒呢?
既然你注定得不到,為什麼要給你那種欲望——
「不如叫我去死好了。」
你悲切地擦拭著眼角不斷溢出的眼淚,在那一刻無比清晰地認識到了這個事實。然而比起絕望,不斷湧出的委屈和憤恨幾乎吞沒你的心靈。
不甘心。
說是去死,你其實早就死了。
偌大一個地獄沒人陪你,而為了實現願望去擁抱活人,一定會五條祓除。
好在宿儺也在這個地獄,這個沒人權的詛咒被五條打得夠嗆,你灌他酒也不會引來任何非議。
如果說這願望注定要禍害別人,那要禍害就去禍害宿儺好了……
你需要他。
「但那樣我也太可憐啊……我再努力一次吧,就這一次吧。」
「那位和六眼是好友,後面六眼找到了禪院當家的轉世。讓我去做他的養母。我想這兩個人都轉世了,大人您也應該回來了。」
「所以我還是選擇了大人您……」
「我也在他的影子裡找到了您的身體。」
「我都這麼努力了,您怎麼可以怪我呢?」
在傾聽你解釋的時候,宿儺的手指時不時會輕輕點上你的頭皮,耐心又柔情。
或許酒真的對他起到了一些作用。
比起無情地嘲笑你的痴心妄想,冷言冷語叫你認清事實,宿儺甚至發出了一聲低低的輕笑。
可這笑容淺得無法進入人的心底,那雙微微眯起的眼眸裡還藏著更深沉的東西,冷冽冽地叫人心驚。
「『盤星教』啊……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天元那老頭是有那麼一把咒具,名字應該叫『渴食』來著。」
「我說怎麼普通的治療不起效果。」
「原來在封印我的魂器之後就馬上下手了麼?他的手伸的可真長。」
第76章
難道會用咒具傷害你並不是一起偶然事件, 而是天元出於某種目的刻意為之麼?
明明比起需要復雜的「反轉術式」才能修復身體的人類,作為負面情緒聚合的咒靈只要擁有足夠咒力便可以實現再生。
但在十年前你執行任務被教眾襲擊的那個午後,這柄咒具卻結結實實刺穿了你的靈核。
即便作為特級的夏油傑當機立斷, 為你供給了足夠多的咒力用以修復傷口, 隨後趕來的五條悟也讓硝子幫你再處理了一次「死體」上的傷痕。
你小腹處的紅椿還是逐漸變為了和指甲一樣的黑色。
它不斷傳出干渴的疼痛, 催促你尋找人填補你的空虛。
如今, 就連能用「反轉術式」將你從死亡線拉回的宿儺, 看起來也拿這個傷口「毫無辦法」——
宿儺以粗糙的指腹摩挲著你靈核周圍的皮膚, 慢條斯理地向你解釋說:
「你這是被打開了。」
「裡梅應該有教過你, 你這種由死魂誕生的詛咒強度和生前的願望有關。願望越是得不到滿足越是會強大。」
「所以有人就利用這點制造出了『渴食』這把妖刀。只要一刀,在靈核上劃一個口子就夠了。」
「無法滿足的飢渴、無法愈合的傷口會提升式神的上限。然而越是進食, 靈核的空缺反而會被撐得越大……最後到底會怎麼樣,我也好奇。」
「不過你本來就是個不知感恩、不知滿足的女人。在我看來倒是沒什麼差別。」
……
能在兩面宿儺腦海裡排上號的咒具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
能讓他好奇的走向也一定無法善終。
宿儺傾聽你講述過往經歷時表現出的耐性,以及臉上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情均在這刻得到了解釋。
誰會跟一個因為過往選擇,已經走上絕路的人一般計較呢?
臨終關懷般的「柔情」讓你的眼淚撲撲簌簌地滾了下來。以臉頰貼上宿儺的胸膛,你十分委屈地發出疑問:
「那我要死了麼?」
「明明好不容易才熬到現在,才見到您的……」
本來以為終於能抓住什麼,終於能不受苦的。
但就要這麼結束了麼?
然而回應你呢喃的是宿儺滿不在乎的笑容:
「瞧瞧你這副可憐的樣子。就算那麼期待地看著我, 這個咒也解不開的。」
「就像你看到的那樣, 我現在只回收了十分之一的力量啊。」
宿儺固然可以因為「口嚼酒」的效力,收斂駭人的殺氣, 選擇留下你的性命,同你維持耳鬢廝磨的關系。
但「酒」到底無法改變他那糟糕透頂的性格。
宿儺說了「現在」,那就意味著僵局只是暫時, 從那副游刃有余的表情來看,他分明有辦法解除你的詛咒,也對「老朋友」天元的計劃有所了解。
「畢竟那可是非常麻煩的咒具……」
觸及妖刀的危害時, 宿儺的嘴能一張一合說個不停,制造出許多會讓你做噩夢的噪音。令你恨不得摟住他的脖子,狠狠親吻他的嘴唇,將他變成一個英俊可愛的啞巴。
然後等到觸及應對方法時,那兩片性感的嘴唇就緊緊地閉上了,顯露出一個惡劣而無情的笑容。
——壞的要命。
宿儺眯著眼眸,饒有興致地欣賞著你窩在他懷中,除了被嚇得瑟瑟發抖外毫無辦法的模樣:
「不過考慮到你的確做出了一些努力,在我回來前沒有死在別人手上。我可以給你一個獎勵,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他以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叩擊著身側的骸骨,發出「噠噠」的響聲。在收集足夠的樂子之後,終於仁慈地給予了你選擇的權利:
「所以要向我許願麼?」
「就像過去那樣,為了你的願望,把你能給的東西全部交到我的手上。」
生得領域中的兩面宿儺還用著虎杖悠仁的身體。
不同於百年前線條分明、威不可侵的英俊,少年人的面龐在微笑時,貓一般上揚的眼角,以及微微抿起的嘴唇,均充滿了難以形容魅力,即便正在好整以暇等待對方獻祭靈魂,也帶著誘惑的甜蜜:
「你之前為了那個咒靈操術的小子付出了那麼多。為什麼?因為他弱小需要你保護?」
「既然你更愛我,我現在只剩兩根手指了。為了我,你不應該更加盡心盡力了麼?」
「證明給我看看吧……」
如是說著的少年,將攤開的手掌遞交到了你的面前。
「詛咒之王」的尊稱當之無愧。十年了,在作為當事人的五條悟也沒有解決惡疾的情況下,宿儺不過聽了一會兒你的描述就找到了症結所在。
眼下你只能寄希望於他。
所以現在要怎麼向他證明你的真心呢?
如同對待鮮花,對待蝴蝶,小心翼翼以用雙手捧上神明的「恩寵」,你將臉頰放上宿儺溫熱的掌心。
以顫動的睫毛掃過肌膚的紋理,以柔軟的嘴唇留下繾綣的細吻,以濕潤的舌貪婪地吞下寵愛。
自掌心至指根。
羊一般馴服、貓一般嫵媚。
「正如您所願,我的大人。」
暫時收下所有的小心思,向他俯身、為他傾倒,露出脆弱的脖頸,將生命和尊嚴一並交到他的手上。
「這才對,這才是我的乖孩子。」
如是發出低笑的暴君翻轉手腕,以手掌托住你的面腮,微微施力示意你向一邊轉動脖頸。
為此柔滑的長發沿著如水的肩線滑落,整齊地垂在胸前一側,露出了白膩的頸子。
滾燙而不講道理的吻如同繁密的雨點般落了下來。
愉快不斷堆積,在你情難自已,低低發出喘息後。他便像野獸標記自己的獵物那樣,以尖銳的虎齒抵上你的後頸的皮膚:
「如果我死了的話,你腦袋也會一起掉下來,就像開敗的椿花那樣。」
好似在證明他所言非虛,你太陽穴上屬於宿儺的咒紋傳來一陣一陣的熱意。
「你只能為我流淚,向我祈求。」
……
你需要他。
他也需要你去完成一些事情。
你們的命運真正意義上綁在了一起。
第77章
兩面宿儺的領域由血海中野獸的頭骨堆疊而成, 它們既是他無盡殺戮的戰利品,也是他那尖銳性格的絕佳體現——
頭骨上漆黑如墨的犄角散發著森森的冷意,光是它看一眼, 就能感受到即將被刺穿眼珠的恐懼。
你坐在宿儺的大腿上同他對話時, 因注意力集中尚不覺環境惡劣。
這會兒宿儺欺身將你壓在身下, 托著你後腦勺的手不斷下墜, 欲將放手的時候你便如夢初醒一下想起了這茬。
原本因情。欲而渙散的眼眸掃向身下的骸骨, 在看清矗在其下的尖角後瞬間湧出了淚花。
你下意識地抓住了宿儺有力的手臂。
宛若落水的旅人環抱求生的浮木, 你將面頰貼上少年小臂上鼓脹的肌肉, 一邊小心翼翼地蹭他,一邊向他露出了求助的表情, 輕聲商量道:
「請,請不要這樣。讓我先服侍您吧……」
既然宿儺剛剛坐了那麼久都不覺得難受,還是讓他躺在那裡比較好吧?
作為相處七十年的「夫妻」,對於你那點小把戲所暗含的心思,宿儺實在再清楚不過了。
「哦,差點忘了,你這個一點委屈都受不得的性格還是老樣子呢。」
似乎是被你那沒出息的樣子取悅到了, 宿儺勾起嘴角露出了一個相當玩味的笑容:
「我記得你喜歡紅色對吧?」
「當初給讓裡梅給你選了那麼多紅色和服……」
他以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說著親昵的話語, 但是就是讓你沒理由地察覺到了一絲隱秘的不懷好意。
但介於那張年輕的臉,這個笑容壞也顯得可愛迷人, 令你不由自主地跟著他的節奏,表現出感於他細心的欣喜,回復說:
「是, 是喜歡的。」
反應過來的時候,宿儺已經懷抱著你落到了骨山腳下,將雙足沒於那片淺淺的血泊之中。
「那不是很好麼?」
「馬上你身體也將染上這個顏色了, 所以再笑得開心點吧。」
以輕快的口吻如是解釋,宿儺松開了托住你身軀的雙手。
……
生得領域內的一切都是宿儺咒力的凝結。
溫熱的血液仿佛母親的羊水,身下柔軟而律動的河床是滋養的胎盤。
其中濃郁咒力蘊含著宿儺本人特有氣息,在他「擁抱」你之前,四面八方地包裹住你的身體。
殷紅的顏色不容拒絕地滲透了你的白衣。
而立於你身前的男人,正慢條斯理地解開自己那套潔白無瑕的和服。
「多漂亮啊。」
宿儺垂下那雙猩紅的眼眸,笑眯眯地誇了你一句。
……
自打於奈落府邸見到他的第一眼,「詛咒之王」所擁有的一切,都讓你感受到了美麗。
那肌肉起伏、魁梧如山的身軀,線條分明、輪廓硬朗的面龐,漆黑如墨、邪性而誘人的咒紋,非人感十足的四只手臂,全是你在人生過往中從未現像過的奇跡。
每當他注視你,那壓迫性的氣息便會緊緊攥住你的心靈。
像是無底的深淵,像是未知的黑洞,危險的魅力常常會讓你的呼吸失去原先的平穩。
比起不講道理地蠻橫索取,隨取隨用放置不管,這個男人更樂於蠱惑你主動向他靠近——以華美的衣衫、昂貴的珠寶、珍貴稀有的術法、濃郁的咒力。
或如此刻這般,以漫不經心的笑容、沉重的喘息、自發梢滑落的汗水。
以……為了避免嬌氣的你發出凄切的哭聲,在獲得歡愉前,作為替代的濕潤的唇舌、埋向深處的指腹。
以及在你耳邊輕聲呼喚你的聲音。
如果完全撇開對他力量的恐懼,你其實總能從這種細節裡,影影綽綽地感覺到宿儺的「讓步」與「寵愛」。
這些或臨時起意、或有意難為的親近,在七十年內不斷堆疊,最後換來了宿儺一根手指的獎勵。
然而根據等價交換的原則,宿儺給你的越多、向你收回得也越多。
他的要求甚至徹底違背了你誕生的理由——
讓你放棄對死亡的畏懼依舊獻身與他。
你給不了,自然也留不下去。
所以都怪他。
【怪他喜怒無常,無法給你安心委身於他的理由。】
【也怪自己毫無力量可言,除了酒再也找不到留住神明「愛意」的辦法。】
所以你才會從他身邊逃走。
即便恐懼於不知何時將你殺死的力量,又依戀於他將你庇護的強大。
討厭他的口無遮攔的肆意,但喜歡他貶低你後依舊同你親吻的縱容。
憎恨他傾聽你的「愛語」卻毫無回應的態度,可心底分明還殘存著對他的渴求,會在最後一夜,依依不舍地觸碰那張注視了70年的臉龐。
但你就是想要一份完整的、且不會威脅你生命的「愛」意。
如果得不到全部,你寧願不要。
可混沌的大腦以及弱小的實力均無法支撐你的願望,你只能被空虛所推動,率先抓住自己能擁有的事物,試圖調補心中的空洞。
直到這次情況特殊,你在五條悟和他的對戰中,明明確確地感受到了這個男人的「虛弱」。
這下你總可以「愛」我了吧?
你迫不及待地向昔日的「神明」伸出了手指,利用「口嚼酒」將他拉下王座,攔進懷裡。
酒弱化了宿儺的殺意,也讓他稍微調整了對待你的態度,不同於之前蠻橫地要求你為他放棄求生本能。
宿儺為這次「愛意」標注了明確的代價和報酬——
只要你幫助他回收影子裡的軀干,他就會幫你解除「渴食」的詛咒,並在這過程裡為你緩解靈核的疼痛。
至於手指和目前的容器,他自有安排。
這次血泊中的歡。愉便是他提前給你的定金。
條例的清晰明確讓你感到了詭異的安寧。
若是放在百年之前,他可不會這麼好心地跟你說明你的職責。
果然還是因為分裂出二十份魂器讓他變得虛弱了一點吧?
他現在需要你啊。
而且如果你真的能將通道拓寬到,足以取出宿儺身軀的程度,那一刻惠八成也有了前世封印宿儺應有的水准。
兩面宿儺的身體是沒有意識的存在,既然百年前禪院家會想辦法將它占為己有,沒道理共享惠術式的你不能分一杯羹。
畢竟就像你曾經用酒污染黑巫女的式神做過的那樣,你的能力就本質來說,也有侵蝕掠奪的效果。
所以那時候再說……
現在你決定及時行樂。
無論是這被困在生得領域的處境、還是變得年輕的外表都大大減小了你的心中的恐懼。
饜足之後的宿儺是他一天中最好說話的時候。
你可以抱抱他,然後說點不知所謂的情話:
「我想你了……」
這一刻,與其說把他當成威不可侵的「凶神」,你的態度更像是面對你那些溫柔體貼的丈夫。
會更大膽一點地枕在他的臂彎上,像是企圖用腮部的氣味腺給對方留下一點痕跡的貓那樣,以柔軟的面頰反復磨蹭宿儺的頸脖。
「宿儺、宿儺、宿儺……」
以被歡愉的嗚咽衝刷得甜膩的聲音,學著宿儺曾對你做過的舉動,在同他耳鬢廝磨的過程裡,輕輕呼喚他的姓名。
兩面宿儺是一只慵懶的雄獅。
他沉默地注視著你的為所欲為,在被你拱得側過臉頰時,自喉嚨裡發出一聲含糊低哼。
——他是不是有點不耐煩?
你的那點膽色只夠你跟他親近這麼多。
當你作為收尾,飛快地舔過宿儺的嘴角,引來他的側目後,你一板正經地詢問起與你任務相關的事項:
「惠的影子的身體,目前只有手臂的部分能在影界裡自由活動,之前我通過影子來到你身邊,正是因為那些手臂把我送出來的。」
「而頭顱和主干應該還藏在深處,我只能看到紅色的眼珠……」
「但因為發生了一些事情……我有點害怕,所以馬上就出來了。」
宿儺的視線在你的嘴唇上停留了一會兒。
他眯著眼眸興致缺缺地聽著你的陳述,僅在觀察到你那欲言又止的表情時,突然發出一聲低笑,反問你說:
「有什麼好怕的?」
「身體是比靈魂更純粹的東西,既然我都答應不會傷害你了。那介於你對我的信任,你就應當更加大膽點。」
「想要建立聯系,就多嘗試幾次。」
這是多麼含糊的答案啊。
按照最近的流行詞彙,宿儺這種回答方式應該叫做「道德綁架」。
你偷偷在心底發出了一聲誹謗,但又不敢繼續追問宿儺,惹他不快,只能以「眼下你是他忠誠的另一半,你死了他也沒好處」為由安撫自己的不安,繼續下一個問題——
「除了您叫我來生得領域。其他時候我要怎麼表現和您的關系呢?」
「要我辛苦忍耐對您的愛意,繼續裝作對您無動於衷的樣子麼……」
作為渴愛的詛咒,你在對待「丈夫」的時候貪婪毫無止境,不能做到最後一步,便用無數個親吻作為替代。
好不容易開葷後,更是難以克制欲,望。
說著說著你就湊過去,又用臉頰蹭了蹭宿儺的脖子,對他表現出了十足的依戀。
宿儺對此無動於衷,他深深地看了你一眼,冷漠地回應道:
「這方面你還需要我教麼?」
「你自由發揮不就好了……你這個小騙子。」
緊接著,宿儺慢騰騰地直起了身子,他收攏扣住你腰肢的手臂,把你往懷裡帶了一帶,用另一只手摸向了你的靈核。
在上次你被打破腦袋的時候,宿儺能取出藏在你木盒裡「手指」為你治療,他這次便取出了你用以掩面的「黑紗」,將它披在了你的頭上。
「……把你愛的力量轉變成演技。」
「像你過去作為『巫女』擅長的,扭擺腰肢,翩翩起舞吧。」
他與你額頭相貼,猩紅的眼眸隔著黑紗同你對視。
「也差不多到時候了。」
第78章
你在逐漸感受到對身體的掌控之後, 也聽到了耳邊源自少年的輕聲呼喊。
今日,作為重傷病號的惠蘇醒時間的比往日遲一些。在五條悟跟你打電話的時候,他才睡眼惺忪的接過你手裡的杯具, 於病房的衛生間進行洗漱。
宿儺轉移靈魂的動作悄無聲息, 淅淅瀝瀝的水聲又掩去了手機墜落的發出的輕響。
等到惠出來的時候, 所見就是你趴在病床上酣睡的場景。
女士連衣裙上作為裝飾的口袋內裡很淺, 彎腰後物品遺失的情況時有發生。
而你昨晚見了兩面宿儺又驚又怕, 一宿不眠直到聽到五條悟安慰後才沉沉睡去, 也是非常合理的事情。
對此, 心思單純的惠並沒有產生什麼懷疑。
他放輕手腳為你撿起了地上的手機,又將你搬上病床。
直到五條悟又來了通電話, 得意洋洋向惠宣讀「虎杖悠仁成功容納第二根手指」這一喜報,並通知他「快點來和新同學見見面」這一消息後,惠才將「熟睡」的你喚醒:
「我們要回去了,等下到車上再睡吧。」
「對不起,我留下虎杖還是給你添麻煩了……」
千錯萬錯都不會是你的錯。
惠那種沒有什麼條件的寬容讓你感到了一絲難以言說的感受。
小孩,真好騙啊……
不需要「男女」之間復雜的感情交流,肢體接觸, 或者想盡方法奉承、討好。
好像只要在他們還天真爛漫的時候多抱他們幾次, 說一些溫柔的話語就能輕而易舉地融化他們的心靈——
「椿,我那像椿花一樣漂亮的、可愛的孩子。」
「你是神龍寶貴的巫女, 也是我最心愛的寶物。」
只要在安靜地傾聽,以含笑的眼眸保持注視,然後說上一兩句誇獎, 就能讓年幼的你感到由衷的喜悅。
「學會了新的術式麼?真厲害,媽媽雖然有點咒力,但完全沒法做到這麼細節的事……」
正是因為被這麼溫柔地對待過。
明明對父親的冷漠與嚴厲感到痛苦和恐懼, 但是卻沒有辦法真正意義地憎恨站在他背後、不斷落下眼淚的母親。
她已經哭得十分可憐了,好像她真的愛著你,在你被鞭打的時候同樣感受到了疼痛。
你們通過眼淚共享這份痛苦。羨慕她、埋怨她,又覺得多可憐啊。想著——
【如果我能再努力點就好了】
小孩子就是這樣麼好騙的生物。
後來你也學會使用了這種「溫柔」的力量。
不需要使用「口嚼酒」的力量,十年來用無數個溫柔的擁抱和耐心的守望,就可以換到毫無猜忌、甚至不需要什麼回報的心。
今日你沉默地注視著眼前的伏黑惠,恍然發現自己終於也站在了母親當日所在的位置,會隔著兩面宿儺的後背,偷偷打量自己的「小孩」。
一個無需你主動,就會為你做好赴死准備的小孩,
現在正到了充分使用這顆心的時候。
就像父母曾對你做的那樣。
只要你騙了伏黑惠,你就能真正成為「母親」那樣的女人,與記憶中那個縮在牢籠中啜泣不止的「小女孩」揮手告別。
……然後每天都會很幸福吧?
明明早就下定了自己行動,一條路走到黑的決心。
但感覺如果真的那麼做了,你就失去什麼很寶貴的感情。光是想像一下就會覺得心間突然湧上無法形容的苦悶,眼眶也跟著發酸,即將難過得落下眼淚。
——溫柔不應該是這麼虛假的東西。
所以還是留了那麼一點余地。
察覺到惠真的遇到危險,你就要急著跑去見他。還會硬著頭皮跟宿儺好說歹說地談條件。
你是個懦弱、惹人討厭、毫無價值的小孩,會遭到那種利用也無可厚非。
但伏黑惠跟你不一樣。
「沒事的,惠已經做得很好了。」
你眨了眨眼睛,輕聲安慰了惠一句。
接下來輪到你努力了。
……
在醫院處理完出院手續後,你跟在惠的身後,遠遠便聽到了五條悟輕快的聲音。
「既然你要去高專就讀了,那就給你簡單介紹一下同學好了。」
「而這位是伏黑同學的養母,伏黑椿妹妹。也是你身體裡那位的『前妻』哦。」
他揮手跟你打了聲招呼,便笑眯眯地將你介紹給身側的虎杖悠仁。
該來的總會來。
而正當你屏氣凝神,預熱大腦准備根據虎杖的反應及時做出回應的那刻,一張嘴代替虎杖率先出聲道:
「前妻?」
「我可不記得我們有成為過去時。」
「她的頭上還好好戴著我留給她的花吧?」
除了通過由酒建立的契約將你拉入領域,回收手指後增強力量的宿儺還多了在虎杖身上「長嘴」的能力。
爆發性的發言讓你眼皮微微一跳。
男人在領域裡意味不明的說話方式在此得到了合理的解釋。
說好的命運共同體,結果他根本沒有要配合你的意思。
宿儺肆無顧忌地展示著你跟他的關系,把遮掩和解釋的重擔全部碰到了你的身上。
而像是想要證明你與他間的關系那樣,宿儺的語音未落,你感到太陽穴上的印記一陣發燙,下意識伸手摸向了臉側的小動作切實應征他所言非虛。
年輕人以吻示愛。
甜蜜的觸碰自額頭至嘴唇。
因為你很喜歡相貼的互動。
於是虎杖悠仁在之前的交往中,沒少做過做過撩開你鬢發,親吻你眼角這樣的親昵行為。
但那時候他沒有咒力,無法察覺咒印的存在。
頂多能察覺你不太喜歡被觸碰到太陽穴這類細節。
直到現在他才知曉了其中含義。
虎杖愣了好一會兒,才伸手蓋上了臉上宿儺的嘴,解釋說:「抱歉,他有時候會突然這麼說話。」
而比起頭次接觸裡世界的虎杖,經歷「星漿體事件」的五條悟顯然更能注意到咒印對於術士的特殊含義。
「怎麼回事?那個傷口現在還會難受麼?」
十年一次的黑紗已經用掉了,而獲得兩根手指的宿儺也有了隨時開口的能力,從今天他的態度來看,一直瞞著五條悟顯然不太現實。
你想了一會兒,索性道出部分能說的真相:
「我已死過一次了。」
「是手指上的反轉術式把我重新救回來的。」
「既然手指的咒力重新激活了,那我的命也跟宿儺大人連在一起了。」
「但沒事的,我們是用酒結契的關系。所以也不會難受。」
說話著實是一門藝術,你要想法設法降低五條悟對宿儺的不滿,還要朝宿儺表達感激的心情。
那個任務中,由於五條悟沒有攔住禪院甚爾。他才能拿著槍進入地宮的,給予你致命一擊。
槍擊位置好巧不巧正在太陽穴。
就像五條悟之前說過,咒術師的大腦是最脆弱的地方,如果砍下他的腦袋,就算擁有反轉術式,強悍如他也不能立刻治療好自己。
把花真的拿下來,你說不定會死。
「啊,那是有點難辦了。」
五條悟對此無話可說。
但這轉瞬即逝的憂郁並不妨礙他說點什麼吐槽下宿儺作為反擊:
「他這副仗著家長心疼孩子就得意的樣子,好像個糟糕軟飯男啊!」
被蓋住的嘴從臉頰長到了手背:
「真敢說啊咒術師,等我奪到這個小鬼的身體,第一個會殺的人就是你。」
他們吵架的樣子真像是當年的大眼和阿壺,你心中滿是端水大業的沉重。
因為兩面宿儺肯定了你跟他之間的關系,為了避免你離他太遠出現什麼人生意外,五條悟只好安排你也跟去咒專陪讀。
你即將離開生活多年的琦玉市,整理行裝前往東京。
說是搬家,不如說是回到最開始生活的地方。
坐在列車上的你,遙望著窗外的風景你一時間心情復雜。
……
哪裡都算是你的家,但嚴格意義上你又好像沒有家。
最開始的家是父母的房子。
後來是戀人描述過的美好未來。
每當你因為道路艱險、前途迷茫感到沮喪,啜泣著發問「旅行的盡頭是什麼?」時,銀發的少年便會溫柔地將你抱在懷裡。
他同你額頭相貼,以輕柔的聲音、專注的表情描述未來的美夢——
「按一般意義上來講,我們會有個家。」
「每天都能吃得飽飽的,穿上漂亮的衣服。」
「有很大的房子,柔軟的被褥,四處放滿你喜歡的東西,然後雇一個佣人幫你打理。」
「但我不喜歡很多人……所以只有我們兩個人就夠了!反正我也很能干。」
他水銀色的眼眸映照著朦朧月色、流淌著水般的柔情,只一眼便將你浸入無法形容的美夢。
少年的願望正是你的願望。
因為當時沒有實現夢裡的風景,後面只要一有可能你就會著手自己滿足生前的願望。
你自己在偏遠的小村子給自己做了一個小小的巢穴。
致力於尋找一個同自己相愛,永遠不會離開自己的戀人。
再之後旅途的盡頭是一座很大的宮殿。
喝了酒的宿儺總會想起他「愛」你這件事,他同你「交流感情」,順便要求你同他講述那些「愛」的幻夢:
「你想要愛,然後呢?得到愛你又會做什麼呢?」
如果說的不是自己相信的東西,自然也不能打動他人。
【想要「家」】
【不會擔心被趕出去、也不擔心被拋棄獨留一人】
很大的房子已經有了。
宿儺給了你充盈的咒力、漂亮的衣服。
他有一張很豪華的骨床、上面隨意地蓋著野獸的皮草,最開始有點硌人,後來因為你在「散步」的時候,收集了幾張新的皮子,也慢慢變得柔軟起來。
你把擺著鮮花的壺擺放得到處都是。
……
然後你將給予這一切的男人視為最重要的存在,擁抱你的「神明」,兩只怪物一同做著屬於人的美夢。
在琦玉的伏黑宅搬家的時候,虎杖也在。
宿儺借由他的身體環視著你的「家」,時不時對那些令他感到熟悉的布局出聲評價:
「你還是老樣子,喜歡這種擺設。」
「一模一樣,毫無差別。你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你占據了他宮殿的小角落,有的都有了。七十年結束的那一刻,他只覺得你不可理喻。
「因為我太膽小了,我很害怕沒有什麼能給您的……」
你拿偷來的四魂之玉抵了七十年房費,就算如此還是會感到擔驚受怕,然後習慣性地會將手上有的你認為最好的東西,交到宿儺手上。
既然宿儺在五條悟那裡提到了你額角的花朵,你便小心翼翼地剪了後院裡一朵最紅艷的薔薇,將它交到了你的「丈夫」手上:
「就原諒我吧。」
兩面宿儺沉默了一會兒,還是說了句「伸手」借著虎杖悠仁的手指接過那支花,通過些許咒火將花朵收入領域。
虎杖垂眸望著手中的花朵,無聲地用嘴型回了你一句:
「我沒怪你。」
離開琦玉前,你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家」。
——還沒有看到生前的結局,這條路必須走下去。
第79章
虎杖悠仁被五條悟帶去校長室, 迎接咒專新生必須應對的「入學考試」。
你則同伏黑惠前往家入硝子所在的醫務室。分別前,五條悟特地將一個牛皮紙袋遞到你的面前,笑著囑咐說:
「小椿你跟惠去醫務室吧, 然後把這個拿給硝子。」
「是手信哦!雖然我在車上沒忍住吃了一半, 但好歹還剩了兩個。嘛, 許久沒見好好聊聊吧。」
出完任務買的「喜久福」早在醫院就被五條悟一個人吃了個干干淨淨。等到了車站, 說著中午忙於工作沒吃飽的他又在便利店買了不少點心, 哼著小調將它們抱在懷裡吃了一路。
他可不像是會好心給硝子帶特產的人。
小聲在心底如是吐槽, 你乖巧地接過青年吃剩的「手信」, 踏上了前往醫務室的小路。
小路盡頭的反轉術士早已等候多時。
家入硝子已在之前的電話裡了解過惠的傷勢,這會兒對症下藥飛快地治好了伏黑惠的傷勢。
她說著「好了, 這樣就行了,回去好好休息吧惠。」同你隨口寒暄幾句,便在目送惠離開醫務室後,迫不及待地拆開袋子,向你揭曉「手信」的真面目——
除了仙台車站的特產,紙袋中還有一份『容器』的血液檢查報告。
就算虎杖悠仁精神上意志堅定、心思健全能完全壓制宿儺,但人類的身體是有極限的, 吞噬咒物之後他總會發生一些異變。
面對前所未有的情況, 家入硝子企圖從珍貴的一手材料中尋找應對咒物受肉的新手段。
——五條在虎杖吸收第一根手指之後,便在硝子的指示下取了一管虎杖的血液。等到他吸收第二根手指後, 以相同步驟取第二管血液,將兩者分析比對,借以研究特級咒物對於虎杖的影響。
此刻, 年輕的女醫生跟你一個人一個分了抹茶大福,她一邊咀嚼點心,一邊研究手裡的材料。看著看著她娟秀的眉毛就擰了起來。
兩份報告上的結果是虎杖的身體與常人無異。
作為男高中生的他健康而充滿活力。
健康到如果獻血站的醫生看到他的報告, 一定會拉住虎杖的手勸他趁年輕趕緊捐個400ml血液造福社會。
太過正常了反而顯得不正常。
結合那個作為劇毒詛咒容器的新身份,瞧起來像是沙漠裡突然長出了一棵水草那樣詭異,令硝子忍不住發出質疑的聲音——
「契合度也太好了一點吧,就像是宿儺用的是本來的身體一樣。」
「要不是宿儺的手指是特級咒物,無法用常規的醫療手段進行檢測,真想像電視劇演的那樣測測基因片段啊。」
硝子拿起桌上的水杯,借咖啡苦澀濃郁的香氣,稍微清醒因分析大量數據而陷入混沌的大腦,朝你歪歪腦袋詢問道:
「小椿你覺得他們倆有什麼相似的地方麼?」
意想不到的發問使你面色一怔。
順著硝子的話語進行回憶,思緒被牽到了同虎杖初次相遇的半年前。
當電話亭大門被拉開的那一刻,少年非人的力量、肉粉色的短發、以及那雙稍微有些凶惡的眼睛曾令你陷入短暫的幻夢。
他流下的濕噠噠的汗水。
那種讓人感到小腹一陣暖融融的味道。
也悄悄地奪走過你的呼吸。
除此之外,他和兩面宿儺可以說是毫無關聯,尤其是性格這點——
「虎杖為什麼會喜歡上這麼普通的我呢?」
那時候,作為女朋友的你享有充分的撒嬌權,可以坐在虎杖悠仁的腿上,因為一時興起就毫無征兆地做出刁難的行徑。
面對這個可以入選「女友找茬十大經典發問」,難搞程度僅僅排在「我和你媽同時掉水裡,你先救誰」的致命問題,原本神色放松的虎杖悠仁本能地露出了嚴正以待的表情。
「嗯——」
少年如是發出思索的鼻音。
你感到他身上的肌肉因為緊張而繃起。
苦思冥想的樣子非常有趣。
短暫的沉默後,虎杖稍微緊了緊抱住你的手臂,他把一見鐘情和日久生情兩種答案巧妙地揉在一起,認真地回復說:
「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沒法坐視不管吧。就莫名覺得很熟悉……有點像看到走丟的小狗淋了雨什麼的。」
「後面相處的時候,那種總是很努力、稍微有點笨拙的樣子,然後做錯事會一邊道歉一邊偷偷看我的表情也很可愛。」
誰會把女孩子形容成走丟的小狗啊?
不滿地在虎杖懷裡扭了扭身子,你伸出手指想要去擰他胸口的軟肉。
但在聽清他下一句時,你動作一頓:「……為什麼?為什麼覺得做錯事也可愛,不應該責怪我麼?」
畢竟一邊道歉一邊偷瞄別人是很失禮的行為吧……
回應你的是虎杖印在額頭上的輕吻:
「還好吧,就是很可愛啊……感覺你總是很不安心的樣子,所以我不會怪你的。」
明明是很溫暖,但你偏偏覺得自己要被燙傷了。
你縮了下脖子解釋:「我沒有不安心,我在悠仁身邊很滿足哦。」,企圖逃離「給戀人帶來負擔的不安少女」這一沉重形像。
但心底的某種渴求又讓你忍不住多追問了一句:
「不過真的麼?很可愛麼?」
虎杖輕輕嘟噥:「你看吧,就是很容易不安心。」,但還是緊緊地抱著你。
他的脾氣真的好好哦。
或許,你應該給他一個機會。
如是想著,你沉默了一陣後輕聲發問:
「那為了讓我安心起來,悠仁會多誇誇我,多說我可愛麼?」
「會一直看著我麼?」
那一刻,少年將輕快的聲音放輕了放柔了,像個大人一樣向你許諾說:
「可以啊。讓我說多少次,我都會告訴你的。就是——很可愛。」
可愛,可愛,可愛……
少年在那個午後誇獎了你無數次。
你明明知曉真實的自己根本不可愛,卻在那一刻聽到了心跳的聲音,以及某種毀滅的腳步。
被愛的甜蜜與怨懟同時襲上心頭——
【他總有一天會察覺到真正的「我」】
【然後選擇擁抱那些更好的存在吧】
事情也的確是這樣。
虎杖後來松開了你的手,違背了「一直看著你」的承諾。
不過兩面宿儺是絕對不會跟你說這種話的。
他對你的第一句評價是——
「惡心的臉。」
所以他們一點都不像。
你對宿儺基本沒什麼指望,後面也不會感到特別痛苦。
「沒有呢。」
你面色堅定地搖了搖腦袋,結束了這次交談。在跟硝子告別後默默前往了伏黑惠所在的學生宿舍,開始著手收拾自己從琦玉帶來的行李。
……
不知不覺到了夜裡。
東京的夜晚讓你感到心煩意亂。
過去的陰影從角落探頭,以冰冷的觸手撫摸你佝僂的脊背。
你又開始失眠了。
自夏油傑拋棄你後,你總是沒法睡好覺,要不蜷在角落昏昏沉沉,要不在沙發上整日看電影。
五條悟想辦法給你找了個家,給了兩個孩子用於安定你的心靈,通過多年的陪伴,你又可以一個人睡著了,你以為你早就痊愈了。
但事實上,失敗戀情帶來的傷害正如你靈核漆黑的傷口,爛得一塌糊塗。
你討厭東京討厭到不行,跟硝子聊天想起虎杖悠仁你只覺得傷上加傷,腦海中一片混亂——
【想吐、想哭、想大叫……】
【想要找個人抱抱自己。】
惠已經是大孩子了,作為成年人去找他顯然不太現實。
而兩面宿儺早在之前付過你一次定金,現在什麼事都沒有做成就去他的領域找他,一定會被當成恬不知恥的廢物好好羞辱一番。
眼下能作為「丈夫」讓你索取愛意的只有一個存在。
你思來想去,最後於靜謐的月色中舉起木盒,現做了一盞口嚼酒,將它一飲而盡後,一鼓作氣地鑽進了伏黑惠的影子裡。
或是宿儺獲得第二根手指後,你跟他的聯系又緊密了幾分,又或是渾身的咒酒降低了「它」的攻擊性。
這次見面,「它」並沒有直接將你按倒在地上。
紅色的眼眸隔著一段距離,居高臨下地觀察著你。
沉默地、冷漠地。
只能說「它」不虧是宿儺的肉身。
就算沒有靈魂,那種不允許別人擅自與他平視的傲慢倒是如出一轍。
上次宿儺的手臂會粗魯的按住你,應該就是因為你站著喊他的吧?
你已經吸取到了足夠的教訓,借著酒壯膽終於止住自己立刻逃跑的衝動。
然後像是向毫無理智的野獸露出脆弱的肚皮以示臣服,折下腰背慢慢跪坐在地上,借以尋求一個和「它」正常交流的機會。
可惜喝了酒後你的動作並不連貫,你在坐下的過程中險些前傾身體一頭摔倒在影子裡。
「它」用從影子裡伸出的手臂順手扶了你一把。
如果是宿儺本人,怕是會不耐煩地發出「嘖」聲了。
「它」倒是很安靜。
這種反差讓你覺得「它」也沒有那麼可怕。
作為沒有理智的野獸,「它」不會吐出刀子般傷人的話語,那薄薄的嘴唇要不用來撕咬,要不用來接吻。
而手臂若不會將你扼殺,便正適合擁抱。
你任由無指的手掌撫摸你的面頰,一邊借著酒勁兒碎碎念念同他說些心裡話,一邊順著「它」的力度向後躺倒:
「我討厭東京,這裡是咒術師的大本營。我好害怕……」
「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死都不會回來。」
「好不安,肚子也痛……」
說著說著你就流出了委屈的眼淚,連被宿儺「治療」過的靈核都隱隱約約出現了陣痛的情況。
「但你如果抱抱我,我就沒有那麼難受了。」
你枕著一只胳膊可憐巴巴地蜷起了身子,然後主動拉過像木樁似矗在你身側的宿儺的手臂,將它放在自己的小肚子上:
「再抱抱我吧。」
雖然宿儺說話總是陰陽怪氣、說一半藏一半的。
但面對你時,他其實是個不屑撒謊的男人,說了不會傷害就不會傷害。
「它」果真沒有躲。
雖然沒有軀干,但如果是側躺在你背後,主動將你抱進懷裡的話,手的位置應該剛好在這裡。
「它」的手掌好暖和。
這種姿勢讓你感到了難言的安心。
因為手臂的溫順,你慢慢止住了哭泣,開始漫無目地胡思亂想——
或許「丈夫」還是不會說話的比較好。
畢竟男人總喜歡用甜言蜜語欺騙你。無論是夏油傑還是虎杖悠仁,他們說的話一個都沒有做到。
還不如你想辦法提高自己的咒力,用禪院當初想到的點子把「它」變成自己的式神,然後帶著這無言的身軀,兩個孩子、兩個姐妹跑到鄉下共度余生。
這絕對會是你一生中最正確的決定!
最終,下定決心後你主動親了親宿儺的掌心,企圖借此給自己打點氣:
「行吧,既然你抱我了,那我還是會努力的。」
黑暗中你仿佛聽見一聲悠長的嘆息。
可惜你昏昏沉沉的腦袋完全無法分辨這是否只是個短暫的幻覺。
你擁抱著「丈夫」的殘骸,心滿意足地睡了過去。
第80章
裡世界的實力等級講究天賦與血統。
當年與桔梗平分秋色的「黑巫女」椿, 實際上修行了整整五十年仍無法擊敗作為「陶俑」復活的桔梗。
如今作為管原道真後代的乙骨憂太,未經訓練就能將死去的青梅竹馬轉換為特級咒靈強行留在人間。
這些不講道理的規則放在死後的世界同樣適用。
像大地詛咒、人之詛咒這種概念的咒靈一出生便擁有極高的位格,以及無限提升自己的潛力。
而作為死者復活的你天賦有限, 誕生的理由又是「生存」與「愛」這種平庸的願望。前者給了你用於隱蔽氣息的黑紗,後者給了你禁錮靈魂的酒液。
兩者均是「輔助類」的咒術,你這輩子本該止步如此。
除非借助外力。
它可以是「四魂之玉」, 也可以是宿儺口中的妖刀「渴食」。
這把特級咒具以鋒利的刀刃打開了你的靈核。在給予你無法愈合的傷口的同時, 也讓你擁有了吸收更多咒力進一步成長的可能性。
不用白不用,你決定賭一賭——
「我想跟惠一起做任務。」
笑眯眯地吞下最後一口三明治的五條悟動作一頓,他以拇指擦去嘴角的面包屑, 朝你歪了歪腦袋,疑惑地出聲道:
「認真的麼?你已經有十年沒有參加戰鬥了吧。」
「如果是咒力不夠用的話,作為早上特地給我准備早餐的謝禮,我可以再給你很多哦。」
不等你做出解釋, 這個男人便自顧自地總結出了你拜訪的緣由,朝你的臉頰伸出罪惡的手掌。
「來,啊——」
老實說在過去十年內,五條悟作為契約的對像,在給予咒力時大方又寬容。
但單憑手掌交疊、撫摸面頰傳送咒力, 好比利用輸液管向病人輸送葡萄糖,就再怎麼往裡面添加昂貴的營養劑,充其量不過剛好延續你的生命、維持正常行動而已。
身為詛咒的你,想要吸收咒力、提高咒術熟練度的最快途經唯有「進食」一條。
決定老實吃飯的你飛快地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頰,歪過身子躲過了這親昵而無用的觸碰。主動幫五條悟分擔肩上重任,體貼地說:
「但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吧?」
「而且現在情況很混亂,你不在的時候,我得要收集血液保護惠才行……」
稍加思索後, 五條悟答應了你的請求:
「行啊,反正今天剛好有工作要做。」
「代替我照看一下新生出任務。難度不大,當做復健正合適。」
只不過他語氣輕飄飄的,怎麼聽怎麼都像在哄小孩,充滿了之前迎接你辭職後灰溜溜跟他出任務的無奈感。
十年來的相處完全改變了五條悟對你的態度。
這個之前會嘀咕一兩句「傑你這個式神不能打,還需要你保護好弱啊」的少年已經學會給別人台階下了。
但那樣「復健」也太慢了。
正如你復活後無師自通地以血酒撕裂妖怪,「進食」對於詛咒來說正是本能。
為了向五條悟證明自己的實力,你決定放棄過去矯揉造作的掩飾。不再為博得某人青睞履行「巫女」的職責,而是為了願望的全力以赴——
無需思考血酒的具體形態,或者斟酌如何優雅舉起木盒。
而是憑借第一直覺行動。
身披黑紗徹底隱蔽行蹤的你,輕輕走到了詛咒的身後。
這個毛茸茸的低級詛咒將指甲抵在小孩的脖頸上,借此威脅野薔薇放下手裡的釘錘。
真是個聰明的「小動物」。
腦子一定很好使吧?
翻轉手腕,從木盒中抽出的是一把血色冰錐。
寒光閃爍的尖端正適合鑿開硬物,只要稍微用力,便能徑直滑入詛咒的頭顱。
你一手扶住詛咒的身軀,一手推入冰錐。
攪爛大腦的觸感好似用餐刀切開黃油,絲滑又柔軟。
本來想要為目瞪口呆的野薔薇送上一句「沒事吧」的慰問,但抽出手的時候卻發現飛濺的血液早已濡濕了你的手掌,顯然不適於再去撫摸少女的秀發。
你看著自己鮮紅一片的掌心稍稍一愣。
只覺得——
多麼溫暖啊。
重逢時,少女充滿憧憬的發言還縈繞在耳畔。
「想要成為城市中優雅知性的淑女。」,「希望以後能一起共事,逛街買很多可愛的衣服。」之類的話語,結合現在死寂的局面實在讓人說不出話來。
徹徹底底展示詛咒的姿態,必然會舍棄一些過去的束縛。
所以不可愛就不可愛吧……
比起和誰關系太好引來宿儺的不滿,倒不如主動打破對方的想像,保留些安全距離。
將安撫人質的任務一把推給了很受小孩歡迎的虎杖悠仁。
不敢確認緊隨其後打破牆壁,目睹全過程的他究竟是何種表情,你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任務大樓。
……
干錯利落的動作得到了五條悟的認可。
他將你的活動範圍劃至整個東京,並取出部分原本分配給高年級學生的祓除任務,轉移到的你手上。
十年前便以「愛之詛咒」身份登記在案,現在又有伏黑惠作為主人擔保你的無害性,你在東京可以說是暢行無阻。
雖不比上百年前,詛咒、妖怪橫行的盛景。
但大城市的詛咒數量仍舊可觀,
僅憑一根手指便可以將一座學校化為魔窟,作為詛咒之王的宿儺是負面情緒的旋渦,所經之處必然引發肆虐的災難。
他意識的復蘇直接加快了周邊詛咒的進化的速度,你甚至在一所廢棄的整容醫院中遇到了准一級的咒靈。
血肉模糊的女人自天花板上悄然垂下,染成血紅的指甲宛若顫動的蛇信,貪婪地撫上你的面孔,欲將把你的一身皮膚剝下占為己用。
二級以上咒靈除了強悍的武力,還具備不俗的智慧,戰鬥時堪稱狡猾。
怪談中爬出「女郎蜘蛛」以漆黑的長發四處織網。
這些如觸足般不斷蠕動的發絲,可以飛快聚攏構成將伏黑惠隔絕在外的鐵壁,也可纏繞而上變成絞殺「小動物」的吊繩。
醫院內堆砌著各類廢棄的醫療用具,本來空間就極為狹窄,現在還流淌著隨咒力不斷再生的長發。
不擅長近身戰的你處處制肘,像是蛛網上徒勞振翅的蝴蝶,不過一會兒工夫便被長發卷起,送到女人面前。
「我要開始剝了。」
冰涼的指尖緩慢地劃開你胸口的皮膚。
【不要不要】
【好痛、救救我】
與哀鳴與眼淚一同湧現的還有殷殷的血珠。
作為釀酒的咒靈,你可以使用「木盒」中的血酒以及「小動物」體內的血液進行攻擊,但若想將它們變化成各種想要的形狀,均需要提前「釀造」。
可「身體」中的「血」卻不一樣。
這是「母親」留給你的禮物。
家族流傳出的咒術在死前回應你想要活下去的願望,為化作咒靈的你留下了完整的「死體」,給予你咒胎般的特質。
又在被「渴食」強化後,發揮出了真正的用途。
滴淌而出血液於地上不斷蠕動,最終凝為細小的針管,狠狠地刺進女人的體內。
她的動作猛地停了下來。
第81章
你在絕境使出了殺敵一千損己八百的咒術。
化作細針的血液中, 濃郁的毒性止住了咒靈的攻勢。
然而與木盒裡的「血酒」不同,從羸弱的「死體」中抽取一定數量的血液,給你造成的創傷與痛楚無異於不加麻醉便生生撕下一片血肉。
失血帶來的影響令你的雙眸無法順利聚焦。
視野裡的一切均被苦澀的淚水濡濕, 覆上奇形怪狀的馬賽克,變得扭曲而不安定起來。
它們是絲絲縷縷的黑、團塊狀的白與灰、隱約閃過的藍紫,以及一動不動的紅。
靈核的位置好痛。
受傷的身體冷得好似掉進了冰窟。
【太過分了。】
方才發生的戰鬥是如此殘酷, 要不是惠被扔進了詛咒的巢穴, 你恨不得抱住腦袋,尖叫著躲進影子裡。
在散發著福爾馬林臭味的噩夢中,只有身前的殷紅正散發著融融的暖意。難以形容的誘惑驅使你調動僵硬的手臂, 哀泣著抱向了唯一的暖源。
【好難受,腦子又變得一團糟。】
以指尖嵌入那團美麗的紅色,你緊閉著含淚的雙眸,想要用擁抱逃避身上的痛苦。
「它」發出了無聲的尖叫。紅色在蠕動、紅色在顫抖。
很快「它」也融化了, 「它」在你的臂彎中變得柔軟如同陶泥,滴淌宛若美酒,溫暖如同三月的春風。
鮮艷而濕潤的「風」給予了你短暫的擁抱,然後拂過你的身軀彙入蒼白而干燥的「木盒」裡。
你的啜泣聲逐漸弱了下來。
重新歸於死寂的房間內,酒的香甜已然蓋過了化學試劑的氣味。
封鎖住門窗發網消失的無影無蹤, 皎潔的月光得以重新照入凌亂的室內,將染血的衣衫、被指甲削短的頭發、胸口上剝皮鬼留下的疤痕照得一清二楚——
小指長的傷口仿佛細小的蜈蚣,微微隆起、扭曲又醜陋。
自漆黑的指甲之後,又有新的地方變得難看了。
……這可真是個令人沮喪的新發現。
但現在顯然不是個適合傷感的時間。
「希望惠沒有事。」
也希望沒有人看到。
收回了撫摸傷痕的手指,你晃動脖頸將多余的思緒甩出腦袋,重新拉緊敞開的領口,從病房中跑了出去。
落塵的走廊上還分布著幾個零散腳印,重重疊疊、雜亂無章。
你猜測那可能是伏黑惠被黑發卷走時留下的痕跡, 便順著腳印一路找了過去。
得益於那張惹人喜愛的清秀面龐,由女性怨念聚集而成的詛咒對惠的殺意相對較弱。
「它」把他當成殺死你後的餐後甜點,直接扔到了其他領域的咒靈處。
醫院內二級詛咒雖然數量眾多,但也不至於直接威脅到惠的性命。
你在醫院的門口看到插兜站在路燈下的虎杖悠仁。
不同於平日裡表情輕快、活力滿滿的樣子,你從那張年輕的臉上難得發現了「發呆」一樣的表情。
他不知道是剛來的,還是站了很久,他像站在一個難言的夢裡,以清澈的眼眸同你對視,沉默而長久。
虎杖才牽動嘴角對你笑了笑說:「很晚了,我看你們還沒回來,就過來看一看。」
「辛苦了,要不要吃點甜的東西?」
就好像你跟他還在那家溫馨的家庭餐廳,在你換衣服的那會兒功夫,少年便乖巧地坐在門口的台階上,然後用打工賺下的零錢帶你去吃同學間熱門的甜品店。
見識過你祓除詛咒姿態後,他應該不會管你了才對……
虎杖悠仁為有生死之交的伏黑惠而來。
會呼喚你名字的是兩面宿儺。
「太慢了,你還讓我等多久?」
熟悉的聲音自少年面頰處傳出,稍稍驅散了與詛咒殊死搏鬥帶來的陰冷。
在你將「身軀」從惠影子裡取出之前,對於你可能死亡的情況,宿儺都不會坐視不管。
一如環繞於奶白色燈火旁的夜蛾,原先踟躕不定的你朝光亮下的宿儺走了過去。
……
這還是宿儺這三天來跟你說的頭一句話。
老實說你一直拿不准宿儺那全憑心情起伏、千變萬化的想法。
這個男人曾不滿於你為了夏油傑險些失去生命的行為,叫你在他「虛弱」的時候,為了獲得他的愛好好表現自己。
也在你拿出昔日掃平森林的盡頭去努力的時候,稍稍給了你一點好臉色。
面對五條悟「你這個白飯之王」的諷刺,他還能以不屑的口吻回嘴「我的女人為我收集咒力有什麼不對麼?」。
但在你覺得找回了手感,可以進一步挑戰高等級咒靈,開始在任務裡屢屢掛彩之後,原本淡然旁觀的宿儺臉色就不可避免地陰沉下來。
百年前的「散步」由他發起,你是他的私人財產,全盛期的他輕而易舉便可以隔絕那些不必要的損失。
他只是覺得有趣才帶著你「玩樂」。
可現在呢?
被擦傷的面頰、淌血的手臂,又或是破損的指尖。
每一處都讓他由衷感到了厭煩。
起初還能不快地指正你攻擊時多余的動作,企圖利用虎杖的身體稍微做點什麼,但意識到這個容器只是個咒力初學者,完全沒什麼用後,宿儺干脆完全放棄了對你的期望:
「瞧瞧你現在的樣子,到底誰才是被捕食的那個?」
「……真是個弱小的女人。」
宿儺的話語裡帶了點咬牙切齒的焦躁。
「早點放棄不好麼?養了十年的小鬼總要派上點用處吧。」
對你的不滿甚至一度延續到和你搭檔的伏黑惠身上。
他生氣,你委屈。
真怪啊,作為百年前要你放棄不安的惡神,他不應該喜歡這種「拼死奉獻」的示愛麼?
保護他,這是你跟他的約定。
「對,對不起。我會再努力變強點的。」
誠懇的道歉起了反效果,高高在上的男人眼也不眨,直接將你扔出領域,之後幾天也沒有主動開過口。
直到今夜一切才有了緩和的余地。
可能是獨立殺死准一級詛咒的戰果終於得到了宿儺的認可。又或總喜歡嗆他的五條悟恰好被上級安排出差,你覺得今夜同虎杖一起過來的他心情還算平靜。
剛好你也取得了祓除高級咒靈的成績,你終於有理由去見見他了。
然而他只是坐在生得領域裡環抱著你發呆,將手掌搭上你柔軟的小腹,沉默地聽你講述和咒靈浴血奮戰的故事,完全沒有誇獎你的興致。
在聽見你興高采烈地講生死關頭爆發的潛力時,宿儺甚至涼涼地瞥了你一眼。
你閉上了嘴。
又是一陣難以忍受的沉默。
原來宿儺本體和你體型差過大還不覺得熟悉,如今他借了虎杖悠仁的殼子,你才發現這兩個男人原來都喜歡把你圈在懷裡跟你講話。
家入硝子的假設一直在你心頭縈繞不去。
之前以酒結契的丈夫和你十分恩愛,具備你多看別人一眼都會鬧別扭的占有欲。
以此類推,宿儺那麼一個傲慢的男人怎麼可能允許自己用別人的臉跟你親熱?
他就這麼不在意你麼?
還是說他也覺得這具身體和自己很像?
第一次相遇的時候,百歲的詛咒之王將身體維持在了壯年時期,二三十歲的面容成熟而俊朗、因為倨傲的神情散發出威不可侵的氣勢。
你在做手工時藝術細胞眾多,靈感充沛,但對人體形貌卻既不擅長,實在想像不出他作為少年時的樣貌。
——但骨相應該不變吧?
如今那種若有所思垂下眼眸的模樣矜貴得迷人,你忍不住伸手去撫摸「宿儺」的面龐。
他被摸得有點不耐煩,以猩紅的眼眸注視你:「你到底在想什麼?」
這時候應該說些對丈夫的甜言蜜語。像是共享余生尚不能滿足,想在更早的時候遇到你,將那些青澀的過去一並擁入懷中,噓噓訴說心意:
「我在想,如果我生前遇到的人是您會怎樣?」
「你年輕的時候是這樣的麼?」
如是傾吐眷戀之情,你主動往他的懷裡湊近了幾分。
他卻像是聽到了一個令人匪夷所思的笑話,眯起紅眸發出一聲嗤笑:
「活著的時候?」
「你應該慶幸是作為咒靈遇到我。不然會被我直接吃掉吧……畢竟我也有辦法把靈魂扣下來。」
「咒靈的肉沒那麼好吃,而且吃了就沒有了啊。」
但因為這天方夜譚的想像,他至少願意同你對視了。
「沒有了啊……」
食人的惡鬼隨手挑起你頸側的長發,他單手托住你的後頸,垂首親吻你蒼白的脖頸,如是發出了惋惜的感嘆。
「不,不要啊……我不好吃的。」
聯想到他總喜歡時不時用尖銳的牙齒在你身上留下一些齒痕,你忍不住可憐巴巴地發出微小的抗議。
如果是百年前的你,拔腿就跑。
不過宿儺現在已經不是你必須向他祈求憐憫的「神明」了,如果以立下約束「丈夫」的角度去看他——
瑟縮著想要護住脖頸的你努力停住顫抖,開始回想今天想要同他訴說的話語。
就和當初被關進小小的牢籠的你一樣——
「你很餓麼?」
以木盒收集所有能到手的「餌食」,留下需要為宿儺軀干解除封印的材料後,剩下的是供你果腹的部分。
你好不容易得了高級食材,剛好他也願意理會你了。
於是就這樣將摳摳搜搜省下來的口糧化為最好的美酒,送到了宿儺的唇邊。
「我做了這個……雖然不多,但也是我的全部了。我希望能讓您滿意。」
在過去的「婚姻生活」中,你放棄了以咒力強化自身的做法,轉而將它們化為維持生命的薪柴,分給自己撿來的「丈夫」,在與世隔絕的小屋裡短暫的分享體溫與愛意。
一直以來就是這麼生活的。
習慣性地將你擁有的最好的東西,拿來換取他的「愛意」。
稍稍忍受一下飢餓與疼痛也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
「……真無聊啊你。」
那種厭煩的語氣再次出現在宿儺的口中。
他隨手接過你的禮物,將其中的酒液一飲而盡,另只手卻自脖頸滑上腦後,稍加施力同你接吻。
木盒嚕咕嚕咕地滾下了骨山,酒液和咒力被宿儺毫不客氣反渡給了你。
男人將你壓在身下,像是要吃掉你那樣,自上而下親吻你的胸口,你覺得他又生氣了。
但那樣他的卻很暖和。
將手指埋入發間、以手臂環上他的脖子,你索求他給予的「愛意」。
……
剩下的「口嚼酒」被你盡數澆到了漆黑的影界裡,用以腐蝕十影法的封印。
多虧你持之以恆的努力,之前只能鑽出小半截的手臂,現在已經顯露出了手肘的部分,但離肩頭還有一小段距離。
可能殺個特級咒靈之後,就能再取得一些突破性的進展吧。
然而你的實力擺在那裡,為了盡早實現心中的願望,你每次都會最大限度地澆注咒力,連宿儺給你的那點咒力,都被你原封不動地還給他的身體。
做完這一切後,你虛脫地坐在原地,累得動彈不了手指,也下意識解除了身上的掩飾。
你把自己的成果拿給宿儺看,傷疤也拿給「它」看——
是蠟白的皮膚、烏青的指尖、被抽走血液後艱難愈合的傷口。
「……好醜哦。」
「所以不好吃的。」
為了「愛」,為了一個容身之所。你好像在慢慢地毀掉自己。
但情況越糟糕反而越不敢同他人訴說。
你在宿儺的口中清清楚楚明白了自己「死體」的不堪入目。
也在夏油傑那裡學到了足夠多的教訓,從他舉起你手掌,壓抑的沉默裡找到了被遺棄的緣由。
會有男人討厭心愛的女人為他努力的姿態麼
有的。
或許正如宿儺所言「為他獻上所有才能得到愛憐」,但因為努力失去力量變成累贅、因為努力失去美貌戴不上戒指,失去會被愛的姿態,讓問題的前提「心愛的女人」化為烏有吧。
只要醫院裡有人看見你那醜陋的樣子,你就會毫不猶豫放棄被愛的打算,選擇逃走。
「到底會變成什麼樣子呢?你會嫌棄我醜麼?」
「你還會抱抱我麼?」
向沒有知覺的影子自由傾訴心中的恐懼,對現實卻下定決心報喜不報憂。
咒專到處都是咒術師,你怕發散發負面情緒被當成凄厲的女鬼抓起來,也怕引來惠的注意,最後他的影子裡成了發泄壓力的最佳地方。
於醫院裡干澀的雙眼唯獨在這裡才能滴下幾點眼淚。
而「它」撫摸你的單薄的脊梁,托著你傷痕累累的手掌一語不發。
……
2018年7月,西東京市,英集少年院,運動場上空出現了特級假想靈咒靈的身影。
它還是個咒胎。
作為尚未破殼的雛鳥,羸弱而無害,卻蘊藏著豐厚的咒力。
你遠望著這次的任務目標——
真希望能在它蘇醒之前,將它釀為美酒。
第82章
按照特級詛咒只能由特級術士祓除的原則, 此次任務本來應該被分給最強的五條悟。
但事發突然,咒胎被觀測到的時候,他正巧在出差在外, 一時半會兒也趕不回來。
好在初生咒靈不會輕易離開誕生的場地。
人手嚴重不足的情況下,只要由負責監管的「窗」現利用「帳」封鎖險區,就近安排咒術師做些探明情況、救援生者的輔助工作, 就可以將咒胎逸散而出的詛咒危害抑制到最小。
而外出「散步」的你正是離現場最近的「術士」。
——作為精神控制類的特殊咒靈, 周邊濃重的酒氣可以最大限度減小咒胎的應激反應,同時有惠的契約傍身,遭遇不測也能立刻從影子裡逃走。
懷著對咒胎力量的渴求, 你毛遂自薦接下了這個任務。憑借在咒專登記過的咒力,悄悄穿過「窗」設置的結界。
無所不知的裡梅老師曾教導過:
「雖然人們常說咒靈是沒有感情的怪物。但事實上等產生基本智慧後,它們會表現出一定的同伴意識。」
「以最強的那只為中心聚集在同一塊地域內,不會輕易起衝突。」
整容醫院裡那只咒靈便是行事了自己的指揮特權, 通過召集領地內的其他咒靈分割戰場,把你和惠強行隔開,玩了逐個擊破的損招。
吃一塹長一智,你打算反過來利用這種同伴意識。
在進入咒胎所在的宿舍樓之前,先來到咒力濃度相對較弱的食堂區域——
同捕獲四只游蕩在外的低級詛咒。
三只融化身體制成木盒裡散發「同伴氣味」的血酒, 一只禁錮靈魂為帶路的「小動物」
在將自己偽裝成漆黑大海中的一尾游魚後,你得已在少年院內暢通無阻,把沿途被詛咒侵蝕到昏迷的人類運出結界。
然後筆直地向鬼魅重重的結界深處走去。
被詛咒異化的走廊仿佛通往地獄的甬道。扭曲不成型的屍塊散落一地,自頭頂垂下的電線仿佛巨物的血管扭曲虯結、隱隱脈動。
前路黯淡無光,膽小的向導不堪壓力躲入盒中,唯有熟悉的咒力波動為你指明方向。
沉睡在深紫色的卵泡中畸形兒,以青白色的手掌緊緊攥住深紅的特級咒物。
——它是咒胎化為特級的根本,也是此次任務的主要目標。
咒物的主人曾無情嗤笑多年只找到一根手指的你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廢物, 也冷漠地對你的實力做出評價說:
「准一級已經是你的極限了,不要再自不量力地繼續向上獵食。」
但情況馬上就要發生改變了。
沒有孵化的咒胎虛弱無比,憑自己的力量獲取「手指」的機會此生或許僅此一次。
如果能吞噬這枚咒胎,就能再變強一點,盡快實現自己的心願。
而且能把「手指」帶給他,他就不會那麼不滿了吧?
懷著這般祈願,你攥緊了手裡的木盒,硬著頭皮走了上去。
不要想著攻擊它,而是試圖融化它……
刺破卵泡,將「口嚼酒」混入混沌的羊水之中,把這孕育希望之卵,孕育絕望之卵擁入懷中,以最快速度對咒胎的靈魂進行侵蝕。
……
本來是萬無一失的計劃,只要繼續耐心地、小心地、全神貫注地努力。再差一點點就會成功。
你實在沒有想到,這種高難的任務會被分配給初出茅廬的高專一年級生。
虎杖悠仁正是其中一員。
詛咒之王的魂器是世間至毒的蠱物。
正如被鐵線蟲侵蝕腦補的螳螂,會神志不清地奔向作為死地的水池,被手指蠱惑的咒胎也會下意識地尋找其他手指的持有者。
這些渴求力量的咒靈互相廝殺,直到累累屍骨中唯一的「勝者」被手指中的暴君抹去意識,成為足以承受他完整靈魂的新「容器」。
在虎杖踏入異域的那一瞬,青白色的胎兒睜開了雙眼。
你詫異地注視著領域內的「不速之客」。
是他們突進的時候弄壞了室內的煙霧報警器麼?
不然你怎麼會覺得這麼濕、這麼冷呢?
好像有冰涼的水滴自天花板灑下,緩慢地濡濕你的面頰。
——從眼底、從鼻腔從口腔深處,帶著腥氣的液體一直滴滴答答淌個不停。
但是你沒有辦法抽出手去擦拭。
懷抱裡的咒胎正不斷蠕動醜陋的身軀。
一如雛鳥以尖喙啄穿外殼,它一下一下衝擊著你用酒制造的禁錮,無比迫切地渴望誕生。
這個距離跑已經跑不掉了。
然而比疼痛、比絕望先一步到來的卻是深切的不甘——
【要失敗了麼?又要像過去一樣】
【因為什麼都不會做,所以被殺死了】
【因為什麼都沒有做,所以被放棄了】
【我已經受夠了】
不敢想像少年體內的宿儺究竟露出了何等失望的表情。
無法想像咒胎越過你後會對惠做出什麼事。
所以不如再拼一把。
反應過來的時候,你已經喚出了木盒內所有的血酒,用這些深紅的荊棘、用不斷向願望探尋的雙手死死地擒住了掙扎的咒胎。
被酒液侵蝕神志,被木盒抽取血液,它的實力其實已經降低了不少。
只要等到暴怒的它將手掌穿過作為「弱點」的小腹,你就可以將流出的血液化為血針,將它一舉殺死。
昔日總是站在他人身後的你,如今反倒成了這群術士裡最強的一個——
作為容器的虎杖第一個戰勝了特級咒胎帶來的恐怖,他手持咒具企圖阻止咒胎卻被它一擊削斷了手掌。
白色的玉犬失去了頭顱以下的部分。
野薔薇的錘柄從中間斷裂。
眼看咒胎尖銳的手指即將穿破你的身體,走投無路的少年終於向體內的詛咒獻出了全部:
「宿儺!」
……
以被咒紋覆蓋的少年為中心,整個異空間陷入了一片死寂。
在比死亡更純粹的寧靜中,你聽到擋在你身前的宿儺發出了一聲短促的低笑。
百年來,你只聽過宿儺這樣笑過一次——
是在戳穿了你的背叛,聽到「天」召集勇士前來討伐他的那天。
明明帶著雷霆萬鈞的怒意,但臉上露出的卻是風輕雲淡的笑容。
將伸向你小腹的手臂隨意地扔在地上,優先處理完你傷勢,以掌心慢慢撫過那片恢復如初的肌膚,宿儺慢慢地走向了滿臉冷汗的咒胎。
一步又一步。
因為太過壓抑,明明細微的摩擦聲也仿佛震耳欲聾,踩在了在場所有人的心上,一如死神的靠近。
仿佛慈愛的長輩無奈地注視不懂事的幼童,宿儺以含笑的聲音如是感嘆:
「她的腦子已經沒救了。」
「但我沒想到你也這麼笨呢……」
「老實去死不好麼?」
與冷靜的表像截然相反的,是自宿儺體內席卷而出的可怕詛咒。
那是大地也為之震顫的咒力,澎湃的力量好似熊熊燃燒的烈焰,令空氣發生了肉眼可見的扭曲。哪怕遠遠觀望,便都會感到呼吸時氣管被灼燒的刺痛。
除了因為治療陷入沉睡的你,所在的那一小塊被附著的咒力所固定,男人所經之地的一切都在崩壞。
堅固鋼筋水泥在他面前就像是脆弱的豆腐塊,隨著他的腳步不堪重負地顫抖身軀,發出哀鳴,最後崩裂成扭曲的碎塊。
領域被粉碎,生路被封鎖。被咒胎呼喚用以攔路的咒靈盡數亡於凶狠而殘酷的力量之下。
發出悲鳴的喉嚨連同奔跑的足肢體一同融化為濃郁的血汁,被卷入懸於他身側的木盒裡。
——只有作為罪魁禍首的咒胎被他特地留到最後。
宿儺捏住被咒力壓的動彈不得的咒胎的脖頸,將它提了起來,俊秀的臉上的笑容滿是殘酷的好奇。
「比起平靜的死亡,你更喜歡這種激烈的戰鬥過程麼?」
「怎麼樣?不夠激烈麼?不滿意麼?」
他低下頭,湊到咒胎的耳畔,以低沉而又磁性的聲音發出冰冷的審判。
「……為什麼不像剛剛一樣愉快地笑了呢?」
伴隨著話語落下的是一道又一道新鮮的傷口——
最開始是五官流出殷紅血液。
然後小腹的位置被殘暴的咒力所洞穿。
曾在你身上流淌過的紅色如今被宿儺分毫不差地重現在咒胎身上。
但宿儺覺得那樣以牙還牙的懲罰還不夠有趣。
不夠。
還遠遠不夠。
所以——
【伏魔御神龕】
自極惡之神完全展開領域的那一刻,降臨於此地的是尋常人類無法承受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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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形容的畫面蠻橫不講道理地刻入眼眸。
它是如此殘酷,以至於直接觸發了大腦的保護機制,連作為咒術師見識過多起案發現場的惠,都忍不住佝僂背部發出了干嘔的聲音。
對「殘渣」徹底失去興趣後,越過昏迷不醒的野薔薇,將手指吞入腹中的宿儺沉默地佇立在伏黑惠的身前。
他自上而下掃試過這個年輕的十影法術士,極為不快地眯起了猩紅的雙眸,刻薄地評價說:
「這小子是個派不上用場的廢物。」
「你也是個讓人牙癢癢的小子,要不是因為你實在爛泥扶不上強,她何必努力到這個程度呢?」
「所以好好練一會兒吧……」
仿佛還未從方才的殺戮中完全恢復,他的語氣中帶著顯而易見的嫌惡,身上氣息也暴躁到不行。
但由於束縛的限制,宿儺還是硬生生地忍了下來:
「雖然我答應她了不許下死手。」
「但既然是訓練,還是要有點緊迫感人才能成長吧?」
如是說著的少年伸手扯去身上的衣物,將跳動的心髒完整地掏了出來。
「就以這小子的心髒作為賭注,讓讓你好了。」
第83章
同你一同誕生的木盒是你靈魂的一部分。
在你昏迷的那段時間裡, 被宿儺拿在手裡的它完整地見證了宿儺占據虎杖肉身的所作所為——
無論是將少年院的建築圈整個夷為平地,屠殺所見範圍內咒靈制成新鮮的血酒,還是單憑肉搏技巧, 在不破壞式神的情況下訓練伏黑惠。
都被妥善地存放在你的記憶裡。
那些畫面像是放電影一樣,一幀又一幀呈現在你面前,讓你沒來由地感到荒謬。
太陽下山之前必須記住整整十頁草藥內容, 不然就沒有晚飯吃。
表演神楽舞時, 無論前面跳的多麼順暢,只要其中一瞬因為飢餓亂了節拍,回家後必回挨到鞭子的毒打。
就算哭著說「已經很努力」也會被他們當成孩童狡猾的辯解, 遭到更殘酷的對待。
【不要總是給自己找借口,你應當坦誠地承認自己的無用,然後發誓下一次絕對做到。】
【你應該完成任務】
【而且不能僅僅滿足於完成,應該做得更好】
——在你過去接受的教育中, 事情只有完成和沒完成,好與不好兩種判斷規則。
若是不能完成當時定好的目標,那麼實踐過程裡的努力與掙扎就顯得毫無意義。
最後「對不起」成為了你漫長歲月中最常說的詞。
它讓你從失望的眼神、輕蔑的話語以及殘酷的折磨裡逃跑,也讓你從與某人一同前往幸福未來的道路上消失了。
畢竟生活本來就不易,何必自找苦吃帶你負重前行呢?
……只有「愛」你的人最終會留在你的身邊。
正如這次一樣, 明明到頭來你什麼都沒有做好,契約的內容也僅限留住你的性命。他還會因為那麼一點「愛」的詛咒,給你積攢作為生命之源的血酒,然後繼續留在你的身邊。
只有「愛」。
只有酒帶來的「愛」才能讓你從不斷被苛責的環境裡得以喘息。
撫摸你的臉頰的手掌很暖和、血酒修補身體的感覺也很溫暖,但他的態度卻沒有那麼友善。
領域內宿儺正靠在自己的骨椅上,姿勢隨性又散漫。
在你睜開雙眼的前一秒,他還在擺弄你臉側的發絲。
將柔順如同流水,總會從指尖輕易逃走的長發攪成一團亂麻、牢牢控在手心, 給你添上一點麻煩借以娛樂自己,這是男人完了七十年也未曾厭煩的游戲。
然而你的長發在與咒靈的戰鬥中被削短了不少。
像是聚集財寶的巨龍突然發現翅下少了幾個金幣,它們明明無關緊要,關鍵時刻卻與他的心情休戚與共。
宿儺的表情十分陰沉:
「終於舍得醒了麼?你這個聽不進勸告的女人。」
「如果是長期的飢餓讓你的腦子變得難以思考。」
「那麼我送給你的血酒,有讓你的變得清醒一點了麼?」
不善的語氣令人畏懼,但他顯然不打算給你逃避他的機會。他還緊扣著你的肩膀,手指也纏著你的發絲不放,擅自往後瑟縮身體落個扯痛頭皮的下場。
而這種吵架、沉默的時候總要有人先示弱。
「雖然沒有辦法變得很聰明,但,但我還是很清楚的。我不想要血酒的、稍微餓著肚子也沒關系。」
他越是生氣,你反而得向他多貼近一些。
你主動湊近他懸在空中的手掌,小心翼翼地用臉頰去蹭他的指節,像是想要撬開堅硬的蚌殼,吮吸甜美的汁液那樣,眷戀地、執著地。
——它明明之前以掌心溫柔地摸過你的。
「我想讓您開心一點的。」
「可我只會這種辦法,您送了我一根手指,所以我也想……」
正如他說不理解「你在想什麼?」,你那糊塗的大腦同樣無法揣測宿儺的真實想法,你只是不斷回憶他曾說過的話語,然後努力踐行。
如果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他的「愛」到底是什麼樣的呢?
到頭來你好像又在反過來怪他了。
以無奈又可憐地語氣主動訴說心意,你隔著一層淚水同眼前的男人對視。
「您一生我的氣,我就難過得沒有辦法。」
「我已經很努力了,能不能不要凶我,而是抱抱我?」
【您明明都知道的,我「愛」您啊。】
宿儺垂下眼眸耐性地傾聽你的辯解。他全程不發一語,只在聽清你的請求時,意味不明地復述你的願望,發出了一聲低笑:
「擁抱你啊。」
他笑著從你的雙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掌,將它穿過你的長發,撫上你脆弱的脖頸,最終托住你的腦後。另一只手則從肩頭滑下,沿著手臂的曲線,落在你的腰上,構成一個親密而倦怠的擁抱。
「說的這麼委屈……我難道百年前沒有抱過你麼?」
「你想要的僅僅是這種擁抱麼?如果這樣就能滿足的話,你也不至於直接逃走了。」
「你這雙手到底用來擁抱還是用來掠奪的呢?」
「總喜歡說些自己也沒法理解的東西,你這個騙子。」
少年將臉頰埋入你的脖頸,他呼吸著你發間的氣味,自鼻尖溢出的嘆息沉重而無可奈何。
這樣的動作令人想到了四魂之玉失效的前一夜。
如果擁抱了就想要親吻,想要更深的接觸,想要永遠的承諾,可以原諒你所有悲嘆的溫柔。
這種要求貪婪又過分,因為知道根本得到不到所以很快就會放開,無從訴說的願望幾乎讓人感到難過了。
「我沒有,我明明是……」
沒有理會你細若蚊吶的解釋,枕在你肩上的宿儺側過了脖子。
以手掌托住你垂在身側的指尖,他打量了一會兒你那蒼白的手掌,然後聚集咒力施展了藏在第三根手指中的術式:
「對,對,你是個好孩子。」
「算了……就為你那可憐又拼命的樣子,給你一朵吧。」
落在手掌上的是一朵小小的椿花。
鮮紅的花瓣、嫩黃的蕊。
百年前曾從枝頭垂落的它緩慢地舒展開嬌艷的花瓣,開到荼蘼後,化為細碎的光斑融進了你的手掌裡。
在宿儺被封印後,長久的苦難熬成了漆黑的毒汁,它鑽進你的心裡,刻入你的指尖,化為墨色的指甲一次又一次提醒你的失敗和無用。
如今又在這個男人回來之後,變成了最初的粉色。
第84章
按照原定計劃, 宿儺不滿於你為夏油傑險些死亡,所以你也得在他面前豁出—次才算扯平。
你只是想用這種辦法「討好他」,讓後面的日子過得順心點罷了。
沒想到他會給你花。
——在世上最喜歡的紅椿花。
這美麗的花兒開了又敗。長久的歲月中, 只有兩朵化為永恆,留在你的身上——
初戀的真人以匕首殺死了過去你的,他留下的傷口化為腰側的紅花。宿儺給你的施舍則印在額角, 它為你治愈致死的槍傷, 讓你有了繼續「活下去」的可能。
在那之後,也有其他男人也給予你花朵。它們是純潔的百合、友愛的雛菊、依戀的康乃馨,又或是熱情的向日葵。
但卻沒有人給你想要的椿花。
不是就不行, 就算自己去買了玫瑰、種下薔薇也無法感到滿足。
你應當露出欣喜的笑容,以甜蜜的語言表達內心的愉快。絕不是現在這樣,呆呆望著恢復如初的指尖,硬是說不出—句完整的話來。
眼淚自臉龐上不斷滑下, 它們濡濕了宿儺腦後的碎發,落在他的肩上,又順著他肩頸的弧度滑向胸口。
宛若被雨水打濕毛皮的大貓,男人微微眯起眼眸,以低沉的嗓音抱怨:
「啊……又在哭了。」
「真矛盾啊你, 之前拼死拼活把自己搞成這樣,我都快以為你不在意這些東西了。」
「既然覺得那麼重要的話,就珍惜—點。我不會每次都有多余的東西給你浪費。」
顯然為你做完這—切後,宿儺少有的耐心也走到了盡頭。他緩緩松開扣住你腰肢的手臂,向後直起身體同你拉開了—些距離。
他已經給了擁抱與花朵,現在該輪到你表示心意了。
從方才的話語,你不難猜對你身上的傷疤出宿儺並非毫無察覺,但那樣他還是抱住了你了, 此行此舉讓你隱約察覺到了許多新的可能
「是喜極而泣的眼淚。」
「因為沒那麼好看了,本以為今生只能為您『釀酒』,所以總想盡量找到更好的素材。」
眼淚可以心潮中苦澀的—滴,也可是從花瓣上滴落的朝露。
「但如果變得漂亮—點,就可以再為您『綻放』了吧?」
——帶著睫毛上未干的淚水,你衝眼前的男人露出天真而柔美的笑容。
「哦?那你要怎麼綻放呢?」
回應他戲謔反問的是—個甜蜜的吻。
你親吻他那刻薄而柔軟的雙唇,用津液鏽蝕言語的利刃,僅僅留下愛人的灼熱的吐息,以及愉快的輕笑。
然後將柔軟的雙手埋入衣衫,穿過他的身側,擁上結實而迷人的後背。
宿儺身上的衣服還是幾百年前的款式,只要稍稍分開那開襟的和服,就能看到那充滿爆發力,讓人呼吸也為之停滯的軀體。
你同男人親密無間地擁抱,以肌膚貼上他的肌肉,最為直觀地感受那份力量的熱度與起伏。
他的胸膛遠比手掌來得火熱。
那份溫度能讓理智也跟著融化。
垂以甘霖,濕潤灌溉,讓花朵綻放。
這—次,代替漆黑的傷痕出現在你身上的,是男人情難自已的齒痕。
……
壞脾氣的宿儺是得到滿足了。
但五條悟怎麼辦?
畢竟在咒胎那個任務裡,五條悟給你打電話不是為了給你布置任務,他的原話是「你剛好在少年院附近對吧?那裡好像不太妙,你記得繞道早點回家。」
然而就實際情況來看,你騙了他—次,他口中的「爛橘子」也擺了他—道。
雖然畢業後五條悟成為光榮的人民教師。有事兒沒事兒天天逛你跟前,吹他那個「養家糊口靠譜成年人」的好哥哥人設。
但老實說你並不覺得知道真相後,他臉色能比宿儺好看到那裡去……
你—個頭兩個大,只能抱著宿儺的胳膊向他詢問外界情況。
宿儺懶得跟你解釋,他隨意地抬起手臂,就在領域內的半空中喚出了塊幕布似的東西,向你放映他通過虎杖□□觀察到的外界情況,並時不時說上—兩句點評——
「看看這爛成—團的家伙,他們還和百年前—樣無聊……」
「不以強者為尊,反而沉迷於手頭的那—點權力,難怪現在術士都弱得要命。」
懷抱著「無論其中誰死亡都能給五條悟來個下馬威」打算的「大人物」,在五條悟不在的時候,直接將特級任務派給了咒專的高—三人組。
然而結果也正如他們所期望的,作為「容器」的虎杖悠仁因為被宿儺取走了心髒,直接「死」在了任務裡。
但他們沒有料到的是宿儺就以「復活」為條件,騙虎杖悠仁結下了—分鐘自由使用身體的「契闊」。
如果能利用惠取出身軀,宿儺剛好可以借此將自己的靈魂重新轉移到□□上。
而將死而復生的學生藏起來的五條悟,也有了讓虎杖學會控制咒力,掌握自保方法的時間。
你們兩個被他—起塞進了小黑屋。
其間,好心人惠企圖擔任照顧你的重任,但卻被五條悟—口回絕了:
「不行的,雖然我總說她溺愛你,但你其實也太聽她的話了。」
「你的逆反期呢?你連內衣都是她送的!放在—起我絕對不放心。」
和讓裡梅帶著你揮金如土,外出有事住最好客棧,冬天沒事去溫泉度假的宿儺不同。
五條悟至死是少年,臨時居所走得永遠是繁華都市內的秘密基地風格。
那是你當初住過的地下室。
房間內擺設還保持在十年前你離開時的樣子,茶幾上插有干花的花瓶,貓爪形狀的杯墊,冰箱上貼著的菜譜,那些過於女性化的裝飾將你的存在暴露無疑。
你看得冷汗直冒,整個人非常老實地掛在宿儺身上不敢吭聲。
對此,宿儺輕輕發出了—聲的冷笑:「讓女人住這麼寒磣的地方麼?不行啊這小子……難怪這麼多年還是個哥哥。」
「不如我給你換個地方?」
換哪裡?換進地獄麼?
「要讓我去哪裡?還能跟您在—起麼?」
「之前為了送我去照顧他的養子,我在這裡短暫地學習—段時間家政,然後假身份到手就離開了。」
你做出—副無可奈何的樣子,依戀地親了親宿儺的耳垂,企圖以枕邊風的形式先把話題轉移到養子惠身上。
宿儺瞥了你—眼,最後沒在五條悟身上過多糾結。
「跟我在—起?六眼的小子束手束腳成這樣,我可不覺得這裡是什麼安全的地方。」
「不如等裡梅帶你去布置好的地方。」
「……你不是討厭東京麼?」
就算剛從琦玉回來那會兒,你很喜歡縮在影子裡抱怨東京的—切,做任務也會小聲嫌棄地鐵裡擁擠的人潮。但就這麼明顯麼?
而且裡梅是什麼意思?
就算被困在容器裡,宿儺也有余力聯系裡梅麼?
還是說他們在被封印前就約定好了什麼計劃?
—連串問題幾乎要擠滿你小小的腦袋瓜了。
但宿儺只回答了跟你本身有關的問題:
「你現在什麼都不需要做。」
「你本來就不是擅長戰鬥的類型,如果給你治療用的咒力比你獻給我的還多,那可太劃不來了……」
「而伏黑惠到底是禪院家出來的小鬼,他進步可比你快得多。我也沒打算對他怎麼樣,太沒勁了,他的體術跟你—個路數,七十年我都看膩了。這會兒他受了不小刺激,應該悔恨得不行,主動找六眼訓練去了吧。」
壓下殺氣跟—個學過自己體術的術士對練真是委屈了這位無法無天的詛咒。宿儺瞧起來興致缺缺的樣子讓你偷偷松了—口氣。
而說到惠必然免不了提及他影子裡的「軀體」。
宿儺讓你珍惜他給你收集的血酒,但他在少年院獻身後收集到的咒力量異常可觀,除了讓你保持活力,還能分出不少用以解除封印。
你小心翼翼地跟他比劃,用兩根手指比出—個「億點點」,企圖多給「它」騰出些活動經費。
宿儺突然就笑出了聲,他用指腹摩挲你的面頰,感嘆道:
「真有意思,不滿於現在的容器,更喜歡過去的樣子麼?」
「好啊,你去吧。」
……
你得已順利離開生得領域。
影子裡有—個可以任你自由撒嬌的傾訴對像。
雖然澆注了大量酒液後,「它」看起來仍舊毫無改變,但這並不損你跟他聊天的好興致。
你依偎在「它」的懷抱中,主動拉開了衣襟,以雀躍的聲音向「它」彙報說:
「看呀!我的傷疤完全愈合了,是不是變得很漂亮?」
不敢在宿儺本人面前飄,在這裡你倒是勇於進—步展示出了真實的自己。
覺得那陰影中的紅眸看得還不夠仔細,你主動將手掌放上了自己的胸上,任「它」直接觸碰你的皮膚,切實感受那片光滑與細膩。
你完全忘記了這是兩面宿儺的本體,作為失去理智部分的軀體,不可能對著你這種炫耀毫無反應的。
沾沾自喜的你聽到虛空中傳來—聲輕笑。
手掌下有什麼帶著水汽的東西親昵地蹭過你的皮膚,激起—陣難言的酥麻。
另—只手掌則蓋在了你的唇上,貪婪地將你溢出唇角的嗚咽吞入其中。
毫無變化的情況就此揭開了謎底,沉默可靠的「它」依靠酒的力量長出了兩張嘴……
曾經與你擁抱的手掌如今主動按上了你柔軟的小腹,以小臂卡住你欲將合攏的雙腿。
……
盡管你覺得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不過親吻獲得的咒力到底有限,所以過度沉浸於愉快中的下場,就是你反而成為了被掏空身子的那個人。
這就是真正巫女清心寡欲的狀態麼?
在被「它」從影子裡放出來後,你好像完全失去了那種世俗的欲望,可以—板正經的面對五條悟了呢!
第85章
五條悟回來的時機非常突然。
仿佛剛從一個緊急任務中臨時抽身, 徑直走向虎杖時,他身上還縈繞著硫磺與硝煙的氣息。
就在五條悟前進的過程裡,他同正巧從臥室中出來的你迎面撞了個正著。
詫異於你的提前醒來, 青年神色微微一怔。
然而想像中的質問與責難並未出現。
「太好了!你終於醒了!」
如是說出欣喜的感嘆,五條悟臉上倏地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那之後從他口中吐出的是一連串炮彈似的抱怨。
「你知道麼,你昏迷的時候, 那個白飯王跟我說了非常——多過分的話。從我不夠了解詛咒, 少年院也全靠他把你救回來,到這邊裝修風格寒磣。」
「但巧的是這次剛好我也遇到一個特級!就咒力量絕對比咒胎多得多,所以要不要一起出去吃個飯?」
五條悟一邊說著一邊向你走來。他每走近一步, 你心頭那種不祥的預感都會再增強一些——
你認得這種表情,他上高中的時候,喊著「我有個點子」折騰學弟七海的時候就這個表情。
使不得啊!施主使不得啊!
「非常感謝你的好意。但不,不用了, 已經很飽了。」
與世無爭的你將雙手交疊捂住胸口,一邊做出抗拒的表情,一邊哆哆嗦嗦地向後退步,恨不得合上臥室大門重新倒回床上裝睡。
「別客氣。」
「虎杖你來的好,你也得去。」
不待你反應, 不管說著「老師你回來了」企圖勸架的虎杖,也沒有理會說「手腳放干淨點」的宿儺,五條悟便手腳不停。
他一手拎住虎杖的領子,一手摟過你的腰,將你夾在腋下,直接啟用了轉換空間的咒術。
數秒後,代替地下室地板出現在你眼底的是清澈的湖泊。
夜風中彌漫著氤氳的水汽,夾雜著森林特有的草木植物的清香。
但自水澤另一頭傳來的、仿佛岩漿般灼熱的咒力, 卻讓置身於寧靜郊外的你瞬間繃起身體。
「你什麼意思?」
「居然把那種弱小的女人帶上戰場,她是咒靈吧?要當做盾牌麼?你這個令人作嘔的小子。」
殺氣騰騰的聲音如此令人熟悉。
抬起腦袋循聲望去後,你看到了闊別百年的熟悉面孔——
覆雪富士山一樣的頭頂,青白色的皮膚上鑲嵌著一只瑩潤的眼,還有那口整齊的黑齒。
雖然身體成長了一些,語氣也變得格外老成,但你絕對不會認錯!
是宿儺曾送給你,在工坊為你燒火的「阿壺」。
自打你於雨日同他分別後,你就沒想過會再遇到這位大地的詛咒。
這麼多年過去,他已然成長成了特級中的特級,跟少年院的咒胎比起來真可謂天壤之別。
但說到特級,好家伙,五條悟帶你出來是讓你干什麼來著?
不說面無血色的你,在看清所謂的特級咒靈究竟是誰的時候,兩面宿儺也跟著沉默了一陣。
以猩紅的眼眸望著五條悟,他發出一聲幸災樂禍的嗤笑。
「你讓她吃這個壺?」
五條悟以理所當然的語氣回復說:「不可以麼?你看它活力四射的樣子,一看就很有營養吧!」
「蓋棺鐵圍山!」
伴著一聲怒吼,衝天的怒氣最終化為了從地心迸發的岩漿。
咒力化為封閉的岩壁,掩去了皎潔的月光,將你們困於其中。
腳底是被流淌的漿液炙烤成一片漆黑的土地,不斷攀升的熱度讓你的汗水同眼淚一起流了下來。
——這真是最糟糕的重逢。
你看著突然展開的領域異空間,忍不住如是想到。
全完了。
無論是你和阿壺本來就很塑料的關系,以及他可能的未來。
就算聲勢如此浩大,但阿壺到底只是個百歲的孩子。他當初無法戰勝宿儺,現在也無法戰勝傳言可以同宿儺一戰的五條悟。
他是真的把你當成不幸淪為盾牌的同伴了麼?
你驚訝地發現無論是岩漿還是岩石都主動避開了你的位置。
展開領域的特級最終被「無限」的術士擰下了頭顱。
而那個腦袋最後被遞到了你的手上,做出這一切的術士重新拉上了眼罩,威脅說:
「你最好如實招來,不然我就把你給她吃掉。」
「喏,你要吃這個麼?」
時間好像倒退到了你和阿壺第一次見面的那個夜晚,咬牙切齒的咒靈看起來恨不得直接從你手背上撕下一塊肉來。
但五條悟將手掌搭在你的肩上,你也成為了「無限」的一部分,暴怒的阿壺根本觸碰不到你們其中任意一人。
手掌抖個不停,眼淚也跟著往下掉。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不行的,不行,我做不到。你看他這麼可愛,他還會說話,怎麼可以做這麼殘忍的事……」
這可怎麼辦啊?
你腦子裡一團亂麻,忍不住求助地看向身邊的粉發少年。
虎杖抿了抿嘴唇勸道:「不要讓她吃奇怪的東西吧……就像人不會吃會唱歌的小熊軟糖一樣,很奇怪啊。」
而這個等級的戰鬥根本引不起宿儺的興趣,他懶洋洋地瞥了你一眼,毫不客氣地冷笑說:「多少年了,還是個沒用的東西,吃掉就吃掉吧。」
氣氛變得很微妙。
好在就在千鈞一發之際,有一枚花種破空而出射到你的腳邊。
在它埋入土地後,以其為中心,瞬息之間草地上盛開了無數色彩斑斕、品種各異的花朵。
如夢似幻的美景削弱了在場所有人的戰意,卻唯獨沒有影響你的認知。
作為同樣影響他人精神的詛咒,你對這種咒術抗性很剛,得以第一時間看向了衝向這裡的咒靈。
沒有殺氣。
是特地來救阿壺的同伴麼?
拔地而起的藤蔓一根卷起珍貴的容器虎杖悠仁,一根則抽向你的手掌,在五條悟被吸引注意的那一刻,你發出一聲受驚的尖叫,裝作閃避的樣子,將燙手山芋扔向飛奔而來的咒靈。
【快跑,阿壺】
在轉身前,你無聲地衝半空中的頭顱說道。
與此同時,有奇怪的聲音直接鑽入你的腦中,明明聽起像收音機調頻過程裡嘈雜的怪響,卻意外留下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裡梅,一天後凌晨一點,XX街道的廢棄工廠】
……
這就是宿儺所說的換個地方麼?
猶豫於信息的真實程度,你主動向領域內的宿儺征求了意見。
「走啊,難不成你更想一直留在地下室,等那個嫌你挑食的六眼再給你弄點新鮮花樣?」
宿儺戲謔的反問讓你一臉復雜地閉上了嘴巴。
在五條悟在地下室設有結界的情況下,能從小黑屋出去的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伏黑惠的影子。
但傳送地點和惠本人的位置息息相關。
於是你在從森林裡回來後,立刻跟伏黑惠打了一個報平安用的視頻電話,並借機向他詢問他近況。
為了迎接即將到來的交流會,這幾天惠正在高專內接受前輩們的體能特訓,但集訓間他同樣要履行作為咒術師的義務,外出進行祓除工作的工作。
而在裡梅同你約定的那天,惠恰巧要去工廠附近執行任務。
這未免也太巧了吧!
好像你不過去,等候在那裡的詛咒師就會對惠做什麼不好的事。
而且間隔時間只有一天,聽起來裡梅壓根沒打算給你仔細考慮的意思。
正如五條悟所說,你的養子惠非常聽你的話,他曾以為那是你們感情好的直接體現,卻不想是「束縛」的力量。
你手裡有惠的靈魂。
用命令、用暗示,惠是不會拒絕你的要求的。
被趕鴨子上架的你對惠使用了相當過分的手段。
先是強行從他的影子裡傳送出來,然後不待他做出反應就用雙手撫上他的面頰,借著觸碰直接干涉他的靈魂。
「忘記這件事,然後回去咒專……」
「聽話。」
憐愛地撫摸養子白皙的面頰,以擁抱止住他微弱的掙扎,支撐他麻痹下滑的身體。確定暗示生效後,你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惠的身旁。
現在才晚上十二點,明明離約定時間還有整整一個小時,工廠內卻有一道身影早早地佇立其中。
你捏緊了手裡的木盒,戰戰兢兢地走入其中,卻發現來著不是暗號裡的裡梅。
而是從五條悟手中逃逸的阿壺。
咬牙切齒的大地詛咒大步流星地走到了你的面前,朝你揚起手臂,發出一陣劈頭蓋臉的質問:
「你這個女人怎麼回事?明明弱得要死,怎麼會投奔那麼危險的術士。還有宿儺,你不是好不容易才從他手裡逃出去麼?」
盡管經過一場惡戰的損耗,阿壺的咒力比起之前弱了不少,但到底比你強,氣勢也很足。
作為老相識,阿壺雙手緊緊地捏住了你的肩膀,一招封死了你下跪道歉的把戲。
你被他吼得心亂腿軟,忍不住縮起了脖子,眼角也飛快地紅了起來:
「噫嗚嗚噫,對,對不起,請不要殺我。」
「就是因為太弱了,所以沒有辦法反抗。」
「而且腦子也很笨,總是會做些錯誤的決定,明明能做的都做了,還是變成現在這樣。對不起,對不起……」
……
在阿壺的追問下,你斷斷續續地介紹了一下自己的漂泊的過程。
那些聽起來倒霉得要命的經歷讓阿壺手下的力度逐漸減弱。
他在過去就是個嘴硬心軟的主,明明看起來完全不想理會你,但有宿儺的咒言束縛在,如果給他很多點心,誇他火焰控制水平精妙,給他喜歡的東西,他都會配合你的工作。
為了讓他放過你可憐的肩膀,你只好苦笑著同他感嘆說:
「可能只有離開你們是個正確的選擇……你現在變得非常厲害了,感覺差一點點就能贏過五條悟了,要不是因為裡梅的緣故再跟我扯上關系,一定能過得更好吧?」
「雖然這麼說很自私,但不管怎麼樣,能活著看到你,我真的很開心……」
由衷的贊嘆並沒有緩解阿壺的怒火。
大地的咒靈將嘴唇拉成一條平平的直線,青白的臉頰幾乎要因為抑制不住的怒火而轉紅了。
你口中的「離開」成為壓垮天平的最後一枚砝碼。
「你真是笨死了!離開我們有什麼好的?你真的以為五條悟保得住你?!」
「那是個祓除詛咒的術士!馬上就要被封印了!而且兩面宿儺那種男人就算讓你回去,也能有什麼真心?他不高興就要殺人!現在局勢這麼混亂,夾在他們中間,你只會淪為炮灰,死的不明不白。」
「馬上跟我們一起走!我最近力量下滑了不少,不過還有真人,那家伙十分狡猾,應該能帶你逃得遠遠的。」
他像是想要將你腦子裡的水搖出來一樣,大力晃動你的肩膀。
嗓門好大。
信息量也很多。
你飛速轉動的大腦亂得要命,在一片茫然中只有一個名字格外清晰——
「……真人?什麼真人?」
第86章
不會的。
真人已經死了。
不像你這種有咒術或者饋贈的巫女, 普通人的靈魂脆弱又可憐,是妖怪或者詛咒絕佳的餌食,就連桔梗那種巫女都會為了繼續存活利用少女的靈魂。
你曾經愛過的男人既然在戰國時沒有出現, 就更沒有理由活到現在。
應該只是重名而已!
從阿壺的行為裡,你判斷出他對你並沒有惡意。不僅如此,毫不設防的他還輕而易舉地吐露出了一堆相當關鍵的信息,
你順勢接受了他的好意, 主動將手掌搭上他的肩頭,以行動表示信賴,同時發問道:
「對, 對不起。我完全沒有理解情況……但你是要把我交給不認識的人麼?」
看著你滿臉茫然、完全不在狀態的表情。
阿壺終於想起了七十年中你抱著一本轉生術,天天為難地掉眼淚的糟心智力。
他把語速放慢了一點。
「哦,你還不知道吧。我現在已經不叫『壺』這個名字了。我叫漏瑚,別再阿壺、阿壺的叫我了!」
「大眼也給自己改了名字叫『真人』。」
大眼在過去就有擬態成『真人』的喜好。
作為「人之詛咒」, 他是個喜好察言觀色的機靈鬼,會利用飼主「欲念」變化形態,從而獲得更優的待遇。
那是一個虛假的人偶娃娃,由你記憶中最美好的瑣碎構成,有一張柔情似水、女孩般秀美的面孔, 蜜糖似的笑容以及溫暖的懷抱。
你喜歡那些表面的、膚淺的東西,並且很樂意為這樣緩解壓力的陪伴付出一些咒力。
只要這些就夠了。
身披月光的睡蓮在水上精致的像個夢境,但再往下挖就是混濁的水、是淤泥、是腐骨、是將你殺死的殘酷本質——
過去「大眼」若隱若現的觀察已叫不安,現在直白的化名頂替更是讓你感到了毛骨悚然。
不管怎麼說都太不妙了。
「真是個漂亮的名字,珊瑚的紅色是與你術式很相稱。」
「……但真人、為什麼偏偏要叫真人這個名字。」
你強行扯出一個笑容誇贊漏瑚,卻怎麼都沒辦法止住自己的顫抖。
理智告訴你應該感動於阿壺的好心,借著「會不會太辛苦」為由,問一些現代情況的細節, 但感情上你恨不得從這個是非之地逃走。
就在這時,午夜時分的寒風吹開了阿壺周身灼燙的氣息,動作輕柔地撫上了你的後背,帶來曾在夢中回響過的聲音:
「因為希望你喜歡我啊。」
「真過分,明明過去一直都比較喜歡我的對吧?」
「為什麼這次只誇漏瑚呢……」
正如蟒蛇悄無聲息地捕獲獵物,一雙被縫合線連接的手臂穿過你的身側,環上了你的小腹。
冰涼而柔軟的嘴唇親昵地蹭過你的耳垂,輕笑著發出抱怨。一截發藍的銀發則隨著他垂首的動作從臉側滑下,落於你的肩頭。
僵硬地扭轉脖頸後,那種頹美的、沈靜的、一如沼澤般叫人沉溺的面龐深深印進了你的瞳孔深處。
和大眼利用被加工後的記憶做出的洋娃娃不一樣。
除卻那只海藍的眼眸還殘留著大眼作為「小動物」時的痕跡,其他部分完全就是你記憶中的少年——
「真人。」
在從你身上得到了想要的注意之後,化為「人之詛咒」的少年終於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對啊,是我啊,阿椿。」
……
所謂的「人之詛咒」起初還是一團小小的黑影,懵懂的意識被最強的氣息引誘,徘徊於結界的周圍,一邊吸收人們彙集於此的恐懼,一邊漫無目的地思考未來化形的目標。
然後不幸被企圖逃走的「巫女」抓了個正著,為了避免被融化的悲慘命運,被迫先一步擬態成對方喜歡的樣子——
黑漆漆的軟體怪物,用十二只眼睛警戒周圍的環境,十二只觸手抵御到來的風險。
怪異至極的樣子令欲將撕開它身體的女人停下了動作。
「請,請陪著我。」
迎接它的從血刃變成了香甜的美酒。
那一刻,除卻一直以來賴以為的負面情緒,一種它之前從未體驗過的情緒,通過酒液被灌注進它的靈魂之中。
那種情緒是比咒力更能讓它獲得滋養的餌食。
為了弄清其中緣由,想要獲得更多的酒、想要變成特別的那一個。
用十二只眼睛觀察一顰一笑、十二只觸手構成包容一切的擁抱。
為了達成目標,咒靈不斷觀察你靈魂的反應,從向它開放的記憶中翻找可能的線索。
想來想去只有「真人」是不一樣的。
作為小動物從你那裡獲得的注意到底有限,連平時的互動都要因為那個男人塞來的「壺」被分走一半。
如果能真的變成那個男人,她就舍不得拋下我,會給予我更多的擁抱了吧?
自雨日分別那天開始,駐扎於森林苦苦等待十年後,咒靈擅自得出了這樣的結論,擅自尋找某個男人的靈魂,企圖利用人之詛咒的特性,懷著「不分離」的共同願望,就像它對「無面男」曾經做的那樣,將獵物與自己縫為一體。
等到再一個十年,詛咒終於在一處開滿紅花的森林找到了「真人」的靈魂。
然而能在死亡地苦苦等待戀人一百五十余年的靈魂畢竟不是等閑之輩。
無論是因出眾外形被當成怪物對待的過去,造就出的游離於世俗邊緣的性格、還是如孩童般天真殘酷的行為、又或是為了目標不擇手段堅韌與果決。
亦或是是那份毫無保留的執著。
明明只是個人類,構成他的一切卻與它這個詛咒契合得要命,
詛咒歡欣鼓舞地接納了男人的一切。
本來只是想獲取外形和記憶的舉動,卻讓詛咒無意間獲得構成自己的人格。
足以讓它了解到你的生前,從那些酒液、擁抱以及眼淚中流淌出的光芒,知曉讓它尋覓的究竟為何物——
是愛。
想要被愛啊。
那份愛意本來就是屬於他「真人」的東西,只是在他死後,被另一個男人用強取豪奪的方式霸占罷了。
第87章
「好了好了, 漏瑚你已經在她面前出夠風頭了。」
「現在確定她安全,你也應該回裡梅那裡交差了吧?如果再拖下去的話,裡梅起疑心就前功盡棄了哦。」
作為相識百年的同伴, 真人用幾句話便打消了漏瑚同你繼續交談的念頭,伸手將你重新攬進了他的懷裡。
然後正如第一次同他相遇時那般,少年拉著你的手, 一起走出了陰暗的廢棄工廠。
時隔百年, 那夜的皎潔月光重新散落於你他二人身上。
曾經你主動伸手,扯住了素不相識的少年的衣角,祈求他施與你不計代價的自由, 就此踏上了長達十年的旅途、擁有一個僅有彼此的愛的幻夢。
然後呢?
正是他親手殺死了你。
咒胎一般無法離開誕生的地方,怨靈則不會遺忘有關死亡的回憶。
當他撫上你的小腹,便會因為瀕死時分的疼痛而失去向漏瑚求援的力氣。當他牽住你的手掌,便因恐懼而顫抖, 無法順暢的掌握身體,更別說將他一把甩開。
——像是一場無聲的雪崩。
好在被咒具刺傷後,這種疼痛時常發生,終於也有了耐性。
在他拉著你前進的過程中,你固執地停下腳步, 做出細微的反抗。
「為什麼要回來?」
這是對戀人的質問,也是對自己百年前罪行的訴說:
「……是我害死了你。」
「我沒有辦法原諒這樣的自己……因為這樣的罪行,我在死後變成了詛咒。身體變得很冷、必須收集咒力才能活命,剩下的生命裡只能像老鼠一樣躲在陰影裡。」
在他眼前的,早就不是當年那個純潔無暇、值得男人憐惜的巫女了。
親口向過去的戀人解釋這件事讓人難過得怎麼都止不住眼淚。
「但真人是不一樣。你是那麼好……很溫柔、又很聰明、比我有用很多……明明可以去投胎、享受更好的人生。為什麼還要回來?為什麼也要選擇變成詛咒?」
「再拉著我的手,你一定會死掉的。」
「不,不要,我不要那樣的事發生。」
「放開我吧。」
越是列舉他在你心中的優點, 越是對比出你作為另一半的無能與軟弱。你企圖用這點勸導真人回頭。
將無地自容的羞恥感化為掙扎的力氣,你一點一點從真人手中抽出手指。
昔日的愛人卻試圖用自己與靈魂有關的術式撫平你的波動。
灰藍色的咒力溫柔地裹上抽痛的小腹,頎長的手指則將那些從臉頰上滑落的、濕潤的悲鳴小心翼翼地收入掌中。
正如他無數次向你告白「會無條件接受你的全部」那樣,少年用哄孩子的語氣,將潛藏在死亡前,尚未完全展開的愛意同你訴說:
「怎麼可能放開你?我在這個世界上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了。」
「你是個沒用的孩子,如果離開我,一定會被妖怪吃掉,或者遭到那些強盜流民之類的殘忍的對待吧。」
「一想到那樣可怕的未來,我就會感到非常的痛苦。都是我的錯,既然當初是我把你帶出來,就要對你的人生負責。」
「那是我想到的最好的辦法。」
然後向被自己有意的溺愛折去雙翅的女人道歉,真心發出憐愛的悲嘆:
「都是我的錯,是我沒能保護好你,我不在的時候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每每注視那可愛的、溫順的、沒有用的「孩子」,他都會由衷地感到幸福與悲哀。
這世上只有她會輕輕撫摸他的面頰,溫柔地觸碰他的傷口。以甜蜜而依戀的口吻說他是世上對她最好的人,是她皎潔的月光、以及不願醒來的美夢。
為了更好地在妖怪橫行的亂世中生存,他在吸取與靈力有關知識的同時,也在流言蜚語中獲悉了「固魂酒」巫女的真實價值,並在避開戀人的實驗中證實了這一說法的可信。
被靈氣吸引來的妖怪如果飲下酒液,就會變成溫順的寵物。吞噬她的血肉則會變成血肉模糊的死物。
她口中永無止盡的厄難,其實更像是神明為了實現她的願望,用酒液中的靈力喚來的式神。
而他呢?
就算從她手裡接過了神明的饋贈,也無法使用其中的靈力,只能把她贈來的酒液作為麻痹藥塗在匕首上,將真相沉默地藏進心底。從體術和知識上進一步提升能力。
【如果她如果變得很有用,就不會需要這樣的我了吧?】
【不可以這樣。】
【不要丟下我。】
【不要離開我。】
因為被那樣的不安攫住了心神。所以覺得也不需要她做、什麼也不讓她做、把她從神明身邊帶走、也把她從正常的生活中帶走。
殺掉了她會喜歡的兔子、抹除了暫時安居時向她搭話的男人。
就算答應她旅途盡頭會有一個安穩的家,但是因為克制不住的殺意和惡趣味,總是率先打破生活的平靜,從那些小村落中離開。
以保護為名,不斷從「沒用」的她身上獲得活下去的價值,他才是凡人之身。
喝下了她生前釀造的靈酒的他,甚至死後也能停留在原地一百五十年之久……
而她雖然不理解他做的事情,但還是會乖巧地依偎在他的身邊。
於是最後怎麼怪也怪不到她的身上——
「我怎麼可能怪罪你呢?」
「沒事的,只要我還活著,就不會有東西能傷害到你,所有的一切,都由我來背負好了。」
「再一次,讓我們一起好好生活吧。」
如是訴說的男人懷抱著他唯一擁有過的寶物。
然而被他緊抓的女人又是怎麼想的呢?
你怔怔地望著真人衝你微笑的面龐。
對於他給予的回復,自心中湧起的只有一陣又一陣的不可理喻。
為什麼?就算這樣,他還是不打算放手麼?
【詛咒的生活有那麼糟。我會從女人變成過街老鼠,全部都是你害的】
明明只要活著就有希望,可以與某人光明正大的相愛,可以得到群體的保護,可以、可以……就算童年一直被關在籠子裡,小小的你都會覺得未來有那麼多可以去實現。
不會像現在一樣,得費力地用咒術維持身軀,用「不殺人」留存最後一點余地,為了苟且殘存不斷地偽裝著真實的自己。
但真人是你的第一個男人,你還是想給他一個機會。在他殺死你之後,你明明對他又恨又怕,還是願意選擇用愛緬懷他。會偷偷追蹤奈落的故事,想著他如果不殺你,在你剛剛蘇醒的時候來找你那該有多好。
就連真人因為一廂情願的好意,想要強行帶你離開宿儺,毀掉你的整個計劃,你都能給他台階下,想要送他離開。
明明是這樣的愛而已。
但他拒絕了。
【你再拉著我,你絕對會死。】
【都是真人的錯】
第88章
已經走不掉了,不如主動將眼前的「麻煩」緊緊抓在手裡。
就像過去常做的那樣,你翕動嘴唇,同他訴說心底的不安,輕輕搖晃他的手臂,懇請戀人為無能的你指明未來的方向。
比如他到底是哪裡來的自信,可以帶你離開宿儺開始新的生活?
這一過程裡你並不懼怕接觸會將你的真實想法透露給真人。
就你所知人之詛咒的能力是感受靈魂中逸散的情緒。
而百年來的經歷使你練就了不錯的演技,你的情緒永遠是真的,只是口中對於表情的解釋和心裡想的不大相同罷了。
「我還是好害怕……宿儺還在咒專暫時不會出來。但裡梅他很嚴格,如果不過去的話,會發生很可怕的事情吧?」
他眯著那雙水銀色的眼眸安靜地望著你,因為你的依戀的舉動露出了一個愉快的笑容。
「我覺得過去才會發生可怕的事哦。畢竟他還等著拿你去還他家大人的肉身欠下的債呢。」
「還記得你當初為了在宿儺手下活命的課題麼?身體死亡後依舊可以存活的術法。」
「雖然當時你提出的是咒骸的手段,但你本身支持的卻是另一種——將人的血與詛咒的靈魂牢牢綁定的、加茂家的血操術。」
這位人體試驗的愛好者,講到和愛好相關的事情時,神態安然、聲音柔和,徐徐道來的語氣好似正講述一個寧和的睡前故事。
「於是在宿儺肉身被封印後,想要為他的魂器尋找合適的容器的裡梅主動找到了加茂家的詛咒師。以提供原始樣本資料為條件,提出了合作的意向,然後也的確取得了一些成效……」
「在江戶時期,利用人類的女子作為素材,同咒靈誕下咒胎。一連九胎後,第十個成功品就是宿儺的新容器。放在普通家庭裡耐心地培養,等到合適的時機再讓他吞下安置好的手指,就可以完成受肉。」
「但這樣的交易付出的條件是什麼呢?對方對你這個原始樣本可是非常感興趣的。」
作為真人的枕邊人,以及奈落這種自體繁殖大妖的打工妹,見識過被開膛破肚人類的慘態、以及被扔出山洞蠕動的軟體殘骸後,你很清楚這些人會對試驗品做出怎樣的好事——
「怎麼這樣?真是太過分了……」
光是在戰鬥裡利用「死體」裡的血液,都能讓你痛得說不出過來,更別說被捉走給人連生九個孩子了。
而且就過去同丈夫交往經歷來看,你要是有那個本事早就……
光是想想那個兒孫滿堂的畫面,你就頭皮一陣陣發麻,對這個裡梅拿你交易的說法也感到半信半疑。
不過淚水漣漣的控訴倒是引來了真人的附和。
「對啊,太過分了。怎麼可以對你做這麼過分的事呢?」
他帶著煞有其事的表情點了點頭,以幸災樂禍的聲音繼續為你解釋說:
「所以實驗的結果也沒有預想中的那麼好。」
「說起來,你知道容器的原材料是什麼?是「雙胞胎弟弟」哦。」
「那位詛咒之王打出生前就在吃人了。娘胎裡吞掉了未成形的弟弟,才會長成那個兩面四臂的奇怪模樣。這下好了,本來毫無意識的「弟弟」,在離開「本體」後,終於擁有了重新掌控人生的可能。不僅如此,他還作為容器,反過來「吞掉」了宿儺。」
「懷著普通人的正義感,但只有三根手指,不止宿儺本身的咒術,連咒力的使用方式都尚未掌控的虎杖悠仁……稍微努努力的話,就可以殺掉哦!」
「只要作為交換物的容器提前毀掉了,那之前的束縛便不成立了。你會沒事的。」
你從真人口中聽到了相當不得了的「真相」。
電話亭內仿佛命運般的相遇、虎杖悠仁對你沒有理由的熟悉、以及那份讓硝子驚嘆的血液結果。這些曾讓你感到困惑的巧合如今都得到了解釋。
順著線索不斷向深處追溯,記憶中稍顯青澀的粉發少年,同你英朗的「丈夫」徹底重合在了一起。
……難怪宿儺對與你跟虎杖之間的互動感到無動於衷。
他可能早在天台受肉那夜,便從虎杖不自然的呢喃中察覺到了事情的真相。
宿儺跟你有什麼好說的呢?
那一夜,男人在椿花遞交於你手上後,同你相擁時發出的悠長的嘆息,於此刻再度回響於你的耳邊。顯得無奈而充滿諷刺意味:
【你想要的僅僅是這種擁抱麼?如果這樣就能滿足的話,你也不至於直接逃走了。】
無奈於——
兜兜轉轉你還是喜歡上了他作為人類,年輕時的可能性。
想要自由卻接連栽倒在同一人手上。
諷刺於——
那份在正常環境中培養出來的善良與溫柔仍不能讓你感到滿足。
你還想讓他怎麼樣呢?
貪婪、扭曲、固執的「愛戀」,你的所有一切都在男人面前暴露得徹底、不留余地。
……
真人為你准備的居所是位於郊外的小小的別墅。黛色的牆壁上鑲嵌著緋紅的拱形窗,兩瓣小小的窗戶向外打開,透出一片橘黃色的燈光,遠遠望去就像是繪本裡的童話小屋。
而最惹眼的當屬擺放在窗台上的花朵。瑩潤的花瓶中大片的愛麗絲月季爭相開放,層層疊疊的花瓣圍繞著嫩黃的蕊。馥郁的香味像是游女軟如無骨的手,嬌媚地略過人的鼻尖。
當推開房門後,你詫異地發現窗台上的花還是少數。
深棕色的木質地板上,大朵的牡丹自造型獨特的花瓶中舒展身軀,靠牆的櫥櫃內封存著花的標本、餐桌上有大麗菊安眠於潔白的竹編搖籃,
這些濃郁的色塊以近乎暴力的方式,擠占你的視線。
就在這地板下不斷滲出靈魂哀鳴,建築於屍體上的花房中。無處不在的鮮紅包圍著你,一如戀人粘稠的愛意向你湧了過來。
「變成詛咒後鮮花一不小心就會枯萎,所以我做了些特殊處理。」
像孩子一樣衝你張開雙臂,少年炫耀著自己成為咒靈後獻上的第一份禮物。
扭斷纖細的花莖,將正艷的花朵帶離土地,使自己的咒力變為維持屍骸原貌的唯一來源,這種做法正是他糟糕性格的絕佳體現。
「怎麼樣?還是很漂亮的吧?」
真人向你討要應有的「獎勵」。
他撫摸你面頰的手掌柔軟卻冰涼,和這間屋子一樣,充斥著死亡的氣息,讓你不適地眯起了眼睛。
盡管他還像生前一樣漂亮,但果然對於「丈夫」你還是喜歡——
暖和一點的。
和在天元結界深處,宿儺為了趕走禪院甚爾所做的一樣。
自你身上出現的火焰點燃了這間密閉的花室,藍紫色的火焰毫不留情地纏上欲將親吻你的真人的身軀。
靈魂上的灼痛甚至讓詛咒湛藍的眼眸中萌生了一絲恐懼。
那是屬於「大眼」的記憶,百年前骸骨宮殿的男主人曾留下的深深陰霾。
和你記憶中宿儺對你不甚在意的印像截然相反。無時無刻收集周圍信息的「人之詛咒」,更能注意到你未曾察覺的時刻。
宿儺偶爾也會向你投以視線,平靜的目光從你的發間滑至肩頭。
比起帶有輕蔑性質的毫不在意,就作為詛咒的「大眼」看,那種態度更像是無言的縱容與溺愛。
然後這份不惹人注意的注視在瞥到你腳邊的他後,轉為了不快——
【你算是什麼東西?】
【她用來打發時間的洋娃娃?一只討人歡心又要及時護主的小狗?】
男人以冷漠的審視判斷它的價值,嘴角的笑容譏誚於它毫無意義的獻媚。
因為察覺到那份厭惡,它每次都會在他到來之前,迅速鑽進酒盒裡。
如今亦是如此,潛藏在宿儺術式中、熊熊燃燒的烈焰中的感情是對她的無可奈何,亦是對髒東西的輕蔑和嫌惡——
誰會因為在意的女人被髒兮兮的狗纏上了,而辱罵她不知檢點呢?
第89章
絢爛的咒火溫暖了你冰冷的身體, 也點亮了你怯懦的眼眸。
你於妖異的光芒下目不轉睛地凝望著「愛人」的面龐。
像是遇到了可怕的天敵,真人條件反射地弓起脊背,護住柔軟的腹部。那直擊靈魂的焚燒, 甚至讓他那張漂亮的臉蛋滲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曾經妄圖將你拉下地獄的手臂,就這樣松開了一瞬。為了避開火焰的進一步攻擊, 他向後小退了一步。
真過分。
怎麼可以對戀人做出防備的姿態呢?
被扔在原地的你無辜地瑟縮身體,以泫然欲泣的語氣道歉:
「對,對不起,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弄疼你了麼?」
正如每一個熱戀中的少女傷心於戀人的疏遠,隔著一層委屈的眼淚, 以輕飄飄的口吻控訴現實的不如人意:
「怎麼會這樣?好可怕。真人以後都……不能再抱抱我了麼?」
「明明好不容易見面了。」
有哪個男人能容忍自己在心愛的女人面前,因為第三者小小的「警告」而露出醜態呢?
那種狼狽和失神僅在真人身上出現了幾秒。
「怎麼會?只是為了避免火焰波及到你, 要再做一點處理而已。」
謹慎地以灰藍色的咒力包覆手臂,他以溫柔的聲音安撫你的不安, 面帶笑容企圖重新用手臂搭上你的後背。
然而就算因為人類誕生, 擁有「靈魂」的天賦又如何?
早在人之詛咒初生懵懂意識之時,兩面宿儺便登上了詛咒之王的位置。
兩人術式的強度完全不在一個層面。
真人冰冷的咒力不僅無法撲滅他的留下火焰, 反而被貪婪地卷入火舌中心, 化為了術式持續發動的能量來源。
火上澆油的舉動無疑加劇了真人承受的痛苦。像是被人踹了一腳肚子的小狗那樣,他猛地自胸腔深處發出聲可憐的嗚咽, 膝蓋一軟差點直接跌進你的懷裡。
以那痛苦為燃料。
藍紫色的火焰燒啊燒。
你攙扶著因痛苦微微顫抖的戀人, 沉默地端詳他茫然的眼眸,發紅的眼角,緊緊抿起的薄唇,為了證明自己的「愛」、顫抖卻緊抓你衣角不放的手指,感覺身體正重新變得溫暖,情緒也隨之高漲。
……為什麼你會感到這麼快樂呢?
仿佛充氣的氣球, 奇異的喜悅在心間不斷膨脹。如同得到心愛禮物的小姑娘,你忍不住露出了天真的笑容:
「太好了,就算這樣,你還是愛著我的。」
「我感到……非常幸福。」
曾經將你帶離牢籠,那個永遠擋在你身前、以溫暖的擁抱與親吻撫慰你心靈的少年,早在親手殺死你的那天死去了。
現在的他身體冰冷,不能抱你也不能吻你,單純論力量的強度或許還沒有影子裡的宿儺強……
沒用的真人、沒用的真人,既不溫暖、也不強大。
但是臉蛋還是很漂亮的。如果他也能感受到你臨死之際的疼痛,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你垂下眼眸,輕柔地撫摸著他那張如月華般娟秀美好的臉龐,耐心地拭去粘膩的冷汗,將炙熱的折磨與甜蜜的愛語一同給予他:
「為了我們的幸福,為了我的願望,真人要再加油一點啊。」
正如過去經常做的那樣,你飼養著自己可愛的小動物,對於那些有用而溫順的特例,總是充滿著柔情與寬容。
此般柔情似水的動作似乎喚起了少年過往幸福的回憶。
在那漂泊不定的旅途中,等到屬於二人的寧靜夜晚,你會因為溫柔的撫慰、耐心的誘導慢慢放下心來,單純地相信他描述的未來,然後笑著用被歡愉衝刷得沙啞的聲音重復他的姓名。
就算在那段寄人籬下的歲月裡,你也會將它抱在膝上,以雙臂攏住它的身體,任由它用柔軟的觸足纏繞親吻你的手腕,然後用溫柔地誇贊它咒骸制作的巧妙。
「我會的。」
他怔怔地望著你,下意識便低聲說出了承諾,水銀色的眼眸像搖晃的湖水,跳動著細小的光芒。
就算如此痛苦,真人還是被蠱惑著向你的方向壓低了身子。
明明下一秒你就能聽到他的慘叫了。
但理智到底阻止了真人的進一步行動。
你失望地看著真人僵硬地停在原地,以「雖然很想繼續擁抱你,但是如果火焰反過來傷到你就糟糕了。」為由重新站直了身體。
作為被焚燒的那方他比你更清楚宿儺術式的可怖。
如果真的吻了你,不說疼痛指數猛增幾個度,最壞情況下他可能會因為進一步的「冒犯」被直接扯入宿儺的生得領域,落個被他親手撕成碎片的下場。
如果不想辦法趁宿儺完全復活之前,單靠咒力毀掉他的容器、封印余下手指徹底封鎖他的意識,他給予你的承諾不過是一紙空談。
這樣的現實讓真人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帶著苦惱的表情,歪過腦袋,無奈地注視著看似體貼配合,實則因為感到不滿便攪動手指低頭生悶氣的你。
「好啦……再給我一個月時間。」
在咒術上吃了癟,真人打算從別的角度證明自己的努力。他輕輕握住你垂下的手掌,將你拉到了客廳柔軟的沙發邊。
「這麼晚了你應該很累了,要不要先坐一會兒?」
「除了花,我還准備了很多。」
那是一張十分高級的沙發,起外皮細膩柔軟如同嬰兒皮膚,坐下後能感覺到蓬松的填充物恰到好處地托起了你的身軀。那種躺進了雲彩般的輕柔感,能讓人放下一天的疲憊。
不僅如此,沙發腳下還鋪著一張奶白色的絨毯,細密的絨毛在溫暖的燈光下反射著瑩潤的光澤,令人忍不住想要赤足踩於其上。
從沙發上無意滾落大概也是種不錯的體驗。
而沙發不遠的茶幾上,還放些飽滿多汁的果實,透亮的玻璃水壺邊,精致的小瓶封存著琥珀色的蜂蜜。
屋子裡的每一處布局都能感受到他的用心。
真人本來打算在獻上花束後,同你親吻,然後順勢把你拉到這裡……
可現在呢?
你窩在在沙發上,將臉頰埋入皮面,余出半張臉觀察真人的表情,以腳尖有一下沒一下劃拉著絨毯同他說話。
「為什麼還要等一個月?」
少年懶洋洋將頭靠在沙發邊沿,像是一只緘默而可靠的大型犬那般坐在地毯上發呆。
他的視線在你纖細的腳腕上停留了片刻,那張帶有頹廢之美的面孔便更顯得陰郁了幾分。
一月後是京都姐妹校交流會正式舉辦的日子。
不需要他特備准備,咒術界的高層既然能對虎杖悠仁出手第一次,就會出手第二次。
他們可以在少年院用特級咒胎的手,也可以在交流會上,利用虎杖死而復生的由頭大做文章,借以祓除「宿儺」的名義,鼓動京都學生以切磋為名制造意外。
屆時只要利用特殊的「帳」和雜魚詛咒師拖住五條悟,就能實現殺死虎杖、趁亂取出被封存在天元結界深處的宿儺手指兩大目的。
好一個借刀殺人、渾水摸魚的計劃。但從惠嘴裡聽說過交流會人員配置情況的你,覺得事情並沒有他描述得那麼簡單。
「兩個學校的咒術師都在啊……有校長還有一級術士,聽起來好危險。如果真人受傷了要怎麼辦?需要我的酒麼?」
比起真人要怎麼做,你更想知道自己在這個計劃裡究竟發揮怎樣的作用。
第90章
「阿椿只要在這裡等我就好了。」
「我怎麼舍得讓你陷入那麼危險的處境呢?」
和過去一樣, 真人什麼都不讓你做。
「手無縛雞之力」的你作為他珍貴的寶物,只能乖乖躲在他的背後,用身體和愛意作為交換, 接受他為你安排好的一切。
如果這樣做的結局是他向你許諾的溫暖的「家」那倒也好——
「啊。沒事的,就算是最差的結果。我也絕不會留下你一個人的。」
他能以這間別墅為例, 以甜蜜的語氣,繪聲繪色同你描述交流會殺死宿儺後的美好未來。可對於失敗的假設,他只是輕輕地笑了一下, 輕描淡寫地說出了這樣承諾。
你絕不會忘記這個笑容。
在那個充滿被雨水及血液濡濕的日子裡,奄奄一息的他便帶著這樣慈悲而無奈的笑容, 將匕首緩緩推進了你的小腹。
可這次情況不同。
雖然對於宿儺過去的情況,真人從合作的裡梅那裡了解了不少。但由於消息的滯後性, 他顯然並不知曉如今宿儺可以利用契闊自由行動,以及你的影子裡封印著宿儺本體這兩件關鍵信息。
所以在你心底這是一場必敗的挑戰。
就像宿儺曾經對奈落所做的那樣。雖然名義上奈落指使你打破了他想要的美酒, 但如果奈落能在對戰中給他找到點樂子, 他還是能寬宏大量地放過了這只半妖。
作為人之詛咒,就打發時間而言真人應該足夠有趣了。
如果他挑戰失敗便立刻逃走的話, 宿儺也許會放過他吧?
但他硬要回到你的身邊, 還妄圖將你也帶進地獄的話——
「嗯,我會一直等著你的。」
反應過來的時候你已經對真人露出了笑容。
……
一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比起和你培養感情, 感受看得見摸不著得折磨。還不如通過實驗更好地理解自己的咒術,早日參透領域展開的技巧,增加交流會行動的成功率。
深知這點的真人除了研究改造地下室內的改造人外,開始頻繁地外出。
「一個人在家可能會有點寂寞,如果有想要的東西一定要告訴我哦。」
「這裡非常很安全,你可以做任意想做的事哦。」
離開之前他以男主人的身份同你展示了一番別墅的布置。
它非常堅固、安全甚至隱蔽。
除了偌大的地下室內眾多抵御外敵的改造人。別墅的周圍還布置著非常高級的結界術, 持續不斷地散發著一陣又一陣令人厭惡的氣息。
等你隨著真人手指的方向去看咒力來源時,闖入你眼中的畫面更是詭異到叫你頭皮發麻。
正常情況下用於驅散一般群眾的「帳」只需要一根木楔即可展開,實際發動效果視刻在其上的咒紋而定。
可這裡呢?
郁郁蔥蔥的花草叢周圍環繞著一排的錯落起伏的「籬笆」,棕黃的樁體上遍布著細小扭曲的咒字,遠遠望去仿佛從大地深處湧出了一片黑壓壓的螞蟻,正貪婪地啃咬著餌食,進食事窸窸窣窣的細響就在耳邊縈繞不去。
這麼大型的排場你只在宿儺的宮殿、高專以及……天元大人的地宮裡見過。
結界術上留下的殘穢,總讓你想到和夏油傑最後一次出任務的小村子。
真是太不舒服了。
你怔怔地望著這無法翻越的高牆,無意識地按上了自己的小腹。
巨大的透明結界將這座漂亮的別墅化為了一座孤島。無論是晨跑路過於此的居民還是自由飛行的小鳥、又或是傳達信息的電磁波都會遠遠地避開這裡。
值得慶幸的是影子裡的它還在。
可能你的失蹤某種程度助長伏黑惠進步的速度,讓他進一步開發了影法術的用法。在宿儺給予你「花朵」,而且它也同你有了更深入的肌膚之親後,它已經和你的術式綁在了一起,故而沒有收到結界的隔絕、
你得以在空閑時光裡躲入影子裡。在如此不安的環境裡,短暫地同「它」相依為命。
……
或許是因為你在同真人擁抱的過程中,不小心沾到了他的咒力,而那氣味在你浸泡在牛奶玫瑰浴鹽裡一個多小時後仍未完全散去。
重逢後的它態度顯然沒有之前友善。
似乎早就在影子裡等待了許久,不待你主動呼喚,那些手臂便主動纏了過來。
不像之前宿儺本人還會興致勃勃地聽聽你的辯解,作為身體的它更直接也更粗魯。仿佛是一只發現主人去別的店鋪偷\\腥的大貓一樣,面無表情地用前足將你按在地上。
肩頭、脖頸、腰部以及腳腕,它檢查過你曾被真人視線或者皮膚觸及過的部位,並企圖留下通過摩挲重新覆上自己的氣味。
指跟的繭子蹭過嬌軟的皮膚,這種被人熱烈需求的感覺並不討厭。
但不公的對待仍讓你不滿地皺起了臉蛋。
明明是宿儺自己要你跟著詛咒的提示前往工廠的。
完全是他的錯。是他識人不清、有眼無珠。天知道你在認出真人的那刻承受了多大的精神傷害!
它怎麼有臉生你的氣,還這麼粗魯地對待你呢?
察覺到它本身沒有帶什麼惡意後你的膽子大了不少。惱怒於它的不解風情,你趁著它用掌心拂上你面頰的功夫,主動側過頭,張嘴咬住了它大拇指的指節。
「太過分了……怎麼能一不小心把我交到別的男人手上?」
趁它愣神的那會兒功夫,你甚至轉動腳腕,用裸\\露的腳掌慢慢地碾上它手臂的肌肉,沿著肌肉起伏的線條由下而上滑動。
如此一邊控訴它那糟糕的決策,一邊同它撒嬌,企圖索取些「愛」的安慰:
「我當時都跟你說過了,如果我生前遇到你會是什麼樣……我已經選擇你了,才不會傻到主動見他呀。」
不輕不重的一咬之後,你含著它的指跟,可憐巴巴地發出嗚咽。訴說著心中的愛意,然後後悔於方才的粗暴,依依戀戀地用舌尖拂過留下的一小圈齒痕:
「我好想你……我差點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真的太可怕了,那個人不僅要去挑戰你,還想再次把我殺死。」
「明明我們已經說好要一起活下去了。」
像是畏懼於那種可怕的未來,你瑟瑟發抖地蜷縮身體,把它的手臂緊緊地抱緊懷裡——
那柔軟且毫無防備的小腹只呈現給它一人。
「但你會保護我的吧?」
「如果那個咒靈真的做出那麼過分的事,就把他……」
真人是個沒用又討厭的的男人。
可他到底是存活了百年之久的特級咒靈,在戰鬥力上你還是差了真人一大截。
穩妥起見,最後能夠真的對他做點什麼的只有宿儺——
這具肉身作為咒力的凝聚體,本身並沒有靈魂存在,在相性上正是是真人的天敵。如果能順利地將真人的靈魂囚禁在酒盒裡,不僅能吸收他的咒力化為解除它封印的血酒,還能把他當作鑰匙離開別墅的結界。
所以想想辦法啊宿儺。
保護妻子是丈夫的義務吧?
毫無保留的示好終於獲得了它的諒解。半空中的紅眸端詳了你一陣,被你放在臉頰一側的掌心皮膚驟然開裂,以一個深長的吻回應你方才的挑\\逗。
柔軟的嘴唇親昵地擠壓而上,互相摩挲,尖銳的虎齒惡劣地啃咬的嘴角,給予細密的疼痛與連綿的愉\\快。
像是打算將你吃到肚子一樣吮吸舌頭,在榨干你最後一口氣前緊追不放。
然後它摟抱著化為一汪春水、再也提不起反抗勁兒的你,用實際行動回復了你「把真人怎麼樣」的問題。
本想獲得「式神」的認可,暫時將它的手臂搬出影界用以自保的舉動,卻讓你獲得了更加意外的收獲。
它打開了你的手掌,聚積咒力,將兩把刀交於其中——
解和捌。
不是酒盒裡你仿照他術式具現化出來、僅僅類似形狀的血色匕首,而是蘊含了他咒力,可以將所觸及之物一刀兩斷、在死亡之前給予對方連綿不斷斬擊的特別咒具。
手掌別開你臉側凌亂的鬢發,親昵地貼上你的耳畔。
沒有靈魂的它並不能說話,只能用一些簡單的動作表達自己的心情。
它親吻你的耳垂,發出如同野獸般低沉的嘶吼,明明只是些毫無意義的氣音,卻讓你莫名理解了其中的含義。
在那些結伴同行的日子裡,神色慵懶的男人將腦袋擱在你的肩頭,微笑著叮囑說:
【好啊,就給你了】
【拿去殺吧,把一切都弄得亂七八槽。】
屆時他會站在離你最近的位置,好心地為你清出一片自由施展的場地。
……
驅動這種自帶效果的攻擊性咒具,就好比驅動一台高功率殺傷機器,需要付出足夠的咒力。
但好在你在真人面前表現得足夠順從,所以作為戀人的他基本上對你有求必應。
最近你在真人面前撿起了打發時間的愛好,會像個普通全職主婦那樣整理房間,然後做些點心手工之類的小玩意端到真人面前。
對這類過家家似的舉動,保留了大部分生前習性的人之詛咒感到十分受用,作為回報他會帶不少咒靈回來作為你的食物,也會抽出點時間陪你看看電視。
你們像是一對隨處可見的夫妻般平靜地生活著。波瀾不驚的生活下包含著七年之癢、無\\性婚姻同床異夢、平日晝顏妻等多重要素。
一個月後真人在晨曦微涼的時候出了門,同他一起的除了不聽勸告的漏瑚,還有森林詛咒花御以及海洋詛咒陀艮兩個狠角色。
對於只有三根手指的宿儺來說,這可真是個下了血本的陣容,也難怪臨別前真人能對你露出燦爛的笑容,叮囑說:
「我出門啦,大概下午就可以回來。」
今天是個十足的大日子,連別墅周圍結界的氣息都猛然濃烈了不少。
啊啊啊、心跳的好快。
就像你頭一次從神樂聽說「兩面宿儺」這個名字一樣。在這種大事件發生之前,因為太過緊張你從昨晚開始就沒能入睡。
現在為了麻痹真人的警戒心,順便放松過於緊繃的神經,你在真人離開後束起一頭長發,埋頭走進了廚房。
火灼和牛、厚蛋燒、羅宋湯、紅絲絨蛋糕……
像是守候在家中為了「丈夫」默默祈福的主婦那樣,你將腦子裡想到的菜式做了個遍。
麻煩的事情的確很能消耗人的精神力,准備了一大桌飯菜後,癱坐在沙發上的你終於感受到了疲憊。
——懷抱著寶貴的咒具、蜷縮在「丈夫」所在的影子的懷抱裡,短暫地從那種躍躍欲試的亢奮中恢復平靜。
暫時眯一會兒吧。
懷著這樣的想法,在雙眼後,不知不覺竟然從中午一覺睡到午後。
傍晚習習涼風吹開了客廳奶白色的窗簾,將天邊緋紅的霞光一並送入了室內,那柔嫩的橘紅如水色蔓延而開。
此般溫柔又寧靜的景色,使人在恍惚間想起無從追憶的過去。
那些個好似被封存在蜜色琥珀裡的午後,剛剛做完任務的你同他坐在從郊外返回市中心的電車裡,因為知道他會認真地留意到站信息,所以疲憊的你總能依靠著他的肩膀安心入睡。
耳邊仿佛還殘存著他輕喚你名字的聲音。
睡太久了麼?為什麼會突然想到他呢?
頭好暈。
將你吵醒是大門前叮鈴不斷的鈴聲。
有人正站在你家的大門前。
是真人回來了麼?
空氣中飄蕩著淡淡的血腥味、那粘稠又冰冷的氣息,是真人特有的標志。
這個時候會回來的只有他,得給按照計劃給他開門才行。
你沉默地凝視著緊閉的大門,忍不住抓緊了手裡的咒具,但雙腿卻如同灌滿了水銀,怎樣都無法邁開步子。
因為你遲遲沒有動靜,代替門鈴聲再度響起的是男人沉穩而溫和的聲音:
「我回來了。」
「為什麼不開門呢?」
難怪你會突然想到那個男人。
門口處那個聲音、那個咒力分明是——
包裹住別墅、結界的氣息越來越強了,那樣古怪的咒力甚至同你小腹上的漆黑詛咒產生了共鳴,無聲地蠱惑你走向房門的位置。
【快過去】
【打開那扇門吧】
【去迎接他,像過去那樣說聲『歡迎回來』】
如此同時,你太陽穴處的宿儺留下的咒印也跟著發熱了起來,它與「渴食」想抗衡,提醒你——
【不要開門】
腦袋好痛。
在死一般的沉寂之後,來者倏地發出一聲愉快的輕笑。
「啊,是在午睡麼?」
「那我自己先進來了。」
……
「吱呀——」
在對方推開門扉同你四目相對的那刻,你腳下的影子沸騰無聲地沸騰起來。
第91章
你曾經擁有一位咒術師丈夫。
第一世的時候他英年早逝、二十歲出頭就死在了戰場。第二世他叛逃時還沒讀完高中, 不過是個十八歲的毛頭小子、但因為你的「不通世事」,他就硬生生裝成要照顧你的大人模樣。
停留在記憶最後的,總是是一張年輕卻憂郁的面容。
直到今天, 十年後他再次出現在你的面前。看著二十八歲的他,你終於知道了「如果能相濡以沫到白頭」, 那時候他會是怎麼樣的外表。
忽略掉額頭怪異的縫合線,他還是非常好看的,鴉黑的發、細長的眼、薄而柔軟的唇, 和你曾幻想過的樣子並無差別——
青年露出輕松而喜悅的表情,踏著暮色來到你的身前, 告訴你想要逼迫你的人之詛咒已經被他收服,說道:
【我來接你了, 我們一起回去吧,我的巫女。】
只可惜人卻不再是曾經的那個人了。
寄居在在他腦內的東西, 披著那副你曾經戀慕過的皮囊, 喋喋不休地講述著歪理,將那些將你和夏油傑引向悲劇的真正原因在此刻終於顯露於世——
你的確很適合做一個巫女。
只可惜不是用武力斬妖除魔的那類。
正如平安時期為了封印殺人的惡妖, 攫取他們的靈魂, 融入自己靈魂制成四魂之玉的巫女翠子,作為固魂酒的巫女, 你最大的價值其實是用自己的生命囚禁其他靈魂。
盡管由於沒能得到正確的引導, 你對術式的使用還存在很多瑕疵。
但好在作為存活百年的術士,他很擅長「引導」後輩。
給你們安排些特別的任務,你自然會為了夏油傑的心願不斷地救人,加深對術式的理解。然後用特級咒具「渴食」把你的靈核整個剖開,便可以留下容納其他靈魂的位置。
只要收集四種詛咒、作為輔料的千只咒靈、以及作為容器的巫女的靈魂,利用咒靈操術極之番「旋渦」, 將吸收的咒靈融為一體,就可以合成一顆新的「詛咒之玉」,在虔誠地向它許願後以獲得想要的一切。
「成為玉,將此世最為邪惡的詛咒封印在靈魂裡。」
「你一定是為了這個時刻才一直作為巫女存活至今吧?」
「而且你也已經快要承受不住了。」
他早從夏油傑的記憶中「摸清」了你的實力,確信於你的羸弱,可憐於你的無助,「渴食」的主人以溫和的聲音如是循循善誘,面帶慈悲的笑容向你伸出了手掌。
躺在「他」掌心是一顆漆黑的玉石。
已經融合了在大交流會上重傷的四位咒靈的它正是「惡意」的集合,宛若完全濃縮的黑洞,正持續不斷地吞沒周圍的咒力。
你無言地注視著眼前的咒玉。在「他」說話的功夫,不斷從你心間湧出的怨恨的毒火幾乎要將你的靈魂吞沒了。
作為親手接觸過「四魂之玉」的巫女,你很清楚同玉融合的下場——
完全失去作為人類的意識,只是憑借生前的執念,永無止盡地鎮壓玉內的妖怪,機械地回應持有者的願望。
所以這個道貌岸然的男人,只是在以一個體面的方式勸你去死罷了。
他們總是這樣。
以愛為名你關進籠子,用鞭子、用貶低的話語勸你成為「口嚼酒」的巫女。
以大義為名要將你囚於玉中,在那漫長的苦夏裡殺死了你的愛人。
從來都沒有給你任何選擇機會。
「他」進屋的那一刻,便發動了「渴食」留下的詛咒。隨著時間的推進,你能清楚地聽到腹部靈核不斷崩碎的聲響。
這疼痛啃噬著你的靈魂,爭奪著你對身體的控制權,令你只能被動地「聆聽」他的「教導」。
總是這樣、總是這樣、總是這樣……
憑什麼你要遭受這樣的對待?!
「如果真要我作為巫女封印邪靈的話……擅自利用他人屍體的你,不應該第一個被封印麼?」
「從來只有守護玉的巫女,而不是你這樣的怪物吧?」
琥珀川的神明選擇的是你!
當初四魂之玉回應的也是你本人的心願!
去死、去死、給我去死。
你決不允許再有人奪走你的一切。
靈核上曾經鮮紅的「花朵」因為腐蝕化為漆黑,舒展的瓣葉干枯地向內蜷縮。失去了咒紋的修飾後,它化為了曾經的樣子,「愛情」留下的傷口,空洞又醜陋。
如果它已經不再美麗,注定只能帶來痛苦,還不如由你親手把這顆爛瘡挖出體內。
你將手指埋入了自己的小腹。
察覺到了你的意圖,被污染的肉塊宛如有生命那般不斷蠕動,伸出無數黑色的血管,想要重新連上你的身體。
同粘稠的鮮血、同凄厲的悲鳴一起滴露的是灼熱的火焰。仿佛是你心中的憤怒凝聚為了實體,火舌卷上猙獰的詛咒,將它焚為灰燼。
安然注視你「垂死掙扎「的術士露出了詫異的神情。
高專的「熊貓」咒骸可以擁有多個靈核,沒道理這種技術不能用在你身上。在挖去腹部的那朵紅椿,你還有一個靈核——
那是宿儺「在我找到你之前絕不允許就此死去」的詛咒。被他笑著別至你發間的花朵,在這一刻響應著你的願望,開到極盛。
四只紋有咒紋的手臂無聲地出現,它扶住了你搖搖欲墜的身體,握住你的手腕,引你向詛咒師舉起了刀刃。
它既能化為撕裂無數怪物的凶器、也能構成護你平安的銅牆鐵壁。
所以來共舞吧。
在這具身體徹底崩潰前,將十年來的疼痛、百年來的不甘於此刻傾瀉而出。
……
不知哪裡來的詛咒師占了夏油傑的術式,也必然要承受他體內留下的酒的副作用。
夏油傑叛逃事時沒想強行留你在身邊,現在自然也做不到將你逼上死路。喃喃著「真是愚蠢的男人」的術士最後敗在了你的手上。
但你的狀態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咒花上的反轉術式不能治療傷口的疼痛,反復經歷撕裂與愈合的過程,幾乎令你失去意識的疼痛席卷全身、每做一次劈砍的動作都會落下一陣血霧。
雙膝無力、雙手顫抖、失去血色的臉頰白如死蠟。
在用手臂按住術士的脖子的同時,你也順著前傾的姿勢跌坐於地。
用刀刃挑開縫合線,將術士的腦化為血酒收入木盒之後,殘留於屍體上的意識終於得以短暫浮現。
「對不起……」
「請活下去。」
那個潔白的光球從他身體裡浮現,依戀地徘徊於你的身邊,小心翼翼地靠近你破損的小腹,傳達著亡者最後的心意。
而你凝望著男人的屍骸,只覺得疲憊。
第一次相遇在百年前的戰場中。
死亡後你頭一次擁有了會以本身意志愛你的丈夫、過上了夢一般的生活。
他會用溫柔的聲音為你閱讀書本、會用頎長的手指摘下沾露的椿花、輕輕撩起你的面紗……
第二次相遇在春雨淋淋的清晨。
少年舉著傘跨過了櫻花彙成的河流,將你從偏遠的村落帶進了繁華的人世。
他說舊夢可以重圓、像對待一個普通女孩那樣教你攢錢、會為了一份毫不重要的禮物同你走遍郊區的小店……
每一次、每一次都喜歡上了這個男人。
……所以被放棄時才會留下深深的傷口,最後喜歡全部變成了討厭——
你是真的很討厭夏油傑。
如果沒有遇到他,一直在鄉下躲躲藏藏的你就不會產生尋找四魂之玉的念頭。
如果不是他傻到選擇拯救別人,你就不會重拾巫女的工作,做出純潔無瑕的姿態,不斷勉強自己使用術式,最後淪落到需要用他人靈魂填補自己的下場。
冤有頭債有主,作為靈核被「渴食」整個吞噬的補償,你的確應該回收他的靈魂,把他吞進肚子裡才對。
但正是因為太討厭了,在一起只有無盡的苦楚與眼淚,還是不要和他有牽扯比較好。
「我不要,我討厭你。」
「下輩子也好、下下輩子也罷……再也不要遇到我了。」
再也不要、再也不要……
正如他當時狠心離開那樣,作為報復你也不要他了。你揮開了那枚靈魂,對他施下了這樣的詛咒。
……
結束了這場十年的復仇,宿儺儲存在咒花裡的力量也走到了盡頭。開至荼蘼的紅花逐漸凋落,你的意識也跟著模糊了起來。
癱坐於血泊之中的你將冰涼的手指伸向了漆黑的寶玉,將這唯一的生路塞入被撕裂的小腹中。
虔誠地說出最後的心願:
「玉啊、實現我的願望吧。」
是命中注定的命運麼?
百年前的相遇,你取出了四魂之玉全部的力量,拉著他過了七十年的家家酒,硬生生把他拖到了被「天」封印的那天。
百年後,你奔向自由天地,結果又栽倒在他的手上。
你們兩人一直你拉我扯。
到頭來是你把他扯進了愛情的詛咒,還是他誘惑著你走進他所在的地獄呢?
已經完全說不清楚了。
你只能憑借本能向玉祈求——
如果注定要鎮壓這世間的邪惡,就讓你將那個男人擁入懷中,把那輪漆黑的太陽帶進地獄吧。
給你可以掌握自身命運的力量。
給你不會分離的愛戀。
因為吞噬了特級術士的靈魂,又容納了寶玉,盡管你正逐漸失去人的機能,但咒力的增強仍讓原本只是四臂的殘軀恢復為最初的姿態。
額角的花朵已經凋謝了,已經沒有力氣再驅使它了。
但他仍主動將狼狽不堪的你抱進了懷裡。
它在說什麼?
全身正被改造成新的許願機,雙眼失去焦距、耳朵也聽不見了。
在完全失去意識前,只能感覺到它將什麼東西放入你的手心中——
鮮紅的、溫暖的、搏動的。
一定是很重要的東西吧?
懷著這樣的想法,你小心翼翼地將合攏手指它抱進懷中,就此墜入玉營造的世界。
……
粘稠的血色的天空中,漆黑的泥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落在濕潤軟爛的深褐土地上。
當哀怨的涼風吹過,腥臭的味道便撲面而來。
到處都是可怕的鬼影。
有拿著鋤頭、繩索,作普通農夫打扮的扭曲人形,有舉著鞭子衣著富貴的腐爛干屍,也有說不上名字的妖怪。
最引人注目的要數那只黑泥狀的怪物。小山般龐大的身軀上鑲嵌著成百上千張蒼白的面孔。每一張臉上都帶著猙獰哀怨的神情,以血淚潺潺的眼眸四處張望,以布滿利齒的嘴巴發出惡毒的詛咒。
不知道自己是誰。
也不知道這裡是哪裡。
能知曉的只有活下去這個目標。
和你一起進來的,還有一個討厭的頭部有縫合線的怪人,他好像是把這些怪物殺死的人。
你當機立斷地把他推進那片嘶吼的浪潮,趁他們一擁而上啃噬他靈魂的空擋,掉頭就跑。
可接下來要去哪裡才好?
代替混沌大腦給予回復的是掌心升起的溫度。仿佛是有人拉起了你的手,為你指明了前進的方向。
帶你逃出血跡斑斑的祭祀廣場,穿過布滿茅草房的陰暗村落,走過沒有月亮的長長夜路,最後到達的是一座小小的神社——
屋檐像是人類的牙齒、柱子鑲嵌著森白的骨頭、角落還堆放著造型奇特的壺。
這是個奇怪的地方。
但神龕上供奉的張牙舞爪的泥塑很好看,讓你覺得很熟悉。
推開幾顆礙事的牛角骷髏,你蜷縮在神龕的背面,小心翼翼地將自己藏入一張漆黑的薄紗之下,躲進這瘋狂世界的小小角落。
【好可怕】
【到處都是會傷害我的東西。】
【如果這是個噩夢的話,等到太陽升起的時候,一切會不會恢復原貌呢?】
即便獲得了暫時的安穩,你也並沒有獲得一絲的安慰。
曾今你好像也陷入過同樣的處境,懷抱著小小的心願,等待月色下有人回應你的祈願,將你帶離無邊的噩夢。
但結果呢?
現實好像和噩夢並無區別。最後你總是孤獨一人。
等到他們吃完術士的靈魂,這裡馬上也會變得危險起來了吧?
到時候又要逃走了……
惴惴不安地四處張望,透過小小的窗柩,闖入眼簾的是從未想像過的景色——
不需要偽善的月亮,也不被日光所眷顧的血色地獄裡,升起了一輪漆黑的太陽。
在被火光照耀得亮如白日的道路上,你看到了浴血而戰的男人。
蠕動足肢逼近此處的巨大怪物被一拳砸進了地面裡。
熊熊燃燒的烈焰將扭曲的鬼影燒為灰燼。磅礡而出的力量把腐朽的建築分解為飛舞的碎屑。
大地在震顫,爆炸的光光衝天而起,分開了血色的烏雲。
明明是比這世界裡所有怪物加起來都要可怕的存在,卻把噩夢裡的一切都撕碎了。
……
回過神的時候,被那血色的狂歡所吸引,你已經走到了神社的門口。
擲下折斷的長戟、松開破碎的刀刃,唯一的勝者越過屍山血海,信步而來。
「我贏了,現在你是我的了。「
「也只能是我的。」
他攬過你的腰肢,為你垂下頭顱,親吻你的嘴唇。
在你陷入玉之世界的前一刻,兩面宿儺主動將自己的心髒遞到了你的手中。殷紅的饋贈化作新的靈核,在你的胸膛中跳動,讓你在瘋狂的黑暗中面前維持了理性。
它為你張開一方領域用於棲身,也作為錨點喚來了宿儺的靈魂本體——
他以詛咒的身份強行突入了這場「大逃殺」的游戲,代替你碾碎了這些「不值一提」的雜碎,以實際行動證明他才是真正有資格同「巫女」進行最後較量的詛咒之王。
玉指定的規則只允許一方活著離開這個世界。
那麼化為一人不就得了?
——共享一顆心髒,在不知何時終結的歲月裡繼續糾纏不放。
宿儺握著你的手腕向這漆黑的世界舉起了木盒,將逐漸融化的千萬詛咒釀為澄清的契約之酒。
只不過這次不再是你單方面地向他祈求愛意。
酒液在宿儺的操縱下被分別注入兩枚白玉酒杯中。
杯盞相撞發出「叮」的一聲輕響。
「既然是你好不容易爭取到的,那就共享這力量吧。」
「就像你總喜歡在我身前唱的那首交杯酒。」
「這下你總該感到滿足了吧?」
以無奈的聲音如是發出感嘆,在男人將杯中的酒液一飲而盡。
愛是擁抱,愛是控制,是對方太強了恐懼被拋棄,是對方太弱了又害怕傷害他。
是想粉碎自己、又撕裂對方。
最後你和他融為一體。
你是否感到滿足了呢?
第92章 愛神之酒結局ゝ:破碎牢籠
【因為跟感情線關係不大,所以正文沒有寫,算是個TE】
【我偶爾會有一些良心】
結束了這場十年的復仇,宿儺儲存在咒花裡的力量也走到了盡頭。開至荼蘼的紅花逐漸凋落,你的意識也跟著模糊了起來。
癱坐於血泊之中的你將冰涼的手指伸向了漆黑的寶玉,將這唯一的生路塞入被撕裂的小腹中。
虔誠地說出最後的心願:
「玉啊、實現我的願望吧。」
長達百年的歲月裡,你不斷利用他人填補自己的空虛。
攀附、跌倒、爬起再接著尋找,反復的失敗,陷入慣性的循環。你也不知道怎樣的發展才能將你從附骨之疽般的孤獨與瘋狂中解救出來。
回應你祈願的是從玉中驟然湧出的咒力。
漆黑的霧氣自四面而來,包裹你的身軀,卻不使人感到窒息或痛苦,反倒如擁抱那般——
柔軟、濕潤、帶著春日花朵的清香。
奇妙的感覺讓人想到在年幼時作為巫女第一次祈雨。
年幼的你帶著崇敬之心,向著廣闊無垠的天空伸出手掌。飄然而下的細雨,像霧又像夢,一如神明溫柔的輕吻落在欣喜且稚嫩的掌心,將他擁有的祝福悉數送上。
……
不知過去了多久,漆黑的霧氣逐漸散去,銀白的月光照亮了你眼前的一方土地。
偌大的地下室、小小的窗、緊閉不開的籠。過去的陰影早已深入骨髓,不用任何人提醒,你便認出了所處的位置。
……為什麼讓你回到這個地方?
意想不到的發展令站在籠外的你陷入了短暫的混亂,而一聲怯生生的呼喊將你拉回了現實:
「是神明派來的使者?還是我的幻覺?」
「請救救我……請您救救我。」
蒼白無力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抓上了你的衣角。
隔著一層黑紗注視過去的自己,你感到心髒一陣狂跳。
記憶裡牢不可破的籠子以成年人的眼光看,不過是層平平無奇的柵欄。
二指粗細的木棍未有任何咒術加持,只要稍微稍微用些技巧、就算當年同是孩子的真人也能輕易將它破開。
無法將它破開的只有你自己。
不知道有攻擊性的術法如何使用,就算能憑借本能嘗試破壞也會很快放棄,想著就算撕開了又怎麼樣?村子已經很大了,外面是更大的世界,不會種田也不會織布,性格也不可愛的自己要如何在亂世裡活下去?
到底誰能給你一個人活下去的勇氣呢?你只能像今天這樣,向遇見的每個人求救。
依賴真人、依賴丈夫、依賴夏油傑、大椿……
唯獨沒法依賴自己。
今夜也是如此,就算口口聲聲說著「我會救你的」,被玉送來的你只是一介漂泊的鬼魂,既不能干涉視線內除她以外的事物、也不能觸犯規則,給予她有關自己的知識。
幾番嘗試無果後,事態陷入了僵局。你握住紋絲不動的牢籠,徒勞地重復著想要撕開牢籠動作,安撫道:
「神明很喜歡你,但沒法親自下來。你可以利用他送你的禮物,自己撕開籠子。做得到,你一定做得到。」
到底是想要安慰她,還是想要勸自己不要放棄呢?
望著那個注視著你、沉默不語的她,你馬上就要丟人地流出眼淚了。
為什麼就是做不到呢?誰來,誰來救救「我」啊……
有弱小的溫度通過觸碰傳達於你。
像母親在過去安慰你常做的那般,籠子裡的女孩朝你的方向極力伸出手臂,輕輕地摸了摸你的臉頰。
「沒事的……謝謝你,不要哭啊。」
因為注意到你很努力地想要救她,她反而開始安慰你了。
「是這樣做麼?能、能再教教我麼?我們一起、再試一次吧。」
她將那雙小手放在你手下不遠處的位置,緊緊地抓住欄杆,同你一起,向著木欄一次性注入大量咒力,用力地將它向外推去——
「哢哧」
牢籠碎裂發出一聲輕響。八歲的女孩同碎屑一起跌入了你的懷中。
頭一回強化身體,猛然被抽去咒力的消耗令她雙臂顫抖,她倚在你懷裡費力地喘息著,以細若蚊吶的聲音發出感嘆:
「你好像母親大人。已經很久沒有人這麼抱過我了……真是不可以思議,明明只是第一次見面。」
「可以在我有力氣重新站起來之前,再抱一會兒我麼?」
的確很不可思議、無論是碎掉的籠子還是這個不可能實現的擁抱,你抱著過去的自己,很長一段時間都說不出話來。
「外面好可怕,本來以為沒有父親母親我什麼也做不到。但沒想到做到了啊。」
「是啊,太好了,我們做到了。做得到的,你是很厲害的孩子,慢慢來。」
寂靜無人知曉的深夜裡、在短暫的休憩中,她問一句你回一句,你不知道為什麼,只是這樣普通的對話,卻總能讓你感到心頭發酸。
……
你一直很討厭雨。
但今夜卻不同。
從天幕中潑灑而下的雨滴擊打大地,宛若散落一地的珠子發出脆響。嘈嘈切切遮去了小女孩逃亡的聲響,也衝去了她使用咒力留下的殘穢。
「接下來要怎麼辦?我跑的很慢,會被追上的吧?」
她像是只頑強的小動物,在廚房狼吞虎咽地吃下些剩菜後便飛快地回復了體力、可以卷著些行李踏上旅途。可惜小孩的腳力畢竟有限、沿著土路走很容易會被發現。
你凝望著這場恰到好處的驟雨,稍加思索之後,抬手指向了不遠處的琥珀川。
「我們走水路。」
瓊瓊流淌的河流反射著泠泠月光,它像是一條發光的銀色絲帶,美麗到不可思議。
可惜被關起來之後,童年的你便失去了對它的欣賞力,開始討厭下雨又討厭河流,提起它第一反應就是抗拒:
「我,我不會游泳。」
「沒事的……你是神明的孩子。」
雨水、河水、賑早見琥珀主所擁有的的一切,都是他贈予你的禮物。
你試著給她一點勇氣。
她帶著破釜沉舟的表情捏住鼻子躍入了水中。
雙眼緊閉、臉蛋因為憋氣而鼓起、她瞧起來真像一只藏食的倉鼠。
「不用那麼緊張也可以,放輕松、慢慢地把眼睛睜開,不會嗆到的」
此時正值初春,雨水打落了河畔的櫻花,無數幼嫩的花瓣因此彙入河流,於清澈的流水中上下起伏,像是一群四處飛舞的粉色蝴蝶。
其中最為完整的一朵被不知名的力量所推動,落上她的頭發。
在你的柔聲勸導下,她慢慢舒展了眉眼,而詫異於難得一見的水下美景,早就憋到極限的女孩在驚呼的同時,一口氣吸入大量的河水。
然後像魚一樣吐出了幾個大小不一的氣泡。
對於因祝福而生的巫女,其神明棲居的河流本就如同家一般安全。
她小心翼翼地捧著柔嫩的花朵,在青藍色的水下世界同你感慨說:
「好漂亮、像是做夢一樣。」
宛如躍上銀龍之背、帶著花香的河水將你們送出了這座村落。
曾經束縛你的一切,都不斷地遠去了。
……
世界那麼大,但好在你們還擁有彼此。
你拉著那只小小的手,在她感到孤獨時,給她一些微不足道的陪伴、鼓勵與擁抱。她則拉著你,帶你領略過去從未想像的可能,把這個世界的另一面展現於你——
更加鮮活、更加自由。
和死亡化為詛咒的你不同,她可以將神明的加護重新拾起,抱著網兜潛於溪流摸索河蚌與青蝦、灰頭灰臉地第一次嘗試生火、氣勢洶洶地聚集咒力將水汽凝成水刃削掉妖怪的腦袋。
然後你們在旅途中遇到了同神主一同出行的美麗巫女。
你一直以為這是你過去的世界,但其實不然,盡管她和你的處境極為相似,也是聽著椿與桔梗故事長大的孩子,但時間線上發生了一些偏差。
這時候大椿還沒有成為咒殺他人的黑巫女,她只是性格剛烈、身份高貴、由神社強大陰陽師培養出來的正統接班人。
她有幸被接入神社,成為了大椿最小的師妹、成為了親密的姐妹。
你還記得之前大椿被戈薇打敗時不甘的呢喃——
「為什麼不是我?」
「我哪裡不如桔梗?」
【明明這麼多年來,我才是你最驕傲的弟子】
大椿視為父親般敬重的師父在最後選擇桔梗作為玉的守護者,這一決定給她造成了極大的打擊,她死時都無法釋懷。
想到此處,你便建議年幼的她多去打探師父的意向,企圖扭轉這一結果。
結果時從沒有什麼最強巫女的概念,在師父看來這只是個術業有專攻的問題,桔梗更擅長淨化,椿更擅長攻擊。
除此之外還有一部分父親般的私心在裡面,在他心裡她一直都是最特別的巫女。
因為被當成了師傅的孩子、太在乎了反而沒辦法讓她走上最為艱苦的道路。
終於經過幾次耐心的交流,這次的大椿並沒有在一氣之下叛出師門。
問題解決後,大椿比之前開朗了一些。
但這並不妨礙她仍看桔梗礙眼,會三番五次地帶著師妹跟桔梗找茬、話題包含不限於——
「同樣都是大巫女的妹妹,你家阿楓跟我家小椿差別怎麼這麼大?」
「真不好意思,這次被四魂之玉吸引來的妖怪已經被我們先一步解決了。」
「哦——是因為步行來的麼?真是沒用,御獸術不是巫女的基礎麼?你不能找條狗妖作為代步工具麼?」
人爭一口氣 樹活一張皮。她自己不跟桔梗比拼了,開始比下一代。
拌嘴、術士比拼、跟蹤、然後在桔梗真的找了一條犬夜叉的狗狗後,美艷的巫女整晚整晚睡不著。她半夜裡突然坐起來一臉復雜地搖醒睡在身邊的師妹,義正言辭地叮囑她說:
「令人毛骨悚然的眼光,難以想像、無法理解!你……你長大一定不要搭理那種粗俗的男人。」
在一次臨時起意的找茬捅破奈落的離間計,三個女人一起將本妖打到半死後,知曉前因後果的大椿開始同情桔梗的男人運。
雖然大小事情不斷,但不管怎麼樣,托師父以及大椿的福,另一個世界的你還是順利地長大了,有了你夢想裡獨當一面降妖除魔大巫女的樣子。
可惜隨著時光流逝,玉的力量不斷衰弱,你的存在感也跟著一天天薄弱下去。等到她十八歲生日的那天,美夢也到結束的時候。
作為世上唯一可以看到你的存在,少女不難察覺到這點。
像是回到初次相遇的那個夜晚,她向你張開雙臂,請求說:
「可以像之前那樣,再抱一抱我麼?」
這是一個帶著花香的擁抱,溫暖而帶著些潮氣。
像是漫長冬季終於過去,冰冷的土地迎來了一場春雨,嬌小的花朵於琥珀川側的櫻枝之上悄然綻放。
……
黑暗再次向你襲來,再次回到詛咒之玉中,你的心情卻不似之前那般充滿了怨憤和絕望。
就算這十年的經歷只是玉為了將你化為玉的基石制造出夢境,也讓你感到了滿足。
已經可以安靜地睡去了。
就在你閉上雙眼的前一面,漆黑一片的世界卻出現了陽光,棕褐色的土地上成片成片的紅色花朵爭相開放。
凝望著碎裂的天空中投下的一縷陽光,你聽到了她的聲音:
「還沒有結束!還不到放棄的時候!」
【因為你救了我,我一定會來救你的!】
明明除了鼓勵陪伴,你沒有為她提供更多的幫助,但她還是來到了你的身邊。
找回了被遺忘的祝福、獲得了家人和朋友,實現了未曾想過的夢想,感到幸福的巫女用剩下的余生不斷努力,其祈願透過尚未被污染的四魂之玉跨時空而來,成為了你被轉移到「過去」的契機——
「請聽聽我過去的故事」
「一切是可以被改變的,我能做到,你也可以!」
「你是值得被愛的,所以打碎這個籠子吧!」
在你握住她那只布滿皺紋的手掌時,世界發出了破碎的聲響——
「哢哧」
詛咒之玉碎裂了。
但你心裡的籠子呢
不被愛是常態,如果沒有支撐自己的勇氣,被愛了也是徒勞。
來自他人的愛只是暫時的東西,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自己。
那麼獲得了這樣的祝福之後,你有勇氣站起來、去愛別人了麼?
……
哪怕一時之間做不到也沒有關系,慢慢來就好。
加油啊。
作者有話要說:
bgm:Angel Wing (MRM REMIX) [feat. хэхэやコ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