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于 2023-1-19 10:36
第1章 畢業旅行
八原的清晨沒有大城市的汽笛喧囂,也沒有嘈雜的人聲,唯有窗邊的風鈴在清晨的微風中「叮鈴」作響,與清脆的鳥鳴聲相互應和。七月份早晨的溫度也恰到好處,是一個非常適合睡懶覺的清晨。
然而,良好的生物鐘使夏目千綾從睡眠中清醒。
倦意依舊沒有散去。她一只手搭在額前,遮住透過窗戶灑落的、略有些刺眼的晨輝,過了一會兒,夏目千綾慢慢反應過來——
哦,對,她和哥哥昨天回家了。
自十四歲被藤原滋和藤原塔子夫婦收養,她和哥哥夏目貴志就一直待在八原,生活在藤原家。直至前些年考去東京大學,才暫時與八原和藤原夫婦分離。
而昨天,他們畢業回來。
他們下午到家,熱情的妖怪朋友們當晚就舉辦了一場迎接會。為了不辜負朋友們的好意,她和哥哥不得不半夜偷偷溜出去,快天亮才貓貓祟祟地回家。仔細算算,恐怕她也沒睡幾個小時。
——是的,妖怪。
和哥哥夏目貴志一樣,夏目千綾能看見怪東西。那些東西,應該是俗稱的「妖怪」。[注1]
如果沒有錯的話,他們的能力應該來自外婆,又或者……
夏目千綾抬起手,放在眼前,靜靜地凝視著手掌,來自不知名的外公。
他們的外婆名叫夏目玲子,妖力強大。她收集了許多遇到的妖怪們的名字,將其制成一本承載著無數故事的「友人帳」。
但對於人類來說,能夠看到妖怪的玲子外婆無疑是個怪人。更因為未婚先孕,玲子外婆惹人詬病。就連他們也不知道,他們的外公究竟是誰。
亂七八糟地想了些有的沒的,夏目千綾慢吞吞地起床洗漱。
片刻後,夏目千綾拉開門,因為怕驚醒對門臥室裡的哥哥,她把動靜放得極輕。
但出乎意料的是,下樓以後,夏目千綾就見夏目貴志坐在餐桌邊。
短發貓瞳的青年眉眼清雋,光風霽月,溫潤如玉。說來有趣,兄妹倆有著如出一轍的茶發和琥珀色眼睛,五官的輪廓卻不盡相似。盡管如此,還是能讓人一眼看出他們的血緣關系。
聽到樓梯間的動靜,夏目貴志回過頭,看過來:「千綾,早。睡得怎麼樣?」他的聲音溫柔又清澈,像溪流的淺唱,像風鈴的低吟。
夏目千綾拉開椅子,在夏目貴志旁邊落座:「哥哥,早。怎麼沒看見貓咪老師?」
夏目貴志說:「他啊,昨晚喝得一身酒氣,還沒醒呢。」
夏目千綾關切地問道:「那哥哥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夏目貴志無奈地笑笑:「西村和北本聽說我們回來,一大早就打電話過來,然後上門拜訪。你應該還記得他們?高中的時候,西村和我們一個班,北本在隔壁班。」
「當然記得。」西村悟和北本篤史,是哥哥為數不多的普通人類朋友,和她的關系也不錯。
不過,夏目千綾疑惑不已:「西村君和北本君過來有什麼事?」否則,也不至於這麼著急忙慌地登門。
夏目貴志沒有瞞夏目千綾:「他們邀請我去衝繩畢業旅行,他們還邀請了田沼。原定大後天出發,如果臨時加人,就得盡早做准備。」
於是,西村悟和北本篤史一聽說夏目貴志回家,就興衝衝過來了。
「那哥哥要答應嗎?」
話是這麼問著,但夏目千綾完全可以想到夏目貴志的答案。果然,他遲疑了下,答道:「還是不——」
「為什麼不?」
背後倏地響起一道和煦的話音,驚得夏目千綾和夏目貴志齊齊轉頭,異口同聲:「滋叔叔?」
藤原滋從後面走進餐廳,問道:「為什麼不?這個暑假,你們正應該有一場畢業旅行,不是嗎?何況,能跟西村君、北本君一起出去玩,貴志君也很期待吧?」
「但是,」夏目貴志抿了下嘴角,說:「我和千綾才剛回來。」
何況,西村悟、北本篤史以及田沼要都是男生,他如果答應,不是很方便帶上夏目千綾。可從小到大,哪怕父母去世,輾轉於各個親戚之間,他和妹妹都沒有分開過。
更重要的是,他不好意思讓滋叔叔承擔他們畢業旅行的額外開銷。
不過這兩點考慮就沒必要告訴千綾和滋叔叔,平白惹得他們擔憂。
藤原滋卻完全能猜出夏目貴志的考量。他沒有戳破,只是坐到兄妹倆對面,一邊吃早餐,一邊溫和地說道:「貴志君,我也很想去衝繩玩玩。但礙於最近工作比較繁忙,可以請你幫我多拍一點照片回來嗎?等閑些時候,我們一家人再一起出門旅游。」
「還有千綾醬。」藤原滋又問夏目千綾:「千綾醬是打算跟貴志君他們一起,還是?」
夏目千綾說:「西村君和北本君邀請的是哥哥,我不太方便同往,干脆就——」待在家裡。
「就去別的地方?我想想,夏天去北海道也不錯。」
溫藹平緩的女聲從餐廳門邊傳來,藤原塔子抱著裝滿脫水衣物的大盆,也不知道聽到了他們多少對話,興致勃勃地建議道。
藤原滋跟著建議:「或者輕井澤?」
藤原塔子堅持道:「夏天當然要去北海道。」
藤原滋:「夏天去輕井澤也很不錯啊。」
藤原夫婦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看向夏目千綾:「千綾醬,你說,你去哪裡?」
夏目千綾:「……」
夏目千綾萬萬沒想到,幾句話的功夫,塔子阿姨和滋叔叔就把她和哥哥要出門畢業旅行的事敲定下來。除此以外,比起哥哥不需要在目的地上做抉擇,她似乎還要面對另一個難題。
夏目千綾左右為難:「滋叔叔,塔子阿姨,我……這一時半會兒,我也不知道。」
「沒關系。」藤原滋反過來安慰她:「千綾醬可以慢慢考慮,決定以後,跟我們說一聲就行。」
「嗯。」夏目千綾應著,放下筷子,起身:「塔子阿姨,我吃完了,幫你晾衣服。」
「那就麻煩千綾醬了。」藤原塔子說著,不忘叮囑夏目貴志:「貴志君,你快去聯系西村君和北本君,不要耽誤時間哦。」
「沒錯。我去上班,貴志君等會兒收拾行李,記得帶上相機。」藤原滋順著說道。
「滋叔叔,勞您費心了,謝謝。」
臨出門前,藤原滋聽到背後傳來男孩輕聲的道謝,一如從前。
「一路順風。」
藤原滋沒有回頭,擺擺手,卻輕輕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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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目千綾幫藤原塔子晾完衣服,端著一盤切好的西瓜上樓。
她敲了敲夏目貴志的臥室門,問道:「哥哥,貓咪老師有沒有醒?我切了西瓜,等會兒你和貓咪老師分著吃掉吧?正好,貓咪老師還沒有吃早餐。」
話音還未落地,推拉門「唰啦」被拉開。
圓滾滾的三花貓躥到夏目千綾腿邊:「還是千綾好!知道給我帶吃的。」
夏目貴志:「……老師,你嘴邊還有我給你帶的玉子燒上的海苔。」
貓咪老師立即用小爪爪擦擦嘴角,一邊「毀屍滅跡」一邊哼道:「那一點,怎麼夠吃?」
夏目貴志吐槽:「你這只貪吃貓!」
「什麼?!我才不是貓,我可是優雅高貴的大妖怪!」貓咪老師氣勢洶洶地跟夏目貴志對喊。
夏目千綾忍俊不禁。
誠如貓咪老師所言,他不是真的貓咪,而是本名為「斑」的大妖怪,實力無限接近於神之領域。這些年來,貓咪老師早已成為他們家的一員。
夏目千綾好聲好氣地哄貓咪老師:「好啦,貓咪老師,快去吃西瓜吧。」
隨後,她又轉向夏目貴志:「哥哥,你也休息一下?如果很趕時間,我來幫你整理?」
夏目貴志笑著搖搖頭:「不用,我快收拾好了。」畢竟昨天才剛回家,很多東西還保持著整齊的狀態,收拾起來很方便。
夏目千綾隨口問道:「哥哥都帶了什麼?」
「換洗衣物、洗漱用品、證件、手機、照相機……」
夏目貴志沒有厭煩,一一報給夏目千綾聽。
「那,友人帳呢?」夏目千綾問:「如果哥哥和田沼君、西村君、北本君他們去衝繩玩,友人帳就放在我這裡?」
玲子外婆制作友人帳時,並不知道,這樣一種和友人的玩笑,卻是令人避諱的禁術。擁有妖怪們的名字,就能控制它們。
因此,這些年來,為了讓友人帳不被用心不良的人或妖怪利用,夏目千綾和哥哥決定將名字還給妖怪們。
這又衍生出新的問題。持有友人帳就意味著會被妖怪找上門,而夏目千綾和夏目貴志都不願意讓彼此陷入這樣的麻煩。好一番爭執以後,他們才達成共識,一人一個星期輪流保管。話雖如此,他們很少有分開的時候。
而這次,他們難得要分開好長一段時間。
沒等夏目貴志拒絕,夏目千綾又說:「反正友人帳裡只剩一個名字了,不會再有什麼問題的,哥哥。你如果出去玩,就要玩得開心一點呀。」
夏目貴志仔細思考了一會兒,不得不承認,去衝繩旅行時帶上友人帳,很容易造成丟失或者其他問題。
更重要的是,同行的還有三個普通人。他不能給身邊的朋友帶來麻煩。
「那貓咪老師也要留在你身邊。」夏目貴志跟她討價還價:「遇到妖怪,要先保護好自己。」
見夏目貴志松口,夏目千綾生怕他反悔,立即答應:「好,我保證。」
夏目貴志將一塊西瓜推到貓咪老師面前,鄭重拜托道:「那麼,貓咪老師,千綾就交給你了。等我回來,請你吃七辻屋的饅頭,一個星期。」
貓咪老師毫不猶豫:「成交!」
「對了,還有,」夏目千綾又想起來:「之前多軌也說想去衝繩玩,還特意做了旅游攻略,我這裡被她發了一份。哥哥,你們需不需要?」
夏目貴志當然不會拒絕妹妹的好意:「那就麻煩你了,千綾。」
「沒關系,我這就去拿。」
夏目千綾轉身,快步回到自己的臥室,開始在書架上翻找。作為文學生,夏目千綾的書架上書籍繁多,平日裡都是她的精神食糧。偏偏這會兒找東西,著實讓夏目千綾有點頭疼。
好不容易找見好友多軌透做的衝繩旅游攻略,夏目千綾抽出來。與此同時,「砰咚」,一本書跟著掉落在地,發出沉悶的響聲。
夏目千綾彎腰去撿,卻瞥見什麼東西從這本書的夾縫裡摔落。
這是……
「信?」
夏目千綾一眼就認出這是傳統的豎式信封。信封的正面寫著收信人的地址和姓名,但是——
「哥哥?橫濱?」
原本應該詳細填寫、唯恐錯漏的內容,卻只有這麼寥寥幾筆。「橫濱」的最後一道筆畫暈開些許墨跡,像是寫信人在猶豫後面寫什麼。
夏目千綾沒忍住,翻開信封的背面。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是,寄信人同樣沒有寫名字,只寫著「妹妹」,以及,寄信地址「八原」。
夏目千綾還想再研究研究,推拉門被輕叩兩聲:「千綾?你沒事吧?我可以進來嗎?我剛剛聽到有什麼聲音?」
「沒事,哥哥,你進來吧。」
夏目千綾對推門而入的夏目貴志揚了揚手裡的信封:「我不小心弄掉了一本書,然後看見了這個。」
「你以前寫的信?忘記放在哪裡,然後剛剛找到了?」夏目貴志猜測道。
他知道,妹妹從大二起就開始寫作,時不時需要寄稿件給編輯。除此以外,夏目千綾有個筆友,隔三差五,他們就會互相寄信。
「不是我寫的。」夏目千綾將信件遞給夏目貴志,自己則撿起那本書,愛惜地拍拍上面的塵埃,展示給夏目貴志看:「哥哥,你看,這是玲子外婆留下的書。」
出於對玲子外婆的尊重,他們沒有怎麼翻動過玲子外婆的遺物。
但和不願對妖怪們動用武力的夏目貴志不同,由於必須掌控妖力,有一些涉及這部分內容的書被夏目千綾搬到了自己的書架上。
夏目貴志下意識接過信封,低頭看了看,驚奇道:「這封信是玲子外婆寫的?」
「很有可能。但是,玲子外婆沒有寫明收信人和收信地址。」夏目千綾有些困惑:「為什麼?」
貓咪老師見怪不怪:「玲子本來就粗心,大大咧咧的,忘了寫也不是什麼怪事。」他和夏目玲子相識多年,再清楚不過夏目玲子的性格。
「收信人是『哥哥』?玲子外婆有哥哥?」夏目貴志問貓咪老師。
貓咪老師愣了一下,悠久的記憶慢慢湧上來。他仔細想了想:「好像……有聽她說過一次。但她說,她哥哥在很遠的地方來著。恐怕很難再見上一面。」
夏目千綾問:「很遠的地方?是說橫濱嗎?」
憑玲子外婆那個時代的交通,從八原到橫濱的距離,確實不算近。但要說「很難再見上一面」,也不至於。
貓咪老師嘟囔道:「記不清了,玲子沒有說。何況,我又沒見過她哥哥。」
夏目千綾伸手,從夏目貴志手裡取回這封信。紙張略微泛黃,卻被保存得很用心,上面甚至貼好了郵票。
這是一封,玲子外婆想要送出、卻沒有送出的信件。
夏目千綾突然升起一個想法。
「哥哥。」她輕聲說。
「畢業旅行,我就去橫濱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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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定好各自的目的地,兩天後,夏目千綾和夏目貴志一起出發。
臨出門的前一晚,他們去八原的森林裡,向短暫重聚了幾天的妖怪朋友們道別。
「你們要出門旅行?還以為這次可以見到你們在八原留下來呢。」腦袋超級大、還有著兩撇泥鰍胡子的小胡子略感遺憾。
拿著煙鬥的女性妖怪丙攬著夏目千綾的肩膀,一邊親熱地蹭蹭她,一邊還是盡力中肯地說道:「但不管怎麼樣,多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不錯。」
單眼獨角的中級妖怪甲衝夏目千綾和夏目貴志揮手:「夏目大人,千綾大人,一定要記得回來啊!」
另一只牛頭的中級妖怪乙連連點頭,附和道:「回來!回來!」
夏目千綾溫聲道:「八原是我和哥哥的家。」
夏目貴志露出清淺的微笑:「我們當然會回來。」
「那麼,我們出發了。」
注視著兩人的背影漸行漸遠,體型龐大的沼澤之主三筱語調悠悠:「人類的時間,過得總是這麼快。」
一晃眼,當年的少年少女長大了。
人類的時間太快,所以人類步履匆匆。
但他們這些妖怪,卻會一直站在原地,等待人類完成對他們的承諾。
夏目千綾不知道友人們的慨嘆。
她更不知道,當她抱著貓咪老師,踏入橫濱的範圍內時,聳立於橫濱最好地段的港口Mafia本部大廈,那最高一層的首領辦公室內,一本無字之「書」閃爍過微弱的光芒。
轉瞬即逝。
卻仍然被它如今的持有者看得清清楚楚。
黑發鳶眸的青年神色略微怔忪。在這無人能入侵的安全之處,青年發出細微的、近乎耳語的低喃:
「友人帳出現了啊……」
「來的人,會是誰呢?」
第2章 橫濱
橫濱,一座特殊的城市。這裡異能者輩出,是不受國家管控的「法外之地」。
港口Mafia、武裝偵探社與異能特務科,三大異能組織在此鼎立,分管橫濱的黑夜、黃昏與白晝。
按理說,它們應該形成一個相對穩定的三角形。
但四年前,港口Mafia的新首領上任後,港口Mafia的勢力迅速擴張,周邊的關東一帶都深受其影響。更有甚者,有說港口Mafia的兵力足以匹敵國家。[注1]
這些消息是否屬實,夏目千綾無從得知。
礙於橫濱的聲名,盡管在東京大學讀書四年,她也從未踏足過橫濱,只隱約聽橫濱的同學神神秘秘地說過橫濱的異能者和異能組織。
其中尤以港口Mafia的傳聞甚囂塵上,比如說什麼新任首領一頓吃三個小孩子啊,手腕殘忍狠辣啊,是個變態啊,諸如此類,讓人分不清真假。
因此,這次前往橫濱,對夏目千綾來說有些新奇。
當然,不管橫濱怎麼樣,希望她這次旅行能夠一切順利。
電車到站的提示音打斷夏目千綾由衷的祈願。她站起身,確認單肩包內的東西齊全無缺,特別是絕不容許丟失的友人帳和玲子外婆的信件都在後,才抱起貓咪老師,跟隨人群下車。
從八原到橫濱,要麼花一個多小時搭乘飛機到東京國際機場,要麼坐七八個小時的電車。貓咪老師不願意走寵物托運,夏目千綾也不舍得讓他外出旅游還要變回本體跟著飛機飛,索性帶貓咪老師坐電車。
他們上午出發,到達橫濱已時近傍晚。橫濱的天空顏色很漂亮,就像它所臨近的海邊,明淨泓澄。夕陽被城市中心最高的五棟大廈所遮蔽,僅有橙色的余暉在天際拖出絢爛的火燒雲。
夏目千綾不太了解那五棟大廈是哪個公司的手筆。她只是有點可惜,如果在八原,太陽是絕對不會被建築所遮擋的。
夏目千綾收回目光,從單肩包裡取出手機,按照出發前承諾的,給哥哥還有家裡發送報平安的消息。
幾乎是消息發送的下一秒,手機鈴聲響起,來電人是「家」。
夏目千綾還沒有開口,那邊藤原塔子就迫不及待地問道:「千綾醬,你到橫濱了?路上順利嗎?貴志君還沒有給我們發消息,應該還在飛機上,你不用擔心。」
「嗯嗯。我知道。」
藤原塔子開始絮絮叨叨地叮囑夏目千綾:
「千綾醬,出門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
「不要隨隨便便相信陌生人的話。」
「遇到什麼事,千萬要打電話告訴我和滋,不可以瞞著我們。」
「……」
夏目千綾無奈又耐心地聽著塔子阿姨的念叨,時不時應和幾聲,表示自己有在聽。
好不容易塔子阿姨說完了,滋叔叔又接過電話。他的話沒塔子阿姨那麼多,卻委婉地讓夏目千綾不要顧忌開銷的問題,他希望她和夏目貴志都能有一個愉快的畢業旅行。
夏目千綾心底暖烘烘的,乖巧地請藤原滋和藤原塔子放心。
至於花銷問題,她和哥哥也有自己的考量。
出發前,夏目千綾和夏目貴志算過一筆賬,大學期間,他們獲得的獎學金,哥哥做的家教之類的兼職,還有她自己的稿費,完全足夠支撐得起他們畢業旅行的花銷。
這無疑使他們大大松了口氣,決定除非必要,不會動用家裡給的錢。
最後,還是藤原滋怕耽誤夏目千綾的時間,說道:「好了,千綾醬,你快去酒店入住。有什麼事,隨時給我們發消息。」
掛斷電話前,夏目千綾還聽見塔子阿姨喊道:「千綾醬,記得照顧好喵吉哦?」
夏目千綾笑著揉揉貓咪老師的腦袋:「塔子阿姨和滋叔叔也很關心貓咪老師呢。」
說著,夏目千綾在手機上查看前往橫濱的路上所預訂的酒店地點。
貓咪老師趴在夏目千綾的右邊肩膀上,探出圓頭圓腦看她的手機:「看起來好像不太遠?」
「對。我們步行過去怎麼樣?正好,還能看看橫濱的夜景。」夏目千綾征詢貓咪老師的意見。
貓咪老師:「可以。」
夏目千綾沿著街道慢慢行走。城市的霓虹燈漸次亮起,與天邊還未散去的火燒雲交相輝映。帶著盛夏暑氣的晚風吹拂而過,空氣裡隱隱約約帶著港口城市特有的鹹濕味道。
夏目千綾不由得心生遺憾:「明明橫濱的風景很不錯,距離東京又不遠,早知道大學期間應該過來游玩一番的。」
貓咪老師懶洋洋提醒她:「沒那麼簡單,千綾。你難道不覺得,橫濱干淨得過分?」
「干淨?」
「這裡沒什麼妖怪,更別提由人類負面情緒滋生出的妖魔。」貓咪老師眯起眼睛,原本滑稽可愛的半月形貓瞳變成一條縫:「除了八原,我可沒見過哪裡還能比橫濱更『干淨』。」
他知道八原沒有妖魔的緣故,但橫濱這邊又為什麼能這樣?
貓咪老師這樣一提醒,夏目千綾恍然:「確實。老師不說的話,我都沒發現。」
她搓搓貓咪老師的臉頰,應道:「幸好有貓咪老師在,不然我就要放松警惕了呢。」
「哼,那當然。」貓咪老師短短的尾巴得意地翹起來:「沒有我,你和夏目早就被妖怪吃掉了。」
「是是是,貓咪老師最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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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貓小聲地聊著天,沒多久,他們抵達酒店。
夏目千綾在前台辦理完入住手續,前台小姐提醒她:
「這位客人,請允許我再向您確認一次。您的貓咪需要您全權負責,一旦發生丟失、攻擊人員等意外狀況,交納的押金概不退還,造成的損失也將由您個人承擔,我們酒店免責,可以嗎?如果有所顧慮,在我們酒店右轉兩百米的路口,有一家寵物店可以進行寵物托管。」
這是橫濱站附近唯一一家能夠帶貓入住的酒店,夏目千綾自然不會不答應:「我知道了,謝謝你的提醒。」
「好,這是您的房卡,客人請從這邊上樓。宅急便今天下午三時十九分將您的行李箱送達酒店,我們已經為您放到房間內。」
「……」
夏目千綾剛推開房間的門,手機鈴聲再度響起。
夏目千綾帶上門,瞥見屏幕上的備注,不自覺露出微笑:「哥哥?」
聽到夏目千綾的稱呼,貓咪老師的耳朵尖抖了抖,湊到手機旁邊,聽夏目千綾和夏目貴志的對話。
「千綾,我看到你的消息了。到酒店了嗎?」
「恰巧進門。哥哥呢?」
「我和田沼、西村、北本他們剛下飛機,給塔子阿姨和滋叔叔發了消息,就給你打電話了。」夏目貴志答完,又關心地問:「貓咪老師怎麼樣?」
「貓咪老師在我旁邊。哥哥要不要跟貓咪老師說幾句話?」夏目千綾這樣問著,卻將手機放到貓咪老師旁邊。
貓咪老師用小爪爪抱住手機,嚷嚷道:「夏目,你去衝繩玩,一定要記得給我帶菠蘿酒回來!還有,還有海葡萄……」
眼見貓咪老師和哥哥聊起來,夏目千綾打開行李箱。
依照計劃,這個暑假,至少有一個半月的時間,她會在橫濱度過。
這樣算下來,長期居住酒店肯定不劃算。更何況,住在酒店,需要貓咪老師偽裝成不會說話的小貓咪,夏目千綾不想讓貓咪老師那麼委屈。
她打算明天就出門找短期租房。在網上預訂終歸不如親眼所見真實,租房不比酒店,各種程序辦下來很麻煩,必須先挑好再說。
現在沒必要把行李箱都攤開,否則搬去租房又要收拾行李。夏目千綾就只取出一套換洗衣物和洗漱用品。
感覺貓咪老師和哥哥還要說不少時候,夏目千綾想了想,又從行李箱夾層拿出一張嶄新的信箋和信封。
她坐到桌邊,開始寫信。
『譽真san:』[注2]
『敬啟者。』
『時值暑期,謹致問候。』
『我已畢業歸家,之後的收信地址將發生變化。只不過,近期我正在畢業旅行中,或恐不便及時拆閱您的信件。』
『這個暑假的畢業旅行,由於一些私人原因,我選擇了橫濱。從八原到橫濱,旅途漫長,但遇上橫濱的夕陽後,我覺得這很值得。尤其當我想到,或許某日在街頭擦肩而過之人,有可能是您時,更令我對橫濱充滿期待。』
『這恰巧與您的新作有「絕妙」的相似之處。對了,還未祝賀您通過小說新人賞。請相信評委們的公正,您的作品實至名歸。關於您的新作……』
夏目千綾認認真真地寫上自己的讀後感,並就一些細節作出提問。
寫滿大半張信箋,夏目千綾終於停筆,寫上結束語的「敬上」和她的署名——
『繪空』。
第3章 小黑貓
「繪空」是夏目千綾的筆名,取自「繪空事」,意為「虛構的事物」、「荒誕無稽」。
因為早期夏目千綾寫作的靈感來源與妖怪們相關。隨著友人帳的名字一個一個歸還,她和哥哥如釋重負的同時,也不免為這些短暫又美好的相遇而心生種種感觸,於是,夏目千綾就想將這些故事記錄下來。
而「譽真」則是今年獲得小說新人賞的作家。
大一那年,夏目千綾在東大的圖書館裡偶然撿到一份明顯用於練筆的手稿。獨特的寫作風格一下子就吸引了她,促使夏目千綾把手稿放到失物招領處時,貼了一張便箋,想要和手稿的作者談文論字。
本以為沒有回音,結果就在夏目千綾快要忘記這件事時,她收到了寄信地址為橫濱下村陶器店的信件。
就這樣,夏目千綾和譽真當了快四年的筆友。
他們大部分時候都在聊文學相關的內容,偶爾會提及自己的生活,分享一些趣事,但都點到即止。他們很有默契地沒有窺探彼此的隱私,以至於夏目千綾不知道對方的性別、年齡等等信息。
譽真對自己的寫作能力並不自信,夏目千綾嘗試鼓勵譽真,又找文學教授們詢問寫作相關的書籍清單,寄給譽真。這些年來,譽真陸陸續續創作了一些內容。直到今年,譽真總算完整地寫出一部作品,並被出版社的人看中,通過了小說新人賞。
當然,受譽真的影響,夏目千綾也在大二開始了自己的寫作。
回憶著和譽真相識的緣由,夏目千綾深感,人與人也好,人與妖怪也罷,相識都是一種奇妙的緣分。
她放下筆,恰好貓咪老師帶著手機躍到她手邊:「千綾,夏目要上車了,你還有沒有什麼要和他說?」
夏目千綾接過手機,叮囑道:「一定要玩得開心,哥哥。」
「你也是,千綾。」
「嗯,哥哥快上車吧,不然到酒店太晚,會休息不好的。」
「好,千綾,晚安。」
「晚安,哥哥。」
結束通話,夏目千綾摸摸貓咪老師的腦袋,低頭卻發現貓咪老師的小爪爪在信封背面按出了一枚「梅花印」。
她哭笑不得,點點貓咪老師的腦門:「老師,你怎麼給我在信件上蓋了個戳?」幸好不影響寄信,而且還怪可愛的,只是希望譽真不要介意。
貓咪老師理不直氣也壯:「什麼嘛,明明是你放在這裡,沒有收好。」
「好吧好吧,我的錯。」夏目千綾失笑,問貓咪老師:「等會兒我要出門,貓咪老師能不能陪我?」
出於踩了信封一jio的一丟丟心虛,貓咪老師沒有拒絕,躥上夏目千綾的肩膀:「走吧。真是的,一點都不讓我省心。」
夏目千綾妥善地將信件封口,收進單肩包,又檢查了下包裡墨綠色外殼的友人帳,出門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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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八原不同,晚上七八點,橫濱的夜生活剛剛開始。路邊的店鋪燈火明亮,遙遠的汽船鳴笛聲從海的方向飄飄蕩蕩,昭示著港口城市的繁忙。
夏目千綾放慢腳步,拍了幾張她認為不錯的照片,發給夏目貴志。她也不著急馬上接到哥哥的回復,只想著哥哥什麼時候有時間,就看看她眼中的風景。
至於藤原滋和藤原塔子,八原的生活步調緩慢,住在那裡的人們對手機的依賴性很弱,主要聯系方式是座機電話。因此,夏目千綾打算等回到家,再陪滋叔叔和塔子阿姨一張一張地翻看照片。
貓咪老師嗅著路邊街道餐廳裡飄出的香氣,發出萌獸的聲音:「千綾,我要吃!要吃那個櫥窗裡的點心!」
「只要那個嗎?」夏目千綾故意逗貓咪老師:「沒想到老師這麼為我省錢。」
「還有拉面!要吃魚貝拉面!」貓咪老師瘋狂用腦袋蹭夏目千綾的臉頰:「要吃要吃要吃!」
夏目千綾笑得眉眼彎彎:「好,我們先去吃拉面。等寄信回來,再買點心帶回酒店。」
正好她和貓咪老師還沒有吃晚飯,寄信也不急於一時。
夏目千綾走進貓咪老師指著的拉面店。她先禮貌地詢問前台的服務生:「請問這裡可以帶貓咪就餐嗎?」
「當然不——」
服務生的視線落在她肩頭的三花貓上,婉拒的話到嘴邊轉了個彎:
「當然不是問題。」
他殷勤地給夏目千綾帶路:「這邊是帶三花貓,咳,帶寵物用餐的專區,請客人照看好自己的貓咪。」
「謝謝。」
或許是出於避免其他顧客被打擾的考慮,寵物專區相對靠內,還要轉過一個彎,隱蔽性和隱私性極強。
柔軟的沙發相背而立,加上桌子,形成一排典型的卡座。乍然看起來,不像寵物專區,反而更像給偏愛清靜的客人准備的高級卡座間。
夏目千綾掃視一圈,沒有看到其他人。她沒想太多,點了兩份魚貝拉面。由於貓咪老師的好胃口,她又加了一份烤魷魚。
服務生本來想詢問夏目千綾是否吃得完兩份拉面和一份烤魷魚,卻猛地想起經理鄭重地一再跟他們強調,「如果遇到帶著一只三花貓的顧客,滿足她的所有需求。但是,不要與客人做過多的交流。」
他只能懷揣著滿肚子疑惑和夏目千綾的點單暫時離開。
很快,兩碗拉面和烤魷魚被端上桌。
夏目千綾將一碗拉面和烤魷魚推到貓咪老師面前,自己也開始用晚餐。不得不說,貓咪老師的鼻子太尖了,選的拉面店味道超級棒。
貓咪老師吃得心滿意足,嘴邊全是湯汁,活脫脫就是之前夏目貴志所說的「貪吃貓」模樣。
夏目千綾看得好笑。
突然,她聽到一陣極輕的腳步聲。像貓咪收斂起尖爪,用肉墊緩衝過產生的些微動靜,近乎於無。普通人多半聽不到這種聲音,但夏目千綾的五感一向很敏銳。
她不禁回首,看向卡座間的拐角。
一個黑發青年轉入這裡。
黑發蓬亂而散漫,隱隱約約露出纏繞在發間的白色繃帶。青年身形頎長,然而黑色風衣下的體型又過於纖細瘦弱,好像風一吹就能吹跑,為數不多露出的手腕和領口部位也裹著繃帶。
令夏目千綾無端聯想到一只瘦骨嶙峋、可憐兮兮的小黑貓。
似乎是察覺到她的眸光,青年直直地看向她。
他的膚色蒼白到病態,似乎終年不見陽光。左眼被繃帶遮住,右眼則是深不見底的鳶色,像夏目千綾曾經在校園裡撿到的枯萎落葉。
但他整個人又恍若初冬凝結的薄冰,稍稍用力,就會破碎。
目光相接的瞬間,夏目千綾疑心自己在那只鳶眸裡看到了湧動的深海。
但這不到一秒的錯覺消失得飛快。
夏目千綾想到一個問題。這邊明明是寵物專區,可那個人沒有帶寵物,怎麼被服務生帶到了這邊?
她的疑問很快就得到解答。服務生請青年入座後,走到她旁邊,躬身,態度謙卑:「抱歉,小姐,這位先生想要清靜一點的地方,其他區域的人比較多,在詢問過他,不介意有貓咪後,就請他到這邊來了,希望沒有打擾您。」
夏目千綾說:「不,不會。」
服務生的話讓夏目千綾感到有點怪異,說得好像這片是獨屬於她的一樣。但轉念一想,服務生應該在提醒她看好貓咪老師。
於是,夏目千綾補充道:「貓咪老師很乖,放心吧。」
「好的,祝您用餐愉快。」
服務生訕笑兩聲,匆忙離去。
繞過轉角,服務生撞見經理。他迷惑不解地問經理:「不是說不要讓人去打擾那位小姐嗎?為什麼那位先生過去時,又不要阻攔?」
經理沒有回答他的話:「少問幾句。專心做你的事。」
服務生識趣地沒有追問:「是,我這就去工作。」
然而他剛走出兩步,經理又叫住他,饒有深意道:「今天你沒有見過那兩人,明白嗎?」
「……」
服務生離開後,夏目千綾也意識到自己剛剛盯著別人的行為有點失禮,更何況,他還蒙著一只眼睛,說不定對別人的視線比較敏感,就衝青年微微頷首,歉然地笑笑,轉過頭,繼續用餐。
也因而錯過了青年坐下來以後,目不轉睛的、近乎貪婪的凝視。
貓咪老師的耳朵尖炸開一圈絨毛。
他驟然從拉面碗裡抬起腦袋,狐疑地環顧四周,奇怪,剛剛有種莫名其妙的危險感?除了剛剛進來的那個弱小人類,這附近也沒有妖氣,怎麼回事?
第4章 壞人
魚貝拉面,顧名思義,湯底用多種魚骨、魚干及貝類的海鮮熬制而成,再輔以筍干、海苔以及溏心蛋。一口下去,鮮得舌頭都要掉下來。
但太宰治沒有胃口。何況,他也不會吃外面的食物。之所以點了一碗和夏目千綾一樣的魚貝拉面,只是不想顯得太突兀而已。
他透過盤旋升起的裊裊熱氣,注視著背對他的夏目千綾——其實他不該這樣直白的,太宰治很清楚。
可他又有點慶幸,因為夏目千綾側過了頭。
那雙琥珀色的鳳眼中顯現出一絲疑惑,眼尾上挑的弧度平滑而溫柔,哪怕被盯著看,也沒有惱怒。女孩子的聲線清澈柔軟,珠落玉響:「先生,請問有什麼事嗎?」
背後的目光幾乎化作實質,讓夏目千綾想忽略都很難。
「抱歉。」黑發青年閃躲般垂下眼睛,精致蒼白的臉上浮起一點似乎是赧然的笑紋:「我只是覺得你的貓咪很可愛,就沒有忍住,而且……」
猝不及防被提到,貓咪老師歪著腦袋,用余光睨過青年,冷哼,呵,人類。
夏目千綾和夏目貴志在東大上學時,經常有人類男生用他做借口找夏目千綾搭訕,別以為他看不出來!
但夏目千綾一直很吃這一套。誇貓咪老師,比誇她還要讓夏目千綾高興。
「謝謝。」夏目千綾留意到青年沒有說完的話:「而且?」
「而且,我剛剛聽你稱呼『老師』。」對方口吻輕快地說道:「我以前,也有朋友奇怪我叫一只三花貓為『老師』呢。[注1]」
大概他和他的「朋友」關系很好,提到「朋友」時,青年笑了起來,頓時讓他的眉宇間多了幾分未泯的頑皮,看起來更像個稚氣未脫的少年。
「誒?」夏目千綾有些意外:「一般還是很少有人這樣稱呼貓咪?」
「因為那只三花貓特別聰明。見到客人,還會主動讓座。所以剛剛聽你叫『貓咪老師』,再加上你的貓咪也是三花貓,就覺得很有趣。」
青年解釋完以後,向夏目千綾道歉:「實在不好意思,打擾到你了。」
「沒關系。」夏目千綾表示理解:「如果換成是我看見可愛的貓貓,也會挪不開眼睛的。」
話落,夏目千綾被貓咪老師拍了一爪子。
礙於在外人面前,不能說話,貓咪老師只能用眼神譴責夏目千綾,活像在指責她是不是外面有貓。
惹得青年發出輕笑:「他好像能聽懂我們的話。」
「是的,我們家的貓咪老師非常聰明。」夏目千綾摸摸貓咪老師的腦袋,被貓咪老師拍開手。
夏目千綾熟練地從面碗裡分出一部分,撥給貓咪老師:「好啦,是我說錯話了,貓咪老師原諒我好不好?」
她飯量不大,在外吃飯,總會額外再拿一只碗,給貓咪老師的那部分是干淨的。
「貓咪老師還沒有吃飽嗎?」青年十分自然地起身,將自己的面碗放到貓咪老師面前:「恰好,我這份還沒有吃,就請貓咪老師賞臉,如何?」
貓咪老師眯起瞳孔,打量這個明顯「用心不良」的人類。對方不閃不避,對他微微一笑。
「這怎麼好意思?貓咪老師……」
夏目千綾還沒來得及阻攔,貓咪老師已經開動了。
居心叵測向夏目千綾搭訕的人類有罪,但是魚貝拉面沒有罪。貓咪老師嚴謹地想道。
夏目千綾扶額,這麼多年來,貓咪老師貪吃的毛病,真是一點沒變!
她嘆了口氣,對青年說:「那個,這碗面……」
「就當我請貓咪老師吃晚餐?」青年打斷她:「請給我這個機會,可以嗎?」
對方話說到這份上,夏目千綾也不好繼續說什麼付賬的事。她只能委婉地表示:「那或許,也請,嗯……先生給我一個請你吃晚餐的機會?」
「我叫太宰。」
青年凝視著眼前的女孩子,微卷的黑發投下錯落的陰影,那只鳶色的眼睛裡流淌開隔著一層迷霧的情緒,語調輕緩:「太宰治。」
「我叫夏目千綾。」
見太宰治還站著,夏目千綾起身:「太宰先生請坐,稍等一會兒。我去再點一份魚貝拉面。」
「不用了。」太宰治在夏目千綾對面的沙發落座:「其實我並不餓,只是太久沒有出過門,想出來走走。如果夏目小姐實在過意不去,就請允許我坐在這個位置,近距離地看一會兒貓咪老師?」
這種請求,夏目千綾沒法拒絕。她只好帶些懊惱地重新坐下來,揪了揪貓咪老師的耳朵尖。貓咪老師自知理虧,任由她揪。
太宰治將她的細微表情和小動作盡收眼底。他唇角微彎,狀似隨意般問道:「如果我沒猜錯,夏目小姐是外地人?」
「嗯。九州島那邊的。」
「那有點遠哦。夏目小姐是來橫濱旅游的?」
「對,畢業旅行。」
「……」
不得不說,太宰治是一個非常適合聊天的人。因為貓咪老師的貪吃行為而升起的尷尬,很快就消融在對話裡。
跟太宰治聊天的過程中,夏目千綾得知,他是橫濱本地人,在一家小公司做管理。公司名字他沒有說,只道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不值一提。
「那也很厲害啊。」夏目千綾由衷地贊嘆:「太宰先生看起來跟我差不多大,卻已經成為公司管理,實在很出色。」
「夏目小姐過譽了。」太宰治溫和地說:「只是因為前任管理比較好說話,讓我上位了而已。」
太宰治似乎無意過多談及他的職業,轉而說道:「夏目小姐吃完晚飯,記得盡快回酒店。橫濱的晚上不是那麼適合外出。」
「我知道了,謝謝太宰先生的提醒。」夏目千綾沒說她等會兒還要去寄信。
她問:「太宰先生這樣說,是因為港口Mafia?」
「夏目小姐聽說過?」
「嗯,大學裡有橫濱的同學。」夏目千綾開玩笑:「他們說,港口Mafia的新首領青面獠牙,一頓三個小孩子。」夏目千綾當然不信這種話,但聽起來實在妙趣橫生,讓她至今難忘。
太宰治:「……」
太宰治眉梢微抬,瞧見夏目千綾嘴角淺淺的弧線,他頓了頓,順著她的話說下去:「啊,聽起來好像妖怪。」
夏目千綾糾正他:「妖怪裡也有長相漂亮的。」遠的不說,就像丙,艷美絕俗的女妖怪,又或者三筱,他的人形也帥氣無比。
太宰治從善如流地改正:「我說錯了,是……」
他回憶著那些手下敗將對他歇斯底裡的唾罵和詛咒,挑揀出勉強能說給夏目千綾聽的詞語:「惡魔?」
夏目千綾略顯詫異地看了太宰治一眼:「太宰先生見過港口Mafia的首領?」
對著鏡子裡的倒影應該不算見過?太宰治說:「沒有。怎麼了嗎?」
「只是覺得太宰先生用的詞語好像對他很不滿的樣子。」夏目千綾憑著感覺回答道。
太宰治靜靜地問:「那夏目小姐怎樣看待他?」
「我沒有見過,不好評價。」
太宰治卻固執地追問道:「如果非要夏目小姐評價呢?」
平心而論,他的問題有些越界。但秉持著禮貌,夏目千綾還是沉吟道:「如果非要評價……」
漫長的一瞬過後,太宰治聽到她說:「盡量不要接觸?」
太宰治遲緩地眨了下眼睛。空氣忽然稀薄,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了起來。
半晌,他輕輕問道:「……是因為港口Mafia的首領是壞人嗎?夏目小姐討厭壞人?」
第5章 距離
「是因為港口Mafia的首領是壞人嗎?夏目小姐討厭壞人?」
太宰治的問話聽起來帶些孩子氣的、非黑即白的天真。
夏目千綾不禁莞爾:「還是那句話,我沒有見過他,無法評價。」
或許大部分人聽到港口Mafia的首領,第一反應是恐懼和害怕,認為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狠辣人物。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譬如,大學有中央大臣家的公子,提起橫濱的港口Mafia首領,就是一通咒罵,說如果不是這個該死的魔鬼,近海航海權怎麼可能會落到港口Mafia手裡?這完全是奇恥大辱。
又或者,用不當手段追求過她的、家裡小有資產的牧山勇人,也罵罵咧咧過,不知道他們家哪裡得罪了港口Mafia,港口Mafia不願意跟他們合作,搞得他們家這些年只能縮著尾巴做生意。
但,同樣出身橫濱的學姐日下百合子私底下悄悄跟她說:「我還是有一點謝謝如今這位首領的。」
夏目千綾知道原因。
由於東京和橫濱相隔不遠,橫濱的特殊情況很容易成為學生們課余時間的談資之一。
來自橫濱的學生們含含糊糊地提起過,在港口Mafia的新首領上位前,橫濱的狀況比如今要差得多。
前任首領還算好一點,可依然有龍頭戰爭攪得整座城腥風血雨。前前任老首領更不用說,他統治時期,血腥與暴力在橫濱幾乎隨處可見,人人自危。就連白天出門都是冒險,因為誰也不知道出去後還能否回來。
那不過是八/九年前的事,當時這群同學才十四五歲,印像很深。
反倒是近些年來,橫濱的發展極其迅速,連治安也好上不少。
還有一位同學的經歷令夏目千綾印像深刻。他的父親在橫濱被異能者殺害,他一蹶不振,兩年如一日,每天都致電警署,詢問軍/警有沒有抓捕到那個無法無天的異能者。
然而世事往往如此戲劇化,最後裁決那名異能者的,不是軍/警,而是港口Mafia。
從那時起,夏目千綾就知道,和妖怪一樣,港口Mafia並不能用簡單的、非此即彼的眼光去看待。
橫濱復雜的政治和地理環境,再加上比其他區域更為數量繁多的異能者,諸多因素疊加之下,用那些橫濱同學們的話來說,「港口Mafia在其他地方很危險,在橫濱卻剛剛好。」
不過,哪怕她能看見常人所無法得見的妖怪,並由此接觸到部分的裡世界,可港口Mafia距離她太遠了,更別提還是首領那種存在。
她的生活與經歷已經足夠奇幻刺激,不需要再添加別的什麼。
當然,這些念頭夏目千綾並沒有說出口。
她只是委婉地說道:「我這樣說,更多的還是出於一些害怕麻煩的心理?」
「……確實,是個大/麻煩呢。」
太宰治輕輕重復著夏目千綾的話。
片刻後,他露出浮光掠影般的微笑,用一種了然的語氣,說:「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
夏目千綾莫名覺得太宰治好像產生了某種誤解。她張了張口,想要說點什麼,卻見太宰治指了指貓咪老師:「貓咪老師吃完了。」
足足兩碗拉面加一份烤魷魚,被貓咪老師吃得精光,直吃得他肚皮圓滾滾的。夏目千綾這才驚覺,她和太宰治聊了快一個小時。
「我該走了,和太宰先生聊天很愉快,也替貓咪老師謝謝太宰先生的款待。」
夏目千綾抱起貓咪老師,對太宰治說道:「如果有機會下次見面,我想請太宰先生喝杯茶。到時候,還望太宰先生不要再拒絕。」
「當然不會。我很期待。」太宰治說。
「再見,太宰先生。」
「再見,夏目小姐。」
太宰治目送夏目千綾的身影繞過拐彎處。女孩子的裙擺轉起漂亮的弧度,像一朵盛開在陽光下的花,與黑夜格格不入。
良久,他收回目光,小聲說:
「不會再有機會見面了哦。」
太宰治喃喃著,抓住風衣的領口,像要隔絕住不知從何而來、鑽入骨髓的冷風。直攥得風衣上好的布料起皺,攥得瘦削的指骨泛白。
他猶如對自己下達命令,再次重復道:「不會再見了哦,千綾醬。」
從相隔一個卡座,到只隔著一張桌子。
——這將是他們之間最近的距離。
不知道過了多久,太宰治直起身,仿佛忍耐著什麼的表情慢慢斂去,像黎明的星星安靜無聲地從夜空中退場。
「難得出來一趟,總要帶一點『紀念品』回去。」
他自語著,按了按耳邊的藍牙耳機,初冬的薄冰在他的眼底破碎,涼浸浸的。
「敦君,那群人,應該接到我出門的情報了吧?」
「……」
.
「貓咪老師,你啊,以前因為貪吃惹出的事,全都忘記了嗎?」
從拉面店裡出來,夏目千綾看著懷裡的貓咪老師,好氣又好笑:「你要是沒吃夠,讓我再點一份啊,怎麼能吃太宰先生的晚餐?幸虧太宰先生脾氣好,不然,你讓我怎麼收場?」
貓咪老師嘴硬道:「是那個人類主動上供,我才勉為其難多吃一份的。如果他不夠誠心,我可不會吃。能供奉我這樣的大妖怪,是他的榮幸。」
夏目千綾不理貓咪老師的狡辯,宣布:「今晚的點心沒有了。」
「啊?不可以!」貓咪老師的耳朵耷拉下來,兩只小爪爪抱住夏目千綾的一只手臂:「不可以取消點心!」
「貓咪老師難道還吃得下?」夏目千綾戳戳貓咪老師毛茸茸、軟趴趴的肚子:「這裡裝了那麼多,不能再吃了。我看哥哥說得對,老師就應該減肥。」
貓咪老師震怒:「什麼減肥?!這是冬毛懂不懂?」
夏目千綾「撲哧」笑出聲。冬毛?現在明明是夏天,真虧貓咪老師說得出口。
「笑什麼!千綾,你不許跟夏目學胡說八道!」
「嗨以嗨以∼」
「一點誠意都沒有!」
「……」
晚上八/九點,郵局不營業,只能通過郵筒寄信。
夏目千綾將信件放入郵筒,揉揉氣鼓鼓的貓咪老師,做出讓步:「這樣吧,貓咪老師,明天我們出門看租房,早上給你買點心當早餐,行不行?」
哥哥總說她對貓咪老師太心軟了。可是,誰能拒絕貓貓撒嬌呢?最起碼她不能。
而且,明明哥哥自己也一樣。他們兄妹倆,都是實打實的貓控。
貓咪老師哼哼幾聲,順著夏目千綾給的台階下了:「這還差不多。」
「但是,要找能養貓的短期租房,恐怕要花不少時間。我們得趕緊回去,今晚要先篩選一番。」
夏目千綾戳開手機上的地圖:「不買點心的話,就走這條路抄近道回酒店?小巷子有點多,貓咪老師怕不怕?」
貓咪老師仰起腦袋,自信滿滿:「我這樣的大妖怪,怎麼可能怕走夜路?你別怕才對。」
夏目千綾:「嗯嗯,那就拜托老師保護我了哦。」
說笑間,夏目千綾抱著貓咪老師踏進悠長的小巷。巷道裡沒有什麼路燈,黝黑一片,宛如張開大口的漆黑野獸。四周寂靜至極,只有她的腳步聲回蕩。
如果不是有貓咪老師陪著,夏目千綾一個人肯定不敢走這種小路。寧可多走幾步路,也要平平安安回酒店。
「前面右轉……」
夏目千綾正看著地圖,倏地聽到一陣嘈雜的人聲,還有連續不斷的槍聲,和瀕死的人痛苦的呻/吟。
她腳步一頓。
夏目千綾屏住呼吸,極力隱藏自己的蹤跡。她踩著牆壁的陰影,准備原路返回。
然而,鬼使神差般,借著巷口拐彎的死角,夏目千綾向巷道深處投去一瞥。
「太……」
夏目千綾捂住嘴,強行壓下過於驚訝而擠出嘴邊的音節。
借著良好的夜視能力,她看到,小巷靠近她這邊的角落裡,赫然站著前不久才見過的太宰治。
第6章 再見
黑發青年好像無意被卷入此處的局外人,遠處廝殺成片,血流遍地,近處的他則被持槍的人員圍住,像被看守起來了一樣。他稍微有所動作,就被槍口齊齊指著,為首的人冷冷警告:「不要亂動!你只需要等死就好。」
夏目千綾倒吸一口涼氣。
她低頭,對上懷裡貓咪老師的眼睛。
夏目千綾無聲地笑了笑,貓咪老師就知道,她肯定又要多管閑事了!偏偏他才剛吃了一碗對方的魚貝拉面,想阻止夏目千綾都理虧。更何況,以前就算他阻攔,濫好心的兄妹倆也不會聽。
貓咪老師自覺地從夏目千綾懷裡跳下來,以減輕對夏目千綾的負擔。
與此同時,夏目千綾伸出一只手,閃電般從看守者們的縫隙中抓住太宰治的手腕,猛地將他拉出來。
「太宰先生,是我,跑!」
電光石火間,夏目千綾言簡意賅地扔下這樣一句,拉著太宰治朝著小巷外跑去。
貓咪老師跟在夏目千綾腿邊,弓起背,隨時准備在情勢不妙時變回原形,叼著夏目千綾跑路。
突如其來的變故吸引來不少注意,夏目千綾清楚地聽到子彈上膛和有人呼喊同伴過來的聲音。
她匆忙回頭,因為繞過轉角,夏目千綾看不到那邊的情形。只能聽到空氣衝擊震動的巨響,伴隨著驚恐慘烈的呼救。後面的人似乎自己打了起來。
沒有一個人衝破小巷的拐角「防線」。
這使本以為會被集火的夏目千綾稍稍放心。
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她不想暴露貓咪老師妖怪的身份。
可見死不救,她也萬萬做不到。
「……」
在聽到那道聲音時,大腦還沒有做出任何判斷,身體就自發地跟隨夏目千綾的力道向外跑。
太宰治不著痕跡地將通訊器收起來,側首,身邊的女孩子沒有注意到他的動作,警惕萬分地不斷探看後方的情況。漆黑陰暗的小巷裡,那雙琥珀色的鳳眼明澈而澄瑩。
她靠得太近了,近到女孩子身上清新自然的草木馨香幾乎占據所有空間。
盛夏的夜晚,她的掌心帶著些微的滾燙熱意,穿透纏繞在手腕上的繃帶,灼燒著每一處神經末梢。
他的嘴巴動了動:「千綾醬……」
然而壓抑過的細碎話語被夜色吞沒,沒有流淌出半分蹤影。
就連貓咪老師,也只是抖了抖耳朵尖,狐疑地再次環視四周。奇怪,那種莫名其妙的危險感,到底來自哪裡?
.
拽著太宰治跑出小巷的範圍好遠,確認沒有人追過來,夏目千綾才停下腳步,看向身邊人,關心地問道:「太宰先生,你還好嗎?」
一路奔跑,黑發青年蒼白的臉頰上泛起生理性的潮紅,氤氳著略顯病態的緋色,鳶眸卻一錯不錯地看著她。
路邊的燈光灌入那只鳶色的右眼,卻像被黑洞所吞噬,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聽到夏目千綾的問話,太宰治如夢初醒一樣,回過神。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剛的驚嚇,他說話的音量極輕,散在夜晚的風裡,飄忽而零落:「千……夏目小姐?你怎麼會在那裡?」
「我去寄信,本想走近路回酒店,沒想到會遇到混戰。」夏目千綾心有余悸道:「看來以後還是盡量不要走小路了。」
下一秒,她卻又面露慶幸:「但這次是例外。還好我走了這邊。太宰先生沒事吧?你怎麼會在那裡?」
「我也是走近路回去,但正好撞見他們。」
太宰治頓了頓,又回答另一個問題:「我沒事。他們還沒有來得及做什麼。」
這是實話。他難得出門,吸引來的勢力方太多。他只是稍微挑撥,就讓他們內訌起來,還以為只要干掉其他勢力,就能獨占殺死他的功勞。殊不知,港口Mafia的武鬥派黑蜥蜴「黃雀在後」。
剛剛被夏目千綾拉著跑的瞬間,他就發出了殲滅敵方的命令,絕對不會有任何漏網之魚。
「那就好。」夏目千綾長舒一口氣:「太宰先生,你提醒我早點回酒店,你自己也要多注意啊。」
「以後會注意的。」太宰治像犯錯的孩子心虛地認不是:「對不起,給夏目小姐添麻煩了。」
他好乖啊……像一只自知闖禍的小黑貓。
夏目千綾猛地意識到自己的想法,連連搖頭,甩掉這古怪的聯想:「沒關系,太宰先生不用向我道歉。遇上這種事,也不是太宰先生所願。時間不早,太宰先生快點回家吧。」
說著,夏目千綾彎腰,本想抱起貓咪老師,卻將太宰治帶得一同蹲下來。
夏目千綾道了聲歉,松開抓著太宰治的手。她沒有看見,風衣袖口下的手指動了動,猶如在徒勞無功地挽留什麼。
夏目千綾將貓咪老師抱在懷裡,用臉頰貼貼貓咪老師的腦袋,毛茸茸的觸感令她狂跳的心髒略微平復。
「我也回酒店了。本來是說,下次見面請太宰先生喝一杯茶,但今天實在太晚,可能還得再等下次。」
「下次?」太宰治音量更低:「夏目小姐……還願意見到我?」
夏目千綾理所當然地回答太宰治:「當然。如果太宰先生願意,我們互相留個聯系方式?」
之前說「有機會下次見面」是客氣話,能不能再見還未可知。可短短時間內遇到兩次,還一起碰上這種驚險經歷,夏目千綾覺得,她和太宰治大概算是認識了。
「……好。」
互換完聯系方式,夏目千綾對太宰治揮揮手,告別:「那麼,太宰先生,再見。」
「再見,夏目小姐。」
路燈拉扯著女孩子的影子,她漸行漸遠。那只圓滾滾的三花貓爬到她的肩膀上,被她親昵地摸了摸腦袋。
太宰治緘默無聲地垂眼,眸光落在手腕上。剛剛,她攥著他這裡,拉著他從陰暗的小巷裡跑到明亮的街道上。
「千綾醬,你不應該來橫濱。」他倏地自語道,話音幾近嘆息:「這裡太危險了。」
太宰治用指尖撫過剛剛被攥住的部位,繃帶上還殘存著一點溫熱。
「這次還是你先伸出手的哦,千綾醬。」
「我也給過你機會。」
但就像那麼多世界裡的千綾醬一樣,他的千綾醬拒絕了。
「千綾醬不討厭我。」
「她討厭的是麻煩。只要不給她帶來麻煩,就沒問題。」
太宰治略微笑了一下,突然很想立刻和夏目千綾見面。
但是不行,他要耐心一點,不能嚇到千綾醬。他才不會像另一個自己那樣愚蠢,連隱瞞自己的另一面都做不到。
所以,明天吧。
她說,要找一個能養貓的短期租房。
黑發青年攏了攏風衣領口,明明身處明亮的街道,他卻披著滿肩濃郁到化不開的夜色。
路過的行人瞥見青年臉上真心實意的微笑,不自覺跟著會心一笑。那位先生,好像在想什麼開心的事呢。
第7章 信件
太宰治重新回到陰暗曲折的小巷內。
相比於剛剛混亂的場面,到這會兒,還站著的人只剩港口Mafia的成員。遍地的血液和屍體都被清理得干干淨淨,只有血的鐵鏽味和火/藥的硝煙味還未散去,昭示著這裡發生過怎樣的混戰。
「首領。」
見到太宰治,港口Mafia眾人行禮。
「太宰先生,膽敢向您發起進攻的敵人已悉數殲滅,確認沒有人逃脫。」
說話的人是個面容猶帶稚氣的白發少年。他劉海平斜,黑色外套連同他的喉嚨一起遮擋住。他的稱呼與其他人不同,但太宰治沒有糾正的意思。
太宰治微微頷首:「辛苦了,敦君。」
中島敦深深低下頭:「這是職責所在。只可惜……」
中島敦知道,按照太宰治原本的計劃,港口Mafia會留下幾個人,以此為借口向其他組織或勢力發難。但由於突發狀況,太宰治改成了全部消滅。
說到「突發狀況」,中島敦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關於突然闖進來,帶走太宰先生的那個人——」
天知道他們當時有多驚慌。讓人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將他們港口Mafia的首領帶走,要不是接到太宰治的消息,恐怕他們會不計一切代價,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太宰治。哪怕後續得知是首領自願入套的,說到底也是他們的失職。
「不需要追查。」中島敦的話沒能說完。因為垂著腦袋,中島敦看不到他的表情,卻無端感覺太宰先生的語氣裡染上說不清道不明的愉悅:「封鎖掉有關的全部消息。今晚沒有任何意外。」
「沒關系嗎,首領?」
能夠對太宰治的命令稍作疑問的人,是黑蜥蜴的百人長廣津柳浪,一位上了年紀的老紳士。在中島敦加入港口Mafia前,他就是港口Mafia的成員。遠的不論,單單是包括太宰治在內的最近三代首領,都對他加以重用,足見他的資歷之深厚。
盡管如此,廣津柳浪的問話還是十分委婉:「您的安全,比什麼都重要。倘若那人及其幕後指使對您有威脅……」
「廣津先生,」太宰治微笑著繼續打斷他:「只需要執行首領的命令就足夠了。」
「……是。」廣津柳浪按著胸口,深深彎下腰。
「接下來,你們回去吧。敦君,你陪我去個地方。」太宰治轉向中島敦。
「是,太宰先生。」
有中島敦相陪,廣津柳浪放心地帶著黑蜥蜴回往港口Mafia。
中島敦沒有詢問太宰治任何,落後半步跟在太宰治身後,以一種超乎常人的戒備,警惕著周圍的一切。
太宰治反倒有心思安慰他:「放輕松,敦君,不是去執行什麼危險任務。只是,唔……」
他停頓一下,語調裡又揚起那種中島敦陌生的愉悅感:「去取一樣東西而已。」
.
「你今晚真是太冒險了!」
「要是那群人類沒有自己打起來,你知不知道你會遇到什麼?」
「如果你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死在橫濱,我的面子都要丟盡了。」
「你和夏目都是笨蛋!超級無敵大笨蛋!」
「……」
酒店房間裡,夏目千綾跪坐在床上,而坐在她對面的貓咪老師一邊憤怒地用小爪爪拍床鋪,一邊喋喋不休地教訓道。
夏目千綾心虛地垂著腦袋,接連應「是」。
好不容易等貓咪老師消氣,夏目千綾請求道:「貓咪老師,今晚遇到的事,你不要告訴哥哥。」否則,哥哥肯定會擔心她。
「虧你還好意思說。」貓咪老師沒好氣道:「我才不幫你瞞著。不然,要是被夏目發現真相,那個魔鬼絕對會揪禿我尾巴上的毛。」
夏目千綾啞然失笑:「哥哥只是嚇唬你的,他又沒真的做過。」
緊隨其後,她又認認真真地糾正:「而且,哥哥才不是魔鬼。」
貓咪老師嫌棄不已:「你這個兄控,沒救了。」
「貓咪老師,拜托你了,不要說漏嘴。」
夏目千綾沒反駁貓咪老師說她是兄控的話,她捧住貓咪老師的兩只前爪:「如果你能保密,我後天早上還給你買點心。」
「什麼?這一點東西就想收買我?」貓咪老師扭過頭:「我要一個星期的點心!」
「好好好,一個星期。」
夏目千綾笑著用右手掌心貼上貓咪老師粉嘟嘟的肉墊,算作擊掌:「我們說好了,老師一定要遵守承諾。」
「但是以後不許再這麼衝動,聽到沒有?」貓咪老師說。
夏目千綾略微遲疑。
她誠實地回答:「事實上,我並不能做出保證,老師。我不想騙你。」大部分情況下,本能反應很難控制。
「而且,最近或許要貓咪老師注意一點情況。」夏目千綾歉疚道:「雖然當時夜色很深,小巷裡沒有燈光,可我不確定是否有人記住了我的樣子。」
那會兒她只有救人的想法,無暇顧及太多,現在反應過來,饒是夏目千綾,也不免心生後怕。幸好,幸好她的家遠在八原,不太可能有人追蹤到那裡去。
「現在知道怕了?」貓咪老師嚷嚷道:「知道怕就快點辦完事,回八原。」最起碼八原有那家伙在,即使在他看顧不到的地方,那家伙肯定也能保護住夏目千綾。
「這也不是我能決定的啊,貓咪老師。」夏目千綾從床頭櫃上的單肩包裡取出那封信,放在眼前:「實在是玲子外婆給的信息太少了,根本不知道從哪裡開始找起。」
「說不定玲子自己都沒想過把信真正送出去呢。憑她的性格,很有可能只是一時興起。」
「不是一時興起。」
夏目千綾指給貓咪老師看:「喏,雖然玲子外婆的收信人姓名、地址和寄信人姓名、地址都寫得很簡略,但是,這裡,郵票已經貼好了,郵政編碼也寫到定位橫濱的部分。更重要的是,我見過玲子外婆的字,她寫字總是有點龍飛鳳舞,但這封信上,她寫得一筆一劃。」
「貓咪老師也說過,對吧?玲子外婆有點大大咧咧,我想,一定是因為『哥哥』對她很重要,才會這麼耐心。」
「我也有哥哥,試想如果是我給哥哥寫信,哪怕是一點零碎的、無意義的話語,也想送到他手裡。」
夏目千綾拂過信封上的字跡,溫聲道:「總歸我也不知道畢業旅行去哪裡玩,幫玲子外婆將這封信送出去,不是很有意義嗎?」
「就當你說得有道理。」貓咪老師扒拉了兩下信封:「不如我們打開看看裡面的內容?玲子竟然有哥哥,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啊。」
「不可以。」
夏目千綾抽回信封,放進單肩包裡,嚴肅地對貓咪老師說道:「貓咪老師,這是玲子外婆的隱私。」
「玲子又不會在意。」貓咪老師無所謂地揮揮爪子。
「就算玲子外婆不在意,」夏目千綾說:「可我會在意。無緣無故窺探別人的隱私,是不對的。」
夏目千綾又放緩語氣:「總之,貓咪老師答應我,不可以偷看玲子外婆的信?」
貓咪老師本來就是隨口一說,見夏目千綾堅決反對,他點了頭:「好吧。」
「那麼,我先去洗澡。老師,今天你也辛苦了。」
「……」
.
「哢噠」,細微的聲響過後,郵筒箱門應聲而開。太宰治不緊不慢地將曲別針放回風衣口袋。
中島敦沒有質疑太宰治為什麼要跑到這裡,私開郵筒取信件,只是恭謹地彙報道:「太宰先生,附近的監控畫面已被替換,絕不會暴露您的行蹤。」
「嗯。」
裡面的信件不多,太宰治拿起最上面一封,辨認出夏目千綾的筆跡,滿意地收起來。
千綾醬帶著貓咪老師,肯定住的是橫濱站周圍唯一能帶貓入住的酒店。按照橫濱的地圖,最近的郵筒就是這個,並且符合酒店、拉面店以及剛剛那條小巷的交錯點——千綾醬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將信件放在這裡。
千綾醬親手寫的信件,比起分享出去,還不如讓他模仿千綾醬的筆跡,替換下來。
還有之前拉面店裡的監控,和千綾醬用過的餐具,都可以收藏起來,就放到那個房間裡。反正那家店是港口Mafia明面的產業之一,這些操作都很容易。
盤算完這些,太宰治愉快地眯起眼睛,將:「走吧,敦君,回去了。」
第8章 好人好報
回到港口Mafia大廈時,距離十二點僅欠十幾分鐘,城市的黑夜尚在進行中。
首領辦公室堅固厚重的雙開門徐徐打開,太宰治踩著地毯,即將踏入首領辦公室前,回過頭,豎起一根手指在唇邊:「噓,敦君,關於這封信,不可以告訴任何人。」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中島敦習慣了不去揣測太宰治的決定,垂頭應道:「是,太宰先生。」
「那麼,去休息吧,敦君。」
中島敦卻忽然抬起頭,眼睛裡滿是誠懇的祈求,語氣頗為急促:「不,不用,太宰先生,今晚的行動中,我沒有受傷,還可以戰鬥。應該有新的任務吧?我想為太宰先生分憂,絕對不會違背您的命令。」
太宰治的目光從中島敦身上掃過。
他極輕地笑了,依然沒有改變說辭:「任務之後會有,但眼前姑且先休息休息好了,敦君,帶著鏡花一起。」
「不然……」與其說他在對中島敦說話,倒不如說在喃喃自語:「她要是看到你們被我養成這樣,會生氣的。」
太宰治的話音那樣低,憑中島敦的聽覺,在「不然」之後,也只能聽到零星、不成片的字詞。
但聽太宰治提起「鏡花」,中島敦的神色略微一怔。而後,被稱為「港口Mafia的白色死神」的少年露出一點柔軟的表情。他終於沒有再拒絕,而是感激地深深鞠躬:「是,太宰先生。」
太宰治合上雙開門,將風衣口袋中的信件取出,放在寬大的辦公桌上。昂貴的木料和堆疊的文件間,這封普普通通的信顯得那樣格格不入。但太宰治對此渾然無感,他撥通內線通訊設備。
「小銀。」
太宰治吩咐道:「我要一支0.38的速干黑色中性筆,一封完全一致的信封和信箋,稍後我會把圖片發給你。」
「是。」沒有追問任何,那邊的秘書芥川銀安靜地應道。
「還有,一份港口Mafia明面上的公寓房產清單。篩選範圍為……」
太宰治指尖輕輕敲著桌面,思索起來。
不能選靠近港口Mafia本部大廈的公寓,會很容易掉馬。也不能選價格過於昂貴的地段,房租太低的話,千綾醬會起疑。還有周邊的鄰居,盡量少一點比較好。室內的裝修也得考慮一下,千綾醬喜歡有陽台的公寓……
相比而言,能否養貓反而不需要納入考慮範圍。
半個小時後,所有符合條件的公寓清單連同信封、信箋、中性筆一起被送到太宰治手裡。
太宰治修改完數據,將資料發送給夏目千綾。
隨後,他沒有急著復刻信件,而是選擇先處理辦公桌上足有小山高的文件。
現在是零點十幾分,距離千綾醬起床的生物鐘還有七八個小時。在那之前,他要先搞定這些,才能空出時間去陪千綾醬選租房。
時間太過於緊張,容不得他休息。
太宰治面不改色地抿了口苦到舌尖發澀的濃咖啡,加快手上的批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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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去滿身漫長旅途的疲倦和今晚的刺激驚嚇,夏目千綾一邊擦頭發,一邊走出浴室。
趴在枕邊昏昏欲睡的貓咪老師抬起圓腦袋,指指床頭櫃上的手機:「千綾,你的手機有消息。」
「嗯?」
夏目千綾放下擦頭發的毛巾,打開手機,發現消息來自太宰治。
太宰先生:『我記得夏目小姐說過,想找能養貓的短期租房,恰好因為曾經想過養貓,我對這方面有所關注,希望能幫到夏目小姐。』
後面緊跟著好些圖片,都是長圖,各種類型的租房應有盡有。太宰治還細心地標注了地段和價格。
夏目千綾沒料到,居然有這樣的意外之喜。挑選租房無疑要花費不少心思,有了太宰治提供的這些信息,她能節省很多精力。
夏目千綾翻過手機,展示給貓咪老師瞧:「看,太宰先生是不是很好心?又是請你吃魚貝拉面,又是幫我們找租房。」
貓咪老師哼哼著,勉勉強強道:「算那個人類不錯。」
「那貓咪老師來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貓咪老師用小爪爪滑過圖片,最後指著其中一個公寓,說道:「這個,我喜歡這個。千綾,我們租這個!」
「這個嗎?我問問太宰先生。」
夏目千綾翻看圖片,平面設計圖上是典型的一室一廳一廚一衛,客廳的邊緣還有個朝南向的陽台。再看室內成品圖,裝修風格明快大方,家具家電一應俱全,屬於租用後可以直接拎包入住的那種。
總的來說,沒什麼問題。
唯一有問題的是……
千綾醬:『太宰先生,價格方面是不是標注錯了?』
手機剛剛設置過的特別鈴聲響起。
太宰治點開消息界面,果然見夏目千綾詢問價格問題。租金確實比市面上的價位低三至四成。這是不引起懷疑的最低價格範疇。要不是怕嚇到千綾醬,他甚至想搞入住補貼,真可惜。
數個念頭轉過,太宰治敲了敲手機鍵盤。
太宰先生:『是內部價格哦!因為我所在的公司恰好和這些房產公司有合作,能夠獲得一些內部優惠。今晚多虧夏目小姐的相救,還望夏目小姐不要推辭。』
「內部價格?」
夏目千綾眨了眨眼,低頭笑問:「貓咪老師,我們這算不算好人有好報?」
貓咪老師哼哼兩聲:「就算這樣,以後也不能搭上你自己。」
「當時不是有貓咪老師在嗎?我相信貓咪老師肯定會保護好我,才會那樣做啊。」夏目千綾好聲好氣地說道。
貓咪老師很好哄,聽她這樣說,立即挺起胸膛,得意洋洋道:「那當然,都說了我可是高貴的大妖怪。」
夏目千綾笑著揉揉貓咪老師的腦袋,回復太宰治。
太宰治做到這個地步,再拒絕反而太過客氣,倒不如大大方方接受,再想辦法回禮。因此,夏目千綾沒有再推辭。
千綾醬:『非常感謝太宰先生的幫助。之前說下次見面請太宰先生喝一杯茶,不知道我能否改成請太宰先生吃一頓飯?』
太宰治手指輕點屏幕,意料之中的回答。
『當然可以。我可以陪夏目小姐去看看。』
『不用,太宰先生已經給予很大幫助了。剩下的事情,我自己來就可以。何況,太宰先生還要上班的吧?』
太宰治特意等了一會兒。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他取過一本文件翻看。
那邊沉默許久。
夏目千綾險些以為對方睡了,正准備發「晚安」,就看見太宰治的消息。
『但……夏目小姐救了我啊。』
明明只是簡單的文字,可聯系到之前太宰治的模樣,夏目千綾莫名感覺像有只小黑貓小心翼翼地扒拉著她的袖子,可憐兮兮地發出祈求。
發出這條消息後,太宰治又跟著解釋:『上班的話,其實我上班的時間並不固定,完全可以陪夏目小姐去看租房!』
好像沒有再拒絕的理由,夏目千綾思索過後,答應道:『麻煩太宰先生了。既然這樣,正好明天我就請太宰先生吃飯?』
『好。夏目小姐大概想幾點去?』
『我都可以,看太宰先生什麼時候方便。』
太宰治估算了下自己的行程,回道:『八點半怎麼樣?我去接夏目小姐?』
『不用麻煩太宰先生。我想看看這個公寓,明天我們在這邊見面?』後面跟著一張公寓圖片和地址。
『好。』
『太宰先生。晚安。』
太宰治沒有再發消息。
他輕聲低語:「晚安,千綾醬。」
太宰治按滅手機,繼續處理桌面上堆積的文件。時針「滴滴答答」地走過,天邊蒙蒙亮時,小山似的文件才消下去。
太宰治猶未停歇,拉過吩咐芥川銀准備好的東西。他拆開夏目千綾的信件,頂開筆帽,一字一句地模仿夏目千綾的字跡。
『譽真san……』
寫下這個稱呼時,太宰治的筆尖停住,長久的停頓使筆尖在信箋上暈染開墨跡。太宰治突然想到什麼。他翻開信封的正面,收信地址明確地寫著「橫濱下村陶器店」。
下村陶器店,就在武裝偵探社的隔壁。
太宰治撕碎寫毀掉的信件,取出新的信箋,安靜地重新仿寫。
原來如此。千綾醬的筆友……
是那個人啊。
第9章 安全裝置
第二天早上,夏目千綾睜開眼睛時,還有些困倦。她打了個小小的哈欠,昨晚十二點多才睡覺,她很少睡這麼晚。
而且,昨晚她做了一夜的夢。
具體是什麼,夏目千綾忘了,只記得好像……有太宰先生?她遲疑地想道,但又不太一樣,夢裡的太宰先生穿著沙色風衣,眼睛也沒有被繃帶遮住。
夏目千綾揉了揉額角,或許是記錯了吧。說不定是因為昨天睡前的經歷太驚險,才導致夢境不斷。算了,不管了。
夏目千綾將模糊的夢境拋在腦後,摸過手機,想看看時間,卻發現哥哥昨晚給她回了消息。
夏目貴志誇她拍的景色漂亮,也發了幾張風景照。
只有一張,大概是同行的男生抓拍的。照片裡的夏目貴志站在車站邊,回過頭,琥珀色的貓瞳裡染上一絲驚訝。背景裡人群熙熙攘攘,唯有茶發青年眉眼溫柔。
後面緊跟著夏目貴志的解釋:『這張是西村發的……』
夏目千綾失笑,她就猜,肯定是其他人的手筆。
夏目千綾毫不吝嗇自己的誇贊:『拍得特別好看!回頭可以洗出來,放進相冊裡。』
用藤原滋的話來說,自從收養了夏目千綾和夏目貴志,家裡的照片逐漸增多。藤原塔子很喜歡翻看那些相片,她的記憶在這種時候總是好到讓夏目千綾和夏目貴志驚嘆——她能記住每一張照片拍攝的大概時間和事件。
夏目貴志尚未回復。
夏目千綾沒有在意。因為訂到的機票時間偏晚,她到酒店時,哥哥才剛下飛機,之後大概也是在去酒店的路上。再加上同行還有其他人,效率降低,男生們晚上睡前說不定還要聊天什麼的,哥哥睡覺估計很晚,晚點醒很正常。
貓咪老師還在枕頭邊呼呼大睡,夏目千綾沒打攪他,先放輕腳步聲,洗漱了一番。
然後,她戳戳貓咪老師的臉盤子:「貓咪老師?貓咪老師?老師?起床啦,不是說要去買點心做早餐嗎?你想吃大福還是羊羹?」
「點心?」
提到關鍵詞,貓咪老師「開機」速度極快。他「噌」地睜開眼睛,躥到夏目千綾肩膀上:「我都要吃!」
夏目千綾習以為常,穩穩當當,肩膀都沒歪一下:「好,我們這就出門去買。」
幸好點心店早已開門,新鮮出爐的點心散發著誘人的香味。夏目千綾按照貓咪老師的胃口,買了一些大福和羊羹。想了想,她又加了鯛魚燒和銅鑼燒。
貓咪老師湊過去嗅嗅。
夏目千綾推開他蠢蠢欲動的小爪爪:「這是預留給太宰先生的,貓咪老師想吃的話,明天再給你買。」
「為什麼要給那個人類買點心?」
「是謝禮。太宰先生幫了很多忙啊。」
夏目千綾又有點犯愁:「不知道太宰先生吃不吃點心。要是不吃,還得再想別的禮物。」
「安心吧。」貓咪老師探頭,說出的話卻是:「要是那個人類不吃,我就不客氣地笑納了。」
夏目千綾:「……」這個世界上,恐怕再也沒有比貓咪老師還貪吃的妖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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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目千綾拎著點心袋子,准備乘坐電車去約定地點等太宰治。
在路口等候紅燈時,一個小女孩指著她肩頭的貓咪老師,對媽媽說道:「媽媽,看,紅豆大福團子在吃大福![注1]」
「什——!」貓咪老師當場就要炸毛。
夏目千綾失笑,及時塞了貓咪老師一口羊羹,安撫貓咪老師作為「身姿優美高貴大妖怪」的自尊心。
下車後,距離昨晚說的八點半還有二十來分鐘。所以,夏目千綾走得不緊不慢。
只是,夏目千綾沒想到,明明才八點過幾分,她卻在公寓樓的門口看見了太宰治。
和昨天一樣的黑色西裝三件套搭風衣,以及稱得上標志性的繃帶,讓人想錯認都很難。
夏目千綾還沒打招呼,他就似有所感般看過來:「夏目小姐。」
「太宰先生。」夏目千綾快速幾步上前,對太宰治招招手:「你到得好早。」
太宰治微微一笑:「其實沒有,我和夏目小姐差不多,兩分鐘前剛到。」
他還對貓咪老師打招呼:「貓咪老師,早。」
貓咪老師勉為其難分給太宰治一個眼神。
夏目千綾問:「太宰先生吃早餐了嗎?」
太宰治如實答道:「沒有。」
事實上,不僅早餐,從昨晚到現在,他只喝了幾杯咖啡續命。至於睡眠?那更是奢侈的存在。
「這樣啊,剛好。我買了一些點心。」夏目千綾將手裡的鯛魚燒和銅鑼燒遞給太宰治:「不知道太宰先生的口味,隨便買的,希望太宰先生能喜歡。」
太宰治下意識接過。他已經很久沒吃過這種比起飽腹更偏向於享受的食物了,更別提,這還是外面的食物。他垂眼,拈了一塊銅鑼燒在手裡,咬下小口。甜甜的紅豆餡伴隨著松軟的口感融化開,味道出乎意料的不錯。
「怎麼樣?」
「很好吃,謝謝夏目小姐。」
夏目千綾笑道:「應該我說謝謝才對。」
太宰治吃完一枚銅鑼燒,就沒再繼續:「夏目小姐,我們進去吧。」
「不用等中介或者房主?」
太宰治從容道:「不用。我跟合作公司的人打過招呼。」
——畢竟都是港口Mafia明面上的產業。
夏目千綾不知內情,跟著太宰治乘坐電梯上樓。
貓咪老師看中的公寓在四樓,不算太高,也不算太低。一進門就是客廳,邊緣的陽台與客廳之間有隔斷用的門簾,這會兒只拉了半邊,遮光效果很好,客廳半明半暗。
夏目千綾拉開門簾,上午的陽光盡情地從陽台處傾瀉而下,整個客廳窗明幾淨。陽台的拐角掛了一串風鈴,有風吹拂時,帶起一串悅耳的音符。
夏目千綾先推開臥室的門,太宰治極其有分寸地站在門口,並未進入。這讓貓咪老師對這個人類的戒備降低了幾分。
跟著,夏目千綾又轉身,進入廚房。這次太宰治跟在她身後,狀似隨意地問道:「夏目小姐會做飯?」
「會一點,跟家裡人學的。」一開始,夏目千綾只是想幫藤原塔子分擔家務。可真正接觸廚房諸事以後,她覺得能投喂身邊的親人朋友,也非常有成就感。
「這樣啊。」太宰治若有所思:「如果有機會,希望能嘗嘗夏目小姐的手藝,一定比外面的餐廳要美味得多。」
夏目千綾莞爾:「謝謝誇贊,但太宰先生太高估我了。」
「夏目小姐沒有讓我試過,怎麼能夠斷言我在高估?」太宰治反問。
夏目千綾順勢開玩笑:「如果有機會,一定請太宰先生試試。到那時候,太宰先生可千萬要記住今天的話。」
太宰治微微一笑,望著眼前的女孩子:「這可是夏目小姐自己說的。」
「嗯,我說的。」
夏目千綾對上他的視線,瞥見黑發青年微微彎起眼睛,笑容裡帶著幾分狡黠,她不自覺跟著揚起唇角。
「……」
將整間公寓轉過一圈,太宰治問道:「夏目小姐還要不要再看看其他租房?」
他並不著急讓夏目千綾做出決定。反正備選方案還有很多,這間不行就下間。
「沒必要。我昨晚已經將太宰先生發來的那些租房進行過對比。」夏目千綾說道:「更何況,我和貓咪老師都很喜歡這間,價格也很合適,這樣就足夠了。」
如果是她一個人帶著貓咪老師,她或許會選擇再看看其他地方。但加上太宰治,夏目千綾不想太麻煩別人。
做好決定,夏目千綾干脆利落道:「就這間吧。太宰先生,什麼時候可以簽合同?」
「既然這樣,我聯系那邊,讓他們把合同送過來。」
「那等合同送過來,我兌現諾言,請太宰先生吃飯?」夏目千綾看了眼太宰治手中之後就沒有再動過的點心,沒有戳破他,只是說:「正好我也餓了。」
夏目千綾默默在心底把點心從謝禮備選裡劃掉。
夏目千綾敲定租房的速度比太宰治想像得要快,由此預留出的時間還有不少,太宰治欣然接受:「當然可以。」
太宰治算了算行程,只要沒有突發事件,他大概可以陪夏目千綾吃完午餐。至於之後,還得趕回港口Mafia處理事務。
「對了,」太宰治「誠懇」建議道:「夏目小姐一個人租住,最好加裝一些安全裝置。」
「謝謝太宰先生的提醒,我會留意的。」夏目千綾深以為然。盡管她身邊有貓咪老師,自身也有一定的武力值,根本不怕危險,可麻煩這種東西,還是能避則避比較好。
「夏目小姐打算安裝什麼?指紋鎖?門阻器?報警器?又或者……」太宰治頓了頓,說:「監控攝像頭?」
夏目千綾略微思考後,說:「其他都可以,監控攝像頭還是算了。」
「為什麼?」太宰治補充道:「可以只安裝在客廳。」
「大概是不太習慣?」夏目千綾有些不好意思:「謝謝太宰先生的好意,但我想前面那些就夠了。」
以前,她和哥哥在東大上學,期間自然也是租住學生公寓,就用過這些安全裝置。
太宰治再次向她確認:「真的不可以嗎,夏目小姐?」
他的問法有點古怪,夏目千綾沒多想,肯定道:「不可以哦,太宰先生。」
「……好吧。」
不知道是不是夏目千綾的錯覺,太宰治的話音裡好像帶上一星半點的失望。她疑惑地看向太宰治,卻只得到對方溫和的微笑。
下一秒,門鈴聲響起,打斷了夏目千綾心頭浮起的古怪感。
第10章 打包
夏目千綾抱著貓咪老師,和太宰治一起過去開門。
敲門的是送合同的工作人員。
夏目千綾此前租住過學生公寓,對租房合同尚算熟悉,確認沒有什麼問題後,她爽快地簽了字。
不得不說,夏目千綾著實感到自己這次沾太宰治的光,占了大便宜。房租低廉也就算了,就連換門鎖和加裝安全裝置的錢,對方也願意出。
簽完合同,夏目千綾發出邀請:「太宰先生有沒有什麼喜歡的餐廳?我們現在就過去?」
「我——」
太宰治正想回答,忽然接到港口Mafia那邊的消息。他劃過消息,抿了下嘴角。
夏目千綾疑惑地看向他:「太宰先生,怎麼了?」
青年蓬亂散漫的黑發耷拉下來,看著委委屈屈的:「抱歉,夏目小姐,有一些事需要我去處理。」
「沒關系,工作重要。我們可以下次再約。」夏目千綾安慰他:「走吧,太宰先生,我們先下樓。」
太宰治悶悶地「嗯」了聲。
直到兩人走到樓下,太宰治勉強對夏目千綾笑笑,眼尾稍稍下垂,連女生看了都要心生羨慕的濃密纖長睫毛落下暗淡的陰影,更襯得他面容精致而憂郁:「對不起,夏目小姐,明明跟你約好了,我卻失約了。」
夏目千綾怎麼好意思怪他?要不是太宰治,恐怕她還在尋找短期租房的路上。
夏目千綾溫聲道:「太宰先生不用道歉,這又不是太宰先生的錯。應該我向太宰先生道歉才對。希望太宰先生不要介意我承諾過的事再三往後推。」
見太宰治仍舊一副悒悒不樂的模樣,夏目千綾想了想,說:「太宰先生之前不是說想嘗嘗我的廚藝?那個,如果太宰先生願意的話……」她有點不太好意思說出口。
但太宰治好像知道她想說什麼,鳶色的眼睛裡亮起一點微弱的欣悅:「夏目小姐打算親自下廚?」
「我答應過太宰先生,總不好食言。」夏目千綾抱緊懷裡的貓咪老師,以此掩飾自己的赧然:「當然,太宰先生最好不要抱太大期望,我的廚藝很平常。」
太宰治卻自動忽略掉所有前置條件,徑直得出結論:「沒問題,夏目小姐做什麼,我就吃什麼。」
夏目千綾:「那太宰先生有沒有什麼喜歡的食物?」
「蟹肉。」太宰治回答得毫不猶豫。
「沒有其他的嗎?」
「沒有了。夏目小姐隨便做就好,我不挑食,很好養活。」像是怕她反悔,太宰治補充道:「沒有蟹肉也可以。」
夏目千綾被他的說法逗笑,點頭:「我記住了。太宰先生,下次見。」
「下次見。」
總算等到太宰治的背影消失不見,貓咪老師扒著夏目千綾的手臂,眯起貓瞳。不對勁,這個人類實在太不對勁了。偏偏他說不出來,到底哪裡不對勁。
夏目千綾一低頭,就看見貓咪老師難得沉思的模樣,打趣道:「貓咪老師,怎麼了?想好中午吃什麼沒有?」
貓咪老師的注意力瞬間被轉移,完全忘記太宰治帶給他的詭異感:「中午去吃烏冬面好了。還有,那個人類的點心都沒有吃完!我就說應該給我,太浪費了。」
夏目千綾選擇性忽略貓咪老師後面的話,回答他:「好,那就吃烏冬面。等會兒回酒店的路上,就由貓咪老師來選餐廳?要是不能帶貓咪用餐,我們就打包回酒店吃。」
「沒問題!」
涉及到吃的方面,貓咪老師答應得格外迅速。
「……」
.
在外面吃過午餐,夏目千綾回到酒店裡,收拾行李箱,准備搬去公寓。
令她倍感意外的是,公寓那邊還聯系酒店方面,安排了人幫她提行李。不知道是不是公司的統一著裝,他們都穿著黑西裝。
為首的是個白發少年,有一雙稱得上瑰麗的紫金色眼睛。因為外套大衣的拉鏈拉到嘴邊,他青澀的聲音顯得有些沉悶:「夏目小姐,你好,我叫中島敦,負責幫你搬東西和打掃公寓的衛生。夏目小姐就這一個行李箱嗎?」
「嗯。不過裡面裝著電腦包,請盡量輕一點。謝謝。」
一行人幫夏目千綾把行李箱提到樓上,還幫她打掃了衛生,以及安裝安全裝置。
夏目千綾本以為搬家要忙活好一陣,沒料到現在反而沒有她的事情。她站在門口看一群人忙忙碌碌,記起之前看到這棟公寓樓的不遠處有家便利店。
夏目千綾將貓咪老師放在沙發上,小聲說:「老師幫我看著點,我下樓買點東西,一會兒就回來。」
有貓咪老師在這裡,她很放心。
中島敦很快就察覺到夏目千綾出了門。正疑惑間,他見夏目千綾抱著幾瓶礦泉水進門,遞給他,說道:「辛苦大家了,公寓還沒有收拾好,不方便請大家坐下來喝杯茶,就暫時用這個代替一下,還望你們不要拒絕。」
中島敦猶豫了下,伸手接過:「謝謝夏目小姐。」
見狀,黑蜥蜴的其他人也跟著接過礦泉水,向夏目千綾道謝。
「公寓已經打掃完畢,門阻器、報警器和指紋鎖都裝好了。」中島敦拿著礦泉水,卻沒有喝。
想起太宰先生的話,中島敦補充:「如果之後夏目小姐還想加裝監控攝像頭,可以聯系公寓方面。」
「沒有什麼需要了,非常感謝。」夏目千綾詢問道:「天氣炎熱,幾位要不要暫時坐下來休息一下?」
中島敦:「我們還有其他任務,就不打擾夏目小姐了。」
夏目千綾沒有強留,送中島敦他們出門,轉身,對貓咪老師發出誇贊:「老師的眼光很不錯哦,這棟公寓樓的服務方面很貼心啊。」
「話雖如此,」貓咪老師眯起瞳孔:「那個叫中島敦的人類,不太像人類,反而像……」
夏目千綾:「嗯?」
貓咪老師歪著腦袋,想了好一會兒詞語:「野獸?貓?」
夏目千綾不禁笑起來:「貓咪老師這是把敦君當成同類了?」
貓咪老師頓時大怒:「我可是高級妖怪,不是野獸,更不是貓!」
「嗨以嗨以,那麼,不是貓的貓咪老師,來幫我稍微把行李擺出來,好不好?我給你兩百元。[注1]」
「什麼?兩百元就想收買我?我要更大的面額!」
一人一貓說說笑笑,誰也沒有把這點異常放在心上。
中島敦並不清楚自己在貓咪老師面前露出了些許端倪。他回到車上,吩咐道:「回剛剛的酒店。」
「是,敦大人。」
中島敦盯著手裡的礦泉水,半晌,他將領口的拉鏈拉下來。衣領下隱約可見一條巨大沉重的項圈,外側和內側都布滿鋒利的勾爪。一旦他動用異能力,進行虎化,這些勾爪就會嵌入他的皮膚,劇烈的疼痛使他在白虎形態下保持理智。
中島敦擰開瓶蓋,抿了口水,干渴的喉嚨得到安撫。
甜的,他想。
但是,中島敦抿了抿嘴角。他記得——「虎」的夜視能力讓他看得清清楚楚,夏目小姐就是昨晚帶走太宰先生的人。是因為這樣,太宰先生才會讓他們偽裝過來接觸她嗎?他一點兒也沒發現夏目小姐有什麼問題,就好像她只是個普通人。
如果可以的話,夏目小姐,千萬不要是敵人啊……
「敦大人,到了。」
前面駕駛座上傳來恭敬的話語,打斷中島敦的思緒。他重新將拉鏈拉上,遮住脖頸,點了下頭,說:「走吧。」
.
酒店經理神色復雜地看著一群人把床鋪打包進真空袋,欲言又止。
終於,酒店經理忍不住問道:「那位客人為什麼不買新的?」就算是因為搬到公寓,公寓裡沒有什麼配置,用給出的價錢買全新的床鋪,不是更好嗎?
黑蜥蜴中負責對外溝通的成員面不改色道:「這個主要是因為小姐的貓咪喜歡,所以……」
後面的話不用多說,酒店經理表示理解:「確實,現在很多人養貓,把貓咪當成祖宗來養呢。」
他又順口開玩笑:「早知道這樣,我們就應該遲一點將一次性洗漱用具丟掉,還有毛巾之類的,已經統一送去清洗了。只有床鋪,稍微晚點,還沒有來得及整理。說不定客人的貓咪也會喜歡別的。」
中島敦原本在打量這間單人間。他敏銳地發覺出,書桌上面還有一點不小心染到的墨痕,痕跡很新,顯然有人近期在這邊寫過字。他猜測道,太宰先生讓他們盡可能把這裡面的東西都打包帶回去,是想搜集情報?難道夏目小姐真的有可能對港口Mafia不利?
聽到酒店經理的話,中島敦暗道不好,這樣一來,很多隱藏的情報都有可能被清理掉。
他問:「為什麼清洗得這麼快?」
酒店經理就等著有人問這句話,他帶點宣傳意味地驕傲回答:「畢竟我們這裡能夠帶寵物入住,衛生方面肯定要做得比其他酒店還要勤快。」
中島敦沒有理會酒店經理的潛意思,再次問道:「確定完全找不到了?」
酒店經理肯定無比:「是的。」
中島敦皺了皺眉,早知道他們應該分成兩組,一組在公寓幫忙,一組在酒店整理東西。看來,只能回去向太宰先生請罪了。這是他的指揮不當,不應當牽扯到黑蜥蜴的各位。
這樣想著,中島敦拒絕了黑蜥蜴其他人的護送,獨自一人抱著真空袋,向頂層的首領辦公室走去。
第11章 優先級
「首領。」
沉默如影子的秘書芥川銀將文件袋遞給太宰治:「這是最新的情報。」
而後,她就又形同影子般安靜無聲地退出首領辦公室。
臨消失前,芥川銀瞟見,辦公桌上有裝著銅鑼燒和鯛魚燒的點心袋子。她不由得升起一絲疑惑。首領的點心是從哪裡帶回來的?
太宰治沒有翻開這份文件。
他十指交叉,支著下頜,注視著面前還沒有被拆開密封的文件袋。其實不用看,他也知道裡面大概是什麼內容。
能夠在他吩咐過無事不得打擾的情況下,還發來消息的,只有可能是那個計劃相關的文件——因為只有這個計劃,被他列為最高優先級。
這份情報,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恐怕是說芥川龍之介已經初步通過了武裝偵探社的入社測試。憑芥川龍之介的性格,大概還要經歷一陣考察期。
這些都在他的預料之內,也是他四年前就渴求已久的進展。
太宰治的手指搭上文件袋的封口。現在「及時止損」,不會影響到後續的計劃,也不會給千綾醬帶來任何影響。在她眼中,他僅僅是一個偶然相識的過客。或許很多年以後,千綾醬路過橫濱,能夠想起曾經在橫濱遇到過一個人。
要更改計劃嗎?
但是……千綾醬會在橫濱停留多久呢?
她在信裡寫道,她喜歡橫濱的夕陽。確實如此,好幾個世界裡的千綾醬都選擇了黃昏。
那麼,她會喜歡橫濱的夜晚嗎?
太宰治靜默良久,起身,按下側邊的暗格。
細微的機關運轉聲響持續了幾秒,一扇暗門無聲地敞開。門內是一間寬敞的密室。
一面書架安靜地佇立在牆邊,占據了半面牆壁。
書架上擺著一些文學刊物,但最為特殊的,還是單獨被放置在一層的一本「書」。
沒有自然光源的房間裡,它散發著淡淡的、柔和的白光。
太宰治抬手。
下一秒,「書」突然變成一只小小的三花貓,能量的缺失使它看起來小得幾乎不到手掌大。它猛地後退,避開太宰治的觸碰:「你又要干什麼?」
太宰治眉梢輕輕一挑:「看來你受友人帳的影響不小?」
要知道,世界融合以後,作為媒介和祭品的「書」沒有消失,卻因為能量不足陷入了長久的沉睡。
沒想到,只是名字進入橫濱範圍內,就讓它勉強恢復了意識。
三花貓沒有回答太宰治的話。它幾下跳到書架的頂端,伸手碰不到的高度給了它一點安全感。三花貓弓起背,呲牙警告道:「你別想再讀取其他世界了。」
「為什麼不行?」太宰治倚靠著牆壁,漫不經心地問道:「從你到我手上開始,不一直都是這樣嗎?我以為我們的合作還算不錯。至少,我幫你從世界融合裡活了下來。」
「……」三花貓沉默了一下,聲音弱下去:「就是、就是因為合作得不錯,才更不能讓你繼續下去。」
「哦?」
「讀取其他世界,無異於飲鴆止渴。人類,你還分得清現實與虛幻的邊界嗎?」三花貓的目光在這間密室內轉了一圈:「你在尋求填補現實與虛幻的東西,可是你找不到的。」
太宰治輕慢地用鼻音應了一聲:「嗯。」
「不要忘了,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著你。[注1]」三花貓的豎瞳冰冷地盯著太宰治,拔高音量:「再這樣讀取其他世界,你的精神會支撐不住,徹底崩潰的。」
「我知道。」然而,太宰治的語氣卻平靜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你想死嗎?」三花貓的話不是威脅,它的語氣裡滿滿都是困惑:「我承認你的精神強度比我所見過的人類都要強大,能夠承擔得起這麼多龐大的世界信息容量。可是,再這樣下去,那根繃緊的弦絕對會斷掉的。你……想死嗎?」
「死?」太宰治眨了一下眼睛,倏地笑了一聲:「對於其他世界的我來說,似乎是個不錯的結局?」
他向三花貓伸出手:「好了,不用幫我做任何決定。過來吧。」
三花貓動作幅度劇烈地搖著腦袋,表示拒絕。
「放心吧。我也正在找一個讓我活下去的想法呢。」太宰治的目光落向書架上的文學刊物:「你看,這是他唯一活著並且寫作的世界。」
「我也想知道,這會不會是……」
「千綾醬喜歡夜晚的世界。」
三花貓沒動。
一人一「貓」對峙著,直到首領辦公室外傳來中島敦的聲音。
太宰治收回手。
「其實不喜歡也沒關系。」
太宰治輕輕自語著:「反正,只要讓千綾醬看見喜歡的,就可以了,不是嗎?」
太宰治合上暗門,三花貓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後,慢慢低下腦袋,小聲說:「再不從其他世界裡抽離出來,真的會死掉的啊……」
「……」
「太宰先生,我很抱歉。」
進門以後,中島敦第一時間單膝下跪,緊張不安地將酒店經理的話轉述給太宰治。隨後,他說:「這次是我判斷失誤,才導致這樣的結果。」
短暫又漫長的一息過去,出乎中島敦的意料是,對於他的失誤,太宰治並沒有給予任何懲處,只是用帶著些微遺憾的語氣說道:「是嗎,其他東西都沒有了啊。」
「對不起,太宰先生。」中島敦內疚地囁嚅著:「讓您失望了。」
太宰治微微一笑,說:「不,你做得很好,敦君。跟在千綾醬身邊,幫她的忙,就是你這次任務最主要的內容。」
「可是我——」
等等,千綾醬?
中島敦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什麼:「太宰先生,您剛剛說的是……夏目小姐?」
太宰治:「怎麼了,敦君,這副驚訝的模樣?」
「夏目小姐……不是敵人?」
「咦,敦君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錯覺?這種想法,可是會讓我感到有點困擾呢。」太宰治稍稍偏過頭,看向中島敦:「是因為昨天見到了將我帶走的人是千綾醬?」
中島敦:「……是。」
太宰治「唔」了一聲,說:「原來如此。不過別擔心,敦君,千綾醬不是敵人哦。」
太宰治的話音又染上那種奇異的愉悅。
中島敦有點茫然地問道:「不是敵人?那太宰先生為什麼……」要讓他帶著黑蜥蜴的人去接觸夏目小姐,還要收集這麼多東西。
太宰治沒有給他問下去的機會:「好了,敦君,把東西放下吧。然後,讓鏡花過來一趟。」
「是。」
「……」
「首領。」
身著和服的少女雙手交疊於腹部,行禮。她看起來只有十三四歲,卻是港口Mafia赫赫有名的「三十五人斬」。
太宰治語氣平和地問道:「鏡花,回來以後,在港口Mafia待得還習慣嗎?」
泉鏡花顫了顫眼睫毛,她埋下頭:「對不起,首領,不會再背叛港口Mafia了。」
「沒有責怪你的意思,鏡花。只是隨口問問。」
太宰治的態度依舊沒有變化:「還有,忘了對你說,歡迎回來。」
泉鏡花揪緊自己的手指。良久,她低低說:「都是,為了那個人,才回來的。」
「我知道。」太宰治知道泉鏡花說的是中島敦:「但是沒關系。事實上,叫你過來,也並非是懲罰。我有個任務要交給你。」
他說:「我要你去保護一個人。這可能會是個長期任務。記得不要讓她發現你的身份。」
「保護?」泉鏡花略有些不敢置信地重復了一遍。這是給她的任務?保護?假使是一個暗殺任務,她都不會如此驚奇。
「是的哦,保護。」太宰治耐心地解釋道:「就像你保護敦君那樣保護她,不要讓任何人有傷害她的可能性。」
泉鏡花從太宰治的話裡聽出某些潛藏的意思。她抿著嘴角,輕輕問道:「也……包括您嗎?」
話出口以後,泉鏡花又意識到這種問話的不妥當。在港口Mafia,怎麼可能會有人的優先級高於首領?
她張口,剛想解釋,卻聽到太宰治說:
「啊,也包括我。」
那雙鳶色的眼睛明明看著她,卻更像在遙望著虛無的遠方,空空蕩蕩。
一張薄若蟬翼又重逾千斤的紙張被推到泉鏡花面前——港口Mafia的銀之神諭,拿著它下令的話,所說的話有與首領同等的效力。
「去吧,鏡花。」
「你的任務最高優先級是她。如果有那樣一天,即使面對的是首領,也不可以留情哦。」
「……是。」
第12章 武裝偵探社
夏目千綾打開行李箱,把帶過來的東西整整齊齊地擺放在它們應放的位置。在兩百元酬勞的誘惑下,貓咪老師也沒閑著,叼著小零件,給她幫忙。
總算把暫居的公寓整理完畢,夏目千綾拍了幾張照片,發給夏目貴志,告訴他,自己找好了租住的公寓。
然後,她將電腦放在客廳茶幾上,一邊打開電腦,一邊跟貓咪老師聊之後的安排:
「嗯,大概明天中午吧,請太宰先生吃頓飯,作為謝禮。再往後,我們就一邊找玲子外婆的哥哥,一邊在橫濱游玩?」
貓咪老師哼道:「那個叫太宰治的人類古裡古怪的。我看你還是不要跟他來往過多。」
「老師對太宰先生的印像不太好?」夏目千綾問:「明明太宰先生那麼喜歡貓咪老師。」
貓咪老師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喜歡我?開什麼玩笑,那個人類哪裡有喜歡我的樣子?」
夏目千綾說:「可是太宰先生連自己的晚餐都送給貓咪老師了。如果不是真的喜歡,怎麼可能那樣做?」
貓咪老師:「……」
貓咪老師憋了半天,一時間竟找不到反駁的話。可惡,他宣布,魚貝拉面和居心叵測向夏目千綾搭訕的人類同罪!
夏目千綾被逗笑,伸手揉揉貓咪老師的耳朵尖,說:「老師,最起碼,我沒有從太宰先生身上感受到惡意,反而被他幫助良多。如果僅僅因為他的言行奇怪,就斷然否定他,這對他是不公平的。」
「你不是還救了他嗎?」貓咪老師反駁道:「這不是應該的?」
「可我救人的時候,並不是想得到什麼『應該的』回報啊。」
夏目千綾柔聲道:「老師,他願意回報我,是因為他足夠感恩,而不是因為我救了他。如果抱著得到回報的想法去幫人,那就不是幫助,而是交易了。」
貓咪老師翻了個身,抖抖身體:「真是搞不懂你們人類。」
「老師是妖怪嘛,不懂人類也沒關系。只是,貓咪老師能不能答應我,以後盡量對太宰先生少一點偏見?」
貓咪老師被夏目千綾擼得攤開肚皮:「好了好了,我答應你。」
「謝謝老師。」夏目千綾毫不吝嗇自己的誇贊:「我就知道老師最通情達理了。」
貓咪老師得意地翹起短尾巴:「那當然!」
夏目千綾不覺莞爾。
正是這時,來電鈴聲響起。夏目千綾瞥過屏幕,動作飛快地接通電話,按開免提。
「哥哥?」
女孩子的話音裡帶著一點不自知的柔軟與撒嬌:「你怎麼突然打電話來了?」
夏目貴志那邊傳來男生們打打鬧鬧的背景音,但他的話語依舊清晰溫柔:「看到你的消息,猜想你現在應該有時間,就貿然打了電話。」
「抱歉,千綾,才抽出時間回復你。」夏目貴志歉疚道。
「沒關系。哥哥剛起來?」夏目千綾推測道:「看來昨晚睡得很晚?」
「也不是剛起來,還是起了有一會兒的……」夏目貴志略有些窘迫,不好意思跟妹妹說,他時過中午才起床。
本來昨晚到酒店就已經很晚了,偏偏西村悟、北本篤史和田沼要他們不得停歇,竟然玩起了扔枕頭大戰。
關燈以後,大家又說起彼此大學期間的經歷和趣事。最後,直到凌晨他們才睡著。
夏目千綾很給哥哥面子,繞過這個話題:「嗯,那哥哥有沒有吃午飯?」
「吃過了。」夏目貴志關心地問道:「我看到你發的公寓照片了,是你最近租住的公寓?價格會不會很高?錢夠花嗎?不夠的話,我這裡還有……」
「不用不用。」夏目千綾連忙打消夏目貴志的念頭:「哥哥,你留著自己用,我這裡完全足夠。」
她倒是很想說自己用的是太宰治給出的「內部價格」,可惜,這樣一來勢必會牽扯到她怎麼和太宰治認識的。思來想去,只能略過不提。
貓咪老師有點不爽地從鼻子裡噴了口氣。要不是答應過夏目千綾,他一定要跟夏目貴志說,由於那個叫「太宰治」的人類,夏目千綾遇到了什麼。
夏目貴志憂心忡忡:「但你要找玲子外婆的哥哥,肯定要花錢。」
話落,他又生怕夏目千綾把這件事當成心理負擔,安慰她:「玲子外婆的哥哥那邊,你不用太著急,慢慢來。不管怎麼樣,這次也是你的畢業旅行,一定要好好玩玩。」
「放心吧,哥哥。」夏目千綾明白夏目貴志的意思:「我也有在准備好好游玩一番橫濱啊。」
「那就好。」夏目貴志再次叮囑:「有什麼需要,一定記得告訴我。」
夏目千綾應道:「好。哥哥,關於怎麼找玲子外婆的哥哥,我已經有一點想法並正在付諸行動了。」
夏目貴志自然而然地接口問下去:「什麼想法?」
「第一個想法是聯系專門的尋人公司,讓他們篩選姓夏目的人家,我再登門拜訪。」
「夏目」本身就不屬於大姓。有姓氏的篩選,範圍能大大縮小。[注1]
貓咪老師蹲坐在夏目千綾手邊,聽著兄妹倆的對話,問:「萬一玲子的哥哥不住在橫濱?」
「先找橫濱內吧。」夏目千綾打開電腦,登入早就找好的公司官網:「如果橫濱區域沒有,再擴大到關東地區。」
夏目貴志的關注點則在於:「你一一拜訪,會不會很麻煩?」
夏目貴志總是習慣於將其他人想得善良,可代換到夏目千綾身上,他卻開始擔心,萬一妹妹遇到壞人可怎麼辦?
他萌生出新的想法:「要不然,我去橫濱——」
「哥哥。」
夏目千綾輕輕打斷夏目貴志,她把聲音放得更軟:「我想哥哥玩得開開心心的,我想等哥哥回來以後,跟我們分享你遇到的事,看到的風景。滋叔叔說,等有空我們一家人一起去衝繩玩,到時候哥哥要給我們做導游。貓咪老師在我這裡,你有什麼不放心的?」
「……」夏目貴志沉默一瞬,無奈地敗給妹妹:「好吧,那你千萬不要跟貓咪老師分開。」
他難得帶點抱怨語氣,說道:「你總是這樣,真是拿你沒辦法。」
夏目千綾反問:「哥哥不也一樣?」
貓咪老師舔舔爪子,懶洋洋道:「放心吧,夏目,好歹我答應過你,不會讓千綾出事的。」
「嗯嗯,拜托貓咪老師了。」夏目貴志繼續問:「那,千綾,第二個想法呢?」
「第二個想法啊……」
夏目千綾將自己的要求發送給尋人公司,合上電腦,笑吟吟道:「眾所周知,橫濱有三大異能組織,港口Mafia,異能特務科和……」
「武裝偵探社。」
.
能夠想到武裝偵探社,還要多虧了太宰治。
如果不是之前跟太宰治聊天時提到港口Mafia,夏目千綾恐怕一時半會兒還沒有向武裝偵探社求助的想法。
循著地址,夏目千綾找到一棟磚紅色的辦公樓。
「一、二、三、四——」
「四樓。」
「嗯,就是這裡。」
順著樓梯而上,面前的門板上掛著一塊銘牌,寫著「武裝偵探社」和它的英文。
與背靠國家官方的異能特務科、掌握著龐大兵力和橫濱眾多命脈的港口Mafia不同,武裝偵探社上接國家機密,下接找貓尋狗,總之就是非常接地氣。
這也是夏目千綾選擇武裝偵探社的原因之一。
相比起港口Mafia和異能特務科,武裝偵探社的核心在於他們的「名偵探」——江戶川亂步。
大學期間,夏目千綾聽來自橫濱的同學們提起過江戶川亂步。據說,沒有任何案件能夠難倒他。
只是,夏目千綾有些不太確定,武裝偵探社是否會接下她的委托。又或者,她提供的報酬能否讓武裝偵探社出手。
除此以外,尋人公司那邊,目前僅在橫濱範圍內她還能供得起酬金。
要是玲子外婆的哥哥不在橫濱,還得擴大到整個關東地區。關東地區有超過三分之一的人口,哪怕姓夏目的人比例不算特別高,工程量也很大。到時候,需要付出的酬金也會相應地提高。
更何況,萬一關東地區也沒有,恐怕還得向外延伸範圍。
夏目千綾深深嘆了口氣,嘀咕道:「我第一次感覺自己缺錢。看來,這次畢業旅行,也要勤加寫作,賺取稿費,以供應尋人的費用。」
貓咪老師沒好氣道:「誰叫你和夏目就會自討苦吃?」
他用小爪爪拍著夏目千綾的肩膀,恨鐵不成鋼:「跑這麼遠給玲子那個不知道在哪裡的哥哥送信也就算了,竟然連友人帳都被你們還得差不多!暴殄天物!」
換做別人擁有友人帳,指不定野心勃勃地想著怎麼控制上面的名字,統領百鬼,驅使妖怪。這兩人倒好,冒著危險把名字悉數歸還——簡直是不折不扣的大笨蛋!
夏目千綾下意識摸了摸單肩包內的友人帳。
隨後,她低頭,貼上懷裡貓咪老師的腦袋,柔聲道:「我和哥哥能夠做到這一步,真的要多虧貓咪老師的幫助。謝謝你,老師。」否則,說不准在歸還名字的途中,他們就被哪只妖怪給吃掉了。
夏目千綾的回答輕而易舉地哄好了貓咪老師。他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夏目千綾將貓咪老師放到肩膀上,空出一只手,敲開武裝偵探社的門。
接待夏目千綾的是一名戴著玫紅色邊框眼鏡的女性,自我介紹說:「你好,我叫春野綺羅子。」
說話時,她的目光幾乎黏在貓咪老師的身上,肉眼可見的喜歡貓咪:「這位貓咪——不是,這位小姐怎麼稱呼?」
「我叫夏目千綾。」
夏目?
這個姓氏對武裝偵探社的特殊性,讓春野綺羅子的注意力從貓咪老師身上抽回來。她掩飾住自己的疑惑,說:「夏目小姐,是嗎?請到這邊的接待區稍等片刻。」
夏目千綾跟著春野綺羅子在接待區的沙發上坐下。貓咪老師從她的肩膀上跳到沙發外側,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春野綺羅子還給她倒了一杯茶,期間,她看了好幾眼貓咪老師。夏目千綾完全相信,要不是礙於禮節,她恐怕會想抱住貓咪老師狠狠地蹭蹭——就像好友多軌透那樣,以致於貓咪老師都對多軌透有了心理陰影。
夏目千綾捧著茶杯,道了聲謝。
「不客氣。」春野綺羅子沒忍住說道:「夏目小姐的貓咪真可愛。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我家也有只三花貓,說不定它們可以成為朋友。」
「春野小姐也養貓?」
「對呀對呀。」提到自己的貓咪,春野綺羅子的表情變得興奮,把手機上自家貓咪的照片給夏目千綾看:「它叫小咪,是不是也很可愛?」
圖片裡的三花貓體型修長,線條優美,跟圓頭圓腦圓肚皮的貓咪老師截然不同。
夏目千綾看了看貓咪老師,打趣道:「貓咪老師,你看看別人家的貓,你是不是應該減肥了?」
貓咪老師扭過腦袋,不理她。減肥是不可能減肥的,他的原型可比這只三花貓優美一百倍!才不需要減肥!
「天哪,貓咪老師和小咪好像都能聽懂我們的話。」春野綺羅子不由得遺憾道:「可惜小咪今天又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不然,它們倆說不定能成為好朋友。」
她嘴上抱怨著:「小咪什麼都好,就是喜歡亂跑。」
夏目千綾卻看出春野綺羅子話裡止不住的喜歡,她說道:「貓咪老師也經常跑出門。但,不論怎麼樣,最後他都會回家。所以,我想,他們本身就是自由的,只是恰好願意待在我們身邊而已。」
「夏目小姐說得沒錯。」春野綺羅子笑著點點頭,回到工作狀態:「我這去幫夏目小姐通知武裝偵探社的調查員。」
她順口解釋道:「偵探社的主要分為事務員和調查員兩類。像我這樣的事務員負責文件、財務處理、社外聯絡與交涉和情報處理等等。調查員才是社內負責解決問題的支柱。[注2]」
說完,春野綺羅子戀戀不舍地再次從貓咪老師身上收回視線,轉身朝著工作區那邊走去。
武裝偵探社的調查員數量不算很多,碰巧現在大部分的調查員都在外面。工作區這邊的調查員,只有三人。
一對是兄妹,谷崎潤一郎和谷崎直美。
還有一個人,和周圍忙忙碌碌的事務員們不同,他整個人窩在辦公椅裡打游戲,嘴裡還含著一根棒棒糖,看著格外悠閑。
「亂步先生。」春野綺羅子稍稍降低音量:「有位夏目小姐過來發布委托。我不好貿然詢問,所以過來打擾您。」
「夏目?」
旁邊的谷崎兄妹也聽到這個姓氏,詫異地對視一眼。
江戶川亂步抬起頭,向接待區投去一瞥。礙於那邊的遮擋,他沒有看見人。江戶川亂步升起一絲興趣,「嘎嘣」一聲咬碎嘴裡的棒棒糖,三兩下吞掉,放下搭在辦公桌上的雙腿,朝著接待區那邊走去。
夏目千綾沒有等很久,就聽到一陣腳步聲。
春野綺羅子沒有跟過來。一個戴著偵探帽的人坐到她對面的沙發上,他的眼睛習慣性地眯起,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她。有那麼一瞬間,夏目千綾總覺得自己像被剖析過一遍似的。
只不過……夏目千綾啞然失笑,這人的嘴邊還有幾粒糖渣。
為了眼前人的面子,她放下手裡的茶杯,委婉地詢問道:「先生剛剛吃的糖果是什麼口味的?看起來很好吃。」
江戶川亂步歪了下頭,毫不在意地用手掌抹過糖粒:「算你有眼光,喏,給你了。」他掏了掏外套口袋,掏出一根棒棒糖,遞給夏目千綾。
——場面頓時變得像小孩子在分糖果。
「謝謝。」夏目千綾哭笑不得地接過,主動詢問:「你好,我叫夏目千綾。請問你是春野小姐說的調查員嗎?」
「什麼嘛?」對方不滿地嘟囔著:「你來武裝偵探社發布委托,居然連亂步大人都不認識?」他的聲音跟哥哥很像,但要更加天真爛漫一些,令夏目千綾不禁產生了些微好感。
「亂步……?江戶川亂步先生?」夏目千綾恍然:「抱歉,是我失禮了。」
如果不是他親口所言,夏目千綾很難想像,傳聞裡的名偵探會是這副任性又爛漫的模樣。但,在武裝偵探社,總不會有人冒充江戶川亂步。
江戶川亂步沒有接話。他側過頭,目光從貓咪老師身上一掃而過。
隨後,他輕「咦」一聲,眯起的眼睛睜開,顯露出通透明晰的翠綠色:「這種存在是……妖怪?」
夏目千綾下意識將貓咪老師從沙發外側的扶手上攏到懷裡,一只手護在他跟前。
貓咪老師扒拉著夏目千綾的手臂,探出頭,原本黑色的瞳孔變成妖獸形態時冷沉的深綠色,與江戶川亂步對上。
「人類,既然你看出我的真實身份,」貓咪老師哼哼兩聲:「我也只能殺人滅——」
「老師。」
夏目千綾無奈地把貓咪老師按進自己懷裡:「別鬧。」
她抬眼,歉然地對江戶川亂步笑笑:「不好意思,貓咪老師在開玩笑,請不要介意。」
江戶川亂步滿不在乎地收回視線:「亂步大人才不會跟笨蛋計較。」
「什麼?!!」貓咪老師這下是真的炸毛了,瘋狂在夏目千綾懷裡掙扎:「你說誰笨蛋!人類,不要得寸進尺!千綾,你放開我!我一定要讓這個人類好看!」
夏目千綾不得不抱緊貓咪老師,勸哄他:「貓咪老師,消消氣,消消氣,我等會兒給你買羊羹。」
他們畢竟在武裝偵探社的範圍內,總不能真讓貓咪老師把江戶川亂步撓個滿臉開花。而且,非要論起來,也是貓咪老師先對江戶川亂步說要「殺人滅口」,他們理虧在先。
「你以為羊羹就能收買我?你到底把高貴的我當成什麼了?」貓咪老師怒道。
夏目千綾:「加上昨天沒吃到的鯛魚燒和銅鑼燒。」
貓咪老師安靜下來:「看在點心——咳,看在千綾的面子上,人類,算你這次走運。」
夏目千綾:「……」所以說,世界上真的有比貓咪老師還貪吃的妖怪嗎?
她搖搖頭,對江戶川亂步說道:「對不起,我代貓咪老師向亂步先生道歉。關於貓咪老師的身份,還請亂步先生保密。另外,我這次來武裝偵探社,是有一個委托,我想……」
「你想找一個人?」江戶川亂步用著問句,語氣卻全然肯定。
「是。」
夏目千綾略感意外,但轉瞬想到江戶川亂步能看出貓咪老師的身份,能猜到她的目的也不足為奇。
她從單肩包裡取出那封玲子外婆寫的信,放在桌面上:「我想找我外婆夏目玲子的哥哥。這是玲子外婆寫給她哥哥的信,也是目前僅有的線索。實在抱歉,我對他不太了解,無法提供太多信息。」
夏目玲子?
江戶川亂步記下這個名字,拿起信封。
夏目千綾補充道:「如果可以,還請盡量不要拆看信件內容。」
「沒問題。」對其他偵探而言可能有些苛刻的要求,江戶川亂步卻不以為意:「這個委托,武裝偵探社接下了。」
他將信封來回翻看了幾遍,推回到夏目千綾面前:「留下你的聯系方式就好。有消息時,武裝偵探社這邊會通知你的。至於委托的費用,等找到人再說吧。」
「另外,亂步大人看你順眼,給你一個忠告。」
短暫的停頓後,名偵探翠綠色的眼睛裡閃爍著帶點興味盎然又意味深長的情緒:「不要太相信你遇到的人哦。」
夏目千綾微怔:「……什麼?」
第13章 麻煩
送走夏目千綾,江戶川亂步重新窩回辦公椅裡,一邊兩腿蹬著地面,讓辦公椅旋轉,一邊慢悠悠地問道:「社長什麼時候回來?」
關於這位夏目小姐和她的委托,顯然有必要告知社長,再傳到夏目漱石耳朵裡去。
——夏目漱石是傳說中的異能者,異能力不明。武裝偵探社當初能夠順利成立,還要多虧夏目漱石的幫助。
幾乎沒有人知道,武裝偵探社的現任社長和港口Mafia的前任首領都是夏目漱石的學生。
春野綺羅子翻了翻社內行程表,回答道:「社長今天去參加一場政府會議,最早預計明天中午回來。」
「明天?太晚了,現在就給社長發消息。」
春野綺羅子疑惑地問道:「亂步先生,剛剛的夏目小姐,真的和夏目老師有關系?」
江戶川亂步從桌子上的零食堆裡取了一條美味棒,撕開包裝袋,塞進嘴裡,含糊不清地說道:「這個,恐怕得問夏目老師。」
這個委托的結果,就看夏目漱石到底「想不想」和那位夏目小姐有關系了。
春野綺羅子還想問點什麼,武裝偵探社的門再度被推開。兩個男人進門。
一個戴著眼鏡,面容嚴肅,黃發在肩後垂下一條小辮子,手裡握著一本封皮上寫有「理想」的筆記本。
另一個紅棕色短發,下巴上的胡茬沒刮干淨,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
春野綺羅子打招呼道:「國木田先生,織田先生,你們完成委托回來了?還順利嗎?」
「順利?」國木田獨步將筆記本「啪」地按在桌子上,用手指點了點封面的「理想」二字,從牙縫間擠出話語:「如果忽略芥川直接威脅敵人,要求他們透露情報這件事,大體來說,還算完成了理想。」
說著,他不由得轉向身邊的織田作之助,抱怨道:「看看你推薦的新人,你倒是給我負起責任來啊!」
織田作之助非常老實地點頭:「我知道了。」
面對好說話的搭檔,國木田獨步卻心累地閉上眼睛:「算了,根本不能指望你。拆你的信去吧。」
織田作之助再次老實地點點頭:「好。」
「信?」谷崎潤一郎好奇地問道:「是那位繪空小姐的信嗎?」
武裝偵探社的成員都知道,織田作之助有一位相交快四年的筆友,繪空。
對方和織田作之助都很注意分寸,彼此都不知道對方的詳細信息。為免引起麻煩,織田作之助填的地址是武裝偵探社隔壁的下村陶器店。
他們唯一知道的那位「繪空小姐」的性別,還是從江戶川亂步口中不小心漏出來的。
之後,織田作之助鄭重地請求江戶川亂步,不要告知任何關於繪空的推理內容。用他的話來說,「繪空小姐不知道我的信息,我理應不去探究她的信息。」
織田作之助到辦公桌邊坐下,一邊拆開信件,一邊回答谷崎潤一郎:「嗯。」
「真奇妙啊。」谷崎直美感嘆不已:「僅靠書信往來,竟然能維持那麼久的友誼。不知道織田先生以後有沒有可能和對方見一面。」
聽到這話,江戶川亂步從游戲機裡抬起頭,瞥過織田作之助,又重新低下頭打游戲。本來他倒是不介意告訴織田作之助,他的筆友剛走不久。但是嘛,誰叫織田作之助自己說不要他告知任何「繪空」有關的信息呢?哼,亂步大人才不要告訴他。
沒人注意到江戶川亂步的一瞥。
就連國木田獨步也難得感興趣地問道:「我記得之前看到過寄信地址,織田的筆友在東大?想要見一面,應該不難。」
「不,」織田作之助一邊看信,一邊否定說:「她畢業回家了。最近在……」
他頓住。
武裝偵探社的眾人投來奇怪的目光。
「橫濱。」織田作之助說。
.
雖然臨走前,江戶川亂步沒有解釋他那句話的意思,夏目千綾只能帶著滿腔疑惑離開武裝偵探社。
但是,武裝偵探社願意接下委托,答應的人又是江戶川亂步,這無疑使夏目千綾松了口氣。她的手指摩挲了下單肩包內的信封,找到玲子外婆哥哥的可能性更大了。
了卻一樁煩心事,夏目千綾的心情都輕松不少。
她這才有心思打量武裝偵探社周圍的環境,意外發現,武裝偵探社所在的辦公樓隔壁,赫然開張著一家陶器店,而且——
「下村陶器店?」夏目千綾略微驚異地念了一遍店名。
貓咪老師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怎麼了,千綾?」
夏目千綾反問:「老師忘了?譽真的收信地址,就在下村陶器店。」她開玩笑說:「貓咪老師前不久還幫我在給譽真的信封上蓋章呢。」
貓咪老師頓時想起來了,他問:「那你要進去看看嗎?」
夏目千綾沉吟片刻,卻搖頭:「不,不用了。」
貓咪老師:「你難道不想知道你的筆友究竟是誰?」
「謝謝貓咪老師,但,我當然知道我的筆友是誰。」
夏目千綾微微一笑:「我知道ta是譽真,這就夠了。如果ta想趁我來到橫濱這一次機會,與我見面,或許下封信件裡,ta會提到這件事。但至少目前,我不應該主動冒犯別人的生活。」
貓咪老師對此沒有太多想法:「那快走,去買點心!」
「嗯嗯,我給哥哥發個消息先。」
夏目千綾說著,取出手機,簡要地告訴夏目貴志,武裝偵探社接受了她的委托。
隨後,夏目千綾又給太宰治發消息,詢問他中午是否有時間——她總得兌現她的承諾,一直拖著也不太好。
太宰治回復得很快,幾乎是秒回:『有,正好我下班了。』
『那,不知道能否請太宰先生吃一頓午飯?』
『好呀,需要我帶什麼東西過去嗎?』
『太宰先生人過來就好,我這去買食材。』
『夏目小姐出門了?』
『嗯,有個委托想看看能不能請武裝偵探社接下來。我大概十二點到公寓,太宰先生晚一點過來吧,這樣就不用在外面等了。』
『好。』
太宰治看看手邊的文件堆,抿起嘴角,遺憾地放棄和夏目千綾一起去超市的念頭。明明在其他世界,他可以跟著千綾醬一起逛超市,可現在的他不行。
他一只手搭在額前,咕噥著:「要是能把國木田君挖到港口Mafia來就好了,或者森先生有沒有意願回來繼續當首領?」
——想像別的世界一樣翹班。
不過,說到國木田……
太宰治癟癟嘴,千綾醬去武裝偵探社了?這可不太妙啊,憑江戶川亂步的性格,保不准會給千綾醬什麼提醒。真是的,怎麼不管在哪個世界,江戶川亂步都是這樣的麻煩?
「啊——啾!」
武裝偵探社裡,江戶川亂步打了個噴嚏。他裹緊外套,對正在給社長福澤諭吉發消息的春野綺羅子說道:「對了,再加一條。」
「什麼?」
名偵探「哢嚓」咬碎薯片:「就說,夏目小姐被港口Mafia的人盯上了。」
第14章 花
「好啦,貓咪老師,這些點心都是你的。」
夏目千綾拎著購物袋回到公寓,將裡面的點心擺在貓咪老師跟前。剩下的則是等會兒午飯會用到的食材。
她不忘提醒貓咪老師:「等會兒太宰先生就要來了,老師記得盡量不要嚇到人哦。」
貓咪老師嘴裡吸著羊羹,就揮了揮爪子,算作應答。
夏目千綾放下心,站起身,恰好門鈴聲響起。
夏目千綾拉開門,果然見太宰治站在門外,手中還提著伴手禮。夏目千綾側身讓路:「太宰先生,中午好。直接進來就可以了,不用換鞋。」
「夏目小姐,中午好。」
他也沒忘記對貓咪老師招手:「貓咪老師,中午好。」
貓咪老師忙著吃點心,沒有回應他。
太宰治沒有在意這點小事。他把伴手禮展示給夏目千綾看:「我想,吃完飯後再吃點西瓜是個不錯的選擇。」
「然後,還有這個。」
一瓶清酒被太宰治拿在手裡:「如果夏目小姐喝酒的話,這種清酒味道不錯。如果夏目小姐不喝,也可以拿來送給家裡人。」
捕捉到關鍵詞,酒鬼貓咪老師立即抬起腦袋,兩眼放光地看著酒瓶。那副模樣,要不是有太宰治在場,恐怕他會直接撲過來。
夏目千綾忍俊不禁,接過伴手禮,余光分給貓咪老師,揶揄道:「謝謝太宰先生,我不喝酒,但家裡確實有人會很喜歡。」
太宰治權當不知夏目千綾說的是誰,只是提醒她:「清酒容易醉人,夏目小姐自己喝的話,一定要注意。」
「好,我會注意的。」夏目千綾應著,卻沒當回事。反正她又不喝酒,貓咪老師的酒量還行,一瓶清酒還醉不了。
夏目千綾先把酒瓶放在客廳茶幾下的收納空間裡,又將西瓜放進冰箱,才往廚房走,一邊說:「午飯還沒有開始做,太宰先生可能需要在客廳稍微坐一會兒。」
太宰治問:「我可以給夏目小姐幫忙嗎?」
沒等夏目千綾拒絕,他又接著說道:「正好,我可以從夏目小姐這裡學一點做飯的技巧。這些事情我怎麼也學不會,至今都只能做最簡單的處理食材——只要夏目小姐不介意我『偷師』。」
「當然不介意。」夏目千綾下意識說道。
「那就好。」
話落,太宰治像是得到許可,跟在她身後,進了廚房。
人都進了廚房,總不好再趕出去。夏目千綾只能選出最簡單的任務,例如清洗、去皮之類的,交給太宰治。想到太宰治說的「學習」的話,她又詳細地給太宰治講解了一番。
太宰治很認真地聽著。其實這些他都知道,在另一個世界,「他」也被夏目千綾這樣教過。但,再聽一遍也沒關系。
耳邊是女孩子清澈柔軟的聲線,每個字都被咬得不緊不慢,尾音平穩而安定。
聽著聽著,太宰治走了神。從他的角度,能看見夏目千綾的發頂。為了方便進廚房,茶色的發絲被扎成丸子頭,露出優美纖細的頸線。
他記得,另一個世界的他會埋在夏目千綾的頸窩間,親昵地貼在她身上。
但,那是「他」嗎?真實還是虛幻?他是活著的,還是身處某個虛無的夢境之中?
「太宰先生?太宰先生?」
沉浸的思緒被中斷,太宰治抬起眼睛:「什麼?」他還沒有完全回過神,僅僅憑著本能應答,以至於鳶色的眼睛裡蒙著薄薄的茫然。
「真是的,如果很累的話,就不要硬撐著啊。」夏目千綾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眼底:「這裡,有點黑眼圈哦。太宰先生是不是工作很辛苦?」
太宰治下意識辯駁:「我沒……」
「好啦,」夏目千綾嘆了口氣,說道:「太宰先生請去客廳休息一會兒吧。」
她用著「請」,但太宰治知道,這種語氣在夏目千綾那裡不是商量。
眼前的某些畫面好像有一剎那重疊。
太宰治沒由來地做出讓步。他推翻了來之前所做的一切計劃,包括怎樣接近夏目千綾,怎樣引出江戶川亂步對她說的話,怎樣消除可能存在的隱憂。
黑發青年垂下眼尾,溫軟乖巧地應道:「好,都聽夏目小姐的。」
.
客廳裡,貓咪老師努力扒拉著茶幾
聽到腳步聲,貓咪老師火速躥回沙發上,一副什麼都沒做的模樣。
那個讓他感覺說不上來的奇怪人類走進客廳,在沙發上坐下。他的眸光掃過來,清清淡淡的,貓咪老師沒有看出任何所謂的「喜歡」。
果然,喜歡貓是假,向夏目千綾搭訕才是真。
不過,礙於之前答應過夏目千綾,不再對太宰治抱有任何偏見,貓咪老師什麼都沒做,眯起瞳孔,緊盯著太宰治。
陽台的門簾半遮半掩,使客廳半明半暗。黑發青年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只是安靜地把自己窩進沙發裡,藏在昏暗的陰影裡,閉上眼睛。
貓咪老師歪著腦袋,等了很久,也沒見太宰治睜開眼。他索性懶得管這個人類,繼續啃自己的點心。
沒多久,廚房裡飄來一股令人食欲大開的鮮香味。貓咪老師果斷拋棄點心,往廚房跑去——貓咪的福利之一,在上菜前,可以獲得優先進食權。
什麼?他不是貓咪?這不重要!
「千綾,在煮什麼?」貓咪老師以與他體態不相符的靈活,飛速躥到夏目千綾腿邊,扒拉著她的腿:「好香。」
「噓——」
夏目千綾看了一眼客廳的方向,壓低聲音:「太宰先生還在呢,貓咪老師,小聲點。」
「安心就是了,」貓咪老師無所謂道:「他睡過去了。」
「睡過去了?」
夏目千綾一怔,隨後關了火,給貓咪老師夾了一小塊蟹肉餅:「喏,有點燙,老師慢點吃,我去客廳看看。」
夏目千綾放輕腳步,走進客廳,果然看見太宰治倚著沙發,雙目微闔。單人公寓的沙發並不那麼寬大,以至於那雙大長腿只能委委屈屈地縮起來。
平心而論,做客時睡在主人家的客廳裡,無疑是有些失禮的。
但夏目千綾只覺得慶幸,還好她讓太宰先生過來休息了。不然,看這情況,他還不知道要硬撐多久。
客廳裡開著空調,溫度偏低。夏目千綾有點擔心太宰治著涼,轉身去臥室找了一條還沒有用過的薄毯,小心翼翼地蓋在太宰治身上。她細心地拉了拉薄毯的邊角,直起身回廚房,並有意降低廚房內的音量。
夏目千綾沒有看到,背後的人眼睫動了動,一雙清凌凌的鳶眸凝視著她,清明得全無睡意。
很快,他將腦袋埋進薄毯裡。薄毯應該才被曬過,還有著暖融融的太陽的氣息——熟悉而陌生。
不知道等了多久,那道熟悉的聲線再度輕喚道:「太宰先生?太宰先生?先起來吃午餐吧。之後如果還覺得累,再繼續休息。」
太宰治睜開眼睛。
「太宰先生?」夏目千綾伸手,在太宰治眼前晃了晃:「還沒有醒嗎?」
女孩子站在沙發邊,丸子頭已經被她自己拆開,茶色長發散落在肩頭。太宰治的手指動了動,而後他意識到什麼,將指尖扣進掌心。
「抱歉,夏目小姐,我好像睡過去了。」太宰治說。
「沒關系的。」夏目千綾搖搖頭:「是因為工作太辛苦了嗎?還是別的什麼?」
「是因為……」
太宰治停頓一瞬,輕輕說:「最近有件事很讓我困擾。」
夏目千綾沒有追問,只是安靜地等待著太宰治的後文。
「有一朵漂亮的花,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璀璨,她——我是說,它本來是屬於我的。但是,我沒有把她帶回來。」
「再後來,我又看到了她。我想,這回不可以再錯過了,我想要把她好好養起來。」
「可是我那裡不適合她。」太宰治喃喃道:「陰暗,潮濕,黯淡無光,盛開在陽光下的花朵不會喜歡的。」
「但如果只是看著她,收集她不經意間掉下的花瓣……也不能滿足,我要怎麼樣,才能把她養在身邊呢?」
「更何況,要是有一天,看到她為別人盛開的話……」
太宰治驀地停住,沒有再說下去。
夏目千綾沉吟片刻,慢慢說道:「我沒有完全聽懂太宰先生的話。但,太宰先生,不是所有花都討厭黑暗哦。就像曇花、夜來香、月見草,還有一些,嗯……神奇的花,」夏目千綾略去以前在妖怪那裡看到的花朵,微笑著說道:「太陽的光輝固然燦爛,但月亮也很值得欣賞啊。」
「那如果連月亮甚至星星都沒有呢?」
「太宰先生不嘗試一下,怎麼知道花朵不喜歡?不過最好不要太著急,萬一傷到她的根莖葉片,豈不是很可惜?」夏目千綾順著太宰治使用的人稱,說道。
太宰治認認真真地點頭:「夏目小姐,你說得對。或許我太著急了。只要一想到她本該是我的,就會忍不住。」
「看來太宰先生很喜歡那朵花。但是,有一件事,我想要糾正太宰先生。」
晶瑩剔透的琥珀色鳳眼裡浮起清淺而溫柔的笑意。
「花朵從來都不是為了取悅誰而盛開的,懸崖邊的白霧花也好,溫室裡的玫瑰花也罷,還有太宰先生所說的那朵花,一定是因為她想要盛開,才會綻放哦。」
「不是為了我開的……嗎?」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夏目千綾從太宰治的話裡聽出幾分孩子氣的執拗:「但那是我的花。」
夏目千綾失笑:「我也沒有說那不是太宰先生的花啊。我的意思是,太宰先生不用擔心她為別人盛開,因為她一定是為自己而開的。不過,能夠被太宰先生喜歡,花朵大概也會高興的。」
「總之,只要太宰先生願意用心,就算再怎麼樣糟糕的環境,都不是問題。」
盛夏的驕陽肆無忌憚地從陽台處傾瀉入客廳,夏目千綾站在客廳中被陽光偏愛的地方。女孩子卷翹的眼睫被陽光鍍上一層流金,像金色的蝴蝶翅膀。
太宰治看見,蝴蝶的翅膀在琥珀色的鳳眼裡抖落一片細碎的光影,綺麗奪目。
但是蝴蝶振翅,破開了現實與虛幻的界限。
太宰治眨了下鳶眸,唇角突然漾開淺淺的笑容,像是終於想通了困擾他許久的難題:「我明白了。謝謝夏目小姐。」
第15章 空出時間
午餐過後,夏目千綾送太宰治出門。
臨走前,太宰治再次向夏目千綾道謝:「今天非常感謝夏目小姐,解答了我的困惑。」
「能夠幫到太宰先生,我也很高興。」夏目千綾叮囑道:「假使太宰先生的問題得以解決,還請照顧好自己。我可不想下次再見到太宰先生,又是一身疲倦啊。」
「我知道了。」太宰治乖乖應著,又問:「說起來,既然夏目小姐是來橫濱旅行的,有沒有想好去哪裡玩?」
「還沒有,准備先做做攻略。」夏目千綾答道。
太宰治建議道:「只要夏目小姐不介意,我倒是可以幫夏目小姐參謀參謀。」
「欸?不會耽誤太宰先生的時間嗎?」夏目千綾意外道。
太宰治的神情裡略有幾分不好意思,說:「我覺得夏目小姐說得對,我沒必要太著急。之前礙於工作繁忙,都沒有怎麼好好在橫濱玩過。如果能借此機會,和夏目小姐一起重新接觸這座城市,未嘗不是一次值得紀念的經歷——當然,希望夏目小姐不會嫌棄我的打擾。」
「怎麼會?很歡迎太宰先生的加入。」夏目千綾連忙搖頭,否認道,而後她又想起另一件事:「只不過,我這次來橫濱,不全是為了畢業旅行,不一定每天都會出門玩。」
「這也沒關系。恰好,夏目小姐沒有時間的情況下,我就努力工作。」
夏目千綾:「話雖如此,太宰先生還是要好好休息才行。」
「沒辦法嘛,」太宰治不知想到什麼,忽的彎起眼睛,說:「畢竟現在我也是肩負社團信賴和社員崇拜的人呢。[注1]」
夏目千綾被太宰治的說法逗笑,鼓勵道:「好,太宰先生加油。」
「那麼,夏目小姐明天是否有時間?有沒有想去玩的地方?」
「明天嗎?應該有時間。至於想玩的地方,我暫時還不太清楚……可能,三溪園?」夏目千綾思索道:「還有太空世界,總要去試一試那裡的摩天輪。對了,還有中華街,山下公園,八景島海上樂園……」
她一一數著,沒忍住感慨:「不知道一個半月的時間夠不夠我全部游覽一遍。」
「夏目小姐只打算在橫濱待一個半月?」
「那倒不是,只是預計最短會在橫濱停留一個半月。更具體的情況,還得看委托那邊進行得順不順利。」
「委托?就是夏目小姐去武裝偵探社發布的委托嗎?」
夏目千綾沒有隱瞞:「嗯,我這次來橫濱,除了畢業旅行外,還想幫我的外婆送出一封給她哥哥的信。但我只知道外婆的哥哥可能在橫濱,所以得先找到人再說。」
她抿著嘴角笑笑:「是不是有點奇怪?但我想,總要試試才知道行不行。萬一呢?」
「不奇怪。」太宰治又重復了一遍:「不奇怪。夏目小姐這樣做,非常有意義。就算不從夏目小姐的外婆角度來說,能夠讓我得以認識夏目小姐,我也覺得非常慶幸。」
他露出一個淺淡的微笑:「我很期待之後與夏目小姐在橫濱的旅行。」
「……」
夏目千綾回到公寓時,聞到一股酒味。
酒瓶被貓咪老師抱在懷裡,看容量已經被喝掉了一大半,她買的羊羹、銅鑼燒和鯛魚燒也都被吃得七七八八,可見貓咪老師剛剛度過了怎樣一段「放縱」的時光。胖乎乎的三花貓臉上浮起紅彤彤的酒暈,一副飄飄欲仙的模樣。
夏目千綾有些詫異。貓咪老師的酒量不小,沒想到太宰先生帶來的清酒這麼容易醉貓。
腳步聲使貓咪老師轉過圓腦袋,他打了個酒嗝:「千綾,那個人類……可以、可以往來!」
夏目千綾:「?」
醉醺醺的貓咪老師抱著酒瓶在沙發上轉了個圈,然後用腦袋蹭蹭酒瓶,滿臉夢幻的神色:「好喝,下次再讓他帶!」
夏目千綾:「……」
夏目千綾扶額,心道恐怕太宰先生根本想不到,他帶的伴手禮一下子就收買了貓咪老師。
.
事實上,這樣的結果在太宰治的預料之內——畢竟那是被他加過料的清酒。倒也沒加別的什麼,只是讓喝的人或者妖怪能更快地醉倒而已。
原本是想讓貓咪老師忘記還有外人在場,口吐人言,或者變回妖怪本體,這樣他就能借此坦白自己能看見妖怪這件事,增加和夏目千綾的共同話題。
但……
「千綾醬說得沒錯,」太宰治自語道:「我太著急了。明明我還有至少一個半月的時間。」
就算找到夏目漱石,千綾醬也會繼續在橫濱游玩。這樣看來,沒必要攔截武裝偵探社發給夏目漱石的消息。否則,容易適得其反,被江戶川亂步發現端倪。要是再被他告知千綾醬,才大大不妙。
目前首要的內容,應當是增加和千綾醬的相處時間,還有跟貓咪老師打好關系。
後者倒是不難,前者卻因為港口Mafia的事務實在太多,有些麻煩。
——果然還是得想個辦法分攤一下任務啊。
太宰治想著,翻開芥川銀遞過來的文件。他迅速掃過文件內容,壓了壓眉梢:「異能特務科又有所動作了?竟然聯系政府方面和武裝偵探社開會,准備送了臥底進來?看來,對於四年前會談時沒能帶走我的頭顱這回事,種田長官還耿耿於懷著啊。」
「這與您前天晚上的外出相關。」芥川銀波瀾不驚地彙報道:「畢竟您已經很久沒有外出——」
她停頓了下,想起這幾天太宰治外出的次數,修正道:「在此之前,您幾乎很少外出,異能特務科應當是擔心您有什麼想法。」
太宰治淡淡道:「那之後他們應該學會適應這件事。」
芥川銀詫異地抬起頭,隨後她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不夠尊重,又匆忙垂下腦袋。她完全相信,首領這句話中透露出的含義,傳到外面絕對會掀起軒然大波。
太宰治成為新任首領的這四年裡,港口Mafia不知侵吞了多少勢力的利益。無數人盯著他的項上人頭,可惜無一成功。
這四年來,太宰治離開港口Mafia本部大廈的次數屈指可數。要是被外界知道,他不再待在安全的堡壘裡,恐怕會有比現在還要多的人,前赴後繼地用盡一切手段前來暗殺太宰治。
「首領,」芥川銀從未質疑過太宰治,唯獨這次,就連她也難免憂慮:「一旦消息走漏,您會陷入極度危險的境地。」
「那就不要讓消息走漏。」太宰治輕描淡寫道:「小銀,如果這點都做不到,港口Mafia這些年招收的成員,恐怕也太過失職了。」
芥川銀:「是,我會把控好的。」
太宰治將手中的文件翻到底,饒有興致地問道:「異能特務科送進來的臥底,就這麼幾個?」
「這是成功入職的臥底,其他未能通過測試的人員並未計入其中。」
「角田恵士、瑞岩勝、小城郁美……」
太宰治的指尖滑過一個又一個名字,一直到結尾,他也沒看見某個預想中的名字。對此,太宰治沒有過於失望,只是吩咐道:「將最近一周進入港口Mafia的成員名單拿來。」
芥川銀取來一本更厚的文件。
太宰治准確無誤地在其中找到他想要的結果——阪口炳五。[注2]
太宰治愉悅地眯起眼睛,他好像知道怎樣空出時間陪千綾醬了。
——嗯,明天就邀請千綾醬去三溪園吧。
好像有個世界的十八歲小鬼也想和千綾醬一起去三溪園來著?還得稍微吸取一下他的教訓。
「……」
同一時間,異能特務科。
最高長官種田山頭火表情嚴肅地對得力部下阪口安吾說道:「安吾君。」
「前兩天,港口Mafia首領的外出牽扯進太多勢力,我們異能特務科方面雖然沒有插手,可幾乎所有參與其中組織的精英武裝損失慘重,不得不向港口Mafia提供利益以保全自身,使港口Mafia又攫取了不少利益。」
「今天的政府會議上,福澤閣下表明,他們不參加各方勢力和港口Mafia的爭鬥,但如果有需求,可以帶著情報向武裝偵探社的亂步先生求助。」
「因此,這次潛入港口Mafia,請你務必帶回盡可能多的情報信息。」
戴著圓框眼鏡的青年面容沉靜,垂首應道:「是。」
第16章 文學
上午去武裝偵探社發布委托,中午又請太宰治吃午飯,總算得以清閑的下午,夏目千綾本想好好休息一番——畢竟從來到橫濱起,就一直在忙碌各種事情。
然而,編輯近江先生的消息一條又一條地彈出來。
『繪空老師,您的新稿件,您看看是不是應該……』
「還有,請您這次把上上上期的故事寫完。在之前的文章完結前,不要再開新篇章了,可以嗎?』
『順便,如果您最近有跟譽真老師聯系的話,麻煩您也催催譽真老師。』
提到「譽真」,原本還算彬彬有禮的近江突然抓狂,消息更是轟炸般跳進夏目千綾的手機界面。
『譽真老師三個月沒有交稿了!』
『我給譽真老師發消息,完全沒有回音!!』
『譽真老師難道想要背叛文學嗎!!!』
夏目千綾:「……」等等,背叛文學這個「罪名」是不是有點太嚴重了?
夏目千綾委婉地幫筆友辯解了一下:『或許,是因為譽真san最近比較忙碌?他現實中的工作好像不太輕松。』
譽真具體的工作內容,夏目千綾不太清楚,只依稀感覺得出來,他很忙,總是奔波著處理各種事情。
『那也不能連著三個月不交稿吧?!!我們《文學》是月刊,一個月交一次稿,難道還不算輕松嗎?!!』
夏目千綾:「……」
就,怎麼說呢?從她大一那年或者更早之前,譽真就在練筆,可直到她大四畢業,譽真才完成一部短篇作品,從中就能夠看得出來,譽真是個怎樣的咕咕精。
她不禁為此感到一絲歉疚。誰叫譽真還是她介紹給近江的呢?
大二那年,得知她有寫作的想法後,大學裡的教授就幫她牽線搭橋,將她介紹給文學雜志之首《文學》雜志社的近江編輯。之後,她也順勢將譽真拉到了近江編輯手底下。
近江痛心疾首:『明明譽真老師剛獲得了新人賞,就應該趁熱打鐵,創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啊!可是您看看譽真老師,居然連著開了三個月的天窗,再這樣下去,短篇小說版塊都要被道井那家伙手下的作者承包了!譽真老師……譽真老師糊塗啊!』
夏目千綾還在斟酌著言辭,想要為譽真說兩句話,對面的編輯卻陡然話鋒一轉。
近江編輯:『繪空老師,您一定不會像譽真老師那樣,辜負我寶貴的信任,對吧?』
夏目千綾心虛地回復道:『我最遲下周前交新稿。』
『會完結上期、上上期和上上上期沒有寫完的故事嗎?』
不等夏目千綾回復,近江緊跟著哭訴:『繪空老師,讀者都在請求讓您先完結前面三個故事,再繼續開新篇。您是不知道,讀者寄來的信件都把我的辦公桌堆滿了!』
夏目千綾更加心虛:『我知道了,這一期就完結《融化於暖春》。[注1]』
『太好了!繪空老師,期待您的作品!我明天再給您發消息!』
夏目千綾提醒他:『我下周前一定會交的。』
近江置若罔顧:『放心,繪空老師,明天、後天、大後天……等等,我一定會每天按時給您發消息的!就這樣,我再去催催其他老師。還有,請您務必幫我向譽真老師轉達問候!』
近江編輯來去匆匆,夏目千綾哭笑不得地按滅手機,捂住額角:「救命啊……」
雖然她是說過,要勤加寫作,賺取足夠的稿費,以此來找到玲子外婆的哥哥,但這樣熱情高漲的催稿,實在是讓人無法招架。
「嗯?」
像是聽到什麼關鍵詞,趴在沙發上呼呼大睡的貓咪老師抖了抖耳朵尖,滿臉醉意朦朧地睜開眼睛:「有妖怪?」
「沒有,」夏目千綾摸摸貓咪老師的腦袋:「睡吧,貓咪老師,我沒有遇到危險。」
「哦。」
貓咪老師酒勁還沒消,聽到夏目千綾的話,重新閉上眼睛睡覺。
夏目千綾幫他把滑落的小毯子拉了拉,自己則攤開紙筆,坐在茶幾與沙發間的地板上,咬著筆尖,開始構思《融化於暖春》的結局。
《融化於暖春》的故事取材自她和哥哥曾經遇到的兩只妖怪,玄和翠。
他們原本是守護著芝原野的石像,卻由於某一年的天災,人類將所受的苦難發泄在石像身上,於是守護神之一的翠墮落為惡靈,玄也虛弱不堪。後來,為了喚回翠的神智,玄與翠一起消失了。
再後來,她和哥哥在芝原野種下花朵。
因為花朵會捎來春天的訊息,而且,絢爛的花朵就像翠想要看到的三色彩虹。[注2]
但是……
「果然還是不想寫結局啊。」
夏目千綾將雙臂枕在茶幾上,腦袋埋進手臂間,輕輕嘆了口氣,嘟囔道。
她不喜歡寫結局,總覺得好像寫下「完」這個字以後,一切都固定死了,但明明那些故事還在繼續。
片刻後,夏目千綾抬起頭,瞥見陽台角的風鈴晃動著,在地板上搖曳著光影。她恍然意識到,遇到玄和翠,已經是六七年前的事。她和哥哥種的花,大概快要長遍芝原野了吧?
說起來,太宰先生好像很喜歡花。如果以後太宰先生去八原玩,她倒是可以帶他去看看那裡的花。
當然,那都是以後的事。現在最要緊的,還是得先完結《融化於暖春》。
地板上風鈴的影子漸漸偏移傾斜,時鐘「滴答滴答」地走過,夏目千綾回過神時,才發現快到晚上七點了。
她側過頭,發現貓咪老師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懶洋洋地舔著自己的爪子,問她:「寫完了?」
「貓咪老師?」夏目千綾歉然道:「你醒了多久?是不是餓了?」
「還行。」貓咪老師伸了個懶腰:「晚上吃什麼?」
「出去吃怎麼樣?」夏目千綾站起身,揉揉額角,咕噥道:「寫了一下午稿子,好累,不想下廚了。」
貓咪老師跳上她的肩膀:「沒問題!走走走。」
「老師稍等一下,我把稿子收拾收拾。正好等會兒寄給編輯。」
盡管有時候有些麻煩,但比起如今慢慢流行起來的電子文稿,夏目千綾還是更偏愛手寫稿件,手寫的體驗更能讓她感覺文字的生命力。
夏目千綾將稿件整整齊齊地疊好,放進隨身攜帶的單肩包內,然後拿起手機,才發現有來自太宰治的消息。
太宰先生:『夏目小姐是說明天想去三溪園玩,對吧?明天什麼時候見面呢?』
發送時間是兩小時前。
千綾醬:『抱歉,太宰先生,之前有點事,沒有看手機。明天上午九點在三溪園門口見,可以嗎?』
『當然可以。』太宰治問:『夏目小姐吃過晚飯了嗎?』
『正准備出去吃。太宰先生呢?』
『我也是正准備吃。夏目小姐出門的話,記得注意安全。』
『我知道,謝謝太宰先生提醒。』
『……』
太宰治扣著一枚竊聽器,放在掌心裡把玩。可惜了,或許白天應該稍微堅持一下,把竊聽器留在千綾醬那裡,不然也不用這麼迂回地詢問。
他抬眼,看向辦公桌前站著的泉鏡花,淡聲道:「去吧,鏡花,你的任務目標出門了,保護好她。她的感官比較敏銳,不要引起她的注意。」
「是。」
泉鏡花微微鞠躬,退出首領辦公室。
「……」
玻璃門被推開,風鈴「叮鈴鈴」響起。
「歡迎光臨,客人要點什麼?」
咖喱店的老板從後廚轉出,看見一個茶發鳳眼的女孩子推門而入。夜晚的路燈在她茶色的發梢迤邐,給她白皙文靜的面容染上一層朦朧又美好的光暈。她的肩膀上還趴著一只三花貓,胖嘟嘟的,可見被喂養得很好。
夏目千綾環視一圈,這家餐廳靠近玻璃門窗的側邊擺放著桌椅,中央卻由吧台分割開後廚與用餐區。咖喱的味道從裡面飄出來,這種由多種香料調和而成的食物本身就具備著誘人的香味。
聽到老板的問話,夏目千綾按照慣例,先詢問道:「請問,這邊可以帶貓咪就餐嗎?」
「可以。」
老板完全不在意這點小事,笑呵呵道:「客人請坐,菜單在這裡。」
菜單上的菜色不少,比較特殊的是,咖喱一欄下,在辣味咖喱邊標注了加粗的「特辣!!!」,令夏目千綾啞然失笑,這家店主倒誠實得很。
貓咪老師的小爪爪拍拍那裡,顯然是想嘗嘗這個。
「老師確定嗎?會很辣哦?」夏目千綾小聲詢問:「跟家裡塔子阿姨做的咖喱不一樣。」
「當然!我從來沒有聞過這麼濃郁的咖喱味道。」貓咪老師理直氣壯地說道:「味道一定不錯。」
夏目千綾說:「貓咪老師,口水流出來了。」
貓咪老師立即用小爪爪擦擦嘴角,然後,他怒視夏目千綾:「你竟然騙我!」
「撲哧……」
夏目千綾笑得眉眼彎彎。
在夏目千綾點的兩份咖喱飯端上來前,門口的風鈴聲再次響起。
一個紅棕色短發的青年男人在距離夏目千綾不遠的位置上坐下。夏目千綾看了他一眼。男人的個子很高,坐著也比她高大半個頭,
這位新來的客人似乎對視線很敏感。夏目千綾才看過去,他就回視過來。夏目千綾禮貌性地笑笑,收回視線。
第17章 咖喱店
聽到風鈴聲,老板從後廚裡探出頭,很是熟絡地打招呼道:「織田,還是老樣子?」
「嗯。」被稱作「織田」的男人回答道。
沒多久,老板端出三份咖喱,其中兩份被推到夏目千綾面前。
夏目千綾的口味偏於清淡,也沒有貓咪老師那為了美食不顧一切的冒險精神,相比之下,貓咪老師的那份咖喱飯,無論是色澤還是氣味都濃烈無比。
她有些遲疑地問道:「貓咪老師,貓舌頭很敏感,你真的要試這個?不如還是換成別的吧?」
礙於有人在側邊,貓咪老師沒說話,只是給了夏目千綾一個自信滿滿的眼神,活像在說「我又不是真的貓咪」。
老板適時開口:「飲水機在那邊,可以自取。」
夏目千綾:「……」這得是有多辣,才會讓老板專門放個飲水機在旁邊啊?
不過,夏目千綾還是聽從老板的建議,給貓咪老師接了滿滿的水,放到貓咪老師面前,並對老板道了聲謝。
貓咪老師此時還沒有發覺事情的嚴重性,興致勃勃地舔了一口咖喱。
緊隨其後,他撲到水盤邊,瘋狂吸入水分。
夏目千綾捂著嘴,笑得肩膀直抖。她還悄悄拍了一張照片,發給夏目貴志。
貓咪老師完全不知道自己的黑歷史再次加一,緩過來以後,湊到咖喱飯邊嗅嗅。然後,他沒忍住鼻尖的香味,又嘗了一口。
幸好夏目千綾眼疾手快,給他加滿了水。不然,夏目千綾都要懷疑,貓咪老師會不會成為第一只被辣死的大妖怪。
夏目貴志也是這樣想的,而且他更關心:『千綾,你也吃這麼辣的嗎?』
『我沒有啦,是貓咪老師吃。哥哥呢?晚上吃的什麼?』
『在海邊燒烤。』
夏目貴志拍了幾張照片過來,看起來就非常有食欲。
夏目千綾跟夏目貴志聊了幾句,得知她寫了一下午稿子,夏目貴志關切地詢問道:『這兩天又是在路上,又是搬進公寓,怎麼不先休息休息?』
『沒辦法,近江編輯催得厲害。」夏目千綾將消息界面截圖,發給夏目貴志看。
夏目貴志:『嗯?你要打算完結《融化於暖春》?我記得,是玄和翠的故事?可以給我看看嗎?』
『哥哥不是知道結局嗎?』
『話雖如此,這不妨礙我再看一遍啊。不管怎麼說,也是千綾的作品呢。』
『好吧。』
夏目千綾從單肩包裡翻出稿件,依次拍給夏目貴志看。
恰好,她拍完全部的稿件,貓咪老師也吃完了晚餐,嘴巴旁邊一圈紅彤彤的咖喱。夏目千綾抽出紙巾,幫貓咪老師擦擦嘴巴,抱著貓咪老師結賬離開。
她沒有留意到,一張稿件從單肩包裡飄出來,落在地上。
「……」
織田作之助站起身,正准備回家時,卻發現地上有一張寫滿字的紙。他很快意識到,這是剛剛那位客人落下的。織田作之助彎腰撿起來,入目的字跡秀氣整潔,賞心悅目。
更重要的是,右上角貼著小標簽,上書「融化於暖春」。
織田作之助記得,這是繪空小姐的文章。而這份稿件上的內容,他很確信,還沒有發表出來。
這意味著,那個女孩子,很有可能就是繪空!
這樣奇妙的緣分,讓織田作之助都忍不住心生感慨。要知道,他今天才接到繪空的信,裡面才說過「或許某日在街頭擦肩而過之人,有可能是您」,然後這樣的事就真的發生在現實中。
但顯然,眼下他更需要盡快聯系上繪空小姐或者近江編輯。如果沒有意外的話,繪空小姐是打算寄稿件的。
織田作之助決定直接聯系近江編輯,畢竟他沒有繪空的實時聯系方式,不如直接告知近江編輯,幫繪空小姐把稿件寄出。
這樣想著,織田作之助摸出手機,打開了許久沒有看過的消息軟件。
剛點開軟件,整個手機就卡頓了幾秒。
跟著跳出來的,是99+條閃爍的消息,全部來自近江編輯。
織田作之助:「……」
織田作之助開始回憶自己上次打開這個軟件是什麼時候——哦,三個月前。
沒辦法,武裝偵探社通用的聯系是手機號碼,裡世界則多用其他聯系手段。他的消息軟件裡只有近江編輯一個人,他不經常上線,也是正常的……吧?
織田作之助默默關上消息軟件。
仔細想想,其實也不用那麼著急。現在距離《文學》發刊還有大半個月的時間,繪空小姐又在橫濱,寫信給她,差不多次日能到。《文學》雜志社本部在東京,稿件送到同樣不用太久。
嗯,他還是去給繪空小姐回信吧。
至於近江編輯的催稿……
逃避可恥,但有效。
織田作之助如是想著,將手機放回口袋,權當自己沒看見消息。
.
夏目千綾渾然不知身後發生著怎樣會讓近江編輯再度抓狂的一幕。
她本想直接去寄稿件,但是,敏銳的感官令她隱隱有些異樣之感。夏目千綾四處環顧,卻什麼也沒看見。
「是不是有人在跟著我們啊,老師?」
夏目千綾將音量放得很低,幾乎只有窩在她手臂間的貓咪老師能聽見。貓咪老師動了動耳朵:「不行,應該不是妖怪,到處都是人類的味道和腳步聲,分辨不出來。」
夏目千綾嘆了口氣:「這樣啊……那算了,我們先回去吧。」
她猛地停下腳步。
一秒之後,女孩子毫無征兆地起跑。
纖細高挑的身影衝進人群裡,迅速被人流所吞沒。
「跟丟了……?」
泉鏡花略微詫異地睜大眼睛,她被發現了?首領確實說過,這位夏目小姐的感官比較敏銳,可是,她跟得不算近,居然還能被發現?接下來要怎麼辦?繼續跟上去的話,很有可能還會被再次發現吧?
泉鏡花不由得皺眉,片刻後,她給中島敦發消息。
『被保護任務目標發現了,怎麼辦?』
中島敦知道泉鏡花最近在執行保護夏目千綾的任務。他仔細想了想那位夏目小姐表現出來的性格,建議道:『或許,鏡花醬,你試試直接接觸夏目小姐?首領的要求只是不被夏目小姐發現你的身份而已。』
『怎麼接觸?』
『嗯……像鏡花醬這樣的小女孩,應該不會讓人懷疑,正常地認識夏目小姐就可以了吧?』
短暫的一分鐘沉默後——
鏡花醬:『我懂了。』
中島敦滿腹原本要說出口的辦法硬生生被堵住。他盯著泉鏡花最後發來的消息,不知道為什麼,心底升起一股不妙的預感。
「我叫泉鏡花,十四歲,會做很多事,請問你可以收留我嗎?」
夏目千綾剛踏上四樓,就見門口抱膝坐著一個身著和服的少女。樓道內的燈光讓她的影子和她蜷縮成一團,少女仰起腦袋,安靜地問道。
「……」
千綾醬:『太宰先生,抱歉,明天去三溪園,我可以再帶一個人嗎?』
手機屏幕裡突然跳出的消息,讓太宰治說了一半的話頓住。他慢慢擰起眉頭,再帶一個人?千綾醬要帶誰?
雙手背後的中島敦久久沒有等到太宰治的後話,情不自禁抬起眼睛,發現太宰先生難得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難道有什麼棘手的任務或者難題?
中島敦不禁有些緊張。許久,他終於聽到太宰治開口:「敦君。」
「在、在!」
「你是怎麼建議鏡花住進千綾醬家裡的?」黑發青年用冰冷的表情和溫和的語氣發問。
中島敦:「……啊?」
第18章 收留
「千綾,你真的要收留她?」
貓咪老師蹲在沙發上,看看餐桌邊小口小口吃著油豆腐的泉鏡花,又看看坐在地板上的夏目千綾。
「大晚上的,總不能讓那麼小的女孩待在外面。」
夏目千綾也有些無奈。這個叫泉鏡花的小姑娘也不知道究竟從哪裡來的,家庭住址、監護人還有監護人聯系方式等等,一問三不知。她本來想報警,偏偏泉鏡花抱著她的手臂,說了好幾遍「不要報警」。夏目千綾實在沒辦法,只好暫時將泉鏡花帶進公寓裡,以免她遇到危險。
夏目千綾看向餐桌。似乎是察覺到她的目光,泉鏡花回望過來。
夏目千綾衝她笑了笑,問道:「還餓嗎?」
泉鏡花搖搖頭:「不餓。只是沒有吃晚飯而已。」頓了頓,她又說:「油豆腐,很好吃。」
「好吃就行。」夏目千綾說道:「吃完了把碗筷放在那裡就好,等會兒我來收拾。」
「不用。」
泉鏡花十分自覺地跳下椅子,開始洗碗和清理廚房。她的動作飛快,夏目千綾都沒來得及起身阻止,廚房內已經被收拾得干干淨淨。
接著,泉鏡花又踮腳,從冰箱裡取出中午剩下的半只西瓜,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把刀,干脆利落地將西瓜去皮切塊,盛裝在盤子裡,帶過來。
泉鏡花端正地跪坐在夏目千綾面前,雙手捧著盤子:「請用。」
夏目千綾接過盤子,放在茶幾上,翻開泉鏡花的手:「你有沒有傷到自己?」
幸好,小姑娘的手沒有任何傷口。只是,夏目千綾細心地注意到,泉鏡花的虎口還有指根都有一層繭子。
泉鏡花歪了下腦袋,有些不解夏目千綾的反應。她再次重復道:「我會做很多事。你可以收留我嗎?」
夏目千綾沒有回答泉鏡花的問題:「鏡花醬,對嗎?」
小姑娘微微垂下腦袋:「嗨以。」
夏目千綾稍稍彎腰,降低自己的高度,盡量使自己的語氣更加柔和:「我想,你可能對我有什麼誤解。我並不會在橫濱久居,我是來橫濱旅行的,最多兩個月,我就會離開橫濱。」
「我很抱歉,鏡花醬,我無法長期收留你。貿然答應你的請求,是對你和我自己的不負責。」
夏目千綾又擔心自己的話會不會讓泉鏡花傷心,跟著補充道:「但是,如果你願意,我想幫你找到你的家人。」
「我沒有家人。」泉鏡花平靜地說道。
夏目千綾忽然有些不忍心細問。
泉鏡花固執地說:「只要你待在橫濱的期間,願意收留我就可以了。我什麼都能做。」
夏目千綾輕嘆一聲,最終摸摸泉鏡花的腦袋:「算了,你先待在我這裡吧。至少還有一個半月的時間,讓你決定你的去向。」
只是,這樣一來,恐怕還得跟太宰治提前打聲招呼。不然,明天難道要讓泉鏡花一個小姑娘待在公寓裡?
夏目千綾讓泉鏡花先去洗澡,自己則給太宰治發消息,說明情況。她把事情粗略告知太宰治,所幸太宰治沒有介意,反而安慰她:『沒有關系,夏目小姐這樣做很有意義。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請盡管告訴我。』
『暫時沒有,謝謝太宰先生。』
夏目千綾松了口氣,往沙發背上靠了靠,由衷感嘆:「太宰先生真的很好說話。」
「那也沒你好說話。」貓咪老師一邊啃西瓜,一邊沒好氣道:「你就是太多管閑事了。」
夏目千綾取過一塊西瓜,戳戳貓咪老師的腦門:「老師,容我提醒你,你現在吃的西瓜,還是鏡花醬切的。」
貓咪老師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夏目千綾知道他這是默認的意思了,不由得笑起來:「謝謝你,貓咪老師。」
「你要是真的謝謝我,」貓咪老師用眼角乜她:「就把手裡那兩塊西瓜給我。」
「這個不行,這是留給鏡花醬的。喏,這份是你的。」
夏目千綾分好西瓜,站起身,准備找找被褥,至少今晚給泉鏡花鋪一張床出來。
租房時完全沒想過這種意外狀況,公寓只有一間臥室。幸好泉鏡花年紀不大,在沙發上暫時湊合一下也行。
夏目千綾再三向泉鏡花確認過,她不怕一個人睡在客廳裡,才放下心。夏目千綾在客廳開了盞小夜燈,叮囑道:「有什麼事,都可以來喊我,我不鎖臥室門。」
「是。」
「那麼,晚安,鏡花醬。」
「晚安,夏目小姐。」
「……」
貓咪老師趴在夏目千綾枕邊,閉上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盯著臥室門。
不知道等了多久,臥室門悄然無聲地被推開。
貓咪老師慢慢繃緊身體,眯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收斂聲息、步入臥室的小姑娘。
她想要做什麼?
泉鏡花環視一圈,迅速做出判斷,在遠離門的床側蹲下。這間臥室只有一個入口,她所在的位置,既不會被破門而入的人第一眼發現,又能第一時間衝出去,了結襲擊者的性命——是最適合作為保護的地點。
貓咪老師等啊等,也沒見泉鏡花有進一步的動作,不禁滿頭霧水。他推了推夏目千綾的胳膊,夏目千綾睜開眼睛,睡意還沒完全散去,就意識到臥室裡有人。
她一驚,坐起來,發現床邊蹲著的小姑娘:「鏡花醬?你怎麼在這裡?睡不著嗎?」
「保護你。」泉鏡花安靜如積雪消融的聲音在夜色裡靜靜響起。
夏目千綾有一剎那失言。泉鏡花的語氣那麼認真,讓她升起一種說不上來的、柔軟的感觸。
隨後,她彎腰,將泉鏡花從冰涼的地板上抱起來。小姑娘很輕,像一片羽毛。
在泉鏡花驚訝的目光裡,夏目千綾溫聲道:「謝謝鏡花醬的保護。恰好我有一點害怕,鏡花醬在這裡保護我,可以嗎?」
——騙人。她根本不害怕。
泉鏡花眨了下眼睛,但她聽到自己說:「好。」
夏目千綾的懷抱裡有清新自然的草木馨香,讓泉鏡花有些安心。一只手臂帶著薄毯,攏在她的脊背後。比起她,夏目千綾的姿態更像一個保護者。
泉鏡花無意識往夏目千綾的臂彎裡拱了拱,低聲道:「謝謝。」
「……」
.
三溪園的開放時間從上午九點到下午五點。夏目千綾和太宰治約定的時間是九點,但有過一次太宰治提前到的經歷,夏目千綾出發前,特意給太宰治發消息,以免他又早到。
夏目千綾一路行來,並沒有看到太多的旅客。這倒使夏目千綾感到有些慶幸。畢竟,景點的旅客一旦增加,看的就不是景色,而是人頭了。當然,這或許也同季節相關。三溪園春季的櫻花和梅花,秋季的紅葉,都是園內靚麗的風景。可惜的是,她暫時還看不到。
「夏目小姐。」
清朗如淙淙泉水的聲線在背後響起,夏目千綾回過頭,對太宰治打招呼道:「太宰先生,上午好。」
「上午好,夏目小姐,貓咪老師。」太宰治的視線下移,落在夏目千綾牽著的泉鏡花身上,不動聲色道:「這就是夏目小姐昨晚說的小女孩?」
「對,她叫鏡花,泉鏡花。」夏目千綾為兩人彼此介紹道:「鏡花醬,這是太宰先生。」
泉鏡花默默地看著眼前裝作不認識她的首領,配合演出,有些不太自然地喊道:「太、太宰先生。」
其實港口Mafia裡也不是沒有人這樣叫過太宰治,比如中島敦,雖然他總是會被五大干部之首的中原中也糾正。但泉鏡花不同,她從來沒有用過這種相對平易的稱呼。
相比而言,太宰治就要自然得多。他微笑著頷首:「鏡花。」
然後,太宰治收回視線,重新看向夏目千綾:「走吧,夏目小姐,我們去買票入園。」
「好。」
夏目千綾沒有發覺出異樣,被太宰治和泉鏡花讓著,先一步購票入園。
眼見著夏目千綾在前面,暫時沒有分心留意到後面的情形,太宰治垂下眼睛,用細微到不可聞的音量說道:「鏡花,我還有一個任務要交給你。」
「是。」
「每天提交一份報告給我,內容是你在千綾醬身邊看到的一切。」
「……是。」
第19章 三溪園
湖泊在盛夏的驕陽裡蕩漾著粼粼的碎金,好像湖水將陽光揉碎了,融在它的掌中。成群的鴨子悠閑自在地漂游而過,似乎對旅客們習以為常。遠處的茂林修竹間,隱約可見依照地勢而造的建築。除去園內的自然景觀,這些古建築同樣是三溪園的一大特色。
這些風景映在鳶色的眼眸裡,一閃而過。
太宰治平淡地收回目光,側首看向身邊正在專注地眺望湖泊盡頭的夏目千綾。
貓咪老師早就撒了歡,邁著小短腿在曲折蜿蜒的道路間玩耍。泉鏡花被太宰治打發去看顧貓咪老師,只有他和夏目千綾沿著湖邊的石子路慢悠悠地走著。
周圍一切都靜謐得恰到好處。
微風從岸邊的垂柳枝條裡穿行而來,拂起夏目千綾的發絲,撓了撓她的臉頰。
太宰治伸手,指尖從茶色的發梢撫過。質感如同想像中一樣柔軟順滑,像最上等的絲綢,頑皮地從指縫間溜走。
「嗯?」夏目千綾回過頭,發出疑問的音節。
太宰治從容地將手裡的柳葉展示給她看:「夏目小姐的頭發上剛剛落了一片葉子。」
「欸?這樣嗎?」夏目千綾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頭發:「還有沒有?」
「沒有了。」頓了頓,太宰治又說:「抱歉,我剛剛失禮了。」
夏目千綾:「沒什麼,倒是我應該謝謝太宰先生。」
「沒關系。」太宰治溫和地問道:「夏目小姐接下來想去哪裡看看?」
「三重塔、月華殿、聽秋閣、東慶寺……」太宰治一一數著三溪園內的古建築,問:「夏目小姐想去哪一座?我可以帶夏目小姐前往。」
「太宰先生都知道它們的位置?」夏目千綾不免訝異。
「來之前稍微做了一點功課。」太宰治當然不會說自己把三溪園的資料都看了一遍,就連不對外公開的部分,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然而夏目千綾卻說:「既然如此,等會兒要請太宰先生盡量不要告知我,我在往哪個方向走。」
「嗯?」太宰治看到,女孩子臉上的笑容摻雜了幾分狡黠的意味。
「如果知道自己在去往哪裡的路上,就沒有什麼驚喜了。反倒是轉過這些小徑,最後抵達未知的地點,就像是猝不及防與它們相遇,不會覺得很有意思嗎?」
夏目千綾豎起食指,抵在唇邊,笑吟吟道:「所以啊,請太宰先生千萬不要告訴我目的地。」
太宰治若有所思:「這樣的游玩方式,聽起來有點新奇。未知……嗎?夏目小姐難道不會對未知感到恐懼或者敬畏?如果把一切都掌握在手裡,應該會更有安全感吧?」
夏目千綾說:「剛開始確實對未知有所恐慌。可慢慢地,卻逐漸覺得,與這些未知的相遇,未嘗不是一種驚喜。有的時候,知道得太多,反而不太美妙了。」
太宰治深以為然:「確實如此。就像假使世界是一個謊言,這種事被公之於眾,恐怕絕大部分人都會感到恐慌吧?」
「假使世界是一個謊言?」夏目千綾疑惑道:「太宰先生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
「大概是因為親眼見過吧。」太宰治哂笑:「我的一點胡言亂語而已,夏目小姐不用在意。」
「胡言亂語?那可不然。我倒覺得,這種說法有一種文學與哲學的浪漫。」夏目千綾說。
「浪漫?」太宰治咀嚼著這個詞語,有些不解:「夏目小姐是說,浪漫?」
「嗯。」
夏目千綾偏過頭,碎金的流光從頭頂的樹葉縫隙間掉落,細碎斑駁,親吻著她微微上挑的眼尾:「假使世界是一個謊言,那麼,我想,我所遇到的人和事,就是這個彌天大謊裡唯一的真實。」
太宰治陡然靜默下來。
半晌,他輕輕說:「真正浪漫的,是夏目小姐才對呢。」
「……」
兩人一邊聊著天,一邊不遠不近地跟在貓咪老師和泉鏡花後面。
順著崎嶇不平的小徑慢慢前行,眼前豁然開朗,一座建築撞入視線。夏目千綾瞥見旁邊的景觀牌,寫著「三溪紀念館」。
紀念館裡沒有什麼人,夏目千綾嗅到一股隱隱約約的茶香。
「好像有人在烹茶?」夏目千綾不太確定道。
太宰治卻點頭:「紀念館裡有茶室和茶廊,夏目小姐想要試試嗎?」
「不了。」夏目千綾壓低聲音,說:「我雖然喝茶,但如果想喝一杯茶,要先經過那樣繁瑣的茶道……還是饒了我吧。」
太宰治學著她的樣子,也降低音量:「好巧,我也是。」
話落,夏目千綾和太宰治看看彼此,「噗」地同時笑出聲。
貓咪老師完全沒意識到後方被偷家。他原本也沒想走太遠,只是在周圍玩耍,逗逗蝴蝶,偶爾招惹一下三溪園裡路過的貓咪什麼的。
偏偏他突然嗅到一股酒味。
貓咪老師的眼睛「噌」地亮起來,順著美酒的方向奔跑起來。泉鏡花怕弄丟貓咪老師,連忙跟上去。
前面傳來一陣嘈雜的人聲,貓咪老師轉過彎角,看見一座如展翅仙鶴的庭院。
這裡現下很是熱鬧,賓客眾多,臉上都帶著喜慶的笑容。被他們簇擁在中間的,是一對身著禮服的男女,正在互換酒杯。不知道是因為羞澀,還是因為交杯酒,新娘的臉頰染上朝霞般艷麗的紅暈。
可惜貓咪老師沒有欣賞這些的想法。他動了動鼻子,聞起來好香。
貓咪老師倒不是沒有參加過妖怪們的婚禮,也喝過妖怪婚禮上的酒——尤其是玲子和那家伙的婚禮,美酒更是讓他至今難忘。
但是美酒嘛,誰會嫌嘗得多呢?
貓咪老師咂咂嘴,猛地一個起跳,准備找個不惹人發現的角落,偷偷嘗幾口。
起跳的下一秒,他就被一雙手抱住。
「貓咪老師,」夏目千綾好氣又好笑地點點貓咪老師的腦門:「貪杯也要有個限度啊,那可是新人的交杯酒,不能給你喝。」
還好她一直在注意貓咪老師和泉鏡花這邊的情況,發現泉鏡花跟不上貓咪老師後,就連忙和太宰治一起追了過來。否則,要是讓貓咪老師不小心打擾到別人的婚禮,還不知道要造成多大的麻煩呢。
夏目千綾環視一圈,發現貓咪老師跑到了鶴翔閣。這也不奇怪,三溪園被稱作戀人聖地,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與鶴翔閣相關。鶴翔閣可以作為婚禮、茶話會、會議之類的場所對外出租。周末時,這裡經常會舉辦婚禮,就像今天這一場婚禮。
聽到夏目千綾的話,太宰治故作疑惑:「貓咪老師喜歡喝酒?」
「嗯。」夏目千綾無奈道:「就比如說昨天太宰先生帶的那瓶清酒,全進了貓咪老師的肚子。」
「既然貓咪老師喜歡,我下次再給貓咪老師帶。」
太宰治這話剛落,就看到先前總對他愛答不理的貓咪老師給了他一個亮晶晶的小眼神。
——所以說,跟貓咪老師打好關系,一點兒也不難。
太宰治如是想著,臉上沒有露出半點端倪:「正好,之前有人送了我不少清酒。我不太愛喝酒,放在我那裡也沒用,就送給貓咪老師吧。」
其實是有個小組織原本想賄賂中原中也,打聽到中原中也喜歡喝酒,偏偏沒打探明白,不知道中原中也偏愛的是紅酒,最後送的全是清酒,被中原中也扔進港口Mafia的倉庫裡積灰去了。這下挺好的,他能拿來借花獻佛。
泉鏡花歪了下腦袋,是她的錯覺嗎?總覺得首領好像在賄賂這只貓咪?
夏目千綾捂住貓咪老師快要流出口水的嘴巴,正想拒絕太宰治的好意,一道帶點驚喜和意外的聲音打斷了她:
「千綾君,你怎麼會在這裡?」
末了,那人又看向太宰治,遲疑道:「對了,這位是……?」
夏目千綾循聲望去,認出來人。
——那位曾經在大學裡咒罵過港口Mafia首領把持近海航海權的中央大臣家的公子,加賀利明。
第20章 魔鬼
「加賀君。」
夏目千綾禮節性地打招呼。隨後,她先回答了加賀利明的後一個問題,為加賀利明介紹道:「這是我的朋友,太宰治。」
「太宰先生,這是我大學時的同學,加賀利明。」
加賀利明十分熱情地對太宰治伸手:「太宰先生,你好,你好。既然你是千綾君的朋友,那也是我的朋友。很高興認識你。」
太宰治掃了一眼加賀利明。二十歲出頭的青年身上還帶著初出茅廬的意氣風發,更顯得他有種銳意進取的自信。這種人,太宰治見得很多。他不討厭跟這種人打交道,因為隨隨便便就能從他們想要博取關注的心理中套取價值可觀的情報。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中央大臣裡有一位就姓加賀。更重要的是,加賀是典型的敵視港口Mafia派,力主從港口Mafia的控制裡奪回近海航海權。
原因麼,也很好理解。加賀家背後的公司原本從事海運,可惜近海航海權落到港口Mafia手裡後,海運產業被卡死,近乎停滯。
太宰治只初初接觸了下加賀利明的手指,就收回手,話音平和而疏離:「我也一樣,很高興認識加賀先生。」
加賀利明?他想想,好像是加賀家的長子,跑到橫濱來做什麼?
夏目千綾也問了同樣的問題:「加賀君怎麼在這裡?」
「我高中同學在三溪園舉辦婚禮,我過來參加。」加賀利明指了指身後的人群,重新問道:「千綾君呢?」
「我來橫濱旅行。」夏目千綾無意將玲子外婆的信件宣揚得到處都是,只簡單說了一個緣由。
聽到夏目千綾的話,加賀利明不由得「嘶」了聲,皺眉,說:「千綾君,你最好還是換個地方旅行吧。橫濱最近恐怕不太安寧。」
太宰治眉梢微挑,就連泉鏡花也看了一眼加賀利明。
夏目千綾問:「加賀君為什麼這樣說?」
加賀利明沒有留意到另外兩人的細微表情,左右看看,壓低聲音,說:「千綾君,我們是同學,我才跟你說實話。你還記不記得以前大學裡,大家說過的港口Mafia?就最近幾天的事,家父參加政府會議,會議內容就與港口Mafia的首領的大動作有關。」
港口Mafia的首領有大動作?太宰治偏了偏腦袋,他怎麼不知道這回事?明明最近這段時間,可謂是港口Mafia四年來最安分的時期了。
泉鏡花更是默默低下頭,盯著地上的花花草草,別問她,她更不清楚。
加賀利明繼續說:「你是不知道,好幾個勢力都折在其中。再這樣放任下去,恐怕港口Mafia還要繼續向外擴張。」
——哦,是那天晚上的事啊。
太宰治想起來了,看來上次的外出確實把他們嚇到了。
對於加賀利明的好心,夏目千綾心領了。但她此行不全是為了旅行,加之自身武力值和貓咪老師在身邊的底氣,她暫時還沒有離開橫濱的打算。
盡管如此,夏目千綾也沒有當面反駁加賀利明,只是轉移話題道:「那加賀君呢?參加完婚禮也要走了嗎?」
「我?我不一樣。」加賀利明臉上露出幾分富有朝氣的得意和野心:「我來橫濱是為家父分憂的。放心吧,千綾君,我肯定能保護好自己。你一個女孩子,還是趁早離開橫濱比較好。」
為家父分憂?還能分什麼憂?太宰治略微勾起唇角,就是不知道,加賀利明打算采取哪種手段,來迫使港口Mafia放棄近海航海權呢?
夏目千綾不打算深問其他人的私事,因此對於加賀利明的話,她只是給予祝福:「我知道了,祝加賀君此行順利。」
「我肯定會順利的。」沒等到夏目千綾的追問,加賀利明只能自己說,他眉飛色舞道:「因為港口Mafia的專/制/強/橫,很多組織都心生不滿,只要能集結他們的勢力,港口Mafia的首領也得低頭,交出到嘴的利益。」
夏目千綾委婉提醒他:「這種事,說給我聽不太合適吧?」
加賀利明眼神漂移了下,支支吾吾:「反正、反正我只告訴了你們,沒問題的。」
他開玩笑以掩飾自己的尷尬:「難不成千綾君和太宰先生是港口Mafia的人,會去給港口Mafia通風報信?」
太宰治毫不心虛地答應道:「當然不會。」
泉鏡花:「……」他當然不會,因為他就是首領本人啊。
夏目千綾蹙了蹙眉,很快又舒展開,到底沒有當面糾正加賀利明,比起寄希望於讓其他人保密,倒不如自己保持沉默,給他留了點面子。
她禮貌地略一頷首:「總之,謝謝加賀君的提醒,我會考慮的。我還有其他事,先失陪了。」
「太宰先生,鏡花醬,我們走吧。」她說著,牽起泉鏡花的手。
臨走前,夏目千綾好心勸說了一句:「加賀君,這種事,最好還是不要說得太多。」
加賀利明愣了愣,沒反應過來夏目千綾的意思。
太宰治的視線極輕而淺地從加賀利明身上掠過,嘴角彎了彎:「預祝加賀先生有所收獲。」
說完,他三兩步與夏目千綾並肩,順著小徑離去。
聽著太宰治的話,不知怎麼的,加賀利明突然覺得渾身發冷。直到旁邊伸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喲,加賀,怎麼了,傻呆呆地站在這裡?」婚禮的新郎滿臉詫異道:「我那邊結束了,都沒看見你。」
「剛剛碰到一位大學同學,所以過來聊幾句。」
新郎用胳膊肘撞了撞加賀利明,揶揄道:「怎麼?是喜歡的人?這副魂不守舍的表情。」
「不……好吧,是有一點。」加賀利明有些喪氣道:「但是,她身邊還有其他人陪同。」
「那有什麼?對自己有點信心啊,加賀。」新郎衝他擠擠眼:「只要你這次能夠成功,難道還怕吸引不了那位小姐?」
加賀利明打起精神來:「你說得對。或許我應該先做出點成績來,再跟她講述這些事。我這就去聯系那些名單上的人。」
來橫濱之前,在父親的指導下,他總結出了一份名單,上面都是可以拉攏的勢力。
然而進展沒有想像中那樣順利。幾乎每個勢力頭目聽完他的來意,都會露出驚恐的表情,近乎粗魯地把他趕出來。
好不容易有一個人,勉勉強強地松口,表示可以詳談。
加賀利明前往赴約,到達目的地時,卻沒有見到人影。他猛地察覺出不對勁,轉身想跑,後頸傳來一陣痛擊,嘴巴被塞進什麼東西,他眼前一黑,失去意識。
「……」
.
昏昏沉沉的意識慢慢恢復過來,加賀利明聽到有人恭敬地稱呼著「首領」。
首領?
加賀利明悚然一驚。然後,皮靴踏過地面發出的聲響由遠及近。他動了動,才發現自己被鐐銬限制了行動能力。鐵鏈清脆的碰撞聲在地牢內回蕩,來人「唔」了一聲:
「你醒了?看來劑量剛剛好。」
這個聲音……這個聲音是……!
加賀利明猛地抬起頭。
地牢內沒什麼光線,黑發青年更是融於黑暗之中。黑色的風衣與白天所見沒什麼兩樣,唯有他披在頸肩上的紅色圍巾,如同流淌的血液,泛著不詳與死亡的色澤——那是,港口Mafia首領的像征。
「太、太……太宰……」
加賀利明極力想保持鎮靜,舌頭卻像打了結,吐不出完整的詞句。他怎麼也想不到,白天見到的太宰治竟然會是港口Mafia的首領!
他看到太宰治慢慢走近,唇角噙著一抹笑意,像虛無縹緲的仙人,淺淡而漠然。「加賀先生,夜安。很高興再次見到你。」太宰治在他面前站定。
加賀利明的腦子「轟」地混亂一片,最終從牙縫間擠出:「你這……你這該下地獄的魔鬼!」
「謝謝你的祝福。」太宰治淡聲道:「但加賀先生更需要認清一個事實,身處這裡,只要我想,加賀先生會比我更早下地獄。」
「你——!」
太宰治微笑著打斷他:「加賀先生最好不要讓憤怒和恐懼衝昏你的頭腦,否則,令尊將失去他引以為傲的長子。」
像是一盆冰水當頭澆下來,加賀利明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的性命捏在別人手裡。
太宰治打量著加賀利明,不緊不慢道:「不得不說,加賀先生確實年輕有為。以參加高中同學婚禮為正當理由,進入橫濱。又看清橫濱內一干勢力對港口Mafia的不滿,試圖形成一個同盟,來帶走我的頭顱。」
僅僅讓港口Mafia交出近海航海權?這怎麼喂得飽餓了四年的野獸?當然是殺了他,混亂之中,攫取到的肥肉才更多、更美味。
不過,和他一樣,加賀利明沒有對夏目千綾直言這樣弱肉強食的真相。
「可惜,上個這樣做的眾多組織,他們的下場,加賀先生應當知道。」太宰治狀似困惑地問道:「那麼,為什麼你會認為,其他組織願意重蹈覆轍?」
加賀利明從喉嚨裡發出冷笑:「誰叫他們內訌了?當時多好的機會,竟然硬生生被他們弄丟,簡直愚蠢到家!只要有共同的利益目標和足夠有話語權的領導,就絕對不會發生這種事。」
「容我提醒加賀先生一句,落到這種下場的你,在我眼裡,和他們一樣愚蠢呢。」
加賀利明臉上閃過一絲惱怒:「那是因為、那是因為你利用千綾君!」
「對!」仿佛找到有力的支撐,加賀利明拔高音量:「如果不是你以千綾君朋友的身份出現,我怎麼可能會毫無防備?」
太宰治挑了一下眉毛,有些索然無味。
「千綾醬明明提醒過你,這種事不要說得太多。你卻認為,失敗的原因在於我以千綾醬的朋友身份出現?真可悲啊,加賀先生。」
「在吸引千綾醬的注意力前,不如先仔細考慮考慮說出口的話。」
「好了,加賀先生,接下來,請你安分地待在這裡。我會和令尊聯系。放心,盡管你沒想讓我活,但我卻沒想讓你死——只要令尊足夠看重你。好在你是令尊的長子,想必令尊一定能給出令港口Mafia滿意的籌碼。」
「你就不怕留下我的性命後,我告訴千綾君你的身份?」加賀利明大聲喊道:「千綾君肯定不知道你的身份吧?她絕對不會喜歡你這樣連血都是黑色的家伙!」
「噓——」
太宰治豎起一根手指,輕輕點在自己的唇邊:「加賀先生,你似乎並沒有聽到我的建議?如果你真的學不會在開口前先動動你脖子上的那個裝飾物,我可以幫你去掉用來說話的東西。」
加賀利明還想說的話戛然而止。舌尖好像躥上一股寒意,帶著冰冷的血腥氣。
「既然你提到千綾醬,那我也就再多說幾句好了。」
太宰治唇畔的笑意沒有改變,唯有蓬亂散漫的黑發下,那只露出的鳶色右眼宛若幽暗的黑洞:「加賀先生,事實上,對於白天你勸千綾醬離開橫濱這件事,我很不高興。」
「你應該慶幸,千綾醬沒有聽你的建議。不然,令尊一定會白發人送黑發人。」
「之後,假如千綾醬從你這裡得到一星半點的提示……」
太宰治微微一笑,溫和地吐出殘忍的字句:「一個字,一根手指。不知道加賀先生有多少根手指,讓你學會這個教訓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加賀利明咬緊腮肉,才勉強使自己的表情不至於失控。他在心底對夏目千綾道了聲歉,頹然地說:「我……知道了。」
太宰治輕笑一聲:「謝謝你的配合,加賀先生,希望令尊也能如你這樣識趣。那能為我節省不少時間。坦白說,我的時間很緊張。」
第21章 謊言
與加賀利明的偶然碰面沒有給夏目千綾帶來多少影響。她看看時間,接近中午,索性提議今天的三溪園之行暫且到這裡結束。
太宰治自然沒什麼異議,泉鏡花更不用說。貓咪老師也餓了,一門心思想吃午飯,同樣沒有反對。
夏目千綾還挺喜歡三溪園裡的風景。「如果以後有機會,我還想看看三溪園裡秋天的紅葉,冬天的梅花,和春天的櫻花。」夏目千綾一邊翻看手機裡拍下的照片,發給夏目貴志,一邊帶著些微憧憬,說道。
「會有機會的。」太宰治狀似開玩笑道:「要是夏目小姐喜歡,說不定還可以像今天那對新人一樣,在鶴翔閣裡舉辦婚禮。」
貓咪老師懶洋洋地抬起眼皮,瞟了一眼太宰治。千綾結不結婚,關他什麼事?就他話多!一想到以後可能會有不長眼的人類把他看著長大的小姑娘拐走,貓咪老師磨了磨牙,哪怕夏目貴志攔著,他也要把那個人類生吞了。
夏目千綾不知道懷裡的貓咪老師在想什麼凶殘的念頭,聽到太宰治的話,她一怔。
「婚禮……嗎?」夏目千綾笑著搖搖頭:「雖說參加過一些婚禮,自己從來沒有想過這種事呢。」
「抱歉,是我逾越了。」太宰治從善如流地道歉,極其體貼地開啟新的話題:「夏目小姐下午有什麼安排?」
夏目千綾說:「我可能會什麼都不做,放松一下吧。」
原本昨天下午就應該休息,可惜碰上編輯催稿,於是一整個下午都貢獻給了寫稿。
想到這裡,夏目千綾忽然記起,她的稿件也還沒有寄出去——嗯,同樣出自某些疊加的意外,比如夜晚被人跟隨還有收留泉鏡花。
太宰治並不意外夏目千綾的回答,他猜想也是如此,順著夏目千綾的話說:「放松放松挺好的。那夏目小姐明天還打算出門玩嗎?」
夏目千綾想了想,說:「暫時還不清楚。要看有沒有玲子外婆哥哥的消息。」
玲子外婆的哥哥?
最近武裝偵探社的三花貓小咪確實不見了蹤影。太宰治算了算時間,這次的政府會議弄得那樣鄭重,夏目漱石八成是去參會了。
現在政府會議結束,夏目漱石恐怕也會回來。
如果說,誰最有可能在夏目千綾面前戳破他的身份,那必然是夏目漱石和江戶川亂步。
但江戶川亂步那邊還可以通過一些手段進行誤導,又或者他本身對這件事沒有興趣的情況下,通常不會多說什麼。
而相比於江戶川亂步,夏目漱石對夏目千綾的關心更甚,也更不可能接受他接近夏目千綾。
沒有意外的話,夏目漱石應該已經收到了武裝偵探社的消息。好在就目前看來,夏目漱石和其他世界一樣,不想用裡世界的紛爭打擾夏目千綾的生活,短期內估計還不會與夏目千綾相認。
這意味著,他還有一段時間的緩衝期。
太宰治快速在心裡做完算計,說:「那我就等候夏目小姐明天的消息。」
夏目千綾又想起另一件事:「說到消息,我不經常看手機,以後太宰先生想聯系我,可以直接打電話。昨天讓太宰先生等了兩個小時才回復,實在不好意思。」
或許是在八原生活得太久,哪怕大學之後擁有了屬於自己的手機,她也不經常盯著手機看。
太宰治欣然答應:「好啊。那以後夏目小姐也給我打電話聯系吧。」
「嗯。」
「……」
和太宰治互相道別過後,夏目千綾征求貓咪老師和泉鏡花的意見:「今天中午,你們是想回去吃呢,還是看看外面的餐廳?」
貓咪老師舉起小爪爪,指了指公寓的方向,意思是回去。
泉鏡花沒什麼意見:「我都可以。」
她又補充:「如果回去吃,我能下廚。」
「鏡花醬好棒。」夏目千綾毫不吝嗇她的誇獎,說:「那以後就麻煩鏡花醬幫我打下手,可以嗎?」
她又不是不會做飯,不至於讓泉鏡花承包三餐。但是,如果什麼都不讓泉鏡花做,反而不一定對她好。
泉鏡花點了點頭:「好。」
「那我們回去。」夏目千綾有條不紊地安排之後的事:「我們先去超市裡看看有什麼想吃的,晚點,大概傍晚四五點出趟門,我要去中央郵局。」
中央郵局就在橫濱站附近。先前給譽真寄信時,因為還沒有確定居所,她在信中特意告知過譽真,如果要給她寄信,就寄到中央郵局。正好,她也可以順帶把稿件寄給編輯。
午飯過後,泉鏡花去睡午覺。
夏目千綾則將稿件從單肩包內取出來整理——她昨天帶著稿件出門,後來也沒有從單肩包內拿出來。
「奇怪,」夏目千綾發覺稿件的張數不對,又重新數了一遍:「怎麼會少一張?」
貓咪老師提醒她:「是不是昨天你給夏目拍照,沒放好,就從包裡掉出來了?」
「有可能。但是……」
夏目千綾揉了揉額角:「如果從咖喱店之後的時間線算起,我經過的路途不少。更別提為了甩開跟蹤的人,繞了遠路——誰知道在哪裡丟的?」
「你是打算先找找還是?」貓咪老師問。
夏目千綾思索片刻,說:「反正傍晚也要出門,到時候我們先去咖喱店問問。今天就不去中央郵局了。」比起其他可能被清掃過的街道,如果稿件掉在咖喱店裡,還有可能被收起來。
「但要是咖喱店那邊沒有,」夏目千綾看了看手中的稿件,嘆氣:「只能我重新寫一份補上了。還好跟哥哥的消息記錄裡有備份。」
她懊惱道:「早知道我應該小心一點的。」
貓咪老師的關注點在於:「那不如晚上還去那邊吃咖喱?」
「看來貓咪老師很喜歡他們家的辣咖喱?」
夏目千綾忍住笑,兩根手指拎著手機,將屏幕裡的照片給貓咪老師看:「明明昨天辣成這樣。」
「!!!」
看清照片,貓咪老師瞪大眼睛,氣鼓鼓地渾身炸毛,圓滾滾的身體一蹦三尺高,去夠夏目千綾的手機。夏目千綾沒有防備,被貓咪老師得手。
「你什麼時候拍的?」貓咪老師搶過手機,罵罵咧咧地開始刪照片。
夏目千綾「咳」了下,說:「刪掉也沒用,我發給哥哥了。」
「什麼?!」
貓咪老師的小爪爪戳開消息界面,果然在夏目千綾和夏目貴志的會話消息裡看到了照片,和夏目貴志的評價。
哥哥:『……有點可愛。』
哥哥:『咳,這話你不要跟貓咪老師說。』
夏目千綾樂不可支,笑歪倒在沙發上:「因為貓咪老師太可愛啦,就很想分享給哥哥嘛。你看,哥哥也這麼覺得的。」
貓咪老師還想跟夏目千綾爭論兩句,忽然手裡的手機震動兩下,彈出夏目千綾找的尋人公司的消息。他低下頭一看,發現剛剛不小心發了個問號出去。
大概誤以為被催促了,那邊回復道:『我們暫時只整理出了中區範圍內姓「夏目」的人家,夏目小姐如果急著要,這邊可以先發給您。』
「怎麼了,老師,誰的消息?」夏目千綾湊過來看手機:「咦,這麼快就整理了中區範圍?他們的效率好高。」
夏目千綾取過手機,詢問貓咪老師:「老師怎麼想的?明天是出去玩,還是先找玲子外婆的哥哥?」
貓咪老師睨著她:「你心裡不是有想法嗎?還來問我?你肯定想先找人吧?按你自己的想法來就好了。」
「早點完成這件事,早點安心嘛。」夏目千綾揉揉貓咪老師的腦袋:「謝謝老師一直陪著我和哥哥。」
貓咪老師哼哼道:「才不是陪你們兩個笨蛋,我是為了友人帳!」
夏目千綾啞然失笑,沒有戳破傲嬌的大妖怪,說:「好啦,那我先規劃明天的路線,晚點再給太宰先生打個電話,告訴他,明天我得去找人。」
「……」
.
「首領。」
地牢門口,阪口安吾聽到身後的腳步聲,立即行禮:「我是阪口炳五。銀小姐讓我到這邊來,聽聞您有命令,需要當面下達。」
太宰治嘴角翹起意味不明的笑:「我要你去聯系加賀大臣。就問問他,他的長子想要刺殺港口Mafia首領,他准備用什麼來平息港口Mafia的怒火?」
加賀?
阪口安吾臉上沒有任何端倪,心底卻跳了跳,怎麼搞的?政府會議以後,加賀家竟然私自行動?就算是想獨吞蛋糕,這樣的舉動未免也太過冒進。看來,這四年裡,加賀家對港口Mafia的不滿到了極限。
太宰治仿若不知他在想什麼,繼續說:「更多相關的情報和文件,會有人送到你手上。你的任務,就是讓加賀大臣變成港口Mafia在內閣的說話人。你是個不錯的情報員,我相信你能做到。」
阪口安吾:「……是。」
「對了,」太宰治突然問:「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
阪口安吾心底一緊。四年前種田長官與太宰治的會談上,他就在旁邊,所以這次臥底進港口Mafia,他做了名字和相貌的偽裝。
但阪口安吾面上依舊不動聲色:「可能您在港口Mafia大廈內見過我吧。」
「或許吧。」
太宰治好像只是隨口一提,沒有繼續停留,朝著最頂層而去。
直到步入首領辦公室,他才稍有放松地縮進椅子裡。良久,他發出一聲嘲諷的輕笑。
一起為野犬干杯的人是阪口安吾,不是阪口炳五——他應該分清楚。
可是太亂了,所有的東西被揉成一團,被塞過來。
其實「書」說得沒有錯,他確實在真實與虛幻的邊緣徘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事實。
周圍安靜得近乎死寂,猶如深海之下,暗潮湧動著,無聲無息地將人吞沒,幾近窒息。
直到輕快悠揚的鈴聲穿透海面。
「……千綾醬?」
沉沒的思緒從深海裡被撈出來,太宰治撐著額角,接通電話。
「夏目小姐?」他的話音一如既往地帶著溫和的笑意:「看來明天的安排出來了?」
夏目千綾卻聽出一些異樣:「太宰先生,你還好嗎?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
幾不可察的短暫停頓之後,太宰治笑起來:「沒有打擾,我很好,夏目小姐,怎麼了?」
夏目千綾抿了抿唇,出於尊重,她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
但夏目千綾也更改了原先的想法,柔聲道:「是這樣的,明天我打算在中區範圍內登門拜訪姓『夏目』的人家,不知道太宰先生有沒有興趣和我一起?」
她盡量使自己的口吻變得輕快:「就當是一次未知的小旅行吧。說不定途中會遇到什麼驚喜。嗯……作為報答,明天我想請太宰先生嘗嘗蟹肉煲,你覺得怎麼樣?」
太宰治緩慢地眨了眨眼睛。還沒有完全剝離出來的思維略顯遲滯,半晌,他低低應道:「好。」
「那明天就這樣約好了?」
「嗯。」
「太宰先生。」
那邊忽然喊了一聲,帶著似有若無的嘆息:「或許是我多話了,但太宰先生記得注意勞逸結合。工作繁忙之余,也請照顧好自己。工作是做不完的。」
太宰治沒有回答夏目千綾的話,反而問道:「夏目小姐,你之前說,『遇到的人和事是彌天大謊裡唯一的真實』,對吧?那麼,如果遇到的人,也是謊言呢?」
太宰治握著手機,垂眼,看到地板上被燈光拖長的影子。
夏目千綾沉吟一瞬,問:「遇到的人也是謊言?是說這個人不存在嗎?」
「或許是吧,他的名字、長相、經歷、身份等等,所有都是假的。你覺得,他還是真實的嗎?」
「是。」
那邊女孩子的聲線清澈而柔軟,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因為我所結識的那個人,不是他的名字,不是他的長相,也不是他的經歷和身份,僅僅是他而已。」
「就像太宰先生,我遇到的人,僅僅是太宰先生。」
第22章 辰未
「就像太宰先生,我遇到的人,僅僅是太宰先生。」
太宰治呼吸一滯。「夏目小姐是這樣想的?」他輕輕問道:「夏目小姐又是憑借什麼,做出如此斷言呢?」
「我給太宰先生說個故事吧。」
夏目千綾仿佛沒有察覺出他隱藏的尖銳質問,話音平和安寧:「太宰先生姑且當成故事來聽就好了。」
「有一種長得像鳥又像龍的妖怪,叫辰未。辰未本身並不撫養孩子,所以數量很少。它們的雛子從蛋裡孵化後,會變成最初看到的生物的樣子,等被養育到某種程度,辰未就會變回原樣離開。[注1]」
「那麼,太宰先生覺得,辰未的雛子是否是虛假的?」
問完,夏目千綾卻沒有強求太宰治回答。她繼續說:「即使辰未的出生就伴隨著虛假,可我相信,對撿到辰未、撫養辰未長大的人而言,與辰未的相處真實無比。」
不知想到什麼,女孩子的尾音裡染上一點笑意:「辰未很可愛,它們出生時,是想被愛著的。」
「所以,這就是我的回答。」
「哪怕世界是謊言,遇到的人和事依舊真實。哪怕人有謊言,一起有過的經歷依舊真實。」
夏目千綾說這是一個故事。但太宰治知道,這一定是她親身遇到過的妖怪。
太宰治只作不知,說:「夏目小姐的故事很有趣。不過,或許你是對的。」
如果一定要論起來,他和安吾也差不多。他在千綾醬面前展露的一切,除了名字和相貌,也是虛假的。
可是……
太宰治彎起嘴角,由衷道:「還好夏目小姐願意原諒這種謊言。」
「欸?」夏目千綾被太宰治跳躍性的思維弄得一愣。但看在太宰治估計心情不好的份上,她沒有糾正這種說法,說她的本意不是這樣。
夏目千綾轉而道:「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們明天見?還是早上九點怎麼樣?」
「沒問題。明天見,夏目小姐。」
「……」
掛斷電話,夏目千綾忽然升起一股悵惘。她撈過貓咪老師,放在膝蓋上,下頜抵著貓咪老師的腦袋,問:「老師,你還記不記得小玉?」
小玉是哥哥從鳥巢裡撿回來的,當時哥哥以為那是一只沒能等到孵化就被母鳥拋棄的雛鳥,沒想到卻是妖怪辰未的蛋。
更為驚險的是,當時有一只妖怪的主人想要吃掉小玉——因為據說新生的辰未肉美味無比,擠出的血還有長生不老的功效。好在,那只妖怪沒能得逞。小玉磕磕絆絆地長大,踏上了它的旅途。
「小玉?哦,那只辰未啊。」貓咪老師本來想掙扎來著,但夏目千綾擼得太舒服了,他發出小呼嚕,回答夏目千綾的話:「當然記得,那顆蛋還是我孵的呢。怎麼突然問起它?」
夏目千綾撓著貓咪老師的臉頰:「我只是在想,還有沒有可能再見到它?」
貓咪老師主動用腦袋蹭著夏目千綾的手,說話卻毫不留情:「辰未一生都在到處旅行,它們數量稀少,碰到一只都很難,想要再碰到當初那只,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也是呢。它現在說不定就在哪裡游覽風景。沒有一破殼就被吃掉,真是太好了。」
夏目千綾說著,有些出神。
妖怪的世界,本就半真半假。而與妖怪的故事,也總是伴隨著不期而遇和不告而別。
比起辨別真實亦或者虛假,她更願意記住那些美好的過往。
這樣,就足夠了。
「好啦,」夏目千綾拍拍自己的臉,讓自己不去想這些令人惆悵的相遇和別離:「貓咪老師,我們出發去咖喱店吧。叫上鏡花醬一起。」
聽到夏目千綾說的話,貓咪老師高興地說道:「我還要昨天那樣的咖喱!要加量!還有,不許拍照,更不許發給夏目!」
「知道啦,知道啦。」
夏目千綾笑著答應貓咪老師,敲了敲臥室門,問道:「鏡花醬,你醒了嗎?我們要出門了。」
臥室內,泉鏡花火速收起還沒有寫完的報告,把床鋪弄亂一點,看起來像有人睡過一樣,又揉了揉自己的頭發。然後,她拉開門。
「我醒了。」泉鏡花說。
「鏡花醬午睡了好久。」夏目千綾彎腰,幫泉鏡花將散亂的發絲順了順,問道:「是不是昨晚沒有睡好?我昨晚吵到你了嗎?抱歉,我沒有怎麼和人一起睡過。」
「不是。」泉鏡花搖搖頭:「昨晚睡得很好。」
港口Mafia畢竟是屬於夜晚的,她的任務也常常需要夜色的掩護。久而久之,睡眠時間就被挪到了白天。當然,既然之後一段時間都要保護夏目千綾,睡眠也要相應地調整過來。
還有就是……泉鏡花躊躇著,小聲問:「以後還可不可以和夏目小姐一起睡?」
——這樣能更好地執行首領的任務。
「當然可以。」夏目千綾說。
泉鏡花不自覺揚起一個笑容。她主動伸手,拉住夏目千綾的袖子:「夏目小姐,我們現在是要去中央郵局?」
「原定的計劃有所更改。我們不去中央郵局,去一家咖喱店。」
夏目千綾將事情的原委簡要告訴泉鏡花,又說:「不知道鏡花醬吃不吃咖喱?那家餐廳主打的是咖喱,不過也有其他菜色。」
「我都可以。」
泉鏡花回答著夏目千綾的話,和她一起進入這家咖喱店。
店內依舊沒有什麼客人,老板卻好像不太為生意發愁,笑呵呵地打招呼:
「晚上好啊,小姐,又帶你的饅頭貓咪來吃咖喱了?哎呀,沒想到這些年來,除了織田,就只有你的貓咪鐘愛我家的辣咖喱。」
他又看向泉鏡花:「咦,今天還帶了你妹妹來?」
「嗯。」夏目千綾沒有否認老板對泉鏡花的稱呼,在吧台前坐下,一邊點單,一邊詢問道:「老板,我想請問一下,昨天店內有沒有看到一張稿件?右上角貼著標簽,標簽的內容是『融化於暖春』。」
「稿件?沒有看到。」老板搖搖頭,又想了想,說:「啊,說不定織田看到了。回頭我幫你問問他。」
老板熱心地再三向確認道:「或者,小姐能肯定是在我家店裡丟的嗎?是的話,我再幫你找找看。」
「不,不用那麼麻煩,我不太確定。」夏目千綾謝過老板的好意:「沒關系,找不到的話重新補起來也可以。」反正和哥哥的會話消息裡有記錄,不算太難。
聽夏目千綾這樣說,老板沒有繼續堅持,跟夏目千綾聊起天來:「小姐是個作家?真了不起啊。哦,對了,織田也寫東西,說不定你們還能聊上一聊。」
這是老板第二次提到「織田」。夏目千綾對「織田」還有些印像,她順著老板的話,說:「織田先生寫的是什麼內容?」
「好像是短篇小說?哎呀,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老板笑道:「想要看織田的文章,那可難著。十天半個月也不見得他動筆寫幾個字。」
夏目千綾被老板的話逗笑,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筆友譽真讓近江編輯抓狂的「光輝事跡」。她想,說不定這兩位會很有共同話題呢?不僅都是短篇小說的作者,還都是咕咕成精。
用過晚餐,從咖喱店裡出來,夏目千綾本想給近江編輯發個消息,說明一下她這邊的情況,就看見前不久近江有消息轟炸。
哦,對,近江先生是說過,直到她交稿前,每天都會准時發消息過來。
夏目千綾哭笑不得,解釋說:『近江先生,不用這麼麻煩,我昨天下午已經完稿了。只不過,出門時不小心丟了一張,最近兩天會補好,寄到雜志社的。』
近江發了一串省略號:『……』
隨後,他勸說道:『繪空老師,沒寫完也沒事,不用找借口,距離交稿還有一周時間呢。您放心,真沒事,我又不會怪您。您是這麼多老師裡最勤快的,除了挖坑不填,沒別的問題,真的不用跟他們學那些壞毛病。』
明明說了實話卻被懷疑的夏目千綾:「……」
夏目千綾扶額:『我沒有找借口……』
近江編輯:『好好好,沒有找借口,沒有找借口。』
末了,近江沒忍住,又發:『哎呀,繪空老師,不是我說您,您的借口實在太平常了,一點說服力都沒有。您看啊,您不是在橫濱嗎?您完全可以說您被港口Mafia威脅了,對不對?您放心,這種離譜的理由,我見得多了。什麼要打麻將啊,什麼稿子被老鼠叼走了啊,什麼老家豐收得回家割麥子啊,我都習慣了。』
夏目千綾:「……」
不知道為什麼,夏目千綾竟然硬生生從近江編輯的消息裡看出一點辛酸。
原本還想拖到明天再補稿的夏目千綾心軟了:『我今晚回去就補完,明天寄出去。』
『好好好,繪空老師,您真是太善良了!對了,不介意的話,寫完了先發給我看看,我給您過過目。』
夏目千綾:「……」真的不是想提前看稿嗎?
話雖如此,反正答應了近江編輯,夏目千綾也沒繼續拖延,當晚就補完了那張稿件。
第二天早上九點還沒到,公寓的門就被敲響。
太宰治手裡提著一瓶清酒和一小袋子點心,遞給夏目千綾:「這是給貓咪老師的清酒。」
貓咪老師登時眼睛就亮了,要不是夏目千綾眼疾手快攔住,他能直接撲到太宰治手上去。夏目千綾無奈地搖搖頭,戳戳貓咪老師的腦袋:「老師,你收斂一點。等會兒要出門,現在不能喝。」
太宰治將清酒放在客廳的茶幾上,又拆開點心袋子:「還有點心,因為不清楚夏目小姐有沒有吃早餐,所以帶了一點。」
泉鏡花抬起頭,看了一眼太宰治,又垂下眼睛。騙人,她明明才跟首領彙報過,說她和夏目小姐吃了早餐,連吃的什麼都說得一清二楚。
夏目千綾卻沒有起疑:「我吃過了,太宰先生呢?」
太宰治有些不太自然地頓了頓,才應道:「嗯。」
「太宰先生?」夏目千綾又問了一遍:「早餐真的吃了?」
「……沒有。」太宰治心虛到聲音都小下去,活像自知理虧的小黑貓:「沒有胃口。」
夏目千綾嘆了口氣:「太宰先生請先坐一會兒吧,我去做個三明治。你先吃兩口點心墊墊。」
太宰治問:「會不會太麻煩夏目小姐了?而且,會耽誤夏目小姐的時間安排嗎?」
「不麻煩,三明治做起來很方便。」夏目千綾一邊朝廚房走過去,一邊叮囑泉鏡花:「鏡花醬,千萬不要讓貓咪老師現在就喝酒哦。」
泉鏡花回過神,將震驚的目光從太宰治身上收回來,一邊有點恍惚地應「是」,一邊陷入嚴肅的思考。
——首領真的沒有換人嗎?
「……」
與此同時,參加完政府會議後就發覺加賀家有異動的夏目漱石趕往東京、查探完情況後,不由得頭疼起來。
夏目漱石實在有點懷念港口Mafia的前任首領、自家學生森鷗外。
橫濱的三刻構想,原本是希望港口Mafia、武裝偵探社和異能特務科三足鼎立,互相牽制。可如今港口Mafia一家獨大,三刻構想也就岌岌可危。
別說加賀利明失敗,就算他真能成功,加賀家准備的暗殺者都是港口Mafia安插的人,怎麼可能算計得過港口Mafia的現任首領?現在倒好,不僅把自家長子賠進去,指不定還得受制於港口Mafia。
看來他還得留在東京,幫加賀家一把,總不能真讓港口Mafia多出一個內閣大臣的傀儡。
夏目漱石想著,翻開暗網裡的消息網,發現最近的消息來自武裝偵探社。
瀏覽完消息,夏目漱石捏緊手杖,面無表情地想道,加賀家是沒救了,他直接回橫濱比較好。
第23章 妖怪
橫濱的天空顏色非常純透, 像一塊潔淨的藍寶石。尤其是夏季,天空中雲彩稀薄,完全遮不住蔚藍的天空。
夏目千綾抱著貓咪老師, 低頭看手裡的資料:「嗯……中區姓『夏目』的人家一共有六家。我昨天下午規劃了一下路線,差不多通過電車和公交都能到達, 只需要走一點路就可以了。」
太宰治同她開玩笑:「夏目小姐之前不是還說,通過未知的道路,最後到達目的地,會比較驚喜?」
「太宰先生想這樣嗎?那我們就隨便亂走了?」夏目千綾順勢反過來開玩笑道:「到時候趕不上午飯,可千萬不要怪我。」
「那可不行。」太宰治煞有介事道:「難得夏目小姐主動提出做蟹肉煲,絕對是不能錯過的美味。」
夏目千綾故作驚訝:「咦, 太宰先生早上不是還沒有胃口嗎?其實不吃蟹肉煲也沒關系吧?」
太宰治不說話了, 用枯萎落葉似的鳶眸盯著夏目千綾, 像在譴責她。
夏目千綾到嘴邊的話一轉,妥協道:「好啦,中午一定做。」
頓了頓, 她問道:「太宰先生經常胃口不好嗎?」
「也不全是胃口的問題。」太宰治回想了下,回答:「只是之前剛上任, 要做的事情太多, 能維持基本的生理機能就足夠了。至於吃什麼, 反倒不需要太計較。」
夏目千綾怔了怔, 下意識追問:「那現在也還是這樣?」
「現在麼……」太宰治沉吟一瞬, 還是沒有說實話,只說:「夏目小姐放心, 我有分攤任務的想法了。」
他轉移話題:「話說, 夏目小姐為什麼會想到為過世的外祖母送出一封信呢?而且, 還不知道外祖母的哥哥在哪裡, 這樣費時費力的事情,明明不做也可以吧?」太宰治問道。
夏目千綾的手指撫了撫單肩包內的信封:「說出來可能太宰先生不信,其實我沒想太多。只是想這樣做,就這樣做了。」
「一時衝動的結果嗎?」太宰治若有所思:「夏目小姐難道就不怕以後會後悔這時候付出的時間和金錢?」
夏目千綾莞爾:「總會有這種時候的,一時的心血來潮,於是就去做某件事。我不清楚以後會不會後悔,但至少我現在覺得很值得。如果每做一件事,都要考慮以後的自己的心情,那也太累了。以後的事,就留給以後的自己煩惱吧。」
話落,夏目千綾停下腳步,對照了下地址和門牌號:「到了,這是第一家。」
「抱歉,沒有聽說過玲子這個人。」
「家父沒有妹妹,對不起,你們可能找錯了。」
「不清楚,但我家應該沒有親戚在八原那麼遠的地方。」
「……」
接連拜訪了好幾戶人家,得到的答案都不盡如人意。
夏目千綾對此早有准備,並沒有過於失望,態度平和地道謝過後,在手中的清單上再次劃掉一條,去往下一家。
泉鏡花的耐心也很好,貓咪老師倒是有點不耐煩,好在被夏目千綾安撫幾下,就趴在她懷裡睡大覺了。
至於太宰治,他比誰都清楚,此行不會有結果,反正他是來陪夏目千綾的,找不找得到沒所謂。更何況,找不到才好呢。要是夏目千綾和夏目漱石相認,絕對會導致很多麻煩。要不是擔心踩到夏目千綾的底線,他都想直接封鎖消息。
「最後一家了。」夏目千綾還有閑心打趣道:「要是這家是終點就好了,那能幫我省下好大一筆開銷呢。」
太宰治眉梢微動:「夏目小姐資金方面有困擾?如果是這樣……」
「目前還好。」夏目千綾怕太宰治誤會,連忙解釋說:「我只是擔心武裝偵探社那邊的委托,我會付不起酬勞。」
不管怎麼說,也是橫濱的三大異能組織之一。更何況,江戶川亂步的名聲,她在大學裡就聽說過。
「這點夏目小姐大可以放心。」太宰治回憶著武裝偵探社的賬目,確信無疑:「武裝偵探社一向很『平易近人』。」更別提,武裝偵探社也不可能向夏目千綾要酬勞。
夏目千綾舒了口氣:「這樣嗎?那可真是個好消息。」
這是一片獨棟小別墅的居住區,最後一戶姓「夏目」的人家就在其中一棟兩層小別墅裡。夏目千綾按下大門處的門鈴,電鈴聲響起以後,裡面卻沒有半點動靜。
「沒有人嗎?」
夏目千綾疑惑地透過柵欄向裡張望,卻沒有看見任何人影。
「應該是搬家了。」太宰治指給夏目千綾看:「大門那邊的牆壁上有沒撕干淨的防護膜,通常只有搬家時,搬家公司會事先鋪好這種防護膜,以免碰撞時劃傷牆壁。還有花園裡的車轍,一般是搬家公司的大型車輛留下的。」
夏目千綾忍不住贊嘆道:「太宰先生好細心。」
「大概是因為也算間接地當過幾次偵探?」太宰治笑說,但他很快又帶過這個話題,問:「接下來夏目小姐打算怎麼辦?」
夏目千綾看了看時間:「距離午飯還有一點時間,都最後一家了,空手而歸有點可惜。我去問問鄰居,知不知道這戶人家搬到哪裡了。」
「好。」
太宰治答應時,隱約覺得好像有什麼事被他忘記了。
直到夏目千綾叩開鄰居門,他才想起來——
「小楠,是誰來了?」
屋內傳來一道女聲,而站在門口的粉發少年一臉冷漠地看著太宰治。他明明嘴巴沒動,想要說的話卻已經傳到太宰治腦海中:『你又有什麼事?』
太宰治終於記起,自己忘記這邊竟然住著齊木楠雄。
他不動聲色地收斂起所有的思緒,露出意外的表情:「這不是齊木君嗎?好久不見。」
「欸?」
同時發出疑問的是夏目千綾,以及從齊木楠雄背後走過來的齊木母親,齊木久留美。
夏目千綾:「太宰先生,你認識這戶人家?」
齊木久留美:「小楠,這是你認識的朋友?」
齊木楠雄還沒回答,太宰治就微微一笑,說:「嗯,恰巧八年前和齊木君有過一面之緣。那時候齊木君還才這麼小呢,沒想到一眨眼都這麼大了。」他用手掌在自己腰側比劃著當時齊木楠雄的小學生身高,一米八一的大高個讓齊木楠雄感受到了無名的、來自身高上的碾壓。
齊木楠雄:「……」
齊木楠雄面無表情地想道,果然,他還是無法對太宰治產生任何好感。
——齊木楠雄,表面上的十五歲高中生,實際上是不同於異能者的超能力者,擁有的能力包括但不限於心靈感應、瞬間移動、預知、千裡眼等等。如果一定要將他和異能者進行對比,說他是異能者中的究極存在超越者也不為過。
其中,心靈感應這項能力給齊木楠雄帶來數不清困擾的同時,也讓他對無法讀取思維的人或物避之不及。
一般來說,齊木楠雄不能解讀思想的,只有腦袋空空的笨蛋以及僅有神經節的生物。
然而太宰治出現以後,以一己之力將這個範圍擴大。是,他確實能「聽到」太宰治的心音,但他卻不能確定,那究竟是不是太宰治想要他「聽到」的內容。
初遇太宰治時,七歲的齊木楠雄還沒有領悟到這個沉痛的教訓,因為讀取到太宰治心裡所想的「世界融合」「災難」「危機」等等詞語,再加上太宰治承諾的咖啡果凍自由,他跟太宰治達成合作,加入到促進世界平穩融合的行列中。
不知道第幾次拯救完世界回來以後,齊木楠雄就被哥哥齊木空助嘲笑,說他被太宰治忽悠了。
齊木楠雄本來懶得搭理齊木空助,偏偏齊木空助的勝負欲一上來,擼起袖子,用好幾項發明專利把太宰治約了出來。
被齊木空助推著再次見到太宰治,齊木楠雄就發現,太宰治嘴裡說的話和他的心音高度重合,基本上只有一兩秒的延遲。除此以外,他讀取不到別的。
但用太宰治的話來說,「齊木君,這是為你好哦?」
當時也才十五歲的黑發少年笑得人畜無害:「知道得太多,對你來說不是什麼好事。」他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更何況,這裡面裝的東西,都很糟糕。」
太宰治腦子裡裝的東西糟不糟糕,齊木楠雄不清楚,他只覺得七歲的自己確實太過於好騙了。
——問題在於,能做到一直嚴密控制自己思維的人,本身就是個bug吧!!!
就連齊木空助,也只是借助屏蔽心靈感應的裝置來避免被他讀取想法。太宰治倒好,把自己當機器人用。
就像現在,齊木楠雄冷漠臉地看著太宰治的話讓齊木久留美深信不疑。
「是呢是呢,小楠七歲時才這麼大。時間過得真快啊。」說著,齊木久留美 「啊呀」一聲,招呼道:「既然是小楠的朋友,別在外面站著了,快進來坐坐吧。」
『拒絕。』
齊木楠雄盯著太宰治,再次在他腦海裡重復:『給我拒絕,聽到沒有?』
太宰治沒有跟齊木楠雄對著來——坦白說,要控制自己的思維不亂飄,還是有一些累人的,能不在齊木楠雄旁邊久待更好,何必折磨自己呢?
所以,他婉拒齊木久留美:「不用那麼麻煩,我們只是有些事,想來問下。」
齊木久留美:「太宰先生要問什麼?我知道的話,一定告訴你們。」
夏目千綾主動開口:「就是那邊,那戶姓『夏目』的人家,請問齊木夫人知道他們搬到哪裡去了嗎?」
「那邊啊?好像沒有聽他們家提起過,真不好意思,幫不上什麼忙。」
「沒關系,謝謝齊木夫人的解答。」夏目千綾失望了一下,也沒太放在心上:「打擾齊木夫人了。」
「不打擾。」齊木久留美一向很操心自家小兒子的社交,難得碰見個齊木楠雄的「朋友」上門,高興得不得了。她熱情地邀請道:「快到午飯時間了,幾位要不要一起進來吃個午飯?」
齊木楠雄再次發出:『拒絕!!』
齊木楠雄:『你最好給我快點走人。沒有發生世界毀滅的大事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太宰治沒有齊木空助那樣撩撥齊木楠雄脾氣的興趣,從善如流地回答齊木久留美:「謝謝齊木夫人,但我們也正准備回去吃午飯。」
他指了指夏目千綾,狀似開玩笑道:「難得夏目小姐答應做蟹肉煲,我總得把握住這個機會。」
聞言,齊木久留美的目光在夏目千綾和太宰治之間左右移動著,帶著姨母笑,說道:「啊啦,太宰先生和夏目小姐是情侶嗎?那我確實不應該打攪你們呢。」
「等等……」夏目千綾沒料到會被齊木久留美誤會,只能慶幸還好貓咪老師在睡覺,否則指不定要炸毛。
太宰治和她同時開口,溫和道:「齊木夫人誤會了,我和夏目小姐還不是情侶。」
——『當然是。』
在一邊充當木頭人的齊木楠雄猝不及防聽到截然相反的兩個回答,沒忍住看了太宰治一眼。他「看到」一片蔥郁的森林,「看到」久經歲月打磨的青石台階,「看到」荒廢的神社。
但這不經意間泄露出的訊息稍縱即逝,齊木楠雄只來得及解讀出一星半點的微末痕跡。
下一秒,一切歸於沉寂。
太宰治的心音再度和他的話語重疊:「這次有些倉促,沒想到會遇到齊木君。下次有機會,我一定帶好伴手禮,再登門拜訪。」
齊木楠雄:「……」
齊木楠雄瞬間把剛剛那些奇怪的畫面拋之腦後,發出第三次:『拒絕!!!』
還下次?他今天就立一個「太宰治與笨蛋與蟲子不得入內」的牌子!和太宰治這家伙比起來,就連他那個變態抖M哥哥齊木空助都變得可愛了起來好嗎?
「……」
.
從齊木家裡出來,夏目千綾想到剛剛太宰治和齊木久留美的對話,抿了抿唇,有心想說點什麼,卻又覺得不知道說什麼。而且,明明當時沒什麼,事後重提,會不會變得非常奇怪?
所幸太宰治好像沒有看出她的糾結,神色如常。
夏目千綾無意識揪了揪貓咪老師的耳朵尖。
貓咪老師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就要說話,被夏目千綾按了按腦袋,及時止住他的問題:「貓咪老師醒了?我們現在就回去。」
貓咪老師打了個哈欠,一進門就找沙發趴上了。
太宰治跟著夏目千綾進廚房,笑道:「上次好不容易取得夏目小姐的同意進了這裡,結果還是什麼也沒做。這次夏目小姐可不能再趕我出去了。正好,還可以讓鏡花休息一下,對吧?」
夏目千綾也覺得泉鏡花一個小姑娘跟著跑了好幾個地方,是應該好好休息。她拍拍泉鏡花的頭,說道:「鏡花醬去歇歇,等會兒開飯了我會喊你的。」
泉鏡花瞟過太宰治,低頭領命:「是。」
夏目千綾拉開冰箱門,打量著裡面的食材:「中午只吃蟹肉煲就太單調了,再加一點味增湯和拌豆腐?」
「都可以。需要我做什麼?」太宰治應著,脫下風衣,將風衣搭在椅背上。
「就照著上次說的,清洗一下就好了,剩下的交給我吧。」
夏目千綾抱著食材,放在流理台上,回過頭,正見太宰治挽起袖子,露出半截蒼白到近乎透明的手臂,與風衣下純黑的西裝對比強烈,界限分明。他的手臂看起來並沒有多少力量感,隱隱約約露出青色的脈絡,略顯纖弱。
果然,初見時她就覺得太宰先生太瘦了,一點兒也不是錯覺。
夏目千綾想著,又記起太宰治說他沒有胃口,深刻懷疑這二者至少能掛鉤一半。不過夏目千綾沒有說出來,只是暗暗打算,以後有機會的話,多多邀請太宰治過來蹭飯好了。
「之後夏目小姐還有沒有什麼安排?」太宰治一邊打下手,一邊問道。
「暫時還沒有想好。太宰先生有想去玩的地方嗎?」
「不知道夏目小姐對花火大會感不感興趣?八月初的時候,港未來21區那邊會有新聞煙火大會。」太宰治說:「我知道一個特別好的觀光視角,那裡也沒什麼人。如果夏目小姐想的話,我們可以去那裡。」
夏目千綾毫不猶豫地點頭:「當然有。無論看過幾次,花火大會總是不嫌膩的。」
她算了算時間:「現在距離八月初還有大半個月的時間,那時候我應該還沒有離開橫濱。」
太宰治手中動作一頓,偏了偏頭:「夏目小姐……已經想離開橫濱了嗎?」
「怎麼會?」夏目千綾失笑:「我才來橫濱玩了幾天啊?何況,玲子外婆的哥哥也不見蹤影。我至少會等到八月下旬才走。」
「是嗎?那就好。我還以為,夏目小姐決定聽從加賀先生的建議呢。」
太宰治慢條斯理地將手裡碎掉的豆腐處理掉,彎起唇角:「不是這樣,就太好了。」
夏目千綾被太宰治提醒:「說到港未來21區,我記得那邊好像有五棟特別高的大廈,也不知道是哪個公司的手筆。我剛來橫濱的那天,它遮住了夕陽。到時候在那邊看煙火,會不會也被擋住視線?」
「不會。」太宰治從容不迫道:「夏目小姐放心。」
「嗯。」
「……」
貓咪老師在沙發上打滾了幾下,抬起圓腦袋,確認廚房裡的人,尤其是夏目千綾沒有分心注意他,而泉鏡花又管不住他後,就向著茶幾上的清酒瓶伸出了罪惡的小爪爪。早上太宰治帶過來的時候他就想喝了,要不是夏目千綾攔著,他能當場喝個精光。
太宰治這個人類能處,有酒他是真帶!
貓咪老師美滋滋地享用著清酒,打了個酒嗝,這次來橫濱不虧。
忽然,他聽到細微的動靜。貓咪老師眯起瞳孔,朝著聲源處望去,發現一只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三花貓跳上了陽台。
不,不對,那不是貓。
貓咪老師猛地撲過去。
「吼——」
夏目千綾和太宰治正聊著天,客廳裡驟然傳來一陣野獸的咆哮,隱含著威脅和警告的意味,伴隨著玻璃破碎的清脆「劈裡啪啦」聲。
夏目千綾瞬間認出這是貓咪老師的聲音。她顧不上太多,放下手裡的東西,往客廳跑去。
客廳內的貓咪老師已經變回原型,大妖怪的身軀占據了大半客廳空間,讓原本還算寬敞的客廳變得有些擁擠。它的腦袋正對著陽台,弓起背,一只爪子從打破的陽台玻璃處收回來。碎裂的玻璃完全沒能在大妖怪的爪子上留下半點痕跡。
「貓咪老師?」
夏目千綾注意到,客廳茶幾上橫放著空空如也的清酒瓶。貓咪老師該不會是偷偷喝酒,醉了吧?
夏目千綾快步上前,伸手碰了碰斑的爪子:「老師,發生什麼事了?你沒事吧?」
她環視一圈,沒看到泉鏡花:「鏡花醬呢?」
與貓咪形態下軟萌的聲線不同,恢復妖獸形態的斑聲音低沉厚重,卻帶著點醉意:「有只變成貓的人類剛剛想溜進來。那個人類小鬼追出去了。」
「變成貓的人類?」
太宰治緊跟在夏目千綾後面踏入客廳,聽到斑的回答,他似有所悟:「什麼樣子的貓?」
「一只三花貓。」斑用大爪爪比劃道:「
夏目千綾沒有懷疑貓咪老師,擰起眉頭:「人怎麼會變成貓?」
「也許是異能者。」太宰治說。
能變成貓的異能者,他只知道一個——夏目漱石,異能力「我是貓」,能變化成三花貓形態,隱蔽蹤跡的同時,貓眼中的世界與普通人看到的也不同。[注1]
斑描述的三花貓,少說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是夏目漱石。估計是夏目漱石收到了武裝偵探社的消息,不放心夏目千綾,所以用三花貓形態過來先看看。
太宰治的目光轉移到斑身上,暗暗贊嘆了一聲,好貓咪老師。他就知道,跟貓咪老師打好關系,絕對沒錯。
夏目千綾後知後覺一件事:「太宰先生,你……能看到?」
「……嗯。」
太宰治輕輕應了聲,說:「很抱歉,一直瞞著夏目小姐這件事。」
夏目千綾搖搖頭:「不用道歉,我不也一樣瞞著太宰先生嗎?更何況,這種事也沒什麼好說的。」
她笑了一下:「先不說這個,得趕緊找到鏡花醬才行。」
「我去找吧。」太宰治主動道:「公寓這邊還需要聯系公寓的管理人員收拾。」
夏目千綾不做猶豫:「那就麻煩太宰先生了。有什麼問題,請隨時給我打電話。」
「……」
「首領。」
接到太宰治的消息,泉鏡花迅速趕回來,躬身行禮,略帶愧疚地彙報道:「對不起,我跟丟了。而且,我沒能察覺到意外狀況,保護好夏目小姐。」
「不是你的問題,鏡花。」
太宰治反倒心情不錯,本意是跟貓咪老師打好關系的清酒,卻兜兜轉轉發揮了他之前預想的作用。戳開妖怪世界的面紗,他和千綾醬能說的內容就更多了。
「也不用追查那只貓。」
太宰治命令道:「剛剛發生的事情你就當沒看到。」
泉鏡花遲疑著問道:「包括貓咪老師……?」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泉鏡花怎麼也想不到,平日裡窩在夏目小姐懷裡或者肩膀上的胖乎乎的招財貓,會變成威風凜凜的大妖怪。饒是見過的異能者數不勝數,妖怪這種存在,還是讓泉鏡花吃了一驚。她不由得聯想到,難道首領接近夏目小姐,就是因為「妖怪」?
「貓咪老師那邊,」太宰治沉吟著:「你之後再找個機會跟夏目小姐坦白就好。至於妖怪的事情,不要告訴任何人。」
泉鏡花:「是。」
太宰治帶著泉鏡花回到公寓時,這邊已經清掃得差不多。黑蜥蜴的人什麼混亂的戰場沒見過?打掃這種局面,簡直小菜一碟。
「鏡花醬。」
見到太宰治和泉鏡花回來,夏目千綾上前兩步,蹲下來仔細打量泉鏡花,發覺她沒事後,長出一口氣:「以後不要這麼衝動了。萬一遇到危險怎麼辦?」
泉鏡花本想說她不會遇到危險,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乖巧的:「以後不會了。」
夏目千綾摸摸泉鏡花的腦袋,沒有再多說什麼,溫聲道:「好了,先吃午餐吧。」
貓咪老師已經變回三花貓形態,在餐桌邊等待投喂。對上太宰治和泉鏡花投過來的視線,他難得心虛了起來。
其實剛剛也不是很有必要變回本體,但那不是喝酒上頭了嘛,所以就……
現在倒好,暴露了身份,還得要夏目千綾來收拾殘局。要是被夏目貴志知道,肯定要念叨他給夏目千綾找麻煩。
太宰治坐下來,似乎有些好奇地問貓咪老師:「貓咪老師,你能說話嗎?剛剛那是你原本的樣子?幸好有貓咪老師在,否則這裡被異能者進入,我們都不知道呢。沒想到貓咪老師這麼厲害。」
貓咪老師被太宰治誇得挺起胸膛:「那當然。我可是接近神之領域的大妖怪。」
夏目千綾留心看了看泉鏡花的神色,發現小姑娘依舊稀松平常的表情,並沒有對貓咪老師說話感到驚奇。看來鏡花醬能接受,夏目千綾放心下來。反過來想想,以後不用貓咪老師裝作不會說話的樣子,也算因禍得福了。
.
午餐過後,夏目千綾提出送太宰治出門。
太宰治知道她有話想說,也知道她想說什麼。他沒等夏目千綾開口,就先說道:「夏目小姐請放心,貓咪老師的身份,我會保密的。」
夏目千綾想說的正是這個。她頗為赧然道:「看來之前太宰先生也是在配合我呢。」
太宰治知道夏目千綾的言外之意:「不,其實在此之前我沒有聽說過辰未。因此,辰未的故事,在我聽來,確實是個故事。但對夏目小姐來說,我猜是親身經歷?」
「嗯。那只辰未叫小玉。」
太宰治問道:「它是變成夏目小姐的樣子了嗎?」
「不,是我哥哥的樣子。剛出生時這麼小一只,可以捧在手裡。」再次提到小玉,夏目千綾不免悵然。
但她很快就收拾好心情:「不說這個了。」夏目千綾抿著唇角,感激道:「今天非常感謝太宰先生。」
太宰治原以為她會再次提及一些妖怪世界相關的事,卻不料之後夏目千綾就此打住,沒有再多問任何。
太宰治不得不主動發問:「夏目小姐不問點什麼?」
「沒什麼好問的。」夏目千綾輕輕一笑:「我不知道那個世界的經歷對太宰先生而言是好是壞。既然如此,最好不問。」
太宰治微怔。
良久,他低聲道:「夏目小姐總是這樣呢……」
不管是其他世界,還是這個世界,好像從未改變。
太宰治注視著眼前的女孩子,發出細微的嘆息:「能在橫濱看見夏目小姐,我很高興。」
「……」
回到公寓內,夏目千綾發現門把手上放著一張協議。
大致的內容是說,公寓方面沒有做好防護工作,讓外面的貓跑進來,造成的損失,理應公寓方面承擔。這無疑使夏目千綾對公寓方面的好感大大增加。
夏目千綾收起協議,就看到泉鏡花拎著垃圾袋從廚房裡出來。
「廚房我收拾好了。」小姑娘又說道:「我不會說出去的。」
「嗯,謝謝鏡花醬。」夏目千綾笑了笑:「我去睡個午覺。」
「夏目小姐午安。」
「午安。」
貓咪老師先前的心虛這會兒散得一干二淨,跳到夏目千綾枕邊,陪她睡午覺。
夏目千綾拉上臥室的窗簾,閉上眼睛。
「心情不好?」貓咪老師沒睜眼,懶洋洋地問道。
「老師,」夏目千綾小聲說道:「我有點想哥哥了。」
說來也奇怪,明明和哥哥分開沒有幾天,這些天的聯系也從未斷過。可是一遇到事情,還是會忍不住想,要是哥哥在就好了。或許貓咪老師說得沒錯,她確實是個沒救了的兄控。
「想他就打個電話過去唄。」貓咪老師不以為意道。
「還是不了。」
夏目千綾偏過頭,臉頰貼上貓咪老師軟乎乎的身體:「其實也沒什麼大事。」
她只是突然想起從前的經歷。
或許更早的幾年前,她會為遇到相似的、能看見妖怪的同類而欣悅。
可到了如今,她也深切地知曉,妖怪帶給人類的情緒多種多樣。如果不是什麼好事,哪怕只是隨口問問,也是一種戳人傷疤的行徑。
尤其是之前太宰治心情不佳時,詢問她「真實和虛幻」的話題,現在想想,或許與妖怪有關吧?那就更沒必要深問了。
她是幸運的。當她能看到妖怪時,有哥哥陪伴著她。
但其他人卻不一定如此。就像玲子外婆,獨自一人行走在無人能窺見的世界裡,孤獨而寂寞。又或者是她無法看見妖怪前的哥哥,哪怕她願意相信哥哥,其他人的質疑和厭惡又何曾斷過?
「沒關系的,睡一覺就好了。」
夏目千綾蹭了蹭貓咪老師:「午安,貓咪老師。」
大概是因為今天發生的事也不少,她很快就陷入了夢鄉。
「……」
「千綾君,」老師的話裡滿是頭疼:「我知道你和你哥哥感情好,但這不是你幫你哥哥撒謊的理由。」
「可是哥哥沒有撒謊。」
「千綾君,你和貴志君都是好孩子。去勸勸你哥哥,不要再玩這種把戲,好不好?」
「……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
——但哥哥沒有撒謊啊。
要是她也能看見妖怪就好了,就可以幫哥哥作證。她這樣天真地想過,後來卻發現事實並非如此。
她看到的第一個妖怪,不是其他,是她自己。
原本白皙的臉頰在鏡子裡倒映出殷紅的紋路。原來,哥哥眼中的她,一直都是妖怪的樣子啊。
可哥哥從來沒有跟她說過。明明他總是被妖怪嚇到,卻會一遍一遍地告訴她,「千綾不是妖怪,也不是怪物,千綾是我的妹妹。」
她和哥哥不一樣。
哥哥繼承的是玲子外婆的妖力,她繼承的是不知名的外公的妖血。
而比這更糟糕的狀況,發生在十五歲——半妖活不過十五歲,霸道的妖血怎麼可能願意跟人類的血液共存呢?
但如果要夏目千綾說,她見過最漂亮的日出,一定是十五歲那年的日出。
還沒有完全從沉睡中蘇醒的森林靜謐而嘈雜,有風從樹梢掠過的曲調,也有早起的禽鳥的鳴叫。而就是這樣一片郁郁蔥蔥的海洋之上,一束流金被輕柔地倒在淡青色的雲層間,流淌開來。於是,夜間暗淡了的雲彩變成大片大片絢爛的流霞。
朦朧的乍破天光裡,有誰拾級而上,從遙遠的青石台階盡頭挾裹來初冬的微涼,安定了盛夏的炎熱。他伸手,撫過她的眉梢眼角迤邐的殷紅。
妖血平靜下來,疼痛得以停止。
「千綾醬。」
那人的語調帶著意味深長而悠遠的細微嘆息:「你以後,最好不要來橫濱哦?」
「不然,就回不來了。」
「……」
傍晚的余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落在床頭,夏目千綾恍然睜開眼睛,坐起身。
貓咪老師被她的動作帶得一同醒過來,咕噥著:「幾點了?」
夏目千綾倚著床頭,摸過手機看時間:「四點半。」
話落,她蹙眉,總覺得自己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但具體夢到什麼,一晃眼就記不起來了。
夏目千綾嘗試回想,手機屏幕裡卻跳出編輯定時的消息轟炸。夏目千綾頓時想起自己的未完成事項。她揉了揉額角,算了,一個夢而已,想不起來就不想了。
夏目千綾抱著貓咪老師起身:「老師,我們去中央郵局寄稿件,順便看看有沒有譽真的回信吧。」
第24章 好消息
「夏目老師?」
猝然在辦公室裡看見夏目漱石, 武裝偵探社的社長福澤諭吉一愣。隨即他想到什麼,原本就嚴肅的表情更加肅然:「老師,港口Mafia那邊難道有什麼行動?」
除此以外, 他想不到別的可能性,能讓夏目漱石專門跑一趟, 到他這邊來。
然而夏目漱石的回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還記得之前亂步小子讓你轉給我的消息嗎?」
福澤諭吉略作思考,記起來了:「夏目小姐那邊有什麼問題?」
夏目漱石說:「沒什麼問題。」
原本聽說夏目千綾被港口Mafia盯上,夏目漱石還有些擔憂。但想起剛剛見到的那只大妖怪,他反而安心不少。
夏目漱石也不奇怪會在夏目千綾那裡見到妖怪,千綾肯定是繼承了玲子的妖力。
玲子的妖力有多強大,夏目漱石比誰都清楚, 他的異能力並非攻擊型, 他們兄妹倆打起來, 玲子說不准還能更勝一籌——畢竟是一根棒球棒就能收服大妖怪的女人。
想到玲子,夏目漱石難得感傷了一瞬。不過他無意讓學生安慰自己,只是接著說道:「千綾那邊暫時還好, 不用太過擔心。」
有那樣的大妖怪保護,自身的妖力估計也弱不到哪裡去, 港口Mafia想動她也得先思考再三。
更何況, 港口Mafia的現任首領太宰治性格詭譎莫測, 劍戟森森, 就算打定主意要抓千綾, 肯定也不會苛待,以此從他這裡換取利益。這樣一來, 千綾反而是安全的。
想通其中關竅, 夏目漱石也沒給自家學生賣關子, 說道:「我這次過來沒什麼大事, 就兩件私事要麻煩你而已。」
他推了一張紙條到福澤諭吉面前:「這個地址原本住著一戶姓『夏目』的人家,恰好最近想搬家,我買下來了。你讓武裝偵探社的人稍作布置,最好讓亂步小子看看,避免疏漏,暴露身份。」
「第二件事,武裝偵探社之後告知千綾一聲,說有我的消息就可以。至於什麼時候『找到』我,還得再等等。」
福澤諭吉聽出一點隱含的意思:「夏目老師暫時還不打算跟夏目小姐相認?」
夏目漱石嘆了口氣:「我這次是匆忙趕回橫濱的,東京那邊加賀家之事還沒了結,我還得回去。」
雖然嘴上說著加賀家沒救了,但真的放著不管是不可能的。
回來前,夏目漱石和異能特務科溝通過,萬幸港口Mafia派出的情報員竟然是異能特務科的臥底,能暫時拖延一點時間。見夏目千綾的安全有所保障,他就得再次動身前往東京了。
「等處理完手頭的事,我再回橫濱,和千綾相認。只是,那孩子生活在表世界,沒必要讓她卷入裡世界內,所以得隱瞞身份。」好歹是自家學生,夏目漱石沒有隱瞞他的成算。
福澤諭吉頷首:「我明白了,夏目老師。」
夏目漱石對這個學生很放心,擺擺手:「不用送,我走了。」
「……」
「確定武裝偵探社的三花貓不在?」
太宰治從芥川銀手中接過文件,得到肯定的答復以後,他勾了下唇角,大致猜出夏目漱石的想法,以及他的去向。
不管怎麼說,這次太感謝貓咪老師了。雖然另一個世界裡的貓咪老師沒少跟他別苗頭,但這個世界的貓咪老師簡直是神助攻。嗯,等他跟千綾醬成了以後,一定會送貓咪老師很多好酒,作為報答。
漫不經心地略過這個殺「貓」誅心的念頭,太宰治瀏覽完文件:「鈴木集團?在橫濱地界裡辦鑽石展?」
芥川銀說:「據那邊坦白,是想借港口Mafia的威勢,震懾一個綽號為怪盜基德的盜賊。」
她解釋道:「怪盜基德會提前對想要偷取的寶石下預告函,然後取走寶石。鈴木集團一向致力於阻止和抓捕怪盜基德。」
太宰治未置可否:「隨他們吧。」
「是。」
太宰治將文件還給芥川銀,說道:「讓阪口炳五過來。」
「首領。」
阪口安吾有點摸不准太宰治怎麼突然叫他過來。難道是因為他幫夏目漱石拖延時間被發現了?應該不至於。他做得很隱蔽,何況這個任務又不是什麼小事,才第二天,沒什麼進展不是很正常嗎?心底轉過數個想法,面上阪口安吾只是垂首,恭謹而立。
太宰治雙手交疊,支著腦袋,看阪口安吾,語氣裡聽不出任何懷疑:「加賀家那邊什麼反應?」
阪口安吾彙報道:「正在試探用其他利益換回長子的可能性。」
他存了一點試探的心思,問道:「首領是否要過目加賀家列出的交換清單?」
「其他利益啊……」
太宰治輕緩地咬著尾音,忽然一笑:「拿來看看。」
——還有回旋的余地。
阪口安吾心下一松。
他對於加賀家的遭遇沒有半點同情,利益衝突之下的失敗者而已。如果他們足夠聰明,絕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重要的是,異能特務科以及其上的內務省不能容許港口Mafia多出在內閣的說話人。
四年前,也不知道太宰治怎麼做到的,竟然解除了王權者們墜落達摩克裡斯之劍的危機,於是原本能夠阻止港口Mafia發展成如今這樣的王權者們不願意對港口Mafia動手,以致於港口Mafia發展勢頭迅猛,其勢力觸角已經蔓延到整個關東地區。要是再讓港口Mafia插手進內閣,恐怕轉頭內閣都是港口Mafia的爪牙。
長長的一列清單看得太宰治哂笑。他的指尖輕輕點了下清單,隨口聊天般對阪口安吾說道:「你覺得他們的誠意怎麼樣?」
阪口安吾沒有打掩護的意思,客觀道:「還有所保留。」
「確實有所保留。如果這樣隨隨便便就讓加賀家全身而退,港口Mafia也會顏面盡失。」太宰治淡聲道:「那麼,炳五君,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是。」
「去吧。」
目送阪口安吾的身影消失在雙開門之後,太宰治卷起清單,隨手扔到一邊。不得不說,加賀家實在很好用,別的姑且不提,拖延夏目老師的腳步這方面上,做得實在妙極了。
唔,加賀家的結局已定。接下來,還是去問問千綾醬的行程安排吧。
時間變得緊張起來了呢,加賀家那邊最好多堅持一會兒。太宰治手指輕快地敲著桌面,給夏目千綾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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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寄出稿件的單號發給近江編輯,夏目千綾總算得以清靜。近江編輯痛快地放話說「我去找別的老師催稿了,繪空老師旅行愉快」,看得夏目千綾為其他作者默哀起來。
詢問過中央郵局的工作人員,成功取到來自譽真的信件後,夏目千綾又接到了武裝偵探社的電話。
給夏目千綾打電話的人是春野綺羅子。
「夏目小姐,武裝偵探社這邊有一些您外婆哥哥的消息了。」按照福澤諭吉的吩咐,春野綺羅子把握著分寸,沒有說得太過肯定。
夏目千綾輕「啊」了一聲:「這麼快就有消息了?」
春野綺羅子的話裡帶了點驕傲,說:「畢竟我們社裡有亂步先生。有亂步先生在,什麼都會有答案的。我們正在進行二次的排查和確認,在這裡提前知會您一聲。後續還有消息,我會繼續通知您的。」
「嗯,非常感謝。」
結束和春野綺羅子的通話,夏目千綾舉起貓咪老師,轉了一圈:「貓咪老師,武裝偵探社那邊說有玲子外婆哥哥的消息!」
貓咪老師被猛地一轉,頭暈眼花:「停手停手!頭都要被你轉昏了!」
夏目千綾笑著把貓咪老師重新抱進懷裡,又低頭,笑吟吟地問泉鏡花:「鏡花醬,晚上我們吃頓好的,慶祝一下吧。」
「嗯。」泉鏡花點頭。
夏目千綾本想將手機和信件一起放進單肩包裡,但手機再度響起鈴聲。
「太宰先生?」夏目千綾把信件塞進包裡:「有什麼事嗎?」
太宰治不答反問:「夏目小姐的心情很好?」
「嗯!」提到這個,夏目千綾嘴邊又浮起笑容:「剛剛接到武裝偵探社的通知,說玲子外婆的哥哥有一點消息了。」
太宰治恭喜道:「值得慶祝。武裝偵探社這樣說,多半能有個確切的結果,夏目小姐盡管放心。」
「我也是這樣想的,所以晚上准備慶賀一番。」
說完,夏目千綾想起中午做的以後邀請太宰治多多過來蹭飯的打算,就問道:「不知道太宰先生有沒有興趣過來一起?」
「當然,恰好我也有個好消息想要告訴夏目小姐。」
兩人約定好以後,貓咪老師沒忍住嘀咕:「那個人類不是中午才過來嗎?怎麼晚上又要過來?」
不過,在太宰治上門時,貓咪老師又迅速改口——
「多來幾次也沒關系!」
貓咪老師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清酒瓶,這回,他毫不顧忌地撲過去,抱著酒瓶,誇獎道:「人類,你很不錯。」
太宰治微笑:「謝謝貓咪老師的認可。」
太宰治又遞給夏目千綾一個包裝精美的點心禮盒:「那是貓咪老師的伴手禮,這是給夏目小姐……和鏡花的。」
泉鏡花:「……」她好像聽到首領停頓了一下?是忘了她吧?是忘了吧?
「還有下酒的點心?」貓咪老師兩眼放光。
「不好意思,讓太宰先生見笑了。」夏目千綾深深嘆氣,把貓咪老師抱到沙發上,又委托泉鏡花:「鏡花醬,麻煩你看一下貓咪老師。」
夏目千綾拆開點心禮盒,放在茶幾上:「鏡花醬如果想吃點心,自己拿就好。」
她怕泉鏡花拘束,跟著補充:「你不吃的話,早晚也會被貓咪老師吃個精光。」
「至於太宰先生……」
夏目千綾的話還沒說完,就見太宰治十分自覺地脫下風衣,挽起袖子,看過來:「嗯?要做什麼?夏目小姐快點下令吧,我已經餓了呢。兩個人一起會快點。」
夏目千綾頓了頓,只能說:「太宰先生跟我來吧。」
泉鏡花看著太宰治跟在夏目千綾身後進了廚房,又看看沙發上噸噸噸清酒的貓咪老師,陷入沉思。首領完全沒有在乎這只醉貓的樣子呢。但如果不是為了妖怪而接近夏目小姐,首領到底是為了什麼?
「對了,太宰先生之前說,『也有個好消息』?」
夏目千綾一邊清洗等會兒要用到的廚具,一邊問道。
「是這樣的,公司內部弄了抽獎,獎品是後天晚上鈴木集團舉辦的游輪party雙人游。我很幸運地拿到了這個獎項,卻也不幸地由於獨自一人無法兌換獎品。」
太宰治面不改色道:「恰好夏目小姐是來橫濱玩的,我想邀請夏目小姐幫我兌換這個獎品,不知道可不可以?」
「欸……?」
夏目千綾動作一頓,看向太宰治:「但是明明——」找其他人也不難吧。
「不可以嗎,夏目小姐?」
太宰治的聲音裡染上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我認識的人不多。」
——基本上都是港口Mafia的下屬,或者各個勢力或組織的頭目。
「而且關系不怎麼親近。」
——指基本上都希望他死得干淨。
廚房內暖色的燈光下,黑發青年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歪了一下毛茸茸的腦袋。本就蓬亂散漫的黑發跟著歪了歪,隱約露出發絲間的繃帶。那只露在外面的鳶色右眼裡氤氳著朦朦朧朧的、小心翼翼的請求:
「夏目小姐,真的不可以嗎?」
夏目千綾可恥地心軟了。
「當然可以。」
嘴巴比大腦更快一步地答應下來。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夏目千綾閉了閉眼,忍住想要捂臉的衝動。她總覺得,自己如果拒絕太宰治,好像罪大惡極似的。
這真的不能怪她意志不夠堅定,但是誰能拒絕貓貓撒嬌啊?!
第25章 巧合
一直到把太宰治送出門口, 夏目千綾也沒想明白,事情到底是怎麼快速發展成後天她陪太宰治一起去參加游輪party,而泉鏡花就拜托他的下屬幫忙照看。
另外, 貓咪老師也能一起去這件事,也讓夏目千綾大感意外。
本來聽夏目千綾要跟太宰治一起去什麼游輪party, 貓咪老師還在炸毛。但下一秒,聽說他也能一起去以後,貓咪老師就開始暢想之後即將進嘴的美食和美酒了。
「不錯不錯,那個人類很上道。」
貓咪老師在沙發上滾來滾去,小爪爪擦擦嘴邊流出的口水。雖然覺得太宰治在夏目千綾跟前晃得太多了,可是他每次來都會帶清酒耶!這次竟然還帶他一起去游輪party。
夏目千綾忍俊不禁, 卻又有點擔心泉鏡花:「鏡花醬, 後天你……」
「我可以。」泉鏡花毫不遲疑地說道, 半點兒沒有給夏目千綾說下去的機會。
泉鏡花話說到這份上,夏目千綾也就不再多問:「那我去洗澡了。」
「——對了,武裝偵探社有進展的事, 還要跟哥哥也說一聲。」
給夏目貴志發完消息,夏目千綾起身, 去浴室洗澡。
貓咪老師瞥見夏目千綾的手機屏幕亮起, 停止打滾, 按了按手機。他知道夏目千綾的手機鎖屏密碼, 毫不費力地點進消息界面, 回了夏目貴志幾句話。
泉鏡花默默看著,不知道貓咪老師在做什麼。
夏目千綾很快就從浴室裡出來, 讓泉鏡花去洗漱, 自己則拿起手機, 想看看哥哥有沒有回復, 卻跳出了來電界面。她接通電話,不自覺揚起唇角:「哥哥,晚上好。今天玩得怎麼樣?」
「千綾,晚上好。我玩得很不錯,要謝謝你和多軌的攻略啊。」夏目貴志反過來詢問:「你呢?一直都在忙玲子外婆哥哥的事情,有沒有好好玩玩?」
「有啊,昨天不是還給你發了三溪園的照片嗎?哥哥忘了?」
「那就好。」
夏目貴志又跟夏目千綾聊了好幾句,慢慢地,他說話的內容轉到:「聽說你今天心情不好?」
「欸?你聽誰——」
夏目千綾的話頓住,她偏過頭,看到貓咪老師一副事不關己、優哉游哉舔爪子的模樣,哭笑不得之余,又從心底升起一股暖意。
她輕輕戳戳貓咪老師的臉頰肉:「好啊你,老師,竟然做哥哥的眼線。」
貓咪老師拍開夏目千綾的手,哼道:「什麼眼線?明明是你自己說想夏目的,我只不過幫你轉達了一下。」
夏目貴志在電話那邊關切地問道:「所以,千綾,你遇到什麼事了嗎?」
「其實也沒什麼……」
夏目千綾咬了咬唇瓣,舒展開一個淺淡的笑容:「只是遇到一個也能看見妖怪的人,就想起了一點小時候的事情。」
小時候的事情?
夏目貴志一怔,聲音更加柔和:「沒事的,千綾,都過去了。」
「是呀,都過去了。」夏目千綾抬手,撫了撫自己的眼尾,重復道:「都過去了。」
停頓一下,夏目千綾怕夏目貴志擔心,口吻輕松地跟他開玩笑:「哥哥也真是的,什麼都瞞著我。第一次見到我臉上的妖紋時,可把我嚇了一跳。」
何止嚇了一跳?
夏目貴志回憶起幼年時候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抱膝哭泣的妹妹,溫潤的眉宇黯然了一瞬:「我沒想過你會產生想要看見妖怪的想法……抱歉,千綾,都是因為我。」
「哥哥不用道歉。就像哥哥一直都在保護我一樣,我也想保護哥哥。」夏目千綾放下手,撈過貓咪老師:「更何況,現在我的臉上也沒有妖紋了,不是嗎?就像你說的,都過去了。」
「嗯,都過去了。」
夏目貴志無意繼續提及這些不愉快的過往,讓妹妹目前好起來的心情再次壞下去,就轉移話題,問道:「明天千綾有什麼安排?打算去哪裡玩?」
夏目千綾說:「明天我打算去武裝偵探社,再問問詳情。」
武裝偵探社願意提前打電話過來說明進展,她卻不好意思在電話裡揪著春野綺羅子不放,只能多跑一趟。
「然後呢?」
「然後……可能去中華街逛逛,嘗嘗那裡的美食。然後再順道去那邊的山下公園。哥哥有沒有什麼想要我帶的紀念品?」
「我也不太了解,千綾想帶什麼就帶什麼吧。記得也給塔子阿姨和滋叔叔看看。」
「當然。」
兄妹倆又說了一陣子,還是夏目貴志催著夏目千綾早點睡覺。
掛斷電話以後,夏目千綾兩只手捧著貓咪老師的臉盤子,由衷地說道:「謝謝你,貓咪老師。」
貓咪老師的耳朵尖抖了抖,從她懷裡跳開,大聲道:「好肉麻,睡覺睡覺!」
過了一會兒,夏目千綾又聽見他說:「你和夏目就是麻煩,麻煩死了。」
夏目千綾啞然失笑。
其實,她已經很幸運了,夏目千綾想。
.
第二天上午,夏目千綾帶著貓咪老師和泉鏡花敲開武裝偵探社的門。
這次,她沒有看見江戶川亂步。春野綺羅子說,江戶川亂步出外勤,幫橫濱的軍/警破案去了。
「接手排查和確認流程的是社內的其他調查員,織田先生和芥川先生。」春野綺羅子說:「他們恰好剛回來,在樓下的旋渦咖啡廳,我給他們打個電話,叫他們上來?」
「不用那麼麻煩。」
夏目千綾連忙道:「我自己下樓去找他們就好。春野小姐能說說他們的特征嗎?」
春野綺羅子這邊忙得抽不開身,就沒有提出帶夏目千綾下樓去找人,說:「這個時間點,旋渦咖啡廳裡沒有其他人。你看到一個紅棕色頭發和一個黑色頭發的就是了。」
名為「旋渦」的咖啡廳位於武裝偵探社所在辦公樓的一樓。內部布置十分復古,乍然進入這裡,仿佛更換了身處的年代。店內有鋼琴曲的低吟淺唱,伴隨著咖啡的香味流淌到咖啡廳的每一處角落。
正如春野綺羅子所言,夏目千綾一進門,就看見坐在吧台邊的兩個人。
一個是位黑發黑眼的少年,兩綹發絲垂在耳邊,下接漸變白色的發尾,一副能嚇哭小孩子的凶惡表情。如果沒錯的話,是春野綺羅子說的芥川龍之介。
而另一個……
「織田先生。」
聽春野綺羅子說「織田先生」的時候,夏目千綾就有所想法。沒料到,竟然真的會看見織田作之助。
她對織田作之助和芥川龍之介禮貌頷首,笑了笑,說:「織田先生,芥川先生,你們好,我叫夏目千綾,之前委托武裝偵探社幫忙尋找外婆的哥哥。」
夏目千綾又看向織田作之助:「沒想到我的委托由織田先生負責,好巧。」
織田作之助說:「還有一個巧合。」
「嗯?」
織田作之助略微不好意思地說道:「繪空小姐,我並非有意探尋你的身份,只是上次在咖喱店,我撿到了你的稿件。可能你還沒有看到我的回信?」
「……」
.
「將鑽石展放在游輪上舉辦?」
鈴木集團的董事長鈴木史郎奇怪地重復了一遍港口Mafia方面提出的要求。
港口Mafia這邊負責與鈴木史郎接洽的人說道:「是,這是首領的意思。如果鈴木先生同意,港口Mafia可以考慮派出黑蜥蜴的成員幫忙看管現場。」
鈴木史郎知道,黑蜥蜴是港口Mafia裡最為暴力的武鬥派,裡面的異能者多如牛毛。要是能得到港口Mafia的許可,讓黑蜥蜴派人過來,捉拿怪盜基德還不是小菜一碟?
他想了想這些年來鈴木集團和怪盜基德的恩怨,心動了一下,卻又很快冷靜下來,打哈哈:「這件事……這件事我需要跟我夫人商量商量。」
那畢竟是港口Mafia,不知道他們的首領在打什麼主意。一個弄不好,可是與虎謀皮。
鈴木史郎怕港口Mafia的成員心生不滿,又掩飾性地解釋了一句:「這次被怪盜基德發預告函的是一顆紅鑽。紅鑽向來都是彩鑽裡最稀有的一種,請允許我謹慎一些。」
「紅鑽?」
聽著芥川銀的彙報,太宰治忽然想起什麼。
他停下筆,抬起眼睛,問道:「那顆紅鑽有沒有名字?」
「有,叫鳳凰羽。」芥川銀細心地遞上了圖片。
「……」
剎那的靜默以後,芥川銀聽到首領發出一聲輕笑:
「難怪會找不到,原來在這裡啊……」
太宰治交換了下交疊的雙腿,意態閑閑道:「鈴木集團那邊不是懷疑港口Mafia的目的嗎?告訴他們,港口Mafia要這顆紅鑽。」
「是,我這就去聯系鈴木集團。」芥川銀行事利落,毫不拖泥帶水地出門。
太宰治注視著圖片裡流光溢彩、光彩奪目的紅鑽,哪怕隔著照片,也能看出,這是一顆怎樣凝結了人們對鳳凰美好憧憬的鑽石。
蒼白的指尖劃過照片上紅鑽的表面,留下一道淺淺的紋路。
「你看,千綾醬,」太宰治的尾音稍稍揚起,帶著奇異的愉悅:「森先生賣掉前前任首領的私庫來跟我打擂台,可是最後,該是我的,還是會到我手裡呢。」
第26章 游輪
夏目千綾面前攤開從單肩包內取出的信件, 看看織田作之助,又看看信件裡折疊好的、那張她丟失的稿件,終於捋清了事實——
「所以, 織田先生就是譽真先生?」
她昨天從中央郵局取信回來後,就收到武裝偵探社的通知,一時間忘了拆看信件。萬萬沒想到,會在今天收獲一份與筆友會面的「意外之喜」。
「譽真?」旁邊的芥川龍之介疑惑地看了一眼織田作之助。
織田作之助說道:「譽真是我的筆名。」
「筆名?」芥川龍之介了然:「文學作家麼?」
「還談不上作家, 只是隨便寫寫, 湊巧被編輯看中了而已。」
夏目千綾想起近江編輯的話, 沒忍住抿著嘴角一笑:「譽……織田先生這話說錯了, 可不是湊巧。近江先生對織田先生期望很高, 前兩天他還在拜托我,向你轉達問候。織田先生快三個月沒有回近江先生的消息了吧?」
織田作之助咳了咳:「大概是如此,記不太清了, 之前比較忙碌。」
夏目千綾也只是稍作調侃, 沒有硬拉著織田作之助說編輯催稿的事。
為了不讓織田作之助太過尷尬, 夏目千綾主動問道:「對了,關於我的委托,織田先生有沒有什麼收獲?」
想起社長特意叮囑的事, 織田作之助答道:「我和芥川暫時只進行了初步的排查, 後續還需要經過再次確認。」
芥川龍之介本來已經低下頭, 在喝自己的小紅豆年糕湯, 聽織田作之助這樣說,他捧著碗的手一頓。
芥川龍之介的動作極其細微, 夏目千綾並沒有注意到。泉鏡花卻有所察覺, 她極快地瞥了一眼芥川龍之介。芥川龍之介瞬間回視, 泉鏡花不想引起武裝偵探社的懷疑, 就往夏目千綾身邊靠了靠,權當自己無意為之。
夏目千綾沒能從織田作之助的話裡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但她也不著急。這次來橫濱,本就做好了一個半月的時間預算,可如今才過去幾天,就有了長足的進展,她已經很滿足了。
「既然如此,就麻煩織田先生和芥川先生了。之後有情況,請隨時通知我。」
織田作之助點頭:「好。夏目小姐也是,在橫濱期間,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可以聯系我。」
他關心道:「夏目小姐現在還在住酒店嗎?」
「沒有。多虧一位好心的朋友,找到了能養貓的短期租房。」
「好心的朋友?是夏目小姐以前認識的人還是……?」大概是因為照顧小孩子照顧習慣了,再加上接近四年的筆友情,看剛出大學的夏目千綾獨自一人到橫濱來,織田作之助油然升起一種得幫她家人看好她的責任感,多問了一句。
夏目千綾打定主意要瞞住夏目貴志她來橫濱第一晚的經歷,免得讓他擔心,於是就連織田作之助也沒有詳說,只是簡略道:「是我來橫濱的當天晚上認識的,叫太宰治,和我一樣大,是個很好的人。」
泉鏡花:「……」原來這個世界上,除了中島敦,真的還會有人覺得首領是好人啊。
織田作之助詢問道:「太宰治?男生嗎?」
「對。」
織田作之助沉吟片刻,一臉認真地說道:「是這樣的,夏目小姐,在橫濱地界,人口拐賣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一般而言,單身女性是最容易被得手的目標之一。其中,犯罪分子是男性的概率為百分之七十六。」
夏目千綾:「……」
夏目千綾哭笑不得,謝過織田作之助的好意:「我會注意安全的。不過太宰先生確實不是那種人,這點織田先生大可以放心。我來橫濱以後,他幫了我很多。」
話雖如此,夏目千綾卻也從這些對話裡感受到了一些與譽真先生的的文字相符的特質。乍然見到筆友的生疏,漸漸地消隱了許多。她告知織田作之助自己目前的住處,並歡迎織田作之助過來做客。
臨走前,出於對近江編輯的「同情」,夏目千綾委婉地說道:「織田先生什麼時候有空,不如再創作點新作品?」
猝不及防遭遇筆友催稿的織田作之助:「……」
織田作之助干巴巴地說道:「有機會一定。」
目送夏目千綾和貓咪老師、泉鏡花走出咖啡廳,芥川龍之介才平靜地開口:「如果在下的記憶尚未混亂,我們之前並未進行任何所謂的排查,而是在布置房子——你對她說了謊。為什麼?那間房子的主人和這位夏目小姐有關系?」
織田作之助並不意外芥川龍之介的敏銳。被他撿回武裝偵探社前,芥川龍之介是從貧民窟裡摸爬打滾長大的,如果不夠機敏,哪怕擁有異能力,死在貧民窟裡也不稀奇。
但這件事不適合外傳,織田作之助淡定回答:「不能說。」
「哦。」
芥川龍之介的好奇心不重,聞言,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的小紅豆年糕湯上。
反倒是織田作之助,腦海中閃過一瞬的疑惑。夏目小姐住的地方,總覺得有點熟悉?或許還是登門拜訪一下會比較好?
從武裝偵探社回來以後,夏目千綾就將和筆友相認的事情告訴了夏目貴志。
夏目貴志由衷感嘆:「沒想到千綾你最後會這樣與譽真先生會面,實在太巧了。」
「我也覺得。」
夏目千綾一手拿著手機,跟夏目貴志通話,一手收拾明天去游輪上玩的行李。據太宰治說,游輪party會持續到第二天早上,所以至少得帶一些換洗衣物。泉鏡花見她一只手不方便,就在旁邊給她幫忙。
「而且,知道織田先生是武裝偵探社的成員以後,我也大概能夠理解,為什麼織田先生總是顯得這樣繁忙了。」夏目千綾說。
夏目貴志:「難怪織田先生寫作這麼慢。」
「唔……但是我覺得織田先生寫作慢,」夏目千綾笑著說道:「還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他拖稿?雖然這樣說有點不太厚道,但我實在很想看近江先生殺過來,找織田先生催稿。」
夏目貴志試著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也笑起來:「確實很不厚道啊,千綾。」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近江先生很尊重我們的隱私,從來不找我們要私人信息。我也不可能向近江先生透露織田先生的地址。除非織田先生自己想不開,說給近江先生。」
一邊打著電話,夏目千綾一心二用,終於收拾好東西,合上行李箱。
夏目貴志聽到這邊的動靜,發出疑問:「千綾,你在收拾什麼?」
「明天要和一個朋友去參加抽獎抽中的游輪party,所以在收拾行李。」
夏目千綾接過泉鏡花端來的水杯,對泉鏡花道了聲謝,坐在沙發上,有點心虛地回答夏目貴志的問題。
她還沒有說她在橫濱認識了太宰治,主要是實在不知道怎麼說。
「朋友?」可能天底下的哥哥都有這種奇怪的雷達,夏目貴志警惕了起來:「男生還是女生?」
夏目千綾不自覺地頓了一下,才說:「……男生。」
夏目貴志一時失聲:「男生?!就你們兩個人去游輪party嗎?你們怎麼認識的?他多大?做什麼的?」
夏目貴志從來不會干涉夏目千綾的決定和自由,偏偏突然跳出來一個「男生」,還邀請他的妹妹去游輪party,這怎麼能不讓他著急?
「沒沒沒!不只有我們兩個,貓咪老師也一起去。」夏目千綾連忙打消夏目貴志的疑慮:「是因為太宰先生很喜歡貓咪,我才和他認識的。他跟我們一樣大,不過已經工作了,是個公司管理。總之哥哥你不要想太多,還有貓咪老師在呢。」
貓咪老師還想去游輪上大吃一頓,毫不猶豫地站在了夏目千綾這邊:「沒錯!有我在,夏目你盡管放心。」
「……就是因為老師在,才更不放心啊。」夏目貴志嘀咕道。
貓咪老師炸毛,奪過手機,跟夏目貴志對吵起來:「什麼?!!我給你一次改口的機會!」
吵著吵著,貓咪老師和夏目貴志達成共識。
貓咪老師小爪爪拍胸脯,保證道:「夏目,你等著看吧,我絕對不讓那個叫太宰治的人類有半點可乘之機。要是我做不到,不僅不用你付出來橫濱前許諾的一個星期七辻屋饅頭,我一個月不吃給你看!」
夏目貴志:「那要是貓咪老師做到了,我就給你買一個月的饅頭。」
貓咪老師:「一言為定!」
夏目千綾:「……」可是,她和太宰先生就是單純的朋友啊?
只有泉鏡花左看看夏目千綾,右看看貓咪老師和他手裡的手機,頭頂呆毛豎起,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首領的目標根本不是妖怪,是夏目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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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誰也沒想到,貓咪老師昨晚說得信誓旦旦,今天一登上游輪,就像霜打的茄子,蔫嗒嗒的。
「呼呼……頭昏……」貓咪老師趴在床上,完全沒有上游輪前的興奮——接近神之領域的大妖怪,竟然會暈船,說出去恐怕要笑掉八原妖怪們的大牙。
夏目千綾安撫地摸摸貓咪老師的腦袋,無奈道:「老師,你就在房間裡休息好了。」
「好……」
貓咪老師有氣無力地應著,突然想起什麼,又猛地站直:「但是那個人類——」
「我和太宰先生就是朋友,你和哥哥到底在想什麼啊?」
夏目千綾戳戳貓咪老師的耳朵尖,耳朵尖耷拉下去,連帶著貓咪老師也一起重新癱倒。他難受地哼哼兩下,閉上眼睛:「鑽石展結束了必須回來。」
「知道了,睡吧,老師。」
夏目千綾將艙室內的空調打開,幫貓咪老師蓋上小毯子,關上門。
太宰治的房間在她的隔壁。黑發青年倚著門框,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裡,顯然在外面等了她好一會兒。
「貓咪老師睡了?」太宰治輕聲問,像是怕驚醒室內的貓咪老師。
「嗯。」夏目千綾也跟著放輕音量:「抱歉,讓太宰先生久等了。」
太宰治善解人意地說道:「貓咪老師暈船,夏目小姐哄哄他是應該的。我們先到上面的甲板去吧。今晚的活動會在頂層甲板的多功能廳裡舉行,前半段是舞會,後半段是鑽石展。」
「嗯。」
夏目千綾應著,剛要邁步,就見太宰治對她伸出手。風衣袖口下的繃帶纏繞到手腕的部位,僅有瘦削的手掌和骨節分明的手指露在外面。她猶豫了一下,沒有駁太宰治的面子,握住他遞出的手。
太宰治很有分寸地僅輕握她的指尖,笑道:「我們走吧,夏目小姐。」
海上的夜色似乎比陸地上更多幾分朦朧的水汽,月光在海面上蕩漾著柔波。游輪破開海浪,平穩地在領海範圍內行駛。秉持著鈴木集團一貫的大手筆作風,這是一艘接近十萬噸位的大型游輪。前來參加鑽石展的游客不少,但游輪完全能夠容納得下。專門為客人們服務的工作人員穿梭其間,一切都井井有條。
頂層甲板大致有室內的多功能大廳和室外的露天甲板兩個區域,由一道玻璃門分隔開。表面上看起來平平無奇,但實際上,這是非常堅固的防彈防爆玻璃。
舞會和鑽石展還沒有開始,多功能大廳內的客人們舉杯交談,兩側的長桌上擺滿了美味佳肴。
夏目千綾暫時不餓,她更感興趣的是外面的露天甲板。托妖怪們的福,她以前確實在海面上玩過,但乘坐游輪卻是頭一回。
「我有點想出去吹吹風。」太宰治好像知道她的想法,體貼地問道:「夏目小姐覺得呢?」
「我也是。」
從多功能大廳內出來,夏目千綾就天上傳來的嗡嗡響聲所吸引。她仰頭,發現天空中盤旋著幾架直升機,她聽到的是螺旋槳葉的攪動聲。
除此以外,還有一身制服的軍/警,和不知隸屬哪裡、手持槍/支、身著黑色西裝的人員一臉嚴肅地來回巡查。
夏目千綾「咦」了一聲,小聲地問道:「太宰先生,這是在防範什麼?」
「夏目小姐聽說過怪盜基德嗎?」太宰治不答反問。
「怪盜基德?好像有點耳熟——啊,有點印像。」夏目千綾記起:「大學的時候聽人說過。」
夏目千綾很快就聯系起來:「怪盜基德盯上了今晚鑽石展上的鑽石?」
太宰治說:「沒錯。鈴木集團這次舉辦的鑽石展,展覽的是一顆名為『鳳凰羽』的紅鑽,上個星期被怪盜基德送了預告函。」
「原來如此。」夏目千綾了然,難怪游輪上的防御系統弄得這麼鄭重其事。
「夏目小姐想不想看看鳳凰羽?」太宰治的視線漫不經心地從黑蜥蜴成員驚恐的表情上收回來,問夏目千綾。
夏目千綾認真地想了想,最後搖頭:「還是不了,會讓主人家感到困擾的。畢竟,萬一被怪盜基德鑽了空子,盜走鳳凰羽,不是很麻煩嗎?」
「有什麼關系?反正之後也有鑽石展讓怪盜基德找到機會的。更何況,」太宰治淡淡道:「那也已經不是鈴木集團的寶石了。」
夏目千綾:「欸?」
太宰治卻沒有解釋的意思,看著她微笑:「這樣一來,夏目小姐想不想看看那顆紅鑽?」
「但是太宰先生難道不覺得,我們已經在看一顆漂亮的寶石了?」
沒等太宰治發出疑問,夏目千綾同樣微笑著指了指頭頂的天空:「是一顆漂亮的藍色寶石。」
太宰治下意識順著夏目千綾的手指方向抬頭。
誠然,遠離城市絢麗多彩的霓虹燈光,海上的天空呈現著最為純淨的深藍色澤。就像夏目千綾說的,「是一顆漂亮的藍色寶石」。
太宰治輕笑一聲:「確實如此。」
他沒有再提出去看鳳凰羽的話,接著之前的話題,說道:「那麼,夏目小姐覺得,今晚怪盜基德會得逞嗎?」
「不太清楚。」夏目千綾想了想,說:「我也只是聽說過他的名聲,據說是非常厲害的大盜。」
「那當然啦!」
一個青春活潑的女生聲音插口道:「基德大人可是讓世界各地都頭疼不已的存在,而且超級帥氣,不是嗎?」
夏目千綾轉過頭,看見不遠處站著兩個看起來十七八歲的女生。另一個女生拉了拉說話的那個人,有點無奈的模樣:「園子……不要說這種話。」
被叫做「園子」的女生理直氣壯道:「我說的是實話啊。你看我家哪次想抓基德大人成功過?」
我家?夏目千綾留意到這個詞語,心裡升起一種猜測。
而下一秒,對方的自我介紹就肯定了她的猜測:「你好,我是鈴木園子。恰好聽到你們在說怪盜基德,就沒忍住插嘴了。這是我的好朋友,毛利蘭。」
「你好,鈴木小姐。」夏目千綾禮貌道:「我叫夏目千綾,這是我的朋友,太宰治。」
鈴木園子不由得看了看太宰治,臉上先是閃過一絲驚艷,然後她非常有主人家的風範,說道:「夏目小姐,太宰先生,希望今晚你們能在游輪上度過一段愉快的時光。當然,」鈴木園子調皮地眨了下眼睛:「我還是堅持基德大人能取走那顆鳳凰羽。」
毛利蘭算是服了自家好友了,她直接上手捂住鈴木園子的嘴,歉然地對夏目千綾和太宰治點點頭:「抱歉,打擾兩位,園子只是隨便說說。請不要在意。」
隨即,她就把鈴木園子拖走了。
遠遠地,夏目千綾還能聽到鈴木園子掙扎的「唔唔」聲,她不禁失笑:「鈴木小姐好豁達。」
——畢竟,要是被怪盜基德取走寶石,今晚丟臉的還是鈴木集團。
被誇「豁達」的鈴木園子終於在毛利蘭的放水下,掙脫了出來,不帶任何不滿地衝毛利蘭哼道:「你怎麼那麼快就拉我走了?我還想再多看看那位太宰先生呢。」
毛利蘭眼皮跳了跳:「你看他干什麼?」
鈴木園子理所當然道:「當然是看他帥啊!」
鈴木園子又自信滿滿地補充道:「不過沒關系,你放心,我有男朋友了嘛,更不會追求有女朋友的人。」
毛利蘭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鈴木園子的意思:「啊?但夏目小姐不是說,是朋友嗎?」
鈴木園子叉腰,得意笑道:「小蘭,你太天真了!人家說是『朋友』你就信啊?怪不得這些年就是沒能拿下新一。」
毛利蘭:「……」
毛利蘭惱羞成怒:「園!子!」
「哈哈哈……追不到追不到!」
兩人一前一後追逐打鬧起來。
她們都沒有發現,近處的視線死角裡,將大衣領口拉到嘴邊的白發少年目光呆滯地站在原地,滿臉懷疑人生的表情。
太宰先生?夏目小姐??男女朋友???
一定是他今天出門的方式不對!
「……」
半晌,中島敦後面跟著的黑蜥蜴成員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敦大人,還要繼續巡邏嗎?」
「當然,這是首領的命令。」中島敦全靠本能回答著。
「是。」
過了一會兒,中島敦沒忍住,問道:「首領真的和夏目小姐……」
「剛剛確實有成員看見首領牽著那位夏目小姐的手。敦大人如果擔心謠言,可以到露天甲板——」
「不用了。」
中島敦停下腳步,麻木地打斷那人。
快到舞會時間,露天甲板上的人都在往多功能大廳內走。
憑借「虎」良好的視力,中島敦看見,粼粼的月色與水光之間,漫天深藍色的寶石下,露天甲板的邊緣,茶發的女孩子背部倚著欄杆,而他們首領站在對方身前,一只手攬著夏目小姐的腰。從他這個角度看去,差不多將女孩子攏在懷裡。
——像惡龍盤踞著他的寶藏。
第27章 怪盜
「舞會快要開始了。」
太宰治看看時間, 抽回牽著夏目千綾的手。他將左手背到身後,右手伸到夏目千綾面前,略微屈身, 猶如風度翩翩的紳士:「不知道我是否有這個榮幸,邀請夏目小姐共舞一曲?」
「這也是我的榮幸。」
夏目千綾搭上太宰治的手:「不過我不常跳交誼舞,希望太宰先生不要介意。」
東京大學的課外生活極其豐富,舞會之類的活動也不少, 夏目千綾和夏目貴志都經常接到邀請, 只是他們很少參加。夏目千綾僅有的幾次舞會體驗, 都是和夏目貴志一起結伴的。看到形影不離的兄妹倆, 通常就沒有什麼人敢上前邀舞了。
「好巧, 我也是。」太宰治說。
突然,一個人從側面快步借道而過,撞了一下夏目千綾的肩膀, 直撞得她往旁邊的欄杆傾斜。那人卻頭也不抬, 語氣匆忙而慌亂地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就低著頭繼續往前走。
太宰治反應極快,原本就搭著夏目千綾的那只手收緊,另一只手扶住夏目千綾的腰肢。清新自然的草木馨香被海上飄飄蕩蕩的夜風吹入嗅覺裡, 盛夏的衣料相對輕薄, 掌心處傳遞來屬於夏目千綾的溫度。他垂眼, 按捺住將女孩子攏入懷中的衝動。
會嚇到她的。
所以, 不可以。
太宰治抿起唇角,收回手, 捻了捻指尖, 不動聲色道:「夏目小姐, 沒事吧?有沒有受傷?剛剛一時情急, 有所冒犯,請見諒。」
「太宰先生不用道歉,該是我謝謝才對。」夏目千綾站穩身體,轉過目光,望向剛剛撞了她的人。
那是個瘦得像竹竿的女性,因為低頭,夏目千綾看不清她的模樣。一晃眼的功夫,她走進多功能大廳,融入人群中。
夏目千綾沒有過多在意這個小插曲。她回過頭,恍然察覺到,太宰治雖然收回了攬著她腰的那只手,牽著她的手卻沒有放松,近乎親密無間地包裹著她的手掌。
「太宰先生……」夏目千綾張了張口,想說點什麼。
太宰治低眸,笑意清淺:「怎麼了,夏目小姐?」
「……沒什麼。我們進去吧。」
夏目千綾到底還是把嘴邊的話咽下去。
太宰治唇角的弧度更加揚起幾分。他不著痕跡地掃過角落裡站著的中島敦及其身後的黑蜥蜴成員,略微頷首,與夏目千綾一起進入室內。
室內的多功能大廳中央被劃分成舞池,節奏明快的舞曲躍動著熱烈的音符。夏目千綾和太宰治進來時,已經有數對男女在舞池中搖曳,偶爾還有比較年輕的男女互換舞伴。
太宰治忽然改了主意。他不太想身邊人盛開的裙擺被其他人所見。
於是,太宰治側首,問道:「夏目小姐,我們先去餐飲區那邊墊墊肚子,再下舞池?」
夏目千綾剛剛沒吃,這會兒確實有點餓了,欣然接受太宰治的建議:「好啊。」
餐飲區這邊的人不少,畢竟交誼舞也很耗費體力。夏目千綾用餐夾拿小蛋糕的時候,還聽到旁邊的幾個年輕女孩子在談論怪盜基德。她們提起怪盜基德的語氣和鈴木園子很像,都帶著一點崇拜和向往,還用上了「基德大人」這種稱呼。
「我敢打賭,今晚基德大人一定能取走鳳凰羽。」
「說不定他已經潛入這裡了。」
「哇,那豈不是隨時有可能動手?」
「……」
夏目千綾失笑之余,也難免升起一點好奇。作為盜賊,卻能擁有這樣高的人氣,不得不說,怪盜基德肯定是有點本事的。
「太宰先生了解怪盜基德嗎?」夏目千綾問太宰治。
太宰治說:「在來參加鑽石展前,幾乎沒有聽說過。」畢竟怪盜基德又沒跑進港口Mafia本部大廈刺殺首領,再怎麼樣,
但確定這次展覽的鑽石是鳳凰羽之後,太宰治就從以前讀取的世界記憶邊角裡翻出了關於怪盜基德的情報。沒有異能力,卻能借由「魔術」做到這種出神入化的地步,繼承了其父親怪盜稱號,第二代的怪盜基德「黑羽快鬥」不可謂不是一個天才。
「這樣啊。」夏目千綾只當太宰治的意思是他不太了解,沒多想,笑道:「這麼說起來,我反而比太宰先生知道得早一點。大學的時候,我聽高我一級的學姐百合子君——」稍微提起過一些怪盜基德的傳聞。
只是她那時候聽過就算,沒當成一回事。
「咦?」
仿佛是聽到自己被提及,對面的女生轉過身,滿臉驚喜:「你怎麼在這裡?」
太宰治從頭到尾端詳了一遍這個女生,也即夏目千綾口中的「日下百合子」。她穿著丁香紫的長款禮服,明艷大方,挽著一個中年男性的胳膊。如果單從外表而言,他們看上去就是父女。
而女生也確實是這樣喊的:「爸爸,這是我大學的學妹。」
太宰治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嘴角。當遇到不記得名字的人時,有一個非常好用的手段,就是將這個人介紹給另一個人。因為這樣一來,就可以聽到對方的自我介紹——
「伯父您好,我叫夏目千綾,比百合子君低一年級。」夏目千綾禮貌道。
「哦!我聽百合子說過。」日下先生十分友善地對夏目千綾打招呼:「比百合子低一年級,那就是今年剛畢業?千綾君是橫濱人?怎麼也不出去畢業旅行?」
夏目千綾耐心地解釋道:「我家在八原,正是因為畢業旅行,所以來了橫濱。」
日下先生:「八原?哦哦……我想起來了,聽說那裡風景特別漂亮。難怪能養出千綾君這樣鐘靈毓秀的女孩子。」
「爸爸,」眼見著日下先生快跟夏目千綾聊起來,日下百合子提醒道:「是不是到了跟鈴木先生約定見面的時間?」
「瞧我這個腦子,差點忘了。」日下先生大手一揮:「難得你碰到朋友,平日裡也沒少念叨千綾君,你就跟人家好好玩玩。我去找鈴木先生。」
日下百合子:「……」
眼看著日下先生離開,偽裝成日下百合子的黑羽快鬥麻爪了。
萬萬沒想到,躲過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剛剛突然被叫到偽裝身份的名字,本來就吃了一驚,為了不引起日下先生的懷疑,只能主動搭話。好不容易靠著話術糊弄完,結果日下先生把他丟在這裡,讓他面對一個完全沒查過資料的人……
黑羽快鬥心念一轉,很快就調整好接下來的計劃。
他上前一步,親熱地喊道:「千綾君……」
才剛喊了個名字,黑羽快鬥就覺得脊背發寒。他狐疑地打量周圍的情況,什麼也沒發現,只能姑且按下,繼續說:「好久不見,不如我們兩個找個地方坐著聊聊天吧。」
「實在不好意思,百合子君,我也很想和你聊聊天,但是我答應陪太宰先生跳支舞。」夏目千綾歉然道:「不如百合子君還是——」去找伯父。
太宰治微笑著插入對話:「沒關系,夏目小姐。」
他意味深長地瞥過「日下百合子」:「難得你和朋友碰到,聊聊天也好。」何況,黑羽快鬥的提議正合他意,不用讓別人窺探到千綾醬,更不會有人向千綾醬邀舞,或者提出互換舞伴這種請求,真是再好不過。
黑羽快鬥心裡一堵。可惡!這個男人,為什麼就不能讓這位善解人意的夏目小姐說完話?放他走啊!
夏目千綾遲疑道:「但是我答應過太宰先生。」
「跳舞這種事,以後還有很多機會的,不是嗎?」太宰治說著,松開握著夏目千綾的手,幫她理了理領口。
一粒微/型/竊/聽/器粘在夏目千綾的衣領上。
那只鳶眸裡卻自然而然地流淌出一點帶著誘人蜜意的溫柔:「我只希望夏目小姐能開心。」
冷不丁被喂了一嘴狗糧,黑羽快鬥嘴角抽了抽。真這麼想追求夏目小姐,你倒是邀請她去跳舞啊!放過他這個局外人好不好?
算了,不能再耽誤時間了。同時處理兩個人比較麻煩,更何況這個太宰治還是個成年男人,對付起來也更加麻煩,還是單獨把夏目千綾引走吧。
黑羽快鬥索性順著太宰治的話,說:「哎呀,千綾君,你看,他都這麼說,你就放心吧。」
他還符合人設地調侃道:「千綾君要是真覺得對不起他,以後再補償不就行了?」
太宰治愉悅地眯起眼睛,嘴上卻說道:「夏目小姐又不欠我,有什麼好補償的?」
「那麼,太宰先生,今晚我就暫時向你借一下千綾君了哦!」黑羽快鬥繼續說。
夏目千綾:「欸?百合子君,就我們兩個?」
黑羽快鬥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當然嘍,我們女孩子聊天,不帶男孩子玩。」
太宰治輕輕皺了皺眉毛,但他很快又舒展開來,對夏目千綾說:「沒關系,夏目小姐不用為我分心。」
黑發青年垂下眼尾,精致的面容更顯得毫無攻擊性,怎麼看怎麼柔軟乖巧:「我會等夏目小姐回來的。需要的時候,夏目小姐隨時給我打電話就好。」
黑羽快鬥心底倒吸一口涼氣。好家伙,這人好會!
果然,他看見夏目千綾的神色更加愧疚,頓時升起一股同情。這樣無往不利的外貌加上這種以退為進、示敵以弱的手段,誰能擋得住啊?更別提,夏目千綾一看就是典型的乖乖女,還很會為他人著想。
想到自己接下來會做的事,黑羽快鬥的良心隱隱作痛。要不,他還是提醒一下這位夏目小姐,做點補償?
因此,黑羽快鬥一邊引著夏目千綾朝著早就踩好點的監控死角走去,一邊暗戳戳地說道:「千綾君,你有沒有聽說過農夫與蛇的故事?」
「聽過。怎麼了,百合子君?」
黑羽快鬥一本正經道:「聽過就好。千綾君,你一定要記得小心謹慎,不能對惡人心慈手軟,更不要因為一時善心而引狼入室……」
夏目千綾隱約覺得日下百合子有些不太對勁。她蹙起眉頭,想到太宰治說的有事打他電話。游輪上,貓咪老師因為暈船還在房間裡休息,如果真的有什麼事,只能通知太宰先生。於是,夏目千綾悄悄將手機調到撥號界面,握在手心裡。
「日下百合子」就是在這時突然發難的。
夏目千綾下意識抓住黑羽快鬥襲向她後頸的手臂,對上黑羽快鬥驚訝的目光,她的腦海中閃過那些年輕女孩子們說的「說不定他已經潛入這裡了」——
夏目千綾將一切串聯到一起,斷定道:「你不是百合子君,你是怪盜基德!」
「唉,沒想到夏目小姐的體術不賴嘛。」黑羽快鬥嘆著氣,卻沒有任何沮喪感,反而神情一肅:「抱歉了,小姐,既然被你猜到身份,我就更不能讓你醒著度過今晚的游輪之夜。打擾你的畢業旅行,我深表遺憾。」
話落,一枚細小的針不知從哪個方向彈出,筆直地命中夏目千綾。下一秒,暈眩感潮水般席卷著大腦的每個細胞。
發覺自己中招,夏目千綾更加抓緊黑羽快鬥的胳膊,以免被他逃脫。她強撐著最後一絲精神,撥出電話,用最精簡的詞語傳遞消息:「百合子是……盜……」
眼前的黑暗侵襲掉全部的意識前,她落入一個懷抱,帶著初冬凜冽而寒涼的氣息,卻伴隨著一聲悠遠的輕嘆。
第28章 小利息
「很高興見到你, 怪盜基德先生。或者,應該叫你黑羽快鬥先生?」
才見過不久的太宰治輕輕扶住失去意識的夏目千綾,含笑打著招呼, 說出口的稱呼卻讓黑羽快鬥心裡一緊。
黑羽快鬥保持鎮定,想要說點什麼糊弄過去,拐角處卻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
數十人組成的小隊將黑羽快鬥團團圍住,槍口齊齊對准黑羽快鬥。為首的白發少年對太宰治躬身行禮:「太——首領, 我們的人已經封鎖了這邊。」
潛入游輪之前, 黑羽快鬥確實聽說港口Mafia這次派出黑蜥蜴幫助鈴木集團, 竟然是真的。可是, 好端端的, 港口Mafia怎麼會插手其中?
更何況,黑羽快鬥的目光重新回到太宰治身上,首領啊……
他目光閃了閃, 故作驚奇, 說道:「沒想到會勞動港口Mafia的首領先生親自抓捕我, 實在是讓我受寵若驚。」
太宰治卻沒有回答他,只是動作輕柔地掰開夏目千綾緊抓著黑羽快鬥不放的手指。
不知道是不是黑羽快鬥的錯覺,太宰治似乎有點嫌棄他。跟著, 太宰治伸手, 旁邊有黑蜥蜴的人遞過來濕巾。太宰治讓夏目千綾靠在他肩頭, 慢條斯理地為夏目千綾擦手。
黑羽快鬥:「……」好了, 可以肯定,不是錯覺, 他確實被嫌棄了。
終於, 太宰治將夏目千綾的手指都擦過一遍, 才將注意力分給黑羽快鬥。他糾正黑羽快鬥:「我來陪千綾醬玩的, 與你無關。」
「明明之前還在喊夏目小姐,現在夏目小姐睡著,就不裝了嗎,太宰先生?」黑羽快鬥嘴上說著玩笑話,總算得以從夏目千綾的束縛中脫身的手卻悄悄摸向禮服的腰帶。
「我建議你不要輕舉妄動,黑羽先生。你應該不會想知道被異能力撕裂是什麼感覺。」
太宰治似乎並未因他的話而產生任何情緒起伏,從容地發出警告,黑羽快鬥動作一頓。他衡量了一下,和鈴木集團不同,港口Mafia的武裝力量是實打實的,他也不是很想領教異能者的威力。
黑羽快鬥識時務者為俊傑,舉起手,示意自己什麼也沒做:「太宰先生,如果您不是來抓捕我的,不如干脆放我走?」
「我原本也沒想與黑羽先生為難。奈何黑羽先生卻想給千綾醬一點『忠告』。」
太宰治不緊不慢地重復著黑羽快鬥之前跟夏目千綾說過的話:「農夫與蛇?」
「……」黑羽快鬥反應過來,瞪大眼睛:「你監聽夏目小姐?」
太宰治沒有否認:「千綾醬一個人跟黑羽先生出來,我不放心,自然要做點措施。」
「所以,太宰先生之前就認出我了?」黑羽快鬥不由得反思了下自己,太宰治看穿了他,他卻沒能意識到這回事,還是太過大意。
當然,他更不能理解:「那你還讓夏目小姐跟我出來?你就不怕我痛下殺手?」
太宰治像是被他的話逗笑了:「想殺千綾醬,憑黑羽先生估計很難。」
「你是說她的體術?我承認她的體術很強,我不是她的對手。可一根麻醉針就足以讓夏目小姐睡過今晚。如果那上面抹的是毒/藥……」黑羽快鬥定定地看著太宰治:「太宰先生應該比誰都清楚後果。」
太宰治沒想跟黑羽快鬥解釋說他想借黑羽快鬥之手打消夏目千綾跳舞的念頭,更無意說明以夏目千綾的體質,常規的毒/藥根本無法危及她的性命。
他彎腰,將夏目千綾打橫抱起,淡聲道:「看好他,敦君,你親自看守。不需要上鎖,黑羽先生精通此道,不必多此一舉。」
「是,首領。」
黑羽快鬥還想掙扎幾句,中島敦卻沒給他機會,直接將黑羽快鬥「請」到了
「……」
.
太宰治將夏目千綾輕輕放到床鋪上,拔出麻醉針,不輕不重地按著夏目千綾脖頸處微小的針孔,以免淤青淤血。
他算了算時間,根據黑羽快鬥說,麻醉針能讓普通人睡過整夜,換成夏目千綾的體質,估計要打個折扣,初步估計,最晚凌晨一兩點她就會醒。而現在,才八點不到。
幾分鐘後,太宰治抬手,拂過貼在夏目千綾臉頰上的茶色發絲。發絲下露出白皙秀氣的面孔,肌理光潔而細膩,沒有人能夠想像得出,曾經這裡有過多麼靡麗妖冶的花紋——他卻親眼見過。
十四歲那年,他得到「書」。從「書」中,他讀取到眾多世界的故事。
很有趣的是,無數個世界裡,他看到,「他」會喜歡上一個叫夏目千綾的人。
有點可笑,也有點奇怪。
或許見到這個人,他就能明白其他世界的自己究竟在想什麼了。那時的他是這樣想的。
但他和夏目千綾身處於不同的世界——字面意義上的「不同世界」。而且,這兩個世界正在融合的過程中。誰也不知道,融合什麼時候開始,什麼時候完成。
太宰治無意等候未知,所以他帶著「書」找到世界融合祭品的另一個部分,德累斯頓石板。又專門找上能力出眾的齊木楠雄,推進了一把世界融合的進程。
十五歲,世界融合完成。
他在八原的森林裡看見了眾多世界裡所謂的女朋友。
她也同樣像其他世界裡一樣,在半妖注定夭折的十五歲這年,放手一搏,徹底解放妖血,以求融合妖血,活下來。
那時的夏目千綾就像現在這樣,眼睛緊閉,乖巧而安靜。蒼茫的夜色與漫天繁星之下,她躺在蔥郁的森林裡,像無意間跌落的精靈。
自讀取世界記憶起,無數個世界龐雜冗亂的信息無時無刻不在衝撞著他的思維,晝夜不息。然而暴戾的怪獸在看到她的那一刻陡然停歇。
如同風卷雲舒,溪水潺潺,一切都平和下來。
他好像有點懂得其他世界裡的自己在想什麼了。
太宰治的指尖一點一點向下,最後落在淺粉色的唇瓣邊,描摹著女孩子的唇形。夏目千綾依舊沒有被打擾,兀自沉睡著。他的拇指揉了一下夏目千綾的唇角,熟睡狀態中的夏目千綾靠生理本能抿唇,就像主動地、輕輕地吻了吻他的指腹。
「千綾醬好乖……」
太宰治發出細微的呢喃,尾音上揚著,泄露出一點愉悅。他沒打算在夏目千綾無意識時竊取一枚吻,並非是所謂不應當趁人之危的道德感,畢竟他沒有這種東西。而是他更想在夏目千綾清醒的時候,讓她也從中感到愉快。
他撫了撫夏目千綾的發頂,語調輕柔緩慢:「千綾醬什麼時候才能反應過來呢?再不然,說不定十五歲准備的東西,或許會派上用場呢。」
說著,太宰治執起夏目千綾的手。凝著霜雪的皓腕似乎脆弱得一折就會斷,但太宰治知道這裡蘊藏著多大的力量。
他彎起手指,用自己的手掌丈量過夏目千綾的手腕,歪了下腦袋,「唔」了一聲:「好像也用不到了。千綾醬長大了,當時打造的東西有點小。」
他的視線又掠過裙擺下半截筆直纖細的小腿和勻稱纖巧的腳踝。還有這裡,也一樣。
半晌,太宰治輕聲道:「其實當年就應該把千綾醬帶回來的。」話音裡帶著些微的遺憾。
如果那時候把夏目千綾帶回橫濱,藏起來,別說夏目漱石,就連夏目貴志也只會以為夏目千綾死在了妖血融合的進程中。
「可惜了……」錯過那一次,往後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
「誰叫千綾醬說,想看到第二天的日出呢?」
那就讓她看到吧。
不過,太宰治想到什麼,略微一笑:「明明提醒過千綾醬最好不要來橫濱,到最後,千綾醬還是來了啊。」
他垂眼,在女孩子的掌心落下一個輕柔的吻,低聲絮語:「這是一點小利息。以後,千綾醬可一定要補償我。」
「快點回應我吧,千綾醬。」
「我有那麼一點,等不及了。」
第29章 蛇
天朗氣清, 水巷兩側極具意大利風格、色彩斑斕的建築不知見證了多少歷史,悠久而沉默。
夏目千綾坐在船尾,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著船舷邊的水波。忽然,一頂遮陽帽被扣到她的頭頂。
她回過頭:「太宰先生, 貓咪老師怎麼樣?」
「剛吃了點暈船藥, 睡著了, 貴志君在守著。」一身沙色風衣的黑發青年在夏目千綾身邊坐下, 細心地為她系好遮陽帽上的綁帶。
「沒想到貓咪老師竟然會暈船。」夏目千綾又心疼又覺得好笑:「可惜這次的威尼斯旅行了。」
作為水城的威尼斯,市內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船。可想而知,接下來的幾天, 貓咪老師恐怕只能在酒店裡度過。明明來之前,貓咪老師還豪情壯志地放話, 說一定要吃遍威尼斯的美食, 然後敗給了暈船。
「那不是更好嗎?」青年笑彎起鳶眸, 顯得有些狡黠,像得到糖果的小孩子。
「嗯?為什麼這樣說?」
他執起她的手,在傳說中戀人接吻就可以天長地久的嘆息橋下, 吻了吻她的掌心, 微笑道:「因為這樣一來,貴志君要陪著貓咪老師,千綾醬就只屬於我了。」
「……」
睡夢中, 夏目千綾迷迷糊糊感到好像有人在她的臉上作怪。她想叫那人安分一點,卻沉浸在昏睡裡,說不出話。後來,那只手慢慢環住她的手腕, 有微涼的觸感蜻蜓點水般掠過掌心。
是誰這麼黏人?丙嗎?不, 不對, 她不在八原。她在……游輪上。
——對了,怪盜基德!
夏目千綾驟然清醒,她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間陌生的屋子。看布置風格,她應該還在游輪上。那麼,怪盜基德呢?有沒有被抓住?太宰先生接到她打的電話了嗎?
「夏目小姐,你醒了?」
正想到太宰治,房門被推開,太宰治幾步上前,關切地問道:「夏目小姐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我還好。」
夏目千綾坐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室內暖色燈光的影響,有一剎那,她的腦海裡閃過穿著沙色風衣的太宰治。
她在想什麼啊?
夏目千綾搖搖頭,甩掉莫名其妙的想法,詢問她目前最關心的問題:「太宰先生,百合子君是怪盜基德假扮的,有沒有抓到怪盜基德?還有,百合子君本人沒事吧?」
「抱歉,夏目小姐,我趕到的時候,怪盜基德已經不見了。至於日下小姐,她在自己的房間裡,只是昏迷了,夏目小姐不用擔心。」
夏目千綾這才松了口氣:「百合子君沒事就太好了。」
她起身,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我睡了多久?舞會和鑽石展都結束了嗎?」
「十二點差三分,宴會和鑽石展結束了,大家都在休息。」太宰治將游輪上的情況告知夏目千綾,又打補丁道:「夏目小姐中了怪盜基德的麻醉針,我本來想送夏目小姐回你的房間,但又怕貓咪老師休息不好,就擅作主張帶夏目小姐到我的房間來了。」
夏目千綾愣了一下:「這是太宰先生的房間……?」
那她剛剛睡的豈不是太宰先生的床?!
夏目千綾臉色「唰」地通紅,緋色的流霞一直蔓延到脖間,就連小巧的耳垂也紅得滴血。她打了個磕巴:「那、那我要是、要是……沒醒,太宰先生今晚睡哪裡?」
「總會有辦法的。而且,夏目小姐出事,我也有責任。」太宰治滿臉自責:「我不該讓夏目小姐跟怪盜基德單獨出去,幸好夏目小姐沒事。否則,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本來是想和夏目小姐一起出來玩,卻讓夏目小姐留下這樣糟糕的經歷。」
「這不能怪太宰先生,是我自己沒有戒心,不夠謹慎。」夏目千綾確實這樣認為,但凡她在聽到那些女孩子的聊天時,能更加警惕點,也不至於落到這種境地。
太宰治糾正她:「這並不是夏目小姐的錯,是怪盜基德借用日下小姐的身份導致的。」誰會懷疑關系親近、久別重逢的朋友呢?
夏目千綾沒有跟太宰治爭辯這個問題,說道:「今晚謝謝太宰先生將房間暫時借給我,我先回去——」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房門忽然被敲響。
「太宰先生,出事了。」中島敦言簡意賅道:「有一位客人死在了頂層甲板的多功能大廳裡。鈴木先生准備請客人裡的偵探毛利小五郎破案。」
「……」
.
頂層甲板的多功能大廳裡,前不久還有眾多男女翩翩起舞的舞池中央躺著一具屍體。從外表來看,沒有任何致命傷。在鈴木史郎的指揮下,游輪上的工作人員用繩索圍出了一圈「隔離帶」,又挨個兒敲門,叫醒游輪上的乘客,讓他們到頂層甲板集合。
被叫醒的客人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有些還沒有睡醒,靠著沙發打著瞌睡,有些則不耐煩地抱怨著今晚終究逃不過的「案件」——怪盜基德沒有出場,卻跳出來一樁命案。
也正是因此,夏目千綾和太宰治進入多功能大廳時,沒有惹來多少注意。
「敦君是一家安保公司的員工。」太宰治向夏目千綾解釋中島敦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這次鈴木集團來橫濱地界舉辦鑽石展,也是聽說了敦君那家公司的名聲,所以特地請他們過來把守。」
至於來通知他出事的為什麼是中島敦,而不是游輪上的工作人員也很好理解:「敦君和我所在的公司、公寓背後的建造公司都有所合作,我跟敦君還算熟識。」
「原來如此。」夏目千綾被說服了,不由得感慨道:「這樣看來,讓敦君來幫我搬行李,真是大材小用。還要多謝太宰先生幫我找的公寓,公寓方面的服務非常好。」
「夏目小姐救過我,不是嗎?」太宰治舊事重提。
夏目千綾說:「但今天同樣是太宰先生救了我。如果太宰先生沒有及時趕到,怪盜基德還不知道會做什麼。」
說到這裡,她有點郁悶地皺了皺眉:「他竟然還說什麼農夫與蛇的故事嘲諷我。」
要是能跟怪盜基德正面對抗,夏目千綾有自信不會輸給他。結果他使陰招,這就不是夏目千綾擅長的部分了。
以前,夏目千綾交手的對像多半是妖怪,與人類反而接觸較少。夏目千綾仔細想想,這次就敗在對各種手段沒有什麼認知上,她得多多了解這方面的內容才好,以後決不能再出現這種失誤。
太宰治抿了抿唇,遮住快要揚起的嘴角,附和夏目千綾:「什麼?怪盜基德也太過分了!怎麼能這樣說?」
「……啊?基德大人怎麼了?」
鈴木園子一頭霧水。原本聽鈴木史郎說,有位叫夏目千綾的小姐遇到了怪盜基德,她就想找夏目千綾說說話。結果剛拉著毛利蘭過來,卻聽見夏目千綾和太宰治的對話。
夏目千綾轉頭,點頭打招呼:「鈴木小姐,毛利小姐。」
鈴木園子和毛利蘭身邊還有個六七歲的小男孩。男孩戴著眼鏡,一身小西裝搭紅領結,看起來比這個年紀的孩子要成熟得多。
毛利蘭介紹道:「這是寄住在我家的孩子,江戶川柯南,夏目小姐叫他柯南就好了。」
「江戶川?」夏目千綾有點意外,這個姓氏可謂是稀有的小姓,沒想到繼江戶川亂步之後,還能碰到一位「江戶川」。
柯南熟練地撇清關系:「我和武裝偵探社的亂步先生不是親戚。」
夏目千綾:「啊,抱歉,失禮了。」
柯南擺擺手:「沒關系。」
姓氏是他自己選的,他理應接受隨之帶來的後果。表面上的七歲小孩子江戶川柯南、實際上的高中生偵探工藤新一如是想道。
自從在游樂園裡被不明的黑衣組織喂了毒/藥,大難不死反而變成小孩子以後,柯南就結合喜歡的偵探小說作者柯南·道爾與偵探前輩江戶川亂步的姓名,給自己取了這麼一個名字。每個聽到他姓氏的人,但凡聽說過江戶川亂步的名頭,都會問一嘴,他早就習以為常。
鈴木園子對夏目千綾的印像不錯,見她能坦然地對柯南一個小孩子道歉,就更想不明白:「夏目小姐,你是不是對基德大人產生了什麼誤會?」鈴木園子試圖為偶像辯解道。
夏目千綾沒覺得有什麼丟臉的,就把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鈴木園子頓時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苦苦思考:「不應該呀,基德大人怎麼會嘲諷女生?他人很好的。」
柯南與怪盜基德有過幾次交鋒,客觀來說,那個家伙喜歡開玩笑,卻還稱得上紳士,怎麼會嘲諷夏目千綾?除非……
「有沒有可能,基德說的『蛇』,不是他自己?」柯南沉思著,一旦進入推理狀態,就沒有顧忌其他人的想法,說道。
鈴木園子眼睛一亮:「沒錯,肯定是這樣!基德大人一定是在好心提醒夏目小姐!」
「可是,」毛利蘭提出:「怪盜基德提醒夏目小姐的人是誰呢?」
「這就要問夏目小姐自己了。」柯南抬起頭,鏡片下清明銳利的目光讓夏目千綾想起了江戶川亂步:「夏目小姐不如想一想,身邊有什麼人,可能不懷好意。」
毛利蘭怕夏目千綾感到冒犯,將柯南拉到自己身邊:「不好意思,夏目小姐,柯南這孩子喜歡推理游戲,以後想當個偵探,沒有壞心思。」
太宰治微微一笑,說:「這樣說來,難道基德說的『蛇』是我?畢竟夏目小姐身邊的人,在游輪上只有我一個啊。」
柯南將視線轉向太宰治,習慣性對太宰治做分析推理。結果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他的眼皮卻跳了跳,偵探的直覺仿佛在叫囂著眼前這個人的不對勁。
聽到太宰治的話,夏目千綾莞爾,搖搖頭:「怎麼可能會是太宰先生?」
柯南有點不死心:「真的嗎?夏目小姐真的一點感覺也沒有?」明明這位太宰先生給他的感覺怎麼看怎麼異常!
夏目千綾本該否認的,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卻倏地想起江戶川亂步也對她說過,「不要太相信你遇到的人哦。」
那個時候,她在橫濱遇到的人……似乎,也只有太宰先生。
夏目千綾稍微一愣神的功夫,太宰治心底輕嘖一聲,果然,姓江戶川的都是麻煩。不過他沒有急著給自己洗脫,也沒有在鈴木園子面前抹黑怪盜基德來反向洗白自己,那樣太刻意了。
夏目千綾再次否定了柯南的追問:「真的沒有什麼感覺。」她半彎下腰,溫聲地對柯南說道:「但我回去以後會好好想想的。謝謝你,小偵探。」
對方的態度這麼好,柯南反而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了,疑罪從無,太宰治又沒做什麼,他問得這麼咄咄逼人干嘛?
柯南摸摸後腦:「對不起,夏目小姐,太宰先生,我隨便問問的。」
「其實也不全是這樣?」太宰治出人意料地突然開口。
他煞有介事道:「如果一定要說我是『蛇』,我確實有一點想法。」
說這話時,太宰治注視著夏目千綾,鳶色的眼睛裡滿帶笑意。黑發青年精致的眉宇全無鋒芒,仿佛一只溫順親人的小黑貓。
夏目千綾困惑地看向太宰治:「欸?」
鈴木園子卻咂摸出來什麼,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哦∼我懂了!不愧是基德大人!這種事都能看出來!」
看鈴木園子這副表情,毛利蘭頓時想起鈴木園子說,夏目小姐和太宰先生是情侶這種話來。她也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
柯南左看看鈴木園子,右看看毛利蘭,小小的眼鏡上大大的問號:「啊?」
不是,等等,以前不都是他看穿一切,周圍人滿頭霧水嗎?為什麼這一次會倒過來??你們看出來什麼了啊???
毛利蘭生怕柯南再問,對柯南比了個靜音的手勢,搖搖頭,示意他不要破壞氛圍。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太宰治推翻原定的計劃安排,繼續說:
「只是現在我不方便告知夏目小姐,還請見諒。如果夏目小姐一定想知道……」
他頓了頓,再度垂下眼尾,將鳶眸裡粼粼的笑意掩藏起來,語氣更加柔和:「等會兒只有我們兩個的時候再說,可以嗎?」
夏目千綾莫名感覺,如果她答應,將會面臨無法預料的狀況。
她不禁猶豫了一下。
就是這猶豫的片刻,多功能大廳裡透過音箱,響起鈴木史郎的聲音:「諸位或許已經知道了,游輪上發生了一起命案。幸好這次有『沉睡的小五郎』在,一定能快速破案,讓大家得證清白。」
「……」
周圍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柯南也無心探究怪盜基德那句「農夫與蛇」到底在指什麼,還是先解決眼前的案件更為急迫。
太宰治有點不知道究竟是該遺憾夏目千綾沒有答應,還是該放松眼前這一道關卡算是勉強過去了。他垂了垂眼,忽然聽到身邊夏目千綾輕聲說道:
「太宰先生想跟我說的話……」
「等會兒我可以聽聽嗎?」
太宰治緩慢地眨了眨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夏目千綾說了什麼。他揚起唇角:「好啊。」
第30章 可愛
事實上, 對於今晚的突發命案,鈴木史郎也很是無奈。
本來看怪盜基德一直沒有出現,他還以為今晚算是平穩度過了。
鈴木史郎還旁敲側擊了一下港口Mafia的人,從他們那裡得知, 有位叫夏目千綾的小姐遇到了怪盜基德, 他們趕到時, 怪盜基德已經溜了。
姑且不論鈴木史郎信不信, 反正港口Mafia一口咬定怪盜基德逃脫,那他就是逃脫。好歹這次沒讓怪盜基德得逞,付出的鳳凰羽是值得的, 鈴木史郎只能這麼安慰自己。
然後就爆出了命案。
有那麼一剎那,鈴木史郎險些以為是港口Mafia動的手。但港口Mafia這邊好像看出他的想法, 極其坦蕩地讓他隨便查案。
既然港口Mafia這麼說, 恰好游輪上又有名偵探毛利小五郎, 鈴木史郎也沒想拖到之後再處理這件事——他們現在可還在海上航行呢,要是不把凶手抓出來,誰知道凶手還會不會再次殺人?
「放心, 我一定給你找出凶手。」毛利小五郎自信滿滿地向鈴木史郎打包票道。
說完, 毛利小五郎圍著屍體看了一會兒,皺起眉頭:「死者的體型瘦得就像竹竿,對於成年女性來說這太不正常了。」
過來查看線索的柯南額頭落下一滴汗, 發現了,又沒完全發現,不愧是這家伙。
柯南清了清嗓子,用小孩子的音調說道:「哇, 這位大姐姐的脖子還有手臂都有針孔耶!她的身上怎麼樣這麼多潰爛的地方?」
針孔?潰爛?
毛利小五郎被柯南提醒了, 對鈴木史郎說道:「快去看看死者的房間裡有沒有空瓶、吸管還有注射器之類的東西。」
鈴木史郎忙不迭應聲:「好。」
「然後再排查一下游輪上和死者有過接觸的人。」柯南插嘴。
面對柯南, 鈴木史郎同樣很好說話地點了頭:「沒問題,柯南君。」
和其他人不同,盡管不少熟識毛利小五郎的人都認為毛利小五郎是個糊塗偵探,也有很多人覺得柯南就是個小孩子,鈴木史郎卻非常信任他們兩個推理能力。而這種信任也常常得到了回報。
所幸死者的身份很容易確認,她是游輪上的客人之一,有身份登記,還有生前的照片。鈴木史郎讓游輪上的員工一邊將死者的照片投放到投影儀上,一邊挨個兒詢問有沒有跟死者接觸過。
「需要幫忙嗎?」中島敦站在角落的陰影裡,詢問鈴木史郎。
鈴木史郎愣了愣,沒想到港口Mafia的人會主動提供幫助。他看著中島敦,盡管心裡清楚能領導黑蜥蜴的少年絕不是什麼簡單角色,奈何他身上透出一股青澀,好像初入社會的少年人,讓鈴木史郎忍不住把他當成後輩來看:「如果方便的話,謝謝中島先生。」
「不客氣。」
中島敦收回與太宰治對上的目光,低下頭,按了按耳邊的無線耳機,向黑蜥蜴的人發布命令。
黑蜥蜴的人早就散布在多功能大廳的每個角落,以防萬一凶手暴起傷人,碰到太宰治或者夏目千綾,豈不是他們的失職?
毛利小五郎這才意識到柯南跟毛利蘭、鈴木園子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這邊來了,還有一對年輕的男女。礙於有外人在場,毛利小五郎咽下指責柯南搗亂的話,奇怪道:「小蘭,你不看好柯南,讓他過來干什麼?這兩個人是誰?」
毛利蘭選擇性忽略毛利小五郎前面的問題,回答後面:「這是夏目小姐和太宰先生。夏目小姐說,死者有點眼熟,所以想過來看看。」
「夏目小姐見過?」毛利小五郎打量夏目千綾:「你什麼時候見過死者?發生了什麼對話?」
「只是不小心被她撞了一下肩膀,除此以外沒有更多的交集了。」夏目千綾說。
「真的嗎?」毛利小五郎狐疑道:「該不會是你被她撞了一下,所以懷恨在心,殺死了她吧?不然你為什麼會僅僅憑著一面之緣,就過來看死者的屍體?」要知道,很多人都不敢靠近屍體。
毛利蘭滿臉絕望:「爸爸,你又在胡說八道什麼啊?夏目小姐怎麼可能會是凶手?」
毛利小五郎振振有詞:「我只是在做符合邏輯的推理。夏目小姐今晚是不是沒有參加舞會和鑽石展?不然我肯定會有印像。」
柯南默默吐槽,因為是漂亮的女孩子嗎?
毛利小五郎繼續說:「所以你有充分的不在場時間來作案,不是嗎?」
夏目千綾:「……」頭一回被懷疑是殺人凶手,不得不說,這種體驗,著實有點讓她哭笑不得。
夏目千綾放平心態,說道:「舞會開場前,我遇到了認識的朋友,但她是怪盜基德假扮的,我中了他的麻醉針,睡到現在。」
太宰治淡定補充:「我可以幫夏目小姐作證。之後夏目小姐是我照顧的。」
鈴木史郎小聲對毛利小五郎說道:「他們說的是真的,那邊……咳咳,就是,橫濱裡那個,也是這麼跟我說的。」
「……」得知自己揪錯人,毛利小五郎尷尬地咳嗽兩聲:「開個玩笑,開個玩笑,這位年輕漂亮的小姐怎麼可能是凶手?」
「爸爸!」毛利蘭知道毛利小五郎好色的毛病又犯了,及時制止他:「你還是去看看死者吧。」
在女兒的威嚴面前,毛利小五郎悻悻地重新查看死者的屍體。毛利蘭則誠懇地對夏目千綾道歉:「對不起,夏目小姐,爸爸他總是這樣,對你沒有惡意,請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或許每個偵探的破案習慣都不一樣吧。」夏目千綾倒沒覺得有什麼好生氣的,反過來安慰毛利蘭:「就像我之前見到亂步先生,他也是,一開口就把我嚇了一跳。」
柯南耳朵動了動,猛地扭過頭:「夏目小姐見過亂步先生?」
不管怎麼說,對於十八歲的高中生偵探而言,二十六歲且赫赫有名的江戶川亂步,怎麼樣都算得上偵探界裡值得敬佩的前輩。如果可以,柯南還挺想和江戶川亂步進行一場交流,一定能大有收獲!
可惜,才剛在偵探界裡打出一番名聲,准備去武裝偵探社拜訪,就遭遇了變小這種事。
夏目千綾說:「嗯,因為去武裝偵探社發布委托,有幸見過一面。」
柯南還想再追問幾句,卻又知道這會兒不是什麼好時機,遺憾地暫且按下,尋找命案線索。
夏目千綾安靜地看著不遠處了無生息的女人。盡管她們沒有多少對話,夏目千綾還是難免升起一些說不上來的惘然。明明幾個小時前,這個人還活著,還是一條鮮活的生命,現在卻成了冰冷的屍體,生命的逝去如此脆弱。
「夏目小姐在為她難過嗎?」太宰治輕聲問。
夏目千綾點點頭,又搖搖頭,自嘲道:「我不知道。或許只是物傷其類的虛偽而已。」
太宰治好像笑了一聲:「好可愛。」
「嗯?」
他的聲音太小,夏目千綾沒有聽清。她轉過頭,卻聽太宰治問道:「夏目小姐知道,如果一個人瘦得病態,脖子和手臂上有針孔,皮膚潰爛,躲避與外人的交流,意味著什麼嗎?」
「什麼?」夏目千綾一怔。
「意味著她吸/du。」太宰治對夏目千綾說話的語氣依舊溫和,然而他的眼底卻浮起冷淡的薄冰。
從前任首領森鷗外開始,港口Mafia就明令禁止毒/品。他上任以後,也堅持這項禁令。
可現在,雖然是在游輪上舉辦的鑽石展,卻同樣在橫濱的範圍內,出現了毒/品。這無疑是對港口Mafia的挑釁,所以他讓中島敦主動幫忙。
破案的同時,也好好查看一番,游輪上有多少人與毒/品相關。
「所以,夏目小姐不用同情她。從她選擇吸/du開始,就已經葬送了自己。」或許是因為內容的緣故,太宰治的話音有些冷漠。
夏目千綾沉默片刻,低聲道:「這樣啊……」
之後從死者房間裡找到的注射器和沒用完的毒/品,也證實了這個猜測。一直折騰到凌晨兩點,命案告破。
夏目千綾也終於知道為什麼會有「沉睡的小五郎」一說。
不得不說,「睡著」狀態的毛利小五郎破案的確神速,完全不復之前的胡亂推測,每一句都有理有據。
凶手就擒,是與死者熟識的人,被死者帶入毒/品的深淵,一時不忿,選擇報復。
案件總算了結,大家都困得不行,回到自己的房間睡覺。鈴木史郎還特意致歉,表示明天返程送大家上岸時會准備禮物,聊表歉意。
「夏目小姐是要回去休息,還是……?」太宰治卻沒有動,站在原地,問夏目千綾。
夏目千綾抿了抿唇,輕聲道:「太宰先生,我們到外面說吧。」
「好。」
「……」
.
凌晨兩三點,正是夜色最為濃重之時。先前歪歪斜斜懸掛在海面與天際交接地方的彎月已黯淡無光,零落的星星也失去色彩,唯有游輪上錯落的燈光,映亮露天甲板。甲板上的室外場地沒有任何人,夏目千綾和太宰治彼此靜默地走到欄杆邊。
海風頗為肆意地卷起裙擺,連帶著盛夏本該有的炎熱也被衝得潰不成軍。夏目千綾一手壓著裙子,有點後悔沒能帶一件外套出來。
就是這時,黑色的風衣落在她的肩膀上,帶著尚未散去的、混合著凜冬涼薄與新雪初霽的氣息。還沒有完全扣好的風衣下擺在放縱的海風裡被吹得颯颯作響。
夏目千綾下意識伸手,想將風衣還給太宰治,卻碰到他還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太宰治難得沒有紳士地迅速收手。他的指尖依舊貼著夏目千綾的指尖,女孩子就連指甲也和她的性格一樣圓潤,彎彎的月牙形甚至不會劃傷人。
指尖相觸,夏目千綾的眼睫顫了顫。
她不清楚自己的決定是對是錯,但她總覺得,不能這樣下去。
所以,夏目千綾喊他:「太宰先生……」
「夏目小姐是不是知道我想說什麼?」不知道是不是夏目千綾的錯覺,太宰治向來清潤疏朗的聲線在海風與夜色裡被壓低,無端生出幾分侵略感。
「……大概,能猜到一點。但也可能是我誤會了。」
齊木久留美說的「情侶」,還有哥哥的警惕、織田作之助的提醒,以及前不久鈴木園子、毛利蘭的表情,種種因素加起來,最後彙總到一起,讓她恍然間產生「原來如此」的念頭。
她不是懵懂無知的小孩子,大學甚至高中期間也不是沒有遇到過追求者。如果真的說她什麼都沒察覺,那完全不可能。
「雖然這樣說好像有點……」夏目千綾斟酌著詞語,說:「奇怪?虛假?但我確實是把太宰先生當成朋友來看待的……」
夏目千綾說得很慢,因為她有點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和以前所遇到的那些在哥哥面前自慚形穢的男生不同,太宰治算是第一個,哥哥不在身邊、需要她自己應對的——如果她沒有自作多情的話——愛慕者?
太宰治在夜色的陰影裡凝視著夏目千綾,片刻後,他垂下眼睛,聽到自己出奇地冷靜,問道:
「所以,夏目小姐想說什麼呢?」
太宰治垂在身側的那只手緩緩屈起手指,近乎漠然地評估,控制這艘船、不讓任何人發現少了一個人的可能性。其間最大的阻礙是貓咪老師,哪怕他暈船,可他依舊是接近神之領域的大妖怪。
或許,制造一場明面上的意外也可以。那個凶手還沒有被處死,可以借用他的名義。反正已經背了一條人命,再多一條「人命」也不足為奇。
「所以,我想說的是,」夏目千綾認認真真道:「這樣對太宰先生是不公平的。」
「……」
腦海中醞釀了一半的計劃陡然被打亂。
太宰治呼吸一錯,難得錯愕地發出無意識的音節:「……什麼?」
夏目千綾做好心理建設,沒敢看太宰治,說下去:
「如果太宰先生把我當朋友,那麼剛好,我也把太宰先生當朋友,所以太宰先生給予我的善意,我能夠坦然接受。」
「因為我知道,無論是陪我找玲子外婆的哥哥,還是一起相約在橫濱游玩,太宰先生也能夠從中得到工作之余的放松與閑暇。」
「但如果太宰先生不是這個意思……」
夏目千綾慢慢垂下腦袋,赧然道:「請恕我暫時無法將太宰先生想要的回報給你。」
平心而論,雖然太宰治上門時,她都會請太宰治吃飯,但每次太宰治也會帶伴手禮登門。給她的禮物不說,單是貓咪老師喜歡得不得了的清酒,可想而知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更別提這次的游輪雙人游,太宰治自己說是抽獎得來的,可她又沒在其中付出過什麼,為什麼偏偏邀請她呢?
「我不希望……不希望太宰先生在這段……」夏目千綾停頓了一下,嘗試找到一個詞語來描述她和太宰治的關系,最後她選擇了:「這段結緣裡,總是單向付出。」
「這對你不公平,太宰先生。」
「你本來是應該為抽到雙人游而開心的,應該在游輪上享受你的假期,而不是……一直在照顧我的想法。」
夏目千綾咬著下唇,回憶著這短短一夜的經歷:
「如果不是因為我遇到怪盜基德假扮的百合子君,太宰先生可以享受一支舞。又或者,如果不是因為我中了怪盜基德的麻醉針而昏睡,太宰先生就不需要把房間讓給我。」
「你看,到現在,我睡了好久一段時間,太宰先生卻還沒有休息過。」
「太宰先生說,你不應該讓我單獨和怪盜基德出去,可是那本來就是我自己的選擇。而且,在此之前,我本來答應陪太宰先生跳一支舞。」
「最後,我卻失約了。」
「所以,我想說,太宰先生能不能……多在意一點自己的想法?你本可以不用遷就我,這不是你的義務和責任。」
「……」
海浪翻湧的巨大轟鳴仿佛漸漸隱去,唯有女孩子清澈而柔軟的聲線一點一點地占據全部的聽覺。
鳶色的眼眸一錯不錯地盯著夏目千綾,太宰治說不上來此時此刻他的心情究竟是什麼,只是安靜地想道,現在,他不是有點理解其他世界的自己了。
——他完全懂得了。
而大概是實在難為情極了,夏目千綾還低著頭,沒有留意到他的視線,等著太宰治的回答。
良久,夏目千綾聽見一聲輕笑。
「千綾醬……」
他這樣喊,每個音節都被他念得緩慢而溫柔。
「真的、真的、真的好可愛。」
第31章 紅桃K
這樣出乎意料的回應, 夏目千綾不由得懵了懵。
太宰治為她攏了攏風衣的領口,溫和地說道:「時間不早,外面風大,夏目小姐先回去休息吧。」
卻沒有對夏目千綾說的話做任何回復。
這到底是聽進去了, 還是沒聽進去?又或者說, 其實是她會錯意, 太宰先生沒有那方面的意思, 所以才轉移話題?如果是這樣,那、那也太丟臉了吧……?!想到這裡,夏目千綾垂下腦袋, 只覺得自己臉頰發燙。
一直走到房間門口,夏目千綾察覺到身邊的人停下腳步。太宰治語氣一如既往地平和:「夏目小姐。」
她抬起眼睛:「太宰先生?」
走廊中暖色的燈光落在女孩子清麗的眉眼間, 融了一層淺淡的溫柔。然而她的神情裡帶著點無辜的茫然, 連帶著那雙琥珀色的鳳眼也牽扯出幾分不自知的誘人水光, 讓人想把她藏起來,不叫任何人看到這樣一面。
太宰治很好地遮掩住一閃而過的危險想法,說:「夏目小姐說的意思, 我明白了。」
「夏目小姐覺得我在遷就你, 但事實上,我並非沒有從中得到什麼。恰恰相反,常常一看見夏目小姐, 就不會想太多東西,這樣很舒服。」
「至於夏目小姐糾結的事情,」太宰治衝夏目千綾笑了笑:「夏目小姐只需要知道,能認識夏目小姐, 我很高興, 就足夠了。」
太宰治話說到這份上, 夏目千綾到底不好意思戳破含蓄委婉的試探,直白地要太宰治說明到底有沒有那種意思——那種話,根本問不出口嘛!
夏目千綾只能咬著唇瓣,小聲說:「那,晚安,太宰先生。」
她又想起來什麼,解開身上披著的風衣,遞給太宰治:「還有,謝謝太宰先生的外套。」
「晚安,夏目小姐。」
太宰治接過風衣,搭在手臂上,目送夏目千綾進入房間。
有那麼一瞬間,太宰治確實動過攤牌的念頭。
可是……還不到時候,會把千綾醬驚跑的。加賀家能夠拖延的時間不多,他不能行錯一步。一旦提前被戳破身份,只會把千綾醬推遠。
再等等吧,他還要更耐心一點。還是太著急了,以至於千綾醬都察覺出不對勁。
「算了,」太宰治邁步,自言自語道:「再給夏目老師找點事做好了。」
「……」
黑羽快鬥百無聊賴地玩著自帶的撲克牌,足足五十四張紙牌在他的手指間靈活地翻轉著,炫出一 片「唰啦啦」的悅耳音效,沒有一張掉出來。
旁邊的中島敦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黑羽快鬥毫不懷疑,但凡他有所動作,這個和他一樣大的白發少年絕對能撕碎他。
黑羽快鬥忍不住嘀咕道:「我不是都答應和你們首領的交易了嗎?至於看得這麼緊?你看看,剛剛你去頂層甲板干別的活,我也沒跑啊。」
「太宰先生讓我親自看守你,這是太宰先生的命令。」明明忙活了一晚上,中島敦依舊站得筆直,沒有懈怠。
黑羽快鬥一邊漫無目的地洗牌,一邊神色微妙地問道:「說到你們首領……他這麼騙人家女孩子真的沒問題嗎?那位夏目小姐似乎還不知道他的身份?而且,在人家身上放竊聽器這種事,一旦被發現,肯定會扣分的吧?你們首領要是真的喜歡人家,這樣下去絕對會翻車的。」
中島敦沒有回答他,而是恭敬地轉過身,行禮:「首領。」
房間門被推開,太宰治不鹹不淡地接過黑羽快鬥的話:「我和千綾醬之間的事,不勞黑羽先生操心。」
黑羽快鬥不由得暗暗吃了一驚,中島敦的感知力好敏銳,他都沒有發現什麼時候有人過來。
他面上還是一副隨意的模樣,活潑道:「晚上好啊,黑桃K先生,這麼晚了還來看我,真是個大忙人。」
中島敦看得清清楚楚,黑羽快鬥完全沒有看撲克牌面,只是隨手抽出一張,翻面,赫然是一張黑桃K。
黑羽快鬥遞給太宰治,准備緩解一下氛圍:「剛好,黑桃代表死亡,K是國王,很符合太宰先生的身份,就送給太宰先生當紀念嘍。」
太宰治卻沒有接過,抽出一張:「我比較想要紅桃K。」
他翻過正面,紅桃K上的查理一世露出真容。
「手氣不錯,一抓就准。」黑羽快鬥煞有介事地誇獎道,然後他補充:「順帶一提,紅桃代表愛情,太宰先生……」
「我知道。」太宰治慢條斯理地將紅桃K收進風衣口袋:「我恰好最近在謀取她,看來撲克牌占蔔的運勢也在說可行。這張牌,我收下了。」
黑羽快鬥:「……」太宰治是說了謀取吧?是謀取吧??還有,什麼撲克牌占蔔,別以為他不知道,明明就是全靠眼力和計算能力准確找出來的好不好???
黑羽快鬥默默地收起撲克牌,選擇不去追究這個吃狗糧的話題:「這麼晚了,太宰先生造訪,應該不會是來找我□□情占蔔的?說吧,你想讓我做什麼?先說好,我只是個平平無奇的普通人,異能者都做不到的事,就不要找我了。」
太宰治淡淡道:「不是什麼難事,對怪盜基德來說,只是家常便飯而已——我要你去偷一顆寶石。也只有你去做這件事,不會引起懷疑。」
黑羽快鬥挑眉:「港口Mafia的首領會缺寶石?我記得港口Mafia的寶石走私生意不錯啊。難道你是想送給夏目小姐?這樣的寶石可不夠純潔,送給戀人不太好吧?」
「游輪上發生了一起命案。」太宰治突兀地起了話題:「命案的被害人和凶手都沾了毒/品。」
黑羽快鬥神情一肅。他好像猜到太宰治接下來要說什麼了。
果然,太宰治說:「我讓你盜取的寶石,裡面藏有運輸線和相關人員名單。港口Mafia禁止毒/品的態度很明確,港口Mafia的人出動,容易讓那邊銷毀寶石和名單,但怪盜基德不會。」
「沒問題。」黑羽快鬥比了個OK的手勢:「這件事我接下了。」
黑羽快鬥雖然是怪盜基德,本意卻是想通過這種高調的手段引出八年前殺害父親的凶手組織,盜取的寶石經常會歸還給主人。對於販毒這種事,他不可能視若無睹。
「說起來,」黑羽快鬥摸著下巴,有點好奇道:「港口Mafia竟然會禁止毒/品?不覺得很奇怪嗎?」
拜托,好歹也是Mafia,不說參與這項暴利行當,竟然反過來禁止——雖然橫濱本身的管理就很奇怪,等等,這樣一想似乎也稍微能理解一點?
太宰治眼皮都沒抬一下:「港口Mafia賺錢的項目很多,毒/品確實暴利,但沒必要。」
前任首領森鷗外頒布這項禁令或許是為了讓本就混亂的橫濱稍微能好轉一些,至於他,純粹是因為制定的計劃需要強大的武裝力量,一旦毒/品引入橫濱,會削弱手底下的兵力,不利於計劃的實施。
何況,有人違背港口Mafia的禁令,假如不予理會,將有更多人挑釁港口Mafia。
以前他沒打算管這種小事,但以後不行。否則,萬一跟千綾醬約會的期間,跑出什麼跳梁小醜來,豈非掃興?
黑羽快鬥不知道太宰治所想,豎起拇指,開了個玩笑:「挺好的,太宰先生,就衝這一點,我祝你早日追到女朋友。」
「多謝。」太宰治從容道:「之後,我會履行交易內容,幫你調查你父親死亡的真相以及背後的組織。」
提到父親,黑羽快鬥的笑容黯淡了一下。但他很快振作精神,問道:「寶石到手以後,交給港口Mafia?」
太宰治:「不,交給武裝偵探社的三花貓小咪,而且不能讓江戶川亂步發現。」
黑羽快鬥:「……」
黑羽快鬥:「啊???」
遠處的東京,正輕盈地從屋頂上掠過的三花貓打了一個噴嚏。
三花貓站穩,抖了抖身上的毛,暗罵港口Mafia的首領有毛病,一邊要加賀家開別的條件,一邊又不肯松口放過加賀家。再這樣下去,都別玩了,直接讓加賀大臣退出內閣算了!
好在,三花貓安慰自己,等這邊結束,就能回去見妹妹的外孫女。聽她說,玲子還寫了信給他,也不知道妹妹會寫什麼呢?
——渾然不知,等回到橫濱,會面臨什麼「大驚喜」。
.
盡管夏目千綾有意放輕腳步聲,她進門的時候,貓咪老師還是醒了。
「怎麼這麼晚才回來?」貓咪老師很想支棱起來,奈何條件不允許,只能趴在床上,吊起眼睛看夏目千綾,不滿地問道。
「舞會和鑽石展之後,出了命案,游輪上把所有人集中到一起抓捕凶手,所以耽擱了點時間。」夏目千綾略掉中間遇到怪盜基德的部分,反正她又沒事,說出來也只會讓貓咪老師和哥哥擔心。
夏目千綾走到床邊,蹲下來,摸摸貓咪老師的腦袋:「貓咪老師呢?是被我吵醒了還是沒有睡著?暈船現在好點沒有?我有讓人送吃的過來,貓咪老師吃了嗎?」
「吃了,味道還不錯,就是比塔子的手藝還差點。」
說完,貓咪老師聳動著鼻子,突然炸毛道:「千綾,你身上什麼味道?是那個叫太宰治的人類?」
夏目千綾:「……」
「可能,」夏目千綾試圖分辯:「是因為太宰先生把他的外套借我穿了一會兒?」
「你為什麼要穿他的外套?」事關一個月的饅頭這種大事,貓咪老師不依不饒。
「因為舞會要穿裙子,但是外面的海風很大,有點冷。」夏目千綾好聲好氣地說道。
貓咪老師勉勉強強接受了夏目千綾給的解釋:「好吧。你快去洗澡,把那個人類的味道洗掉,難聞死了。」
夏目千綾揪了揪貓咪老師的耳朵尖:「這樣可不禮貌,貓咪老師。不要忘了,是因為太宰先生,我們才能來這裡玩的。」
貓咪老師哼哼兩聲,總算改口:「好吧,那你快去洗澡,身上沾了其他人類的味道算什麼事?」
夏目千綾再次感覺自己臉部溫度升高。哪怕貓咪老師的話是字面上的意思,可是聽起來實在太惹人誤會了!
說起來,她好像還睡了太宰先生的床?
夏目千綾用手舀了一捧水,潑在自己臉上,試圖降低臉上滾燙的溫度。
游輪上應該能換床鋪……吧?她不太確定地想道。
「……」
「太宰先生,關於那張紅桃K……您是有意抽中的還是……?」
中島敦跟在太宰治身後,護送他到房間門口,猶豫了一下,還是小心翼翼地問道。
「敦君,」太宰治剛踏入房間,聞言,回過頭,面上露出一抹微笑,聲音也帶著漫不經心的意味,說出的話卻全然不同:「這樣的試探,太過稚嫩了呢。」
「……對、對不起,太宰先生。」中島敦強忍著緊張,結結巴巴地說道:「只是、只是還不能確定,您……我、我很抱歉,在甲板上看到您……您、跟夏目小姐……還有,怪盜基德說的話……」
「就是這麼一回事哦,敦君。」太宰治口吻輕快道:「正如你所想。」
得到確切的答案,中島敦反而放松下來。太好了,夏目小姐真的不是敵人。
小老虎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那,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地方嗎,太宰先生?」太宰先生有喜歡的人,他當然要幫忙!
「沒——啊,確實有。」
太宰治頓了頓,說:「你讓鏡花注意一下分寸。」
中島敦:「……啊?」
「你可以去休息了。」太宰治沒有解答的意思,說道。
「那怪盜基德不需要看守了嗎?」
「不用。明天返程的路上,姑且享受一番游輪旅行吧。今晚辛苦了,敦君。」
太宰治合上門,將風衣搭在床頭,去洗漱。
沒多久,他從浴室裡出來,倚著床頭,從風衣口袋裡取出那張紅桃K,隨手彈了彈。看,就像撲克牌一樣,明明是概率的問題,卻依舊可以憑借各種手段准確地找到想要的那張牌。
——只要,有足夠的手段。
紅桃K在太宰治的指間轉了一圈,精准地落入風衣口袋。太宰治隨手撈出耳機戴上,裡面傳來按滅床頭燈的「啪嗒」聲,和夏目千綾對貓咪老師道的「晚安」。
唔,千綾醬也要睡了。
太宰治順勢躺下來,有點惋惜地想道,等下了游輪,還是得取下竊聽器。不然,千綾醬去武裝偵探社,肯定會被發現的。
他闔上眼睛,揚了揚唇角,今晚說不定能睡一會兒。
第32章 綠茶
或許是因為本就睡了一會兒, 盡管凌晨兩三點才睡覺,第二天早上起床時, 夏目千綾的精神還不錯。今天游輪上沒有任何活動, 全憑客人自己決定。
「貓咪老師今天感覺好點沒有?」夏目千綾抱起貓咪老師:「想不想出去轉轉?」
貓咪老師耷拉的耳朵尖豎起來:「要!」好歹來游輪一趟,要是全都待在房間裡休息了,豈不是非常可惜?他還想打算回八原以後, 跟其他妖怪吹噓吹噓呢。
「那我們先去餐廳吃個早飯,再到外面的露天甲板上吹吹風?對了, 我還想找百合子君說說話。」
貓咪老師答應得非常爽快:「可以。」
出門前,夏目千綾先給日下百合子發消息, 詢問她在哪裡, 約她找個時間見見。
跟著, 夏目千綾想了想, 估計太宰治昨晚睡得晚,說不定現在還沒醒,就沒打電話,給太宰治發消息,說明她帶貓咪老師出門了。省得回頭太宰治來敲門,沒人回應他。
不料那邊卻很快就回復道:『正好,我也要去吃早餐, 夏目小姐方便帶上我嗎?』
夏目千綾自然不會反對。
只不過, 見到太宰治時,夏目千綾關心地問了一句:「太宰先生不多睡會兒?」現在才七點多, 八點不到,就算太宰治跟她道完「晚安」就睡了, 滿打滿算也就只能睡四五個小時。
太宰治解釋說:「我睡眠比較淺。反正睡不著, 不如干脆起來。」
「難怪太宰先生有的時候會顯得很沒精神。」夏目千綾總算明白過來:「太宰先生一直這樣?」
「差不多。」話落, 太宰治卻又彎起唇角:「但托夏目小姐的福,昨晚稍微睡了一會兒。」
「托……我的福?」夏目千綾困惑地重復了一遍:「這跟我有什麼關系?」
太宰治只是笑著點了點頭,然後轉移話題:「等會兒吃完早餐,夏目小姐想要玩點什麼?這艘游輪上有圖書館、電影院、泳池、酒吧、游戲廳之類的娛樂設施。」
夏目千綾回答道:「我想先看看真正的百合子君有沒有事,再帶貓咪老師去露天甲板上看看風景。」
她有點遺憾:「可惜昨晚的事情實在太多了,早上起不來,否則我還挺想試試在游輪上看日出。」
太宰治若有所思:「夏目小姐以後還想坐游輪游玩?」如果他沒記錯,好像他名下是有游輪來著。只不過,對於不怎麼出港口Mafia大廈的他而言,跟擺設也沒什麼兩樣。
「以後的事,說不准。」夏目千綾說:「有機會再說吧。先去吃早餐。」
太宰治從善如流:「好的,夏目小姐。」也是,連著說兩次抽獎太過虛假,還是以後再說吧。
餐廳裡的人不多,基本上都是工作人員。夏目千綾猜測,可能是因為昨晚發生的事太多,大部分人都還在休息,以至於夏目千綾、貓咪老師和太宰治趕上了新鮮出爐、還沒有被動過的豐盛早餐。
快要吃完時,夏目千綾看見毛利蘭和柯南走進餐廳。毛利蘭也看見了他們,打招呼道:「夏目小姐,太宰先生,早啊。」
「毛利小姐,柯南君,早。」
毛利蘭驚喜地看著貓咪老師:「咦?這是夏目小姐的貓?它有名字嗎?昨天怎麼沒有看見它?好可愛!」
「這是貓咪老師,他有點暈船所以昨天一直在房間裡休息。今天返程,我想也得帶老師出來看看。」夏目千綾說。
「我可不可以摸摸貓咪老師?」毛利蘭有點眼饞。
「這得看貓咪老師願不願意。」夏目千綾低頭看懷裡的貓咪老師,說給貓咪老師聽:「要是貓咪老師沒躲開毛利小姐的手,那就是願意了。」
毛利蘭小心地伸出手,試探著摸了摸貓咪老師的圓腦袋。貓咪老師抬起眼睛,瞥了一眼她,決定容忍一下這個人類女生。
入手毛茸茸的觸感讓毛利蘭欣羨不已:「貓咪老師好乖啊!我也好想養貓,可惜爸爸不同意,還說什麼『養貓會使女人變得傲慢』。」
夏目千綾失笑:「說起來,怎麼沒有看見毛利先生?」
「他啊,還沒有醒呢。」毛利蘭一邊擼貓,一邊嘆氣:「怎麼叫也不肯起來,真是的。」
夏目千綾稍微幫毛利小五郎打圓場道:「畢竟毛利先生昨晚費心費力地推理出凶手,應該很累了,多睡會兒也沒什麼。」
不,毛利小五郎就是在睡懶覺而已。柯南默默想道,真正累的人在這裡呢——昨晚的推理都是他做的好嗎?
「算了,不說爸爸了。夏目小姐和太宰先生今天有什麼安排?」
夏目千綾恰好剛咬了一口玉子燒,太宰治適時幫她回答道:「夏目小姐要和日下小姐見面。」
柯南想起來了:「是昨天被怪盜基德假扮的日下小姐?」
夏目千綾咽下嘴裡的食物,才說:「對。我和百合子君是朋友,而且大學的時候百合子君是文學社長,我是社員。之前不知道百合子君在也就算了,既然知道,總得見見面。」
毛利蘭說:「那我和柯南不打擾夏目小姐了。我和園子約了去電影院裡看電影,先走了。」
「嗯,毛利小姐,柯南君,再見。」
送走毛利蘭和柯南,夏目千綾就看了看手機,發現日下百合子回復了她。
百合子君:『我醒了,千綾君在哪裡?』
『我在五層甲板的餐廳。』
百合子君:『ok,在那等我。』
日下百合子大學時候就風風火火的,畢業以後也沒怎麼變化。夏目千綾的消息才發出去沒多久,一個身影就出現在餐廳門口,四處張望。
夏目千綾起身,衝那邊揮揮手:「百合子君。」
「千綾君!」
日下百合子小跑過來,給了夏目千綾一個大大的擁抱:「好久不見。」
她又握握在桌子邊大快朵頤的貓咪老師的爪子:「貓咪老師,還記得我嗎?」貓咪老師敷衍地「喵嗚」一聲,算是應答。
日下百合子將目光轉向太宰治:「千綾君,這位是……?」
太宰治仿佛沒有看出她的審視,自我介紹道:「我是太宰治,夏目小姐的朋友。」
夏目千綾補充道:「我在橫濱認識太宰先生的。這次我能來游輪上玩,要多虧太宰先生的邀請。」
朋友?日下百合子心道,恐怕也就千綾君真把人家當朋友吧。不然,男孩子約女孩子來游輪上玩,還能抱著什麼心思?又不是貴志君那樣的親哥哥。
想到夏目貴志,日下百合子調侃道:「對了,怎麼沒看見貴志君?他竟然放心讓你一個人出來?」
夏目千綾被打趣得有點無奈,說:「我又不是小孩子……何況哥哥也有要一起畢業旅行的朋友。」
「所以你就一個人來了橫濱?哎呀,你來橫濱畢業旅行,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
「才來沒幾天,剛安頓好就來游輪上玩了,沒來得及通知你。」
日下百合子哼道:「你啊,一到橫濱——不,出發前就應該告訴我的,好歹讓我去接你。萬一你沒有訂到酒店,也可以住在我家啊。」
話雖如此,日下百合子心裡清楚,憑夏目千綾那不想麻煩別人的性格,恐怕是不願意耽誤她的時間。
夏目千綾抿著嘴角,笑了笑,說:「現在也不晚。」
「哪裡不晚?晚了!」日下百合子郁悶道:「沒想到你會在游輪上,早知道我一上船就應該給你發消息,跟在你身邊,我就不信怪盜基德還能把我打昏。」
日下百合子這樣一說,夏目千綾誠實地搖搖頭:「恐怕我也不行。你應該聽說了?我中了怪盜基德的麻醉針。」
日下百合子想也不想,說道:「那是怪盜基德來陰的!有本事他跟你正面較量。」
夏目千綾客觀道:「這也是一種能力。我能力不足,所以才中招的。好了,不說這個了,百合子君,你沒事吧?」
「怎麼可能沒事?」日下百合子還是氣得不行:「我的舞會啊!完全錯過了!我還想趁機認識幾個帥氣小哥,和他們跳跳舞呢。還有鑽石展,鳳凰羽到底什麼樣我也沒看見。千綾君呢?你是不是也錯過了舞會和鑽石展?」
「嗯。」夏目千綾倒沒覺得有什麼,舞會和鑽石展她不算特別感興趣。不過她還是給日下百合子出主意:「舞會以後肯定還有機會。至於鳳凰羽,怪盜基德逃脫,鑽石應該安全了。或許,你可以試試問一下鈴木先生,能不能再看一眼?」
日下百合子嘆氣:「你以為我沒問過?鈴木先生說,昨晚鑽石展結束後,鳳凰羽就交給了新的收藏者。但是因為對方要求保密,所以他不能告訴我那人是誰。」
「那就沒辦法了。」夏目千綾安慰道:「不要想那些了,今天好好玩玩,放松心情。」
「嗯!我也是這樣想的。」日下百合子問出了毛利蘭同樣的問題:「千綾醬打算做什麼?我跟你一起吧。」
「我想帶貓咪老師去甲板上吹吹風,看看風景。」夏目千綾如實相告。
日下百合子沒忍住笑道:「還真是符合你性格的旅游方式。但是嘛……」
太宰治升起不好的預感。
果然,日下百合子衝夏目千綾神秘一笑:「千綾君要不要來健身房或者泳池玩?肯定會有帥氣的男生哦!正好貴志君不在你身邊,絕對會有人朝你搭訕的。」
日下百合子一邊說著,一邊又轉過頭,對太宰治說道:「太宰先生應該不會介意吧?不好意思啊,我和千綾君好久沒見了,很想跟千綾君一起玩,太宰先生會不會生氣?」
生氣也沒用,嘻嘻!開玩笑,貴志君不在,她當然得給千綾君把好關,隨隨便便什麼人都能搶走他們文學社的寶貝的話,她這個前文學社長還有什麼臉面去見其他社員啊?!
雖然時隔好久再次對千綾君用這種話術有點心虛,但是誰叫這招對千綾君屢試不爽呢?
然而太宰治神色如常,微微一笑:「怎麼會?夏目小姐從昨晚醒過來起,就在惦記日下小姐。」
日下百合子:「……」什麼?千綾君昨晚跟他在一起?!
太宰治又體貼地對夏目千綾說:「如果夏目小姐要去那些地方玩的話,我可以幫夏目小姐帶貓咪老師去外面玩。」
夏目千綾下意識拒絕:「那怎麼行?我明明昨晚才說過不要太宰先生——」遷就我的。
話還沒說完,夏目千綾突然察覺到這話在日下百合子面前說出來太過奇怪,及時止住,含糊道:「謝謝百合子君,我就不去健身房和泳池了。」
日下百合子:「……」他們倆有什麼秘密?!
——等等,可惡,她竟然輸了?這合理嗎???
第33章 游戲廳
大學的時候, 日下百合子有次故意和夏目千綾開玩笑,發現夏目千綾對這種茶裡茶氣的話術毫無分辨力。那時, 她只是在心裡感嘆千綾君真是單純。
卻萬萬沒想到, 有一天她會反過來被別人用這種話術打敗!
日下百合子險些沒繃住表情。她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能生氣,生氣就徹徹底底地輸了……可惡!還是好氣啊!這家伙根本就是仗著千綾君好騙嘛!
「千綾君不去泳池和健身房玩, 那不如考慮考慮其他娛樂?」日下百合子不死心地建議道:「你看啊,雖然你喜歡待在外面看風景, 但這位太宰先生想必不一定喜歡。」
——總不能真讓夏目千綾和這個叫太宰治的家伙單獨相處。什麼?還有貓咪老師?貓咪老師只是貓,能做什麼?
夏目千綾覺得日下百合子說得有道理, 就問太宰治:「那, 太宰先生有沒有什麼想玩的地方?」
太宰治把這個問題拋回給日下百合子:「我都可以, 日下小姐有什麼提議嗎?」
日下百合子其實沒什麼想法, 但這不妨礙她隨口提出:「圖書館?電影院?游戲廳?」
夏目千綾有點想去圖書館,不過日下百合子說到「游戲廳」時,貓咪老師抬起頭,小爪爪拍拍她的手臂——這是感興趣的意思了。
「游戲廳怎麼樣?」夏目千綾好脾氣地揉揉貓咪老師的腦袋,代替他問道。
日下百合子眼睛一亮:「千綾君要來游戲廳玩?」
「嗯。」夏目千綾又問太宰治的意見:「太宰先生要來嗎?」
「可以。只是我沒有怎麼玩過。」太宰治說道:「只要夏目小姐不嫌棄我就行。」
「沒關系,我玩過一點,可以教太宰先生。」
達成目的, 太宰治沒給日下百合子留下反應的時間, 繼續接著新的問題:「夏目小姐很熟悉游戲廳?」
「不算特別熟悉,但大學的時候偶爾會和百合子君她們一起出去玩, 權當放松。」
想起大學生活,夏目千綾抿著嘴角笑起來:「比如有一位同學, 每次期中和期末考試, 就會跑到游戲廳裡打拳擊。」
日下百合子頓時也生出幾分感慨:「時間過得真快啊, 一眨眼,我畢業一年,千綾君也畢業了。」
她打趣道:「見不到千綾君,澀谷區那家游戲廳的老板一定會很高興。」
「為什麼這樣說?」太宰治揚了揚眉,有些好奇原因。
夏目千綾陡然意識到日下百合子要說什麼:「等等,百合子君,別……」
她還沒來得及阻止,日下百合子就與有榮焉地「科普」起夏目千綾的戰績:「千綾君玩那些游戲很厲害,常常上手沒一會兒就能打破記錄,大家都喜歡跟千綾君一起玩。尤其是抓娃娃,她每次都能抓滿滿一袋子,跟在千綾君身邊,我們總能分到好多娃娃。」
夏目千綾有點不好意思:「沒、沒有啦……那是第一次玩的事了,因為不太清楚規則什麼的。幸好老板人很好,還特意幫忙把娃娃送到了大家的住址。」
「聽起來,夏目小姐的大學生活很開心。」太宰治微微一笑:「這樣很好。」
日下百合子突然發問:「對了,還不知道太宰先生大學在哪裡就讀?」
「我嗎?高中之後選擇了就業。」太宰治半真半假地說道。
高中是假,就業是真——如果當港口Mafia首領也算就業的話?四年前上位,正好是十八歲,就當他高中畢業好了。
夏目千綾大概能猜到這一點。畢竟太宰治和她一樣大,卻已經是公司管理,剛畢業的話,恐怕不太容易做到。
日下百合子同樣沒有很意外。這家伙一看就跟初出像牙塔、身上還帶著點學生氣的夏目千綾不同,怎麼看都已經接觸社會很久了。她本來還想再問問對方在哪裡工作,卻被夏目千綾輕輕拉了拉袖子。
夏目千綾對日下百合子搖搖頭,說道:「我吃完了,百合子君,我們去游戲廳吧。」夏目千綾沒往日下百合子擔心她被騙那個方向去想,只以為日下百合子純粹是好奇太宰治,但她擔心日下百合子問得那麼多,會不太好,就制止了她。
日下百合子心底嘆氣,但嘴上還是一口答應道:「沒問題,我們這就去。」
.
只不過,日下百合子也不太清楚游戲廳的位置。她本來想問問工作人員,還是太宰治開口道:「我之前看過游輪平面圖,在六層甲板的船尾部分。」
有太宰治指路,三人一貓順利地到達游戲廳。游戲廳的人不少,但由於場地本身就很大,游戲機夠多,還是顯得很空曠。最妙的是,游戲廳的四壁是透明的玻璃,玩游戲的同時,還能從透過玻璃看到外面的天空與大海。
游戲廳的入口就擺著抓娃娃機,夏目千綾瞥了一眼,意外發現裡面有一只超級可愛的小黑貓Q版玩偶。通體黑色,但肉墊和耳朵內襯粉嘟嘟的,盡管氣質不匹配,卻莫名地就讓她想到了太宰治。
貓咪老師一進這裡就撒了歡,看那副興致勃勃的模樣,恐怕都忘了自己還在暈船。夏目千綾相信,要不是有其他人在,說不定貓咪老師會變成人類形態玩游戲。[注1]
工作人員服務態度很好,哪怕見到貓咪老師躥上游戲機,在詢問過夏目千綾之後,也沒有把貓咪老師趕下來。別看貓咪老師圓滾滾的,短短的四肢卻特別靈活。
日下百合子笑道:「貓咪老師竟然還會玩游戲?真是只聰明的貓咪。」
「貓咪老師一直很聰明。」夏目千綾以前還會擔心貓咪老師會不會被人懷疑,但到後來,她發現一般沒有多少人會往貓咪老師是妖怪這種不可思議的事上想,就放任自流了。
日下百合子忍不住蹲到貓咪老師身邊,看他玩賽車游戲,想看看貓咪老師能玩到什麼程度。別說她了,就連一些游客,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圍攏過來。
太宰治果斷抓住這個時機,指著不遠處的游戲機,問:「夏目小姐可以教教我那個嗎?」
夏目千綾看了一眼沉迷游戲的貓咪老師,放下心來,點頭:「可以啊。」
「這是3D射擊模擬,太宰先生介意玩雙人組隊嗎?」夏目千綾將另一個手柄和耳機遞給太宰治。
「當然不介意。有夏目小姐帶我,是我的榮幸。」太宰治也沒想到自己隨手指的是射擊模擬,他不由得思考了一下,自己到底是裝作不會還是不裝呢?
不過很快,他就不用思考這個問題了。
——笑死,根本不用裝。
手柄操作和真實的槍/支根本沒有半點兒相似,更何況他上次玩游戲也是十四五歲了,沒有任何手感可言。
好在,夏目千綾的眼力和聽力絕佳,槍槍精准。而且撿到裝備她都會分給他,太宰治全程只用跟在她後面就行。
玩完一局,太宰治摘下耳機,誇贊道:「夏目小姐玩得很好!難怪日下小姐說大家都喜歡和夏目小姐一起玩游戲。」
他半是玩笑半是認真道:「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也得到一只夏目小姐抓到的娃娃?」
夏目千綾頓時就想起了那只小黑貓玩偶。但她還是先問了一句:「太宰先生有沒有想要的?」
「夏目小姐隨便抓就可以。」太宰治也有點想知道,夏目千綾會抓什麼給他。
「既然太宰先生這樣說,那我就不客氣了。」
夏目千綾直奔剛剛看到有小黑貓玩偶的那個抓娃娃機,搖手柄,按按鈕,一氣呵成。小黑貓玩偶從出口出滑出來,玩偶不大,才巴掌大小,被夏目千綾遞到太宰治面前。
女孩子彎起眼睛,帶著點狡黠的意味:「感覺很適合太宰先生,所以就選了這個。」
太宰治垂眼,接過小黑貓玩偶,捏了捏玩偶的爪子,啞然失笑:「看來夏目小姐對我印像,一點兒也沒有變化。」
不管在哪個世界裡,總是把他當成貓咪啊。
「欸?」
夏目千綾正要發出疑問,目光卻被玻璃牆壁外、遙遠的海平面上一點跳躍的艷麗火光所吸引。剛看到的時候才一兩點火光,緊跟著,那抹火紅色在左右兩邊分開新的火光,於是一條長長的火線開始蔓延,仿佛燃燒了一切,極盡絢爛,與蔚藍色的浩渺海面交相輝映,襯得天上的烈日都沒那麼耀眼了。[注2]
「好漂亮……」夏目千綾不自覺屏息,像是生怕驚跑了這樣的景像。
「漂亮?什麼漂亮?」
日下百合子一回過神,就發現夏目千綾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太宰治拐跑了。看見太宰治手裡的小黑貓玩偶,日下百合子簡直想讓夏目千綾睜開眼睛好好看看!哪裡有男孩子會要女孩子抓玩偶的?!明明以前夏目千綾抓的玩偶都是送給女生的!
日下百合子順著夏目千綾的視線看過去,入目所及,只有一片空空蕩蕩的海面:「千綾君看到什麼了嗎?」
「……不,沒什麼。」
夏目千綾笑了笑,說:「我是說,外面的風景很漂亮。」
她早就習慣了那個只有自己和哥哥能看到的世界。以前可能還會感到失落,但長大以後,她就不去想那麼多了。
鳶眸裡倒映著炙烈瑰麗的火光,太宰治輕緩又篤定地說道:「是很漂亮。」
「……」
夏目千綾一怔。隨後,她揚起嘴角,露出一個笑容:「嗯。」
第34章 不知火
海天一色, 湛藍的天空中雲彩散落成各式各樣的奇形怪狀,而與之相對的, 海面上浪花翻湧成純白的雲彩。
可惜日下百合子無心欣賞這樣的風景。
從游戲廳裡出來, 夏目千綾就順著原本的打算,抱著貓咪老師,和太宰治一起來露天甲板上閑逛。日下百合子當然不放心讓夏目千綾和太宰治兩個人單獨在外面, 就跟了過來。看著不遠處並肩而立的兩人,日下百合子默默掏出手機, 戳開文學社的群聊,發出一條消息:
『急問!誰有千綾君的哥哥貴志君的聯系方式?』
不知道是因為這個點沒什麼人在線, 還是游輪上的衛星網絡實在比不過陸地, 日下百合子等了一會兒也沒見著回復。
她只能收起手機, 三兩步上前, 瞟了一眼太宰治單手抱著的小黑貓玩偶。老實說,這個東西和太宰治的氣質並不相符,偏偏夏目千綾竟然說很適合太宰治,日下百合子都懷疑夏目千綾是不是把她的貓控傾向擴大了。
日下百合子狀似隨意地問道:「太宰先生拿著這個不會覺得麻煩嗎?可以讓工作人員幫你送到房間裡去。」
「夏目小姐抓來送給我的娃娃,怎麼會覺得麻煩?」太宰治回答得滴水不漏,似乎沒有意識到日下百合子的「險惡用心」,坦然道:「恰好, 我和夏目小姐認識, 也是由於貓咪老師。現在夏目小姐送給我一只貓咪,我很喜歡。」
突然被提到, 貓咪老師懶洋洋地抬起眼睛,看見太宰治對他做了個「酒」的口型, 貓咪老師決定暫時允許太宰治拿他當理由。
夏目千綾渾然未覺兩人的「交鋒」, 只是卻敏銳地感覺出日下百合子和太宰治好像有些不太對付。她想了想, 問:「太宰先生在這裡等一下下可以嗎?我和百合子君去那邊拿杯飲料。順便,太宰先生想喝什麼?」
「我都可以,夏目小姐拿和你一樣的就好。」
「嗯。那,太宰先生稍等。」
游輪上的一切設施都是免費的,飲料自動販賣機也是隨便拿。夏目千綾拉著日下百合子到旁邊,一邊從裡面取出兩瓶白桃水,一邊委婉地問道:「百合子君以前見過太宰先生嗎?」
「沒有啊。」日下百合子順手拿了一瓶可爾必思,遞給夏目千綾:「千綾君為什麼這麼問?」
「可能是覺得……嗯,百合子君和太宰先生不太相處得來?」夏目千綾熟練地幫日下百合子擰開瓶蓋:「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但是總覺得你跟太宰先生說話有點奇怪。」
好歹和日下百合子當了好幾年的朋友,她為人處事大方周到,很受文學社裡大家的信賴。夏目千綾從來沒見過日下百合子這樣跟人說話。
日下百合子欲言又止:「倒也不是……」
「那是因為?」夏目千綾捏著可爾必思,笑吟吟道:「百合子君不說清楚,這瓶飲料我就不給你了。」
吃人的手短拿人的嘴軟,日下百合子不得不投降:「哎呀,千綾君,我不說那些話了。」
「謝謝百合子君諒解。」夏目千綾將可爾必思還給日下百合子:「我不知道百合子君為什麼要這樣,仔細想想,如果百合子君以前沒有和太宰先生見過,那就只可能是因為我了。謝謝百合子君願意為我考慮,但是,百合子君,我有自己的判斷能力。」
夏目千綾抿著嘴角笑笑:「總不能離了哥哥,我就真的只是個小孩子吧?」
誰能拒絕說話輕聲細語、笑得溫柔、還能幫忙擰瓶蓋的女孩子呢?
——反正日下百合子不能。
日下百合子嘟囔道:「我知道了。」
「……」
太宰治能猜到夏目千綾有什麼話想跟日下百合子說,卻不知道她們究竟說了什麼。但顯而易見,拿完飲料回來以後,日下百合子就幾乎沒怎麼針對過他了。
這讓太宰治揚了揚眉,看來他准備的手段晚了一步?
「百合子,」日下先生看到日下百合子回來,話語裡帶點父親對女兒疼愛地埋怨道:「你啊,讓我好找,還不快跟我去向鈴木先生打個招呼?」
日下百合子畢業一年來,就跟在日下先生後面接觸公司事務,為以後繼承公司做准備。這次鈴木集團舉辦鑽石展,日下先生帶上她,也是想讓日下百合子混個臉熟,拓展拓展人脈。
昨晚遇到夏目千綾,他本來想著女兒平時沒少提這個朋友,就先讓她們說說話,之後再認人也不急。卻沒想到,昨晚的「日下百合子」是怪盜基德,而且日下百合子直到今天早上才醒。
現在,游輪正在返程的路上,日下百合子再不跟人打打招呼、說說話就晚了。
「爸爸?」日下百合子意外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日下先生說:「我問了船上的員工。你說說你,一醒過來就讓我問鑽石展的事,跟著就跑到外面來玩,讓我怎麼放心把公司交給你?」
日下百合子摸了摸鼻子,沒有對日下先生口中的「員工」起疑:「好了好了,爸爸你別說了,在千綾君面前給我留點面子。我這就跟你去。」
臨走前,日下百合子不忘對夏目千綾說道:「千綾君,回橫濱以後,有空記得聯系我,到時候我帶你到橫濱各個地方玩啊。」
「嗯,百合子君再見。」
目送日下百合子跟著日下先生轉身離開,夏目千綾將白桃水遞給太宰治:「給,太宰先生,這是我比較常喝的,不知道太宰先生喜不喜歡。」
「喜歡的,謝謝夏目小姐。」
太宰治接過白桃水,骨節分明的手指虛虛搭在瓶蓋上,隨後,他毫不心虛地說道:「我擰不開。」
夏目千綾拿過來,幫太宰治轉開瓶蓋,笑著說道:「沒想到,以前在大學裡幫朋友們轉瓶蓋,畢業了也逃不開這種命運。」
「那是因為夏目小姐人很好。」太宰治啜了口,彎起唇角:「很甜。」
「甜嗎?」夏目千綾有些意外:「白桃水應該不算太甜才對?」
太宰治卻沒有回答,偏過頭,指著遙遠的海平線:「夏目小姐,看那裡,它們的顏色變得更燦爛了。」
常人無法看到的世界裡,明明沒有任何燃燒物,卻憑空起勢的火光燃燒著金紅的漫天火焰,映得小半邊天空染上胭脂。
夏目千綾也看過去,問貓咪老師:「貓咪老師,這是什麼啊?」
「那是不知火。」貓咪老師趴在夏目千綾肩膀上,懶洋洋地說道:「每個火光都是一只小妖怪。可能這艘游輪上有什麼值得它們感興趣的東西,所以聚集在了一起,形成你們人類所認為的怪火。」
「感興趣的東西?」夏目千綾的第一反應是她隨身攜帶的友人帳。但轉念想到,友人帳上如今只剩一個名字,按理說應該對妖怪們沒有那麼大的吸引力了。
貓咪老師舔了舔爪子,說:「應該是你吧。」半妖就是這點麻煩,特別招妖怪。
「我?」夏目千綾恍然,雙臂撐著欄杆,眺望傳說中的不知火,笑起來:「有種我在看著它們,而它們也在看我的感覺。」
「夏目小姐將不知火當成風景,而不知火也把夏目小姐當成風景麼?」太宰治輕笑:「不過也確實。」
「……」
日下百合子走了沒幾步,她的手機震動了兩下,是文學社裡同學發來的消息:
『百合子君想找貴志君,可以直接問千綾君啊。』
『百合子君找貴志君有什麼事嗎?』
『我有。百合子君需要的話,我私發給你。』
『!!!上面的,請務必發給我。』
『可惡!你怎麼會有貴志君的聯系方式?我都不敢問。』
『……』
日下百合子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她看見,甲板的欄杆邊上,茶發的女孩子眺望遠方。三花貓窩在她的肩膀上,蔫嗒嗒地閉著眼睛。不知道看到了什麼,夏目千綾的半邊臉上浮起柔和的微笑。
日下百合子也曾經見過這種微笑。那總會讓她感覺,夏目千綾好像在遙望一個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世界。不,可能貴志君是知道的。這對兄妹倆,哪怕站在面前,都會讓人產生遙不可及的錯覺。正是因此,明明他們很好說話,卻幾乎沒有多少人敢找他們要聯系方式。
漂亮……嗎?千綾君眼中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的呢?
日下百合子的目光又落向太宰治。黑發青年從遙遠的風景裡收回目光,唇畔噙著一抹笑意,注視著身邊的女孩子,就好像所有的風景都不及她。
「……」
或許,能有一個人陪千綾君看到那個世界也不錯。
算了,既然貴志君都同意讓千綾君一個人出來玩,她也不用想太多。說不定是她杞人憂天呢?那個叫太宰治的人,別的不說,好歹長得很好看嘛。而且,真要談起戀愛,千綾君的武力值擺在那裡,她總不會吃虧的。
這樣想著,日下百合子手指敲了敲手機鍵盤:『不用了,謝謝。』
第35章 出差
游輪入港時, 已經時近傍晚,余霞成綺。
太宰治將夏目千綾送到公寓樓下,沒有提出上樓坐坐, 而是貼心地提出:「夏目小姐好好休息。」
「至於鏡花, 」太宰治知道夏目千綾想問什麼, 先一步告訴她:「明天鏡花就會回來,夏目小姐不用擔心。
「我會的, 太宰先生也是。」夏目千綾輕聲道,以免吵醒懷裡的貓咪老師。在甲板上看了一陣子風景,貓咪老師就又恢復到暈暈乎乎的狀態,一直睡到現在。
「那麼,夏目小姐, 再見。」
「太宰先生再見,晚安。」
一天一夜的海上航行,或許是因為中間產生了不少波折, 夏目千綾總覺得過去了很長時間。她小心翼翼地將貓咪老師放在床頭, 給他蓋上小毯子, 自己則放輕腳步聲, 帶上臥室的門, 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 給夏目貴志打電話。
「千綾?游輪雙人游結束了?」不知道是不是夏目千綾的錯覺, 哥哥好像刻意咬重了「雙人游」這個詞語。
沒有貓咪老師在身邊, 夏目千綾就一只手抱著枕頭, 回答夏目貴志:「嗯, 剛到公寓。給哥哥發的照片, 哥哥有沒有看到?可惜游輪上的衛星信號不好, 常常收不到哥哥的回復。」
「看到了, 千綾拍的照片也完全可以洗出來,放到相冊裡。」
夏目貴志這是在說夏目千綾之前說過的話了,讓夏目千綾忍俊不禁。
笑完了,夏目千綾慢慢地跟夏目貴志講述游輪上的經歷,說她遇到怪盜基德,說她和日下百合子重逢,說她看見不知火。
至於和太宰治的對話,夏目千綾猶豫片刻,還是沒有多言——不是她想瞞著哥哥有秘密,而是那種對話,怎麼樣也說不出口嘛!
然而夏目貴志還是秉著哥哥與生俱來的警惕性,拐著彎問道:「那,千綾跟那位太宰先生都玩了什麼?」
夏目千綾對夏目貴志毫不設防,一五一十地說道:「昨晚我睡過去了,今天上午去游戲廳玩了一下,又看了看風景,下午在圖書館度過的。」
游戲廳,風景,圖書館?
夏目貴志在心底琢磨了下。游戲廳是妹妹的主場,輪不到那個叫太宰治的人來獻殷勤;妹妹看風景的時候也不太說話,而且不知火這種奇異的景像,普通人也看不到;看書就更妙了,妹妹看書不喜歡被人打擾。
更何況,如果夏目千綾碰見了日下百合子,萬一真有什麼情況,以日下百合子對夏目千綾的關心,肯定會想辦法通知他。
很好,警報暫時解除。
放下心的夏目貴志沒有想過,先前夏目千綾跟他說,「遇到一個也能看見妖怪的人」,有一種可能會是太宰治。
「哥哥呢?這兩天都玩了什麼?」
「我和田沼、西村、北本他們去海洋公園玩了。」
夏目貴志也耐心地一一跟夏目千綾描述他在海洋公園看到的鯨鯊、海豚、珊瑚世界以及在水下餐廳用餐的奇妙體驗。
「明天打算試試青洞潛水。」夏目貴志還開個小小的玩笑:「希望不會遇到什麼海妖。」
夏目千綾故作認真道:「那我就祈禱哥哥不會遇到海坊主和海女房。」
——海坊主和海女房是夫妻,都是海上的妖怪,據說會打劫船只。
夏目貴志吐槽:「我又不乘船,應該不會遇到這種妖怪。」
「……」
兄妹倆說著話,彼此都笑起來。
等終於說完話,夏目貴志一轉頭,就看見三個好友齊刷刷地盯.52GGd.著他,嚇了夏目貴志一跳:「你們干什麼?這麼看我。」
最為活潑的西村悟湊過來,熟絡地說道:「怎麼,千綾君跟人去游輪上雙人游了?那人誰啊?貴志君,你可得小心。這男生約女生去游輪玩,豈不是存心想追人?」
「一個叫太宰治的人。」夏目貴志說:「他們沒玩什麼。」
「沒玩什麼?」北本篤史比較穩重,這時候也故意一本正經說:「游輪上單是一起看看風景都很有氛圍感了,貴志君,你得警惕點。」
「真的沒什麼。」夏目貴志就把他的分析說了一遍。
田沼要語出驚人:「既然千綾君打游戲很厲害,萬一她反過來帶那個男生玩呢?不是更讓人心動嗎?」
夏目貴志一愣,開始思考這個問題:「田沼你說得也有道理……」
「應該不會吧?」西村悟嚷嚷道:「肯定得展現自己的男子漢氣概才能吸引女孩子啊!如果被女孩子帶著打游戲,難道不會覺得很沒面子?」
田沼要:「說得也是。」
「不過這樣一來,我反而開始同情貴志君以後的妹夫了。」西村悟笑嘻嘻道:「有這樣一個什麼事都跟哥哥說的女朋友,追人很難啊。」
「千綾還沒有男朋友呢!」夏目貴志想也不想地反駁道:「我哪裡來的妹夫?」
北本篤史欲言又止:「可是千綾君也二十二歲了……」
夏目貴志不假思索:「二十二歲又怎麼樣?千綾才剛畢業,還小。」這話說得,好像完全忘記他和夏目千綾是相差不到兩分鐘的雙胞胎兄妹。
田沼要拍拍西村悟和北本篤史的肩膀:「別刺激他了,明天還要玩潛水呢。」
西村悟和北本篤史這才嘻嘻哈哈地轉了話題,討論起潛水的注意事項和准備工作。
很快,夏目貴志的注意力也被轉移了,打算到時候多拍點水下風景給夏目千綾看。
.
夏目千綾對男生們的對話一無所知,更不清楚哥哥的憂心忡忡。她現在更為在意的是——
「到底怎麼樣才能學更多的抵御手段呢?」
夏目千綾腦袋枕著雙臂,茶色的發絲散落在肩頭,她有點苦惱地偏過頭,發絲也順著滑落到另一側。坦白說,她的體術是還不錯,可那都是和妖怪們在實戰中學會的,不成系統性。而像人類使用的各種莫測的科技手段,單單查資料,根本學不到深層次的東西。
泉鏡花跪坐在旁邊看著,伸手幫夏目千綾理了理發絲,還幫她用帶小兔子的發繩扎起頭發,問:「夏目小姐在煩什麼?」
夏目千綾摸了摸腦後的小兔子,沒覺得這種事告訴泉鏡花有什麼好丟臉的,說:「我被人用麻醉針放倒了一次,想學學應對的辦法。」
夏目千綾能客觀地認為,在和怪盜基德的相交裡中招,這是她自己的不足。但也正是因此,夏目千綾更不能讓自己放任這個弱點。
泉鏡花聽完原委,剛想說她可以教,但轉念想起首領要求她不能暴露身份,只好把到嘴邊的話咽下去,改成:「我可以保護你。」
夏目千綾被泉鏡花一板一眼的話逗笑,她把小姑娘攬進懷裡,揉揉泉鏡花的腦袋,說道:「我相信鏡花醬能保護我。但如果要我一直被鏡花醬保護,我也會不好意思啊。」
泉鏡花埋在夏目千綾懷裡,好像所有想要說的話都被消融在溫暖的懷抱中。她想了想,再次重復道:「我會保護你。」
夏目千綾為小姑娘的執拗嘆了口氣,問:「算了,吃不吃可麗餅?」
泉鏡花頭頂的呆毛愉悅地翹起:「吃。」
「走吧,出門買可麗餅。順便,」夏目千綾揚聲:「貓咪老師,出門買點心,來不來?」
貓咪老師瞬間躥上夏目千綾的肩膀,毫不客氣地開始點單:「我要吃大福和鯛魚燒。」
夏目千綾:「沒問題。」
然而出門前,夏目千綾卻接到了太宰治的電話。
「夏目小姐。」太宰治不知道身處什麼環境,有嘈雜喧鬧的轟隆轟隆聲響,讓夏目千綾覺得有些耳熟。但太宰治的話音沒有被任何聲音所壓過,不緊不慢地在夏目千綾耳畔響起:「我最近要出差,短則幾天,長達一星期,可能會有點忙,不太方便聯系。但我很歡迎夏目小姐給我發消息,看到以後我會回復的。」
「出差?」夏目千綾一怔,鎖上門:「如果太宰先生很忙的話,我就不——」多打擾了吧。
「可是……我很會想夏目小姐。」那邊輕輕打斷夏目千綾。
清朗的聲線宛如涓涓溪流,一點一點地流淌進夏目千綾的耳朵裡。她倏地心軟了:「好,我會給太宰先生發消息的。太宰先生不用急著回,工作要緊。」
「那,我上飛機了。」太宰治似乎笑了一聲:「回來的時候,我會給夏目小姐帶伴手禮的。」
夏目千綾突然想起,為什麼會覺得那邊的聲音耳熟了——和之前在游輪上所聽到的直升機螺旋槳葉攪動的聲音是一樣的。看來太宰先生這次出差真的很緊急,不然怎麼會用直升機?
這樣的念頭閃過,夏目千綾又接到新的電話。
這次打過來的是武裝偵探社。
說話人是江戶川亂步,言簡意賅:「你外婆的哥哥有消息了,來武裝偵探社。」
「……」
「突然要跑出去,你是真的不怕死在外面?」
橘發藍瞳的青年大步從車裡下來,語氣近乎粗魯。周圍的港口Mafia成員低下頭去,在港口Mafia,也只有首領之下的二把手、干部之一的中原中也敢這樣對太宰治說話。
「所以才要叫上中也來當護衛啊。順便,這種語氣,對首領可是大大的不敬呢,中也。」太宰治剛掛斷電話,心情不錯,對中原中也的挑釁沒有什麼反應。
中原中也:「也是,你只能死在我手裡。」
太宰治沒有回答這句話,反而冷不丁問道:「難道中也想當首領?」
「才不要!」
中原中也嫌棄不已:「本來就很忙了,還當首領?豈不是連跟鋼琴師他們喝酒、打台球的時間都沒了?」
「這樣啊。」太宰治惋惜地嘆了口氣:「真遺憾。」
中原中也狐疑地看著太宰治:「你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我可沒有。走吧,中也,出差了。」
太宰治慢條斯理地攏了攏風衣領口,直升機槳葉卷起的風吹拂起他的衣擺。
他微笑著說道:「否則,我的花會被其他人帶走的。」
第36章 弱點
「花?什麼花?」
中原中也滿臉古怪, 他怎麼不知道太宰治什麼時候有養花的愛好了。
太宰治從後座裡將小黑貓玩偶單手抱出來,偏了偏頭,說:「不知道, 但一定是最漂亮、最獨一無二的花。」
中島敦一眼就認出, 這是夏目小姐抓的娃娃。
中原中也眉頭皺成一團:「你該不會要帶上這東西吧?」
「別小看它,中也,今天它才是主角。」太宰治捏了捏小黑貓玩偶毛茸茸的耳朵, 一邊想他好像有點能理解千綾君為什麼喜歡捏貓咪老師耳朵, 一邊笑著問道:「而且中也難道不覺得這個很可愛?」
中原中也嫌棄地扭過頭。要不是因為這家伙是港口Mafia的首領,身為干部,他必須確保太宰治的安全, 他是真不想靠近太宰治, 免得連帶著他一起丟臉——哪裡會有人跟異能特務科的最高長官談話時,還帶個玩偶的啊?
太宰治卻沒有更多的解釋, 側首吩咐道:「敦君,記得把加賀先生安全送到異能特務科那邊。」
「是, 太宰先——首領。」在中原中也糾正他之前, 中島敦及時改口。
隨後, 太宰治抬步, 踏上直升機:「出發吧,中也。」
「……」
茫茫大海對一切船只都是公平的。從高空俯瞰,哪怕再巨大的游輪, 在廣袤的海面也和一葉扁舟沒什麼兩樣。
與鈴木集團舉辦鑽石展所用的大型游輪不同,這艘游輪要小得多。然而,船上無論是動力系統、反潛防空還是警戒巡邏, 都遠勝鈴木集團。
船首甲板上的防護欄折疊起來, 為即將降落的直升機留出充足的空間。
這次的談話由港口Mafia提出。阪口安吾忙著加賀家的事, 其他間諜又不到能接觸首領的級別,所以異能特務科方面沒能弄清楚太宰治想要做什麼。
看著直升機平穩落地,種田山頭火一時間竟然說不清,到底是遺憾沒能來場什麼暴風雨啊龍卷風啊高空事故之類的意外,讓太宰治死得干淨利落,還是慶幸他平安落地,以免引起更大的混亂。
但很快,種田山頭火就沒有什麼心情想東想西了。
直升機艙門打開,黑發青年從裡面出來,臉上是禮貌的假笑:「種田長官,四年不見,別來無恙。」
讓人倍感意外的是,他的手裡捏著一只巴掌大小的小黑貓玩偶,軟乎乎的,頓時衝淡了太宰治身上的詭譎莫測。
可種田山頭火不敢有任何放松。
因為太宰治的身後,橘發藍瞳的青年壓了壓帽檐,掃過一圈周圍嚴陣以待的異能特務科成員,發出一聲不屑的嗤笑。
種田山頭火眼皮跳了跳。太宰治說只帶一個人,是只帶了一個。可毫不誇張地說,單就一個中原中也,抵得上這裡的所有武裝力量。
但他很快就穩住心態,伸手做了個手勢:「承蒙關心,一切安好。閣下請坐。」
甲板上僅有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太宰治在種田山頭火對面落座,雙腿交疊,小黑貓玩偶被他放在腿上,姿態極其放松:「唔,感覺和四年前沒什麼兩樣呢。」
四年前,種田山頭火和太宰治同樣在游輪上有過一場對話。當時太宰治剛成為新首領不久,根據異能特務科的情報網,太宰治是暗殺了前任首領森鷗外上位的。只是,哪怕太宰治好像承認了這件事,到底真假難辨。
種田山頭火也露出彼此心知肚明的假笑:「閣下卻變化不小。比如說,上次我似乎沒有見過這只玩偶?」
「畢竟那時候還沒有女朋友啊。」太宰治用理所當然的口吻說著這話,仿佛不知道這種話會帶來什麼樣的震動。
種田山頭火都要分不清太宰治是自曝其短,還是在釣魚上鉤了。他問:「啊呀,沒想到閣下會這麼早考慮成家這種大事。什麼時候舉辦婚禮?內務省一定會送上『大禮』。」
明明他說的還只是女朋友,種田山頭火卻快進到婚禮,擺明了在試探。但太宰治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的假笑看起來多了幾分真實的意味:「什麼時候能舉辦婚禮,還得看異能特務科願不願意幫我一點小忙。」
來了,種田山頭火心想。
種田山頭火做出驚訝的表情:「異能特務科能幫什麼忙?難道港口Mafia會做不到?何況,這是閣下的私事,不太好吧?」
太宰治從容不迫地另起話題:「說到私事,我差點忘了。.52GGd.加賀先生在港口Mafia待了好幾天,加賀家還沒有下定決心?」
話題轉換得不能說有所相關,只能說毫無聯系,種田山頭火卻神色如常:「閣下不如來看看加賀家給出的條件,再考慮考慮放了加賀先生。」
旁邊有人遞過來一本文件夾。
種田山頭火先從頭翻到尾,以示沒有危險,才推到太宰治面前。
太宰治看也沒看文件,話音含笑,但字字誅心:「太長,不看。」
種田山頭火注視著眼前的黑發青年。他的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戳著膝蓋上小黑貓的腦門,看那一塊凹下去,又彈回來。乍然看上去,他不像手握權柄的港口Mafia首領,反倒有點像孩童,帶著說不上來的天真和殘忍。
先前,異能特務科還以為,只要加賀家願意給出足夠的利益,太宰治就有跟加賀家利益和解的可能性。可直到現在,異能特務科交出的文件,無疑是加賀家能給出的極限,他卻置若罔顧,那只能說明他從一開始就沒想過和解。
種田山頭火慨嘆道:「閣下想必也清楚,從你提出那個要求開始,除非閣下願意大發慈悲改口,加賀大臣只會有一種下場。」
——退出內閣。
除此以外,別無其他。內務省絕無可能任由港口Mafia的觸角伸進內閣。
偏偏太宰治還要給加賀家一線希望,一線看得見、摸不著的希望,然後無情地掐斷。
「我原本也不想這樣的。」太宰治狀似苦惱地按了按額角:「奈何加賀先生卻想讓女朋友離開我,種田長官,你不覺得這是很過分的行徑嗎?」
又繞回到「女朋友」了。
種田山頭火著實有點拿不准太宰治這是什麼路數。他決定從這個被屢次提到的「女朋友」說起:「還不知閣下的女朋友是哪家的千金?」
終於等到這個問題,太宰治唇角微揚,嘴上卻道:「這不太好說,不過她的大家長,種田長官也認識,是夏目老師。」
夏目老師?!
種田山頭火險些以為自己耳朵壞掉了。聽太宰治說他也認識那位大家長時,他的腦海中瞬間過了各家適齡的女兒,卻完全沒想過夏目漱石。等等,沒聽說夏目老師有什麼晚輩啊?太宰治這是從哪裡找到的?
「看,」太宰治將小黑貓玩偶的正臉轉過來,對著種田山頭火,聽語氣還怪得意的:「這就是千綾醬抓給我的娃娃。」
種田山頭火:「……」
中原中也強忍住後退以撇開關系的衝動,靠,好想說這人不是港口Mafia的首領啊!
種田山頭火到底經歷得夠多,仿佛接受了這件事:「原來如此,看來閣下和夏目小姐的感情很好。」
太宰治謙虛道:「哪裡哪裡,我還沒有告白呢。」
「……」種田山頭火懷疑,再這樣和太宰治談下去,自己會成為第一個被口水嗆死的異能特務科長官。還沒有告白就說女朋友,夏目老師知道嗎?
他端正表情,試探著問道:「夏目老師知道這件事嗎?」
「當然不知道。」如果單聽太宰治輕快的語氣,不清楚內情的人恐怕都以為夏目漱石同意他們的婚禮了。「所以,」太宰治說道:「我說過,需要異能特務科幫一點小忙。」
「這種事請恕異能特務科——」做不到。
種田山頭火的話沒能說完,因為太宰治接著說道:
「我有意將一個完整的三刻構想呈現給夏目老師,作為我的誠意。」
種田山頭火有一剎那驚愕,更甚至是驚悚。
三刻構想是由夏目漱石提出的方案體系。簡單來說,橫濱的白天、黃昏、夜晚分別交給橫濱三大異能組織,異能特務科、武裝偵探社和港口Mafia,互不干涉,減少三方衝突,保留實力。
平心而論,三刻構想不是真正解決橫濱根本問題的方案,它的穩定猶如無根浮萍。但就橫濱復雜的局勢而言,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原本,港口Mafia的前任首領森鷗外和武裝偵探社的社長福澤諭吉都是夏目漱石的學生,異能特務科也願意相信夏目漱石,三方都有意構建這樣一個相對穩定的體系。盡管偶爾有鬥爭,好歹三刻構想正在穩步推進。
然後太宰治上位了。
與太宰治這四年的狠辣手腕比起來,森鷗外都快要變成鴿派了。最起碼,不管森鷗外再怎麼排除異己,再怎麼跟異能特務科爭鬥,他好歹也是一心一意參與構建橫濱三刻構想的。
反觀太宰治,完全不理會三刻構想,放手發展港口Mafia,帶著港口Mafia這艘巨輪撞沉了不知道多少組織。別管白天、黃昏還是黑夜,反正進了港口Mafia都是港口Mafia的東西。
現在他說什麼?
他說要把三刻構想呈現給夏目漱石看?這意味著港口Mafia將會放棄不少到嘴的利益。
雖然覺得不應該這樣想夏目漱石,可種田山頭火忍不住發散思維,難道是夏目老師深明大義,把自家晚輩送出來用美人計了?不,不對,太宰治說夏目老師還不知道這件事。
太宰治屈起手指,輕叩兩下桌面,喚回種田山頭火的注意力。
「種田長官。」黑發青年的話猶如魔鬼的引誘:「你看,只需要幫我一點小忙,就能達成所有人都想要的結果。這個局面,想必大家都很樂意看到。不是嗎?」
哪怕知道事情不會像他說得那麼簡單,但不可否認,這一刻種田山頭火心動了一下。國家苦港口Mafia一家獨大久矣,如果太宰治果真願意帶著港口Mafia退一步……
種田山頭火定了定神,虛偽地推辭道:「這樣多不好?這樣一來,港口Mafia的兵力不是就浪費了?」
「我剛剛有提到兵力嗎?」太宰治疑惑地問道:「種田長官聽錯了吧?哦——」
他拖長尾音:「看來種田長官接到消息了。確實,敦君已經帶著黑蜥蜴把加賀先生送到異能特務科的據點門口了。」
利益可以讓,但武裝力量不能削。如果非要來的話,異能特務科那個據點不保。
種田山頭火知道太宰治的潛意思。他也不失望,順著太宰治的話說下去:「哦?沒想到閣下這就放還加賀先生了。」
「畢竟是千綾醬的同學。看在千綾醬的面子上,我總不能真讓人死掉。」提到「女朋友」,太宰治唇角的笑容擴大:「千綾醬心軟,就連不認識的人死在她眼前,她都會不開心。」
千綾醬×3。
種田山頭火嘴角抽了抽。這句話是真是假,種田山頭火不做評判,他只關心:「所以加賀家那邊,閣下想怎麼處置?」
「想要刺殺我的是加賀大臣和他的長子,我為人寬和,就不跟加賀家計較了。」太宰治說得煞有介事:「我只需要讓他們兩個付出代價就行。」好一句「為人寬和」,說得好像之前讓阪口安吾把加賀家往榨干了逼迫的不是他太宰治一樣。
而且更狠的還在後面:「加賀大臣糊塗了,讓他弟弟取而代之,如何?那恰好是你們的人,不是嗎?加賀家仍然有一個中央大臣,會高興起來的。」
種田山頭火很清楚,加賀家確實會高興。因為不管那人是誰,只要他姓加賀,只要他在內閣裡,他就是加賀家的保障。
但對於加賀利明父子來說,還不如死了算了。在此之前,加賀家所有資源都向加賀利明傾斜,是因為他比家裡其他人都要優秀嗎?不,是因為他父親是中央大臣。
種田山頭火真心實意道:「或許閣下還不如讓他們兩個以命抵命。」
「我當然不會做這麼殘忍的事,種田長官怎麼能這樣想我?」太宰治責備道:「哪怕是以前,我最多只會讓他們自己選一個人出來抵命。」
兩個人,只能活一個,可想而知會產生什麼後果。哪怕是父子,在這種情況下多半也會自相殘殺。殺人不見血,不外如是。
種田山頭火:「……」還有沒有人能管管這家伙?
「有啊。」太宰治好像知道他在想什麼:「至於能不能成功讓她管到我,就得看異能特務科能做到哪一步了。記得不要打擾千綾醬的生活,也暫時別讓夏目老師知道。」
太宰治的話意有所指,種田山頭火盯著他捧在手裡的小黑貓玩偶,若有所思。
太宰治起身,忽的又笑了一下:「最後,謝謝異能特務科送來的幫手。」
「安吾很好用,角田恵士、瑞岩勝、小城郁美……」他慢悠悠地報出一連串名字,每說出一個名字,就有與這些人熟識的異能特務科成員臉色慘白。
「放心,種田長官,我沒打算對付他們。」太宰治小心地將小黑貓塞到風衣口袋裡,抬起頭,笑道:「橫濱的白天、黑夜和黃昏能不能界限清明,這些人能不能帶著橫濱的白天回異能特務科,就要看你的選擇了。」
「期待異能特務科的好消息。」
.
直升機載著太宰治和中原中也離開這艘游輪,才有異能特務科的成員上前彙報。
「種田長官,這是我們從加賀利明口中問出的所有信息。」他將一疊報告遞給種田山頭火,補充說道:「特意動用了安吾前輩的異能力,讀取了加賀利明隨身物件的記憶,絕對真實可靠。」
本來是不應該貿然聯系身在港口Mafia的阪口安吾的,但反正都暴露了,也不差這一件。
種田山頭火翻開報告,從加賀利明遇到太宰治開始敘說,包括在地牢裡的遭遇,事無巨細。
看完以後,種田山頭火陷入沉思。
太宰治讓中島敦把加賀利明往異能特務科送,而不是送到加賀家,本身恐怕就知道異能特務科會趁機套取情報。
加賀利明知道的不多,唯獨能表露出來的是,太宰治對那位夏目小姐很在意。而這一點,太宰治自己也毫不吝嗇於展現。
這是一個弱點,一個被太宰治親口承認的弱點。
但,這個弱點是真實的嗎?此前,太宰治從未有過破綻,萬一這是他的陷阱呢?
可一旦是真的,種田山頭火深吸一口氣,有了弱點的太宰治,能給橫濱乃至於整個關東地區帶來的利益無疑是巨大的。到那時候,所有想讓太宰治死的人,少說有三分之二會反過來誠懇地祈禱太宰治長命百歲。
還有,憑太宰治以往的行事作風,加賀家別說全身而退,整個家族不死也要脫層皮。這次卻僅有加賀利明父子吞吃苦果。某種意義上而言,太宰治確實比以前「寬和」不少。
要不要賭?賭太宰治確實打算追求夏目小姐,而非有其他謀算。
「我覺得可以試試。」一個女性成員語出驚人:「有我們在,夏目小姐的安全能夠得以保障。反正港口Mafia的首領長得好看,夏目小姐也不吃虧。」
旁邊的男人不服氣:「長得好看有什麼用?你倒是想想他的手段,那就是個魔鬼。」
「可他要是真喜歡夏目小姐,絕對會藏好的。」這位女性成員不以為然:「怎麼?就許你們男人看臉,不許我們女生看顏?說到底,就是請夏目小姐談場戀愛嘛。」
另一位女性成員附和:「沒錯。萬一夏目小姐陷進去,我們異能特務科出錢請她去銀座玩。男人大把大把都是,不信治不好情傷。」
種田山頭火:「……」
他以前怎麼沒發現他們異能特務科這麼「人才輩出」?
但是好像很有道理。種田山頭火按下一丟丟對夏目漱石的心虛,安排道:
「既然如此,高取,你先去查查這位夏目小姐的資料,做個初步的性格分析。」
「你們負責攔截武裝偵探社的相關情報,盡可能不要傳到江戶川亂步的眼前。」不然夏目漱石鐵定也會知道。
「讓人和加賀利明溝通好,不允許他向外透露港口Mafia首領的身份。」種田山頭火和藹可親的表情陡然嚴肅:「如果被發現,異能特務科方面會清除他的記憶。」
如果真的賭贏了,一個活著的港口Mafia現任首領,遠比未知的下任首領重要得多,所以絕不能讓太宰治出岔子。
倒也不是不能現在就清除加賀利明的記憶,可人家已經很慘了,還是給加賀家留點面子吧。
「是!」被指到成員齊聲應道。
「對了,聯系安吾君,讓他……」種田山頭火咳嗽一聲,感覺自己說得格外虧心:「勤奮工作,幫港口Mafia的首領節省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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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能特務科會把握住這個機會嗎?
當然會。
賭輸了異能特務科不虧,賭贏了異能特務科穩賺。太宰治漫不經心地想道,換做是他,也會賭這一場。
沒有永恆的敵人,只有永恆的利益。
哪怕是異能特務科,也能成為助力。尤其是在應付夏目漱石這方面上,他們天然就有受夏目漱石信任的迷惑性,比港口Mafia還要好用。他不能攔著千綾醬找夏目漱石,沒關系,異能特務科可以。
再算算時間,今天他和異能特務科商議完加賀家的結局,估計夏目漱石早就回往橫濱。黑羽快鬥的毒/品線索應該要送到了,還能再拖延一陣子。
至於那些利益,他本來就沒所謂,當初又不是為了壯大港口Mafia才當的首領。還回去也好,以後能少很多事。只要不削減港口Mafia的武裝,任是誰也動不了港口Mafia的根基。
從前是他死後,哪管身後洪水滔天。
可以後不行。他要像森鷗外那樣,讓首領辦公室裡看得見外面的天空。
千綾醬喜歡看煙火,首領辦公室就是最好的觀光視角。
「唔,煙火大會還有小半個月,」太宰治搓揉著小黑貓玩偶的腦袋,輕聲道:「千綾醬什麼時候能反應過來呢?」
「……」
與此同時——
「亂步先生,聽說有玲子外婆哥哥的消息了?」
夏目千綾牽著泉鏡花,敲開武裝偵探社的門。江戶川亂步看了一眼緊閉的社長辦公室,夏目漱石原本在那裡等著夏目千綾。
但現在,江戶川亂步咬碎棒棒糖,面無表情道:「又沒有了。」
夏目千綾:「……欸?」
第37章 防衛課
如果說夏目漱石有事先行離開了, 不免要說到夏目漱石因為什麼事而離開。
但如果不說夏目漱石去做什麼,那就相當於夏目漱石讓武裝偵探社把夏目千綾叫過來,又先行離去, 無疑會給夏目千綾留下不好的印像。
所以,不能說實話。
江戶川亂步懶得編謊話, 瞥了一眼國木田獨步。
國木田獨步會意,上前解釋道:「抱歉,夏目小姐, 我們剛剛才發現, 那個消息有誤。還沒有來得及通知夏目小姐,你就到武裝偵探社了。」
他又自我介紹了下:「我是國木田獨步, 武裝偵探社社員。」
夏目千綾稍微有點失望, 不過她還是很好地控制住情緒:「我知道了, 謝謝國木田先生, 辛苦你們了。如果之後還有什麼消息,請隨時通知我。」
聽到國木田獨步給出的借口, 江戶川亂步撇撇嘴。理智上,他知道這個不錯的理由, 但情感上……國木田獨步說得就好像名偵探大人翻車了一樣!這怎麼能行?傳出去亂步大人的面子都要丟盡了。
所以, 江戶川亂步慢吞吞地開口道:「我這現在確實有個消息。」
「嗯?」夏目千綾看向江戶川亂步, 面露疑惑。
江戶川亂步篤定地說道:「你要找防衛課老師, 武裝偵探社可以幫你。」
「亂步先生怎麼知道……」話一出口,夏目千綾又覺得自己多問了, 就點頭道:「是這樣沒錯,因為遇到一些事, 所以想找找相應的應對方法。武裝偵探社認識相關的人士?」
「不認識。」江戶川亂步往嘴裡扔了一塊巧克力:「但社裡的這些人都是現成的。」
國木田獨步很快就反應過來江戶川亂步的意思。他沉吟一瞬, 沒有反駁, 夏目千綾好歹也是夏目漱石的親屬,有武裝偵探社教點防衛術,總比手無縛雞之力要好。不然出了什麼事,指不定還要武裝偵探社去營救。
於是,他客觀分析道:「我的事務比較多,抽不開時間。與謝野醫生和直美不是戰鬥人員。賢治和谷崎的戰鬥方式依賴於他們本身的異能力,不太好復刻。織田對異能力的依賴性不強,就織田吧?」
被提到的織田作之助從眼前的報告書裡抬起頭,應道:「可以。」
他們三言兩語敲定好這件事,夏目千綾反而有點不太好意思:「這樣方便嗎?會不會占用織田先生的工作時間?」
「不會。」織田作之助說:「我最近正好在帶新人。」
他指了指身邊一臉苦大仇深對著報告書的芥川龍之介:「你們兩個可以一起。」
芥川龍之介立即放下手裡的報告書:「在下隨時可以。倘若夏目小姐有需要,現在就能開始。」
不知道是不是夏目千綾的錯覺,她好像從芥川龍之介稱得上凶惡的表情裡看出一絲如釋重負。
然後,她就知道那不是錯覺了——
國木田獨步怒吼道:「新人,別以為這樣你就能不寫報告!」
芥川龍之介面無表情地說:「在下並未有這種想法。」
「那你倒是把你想要切碎文件的異能力給我收起來啊!!!」國木田獨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芥川龍之介悄無聲息揚起的風衣一角抖了抖。
那是相當奇異的畫面,柔軟的外衣布料變成了鋒利無比的刀片形狀,泛著冷光。來橫濱這段時間裡,夏目千綾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使用異能力。
織田作之助向夏目千綾解說道:「這是芥川的異能力,羅生門,可以操縱他身上的衣服。」
「原來如此。」夏目千綾好奇地問道:「那織田先生的異能力是什麼?啊,如果不方便說的話,當我沒問。」
「沒什麼不能說的。我的異能力很普通,叫天/衣/無/縫,只是能預知五六秒內的事而已。」織田作之助說。
「能擁有異能力,本身已經不普通了。」夏目千綾笑道。
「說到這裡,」國木田獨步皺了皺眉:「織田,你要讓夏目小姐跟芥川一起訓練?這不合適。芥川的體術稍弱,那是與其他人相比,何況他還有異能力……」
「那個,抱歉打斷一下,國木田先生。」夏目千綾給自己正名:「我想學的不是體術,而是亂步先生說的『防衛術』。我想知道怎樣應對麻醉針之類的藥物和其他道具的襲擊。這方面是我所欠缺的部分。至於體術,事實上,我有一定的基礎,不信的話,我可以證明給你看。」
「……」
半個小時後,辦公樓空空蕩蕩的三層。
夏目千綾將國木田獨步從地上拉起來,話音誠懇:「多謝國木田先生指教。最後那一下全憑力量硬壓,實屬勝之不武,還請國木田先生不要介意。」
國木田獨步倒覺.52GGd.得有什麼,他只是盯著夏目千綾的手臂,完全想像不出,這樣纖細白嫩的胳膊是怎樣具備那麼強大的力量的,恐怕一拳砸塌牆壁都沒問題。
國木田獨步探究地問道:「你也是力量型異能者?」
武裝偵探社有一個社員叫宮澤賢治,異能力名為「無懼風雨」,能使他在飢餓狀態下擁有超強的怪力和防御力。但夏目千綾的情況又似乎與宮澤賢治不同。
夏目千綾搖搖頭:「沒有,我天生體質如此。」
如果單論起體術的技巧,她可能暫時還比不上國木田獨步。但再加上繼承自外公的半妖之身,她的力量、感官、反應速度都遠超常人,才能掀翻國木田獨步。
「這樣啊,那是非常不錯的天賦。」國木田獨步了然,又問:「你的體術應當是在實戰中自成一套的?看得出來,沒有經過系統性的訓練,而且有些打擊的部位有點不尋常。」
他回憶著夏目千綾的攻擊方式,奇怪地問道:「剛剛你為什麼要衝這裡動手?一般來說,攻擊這裡是沒有任何收益的。」
夏目千綾:「……因為,那裡比較痛又不傷人?」實際上因為對手是妖怪,當然這種事不能說。
國木田獨步露出不贊成的目光:「防衛時不要想是否傷人這種問題,你應該更多地關注怎樣快速制服對手。」
「受教了。」夏目千綾心虛地應道。
國木田獨步很快就放過這一茬,說道:「既然夏目小姐有這樣的體術,那同芥川一起訓練也沒什麼問題了。」
他習慣性拿出自己的理想筆記本,翻到搭檔織田作之助的日程頁:「讓我看看,最近織田的任務恰好也不多,夏目小姐可以每天下午到武裝偵探社來。」
夏目千綾不經意間瞄到筆記本上密密麻麻的字和井然有序的安排,不由得咋舌,小聲問織田作之助:「國木田先生的一直都這麼嚴謹?」
織田作之助點頭,然後說:「但是可以不遵守。夏目小姐隨時聯系我都行,我通常都有時間。」
這句話被國木田獨步收入耳中,他再次暴怒:「織田!不要再破壞我的日程安排!你昨天被老太太揪住聊天,工作遲到三個小時的事我還沒跟你算賬呢!」
夏目千綾忍不住笑出聲,又很快收聲,轉移話題道:「那,織田先生,我們現在開始嗎?」
織田作之助默默看向國木田獨步。
芥川龍之介同樣如此,而且他黝黑的瞳孔裡滿是渴望——之前僅僅是想借此躲避文書工作,但看到夏目千綾和國木田獨步的對打後,他覺得能與夏目千綾交手也不錯。實戰能使人變強,而他正需要變強。
國木田獨步拍拍身上的灰塵,擺擺手:「去吧。不過,」他推了推眼鏡,嚴厲道:「芥川,今天的報告必須寫完。」
芥川龍之介:「……」
明明少年沒有多少情緒波動,夏目千綾卻硬是感覺,他好像受到了什麼重大的打擊。說起來很有趣,芥川龍之介是黑發,但臉頰兩側垂下的兩綹發絲尾端漸變成白色,讓夏目千綾總覺得像垂耳兔。
而現在,垂耳兔耷拉著他的耳朵。
這使夏目千綾好笑不已,她委婉道:「那個,芥川君願意犧牲時間來幫我,如果可以的話,或許文書方面我能幫點忙?我大學的專業是文學系,比較擅長處理文字。只是不清楚這是否會涉及到武裝偵探社的機密——」
「不會!」芥川龍之介毫不猶豫道:「在下還沒到那種級別。」
他看夏目千綾的目光,瞬間變得像在看救星。
國木田獨步沒料到有這種操作,還想說點什麼,卻猛地意識到:「還有兩分鐘我就要去完成一個委托。不說了,等我回來再收拾你。」
他轉身,雷厲風行地「噔噔噔」上樓。
夏目千綾嘆為觀止。
織田作之助也不廢話,直接指著芥川龍之介,說:「你先跟他打一場。」他神色平靜,好像不覺得夏目千綾剛跟國木田獨步對練過,又無縫與芥川龍之介切磋是一件怎樣為難人的事。
夏目千綾同樣沒有這種感覺,應道:「好。」
與國木田獨步的那一場,夏目千綾用了半個小時。
而與芥川龍之介的這一場,夏目千綾只用了十五分鐘。
凶猛得能切割空間的羅生門獸被她徒手抓住,撕開,芥川龍之介孱弱的體質更是無法抵擋來自力量的壓制。
「承讓了,芥川君。」
夏目千綾彎腰,正要拉起芥川龍之介,卻有一條尖銳的布刃抵住她的脖頸。
芥川龍之介握住她伸出的手,借力站起來,漆黑的瞳孔注視著她,近乎冷酷地做出宣判:「你輸了。」
「……」
夏目千綾一怔。她突然明白織田作之助的意思了。
織田作之助的聲音也適時響起:「夏目小姐,這就是你最大的缺陷。」
織田作之助拍拍芥川龍之介的肩膀:「收起異能吧。」布刃被收回,然後,織田作之助看向夏目千綾:「芥川的戰鬥是不到最後一刻絕不停止,你的戰鬥則是點到即止。」
「你會把所有人都想得太好。」織田作之助說:「這使你非常容易被一些手段對付。」
「……確實。」夏目千綾坦然承認:「織田先生,你說得對。我先前以為我的缺陷是不熟悉這些手段。」
但現在看來,最重要的,其實是她的態度問題。
見她反應過來,織田作之助說道:「沒關系,夏目小姐如果實在做不到轉變心態,有一個很簡單的方法。」
夏目千綾:「什麼?」
「不對話,直接打昏。」織田作之助淡定道:「就像潛入的時候,解決掉發現的人,就不算潛入失敗。」
他衝芥川龍之介抬了抬下頜:「你可以在芥川身上試試。」
芥川龍之介看向夏目千綾,夏目千綾對他露出一個歉然的微笑:「芥川君,冒犯了。」
芥川龍之介:「……?」
第38章 想念
芥川龍之介這一昏迷, 足足睡了兩個小時。
醒過來的時候,芥川龍之介發現自己躺在武裝偵探社的醫務室裡。他想猛地坐起來,卻發現自己四肢被結結實實地捆在病床上, 操縱得最為得心應手的外套還被放在枕邊。
芥川龍之介升起一種不詳的預感。
下一秒,身邊響起武裝偵探社的醫生與謝野晶子冷艷的音色:
「醒了?醒了正好來做個治療。」
戴著金色蝴蝶發飾的醫生女士拖著一個大包走過來,最後取出她心愛的柴刀和電鋸:「你說你,為什麼最近幾天受的傷都不來找我呢?要不是夏目小姐和織田把你送過來,我都不知道這回事。」
芥川龍之介:「……」
與謝野晶子,武裝偵探社裡極其珍貴的治愈型異能者,異能力名為「請君勿死」, 是能把瀕臨死亡的人都能拉回人世的超強異能力。唯一的問題在於,她的異能力只能對瀕死的人使用。這也就意味著, 如果與謝野晶子想治愈一條小傷口,得先把人弄個半死。
在此之前,芥川龍之介接受過與謝野晶子的治療。過程怎麼樣, 即使是芥川龍之介,也不願意回想。
夏目千綾當然不會想到把他往與謝野晶子這裡送,那麼答案很明顯——織田作之助這個混蛋!!!
「在下的傷勢並不嚴重,」芥川龍之介用毫無波瀾的語調試圖說服與謝野晶子:「在下完全可以自愈,不用麻煩與謝野醫生使用異能力。」
「不麻煩,下次芥川君記得早點過來, 放了兩天的傷口都沒那麼新鮮了。」與謝野晶子在電鋸和柴刀之間猶豫了一會兒, 最後選擇了柴刀。
新鮮……她說新鮮……芥川龍之介一剎那以為自己是塊被挑挑揀揀的肉。
芥川龍之介原本是可以用異能力切斷束縛逃跑的,如果他的外套還在身上的話。比起外套, 襯衣的變化太過脆弱, 鋒利度不夠。眼看著柴刀距離越來越近, 芥川龍之介繃緊下頜, 無可奈何地閉上眼睛,企圖逃避現實。
這時,醫務室的門被輕輕敲響:
「與謝野醫生,請問芥川君還沒有醒嗎?」
芥川龍之介從未覺得有誰的聲音能如此美妙動聽。他喊道:「在下醒了……咳咳咳!」他不慎一口氣沒喘過來,接連咳嗽。
但芥川龍之介音量之大,連工作區的武裝偵探社成員都聽得清清楚楚。他們彼此對視一眼,對芥川龍之介的表現毫不意外——沒有人能在與謝野醫生的柴刀和電鋸下保持鎮定,沒有人!
但夏目千綾不知內情,再次問道:「與謝野醫生,我可以進來嗎?」
與謝野晶子萬分遺憾地看了一眼芥川龍之介,收起她那可怕的柴刀,解開束縛帶:「便宜你了。如果之後還這樣放任傷勢不管,我還會找你的。」
重獲自由的芥川龍之介第一時間就抓起外套罩上,警惕地從遠離與謝野晶子的床側跳下去。
與謝野晶子拉開醫務室的門,笑道:「不用擔心,千綾,芥川好著呢,活蹦亂跳的。」
芥川龍之介注意到,和武裝偵探社裡其他人不同,與謝野晶子叫的是夏目千綾的名字。也不清楚在他昏迷的這兩個小時裡,她們是怎麼快速熟悉起來的。
夏目千綾覺得與謝野晶子的形容詞怪怪的,但看見芥川龍之介醒過來,她松了口氣,將手裡打包好的小紅豆甜湯遞給芥川龍之介:「聽織田先生說。芥川君喜歡吃這個,這是賠禮和謝禮。」
芥川龍之介沒有拒絕,他現在急需一點甜食安撫自己的心情:「謝謝。」
「不客氣,今天辛苦芥川君陪我訓練。織田先生說我下手重了,你會昏睡兩個小時,看來他是對的。」
與謝野晶子:「才兩個小時?輕了,千綾你動手還可以再重一點。反正有我在,不會出事的。」
夏目千綾笑著說道:「也不能總是麻煩與謝野醫生。既然芥川君沒事,我就不久留,先回去了。明天我還會再來的。」
臨走前,夏目千綾又對芥川龍之介說:「另外,芥川君的報告織田先生剛剛交給了我,我大致處理了一下,芥川君只要照著格式填內容就可以了。」
這是什麼天籟之音啊!芥川龍之介決定下次會更加認真地對待和夏目千綾的訓練,作為回報。
當然,在此之前,他要先去找「出賣」他的織田作之助算賬。
.
夏目千綾渾然不知芥川龍之介抱著怎樣的念頭。她跟與謝野晶子道過再見,從醫務室裡出來,一只手抱起貓咪老師,一只手牽起泉鏡花,對春野綺羅子道謝:「謝謝春野小姐下午幫我照顧貓咪老師和鏡花醬。」
「不用謝不用謝!」春野綺羅子的視線還黏在貓咪老師身上沒下來:「小咪最近老是不見蹤影,夏目小姐能把貓咪老師交給我,我很高興!」
夏目千綾聞言打趣道:「春野小姐,趁著貓貓出門,偷偷勾搭別的貓咪可不好哦。」
貓咪老師躥到夏目千綾懷裡,斜眼瞥了一眼夏目千綾,說得好像她和夏目貴志沒干過這種事一樣。這兩個貓控兄妹,夏目貴志還稍微好一點,夏目千綾幾乎是看到貓咪就走不動路了。
對於貓咪老師的指控,夏目千綾的回答是給他晚餐加了兩塊炸蝦天婦羅。
「鏡花醬明天還要跟我一起去武裝偵探社嗎?」安撫完貓咪老師,夏目千綾又問泉鏡花:「在那邊會不會很無聊?」
「不會。」泉鏡花嘴裡咬著天婦羅,兩頰鼓鼓的:「我跟著你。」
「好吧,但記得不要勉強自己。」
吃過晚餐,泉鏡花熟練地收拾盤碟去洗碗。
夏目千綾落了個清閑。她想了想,分別給夏目貴志和太宰治發消息,告訴他們,她今天在武裝偵探社的經歷。為免夏目貴志擔心,夏目千綾跟夏目貴志說的原因只是含糊地說了一句自己想學。
本以為太宰治出差會很忙,短時間內可能回復不了,沒料到很快就收到太宰治的消息。
太宰先生:『夏目小姐很喜歡武裝偵探社?』
『可能是因為遇到的人都很好吧。』
夏目千綾一一講述起來:
『亂步先生給了我不少指點,今天也要多謝他主動提出讓織田先生教我防衛課。』
『國木田先生的體術很強,如果不是仗著體質的優勢,我可能贏不了他。他把日程都安排得精確到分鐘,還能執行出來,真是不可思議。換做是我的話,恐怕很容易產生拖延的想法。』
『與謝野醫生非常好相處,我還和她約了以後有空一起逛街。但武裝偵探社的大家似乎都很敬畏與謝野醫生?』
『聽織田先生說,芥川君比我小兩歲,是武裝偵探社的新人,同樣也教會了我很多。』
『武裝偵探社裡也有一對兄妹,姓谷崎,他們的感情很好。唔,相比之下,我覺得我和哥哥反而顯得太過客氣了。』
『……』
夏目千綾發完全部的消息,才發覺消息界面裡全是自己發送的一排排文字。
夏目千綾猶疑著問道:『我好像說得太多了?』
『不,夏目小姐說得很有趣,我很喜歡。』
天幕被夜色的陰影所籠罩,而幽深不見盡頭的巷道內,鮮血遍地。黑色的皮靴踩過血花,那人卻無動於衷地看著手機,就連風衣口袋裡探出腦袋的小黑貓玩偶也顯得和周圍的混亂格格不入。
中原中也早就衝進敵人內部,盡情享受戰鬥。黑蜥蜴則分出一部分成員,拱衛著太宰治,不讓這群接到情報前來刺殺的勢力有分毫靠近的可能性。
太宰治的目光在「織田」這個姓氏上停駐片刻,剛要沉入海底的思緒被新的消息拉回到現實:
『太宰先生呢?工作還順利嗎?』
太宰治這才抬起頭,隨意掃過一圈,恰好數枚子彈「叮當」落地,收割走一片性命。他評估了一下,如實回答:『很順利。』
——敵人走得很順利。
『那就好,』夏目千綾叮囑道:『出差時太宰先生也要照顧好自己,不要再像之前那樣一心工作,拖垮自己的身體反而會得不償失。』
太宰治眨了眨鳶眸,回復:『好,聽夏目小姐的。』
又是這種乖巧的回應。
夏目千綾無端覺得心底發軟。她問道:『順利的話,太宰先生什麼時候回來?如果到時候太宰先生真的有好好休息,我請太宰先生吃蟹肉天婦羅。』
太宰先生:『大概還要最多兩天,等乙方簽訂合同,再順帶處理一些麻煩。』
緊跟著,他又發:『我有點想夏目小姐了。』
防守線之外的刺殺者前赴後繼,有異能者,也有雇佣兵,完全想不到黑蜥蜴之後的刺殺目標在進行著怎樣堪稱日常而瑣碎的對話。
夏目千綾的手指略微一頓。
這句話太宰治出發時跟她說過,現在又說了一遍。仔細想想,她來橫濱的這段時間,幾乎每天都能見到太宰治,偶爾沒有見面的日子,聊天記錄和通話記錄也不少。按理說,這次也差不多,明明他們還在借助手機聯絡。
但是……
像是鬼使神差般,夏目千綾慢慢敲著字:『我也是。』
簡簡單單的詞句映入眼簾,太宰治揚了揚眉梢,忽然有些遺憾。如果他們在打電話就好了,打電話就能聽到千綾醬親口說想他。
可惜,千綾醬的聽力太敏銳了,打電話會露餡的。
而且,太宰治盯著屏幕裡的眾多名字,癟了癟嘴。太多人了,就跟其他世界一樣,千綾醬身邊的人總是會越來越多。他得快一點回去才好。
太宰治的視線再度落在「織田」上。他突然嚴肅地思考起一個問題:其他世界裡沒有織田作,千綾醬應該不會喜歡上織田作那種類型吧?
第39章 兄妹
接下來的兩天, 夏目千綾每天都准點到武裝偵探社「打卡」。
武裝偵探社的人對她都很友好,夏目千綾也很快和他們熟悉起來。因為同為女生,其中尤以與謝野晶子、谷崎直美、春野綺羅子和她的關系最為親近。
除了第一天織田作之助讓芥川龍之介跟她對練過, 讓她意識到自己的心態問題外, 之後織田作之助卻沒有再讓他們交手, 而是教起了夏目千綾想要學習的知識。包括但不限於人的各個部位能隱藏什麼機關, 除了麻醉針以外還有什麼致昏的方法,失去行動能力的自救方法,等等。
織田作之助自己是用不到這些的, 但據他自己說:「我以前的職業, 有些同行會用這些東西。一時好奇, 就去了解了下。」夏目千綾不由得默然, 什麼樣的職業會需要這些玩意兒啊?
出於對朋友的尊重, 夏目千綾沒有多問, 只是像海綿一樣,認認真真地汲取著織田作之助教授的知識。
和她相反,繁雜龐冗的內容讓跟著學習的芥川龍之介戴上了痛苦面具。
第二天他就跑了。
然後被織田作之助逮回來做教學對像。
夏目千綾第一次見到異能者打鬥的場景。織田作之助從始至終鎮定平靜,芥川龍之介則越打越凶,羅生門獸張開血盆大口——可惜最後還是被織田作之助揪住後衣領, 提溜回來, 活像被命運揪住了後頸皮。
芥川龍之介陰沉著臉:「在下不需要這些無用的東西。」
織田作之助頭也不抬地說道:「等你能掙脫身上的繩索再說這話。」
話落, 織田作之助就著芥川龍之介背後的繩結, 示範給夏目千綾看:「看,像芥川這樣掙扎,只會讓繩結越收越緊, 夏目小姐切忌這一點。」
芥川龍之介氣壓更低。
這樣可能不太厚道, 但夏目千綾有點想笑。她安撫垂耳兔:「芥川君, 等今天的課程結束,我就再跟你打一場,你看可以嗎?」
芥川龍之介的神色這才舒緩了一點,悶聲道:「成交。」
半下午的時候,織田作之助就被國木田獨步叫走,去處理一個新的委托,暫時中斷了今天的課程。夏目千綾履行承諾,和芥川龍之介再次打了一場。
這次夏目千綾吸取教訓,跟芥川龍之介再三確認過結束戰鬥,才伸手拉起芥川龍之介。
芥川龍之介的額頭上布滿了汗珠,望著夏目千綾的目光卻充滿著不服輸的戰鬥欲:「再來!」
「不了。我們去樓下的咖啡廳坐坐,休息一下吧。」怕芥川龍之介不肯休息,夏目千綾補充說:「我有點累了。」
一層的咖啡廳依舊自成一方世界,今天放的是爵士樂,更符合這裡復古的設計了。這兩天夏目千綾跟著武裝偵探社的人沒少在這邊休憩,就連店內的服務生和店長都認識她。不用多問,店長熟絡地打招呼道:「夏目小姐還是卡布奇諾,芥川先生呢,小紅豆甜湯?」
「嗯,麻煩了,謝謝。」
兩人在吧台邊落座,很快他們點的東西就被端上來。
芥川龍之介一邊試圖往小紅豆甜湯裡再加兩塊方糖,一邊詢問夏目千綾:「休息結束之後還能再來一場嗎?」
夏目千綾攪拌著咖啡,有些無奈:「芥川君為什麼找上我?」
「和夏目小姐學習防衛術的目的一樣,在下需要變強。」
芥川龍之介捏緊手裡的勺子,仿佛在克制什麼情緒:「這樣才能殺掉帶走家妹的人。」
夏目千綾怔忪了一下:「芥川君的妹妹被人帶走了?」
「是。」芥川龍之介靜靜地回答夏目千綾的問題:「四年前,有一個穿著黑衣服的男人帶走了家妹,不知面容,不知身份。在亂步先生說,只要在下集齊社內成員的承認,就會幫在下找到妹妹。在此之前,在下必須要變得足夠強大,才能打倒那個人。」
夏目千綾攪拌咖啡的手停住。
「這樣啊……」她嘆了口氣,說道:「這樣一來,好像沒辦法再拒絕芥川君的請求了。如果我的哥哥被人帶走,我可能還沒有芥川君這樣冷靜。」
「夏目小姐有哥哥?」芥川龍之介意外道。
「嗯,」夏目千綾神色柔和:「是雙胞胎哥哥。因此,能稍微理解一點芥川君的心情了。」
——那種迫切地想要保護身邊人的心情。
芥川龍之介抬頭,盯著夏目千綾半晌,皺起眉頭:「身為兄長,不應當受妹妹的保護。令兄應當保護夏目小姐,而非使夏目小姐為其擔心。」
夏目千綾彎了彎唇角,重新攪拌起咖啡,湯匙碰撞在杯壁上,發出「叮當」的清脆聲響。她慢慢說道:「我的哥哥很稱職,在我心裡,他就是最好的哥哥。正因為如此,我才會想要保護他。芥川君,不只有哥哥想要保護妹妹,對於妹妹們來說,這種心情是一樣的。我想,令妹也會有保護你的想法。」
「因此,」夏目千綾伸手,拍拍芥川龍之介的肩膀,溫聲道:「變強的途中,請看顧好自己,不要讓令妹為你擔心。」
「……」
.
或許是因為和芥川龍之介聊到了兄妹的話題,晚上夏目千綾給夏目貴志打了個電話。她沒說具體的緣由,但說了幾句話後,夏目貴志就問:
「遇到什麼事了,千綾?」電話中的聲線有些失真,但夏目貴志的話音一如既往地溫柔:「聽起來好像不太有精神。」
夏目千綾倚著沙發,一只手抱膝,不帶任何埋怨地說道:「哥哥真是的……就不能當做沒有聽出來嗎?」
「我倒是想,可你給我打電話,我怎麼能當成聽不出來?」夏目貴志的話裡隱有笑意:「何況,我很高興,千綾。很高興我的妹妹這樣依賴我。」
夏目千綾的心情陡然平緩了許多。她靜默片刻,低聲道:「只是今天聽到一對兄妹分散的故事,忽然有點慶幸。慶幸……」
「千綾。」
那邊輕輕打斷她:「不要自責哦。」
夏目貴志走到陽台上,遙望酒店近處翻湧的海潮:「事實上,我後來常常會想,我是不是太過自私——」
「才沒有!自私的人是我才對。」這次打斷的人變成了夏目千綾:「我能留下來,要多虧哥哥。」
夏目貴志笑了聲:「嗯,現在想想,能把你留下,真是……」
「太好了。」他說,話語在海浪的吟唱聲裡帶著些許釋然。
夏目貴志知道夏目千綾為什麼會突然打電話。
——那是他們十四歲、被藤原夫婦收養前的故事了。[注1]
那時的他們還不夠了解妖怪,他貿然和一只獨眼妖怪對話,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妖怪喜歡悲傷和寂寞的心,所以它想要帶走他,或者千綾。
說來大概很可笑,那時的他和千綾竟然都產生過,如果能不傷害任何人而消失,也挺好的,這種想法。
獨眼妖怪更中意作為半妖的千綾。
千綾也想走,那時她的表情是這樣說的。她不想待在充滿悲傷和寂寞的人類世界。
「那不過是只弱小的妖怪,虧你們兩個當初會被弄得那麼狼狽。」
貓咪老師不知道什麼時候跳到沙發邊上,不屑道:「要是我當時在,一爪子就能給你們拍沒了,哪裡還輪得到那家伙挑選到底帶走誰?你和夏目也是,居然真的想跟妖怪走。」
夏目千綾將貓咪老師抱到膝蓋上,出神地想著少年時期暗淡的回憶:「其實,也沒有那麼想走,所以最後還是留下來了。」
「沒那麼想走,就還是有想走的意思嘍?」貓咪老師揮了揮爪子,到底沒拍在夏目千綾身上,嗤道:「呆子。你們到底在想什麼?」
「因為……要收養兩個孩子,是很大的負擔。我怕塔子阿姨和滋叔叔知道要收留兩個孩子以後,放棄這個想法。」夏目千綾緩緩道出曾經不敢跟夏目貴志說的話:
「我一度以為,我是哥哥的拖累。」
「如果沒有我,被親戚收留的時候,哥哥是不是能得到的多一點?」
「如果沒有我這個『妖怪』,來找哥哥的妖怪是不是會少一點?」
「那時是這樣想的。」
「哥哥估計和我想得一樣。」
「所以他說,他跟妖怪走,讓我答應跟塔子阿姨和滋叔叔去八原。」
「但後來……」
夜風帶著海浪的氣息拂面而來,悠遠而安寧。陽台邊,夏目貴志垂眼,再度笑了笑。
後來,年少無知的兄妹倆留住了彼此,封印了那只妖怪。他們被塔子阿姨和滋叔叔帶回了八原,有了一個家。
「一個完美得像童話的結局。」
夏目千綾評價完,也笑起來:「現在想想,如果那時候真的走了,一定會很痛苦很後悔吧?我差一點、差一點就『放棄』了哥哥。」
她抱緊貓咪老師,嘆息一聲:「所以,我能夠體會芥川君的心情。我也希望,他能迎來一個完美的故事結局,帶回他的妹妹。就是不知道,他要面對的人到底是誰,有多強大,需要他這樣嚴陣以待。」
貓咪老師哼了哼,說:「看在你的面子上,如果你讓那個人類給我供奉點東西,我也不是不能幫幫他。」
夏目千綾失笑,揉揉貓咪老師的耳朵尖:「好,那我先替芥川君謝謝老師。」
貓咪老師抖了抖耳朵尖:「不跟你說了,我是來看新聞的。」
說完,貓咪老師就熟練地按開電視,專心致志地看起來。夏目千綾將他放到沙發上,沒有打擾他,回到臥室裡,才發現手機上有幾條太宰治的消息。
『我明天回橫濱,夏目小姐有沒有什麼想要的伴手禮?』
『夏目小姐在忙嗎?』
『那晚點看到消息可不可以回復我?打電話也行。』
夏目千綾連忙撥了個電話過去。那邊就像在守著一樣,接得很快。夏目千綾歉然道:「對不起,太宰先生,剛剛在跟哥哥打電話,沒有看到你的消息。」
「沒關系,」太宰治很體貼地說道:「夏目小姐跟哥哥感情好,是理所應當的。」
但在夏目千綾看不見的地方,黑發青年手裡的鋼筆劃出一條長長的斜線。
「是啊。我想,我是幸運的,從來沒有跟哥哥分開過。」夏目千綾頓了頓,抱怨說:「像是武裝偵探社裡有個社員,他和他的妹妹被分開了。也不知道究竟誰做出這種事來,好過分。」
太宰治:「……」
鋼筆停住,暈開一片墨跡。
太宰治開始思考把芥川銀打包送到武裝偵探社當做伴手禮的可能性。
第40章 下雨
今天下了點小雨, 陰沉沉的天空淅淅瀝瀝地落下雨絲,無聲地從咖啡廳玻璃窗上滑落,濺起一片水花, 驅散了盛夏的炎熱。而濃郁的咖啡香氣和悠揚的鋼琴曲卻將陰雨天的潮氣關在門外, 暖融融的咖啡在舌尖上迸開醇厚的味道。
結束今天的防衛課程,夏目千綾和泉鏡花、與謝野晶子、谷崎直美在咖啡廳裡閑坐。
看著外面的雨簾,夏目千綾有點懊惱:「出門時真應該看看天氣預報, 都忘了帶傘。難怪貓咪老師今天不想出門, 原來是這樣。」
泉鏡花坐在她身邊, 咬可麗餅的動作微不可察地停住。其實她知道今天會下雨, 但是……
「再等等吧,等等雨說不定就停了。或者, 武裝偵探社有傘, 夏目小姐可以暫借一把回去。」谷崎直美說。
「嗯。」夏目千綾點點頭:「我再等等看。」
「說起來,千綾都連著來偵探社兩三天了吧?」與謝野晶子坐在谷崎直美旁邊,一只手搭著身後沙發的靠背,口吻隨意道:「你不是來橫濱旅行的?把時間都花在防衛課程上,多少有點浪費。」
「沒有浪費。這兩天在做新的旅游攻略,」夏目千綾糾正道:「我答應一個朋友, 要一起游玩橫濱。恰好這幾天朋友出差, 我在等他回來一起玩。」
「他?」
這個發音使與謝野晶子挑了挑眉,拖長聲音:「哦——男生啊?」
夏目千綾:「……」
夏目千綾吐槽道:「為什麼聽到我有個男生朋友,大家總是會有這種調侃的語氣?」
齊木久留美、毛利蘭和鈴木園子就不說了, 因為不熟,誤會也不難理解。但像之前的日下百合子, 像現在的與謝野晶子, 也是這樣, 實在讓夏目千綾有些哭笑不得。
「大概是因為,」與謝野晶子攤手,笑道:「千綾你看上去就沒有談過戀愛?這樣的人打趣起來才有意思。要是談過很多場,聊起這個臉不紅心不跳的,多沒勁。」
夏目千綾嘴角抽了抽:「這是什麼理由啊?」
與謝野晶子繼續說:「還有就是,感覺千綾很容易被男生騙。你一點兒戀愛經驗都沒有,太容易被套路了。」
夏目千綾努力反駁:「我哪裡有?」
與謝野晶子卻話題一轉:「千綾有個哥哥,對吧?」
「嗯,怎麼了?」
「讓我猜猜,千綾從小到大接到的情書,還有追求你的男生,是不是都由你哥哥歸還和拒絕的?」與謝野晶子問。
……好、好像是。
夏目千綾一滯,氣弱下來,辯解道:「因為哥哥說,我來處理這種事的話,雙方都會很尷尬。而且,後來就沒有什麼人這樣做了。」
「當然是因為身邊有哥哥大人守著,才會沒有人這樣做了。」谷崎直美非常有發言權地說道。
與謝野晶子下結論:「所以啊,千綾現在身邊沒有哥哥,不就冒出追求者來了?」
夏目千綾扶額:「可是我和太宰先生真的沒什麼……」
「真的?」與謝野晶子很有經驗地說道:「你覺得沒什麼,人家不一定這麼想。」
谷崎直美舉手:「夏目小姐為什麼不想想,他們為什麼會誤會呢?肯定是你們有這種氛圍,才會有人這樣想啊。」
「真的沒有。」夏目千綾篤定道:「我大致跟太宰先生說過這個話題,如果有什麼,他一定會說的。」
大概是人類的天性,又或許是女孩子之間關系親密的表現,與謝野晶子和谷崎直美露出八卦的表情:「說過這個話題?具體一點,說來聽聽。」
夏目千綾猶豫片刻,這件事跟哥哥說會很不好意思,但跟女性朋友們訴說,又似乎要坦然得多。她就從頭說起:
「前段時間太宰先生抽中了游輪party雙人游,單人無法兌換獎品,所以他邀請我一起。」
與謝野晶子:「嘖,手段真高超。」
夏目千綾黑線地略過與謝野晶子的評價,繼續說怪盜基德的「農夫與蛇」,還有毛利蘭和鈴木園子的誤會,最後說:「然後我就問了太宰先生。」
與謝野晶子:「哇哦,沒想到千綾你還是直球系。你怎麼問的?」
夏目千綾摸了摸發燙的臉頰,說:「我問他是把我當成朋友還是有別的意思?如果是前者,我能夠接受他給予的善意。但如果是後者,我無法回報他。」
與謝野晶子:「……」
谷崎直美:「……」
夏目千綾:「……?」
長長的沉默以後,與謝野晶子長嘆一聲:「對方怎麼回答你的?」
夏目千綾如實道:「他的意思,應該是讓我不用想太多?所以,都是誤會。」
谷崎直美再度舉手:「可是夏目小姐,你這麼說,對方當然不敢直言,否則豈不是連朋友都沒得做?」
夏目千綾:「欸?但我不是那個意思啊。我只是不想他單方面付出太多,那樣對他很不公平不是嗎?」
「算了,我們不糾結這個問題。」與謝野晶子跳躍到新的話題:「千綾,有沒有興趣做個實驗?就測試一下,那位太宰先生到底有沒有存心追求你的意思?」
夏目千綾還沒說話,谷崎直美先興致勃勃地問道:「怎麼測試?」
「男人嘛,想要追人無非就兩樣。」與謝野晶子豎起兩根手指:「言語和行為。」
「前者不要想太多,會甜言蜜語的男人還真不一定可靠,關鍵是後者。正好,現在不是在下雨嗎?千綾你給他發個消息,說自己沒有帶傘,看看他會不會說來接你。」
夏目千綾提出疑問:「但如果朋友下雨天沒帶傘,去接人也很正常啊。」
「嗯哼,所以還有第二步。」與謝野晶子露出一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笑容:「再跟他說,但幸好武裝偵探社能有人送你回去,再看他會不會追問是誰送你。試想,千綾,如果你的朋友,唔,就假如是那位太宰先生好了,他下雨天跟你說有人接他,你會追問誰接他嗎?」
夏目千綾思考了下,發現自己最多只會叮囑一句平安到家後記得發消息。她回答:「不會。」
與謝野晶子一拍掌:「這就對了。來吧,試試看,千綾。」
夏目千綾:「……」
夏目千綾最終搖搖頭,衝與謝野晶子笑了笑,說:「與謝野醫生,謝謝你的辦法。但是我覺得,其實也沒必要做這種測試?何況,太宰先生還在出差回來的路上,沒什麼好問的。我已經問過一次了,再問一次也無益,反而不太尊重他。」
她抿了抿唇角,再次道:「抱歉。」
「有什麼好道歉的?」與謝野晶子無所謂地擺擺手:「我也只是提個建議,執不執行是你自己的權利。反倒是你,千綾,有的時候不用那麼客氣,也不用總是為其他人考慮。老實說,我但凡是個男人,就算對你沒那個意思,聽到你說的那番話,恐怕也要被你的體貼打動了。」
夏目千綾被被與謝野晶子逗笑了:「哪有這麼誇張?」
與謝野晶子哼笑:「男人嘛,不就都那麼回事?」
谷崎直美試圖為谷崎潤一郎辯護:「哥哥大人是不一樣的!」
夏目千綾加入其中的行列:「還有我哥哥。」
「行行行,你們的哥哥不一樣。」與謝野晶子好笑地敷衍過這兩個兄控,總結道:「反正,我們女生呢,不管男生怎麼追求,不要因為同情、可憐、感動等等之類的情緒,而答應他們,那是對自己的不負責。尤其是你啊,千綾,你可千萬不能因為心軟,就答應誰的告白。」
夏目千綾點點頭,開玩笑道:「我知道,謝謝與謝野醫生的戀愛小課堂。」
她認真地說道:「我如果真的和誰在一起,那一定是因為我喜歡他。」
「這樣就最好不過。」與謝野晶子滿意道。
三人聊完了感情的話題,又說了說其他事。直到谷崎直美的手機鈴聲響起,中止了悠閑的時光。谷崎直美接過電話,接連應了幾聲,隨後對與謝野晶子說道:「與謝野醫生,有異能特務科的委托,國木田先生讓我們過去。」
與謝野晶子起身:「那我和直美先去工作了。千綾,你要是等不到雨停,就去樓上偵探社借把傘。」
頓了頓,與謝野晶子又笑得促狹:「或者,給那位太宰先生發消息。」
「我求你去工作吧,與謝野醫生。」夏目千綾笑著嗔視與謝野晶子一眼。
「行,走了。」
咖啡廳裡霎時只剩下夏目千綾和泉鏡花兩個客人,外面的雨似乎沒有小下去的跡像,滴瀝的雨聲與店內播放的樂曲合而為一,形成了雨天特有的悅耳篇章。
就在夏目千綾准備上樓去武裝偵探社借傘時,手機響起。
「太宰先生?」夏目千綾撥通電話,有些意外道:「你出差回來了?」
「嗯。」
夏目千綾聽到那邊有雨絲飄落在傘面上的輕微聲響,伴隨著青年清透溫和的聲線,流淌過來,有種莫名的安定感。
「回橫濱後發現下雨了,夏目小姐說今天還是去武裝偵探社學習防衛課,就想問問夏目小姐有沒有帶傘?」
「沒有帶,但是——」樓上武裝偵探社可以借。
「那我去接夏目小姐好不好?」
那邊的人這樣說著,卻有雨傘被合攏的「哢噠」聲響,緊隨著而來的是店門被推開的聲音。
穿著黑色風衣的青年出現在咖啡廳門口。蓬亂散漫的黑發被雨絲染上一點水汽,連帶著那雙鳶色的眼眸也沾染著潤澤的濕意,襯得他越發柔軟無害。
他微笑著,在夏目千綾面前站定,恍若是玩笑般說道:「看來只有我能來接夏目小姐,太好了。」
——「肯定是你們有這種氛圍,才會有人這樣想啊。」
——「你這麼說,對方當然不敢直言,否則豈不是連朋友都沒得做?」
——「試想,千綾,如果你的朋友,唔,就假如是那位太宰先生好了,他下雨天跟你說有人接他,你會追問誰接他嗎?」
夏目千綾怔住了。
第41章 答案
「太宰、太宰先生……?」
帶著自己都沒有發覺的緊張, 夏目千綾遲疑著,喚道。與謝野晶子和谷崎直美的話一語成真,速度快到讓她猝不及防, 大腦仿佛停止了思考能力。夏目千綾一時間竟有些不敢對上太宰治的視線。
太宰治卻好似沒有看出她的異樣,將雨傘放到咖啡廳內的雨傘架上, 在夏目千綾對面落座,從容道:「我回來了, 夏目小姐。」
「嗯,歡迎回來……」夏目千綾應著, 忽然反應過來:「太宰先生的意思是說,你一回來就來這邊了?」
「因為本來是想把伴手禮帶給夏目小姐的,但想起夏目小姐昨晚說今天還要來武裝偵探社, 就猜夏目小姐還沒回去。」太宰治衝夏目千綾眨了一下沒被繃帶遮住的右眼,語調輕快:「看來我來得正好。」
他跟著又說:「只不過,我剛回來, 沒帶多余的傘, 不好帶鏡花一起。幸好等會兒有下屬送傘來, 我們在這裡先等等?」
泉鏡花默默地抬起眼睛,看了太宰治一眼。她知道,多余的不是傘,是她。
明明今早跟首領彙報日程時, 首領特意說不用提醒夏目小姐看天氣預報。要不是夏目小姐絕對不會同意,恐怕首領一點兒也不介意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裡, 讓她自己回去。
夏目千綾暫時壓下先前雜亂無章的心緒,問道:「在這裡等一會兒的話, 那太宰先生要不要喝點什麼?」
「我不太熟悉這家咖啡廳, 夏目小姐有什麼推薦嗎?或者, 你點的是什麼?」太宰治面不改色地對這家在其他世界記憶裡出現過無數次的咖啡廳說了句「不熟」。
「我喝的是卡布奇諾。但現在有點晚了,喝咖啡晚上容易失眠,太宰先生喝點果汁?」夏目千綾問道。
「失眠其實……」太宰治驟然止住,仿佛察覺出自己說漏嘴,強行轉彎,說道:「好。」
夏目千綾不禁聯想到之前在游輪上,太宰治說過他睡眠質量不太好。她蹙了蹙眉,改口道:「不如喝點薰衣草花茶吧。晚上喝會傷胃,但現在喝恰好。」
太宰治乖巧應道:「嗯。」
一杯薰衣草花茶才喝了兩口,太宰治說的下屬先到達了咖啡廳。那是個年輕的女生,面容秀麗,烏發挽成發髻,聲音綿軟:「首——太宰先生,夏目小姐。」
芥川銀不太習慣地稱呼著太宰治,目光和泉鏡花交接一瞬,神色如常,問道:「我們現在就走嗎?」
不管怎麼說,這裡可是武裝偵探社的地盤!天知道接到首領要她來這裡接人的消息時,芥川銀差點懷疑自己看錯了地址。
更何況,哥哥……也在這裡。想到這裡,芥川銀垂下眼睛,遮住一閃而過的悲傷表情。首領讓她來武裝偵探社這邊,想必她會跟哥哥遇到吧?
太宰治端起薰衣草花茶:「浪費不是個好習慣。我想把這個喝完。如果夏目小姐放心,就讓銀先送鏡花回去?等會兒我再送你。」
「這得問鏡花醬自己的意願。」夏目千綾摸摸泉鏡花的腦袋:「鏡花醬?」
「……」泉鏡花一下子就領悟到首領的「險惡用心」,她看看毫無所覺的夏目千綾,抬手拉了拉夏目千綾放在她頭頂上的手,有點想嘆氣:「有事給我打電話。」
小姑娘用一副沉穩的、大人般的口吻說道:「記得保護好自己。」
夏目千綾有點被泉鏡花萌到。她彎腰,親昵地貼了貼泉鏡花的臉頰,笑道:「我知道了,鏡花醬。」
芥川銀:「……」在首領身邊,還能有什麼危險?除非是……
芥川銀下意識看了一眼太宰治。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首領的眼神好像變得有點危險。
但轉瞬,太宰治就收回視線,啜了一口,面無表情地想道,店長沏薰衣草花茶為什麼要加檸檬汁?
目送芥川銀帶著泉鏡花離開咖啡廳,夏目千綾才恍然驚覺,現在只剩她和太宰治兩個人了。
店外雨聲如織,編著一場夢。店內,李斯特的《愛之夢》在深情婉轉地唱著抒情詩裡的句子——「愛吧,你可以愛得這樣久」。
而如同原詩裡一樣,分開的另一個人,卻穿過密密匝匝的雨簾,來到她身前。[注1]
夏目千綾不自覺蜷曲起手指。如果真的像與謝野醫生和谷崎直美說的那樣,太宰先生的避而不答是因為不想連朋友都沒得做,她要怎麼說呢?難道這次要更加過分地直言嗎?
但是、但是……
透過薰衣草花茶裊裊的水霧,太宰治看到對面的女孩子低著眼睛。她大概想保持鎮定,卻又無意識咬了咬唇角,留下一點痕跡。
好可愛。
他的眸光從那點痕跡上掠過,無聲地彎起鳶眸,掩藏起翻湧而上的暗色,狀似隨意說道:「夏目小姐似乎很喜歡薰衣草?」
夏目千綾回過神:「嗯?太宰先生這是從哪裡得出的結論?就靠這杯薰衣草花茶嗎?」
「唔,猜的?」太宰治當然不會說,有一個世界裡她給他挑過薰衣草香薰。
「如果說喜歡薰衣草,我當然喜歡。但不局限於薰衣草,事實上,只要是漂亮的花,我都喜歡。我家八原那邊有很多花,如果太宰先生哪天去八原,我可以帶你看看。」說完後半句,夏目千綾猛地感覺太容易引起新的誤會了,她急忙描補:「因為之前太宰先生不是跟我說起過花?那時我想,太宰先生喜歡的話,可以去八原看,那裡的花都很美。」
然而太宰治的關注點卻在前半句:「只要是漂亮的花就都喜歡?聽起來真多情啊,夏目小姐。我可是只會喜歡一朵花哦?」
夏目千綾的注意力被分散,漸漸沒那麼局促了。她恢復到往常的坦然,探尋道:「是太宰先生之前說的那一朵花?她現在怎麼樣了?太宰先生把她帶回家了嗎?開花了嗎?有機會的話,我也很想看看太宰先生口中那朵花。」
「暫時還沒有帶回來,不過應該快了。」太宰治尾音微揚,帶著一點愉悅:「夏目小姐一定有機會見到的。」
他放下手裡喝完的薰衣草花茶:「我喝完了。我們回去吧,夏目小姐。」
因為身高的差距,打傘的人自然是太宰治。雨傘被撐開,被繃帶覆蓋到腕部的手握著傘柄,繃帶沒有完全遮擋住手背,蒼白的肌理下有青色若隱若現,有種說不上來的脆弱感。「失禮了,夏目小姐。」他說著,向夏目千綾靠近,近到他身上混雜著咖啡苦香和凜冬涼薄疏冷的氣息將她包圍住,隱約還摻了一絲薰衣草淡雅的味道。
這樣近的距離,讓夏目千綾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羞赧再次浮現。夏目千綾暗暗深吸一口氣,嘗試尋找一些話題,好讓氣氛不要這樣令她窘迫。
她抬頭看了看,問道:「太宰先生也喜歡透明傘面?」
這是一把傘面透明的長柄雨傘,陰沉的天空中雲層怎樣堆積,雨絲怎樣在傘面上拖曳出長長的痕跡,以及道路上行色匆匆的路人,在傘下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嗯。」太宰治側首,恰好一滴雨絲彙聚成的雨珠從傘面滾落,給他的眼尾沾染上水光:「夏目小姐說『也』?」
「因為可以看到外面的風景。」夏目千綾伸手,點了點傘骨邊緣一滴將墜未墜的雨珠,沁涼的水好像使她升溫的臉頰稍稍降了一點溫度。
「原來如此。我倒是沒有想太多,不過夏目小姐說得對。」
太宰治學著夏目千綾的動作,由衷地說道:「這場雨真好。」
「是啊,」夏目千綾點頭:「之前總是晴天,中間偶爾換成雨天也不錯。」
一邊走路一邊聊天往往會讓路途變短,而且武裝偵探社距離公寓不遠,平日裡步行也只要五六分鐘。即使這種下雨天,哪怕腳步慢了點,也要不了多久。
太宰治將夏目千綾送進公寓樓:「我還有一點其他事要處理,就不厚顏上樓喝杯茶了。伴手禮我交給了小銀,她應該已經轉交給了鏡花。」
「太宰先生還有事沒處理完?」夏目千綾下意識帶點關切的責備,說道:「應該先處理自己的事啊,不用來接我。我可以到武裝偵探社借傘。」
「因為……」
太宰治頓了頓,夏目千綾的心跳不由得停了一拍,他輕緩地說道,像在說睡夢中的私語:
「我很想夏目小姐。」
「夏目小姐呢?你……想我嗎?」
——是想的。
幾乎是問題落下的瞬間,夏目千綾就意識到了自己的答案。
而這個答案,她幾天前就給了他。
「……」
是這樣啊,夏目千綾的眼睫顫了顫,原來是這樣啊。
夏目千綾抬起眼睛,對上那只氤氳著笑意的鳶眸。之前她一直沒有敢看太宰治的眼睛,哪怕偶爾碰到也會倉促地轉開視線。
但這次,她望著枯萎的落葉,輕聲道:「想的。」
雨停了。
還沒有完全迎來夕陽的橫濱,先在天空中勾畫了一彎彩虹。
第42章 巧克力
「千綾, 回來了?」
夏目千綾推開門,窩在沙發上看電視的貓咪老師扭過腦袋,奇怪道:「外面不是在下雨?你沒帶傘怎麼回來的?咦, 那個人類小鬼沒跟著你?」
「鏡花醬還沒有回來?」夏目千綾不禁皺眉:「不應該啊,鏡花醬比我先出發,怎麼會還沒到?」
「等等,你身上什麼味道?」
貓咪老師弓起背,活像領域被侵犯的「萌獸」。他從沙發上跳下來, 滿臉嚴肅地圍著夏目千綾轉了一圈, 動了動鼻子嗅嗅, 炸毛不已:「是那個叫太宰治的人類?你身上怎麼又有他的味道?!」
「……貓咪老師, 這種話很容易讓人誤會的。」
想起之前信誓旦旦地跟貓咪老師和哥哥說, 她把太宰先生當成朋友, 夏目千綾止不住地心虛。要是貓咪老師真的被哥哥扣掉一個月的饅頭, 她就偷偷買給貓咪老師當補償好了。
「可能是因為太宰先生剛剛送我回來,打著傘,所以靠得有點近。你別想太多。」夏目千綾掩飾性地轉移話題:「我去給鏡花醬打個電話問問。」
貓咪老師懷疑地盯著夏目千綾。恰好這時,門被推開, 泉鏡花一手抱著包裝精巧的禮盒, 一手提著一瓶清酒。貓咪老師瞬間被清酒吸引,把其他事拋之腦後:「哪裡來的酒?」
泉鏡花將清酒放到貓咪老師跟前:「太宰先生給貓咪老師帶的。」
然後她又把禮盒遞給夏目千綾:「夏目小姐的。」
夏目千綾順手放在茶幾上, 問:「鏡花醬路上遇到什麼事了嗎?」
「嗯。」泉鏡花點點頭,卻沒有過多談及相關的內容:「晚上吃什麼?」
夏目千綾也就順勢拉開冰箱門, 征詢泉鏡花的意見:「鏡花醬吃不吃三文魚拌飯?」
泉鏡花:「吃。」
貓咪老師剛咬開酒瓶塞, 大聲嚷嚷道:「再加烏冬面, 我要吃烏冬面。」
「嗨以嗨以∼」
夏目千綾笑著應道, 進了廚房。泉鏡花跟在她身邊, 給她打下手。這段時間來,夏目千綾也習慣了下廚時身邊有個小尾巴打轉。於是,她每次下廚,都會手把手教泉鏡花一些做飯的技巧——就像從前塔子阿姨教她那樣。
夏目千綾夾了一片煎好的三文魚,遞到泉鏡花嘴邊,投喂她:「當心燙,試試看,怎麼樣?」
泉鏡花吹了吹,張開嘴巴,咬著三文魚,話音有些含混:「很好吃。」
「那就行。麻煩鏡花醬幫我把三文魚裝盤,我去給貓咪老師下烏冬面。」
泉鏡花一邊裝盤,一邊回過頭,看了一眼夏目千綾。夏目千綾的感官一如既往的敏銳,回望過來,衝她笑了笑。泉鏡花下意識露出一個淺淺的弧度,隨後,她垂下眼睛。
大概,她的任務快要完成了吧?
首領不想暴露身份,完成任務以後,她恐怕不能再出現在夏目小姐面前了。
「明天可不可以吃湯豆腐?」泉鏡花冷不丁問道:「就像第一天你給我做的那樣。」
「當然可以。」夏目千綾敲碎雞蛋,放進貓咪老師的烏冬面裡:「鏡花醬這麼喜歡吃湯豆腐呀。」
「嗯。很喜歡,是暖和的。」泉鏡花說。
「……」
晚餐過後,貓咪老師醉得呼呼大睡,夏目千綾習以為常,催著泉鏡花先去洗澡睡覺。自己則把貓咪老師抱到臥室裡,回到客廳,攤開紙筆。
「夏目小姐還不睡?」
泉鏡花洗完澡出來,就見夏目千綾抱膝坐在沙發和茶幾間的地板上,一只手握著筆,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面前的紙張。說完,泉鏡花有點後悔。跟著夏目千綾的這段時間,她也知道了,夏目千綾這樣通常是在構思寫作的內容,她不應該打擾的。
「鏡花醬先睡吧。」夏目千綾轉過頭:「我今天有一點新的靈感。貓咪老師睡著了,鏡花醬不用擔心吵醒他,直接進臥室就好。」
泉鏡花沒有照做,走到夏目千綾身邊,學著她的樣子坐下來:「什麼靈感?」
「嗯……」
夏目千綾臉上浮起一抹笑容。那笑容和泉鏡花平日裡見到的溫和婉約不同,像綻放於幽谷的花朵,開出不為人知的歡欣。
「可能和喜歡有關吧。」她說。
「喜歡?」泉鏡花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夏目小姐有喜歡的人了?」
「應當是的。這樣的心情很奇妙,所以想記錄下來。」
泉鏡花遲疑了一下,她問:「是……那個人嗎?」
夏目千綾出乎意料地領會到泉鏡花說的是誰。她抿著嘴角,像在說悄悄話,語調輕柔:「是他。」
話落,她的手臂被泉鏡花緊緊抱住。小姑娘柔軟的發絲貼著她的肌膚,帶著無言的沉默。
夏目小姐看到的都是假的,但她不能說。
「怎麼了?鏡花醬,不開心嗎?」夏目千綾發現小姑娘的心情低落,她溫聲問道:「是回來的路上遇到什麼事了?」
「沒有。」泉鏡花飛快地否認,她別過臉,悶聲道:「沒有不開心,我去睡覺了。」
「鏡花醬晚安,做個好夢。」夏目千綾沒有勉強泉鏡花給出回答,她摸了摸泉鏡花的腦袋:「記得這件事不要告訴貓咪老師哦?這是我們兩個的秘密。」
泉鏡花主動蹭了蹭她的手掌:「嗯。」
目送泉鏡花進臥室,夏目千綾重新將注意力回到打算創作的新文章上。
盡管以前也遇到過一些相愛的妖怪或人類,身邊的塔子阿姨和滋叔叔就是她眼中最為幸福的夫妻,可輪到夏目千綾自己,「喜歡」這個主題無疑是個陌生的創作區。
但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歡喜,像雨絲慢慢彙聚成雨珠,一點一點地漫上心頭,最後轟然綻開,變成絢爛的彩虹,讓她很想試著踏足這個領域。
只是……
夏目千綾抬手,撫了撫光潔的臉頰。不一樣的,有些東西看不見,卻還是存在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夏目千綾被一陣電話鈴聲喚回思緒。她瞥了一眼時鐘,這個時間點打電話過來,該不會是哥哥吧?
想到這裡,夏目千綾默默捂住額角,她可還沒想好怎麼跟哥哥坦白。
幸好,來電人不是夏目貴志。
「太宰先生?」夏目千綾忍不住微笑起來:「事情處理完了?」
「處理完了,所以來問問夏目小姐喜不喜歡我帶的伴手禮。」
「啊,我還沒有拆開。」
夏目千綾說著,探身去取之前放在茶幾上的禮盒:「太宰先生買的什麼?」
「是巧克力。」太宰治告訴她:「從左到右分別是黑巧、白巧和酒心巧克力。酒心巧克力的度數不高,正常來說吃一兩顆不會有影響。但如果夏目小姐的酒量不好,記得千萬要分清楚,別誤吃了。」
夏目千綾拆開禮盒,質地細膩滑潤的巧克力整整齊齊地擺在裡面,看著就十分可口。她拈起一枚白巧,半開玩笑半認真道:「不會誤吃的,只要被貓咪老師聞到酒味,酒心巧克力根本留不住。」
「但這是夏目小姐的巧克力。」那邊原本揚起的尾音落下去,聽著好像有點失落:「夏目小姐要分給貓咪老師嗎?」
夏目千綾剛塞進嘴裡的白巧化開濃郁的甜味,她的手一頓,忽然想起送巧克力的別樣寓意。
「夏目小姐為什麼不說話?是默認了?」太宰治的聲音更低了,卻還是問了一遍,像可憐兮兮的小黑貓在確認他是否真的被拋棄了一樣。
夏目千綾連忙解釋:「沒有沒有!我剛剛在吃巧克力,不是不想回答太宰先生。」
「好吃嗎?」
「嗯。太宰先生自己沒有嘗過?」
「會嘗到的。」
太宰治彎了彎唇角,帶著只有他自己清楚的意味深長:「連夏目小姐都說好吃,我想肯定很甜。」
「……」
最後,還是太宰治催著夏目千綾去睡覺,電話才結束。夏目千綾恍然發現,這通電話花掉了她快一個小時,但明明沒說什麼實質性的內容。她嘆了口氣,決定暫時做只鴿子精,先咕一下,去睡個覺冷靜冷靜。
路過陽台時,夏目千綾的視線掃過遠處高高聳立的五棟大廈,思緒飄飛到八月初的煙火大會上——太宰先生說的觀光視角是哪裡呢?不會被大廈擋住視線的話,應該是在大廈前面靠近水邊的區域?
燈火未歇的港口Mafia大廈內,太宰治放下手機,指尖輕快地點了點桌面。
機關運轉的聲響再度響起,卻被首領辦公室內的隔音完美地掩蓋住。太宰治走進暗門。
書架上文學刊物又多了一疊。如果有人翻開看,就會發現,裡面筆名為「繪空」的那一頁都被細心地折起一角。
被放在最上方的「書」好像被驚動,三花貓「砰」地一聲出現在原處,警惕地看著太宰治。
「你又要來讀取——咦?」三花貓低頭,再次確認:「你的狀況穩定了一點?世界交彙的混亂,誰幫你梳理的?」
「世界交彙的混亂?」太宰治重復著這個短語,挑了挑眉,恍然:「原來如此。受到影響的不只有你,還有我。」
三花貓一頭霧水:「你在說什麼?我受到的影響來自友人帳,你的名字又不在上面……不對,你是人類啊,你的名字當然不在上面。」
「朝凪外公的能力與時空和世界有關。看來千綾醬也遺傳到了。」
「朝凪外公是誰?千綾醬又是誰?」
「朝凪外公是玲子外婆的戀人,千綾醬是玲子外婆的外孫女。最近千綾醬在橫濱,帶著友人帳。」
太宰治語氣輕快地回答著三花貓,朝著密室裡被鋪好的大床走去,彎腰從床柱上解開花紋繁復的鏈子,換上新訂制的大小。
三花貓眯起眼睛,注視著他:「你在干什麼?」
「沒干什麼。」
太宰治頭也不回:「唔,這裡本來就是給千綾醬打造的。後來千綾醬一直沒來橫濱,為了你的安全,就把你挪到這裡了。或許,你有沒有興趣換個地方待?」
三花貓寒毛倒豎:「你想對玲子的外孫女做什麼?!!」
「不知道。」
太宰治終於完成了更換。他回過頭,鳶眸恍若不可見底的深淵,讓三花貓脊背發涼。這副軀殼的天性令三花貓無意識弓起背,從喉嚨裡發出警告的「呼嚕」聲。
然而太宰治無動於衷。
「這都得看……千綾醬怎麼選擇了。」他說。
第43章 約定
第二天是個晴朗的好天氣。昨天連綿的小雨好像沒有能夠留下太多痕跡, 地面上的水痕被蒸發得干干淨淨。清晨的旭日沒有那樣灼熱,空氣裡帶著一絲涼爽。
泉鏡花幫夏目千綾把衣服從洗衣機裡抱出來,掛在陽台上晾曬。
夏目千綾則收拾了下昨晚攤了一堆紙筆的茶幾。她疊好草稿, 將水性筆插回筆筒,又把沒吃完的巧克力禮盒放進冰箱裡,以免融化,並向貓咪老師強調道:
「老師,這個裡面的巧克力不能吃哦。」
尋常的貓咪自然不能吃巧克力, 但貓咪老師又不是真的貓咪, 就沒有那麼多講究了。貓咪老師吊起眼睛, 睨著夏目千綾, 發出不滿的哼哼:「為什麼我不能吃那個?」
夏目千綾總不能說是因為她昨晚答應了太宰治, 就說道:「你要是想吃巧克力, 我給你買?」
貓咪老師咂咂嘴, 注意力被轉移:「不了,還是大福和羊羹更好吃。今天你還要去武裝偵探社嗎?去的路上我要吃大福。」
「今天不去武裝偵探社。」夏目千綾抿了抿嘴角,說:「今天出去玩。」
夏目千綾連著去了三天武裝偵探社,順便等太宰治出差回來再一起出去玩。現在太宰治是回來了, 但是要兩個人一起玩的話……雖然昨晚約好了, 但現在反而有些不太自在。
「出去玩?去哪裡玩?」貓咪老師伸了個懶腰,問道。
夏目千綾沒有能夠回答他, 因為門鈴響了。
「夏目小姐,早。」太宰治的話音裡帶著清淺的笑意:「我還沒有吃早餐, 不知道能不能蹭夏目小姐一頓飯?」
「嗯, 剛好, 我也還沒有吃。太宰先生先進來吧。」夏目千綾一邊側身讓太宰治進門, 一邊問道:太宰先生昨天的事情處理完了?」
「處理完了, 只是一點小事,夏目小姐不用放在心上。」
「那太宰先生到客廳坐會兒吧。我這邊很快就好。」
看到太宰治,貓咪老師舔了舔爪子:「難怪千綾今天不去那個什麼武裝偵探社。」托清酒的福,貓咪老師能夠心平氣和地看待太宰治,前提是這個人類古裡古怪的味道不要沾上夏目千綾。
「貓咪老師,早。」
太宰治極其識趣地將今日份的清酒上供,就在貓咪老師准備喝上億口時,泉鏡花從陽台那邊回來,按住貓咪老師的爪子,認認真真道:「夏目小姐說過,要出門,不可以喝。」
貓咪老師盯著泉鏡花半天,也沒見泉鏡花松手,只好扭過頭:「切,不跟人類小鬼計較。」
他從沙發上跳下來,溜進廚房:「千綾,早上吃什麼?」
「……」
「首領。」泉鏡花垂首,低聲喊道。
太宰治靠著沙發背,雙腿交疊,目光隨著廚房裡的人影轉動,看也沒看泉鏡花,漫不經心道:「你動搖了,鏡花。」
泉鏡花攥緊了自己的手指:「是。可以……不寫報告嗎?」
然而預料之中的撤換和懲罰沒有到來,她聽到太宰治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道:「可以。用上那份銀之神諭的話,可以。但我只給了你一次權限,你確定要用在這裡?」
「是。」泉鏡花應得毫不猶豫。
太宰治這才將視線轉回來:「用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上,以後如果遇到其他狀況,你打算用什麼保護千綾醬呢?」
泉鏡花:「不是無關緊要的小事。」
「哦?」
「我以為您會生氣。」泉鏡花安靜地松開手指:「但您沒有。我該相信您……和夏目小姐。」
「這點試探做得比敦君要隱晦,而且決心很強。」太宰治極輕地笑了一聲,不帶任何個人情緒地客觀評價道。
「什麼?」泉鏡花不自覺睜大眼睛。
但太宰治沒有解釋下去,他起身,敲了敲廚房的玻璃門:「需要幫忙嗎,夏目小姐?」
泉鏡花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首領的話是什麼意思?他看出她在試探了?但這跟中島敦有什麼關系?她真的可以不用寫報告了嗎?
夏目千綾走過來,牽著泉鏡花往餐桌邊走去:「鏡花醬怎麼在這裡站著?來吃早餐吧。早上來不及做湯豆腐,中午大概在外面吃,晚上做,好不好?」
「……好。」
泉鏡花握緊夏目千綾的手,落座時忍不住看了看太宰治。
太宰治神色如常,.52GGd.依舊和往常一樣,沒有任何大的情緒起伏。他專心致志地用著早餐,好像剛剛的對話沒有發生過。
藤原家沒有什麼食不言寢不語的習慣,夏目千綾就順便跟太宰治討論起今天的安排:「太宰先生有想去玩的地方嗎?」
「我——」
太宰治剛起了話頭,就被一陣電話鈴聲打斷。
夏目千綾拿起放在茶幾上的手機:「百合子君?」
「千綾君,有沒有時間出來一起玩?」日下百合子興高采烈地發出邀請。
跟著,她又抱怨道:「本來早兩天從游輪上下來,就應該聯系你的,但是我被爸爸揪住了,非要我完成手頭的項目策劃案,不然就不放我下班。」
「原來如此。沒事的,百合子君不用著急,我至少要等到八月中才會走。」夏目千綾知道日下百合子為了繼承家業,日常比較忙碌,這會兒就更加慶幸她沒有貿然打攪日下百合子了。
「八月中?要待那麼久?橫濱雖然值得一玩,但待一個半月也太久了點。還是說,你還打算去周邊其他城市玩玩?東京——啊這個就算了,大學時候你估計也沒少逛,那就是米花町、鎮目町、箱根、鐮倉這些?」
「嗯……有機會我會看看的。但這次來橫濱不只是為了畢業旅行,還打算找一個人。」
「找人?需要幫忙嗎?」日下百合子熱心地問道。
「不用麻煩百合子君,我委托了武裝偵探社,應該快有結果了。」夏目千綾補充道:「此外,我也委托了專門的尋人公司。」
原本是想雙線並行的,但自從武裝偵探社說有一點消息、正在排查後,夏目千綾就漸漸將重心放在了武裝偵探社這邊。尋人公司那邊倒是定期發來每個區的資料,夏目千綾打定主意等他們排查完橫濱,就暫時停止,等武裝偵探社的消息——畢竟資金方面,能節省一點還是節省一點為妙。
「武裝偵探社?」日下百合子說:「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那天下游輪,排在我前面的是毛利偵探和他家的女兒和寄住的小孩子。那個男孩說想去武裝偵探社看看,被毛利偵探黑著臉拎上車了哈哈哈。」
夏目千綾頓時想起那個叫江戶川柯南的孩子。當時他明顯想問她江戶川亂步的事情,最後卻按下去,先專注於推理破案了。後來再也在游輪上沒碰到過,看來他最後還是沒能如願去武裝偵探社見見江戶川亂步。
日下百合子也只是隨口一提,很快又回到最開始的問題:「千綾君今天有沒有時間?」
「我……」夏目千綾遲疑了一下,日下百合子明顯是一完成手頭的策劃案就來找她玩了,讓她想說自己已經有約了都倍感歉疚。
「夏目小姐,是日下小姐打來的電話?」
就在夏目千綾斟酌措辭婉拒日下百合子的短暫空當,太宰治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她身邊,溫和地問道:「她是在約你出去玩?」
將那邊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的日下百合子:「……」大早上的,這家伙怎麼會在千綾君身邊?!!
日下百合子回想起游輪上被太宰治接連打敗的場景,近乎咬牙切齒道:「千綾君,原來太宰先生在你那邊啊?你們也是約了一起出去玩?」
沒等夏目千綾說話,太宰治就接口道:「我比較幸運,和夏目小姐約定的時間比日下小姐早。但是,」他頓了頓,垂下眼尾,露出一個無奈的微笑:「夏目小姐應該不舍得讓日下小姐失望。只要日下小姐不介意,你們一起玩的時候帶上我?」
夏目千綾握著手機,不知道為什麼,竟有種無從插嘴的感覺。
日下百合子不用猜都知道夏目千綾的想法。她磨了磨牙,反正她答應千綾君不說那些「奇怪的話」,既然如此,別怪她順勢答應:「好啊,那千綾君,你快出門。不說了,我去打扮一下,等會兒見!」
日下百合子火速掛了電話,不給太宰治反悔的機會。
聽著掛斷的「嘟嘟」聲,夏目千綾略感茫然地看著太宰治,等等,事情是怎麼演變成這樣子的?
「太宰先生,這……是不是不太好?」夏目千綾委婉地問道。
倒不是夏目千綾不想和太宰治或者日下百合子中的任何一個人一起出門玩。只是將心比心,和朋友出來玩,帶上另一個人算怎麼回事?尤其日下百合子跟太宰治不熟,她不想讓兩個人尷尬。
「沒關系的,夏目小姐。」太宰治十分貼心地說道:「我不想讓夏目小姐為難。而且,日下小姐是夏目小姐的朋友,不是嗎?她好不容易忙完,我們遷就她一下也是應該的。」
「但是……」
夏目千綾欲言又止,但是總覺得太宰先生聽起來好委屈啊,明明是她先答應了太宰先生的。
「加上游輪上那次,我又食言了。」夏目千綾懊惱道。
太宰治彎起唇角:「如果夏目小姐實在過意不去,就先記著,以後再補償我?」
「……」
泉鏡花默默地轉過身,開始懷疑自己相信首領的選擇是否正確。
第44章 可以
「千綾君, 這裡。」
遠遠地,日下百合子就衝夏目千綾招手。緊隨其後, 她目光呆滯地低頭看泉鏡花:「等等, 你們連女——咳,不是,這小姑娘哪裡來的?」
夏目千綾就大致說了下。
聽完泉鏡花的來歷, 日下百合子左看看夏目千綾, 右看看泉鏡花,深深嘆了口氣:「出來畢業旅行, 卻撿了一個小姑娘養著, 還真是你能做出來的事呢,千綾君。」好險好險, 她差點以為夏目千綾被騙得女兒都出來了。
太宰治眉梢動了動, 垂眼掃過泉鏡花,泉鏡花默默地回望過去。一番評估後,太宰治再次確認, 還是不要有多余的存在更好。
夏目千綾只是笑了笑,沒有過多談及泉鏡花的故事,問:「百合子君打算去哪裡玩?」
「還沒想好。」日下百合子聳了聳肩:「我這幾天為了新項目的策劃案, 都快忙瘋了,哪裡還能想得出來去哪裡玩?」
「這麼辛苦?」夏目千綾沉吟一瞬,提議道:「那就到中華街走走?那裡的美食很多,走走坐坐,會比較輕松。」
她同樣沒忘記征詢太宰治的意見:「太宰先生覺得呢?」
「我覺得很好。」太宰治說。
日下百合子也立即同意:「正好這幾天為了節省時間趕出策劃案, 都是吃的泡面之類的速食, 我要大吃一頓, 好好犒勞自己。」
.
夏目千綾之前來過一次中華街, 不過沒吃多少,就到附近的山下公園散步了。
貓咪老師在中華街裡如魚得水,兩眼放光,遇到想吃的就瘋狂用小爪爪拍夏目千綾的肩膀。
原本,日下百合子還想看看這次太宰治能玩出什麼花樣來,但今天他實在太過安分,只偶爾給夏目千綾搭把手,以致於日下百合子都快忘了同行的還有這麼個人。
看著服務員擺好色香味俱全的美食,日下百合子坐在椅子上,發自內心地說道:「幸好千綾君你沒說去三溪園、山下公園之類的玩,不然我大概真的走不動路。」
「這兩個地方我都去過了。」夏目千綾說:「還很湊巧地在三溪園裡遇到了加賀君。」
「加賀?你是說加賀利明?」日下百合子張口,剛想跟夏目千綾說自己聽到的八卦,猛然想起太宰治還在旁邊,看了他一眼。
太宰治順勢站起身,說道:「我去買支杏仁冰淇淋。」
「需要我陪嗎?」夏目千綾沒有多想,順口問道。
「不用。」太宰治語氣溫和:「夏目小姐在這裡休息就好。」
見太宰治自動消失,日下百合子壓低聲音,對夏目千綾說道:「千綾君,你是不知道,加賀家最近變天了。加賀他父親從內閣裡退出來,上位的是加賀的叔叔。我爸爸說,這恐怕是得罪了港口Mafia。」
「不是恐怕。」
夏目千綾想起當時加賀利明說的那番話,稍微精簡了一下,轉述給日下百合子,總結道:「我當時提醒過他不要說得太多,看來他還是失敗了。」
既然失敗了,說給日下百合子聽也沒什麼關系。
「加賀那人一向喜歡出風頭。更別提在你面前,他能控制得住才怪。」日下百合子塞了一口小丸子到嘴裡,不以為意道:「也幸好他沒成功,在橫濱這塊地界,港口Mafia可比加賀家好得多。我可不想再經歷以前的混亂了。」
「什麼叫……更別提在我面前?」夏目千綾正在挑掉香芹,聞言偏了偏頭。
日下百合子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她咳了咳,眼神漂移:「就,大學裡喜歡你的人也不少啦。這種事不要在意,反正你又沒有喜歡的人。」
話落,她卻見夏目千綾神情不太自然,沒有接下她的話。
「……不是吧?」日下百合子緩緩張大嘴巴,她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又顧及到泉鏡花,考慮再三,還是問道:「那個,鏡花醬,要不你也去買支冰淇淋?或者別的,都行。姐姐請你吃。」
夏目千綾將貓咪老師抱給泉鏡花:「鏡花醬,可以麻煩你帶貓咪老師去找找太宰先生嗎?」
「可以。」泉鏡花毫不費力地抱起對一些成年人都有些沉重的貓咪老師,三兩下就消失在人群中。
日下百合子這才問道:「你有喜歡的人了?是那個叫太宰的?」
「嗯……」夏目千綾輕輕點了下頭。
「你讓我緩緩,讓我緩緩。」日下百合子雙手捂住臉,良久,她不可思議道:「上次你不是還說是朋友?你真的心動了?沒有被騙吧?」
夏目千綾無奈道:「這是我自己的心情,怎麼會被騙?」
日下百合子一想:「也是。但還不是因為你上次說得那麼篤定?」
「那時候確實還不知道啊。」夏目千綾小聲辯解。
「算了算了,你能確定就行。」日下百合子擺擺手,問道:「所以你們現在什麼情況?是已經攤牌了,還是沒說開?」
「我暫時還沒找到好的時機說清楚。」夏目千綾如實告訴日下百合子。
「沒想到啊,沒想到能親眼見到千綾君開竅的這一天。」日下百合子臉上浮起復雜的表情,一半痛心朋友被拐了,一半欣慰單純的夏目千綾終於學會了拱「白菜」:「早知道這樣,之前我應該對那位太宰先生態度好點。」
夏目千綾:「欸?」
「之前我以為他是單方面的,又怕你心軟,不好意思拒絕人家,所以說話比較不客氣。」
日下百合子又補充:「不過,他也沒少堵我。姑且算做兩清吧。大不了,萬一你們真的成了,我包個大紅包做賠禮。」
「快別說了!」夏目千綾想要捂住日下百合子的嘴:「還沒到那個地步呢。」
「千綾君的行動力,我還是相信的,確認關系恐怕也就這兩天的事。」
夏目千綾:「……那、那也得看太宰先生的想法啊。」
「拜托,人家要是沒有意思,會邀請你去游輪上玩?會不顧我也在場,非要跟著你出來逛中華街?」日下百合子接著調侃道:「不過嘛,要是被貴志君知道,放妹妹出來旅行一次,妹妹就被人撬了,肯定會後悔死的——對了,貴志君應該還不知道?」
「哥哥不知道。還沒完全確定,就跟哥哥說這種事太奇怪了。」夏目千綾用手背貼了貼臉頰,入手的溫度顯而易見地在升高:「百合子君,你千萬別告訴哥哥。」
日下百合子比了個OK:「行。之前我還猶豫過要不要跟貴志君說一聲呢,還好我沒說。」
夏目千綾猝不及防受到了驚嚇:「什麼時候的事?」竟然差一點就傳進哥哥耳朵裡了!
「之前在游輪上。如果是單方面的,我肯定要幫貴志君看著,不能讓你被騙了。但如果是你自己心動,那就沒事了。」日下百合子雙標得理直氣壯:「不過,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他怎麼大早上的就在你那邊?你們……晚上應該沒有……咳?」
夏目千綾默默扶額:「你在想什麼啊,百合子君?昨晚我和太宰先生約了一起出門玩,所以他來得比較早。抱歉,我原本是想跟你約下次的。但是你們說話太快了,我來不及插話。」
日下百合子陷入沉思:「那看起來我打攪了你們的約會啊……這樣吧,等會兒吃完這一餐,我們去游樂園玩,然後我幫你帶著鏡花醬和貓咪老師?」
「不用這樣。」夏目千綾抿了抿嘴角,伸手抱了抱日下百合子:「謝謝你的好意,百合子君,但不需要犧牲你的放松時間。我會自己考慮好的。」
「好吧。」日下百合子拍拍夏目千綾的肩膀:「不過還有一點,我必須要跟你說清楚!」
「什麼?」
日下百合子幽幽地說道:「你別真以為他那麼無害,他說話都是有技巧的。」
她一點一點把之前敗在太宰治手上的對話掰碎了說給夏目千綾聽,總結道:「說來說去一句話,你千萬別心軟。」
夏目千綾:「……」
夏目千綾頓時有點哭笑不得:「難怪你剛剛說,你之前對太宰先生說話不客氣,原來是這樣。」
日下百合子哼了聲:「我說話不客氣,他反擊得也厲害啊!就像今天早上,他說什麼你不舍得讓我失望,什麼我們一起玩的時候帶上他,就是想讓你心軟呢。你可千萬不能上當!」
「什麼上當?」
太宰治將杏仁冰淇淋遞給夏目千綾,仿佛只是隨口一問,沒有在意她們的聊天內容:「剛剛看夏目小姐似乎想嘗嘗這個,所以去買了。」
夏目千綾沒料到會被發現,主要是那邊排隊的人太多了,她就沒去。她接過冰淇淋:「謝謝太宰先生。鏡花醬和貓咪老師剛剛去找你了,你看見他們了嗎?」
「看見了。」太宰治說:「貓咪老師被路邊的生煎饞到了,在那邊等生煎。」
這完全是貓咪老師做得出來的事。
日下百合子打趣道:「千綾君可要注意貓咪老師的體重,這麼胖的貓咪,虧你和貴志君竟然能抱得動。」
「這不是胖。」夏目千綾忍住笑,幫貓咪老師說:「是毛茸茸。」
總算等到毛茸茸的貓咪老師被泉鏡花抱回來,卻已經醉得迷迷糊糊。
「貓咪老師這是哪裡喝的酒?」夏目千綾從泉鏡花懷裡接過貓咪老師,一股酒味鑽進她的嗅覺。
泉鏡花答道:「生煎店旁邊的店家擺了白酒。」
夏目千綾好氣又好笑,難怪貓咪老師會喝成這樣。「百合子君,不好意思,我可能得先帶貓咪老師回去了。」夏目千綾說道。
「沒事沒事,貓咪的性命要緊。」日下百合子很能理解:「要帶貓咪老師洗胃對吧?附近的寵物醫院,我想想……」
對於日下百合子的誤解,夏目千綾沒有糾正。
她抱著貓咪老師,生怕喝醉的貓咪老師一個興起,變回本體,絕對能引發一片亂子——上次貓咪老師就差點把公寓掀了。好在可能是白酒度數太高,貓咪老師一路都睡得很安分。
總算把貓咪老師送回公寓,夏目千綾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她戳戳貓咪老師的臉頰肉,對太宰治說道:「看來得扣掉貓咪老師幾天的清酒,才能讓他長長教訓。」
太宰治毫不猶豫地站在夏目千綾這邊:「那我下次拜訪就不帶清酒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睡夢中聽到這個噩耗,貓咪老師的耳朵尖抖了抖。他翻了個身,整只貓窩進毛毯裡,只有圓滾滾的短尾巴露在外面。
夏目千綾直起身:「貓咪老師醉成這樣,我今天大概沒法再出去玩了。很抱歉,耽誤了太宰先生的時間。」
「沒有耽誤,夏目小姐不用道歉。」
太宰治跟著夏目千綾,放輕腳步聲,從臥室裡退出來。泉鏡花沒有跟著一起,只是說自己要睡午覺,就安靜地關上了臥室的門。
「……」
「太宰先生下午什麼打算?是回去還是?」夏目千綾問。
太宰治反問:「不知道夏目小姐下午願不願意收留我?」
「嗯?太宰先生要留下來?」夏目千綾有點詫異:「但是這裡沒什麼能打發時間的。我怕太宰先生會覺得無聊。」
「不會。我一個人也沒什麼好玩的,反倒是和夏目小姐在一起時,會收獲很多。」
夏目千綾忽然一頓。
由日下百合子為她撥開那層掩飾性的迷霧,藏在霧後面的意思昭然若現。
她抬眼,望向身邊的人。他們出門時已經是半上午,又在中華街逛了一陣子,現在恰好是陽光最為燦爛的中午。碎金色鋪滿客廳的地板,也落在他們身上。明亮的色彩落在太宰治的眉梢眼角,卻融於一片暗色,影影綽綽。
「夏目小姐?」太宰治同樣停住,露出困惑的表情:「怎麼了?」
他聽到一聲嘆息,像清晨穿破雲層的一束天光,落入迷霧中,慢慢散去濃重的霧氣。
「其實,有的時候,太宰先生不用這樣委婉。」
「我仔細想過了,失約本身就是我的問題。」
夏目千綾的話音平和而安定:「這件事最開始是太宰先生答應的也好,又或者是百合子君的突然邀請也罷,拋開所有外力影響,最直接的結果,就是我對太宰先生失約了。並且,不止一次。」
太宰治輕緩地眨了下眼睛:「夏目小姐的意思是……?」
那雙溫潤的琥珀色鳳眼注視著他,帶著坦蕩的溫柔笑意:「既然是我理虧在先,太宰先生為什麼要反過來對我小心翼翼地試探呢?你可以索要你的『補償』。」
「……」
太宰治的手指緩緩蜷曲起來。他輕輕問道:
「比如說,我可以直接告訴夏目小姐,我想留下來?」
「可以。」
「可以直接問夏目小姐,再蹭一頓晚餐?」
「可以。」
「可以要夏目小姐的明天作為補償?」
「可以。」
一聲又一聲「可以」,包容到極致,幾乎能將人心裡最貪婪的欲/望激發出來。
太宰治垂眼,聽到自己問:「那可不可以……」
其實理應准備得更充分一點的,明明按照先前的計劃,有更好的、更浪漫的安排,絕不會遜色於另一個世界的自己。但那些計劃卻像清晨的露珠,被暖融融的晨曦照亮後就迅速消融。
有無數個世界的聲音在腦海裡衝撞,叫囂著,喧鬧著,成為一句話:
「可不可以請夏目小姐陪我看很多很多風景?可能……沒有絢麗的山嵐和秀麗的溪谷。[注1]」
短暫而漫長的停頓過後,夏目千綾笑彎起眼睛,鳳眼彎成好看的月牙,說:
「可以。」
第45章 唯有羈絆
如果在八原, 盛夏的午後時不時能聽到悠遠的蟬鳴,以及突然造訪的妖怪歡快的招呼聲。
但在橫濱,遙遠的汽船鳴笛和車水馬龍才是城市的主旋律。好在公寓的隔音很好, 陽台邊懸掛的風鈴「叮當」作響, 風哼唱著動聽的歌聲。
夏目千綾放下筆, 手邊被推過來一杯水。她拿起水杯,習慣性道了聲謝。
因為家裡的書桌基本上是矮幾, 比起桌椅一套的書桌,夏目千綾更青睞於坐在沙發和茶幾之間,在茶幾上寫稿。而太宰治就坐在她身邊, 那雙大長腿縮在狹小的空間裡,格外委屈。偏偏他又不肯挪地,非要蹭在她身邊, 夏目千綾只好稍微將茶幾向前推了推, 給他空出一點地方。
太宰治揪住夏目千綾的袖子, 耷拉著尾音, 問:「夏目小姐難道不覺得這樣顯得太生疏了?」
「嗯?生疏?為什麼會這樣覺得?」
夏目千綾側首, 對上一只亮晶晶的鳶眸——好像,從她說「可以」開始, 他就一直是這副表情,活像個被獎勵了的小孩子。
「因為夏目小姐說話好客氣。」
太宰治無疑是個「好學生」, 活學活用起了剛掌握的句式:「夏目小姐可不可以不再說這些客客氣氣的禮貌用語?像什麼『謝謝』和『抱歉』之類的,我已經聽夏目小姐說過很多次了。」
「這個嘛……」夏目千綾長長地拖著尾音, 最後坦誠道:「我已經習慣了,就連和哥哥說話也是這樣, 一時半會兒確實不太好改正。何況, 這種詞語並不代表不夠親近啊。如果對外人客客氣氣的, 對自己身邊的人反而說話不好聽,不會覺得對身邊人很不公平嗎?」
「話雖如此,這樣也顯得我對夏目小姐好像也沒有那麼特殊了。」
夏目千綾莞爾一笑:「那太宰先生想要怎樣呢?」
通常來說,先提出一個注定被拒絕的請求,再說新的、不太過分的請求,都不會被拒絕。於是太宰治依舊用原先的句式問:「我可不可以叫千綾醬?」
這回夏目千綾答應得干脆利落:「可以。」
而後,夏目千綾又說:「如果太宰先生的目的一開始就是這個,也可以直接說哦。合理範圍內的要求,都是可以商量的。我是第一次談戀愛,太宰先生有什麼想法,大可說出來,我們再一起考慮可行性。」
太宰治幫夏目千綾蓋好筆帽,明知故問:「千綾醬以前沒有喜歡的人?」
「沒有。所以我也沒有經驗,要請太宰先生多多包容。」夏目千綾捧著水杯,看太宰治又幫她整理稿件。
「千綾醬就不問問我的情況?」太宰治壓了壓稿件的邊角,癟了一下嘴。
「嗯……」夏目千綾順水推舟,問道:「那太宰先生以前有沒有喜歡的人?」
就像在等著她的問題,太宰治回答得迅速:「沒有。」
說完,他彎起眼睛,語氣輕快又愉悅:「這麼說來,我和千綾醬都是彼此的第一次,對不對?」
盡管夏目千綾一向秉持著「沒有參與他人的過往,就不該指手畫腳」這種想法,但毫無疑問,聽太宰治這樣說,她還是不可抑制地升起一點歡喜。
奇奇怪怪的感覺。
夏目千綾想道,抿起唇角笑起來:「嗯,都是第一次。」
太宰治注視著她,再度重復:「嗯,第一次。」
——這個世界的第一次。
以及,無數個世界的第一次。
「不過,」夏目千綾好奇地問道:「太宰先生說的那句話……你知道原句嗎?」
「千綾醬是說,『如果可以實現,我想帶你去看絢爛的山嵐,還有秀麗的溪谷。』——這句話?」
「太宰先生從哪裡知道的?」
「當然是……」太宰治早就想好了理由,他舉起手裡的稿件,說:「《文學》裡繪空小姐寫的文章。」
夏目千綾不免詫異:「咦,太宰先生看文學刊物?」
「偶爾會看一些特定的作家。最常看的兩位作家,一個是繪空,一個是譽真。」太宰治微笑道。
「作家還談不上啦……只是隨便寫寫而已。」夏目千綾沒想到太宰治看過她的文章,她頓時耳垂發燙,轉移話題:「說到譽真先生,我認識他。恰好譽真先生在橫濱,如果太宰先生想認識他,我可以問問他的意見。」
在沒有征得織田作之助同意前,夏目千綾暫時還不打算暴露他的身份。
主要是她也沒想到,竟然會這麼巧,太宰治最常看的兩個作者,她都認識。
「……」太宰治少有地停頓幾秒。
隨後,他恢復如常,恍若什麼異樣的情緒也沒有激起,不動聲色地垂眼,壓下洶湧的海:「唔,如果有機會的話。」
夏目千綾放下喝完的水杯,咳了咳:「要是太宰先生很喜歡譽真先生,我盡量多幫你說說看?好歹是、好歹是……」她赧然地垂下眼睛,聲音漸輕,近在咫尺的太宰治卻依舊能聽清:「是太宰先生。」
太宰治略微怔忪一瞬,隨後,他伸手,勾住夏目千綾的手指,發出細微的嘆息:「千綾醬真是……不怕自己吃虧嗎?」
他的手指擦了擦夏目千綾的指腹,激起些微的癢意,讓夏目千綾感覺自己像被一只小黑貓主動蹭上來撒了嬌。
夏目千綾心底軟下來,剛想說什麼,卻又聽太宰治下一秒問:「千綾醬是只對我這樣好,還是對別人也一樣?」
這話聽著酸溜溜的,夏目千綾一哽,抬眼就見太宰治看著她,鳶色的眼睛裡盛滿了細碎的笑意,似乎是一句調侃。
她索性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樣,然後煞有介事地說:「如果是別人,我最多只問譽真先生兩次,但如果是太宰先生,我可以幫你問至少五次。」
夏目千綾搖了搖太宰治抓著她的手,笑吟吟道:「怎麼樣?是不是分開了?」自家男朋友,當然要寵著點。
她家的小黑貓大概是被她順毛成功了,太宰治勉為其難道:「好吧,千綾醬這樣說,我又能有什麼辦法?」
「那,我有空的時候幫太宰先生問問?」
「不用哦,千綾醬。」太宰治認認真真地將自己的五指扣進夏目千綾的指縫間,溫和道:「暫時還不用見到,看看他的作品也還好。」
太宰治確實知道夏目千綾和織田作之助是筆友。
他想要見到織田作之助,有千萬種方法,但他沒想用在織田作之助身上——除了原定計劃裡的告別外。
他想通過夏目千綾認識織田作之助,也有大把的機會,但他卻不想借由夏目千綾的渠道。
夏目千綾沉吟道:「這樣啊,難道你要我幫你催稿?說起來譽真先生確實空窗了三個月快四個月了……要不是編輯先生不知道譽真先生的住址,絕對能殺上門來。」
「不過,」夏目千綾想到什麼,笑得眉眼彎彎:「編輯先生是我大學教授的舊友,據教授說,在近江先生手下,拖稿最好不要超過三個月,否則,會發生一些無法預料的結局。」
太宰治想像了下那個畫面,默默為織田作之助祈禱:「祈禱編輯先生早點動作。」
他沒再繼續談論織田作之助,將話題轉回到夏目千綾這裡:「那千綾醬呢?千綾醬的更新很穩定,但好像不太喜歡完結?」
「唔……不想寫結局嘛。」夏目千綾心虛地說道。
「那就按照千綾醬自己想的來寫就可以。」太宰治說的話要是被近江聽到,指不定能引得編輯震怒。
他回想著夏目千綾的寫作內容:「沒想到千綾醬就是繪空。但是這樣想想,好像也能理解為什麼繪空的寫作內容大部分都跟妖怪有關了。」
夏目千綾不好意思地別開眼睛,解釋道:「其實這句話來自我一個朋友的經歷,征詢了她的意見之後改編的。」
那個朋友叫多軌透,是夏目千綾高中時候認識的朋友,也是為數不多知道夏目千綾和夏目貴志能夠看見妖怪的普通人——另一個人是田沼要。
但她家祖上是陰陽師,祖父因而痴迷妖怪,發明出了能使妖怪顯形的陣法。因此,多軌透對妖怪世界有一些了解。
有天,一只妖怪在多軌透家裡迷路,被多軌透指路以後,在學校的黑板上留下了這句話,被她和哥哥看到。
夏目千綾回憶著那時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情:「那時候,我又覺得人類和妖怪的關系並非如此遙不可及,又為彼此的不可結緣而感到有些惆悵。」
「不可結緣?」太宰治試探著問道:「因為妖怪是惡的?」
「當然不是。和人類一樣,妖怪也是有善有惡的。何況,他們沒有人類的道德觀念,有時候在我們看來的惡行,對他們而言卻出於本能,這點是無法評判的。人類與妖怪,終究是兩個世界的存在。」
夏目千綾輕輕嘆息一聲:「而所謂不可結緣,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壽命。當一只妖怪選擇與人類結緣時,大概就做好了失去的准備。」
太宰治若有所思:「也就是說,一切值得追求的東西,在到手的一瞬間就注定會失去。[注1]」
他轉過視線,細細描摹著女孩子的眉眼,問:「那麼,千綾醬會不會覺得,一開始就不值得擁有這種感情?」
「可能以前會有這種想法吧……但是啊,」夏目千綾手握成拳,放在心口的位置,露出清淺的微笑:「放不下。妖怪們放不下,我和哥哥也放不下。」
這麼多年來,妖怪已然成為她和哥哥的世界一部分。
「不可結緣,徒增寂寞。」
夏目千綾不疾不徐地說著:「但這句話之後還有一句,是——」
她柔聲道:「唯有羈絆,不願割舍。[注2]」
第46章 摸摸頭
「唯有羈絆, 不願割舍?」
太宰治重復著這句話,唇齒間溢出些微的笑意:「千綾醬原來是這樣想的啊。」
「嗯。」夏目千綾點了點頭:「可能是因為受到玲子外婆的影響。」
她解釋道:「我之前應該沒有跟太宰先生說過,玲子外婆也能看見妖怪, 哥哥的妖力就是遺傳自玲子外婆的。」
「玲子外婆她……」夏目千綾出神地想道:「她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她和妖怪做朋友, 許許多多妖怪都很喜歡她。」
「也正是因為玲子外婆,我和哥哥才知道, 原來與妖怪的相遇,並非只有痛苦。」
說完,夏目千綾搖搖頭:「啊,我好像不小心就說得太多了。抱歉, 太宰先生,你如果不喜歡聽妖怪的故事, 我會盡量少說一點的。」
夏目千綾還記得之前太宰治問她「虛幻與真實」這個問題的糟糕心情, 那時她就猜測可能與妖怪有關。
她自己與妖怪結緣,卻並不想強求旁人也這樣。
「不會,我並不討厭妖怪,千綾醬不用擔心, 否則,我怎麼會喜歡看繪空小姐的文章呢?」
太宰治頓了頓, 又說:「何況, 千綾醬說這些事情的時候,很好看。」
夏目千綾不由得摸了摸臉頰, 赧然道:「太宰先生不要誇了……」
「這不是誇, 是實話實說啊,千綾醬。」
夏目千綾站起身, 顧左右而言他:「快到晚飯時間了, 貓咪老師和鏡花醬好像都還沒醒, 我先去做晚餐。」
「千綾醬還記得的吧?」太宰治還坐在地板上,仰頭:「我可不可以蹭一頓晚餐?」
「可以。」夏目千綾會心一笑。
「那千綾醬拉我一把?」太宰治伸出一只手:「作為報答,我給千綾醬打下手。」
夏目千綾握住他的手掌,將太宰治從地板上拉起來,一邊嘆氣:「太宰先生坐在這裡難道不覺得難受?」
「有千綾醬在身邊就沒有什麼感覺。」結果話落,他就往夏目千綾這邊歪了歪。
夏目千綾:「……腿麻了?」
太宰治眨了眨眼睛,無辜道:「一點點?」
夏目千綾:「……」
她只好陪太宰治站在原地,等他緩過來。
過了一會兒,太宰治勾了勾夏目千綾的手指:「千綾醬,我好了。」
「好。」
夏目千綾應著,卻不太放心,依舊握著太宰治的手,走進廚房。忙於思索晚餐吃什麼的夏目千綾,全然沒有發現,身邊的黑發青年嘴角輕輕揚起。
「……」
有一說一,夏目千綾覺得太宰治比泉鏡花還像個小尾巴,做完什麼事都要過來揪著她的衣角。要是沒有新的安排,他能一直待在她後面。
夏目千綾舀了一勺味增湯,遞給太宰治:「嘗嘗看?」
「啊——」
太宰治「乖乖」張開嘴,一副等待投喂的模樣。夏目千綾無奈地直接把勺子塞到得寸進尺的男朋友手裡:「自己喝。」
「可是千綾醬這麼喂過鏡花。」太宰治握著勺柄,沒有喝湯,陳述道:「而且今晚還特意給鏡花做湯豆腐。」
夏目千綾哭笑不得:「太宰先生為什麼要跟鏡花醬比這個?」
「大概是因為,」太宰治認真地說道:「她比我更早進入這間公寓,還有更早地獲得跟千綾醬一起睡的權利?」
夏目千綾:「……」
夏目千綾:「我應該沒有往味增湯裡放這麼多的醋?」
「我還沒有喝,不太清楚。」太宰治瘋狂暗示道:「千綾醬再等下去,湯就要涼了。」
夏目千綾深深嘆了口氣:「算了。」
太宰治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然而女朋友只是無情地取回勺子,自己嘗了口味道:「還行,下次少放點白醋。」
「千綾醬好冷漠啊。」太宰治也嘆了口氣:「明明下午還說把我和其他人區分開了。」
「……我記得今天之前的太宰先生還沒有這麼幼稚?」
「今天之前的千綾醬也沒有這麼殘忍。果然,得到之後就不會再珍惜了嗎?」
眼看著再這麼說下去,自己即將變成渣女,夏目千綾不得不認輸,舀了一勺新的:「喏,當心燙。」
太宰治終於不再鬧騰,低頭喝湯。
這樣身體前傾的動作使太宰治離夏目千綾更加近了點。廚房的光線下,細密的眼睫在眉梢眼角處切割出破碎的陰影。然而暖黃的燈光給那張略顯蒼白的精致面孔鍍上一層淺淡的暖色,令他看起來多了幾分鮮活的生命感和煙火氣。
更重要的是,那頭蓬亂散漫的黑發跟著滑落一點弧度,看著就十分柔軟。
夏目千綾的目光忍不住被吸引了。
太宰治品嘗完了湯,抬眼,察覺到夏目千綾的注意所在,他直起身,笑著問道:「千綾醬在看什麼呢?」
「沒什麼!」
夏目千綾欲蓋彌彰似的迅速回答完,掩飾性地發問:「太宰先生覺得湯怎麼樣?」
「嗯……」太宰治做出思考的表情,然後說:「千綾醬的糖放多了?」
「糖?我沒放糖……」
夏目千綾疑惑地說著,陡然意識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她沒有換新的勺子。琥珀色的鳳眼睜圓,一點胭脂紅在白皙的臉頰上擴散開來:「太、太宰先生怎麼不提醒我?」
太宰治依舊是那副一本正經的模樣:「咦,千綾醬需要提醒嗎?我以為千綾醬不介意這個。難道說,千綾醬已經嫌棄我了嗎?可是我們甚至沒有七年之癢呢。」
話全都被他說完了,夏目千綾羞惱道:「太宰先生想得也太遠了吧?我們才相處一下午。」
「准確地說,五個小時二十一分鐘。唔,現在二十二分鐘了。」太宰治嚴謹地糾正她。
夏目千綾一怔,第一反應是他隨口說的,但太宰治似乎知道她的想法,主動說道:「如果按照千綾醬的回答完成算起,千綾醬答應我的時間,是十二時四十八分七秒哦。」
夏目千綾嘗試回憶當時的時間點,具體的她記不太清,但十二點多快到一點她還是有點印像的。她看了眼現在的時間,晚上六點十分。
「感覺太宰先生好像人形計算機啊。」夏目千綾發出由衷的感嘆:「對時間的把握好精准。」
「因為習慣了。」太宰治隨意地說道,沒怎麼當成一回事。
「就算是習慣,也很厲害。」
夏目千綾剛誇完,又想起來最初的話題:「等等,但這不是太宰先生不提醒我換勺子的理由!」
「千綾醬生氣了嗎?」
太宰治再度俯身,這次幾乎湊到夏目千綾跟前,距離小到彼此呼吸交錯。夏目千綾可以看到他彎起那只鳶色的眼睛:
「那就,罰我給千綾醬摸摸頭?」
「……什、什麼?」
分明每個發音都很熟悉,拼湊在一起的話卻格外難以理解。太宰治說著,往前走了一步。夏目千綾下意識後退,背部抵著冰涼的牆壁,發燙的臉頰才似乎得到安撫。
太宰治沒有再往前,兩只手更是插在風衣口袋裡,只有毛茸茸的腦袋略微垂下,柔軟的黑發遮住眼底快要湧出的渴望。
不能再往前走。
不能逼得太急。
不能……暴露出來。
夏目千綾抿著唇角:「我也沒那麼生氣……只是有點不好意思。既然太宰先生發現了,完全可以提醒我的呀。太宰先生不用這樣道歉,下不為例。」
——下不為例是不可能的,這種福利怎麼可能放棄?
太宰治歪了一下腦袋,再次問道:「真的不摸嗎?千綾醬剛剛好像很想摸我頭發的樣子。」
簡直就像一只軟乎乎的小黑貓不斷地發出誘惑,夏目千綾閉了閉眼,要命。她深吸一口氣,索性做出遵從本心的選擇。
「那就……」
一只手輕輕搭上太宰治的肩膀,另一只手則伸進他的風衣口袋,握住他的手腕,將他的手拉出來。
「這樣吧?」夏目千綾小聲說道:「我們互相摸一下,就當扯平了。」
太宰治怔了怔,而後,他發出一陣低低的笑聲。笑得夏目千綾差點想甩開他的手,卻被他反過來握住指尖。
他克制地吻了吻她的指尖,笑道:「千綾醬果然很可愛啊。」
第47章 許願
「……」
泉鏡花本想默默地倒退兩步, 回到臥室裡,全當自己沒有看見眼前的一幕,免得打擾首領的好事。
可惜在這之前, 夏目千綾察覺到什麼,看了過來。
夏目千綾的手原本還搭在太宰治的發尾處, 見到泉鏡花, 立即就收回手, 連帶著太宰治也一並朝她這個方向投來一瞥。
——很好,她已經打擾了。
泉鏡花冷靜地想著, 索性當做什麼也沒發生, 問道:「夏目小姐和太宰先生在准備晚餐?要不要幫忙?」
「不用不用。」夏目千綾慌亂地拉下太宰治的手,說:「鏡花醬在餐桌邊等等就好。貓咪老師呢?還在睡嗎?」
「嗯,貓咪老師還沒有醒。」泉鏡花在餐桌邊坐下,確信她又被首領記了一筆。
「那我們先吃吧。」
夏目千綾說著,又遮掩似的說道:「太宰先生晚上和我們一起吃。」
泉鏡花點了下腦袋:「嗯。」完全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說實話,別說只是吃晚飯,哪怕夏目小姐說首領今晚在這裡睡覺,她都不會意外。
夏目千綾不知道泉鏡花在想什麼離譜的念頭, 但泉鏡花的淡定無疑使她松了口氣。只有太宰治略感遺憾地捻了捻手指, 泉鏡花來得也太不是時候了。
很快, 夏目千綾就結束晚餐, 放下筷子:「我去臥室裡看看貓咪老師。」
「那我陪千綾醬?」
太宰治自然地稱呼著, 夏目千綾不由得看了眼泉鏡花,小姑娘波瀾不驚,舀了一勺湯豆腐正在吃。
夏目千綾收回視線, 按了按太宰治的手臂:「太宰先生在這裡吃晚飯, 我一個人就可以。另外, 今天我給你加量了,要全部吃完。」
她添加的份量不算很多,只比太宰治平時吃的多一點點。要是他願意,想要吃完不難。
太宰治卻問:「如果我吃不完呢?」
「吃不完就打包帶走?」
「欸?我還以為千綾醬會說讓我留下來吃掉呢。」太宰治有點失望地說道:「那吃完有沒有什麼獎勵?」
「太宰先生是小孩子嗎?」夏目千綾忍不住吐槽,卻還是問道:「太宰先生想要什麼獎勵?」
「什麼都可以?」
「太過分的不可以。」
「千綾醬好狡猾。」太宰治指責道:「沒有一個客觀的評價標准,是否過分全由千綾醬判斷。」
夏目千綾好氣又好笑:「那太宰先生干脆別要獎勵好了。」
太宰治瞬間改口:「千綾醬說得很有道理,獎勵確實應該經過你的評判。」
夏目千綾哭笑不得,她不自覺帶了點哄小孩子似的語氣:「那太宰先生乖乖吃飯,希望等會兒我回來能看到太宰先生吃完。」
太宰治不知是被她哄好了,還是被「獎勵」吸引到了,答應道:「好吧,千綾醬,我盡力。」
見夏目千綾進入臥室,泉鏡花低下頭默默扒飯,她五歲的時候就沒有要人哄過吃飯了。幸好沒有港口Mafia的人在這裡,否則港口Mafia的顏面何存?
臥室裡,貓咪老師在枕邊睡得四仰八叉,就連之前蓋在他身上的小毯子也被他蹭得歪歪扭扭,亂成一團。夏目千綾撿起小毯子,重新抖開,蓋好。
她揉了揉貓咪老師的腦袋,最後拍了一張照片發給夏目貴志。
標注文字:『喝白酒把自己醉倒一下午的貓咪老師。』
夏目貴志暫時還沒有回復,夏目千綾猶豫了一會兒,決定還是特意找個機會,打電話跟哥哥說她交了男朋友的事。
另外,還有塔子阿姨和滋叔叔那邊……好像也得說一聲?
這樣想著,夏目千綾捂住臉。這種事、這種事到底要怎麼說啊?根本沒有經驗嘛。算了,讓她再稍微組織組織措辭。
「……」
夏目千綾回到餐桌邊時,泉鏡花都吃完了,太宰治還剩一小半。
「太宰先生吃飯怎麼像吃藥?」夏目千綾嘆氣:「難道太宰先生不太吃得慣八原的口味?」
「不是哦。我在千綾醬這裡吃的飯是最多的。何況,我很喜歡吃千綾醬做的飯。」
泉鏡花本來在收拾碗筷,聽到這話動作一頓。實不相瞞,這話聽起來簡直太像吃軟飯了。再次慶幸沒有港口Mafia的人在這裡,尤其是中島敦。
她抱著碗筷走進廚房,拉上廚房的玻璃門,十分自覺地實現了消失。
唯獨沒有被泉鏡花收走的是太宰治的碗。他一粒一粒地戳著米飯,活像個厭食的小孩子。
夏目千綾有點看不過眼他這麼虐待米飯,用公筷把最後一口米飯聚攏在一起:「好啦,距離成功只有一步,太宰先生快吃掉它。」
太宰治仿佛從她的動作裡得到什麼啟發,梅開二度,張開嘴巴:「啊——」
夏目千綾:「……」
太宰治又歪了歪腦袋:「作為報答,千綾醬還可以摸摸頭哦。」
夏目千綾:「……」
她絕對不是被誘惑到了,絕對不是!
一回生二回熟,夏目千綾看看廚房裡背對著他們,在流理台邊洗碗的泉鏡花,動作飛快地把最後一口塞進太宰治嘴裡,又心滿意足地揉了揉他的發梢,和貓咪老師的手感對比以後,確認太宰先生果然是只「小黑貓」後,夏目千綾「無情」地趕人:
「吃完晚飯,太宰先生該回去了。」
太宰治咽下米飯,忖度了下堆積的公文和事務,頗為惋惜地按下在夏目千綾的公寓留宿的各種辦法。
「那,」他再次用上那個句式:「千綾醬可不可以送我下樓?」
夏目千綾笑彎了眼睛:「可以。」
.
然而,直至下到公寓樓門口,太宰治也沒有等到想聽見的話。
他的手不安分地勾住夏目千綾的手指:「千綾醬是不是忘了什麼?」
夏目千綾疑惑地:「嗯?」
「就是,千綾醬吃飯前答應我的事。」太宰治拖長尾音:「千綾醬該不會想要耍賴吧?」
夏目千綾反應過來:「太宰先生是說,好好吃完飯的獎勵?」
「是這個。」
「那太宰先生想要什麼獎勵?」
「我暫時還想不到,可不可以跟千綾醬欠我的兩次補償存在一起?」
這是說她前兩次的失約了,一次在游輪上的邀舞,還有一次今天被中斷的外出游玩。
「可以。」夏目千綾答應完,自己都覺得有些好笑:「感覺太宰先生手上有好多我的『把柄』。」
「不是『把柄』,是承諾。」太宰治微微一笑:「因為千綾醬很重視承諾。所以我要攢著。」
「攢著?聽起來好像攢冬糧的小松鼠。」夏目千綾被自己的聯想逗笑:「太宰先生攢這些做什麼?還是快點用掉吧,不然再這樣欠下去,我都快變成太宰先生的許願機了。」
「沒關系,千綾醬也可以反過來向我許願。」
太宰治清朗的聲線飄散在夜風裡,隱含蠱惑,像一個無底的陷阱,陷阱上是甜美誘人的蜜糖:「向我許願,好不好?千綾醬想要什麼?都告訴我。」
「我對太宰先生許願?唔……」
鳶眸在樓道昏暗的光線裡注視著女孩子,期待著她給出的答案。他不是好心的慈善家,他給出的一切都會成倍地收回來——只要他積攢得夠多,最後他就會收獲最為燦爛的花朵。
夏目千綾故意停頓了一會兒,說道:「那我許願太宰先生好好吃飯,怎麼樣?」
「……什麼?」
太宰治失語剎那。他無意識扣緊夏目千綾的手指:「千綾醬為什麼……不許更大一點的、更難一點的願望?」
「咦?這個願望對太宰先生來說不難?那就太好了,下次我再給太宰先生多加一點飯。」夏目千綾笑吟吟道。
太宰治後知後覺地發現,他才是那個跳進了陷阱的人。他連忙修正自己的話:「還是有一點難度的。」
太宰治口吻隨意道:「因為實在很久沒有這樣規律地進食三餐,有些不太習慣。我跟千綾醬說過的吧?上任後實在太忙,所以只需要維持基本的生理機能就足夠了。」
「再怎麼忙,也不能這樣不重視自己的身體啊。」夏目千綾的眉毛蹙成尖尖:「太宰先生太瘦了。」
「千綾醬嫌棄我瘦?」太宰治癟了癟嘴:「難道你喜歡那種體重六十七千克的家伙?[注1]」
他竟然精確到數字都出來了。
夏目千綾啼笑皆非:「太宰先生在說什麼啊?我的擇偶標准裡又沒有體重。」
太宰治:「哦——所以千綾醬的擇偶標准是『溫柔,善良,體貼,有同情心,樂於助人。能尊重你,包容你的不同,不會做讓你不開心的事』?[注2]」
夏目千綾仔細想了想,意外地發現,如果在遇到太宰治前,有人問她擇偶標准,說不定她還真的會這麼回答。
她驚奇地問道:「這是太宰先生的擇偶標准嗎?和我的好像。」
太宰治的話音隱隱帶了點夏目千綾分辨不出的晦暗:「不是。」
——這是某個世界裡夏目千綾親口說過的擇偶標准。而好像在這個世界裡,也沒有發生變化。
「千綾醬。」他忽然輕輕叫了她一聲。
「怎麼了,太宰先生?」夏目千綾莫名感到身邊人好像在不安什麼,讓她不禁又問了一遍:「怎麼了?」
「……」
一瞬的靜默後,太宰治的語調歸於往日的溫和:「沒事,大概是我想得太多了。」
「說話說一半可不是好習慣啊,太宰先生。」夏目千綾仔細回憶著她和太宰治的對話:「似乎從說到擇偶標准起,太宰先生就不太開心?」
她搖了搖太宰治的手,放柔聲音,問道:「是不是這樣,太宰先生?」
夏目千綾耐心地等了好久,身邊人才低低應道:「嗯。」
夏目千綾不覺失笑:「為什麼會因為這個不開心?」
太宰治沒有回答,他輕輕松開手,說:「我該回去了,千綾醬。」
夏目千綾嘆了口氣:「不好好吃飯,又不願意回答我的問題,太宰先生果然還是像個小孩子啊。」
就像他揪著她衣角那樣,夏目千綾攥著太宰治的風衣袖子,好脾氣地哄道:「太宰先生好好回答我的問題,就當我再欠太宰先生一次?」
太宰治的手掌覆上夏目千綾的手背,他輕輕問道:「千綾醬喜歡的這種人,真的存在嗎?」
「當然存在。」夏目千綾毫不猶豫道:「我哥哥就是。」
「不過……」
夏目千綾好像猜到了點什麼,她「撲哧」一笑:「太宰先生該不會覺得我喜歡的不是你吧?」
太宰治沒說話。
「看來果然是我今晚味增湯裡放的醋太多了。」
夏目千綾調侃了句,而後卻又說道:「如果我沒有喜歡上太宰先生,剛剛太宰先生說的話就是我的擇偶標准。」
「但如果我喜歡上太宰先生,」女孩子的話音裡帶著笑意,字字句句卻又認真得動聽無比:「那太宰先生就是我的擇偶標准。」
「現在,」她趁機踮起腳尖,揉了揉男朋友柔軟散漫的黑發:「太宰先生開心了嗎?」
良久,他垂下腦袋,主動蹭過夏目千綾的掌心,說話低得像在嘆息:「這次不是千綾醬欠我,是我欠了千綾醬一次願望。」
第48章 酒心
「首領。我是阪口炳五。」
阪口安吾抱著一摞公文, 站在首領辦公室的雙開門前,說出這個名字時,他嘴角抽了抽。
明明已經暴露了身份, 卻依舊要兢兢業業地在港口Mafia工作,時不時還得回異能特務科上班打卡。兩份工作來回折騰, 簡直令見者傷心聞者落淚。
奈何知道他間諜身份的,只有太宰治,就連異能特務科的其他同事都不知道他被安插到港口Mafia了。所以, 他要想在港口Mafia待下去,還得繼續保持明面上港口Mafia聯絡員的人設。
「進來。」
雙開門被打開, 阪口安吾彙報道:「這些是近期的交接記錄……」
後面的話他暫時沒能說出來,因為坐在辦公桌後的太宰治對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黑發青年一只手戳著擺在辦公桌上的小黑貓玩偶的腦袋, 一只手握著手機:「嗯, 我到公司了——還有一點事情要處理。」
良好的聽力讓阪口安吾聽到了電話那邊女孩子的聲音,清澈而柔軟:「這麼晚了, 太宰先生還要加班?」
「是啊,」太宰治像模像樣地附和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千綾醬那邊什麼聲音?」
「在給貓咪老師做便當。他還沒醒, 我怕他半夜醒來,會餓。」
「欸, 給千綾醬當貓咪的待遇這麼好?聽得讓人都要嫉妒了。」
「……」
阪口安吾低頭,看著黑漆漆的地板,好像那上面有什麼漂亮的花紋。
不用想他都能猜到, 電話那邊應當是種田長官提到的夏目小姐。聽這個對話, 太宰治大概是成功了。
也不知道太宰治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居然會選擇追求夏目漱石先生的親屬。要是有朝一日, 被那位夏目小姐得知真相, 又或者被夏目漱石發現一切……
光是想想到時候收場的麻煩程度, 阪口安吾就已經開始頭疼了。他誠懇地祈禱這位首領能裝上一輩子。
「太宰先生先去忙,我就不耽誤太宰先生的時間了,盡量早點休息。」
「好,千綾醬晚安。」
「晚安。」
總算等到太宰治結束電話,阪口安吾將公文放到辦公桌上,既要注意不能跟先前的報告混在一起,又要當心不能碰到桌上那只格格不入的小黑貓玩偶。
「首領,這是近期港口Mafia和異能特務科的交接記錄,具體分類目錄在第一本的第一頁。」阪口安吾說:「此外,異能特務科方面正在聯系武裝偵探社那邊,將灰色地帶的事務移交給武裝偵探社。」
太宰治拿起目錄文件,翻開,看著上面條理清晰的分類,仿若隨口問道:「安吾,有沒有興趣到港口Mafia工作?可以給異能特務科雙倍待遇。」
想了想,他又補充:「通常來說,不用你連著打兩三份工。」
阪口安吾:「……」這是在諷刺吧,絕對是在諷刺吧?
「首領說笑。」阪口安吾推了推眼鏡,面不改色繼續道:「預計全部的交接完畢,將在一個月之後。」
「一個月啊……這麼久。」太宰治翻開一本新的文件:「異能特務科那邊不能再快一點?」
阪口安吾:「這是預計最快的進程。何況,這不僅只有異能特務科的部分,還有武裝偵探社。」
頓了頓,阪口安吾說:「事實上,如果四年前港口Mafia能繼續參與三刻構想,就不會有今天的麻煩。」
「你在諷刺首領?」太宰治以手支頤,狀似聽到什麼有趣的話,略微笑了一下:「不怕以冒犯首領的罪名受到懲處嗎?」
「如果您執意認為這是諷刺。」阪口安吾不卑不亢道。
「還是這麼無趣啊,安吾。」
阪口安吾留意到他的用詞,「還是」?
難道除了四年前游輪上異能特務科與港口Mafia的對話外,他以前有見過太宰治?
可惜說完這一句,太宰治就沒有再透露其他信息。他合上文件,放回文件堆裡,然後將手邊的文件小山推給阪口安吾:「安吾,這邊是即將交接的部分。」
阪口安吾習慣性計算工作量,順口問道:「這些是已經處理完,要下分到各個部門嗎?」
「不是哦。我還沒有看。」太宰治愉快地說道:「但千綾醬讓我早點休息,所以我現在要下班了。」
阪口安吾眼皮跳了跳,升起不詳的預感。果然——
「這些交給安吾,一定沒問題的,對吧?想必以安吾的能力,明早前肯定可以負、責地完成它們,對不對?」黑心上司甚至還刻意咬重了「負責」。
阪口安吾在心底默念了好幾遍「一切為了三刻構想」,才按下毆打上司的想法,扯出一個皮笑肉不笑:「謹遵首領的命令。」
他祝夏目小姐早日發現這家伙的本質!
「——啊啾。」
跟太宰治打完電話,夏目千綾正好將給貓咪老師准備好的便當放進冰箱裡。
然後她關上冰箱門,打了個噴嚏。夏目千綾揉了揉鼻尖,疑惑道:「奇怪,好端端地,難道被冰箱的冷氣吹到了?」
泉鏡花跑過來,踮腳探了探夏目千綾的額頭:「沒有發燒。但要注意,今晚空調溫度打高一點。洗個熱水澡?」
「鏡花醬好貼心。」夏目千綾揉了揉泉鏡花的發絲:「那我先去洗澡。對了,鏡花醬睡了一下午,晚上還睡得著嗎?」
泉鏡花:「睡得著。」畢竟她又沒真的睡一下午,只是成熟的下屬在給首領讓出二人世界而已。盡管如此,還是沒能避免被首領記賬。
「好。」夏目千綾沒有想太多,只當這個年紀的孩子覺多。
夏目千綾洗完澡,從浴室裡出來,躺上床時,貓咪老師還在呼呼大睡。她忍俊不禁,看了看手機,發現夏目貴志十幾分鐘前回復了她。
哥哥:『……』
哥哥:『貓咪老師真的有好好在執行保鏢的職責嗎?』
明明是很正常的吐槽,但可能是她做賊心虛,瞬間聯想到之前夏目貴志和貓咪老師打的賭。夏目千綾為貓咪老師開脫道:
『當然有,哥哥你放心吧。』
『那個,我有件事想跟哥哥說。哥哥什麼時候有時間,就打電話過來?』
夏目貴志沒有實時回復,但夏目千綾卻著實松了口氣。
大概很多人常常會有這種心理,一些不太想做或者不知道怎麼做的事,能拖則拖。現在夏目千綾就是這樣,她由衷地希望夏目貴志能晚點看到她的消息。
「……」
.
第二天早上,夏目千綾是被貓咪老師吵醒的。
睡了整整大半天的貓咪老師終於清醒過來,干掉了冰箱裡的便當,在夏目千綾枕邊嚷嚷道:「千綾,你把我的清酒藏到哪裡去了?」
夏目千綾沒有睜開眼睛,伸手准確無誤地摸上貓咪老師的腦袋:「當然是貓咪老師找不到的地方。」
「千!綾!」
貓咪老師一蹦三尺高,「砰」地落在床上,震得整張床都抖三抖:「我可是會生氣的!」
「嗨嗨∼但是貓咪老師昨天把自己喝成那個樣子,我也是會生氣的。」
貓咪老師的動作一停,底氣不足道:「那、那是個意外!誰叫那家的酒那麼香?」
夏目千綾總算坐起來,戳戳貓咪老師的腦門:「我認為,必須要給老師一個教訓。我已經跟太宰先生說過了,即使他今天登門拜訪,也不會給貓咪老師帶清酒。」
「不要不要不要!」
貓咪老師開始在床上打滾:「我才不懂你們人類說的什麼教訓呢。這種東西,對妖怪來說根本沒有什麼適用性。」
他兩只小爪爪抱住夏目千綾的胳膊,哼哼唧唧地萌獸撒嬌:「我要喝酒嘛,要喝酒要喝酒∼」
頓了一下,貓咪老師的嘴巴咧開滑稽可愛的弧度,嘴上卻惡狠狠地威脅道:「不然,我就把冰箱裡你放的巧克力吃掉!我聞到裡面有酒的味道了!」
「那我今天就把巧克力帶出門吃掉。」夏目千綾從床上下來,從臥室裡出去前,她回過頭,問道:「今天我和太宰先生出去玩,貓咪老師要不要來?」
「不要!」貓咪老師氣鼓鼓道:「我把清酒找出來給你看!」
「真的不要?」
出門前,夏目千綾再次詢問道。
「說了不要,就是不要!」貓咪老師非常有骨氣地說。
「好吧。」夏目千綾也不勉強,彎腰捏了捏貓咪老師的耳朵尖:「那就祝貓咪老師好運。我藏的地方,貓咪老師絕對找不到。」
回答夏目千綾的,是用短尾巴對著她的貓咪老師。
泉鏡花主動提出要留在公寓裡,以免貓咪老師作亂,被貓咪老師哼哼著反駁:「我才不會!」
關上公寓的門,夏目千綾向太宰治解釋了下貓咪老師這樣行為的緣由,最後吐槽道:「貓咪老師貪吃貪酒的毛病大概永遠都改不了。我和哥哥都懷疑,像貓咪老師這樣的大妖怪,當初會被封印,指不定就是貪杯誤事。」
「但這也是千綾醬和哥哥慣出來的?」太宰治笑著說道。
「是有一點點吧……不過,」夏目千綾從單肩包裡取出巧克力禮盒:「貓咪老師還說要吃掉酒心巧克力。我答應過太宰先生不分給其他人,但是我一個人也吃不完這麼多,干脆帶出來了。太宰先生要不要嘗嘗?」
她說著,打開禮盒。
太宰治拈了一粒黑巧。夏目千綾則好奇地向酒心巧克力伸出手,思索道:「吃一粒應該沒問題?」
「千綾醬還沒有吃過酒心巧克力?」
「沒有。」
太宰治微笑著注視她,朗潤的聲線像海妖的引誘:「那,千綾醬要試試嗎?」
第49章 臉紅
「千綾醬要試試嗎?」
「嗯……」夏目千綾將酒心巧克力放在眼前端詳, 問道:「太宰先生知不知道這裡面是什麼酒?」
「朗姆酒。」太宰治解釋說:「傳統口味的酒心通常是烈性酒,其中朗姆酒、白蘭地和高度數的利口酒最為常見。要是千綾醬的酒量不行,暫時別吃了。」
「我的酒量應該還好。」夏目千綾回憶著, 說:「八原有不少妖怪都愛喝酒,我和哥哥成年時,妖怪們為我們舉辦成年禮。」
提到這裡,她忍不住笑起來:「那真的是非常有趣的成年禮。有一只妖怪就送來了美酒, 我當時因為好奇, 就嘗了點。後來……」
後來, 妖怪們醉得東倒西歪,只有她跟沒事兒人一樣,看得哥哥都驚訝不已。
「不過保險起見, 我只吃一顆。否則萬一我醉倒了,今天又要對太宰先生失約。」夏目千綾剝開酒心巧克力的包裝,放進嘴裡。
剛咬開外殼, 朗姆酒帶著濃濃的糖蜜香溢出來, 混合著巧克力馥郁的微苦和淡甜。
「口感很不錯。太宰先生要不要也吃一個?」夏目千綾評價道:「難怪傳統口味的酒心巧克力喜歡用烈性酒,這樣才能壓住巧克力本身濃郁的味道, 不然一口下去,都是巧克力的味道,和普通的巧克力也沒什麼區別了。而且,烈性酒質地穩定,能延長保存時間。」
「我就不吃了。」太宰治將自己的手指擠進她的指縫間:「千綾醬好熟練,一下就能想到這麼多。千綾醬是不是做過巧克力?還送出過很多巧克力?」
「是做過, 送給哥哥、滋叔叔、幾個朋友和妖怪朋友們的。」夏目千綾任由太宰治的動作, 問道:「太宰先生該不會這種醋都要吃?」
「怎麼會?只是有一點羨慕而已。」太宰治的語氣風輕雲淡, 奈何他盯著夏目千綾的表情渾然不是這個意思。
夏目千綾看得好笑:「羨慕?」
「我也很想吃千綾醬做的巧克力。」太宰治眨了下鳶眸, 說道:「明年二月十四的時候最好。」
——二月十四日,情人節,距離現在還有大半年的時間,虧他能想得那麼遠。
夏目千綾不答反問:「太宰先生想要本命巧克力還是義理巧克力?」
本命巧克力是送給戀人的,義理巧克力則會送給上司、同事、同學、朋友或者父親、兄弟之類的非戀愛關系異性。
太宰治理所當然地問道:「難道不是應該只有一個選擇?」
「嗯……」夏目千綾刻意思考了好一會兒,在男朋友期待的目光裡「撲哧」一笑,說道:「這就要看太宰先生的表現了。」
太宰治再度指責道:「千綾醬好狡猾。又是這種沒有客觀評判標准的說辭。」
「可是做巧克力的人是我,我當然有權利做決定。」夏目千綾笑吟吟道:「除非太宰先生三月十四日回贈的巧克力也是自己做的。」
「也不是不行。」太宰治用小指勾住夏目千綾的小指,拉鉤,答應得十分干脆:「就這麼說定了。千綾醬到時候要送我本命巧克力。」
「既然太宰先生有這樣的決心,好吧。」
夏目千綾問道:「那,太宰先生喜歡吃黑巧還是白巧?或者酒心巧克力?——說起來,太宰先生的酒量怎麼樣?」
「不清楚。」太宰治異常無辜地說:「我和有些人不一樣,我不太喝酒,更不會喝得滿桌子都是酒瓶。」
「不喝酒是好事。」夏目千綾毫不吝惜她的誇獎:「太宰先生要把這個好習慣保持下去。」
「好,聽千綾醬的。」太宰治乖乖應道:「今天也交給千綾醬來安排。千綾醬想去哪裡玩?」
「八景島海上樂園怎麼樣?之前太宰先生出差時,我在准備旅游的攻略,有查過一些資料。」夏目千綾問他:「太宰先生有去過那邊嗎?」
「沒有。但我很期待和千綾醬一起去玩。而且,」太宰治對夏目千綾彎起唇角:「今天沒有貓咪老師和鏡花,是只屬於我和千綾醬的時間。」
「……」
.
這確實是只屬於他們兩個的時間。
光線穿過海面,落入海底隧道時已經被染成幽藍色,時不時有斑駁的光影跳躍晃動。魚群游弋而過,拖出一條長長的水痕。色澤鮮艷多彩的水母在水中浮游,有的散發著柔和的光。
夏目千綾按上海底隧道玻璃牆上的一點光斑,一只小海豚游過來,親熱地用吻部「親了親」她的指尖。
「太宰先生,你看。」哪怕知道玻璃外不會怎麼樣受影響,夏目千綾還是屏住呼吸,生怕驚跑了海豚,降低音量:「它好可愛!」
太宰治瞥了一眼還在隔牆輕啄夏目千綾指尖的小海豚,說:「沒有千綾醬可愛。」
「太宰先生這是說的什麼話?」夏目千綾失笑:「我跟它比什麼啊?」
「我說的是實話。千綾醬現在很可愛。」他強調道:「尤其是現在臉紅的樣子。」
「臉紅?」夏目千綾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臉龐溫度滾燙。
太宰治的一只手還與她十指相扣著,另一只手的指尖則輕輕碰了碰她的臉頰:「嗯。」
女孩子白皙如玉的臉頰上泛起層層疊疊的流霞,像羞答答的花朵,裊娜地打著花苞。
太宰治明知故問:「千綾醬還好嗎?是不是被酒心巧克力弄醉了?」
「醉倒是沒有醉,」夏目千綾沉吟道:「應該是體質問題。我一旦沾上酒精,無論多少,過一段時間就會臉紅。」
「千綾醬的臉好燙,難不難受?」
太宰治說著,整只手掌貼在夏目千綾的臉頰上。夏目千綾本來想說「不難受」,然而他掌心微涼的溫度實在太過舒適,夏目千綾稍微往太宰治的手心裡靠了靠,換來耳畔輕聲的低笑:
「看來是難受的。我幫千綾醬降溫好不好?」
「也、也行。那就麻煩太宰——」
夏目千綾只能慶幸海底隧道的光線偏於昏暗,哪怕有人看到他們,也不一定能看清他們的臉……
「欸?!」
夏目千綾壓下到嘴邊的驚呼,只發出一聲短促的音節。
她本以為,太宰治會抽出那只和她交握的手,放到她臉上。
不料他竟然低下頭,臉頰貼上她的臉。蓬亂散漫的黑發順勢垂落,親昵地蹭著她,像貓咪軟乎乎的絨毛。
像是被她驚到,小海豚嚶嚶嗚嗚地後退了一點。
夏目千綾這會兒卻無暇再關注小海豚。她的全部注意力被臉頰上不屬於自己的溫度吸引。
太宰治的體溫比她要低,可現在夏目千綾感覺臉部的溫度反而升高了。
「太、太宰先生?」
夏目千綾無意識放輕呼吸。
女孩子臉上的紅暈蔓延,耳朵,脖頸,都被流霞的裙擺所青睞。穿透海面散射而下的陽光,在鳳眼略微上挑的眼尾處點開一抹粼粼的水光,可憐又可愛。
太宰治發出似有若無的嘆息:「千綾醬不要這樣看我哦。不然……」會讓他忍不住的。
話落,太宰治將放在她臉頰上的那只手抽回,牽引著夏目千綾自己的手,覆蓋住那雙琥珀色的鳳眼。
眼前一片漆黑,在夏目千綾看不到的地方,黑發青年的眸光肆無忌憚地描繪著她的每一寸,幽暗的鳶眸在海底的波光裡翻湧起洶湧的貪婪和渴求。最終在夏目千綾拉下他的手時,歸於平日裡的溫和無害。
發現喜歡的人類不僅沒有再看它,還把伸出的手收回去遮住眼睛以後,小海豚依依不舍地甩甩尾鰭,游走了。
「……」
夏目千綾記不太清她臉上的溫度到底是什麼時候消下去的。
唯獨值得慶幸的是,最起碼回到公寓時,她已經看起來跟平常沒什麼兩樣了。
太宰治毫不心虛地跟在她身後蹭晚飯,夏目千綾難得惱羞成怒,想把他趕回去,但轉念想到男朋友瘦弱的體格,就於心不忍了。
「太宰先生晚上再多吃一點點?」夏目千綾用拇指和食指比了個一點點的手勢。
太宰治盯著她的手勢,伸手將夏目千綾兩根手指中間的縫隙再壓了壓:「這才叫一點點。」
「這也太少了。」夏目千綾好氣又好笑。
太宰治試圖為自己「減刑」:「不少,我等會兒還要陪千綾醬吃巧克力。」他衝夏目千綾笑了笑:「今天我們還沒有全部吃完,不是嗎?」
夏目千綾攤開禮盒,看著裡面還剩四分之一的巧克力,她「唔」了一聲:「算了,那太宰先生你先吃兩塊巧克力墊墊。我去做晚飯。」
太宰治「隨手」拿了一粒巧克力塞進嘴裡,含糊不清道:「我來幫千綾醬……」
話還沒說完,他打了個小小的哈欠,神色茫然而迷蒙,腦袋一點一點的,幾分鐘內,靠著沙發睡了過去。
夏目千綾不由得想起太宰治白天說他「不太喝酒」……還真是不太喝酒啊?!這要怎麼辦?難道今晚得讓太宰先生在沙發上睡一晚了嗎?
夏目千綾猶豫半晌,決定再試試能不能把太宰治叫醒。
「太宰先生?太宰先生?」
她好聲好氣地一遍又一遍喊著太宰治,不知道喊了幾遍,太宰治還沒有回答,手機鈴聲反而響起來了。
夏目千綾匆忙取過手機,看清屏幕上跳出的來電人,她倒吸一口涼氣。
「哥、哥哥?」夏目千綾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怎麼打電話來了?」
那邊夏目貴志笑了一聲:「不是你說有件事想跟我說,讓我打電話給你嗎?怎麼了,現在不方便說?」
「……」
夏目千綾看看身邊睡得正熟的黑發青年,默默捂住臉:「是……是不太方便說。哥哥,要不、要不下次再說吧。」
不然,難道要她說,哥哥,我交了男朋友,現在他就睡在我旁邊嗎?!
第50章 醉貓
「不方便?」
夏目貴志沒有多想, 體貼地說道:「千綾是要去做晚飯嗎?那我晚點再給你打電話?」
夏目千綾不料哥哥連理由都幫她找好了。她又是心虛,又是慶幸,含含糊糊地「嗯」了幾句,強烈的愧疚感讓她不好意思中斷電話, 就說:「沒事, 哥哥不用掛。」
她一邊說著, 一邊在沙發上坐下。沙發墊略微下壓,連帶著原本倚著沙發背的太宰治朝她這邊歪過來,靠著她的肩膀。
柔軟的黑發戳戳她的臉頰,讓夏目千綾霎時想起下午海底隧道裡臉貼臉的經歷。
「!」
夏目千綾捂住嘴,吞下差點溢出的音節, 但還是讓夏目貴志聽到了一些異樣:「怎麼了,千綾?」
「沒什麼……只是貓咪老師剛剛撞到杯子了。」夏目千綾默默地在心底向貓咪老師道了聲「對不起」。
「貓咪老師還是這麼冒失啊。」夏目貴志完全沒有起疑, 抱怨道:「昨天還睡成那樣,真是的。」
「可能是因為橫濱沒有什麼妖怪,所以貓咪老師比較清閑?」夏目千綾努力為貓咪老師辯解。
「橫濱妖怪的很少?」夏目貴志有些意外。
礙於橫濱的名聲,他和夏目千綾以前都沒有去過橫濱, 所以不清楚橫濱的狀況。不過,在東京上學期間,他們多少在城市裡見到過一些妖怪。
「嗯, 不太多。我來這邊除了在海邊見到不知火外, 其他時候幾乎沒有怎麼看到過妖怪。第一天來橫濱時, 貓咪老師也說橫濱幾乎沒什麼妖怪和妖魔。」
「原來如此。衝繩這邊的妖怪數量雖然比不上八原, 但也不少。」夏目貴志說:「大部分都是海妖, 他們的模樣……」
夏目貴志欲言又止:「可能是因為深海沒有人看他們, 所以就隨便長長?」
夏目千綾被夏目貴志的說法逗笑:「哥哥這樣說, 讓我都有點興趣了。但是海裡的生物也有很多很漂亮的啊。我今天下午去海上樂園, 拍了不少照片。等會兒我發給哥哥看。」
「夏目,還沒好嗎?」那邊響起男生的呼喊:「我們要出發了。」
「哥哥要出去?」
夏目貴志:「等會兒我和田沼、西村、北本他們去吃海鮮自助。」
「海鮮自助?」夏目千綾忍不住打趣道:「那哥哥可千萬要吃回本。」
夏目貴志順勢笑道:「我盡量。不過你放心,這裡還有西村和北本,他們兩個一定不會讓店家占便宜。」
「喂喂,夏目,你怎麼能在女生面前這樣詆毀我們?」西村悟不滿地抱怨道:「形像都要碎掉了。」
夏目貴志頭也不回道:「千綾又不是不知道你們。好了,千綾,那我先跟他們出門了。你想說的那件事,什麼時候方便說再說。」
「嗯,哥哥再見。」
「千綾再見。」
「……」
結束和哥哥的通話,夏目千綾一只手按了按眉心,長出一口氣。她側首,看了看還靠著她肩膀的太宰治,要不是因為剛剛怎麼也叫不醒他,夏目千綾都要懷疑太宰治是不是故意的了。
「真是的……幸好沒被哥哥發現。」不然,那種後果她根本不敢想!
夏目千綾扶著太宰治的腦袋,小心翼翼地讓他躺平在沙發上。像上次淺眠一會兒也就算了,這次太宰先生也不知道要睡多久。如果任由他倚著沙發睡一整晚,明天肯定會脖子疼的。
怕太宰治從沙發上摔下來,夏目千綾又將茶幾上的雜物收好,又把茶幾往沙發這邊推過來,勉強拼出一點寬度。
租住公寓時根本沒想過會有異性在這裡留宿,只有一間臥室,沒有第二張床給太宰治。只不過,沙發對於一米八一的大高個來說還是有點局促了。盡管如此,夏目千綾卻更加直觀地看出,哪怕自家男朋友肩寬腿長,一副天生的好骨架,輕飄飄的體重卻讓他瘦弱得沒有多少肉,指不定腰比她還細。
夏目千綾嘆了口氣,看來還是得多督促他好好吃飯。
做完這些,夏目千綾起身去廚房裡做晚餐。
.
油煙機的聲響使泉鏡花從臥室裡悄悄探出頭,發覺廚房裡只有夏目千綾後,她跑出來,本來是想去廚房給夏目小姐幫忙,經過客廳時卻驚詫地發現——
首領竟然躺在沙發上睡覺!這怎麼可能?!
泉鏡花拉了拉夏目千綾的衣角,小心翼翼地問道:「夏目小姐,太宰先生怎麼了?」
難道是夏目小姐發現真相,把首領打昏的?不、不至於吧?夏目小姐的脾氣這麼好。不過被騙的話,生氣也理所當然?那她是要幫夏目小姐遮蓋真相呢還是通知中島敦?早知道銀之神諭就不用得那麼早了……
夏目千綾完全不知道泉鏡花的腦洞開到了哪裡,低頭對泉鏡花解釋道:「太宰先生被一顆酒心巧克力放倒啦。」說到這裡,連夏目千綾都覺得好笑。
泉鏡花的呆毛動了動:「酒心巧克力裡被下了鎮靜安眠藥?還是組胺類藥物、抗精神類藥物?佐匹克隆?氯苯那敏?氯丙嗪?或者……」
眼看著泉鏡花快要挨個兒把市面上的致昏類藥物數一遍,夏目千綾哭笑不得地打斷她後面的話:「不是不是,只是太宰先生的酒量不太好,吃酒心巧克力醉酒了。」
泉鏡花:「……」
泉鏡花默默咽下後面裡世界的各種手段,同時收回了對首領的一丟丟擔憂。
她不應該怕夏目小姐對首領動手,她應該擔心首領又想做什麼才對——要是一顆酒心巧克力就能讓港口Mafia的首領醉倒,這個弱點早就被裡世界的暗殺者們利用了上百遍了!
「鏡花醬的這些藥物名字,都是從哪裡學來的?」夏目千綾的注意力放在另一件事上。
泉鏡花回答道:「有人教過。」
什麼人會教一個小姑娘這種東西?
夏目千綾抿了抿唇,放柔聲音:「我可以問問是什麼人嗎?」怕觸及小姑娘什麼不好的回憶,她又補充:「鏡花醬不想說可以不說。」
泉鏡花垂下腦袋,絞了絞自己的手指,半晌,低聲道:「不能說。」
「那就不說。」夏目千綾溫聲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這沒什麼不好。」
泉鏡花絞手指的動作停住。她張了張口,想問夏目千綾,如果她的秘密是騙了夏目千綾,她會不會生氣?
「如果,」泉鏡花問得很慢:「如果我的秘密,理應讓夏目小姐知道……」
「鏡花醬依舊有不說的權利。我收留鏡花醬,可不是為了知道鏡花醬的秘密啊。」夏目千綾蓋上鍋蓋,彎腰,摸摸小姑娘的發頂,安撫她:「是我問得太多了,鏡花醬不用想太多。來幫我把那邊的藕切成片,可以嗎?」
泉鏡花點了點頭,熟練地握刀切片:「嗯。」
夏目千綾掀開鍋蓋,一邊問道:「對了,怎麼沒看見貓咪老師?」
「貓咪老師找不到清酒,在臥室裡生悶氣,說是今天不想看見夏目小姐。」泉鏡花如實回答完,夏目千綾「撲哧」笑出聲來。
泉鏡花好奇地問道:「貓咪老師今天把公寓翻了一遍。夏目小姐把清酒藏在哪裡了?」
「這樣啊?那還要謝謝鏡花醬跟著收拾了。」否則,公寓絕對不會像她回來時這樣整潔。
夏目千綾道完謝,回答泉鏡花的問題:「其實很簡單。我只是把貓咪老師的清酒裝進空的料酒瓶,偷梁換柱了。」
泉鏡花驚奇地瞪大眼睛,拿起料酒瓶,恍然大悟。今天貓咪老師也懷疑清酒被藏在廚房裡,奈何他翻了一遍也沒找到,就出去了。萬萬沒想到,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什麼叫燈下黑?這就是啊!
「但貓咪老師居然到現在還在生悶氣啊?」夏目千綾沉思道:「看來等會兒還要麻煩鏡花醬把臥室的門打開。」
泉鏡花:「嗯?」
「貓咪老師吃飯很准時。」夏目千綾笑吟吟地傳授什麼叫「願者上鉤」:「只要打開臥室門,讓晚餐的香味飄進去,貓咪老師肯定會主動出來的。」
事情的結果正如夏目千綾所言,晚餐開飯時,貓咪老師雷打不動地躥上了他的座位。在夏目千綾把重新裝回來的清酒遞給他以後,貓咪老師很「大度」地原諒了她。
看著眼前的一幕,泉鏡花搖搖腦袋,甩掉腦子裡一瞬間閃過的「夏目小姐和首領好像」這種令人驚恐的想法。
「……」
晚餐過後,夏目千綾又進了廚房。
「夏目小姐在做什麼?」泉鏡花衝掉盤子上的泡沫,疑惑地問道。
「給太宰先生做個便當。」
夏目千綾將便當裝盒,放進冰箱,調侃道:「感覺像養了兩只『醉貓』啊。」
「兩只?」泉鏡花一捶手心,想起來了:「昨天貓咪老師喝醉酒,夏目小姐也做了便當。」
「嗯。而且太宰先生很像貓咪。」夏目千綾彎起眼睛,說。
泉鏡花:「……」夏目小姐的濾鏡怎麼比中島敦還嚴重?
不過她最終沒有反駁夏目千綾,默默地去洗澡睡覺。
夏目千綾則找出上次給太宰治蓋過的薄毯,走到沙發邊。沙發上的黑發青年睡得安安靜靜,比起清醒時的沉穩溫和,睡著了的他顯得要更加乖巧。這麼看來,就更像貓咪了。
夏目千綾在沙發邊蹲下。她屈肘搭在膝蓋上,托腮看太宰治。這麼近的距離,就連他濃密的眼睫都能數得根根分明。先前眼底的青黑好像淡了許多,昭示著主人這段時間的休息比以前好得多。
「太宰先生?」夏目千綾又喊了一聲:「真的睡著了?」
他沒有任何反應,就連眼睫的顫動都沒有。從頭到尾看來,渾然就是睡著的模樣。
夏目千綾不由得笑起自己:「果然想多了啊。」
她撕下一張便箋,寫好便當在冰箱裡的提醒,貼到茶幾上,撐著膝蓋站起來,將手裡的薄毯蓋好,小聲地說道:「晚安,太宰先生。」
「啪嗒」,客廳的燈被關上,只有一盞小夜燈散發著柔和的光。鳶色的眼睛睜開,輕輕眨了眨,眼睫抖落一片陰影。
濃重的夜色裡,他發出極輕的咕噥:「真可惜,明明有給千綾醬創造機會,還以為會被千綾醬親呢……」
「算了,有便當也不錯。」
「晚安,千綾醬。」
第51章 閑事
夏目千綾從臥室裡推門而出, 輕輕帶上臥室門,免得吵醒裡面的貓咪老師。她的視線掃過客廳,發現沙發上的薄毯被規規整整地疊好,茶幾也被推回到原來的位置。
「早, 千綾醬。」太宰治坐在餐桌邊, 便當盒被打開, 看起來像是剛起。
「早,夏目小姐。」廚房裡,泉鏡花探出頭來:「早餐快好了,夏目小姐等一等就行。」
泉鏡花起得通常比夏目千綾要早。這段時間來,她慢慢開始上手做早餐。在確認泉鏡花不會誤傷自己以後, 夏目千綾也沒攔著。
「好,辛苦鏡花醬。」夏目千綾在餐桌邊坐下:「太宰先生昨晚睡得還好嗎?」
「睡得很好。昨晚給千綾醬添麻煩了。」太宰治放下筷子, 露出一點歉然的神色:「沒想到我的酒量這麼差。」
夏目千綾反過來安慰他:「這也不是太宰先生能控制的事,只要以後注意就好了。何況,太宰先生醉倒以後只是在睡覺,沒有什麼麻煩。」
太宰治點頭:「以後我會注意的。沒有千綾醬在, 我肯定不會碰一滴酒。」
「嗯?我在就可以?」
太宰治咬了口壽司卷,理所當然道:「在千綾醬面前醉倒也沒關系,反正千綾醬不會做什麼, 我不用擔心。」
畢竟千綾醬連他失去意識這種機會都把握不好, 唉, 真讓人發愁。
不知道是不是夏目千綾的錯覺, 總覺得太宰治說這話時, 語氣裡帶著些微的遺憾。
「……」端著早餐從廚房裡出來的泉鏡花默了默。雖然她的常識也不太多, 但最起碼她知道, 一般都是女生擔心醉酒以後會被人動手動腳吧?
泉鏡花沒有說話, 安靜地將早餐放在夏目千綾面前。夏目千綾向泉鏡花道了聲謝,隨後問道:「太宰先生吃過早飯以後是要回去嗎?」
「嗯,回去洗漱一番。千綾醬今天有什麼打算?」
「我打算去武裝偵探社繼續防衛課程。」順便再幫太宰治催催織田作之助的稿。
不過夏目千綾沒有說後半句,免得暴露筆友的現實身份。她說:「已經停了兩天課程,總不能一直停下去。」
「那千綾醬什麼時候結束,我去接你?」他暫時還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現在武裝偵探社成員們的面前,但勝在異能特務科肯幫忙,可以臨時抽調一些委托送到武裝偵探社「調虎離山」。
「不會耽誤太宰先生自己的安排嗎?」
太宰治面不改色:「不會。我的工作最近分攤出去很多,比較輕松。」
「砰。」
港口Mafia大廈裡,阪口安吾放下手裡的咖啡杯,開始思考他到底是怎麼淪落到這個地步的?在異能特務科加班也就算了,好歹是自己選的組織,到港口Mafia來還要加班算什麼?
等三刻構想正式架構完成,他絕對要讓種田長官放他幾天假!絕對!
.
吃完早餐,夏目千綾抱著貓咪老師,牽著泉鏡花,去往武裝偵探社。
然而,與太宰治的「清閑」相比,武裝偵探社的大家今天似乎很忙。
一進武裝偵探社,夏目千綾就見裡面忙得不可開交,事務員們敲打鍵盤的速度快到出現殘影,放眼望去,她一個調查員也沒看見。
「夏目小姐?」春野綺羅子匆忙抬起頭:「夏目小姐是來找織田先生的嗎?織田先生、國木田先生和亂步先生他們都不在。抱歉,最近武裝偵探社比較忙,可能顧不上夏目小姐這邊。或者,芥川先生在樓下咖啡廳,夏目小姐可以過去找他?」
夏目千綾順口問了句:「其他人都出外勤去了?怎麼只有芥川君在樓下?」
「是這樣的,」春野綺羅子也沒瞞著夏目千綾,說:「前兩天發生了件大事。」
——芥川龍之介找到了他的妹妹,芥川銀。
這本來應該是件好事,但芥川銀不願意認回她的哥哥。
除了芥川龍之介,或許再加上在米花町出差的江戶川亂步,沒人知道其中的詳情。於是,一方面是芥川龍之介自己的要求,一方面也為了照顧芥川龍之介的心情,這兩天武裝偵探社沒讓芥川龍之介出外勤。
「好不容易找到的妹妹,卻不願意回來,芥川先生恐怕很難受。」春野綺羅子嘆了口氣:「要是夏目小姐願意,就請幫忙開導開導芥川先生。實在不好意思,夏目小姐,我手頭有事,不太方便帶你下去。」
「沒關系。我自己去就可以。春野小姐忙。」
夏目千綾思索片刻,想起那天芥川龍之介對她說要帶回妹妹時的神情,她抿著唇角,還是選擇了推開旋渦咖啡廳的門。
門口的風鈴告知店長新的客人到來,店長熟絡地向她打招呼:「夏目小姐,有兩天沒來了啊。還是和之前一樣?給你的卡布奇諾,給泉小姐的可麗餅,還有給貓咪老師的大福?」
夏目千綾說:「嗯,謝謝店長。」
「夏目小姐。」
吧台邊坐著的少年轉過頭來,他的手邊還放著一摞公文。顯而易見,這對討厭文書工作的芥川龍之介是個巨大的難題。但也同樣,能讓他短暫地從妹妹不願意認他的復雜情緒裡抽出來。
「芥川君。」夏目千綾在芥川龍之介旁邊的座位上坐下,沒有拐彎抹角:「芥川君的事,我聽說了。」
和芥川龍之介說話不用繞來繞去,直來直往是最好的說話方式。
果然,芥川龍之介沒有任何反感的情緒,只是臉上閃過一絲痛苦:「此事與夏目小姐無關,夏目小姐不必費心勸解在下。謝謝夏目小姐的好意,在下沒有什麼需要你勸說的。」
「如果芥川君不是個好哥哥,我當然不會來勸你。」夏目千綾溫聲道:「但正如那天我對芥川君說的,我也有哥哥,因此,同為兄妹間的一員,能夠稍微體會到一點芥川君的心情。」
她還記得,那天芥川龍之介向她提起自己的妹妹時,滿眼的決心和期待。她不知道自己能勸到哪一步,但要她完全放任不管,她做不到。
「事實並非如此。讓夏目小姐失望了,」芥川龍之介的口吻近乎冷漠:「在下是個不夠稱職的哥哥。」
夏目千綾敏銳地做出判斷:「這是……芥川小姐說的?」
「……是。」芥川龍之介閉了閉眼,不知到底在對夏目千綾說,還是在對自己說:「在下把她拋下了,把還受著傷的銀拋棄在了身後。」
「所以她不願意認在下這個不稱職的哥哥,甚至連她當初的離開都是自願的。」
芥川龍之介喃喃道:「在下拋棄了她,但在下連一個合格的理由都無法給她。」
夏目千綾安靜地聽著,在芥川龍之介的話語歸於沉寂後,她輕輕問道:「芥川君是曾經做錯了事?」
「在下不知道。」芥川龍之介轉過眼睛,漆黑的瞳孔裡是破碎的疲倦:「多謝夏目小姐的傾聽,在下會繼續想辦法挽回的。夏目小姐,今天請你回去吧。在下大概無法與你繼續防衛課。武裝偵探社近來比較忙,織田前輩也在出外勤。」
「嗯,我知道,這些春野小姐跟我說過。」
夏目千綾將卡布奇諾喝完,起身,想了想,還是說道:「我不知道具體的情況,所以無法給出更多的建議。但有一點我知道,只要兄妹兩個都還對彼此抱有感情,就沒有什麼是不能跨過去的。」
「很抱歉只能給芥川君這樣蒼白的話語,希望你們早日和好。」
「謝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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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泉鏡花看見夏目千綾取出手機,給人打電話。
「太宰先生。」夏目千綾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武裝偵探社有對兄妹被人分散了嗎?」
「記得,怎麼了,千綾醬?」
如果換成其他話題,太宰治倒是不介意跟夏目千綾抱怨一句「千綾醬打電話過來竟然是為了別人」,但涉及到芥川銀和芥川龍之介兄妹,他難得升起一點心虛——不是對芥川龍之介,也不是對芥川銀,單純是因為夏目千綾前陣子跟他說的「讓兄妹分開的人很過分」。
「武裝偵探社的春野小姐說,芥川君的妹妹是下雨那天,來接鏡花醬的人。所以,我想問問太宰先生,能否幫我……不,算了,還是把芥川小姐的聯系方式給我,我來問吧。」
夏目千綾本來想請太宰治幫她問問芥川銀,願不願意跟她見一面,但太宰治是芥川小姐的上司,這樣問未免有來自上司的壓力,還是換成她自己來問比較好。
太宰治答應得很干脆:「好。」
然後發過來一個聯系方式。
夏目千綾低頭發消息,貓咪老師趴在她肩膀上,把她發的消息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撇撇嘴:「你又要多管閑事了?」
「有的事情做一做,才會知道有沒有意義,知道是不是閑事。」
夏目千綾成功把消息發出去,側首貼上貓咪老師的腦袋:「不過貓咪老師你提醒我了,或許我可以給哥哥發個消息,問問他,能不能和我一起跟芥川小姐說說話。」
夏目貴志大概正好沒什麼事,回復得很快:『沒問題,千綾。』
看得貓咪老師嫌棄不已:「你跟夏目這爛好人的性格,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改改?」
「大概是因為……」夏目千綾頓了頓,才嘆息般說道:「我也曾經,差一點點拋棄哥哥,跟妖怪走了吧。」
「……」貓咪老師沒再說話了。
夏目千綾垂眼,看著那邊回復的短信,由衷地松了口氣:「太好了,芥川小姐知道我和芥川君認識後,還願意見我一面,說不定還能有轉機。」
太宰治沒有干涉芥川銀的決定。他只是跟芥川銀提了一句夏目千綾會給她發消息,約她見面。至於她願不願意,那都是芥川銀自己的事。
他倒不是不想給夏目千綾幫點忙,可這事本來就是他惹出來的,要是被千綾醬知道,他又強行讓芥川銀原諒芥川龍之介……
「千綾醬大概會更生氣。」
太宰治咕噥著,放下筆。他看看時間,都快兩個小時了,芥川銀還沒有回來,千綾醬也沒有消息。
他試著給夏目千綾發消息,詢問要不要他去接。
過了一會兒,夏目千綾才回答:『太宰先生來的時候,麻煩帶兩包紙巾。』
「……」
太宰治盯著消息,升起不詳的預感。
而那預感,在他看見芥川銀靠著他的女朋友肩膀泣不成聲時成了真。
第52章 拋棄
夏目千綾約芥川銀見面的地方是一家靠近她上班地點的咖啡廳, 非常接近那五棟最高的大廈。
去見芥川銀,不方便讓泉鏡花跟在身邊。夏目千綾就讓泉鏡花帶著貓咪老師先回公寓。有貓咪老師保護,夏目千綾不擔心泉鏡花回去會遇到危險。
初次見面時, 夏目千綾沒有過多在意, 而再次見到芥川銀,得知她是芥川龍之介的妹妹後,夏目千綾才發現,跟她和哥哥一個像外公、一個像玲子外婆不同, 芥川兄妹倆的長相足有四五分相似。只是, 芥川銀恐怕也就十七八歲, 理應才高中畢業的年齡,卻已經一身黑西服, 渾然是成熟的職業女性模樣。
「夏目小姐, 叫我小銀就好。」可能是由於她與太宰治相識,芥川銀對她的態度很友好。
「小銀。」
夏目千綾從善如流地喊她, 沒有急著先入主題,而是問了句:「小銀要喝什麼?」
「拿鐵就好。」芥川銀答完,遲疑一下, 試探著問道:「夏目小姐,是哥哥拜托你來的嗎?」
她的神色裡顯然浮起一點淺淡於無物的期待。
夏目千綾心底松了松, 看來芥川銀的態度沒有芥川龍之介描述得那樣絕情。她斟酌了一番,還是沒有騙芥川銀, 說:「約你見面,是我個人的行為, 芥川君並不清楚。」
「是嗎……是這樣啊。」芥川銀肉眼可見地失落下來:「也是, 畢竟哥哥他那種性格……謝謝夏目小姐。」
服務生將咖啡端到兩人面前, 夏目千綾繼續道:「但芥川君說他會繼續想辦法挽回。」
「他想不出辦法的。他就是那樣的人啊。」芥川銀苦笑。
「哪樣的人呢?」夏目千綾一邊問, 一邊取過方糖,詢問芥川銀是否需要。
芥川銀點了下頭:「四塊。」
像是怕夏目千綾覺得奇怪,她緊跟著解釋道:「因為以前很少能吃到糖,現在有條件了就會不自覺地想要多吃一點。」
「小銀和芥川君一樣。」夏目千綾莞爾:「偶爾和芥川君他們在咖啡廳裡點單時,芥川君甚至連焙茶都要放四塊方糖。」
芥川銀也忍不住笑了一下,隨後,她的笑容僵住,不上不下地凝固在臉上,被咖啡霧氣打濕的眼睛看起來像隨時要哭出來。她似乎意識到這點,連忙低下頭。
夏目千綾體貼地當做沒有看見,又問了一遍上個問題:「小銀覺得芥川君是哪樣的人呢?」
芥川銀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夏目千綾沒有催促她,只是慢慢攪動著杯子裡的咖啡,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芥川銀學著她的動作,也緘默地攪動咖啡,一圈,一圈,又一圈。直到芥川銀手裡的湯匙碰撞上杯壁,「叮」的脆響,好像將她從遙遠的回憶裡喚醒。
「哥哥他……是生在惡這一側的人。[注1]」芥川銀慢慢地開口說道:「他只在乎自己。其他人,無論是誰也好,我也罷,對他來說都無所謂吧?」
芥川銀的話音保持著平靜,眼睛裡卻流露出濃重的悲傷。
「請問,我可以知道,小銀為什麼會這樣認為嗎?」夏目千綾停頓一下,補充道:「因為我在武裝偵探社見到芥川君時,他是為了找到小銀才加入武裝偵探社,並試圖得到其他社員的認可,以此讓亂步先生告知他,小銀在哪裡這個問題。此外,為了對抗將小銀你帶走的人,他也在努力變強。」
夏目千綾又說:「我很抱歉,我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僅能告知你,我所見到的一切。希望我的話沒有讓你更加難過。」
「也沒什麼不能說的。」芥川銀咬了咬下唇,說:「夏目小姐或許不知道,在城市的貧民窟裡,死亡是很常見的事。我和哥哥的同伴被人殺了,所以哥哥去為他們報仇。可是、可是……」
夏目千綾說不清堵在心口的情緒是什麼,沉甸甸的,讓她呼吸困難。
「他為什麼要拋下受傷的我,直奔敵人呢?為什麼不能回頭看我一眼?」
芥川銀慘淡一笑:「所以我接受了那個人的邀請,離開了。哥哥猜錯了,我並非被綁架,只是想……只是想……」
她的聲音低下去,像混合著哭音:「不管他是什麼樣的人,只要他能活下去就好了。」
一只手輕輕放在芥川銀的頭上,安撫她:「小銀,介意聽聽另一個『被拋棄者』的視角嗎?」
「什麼?」
「我會貿然代替芥川君來找小銀,是因為我也有一個哥哥。」夏目千綾語調平和道:「再加上小銀依然很在乎芥川君,所以,我想看看,我能不能為其他兄妹做些什麼。」
「我先跟小銀說一件事吧。」
「十四歲那年,我和哥哥也遇到一個想要帶走我或者哥哥其中任何一個的『人』。」
夏目千綾隱去妖怪的內情,娓娓道來:「我差一點就答應了。」
芥川銀:「差一點?」
「是啊,差一點。」夏目千綾說道:「最後我選擇了留下。但現在回想,才恍然驚覺,假使我選擇了離開,何嘗又不是一種『拋棄』?」
「我跟小銀提起這件事,並非是想把我們的經歷作為等同,讓你原諒芥川君——這是你自己的權利,我不應當干涉。只是,我想問問你,你是否願意和我哥哥說幾句話?或許你們會有共同話題。」
芥川銀猶豫了一會兒,點頭:「好。」
「小銀,需要我陪你嗎?還是你想要一個獨處的環境?」夏目千綾撥通夏目貴志的電話,將手機遞給芥川銀,問。
「夏目小姐不用回避,謝謝。」芥川銀接過手機,放在耳邊。
響起的是一個溫潤如玉的聲線。
「……」
盡管芥川銀說不用回避,夏目千綾還是稍微用耳機塞住了耳朵,沒有去聽電話裡夏目貴志跟芥川銀說了什麼。
她想過很多種辦法,但思來想去,或許比起她,哥哥更適合勸導芥川銀。
哥哥的共情能力比她更強,無論是人類還是妖怪,他都能感同身受。更別提,因為她曾經的年少無知,哥哥與芥川銀有類似的經歷。
而且……
打斷夏目千綾思緒的是一陣壓抑的哭聲。
她抬眼,看見對面的芥川銀滿臉淚水,像一只受了委屈、想要發泄出來的小動物。夏目千綾從單肩包裡取出紙巾,遞給芥川銀。
想了想,夏目千綾起身,坐到芥川銀身邊的座位,幫她擋住側邊店內其他人可能投來的異樣目光。
芥川銀或許是誤會了,又或許是確實有些支撐不住,她靠向夏目千綾的肩膀。沒一會兒,夏目千綾感覺有溫熱的液體打濕她的肩膀。她伸出一只手,輕柔地拍著芥川銀的脊背。芥川銀一僵,緊接著靠得更近。
夏目千綾從芥川銀手裡接過電話,發現通話已經結束。
她給夏目貴志發消息,詢問:『哥哥和小銀說了什麼?她現在在哭。』
『說了一些我的想法而已。我跟她說……』
那邊停頓了一會兒,溫柔的字句映入夏目千綾的眼簾。
『有時候,「拋棄」並非是不愛對方。只是當時活得太過痛苦和迷茫,不知道要怎樣做才好,於是糊裡糊塗地做出了錯誤的選擇。事後想起,當事人也一定很愧疚。』
夏目千綾垂了垂眼:『哥哥知道我要說什麼?』
『我知道的。』
明明隔著文字,夏目千綾卻仿佛能聽到夏目貴志溫潤的話音:『千綾也想借這次機會,向我道歉,是不是?』
『但,千綾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都聽到了哦。千綾,我沒有怪過你,就像其實芥川小姐也沒有真的非要芥川先生為當年的事向她解釋得清清楚楚。』
『她只是想聽芥川先生說一聲「對不起」,以哥哥的身份。』
「……」
夏目千綾收到太宰治的消息時,芥川銀已經哭了好一會兒。她隨身帶著的紙巾都用完了,只好讓太宰治再幫忙帶兩包過來。
「千綾醬。」
太宰治神色風輕雲淡,將紙巾從風衣口袋裡掏出來,給夏目千綾:「你要的紙巾。」
夏目千綾拆開一包紙巾,幫芥川銀擦了擦眼角和臉,又將沒拆開的放到芥川銀手裡:「麻煩太宰先生了。」
「首、太宰先生?」芥川銀一驚,首領怎麼會過來?
「嗯。」太宰治的目光從芥川銀身上掠過,重新落在夏目千綾身上:「千綾醬難得要我幫忙,這不算麻煩。時間不早了,我先送千綾醬回去?」
芥川銀也跟著說道:「是啊,夏目小姐先回去。今天非常感謝夏目小姐和夏目先生,我會好好考慮考慮的。」
畢竟這邊是港口Mafia的地盤,要是遇到什麼意外,恐怕首領的身份就要掉馬了。
夏目千綾沒有推辭,畢竟貓咪老師和泉鏡花還在家裡:「那,小銀,再見。」
「夏目小姐再見。」
太宰治自然地挽過夏目千綾的手,夏目千綾抿了抿唇角,沒有動。
直至走出咖啡廳的範圍,她才側首:「太宰先生。」
「怎麼了,千綾醬?」盡管這樣問著,太宰治卻完全能猜到夏目千綾會問什麼。
果然,他聽到女孩子輕聲發問:「四年前帶走小銀的人,是你嗎?」
第53章 邀請
「千綾醬為什麼會這樣認為?」
太宰治的語調溫和如初, 沒有絲毫的慌亂。
夏目千綾說:「因為,太多巧合了。」
一開始芥川龍之介說「穿著黑衣服的男人」時,夏目千綾還沒有想到太宰治身上。
但世界上哪裡有這樣巧合的事情?
她向太宰先生提起過芥川兄妹的故事後不久, 芥川銀就因為來武裝偵探社送傘,出現在芥川龍之介面前。
能夠做到公司管理, 太宰先生的下屬應該不少。為什麼偏偏過來送傘的會是芥川銀?尤其是在女朋友面前,叫一位男性下屬過來才是更好的選擇。這一點, 夏目千綾不信太宰治想不到。
太宰治輕嘆一聲:「千綾醬好聰明。」
果然, 不管是哪個世界的千綾醬,都不愚蠢。相反, 她的思維能力很出色,可惜常常因為信賴身邊人, 反而總是被他隱瞞過去。偏偏輪到其他人的事情, 她就會很快反應過來。
「這件事真的是太宰先生做的?」
太宰治極輕地「嗯」了一聲,問:「千綾醬問我這件事是為什麼呢?」
「我想知道, 當初我向太宰先生提起這件事時,太宰先生為什麼不告訴我?」夏目千綾問道。
「我怕千綾醬生氣。」
「生氣?」夏目千綾微怔:「太宰先生為什麼會這樣認為?」
太宰治垂下眼尾, 清朗的嗓音被壓低, 聽著可憐兮兮的:「因為千綾醬那天抱怨說, 『也不知道是誰做出這種事來, 好過分』。所以我想先解決掉這件事,再向千綾醬坦白。」
「就因為這個?」夏目千綾蹙起眉頭, 一時間竟說不清到底生氣更多還是無奈更多:「我又不是不講道理的人。那時候我抱怨,是因為從芥川君的角度來說,他的妹妹是被人綁架走的。但小銀自己說, 她當初是自願離開的——我無法因此責備太宰先生什麼啊。」
「千綾醬真的不生氣?」他好像沒有抓住重點, 尾音揚起一點, 像小黑貓試探地伸出小爪爪。
「本來是不生氣的,但現在有點。」夏目千綾誠實道。
剛揚起的尾音瞬間耷拉下去:「千綾醬還是生氣了嗎?對不起。」
夏目千綾停下腳步,太宰治也跟著她停下來:「千綾醬?」
夏目千綾略微仰頭,注視著太宰治,問道:「太宰先生,你知不知道我到底在為什麼生氣?」
太宰治老老實實低下頭,對上她的視線,問:「因為千綾醬很關心小銀和她哥哥?」
「不全是。更多的問題在於,」夏目千綾斟酌言辭,委婉道:「有些事不被我知道,不代表沒有發生過。就像這次芥川君和小銀的事情,太宰先生完全可以當時就向我坦白,不是嗎?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處理這件事。」
「嗯?」太宰治臉上流露出一絲困惑:「千綾醬這是什麼意思?千綾醬插手這件事,和我有關嗎?」
夏目千綾不好意思地別過眼睛,聲音小下去:「不管怎麼說,太宰先生是我的男朋友啊……芥川君以為小銀是被太宰先生綁架走的,可實際上不是這樣,我總不能讓他繼續誤解太宰先生。」
她會主動摻和這件事的原因多種多樣,其中不乏有對芥川兄妹的共情,和想借此對哥哥再說一句「對不起」,但還有一部分的緣由,也和太宰治相關。
「……」
呼吸一錯,太宰治眨了眨眼,慢慢問道:「千綾醬就不擔心真的是我『綁架』走了小銀?」
他當初本身就是這樣刻意誤導芥川龍之介的,也不怪芥川龍之介會恨他。
「現在不是證明不是了嗎?」夏目千綾反問道:「既然如此,還要糾結什麼假設?反倒是太宰先生,難道就要任由這種誤會的產生?貓咪老師可答應過我,要是芥川君願意供奉他,他能幫芥川君打倒敵人。太宰先生應該不會想被貓咪老師招待吧?」
「有千綾醬在,才不會發生這種事。」太宰治挽著夏目千綾的那只手勾了勾她的手指,說道。
夏目千綾哼了哼,沒好氣道:「這時候知道有我在了?之前怎麼不跟我說?」
太宰治乖乖應道:「我錯啦,千綾醬,回去我給你寫檢討書好不好?」
「檢討書就不必了。」
男朋友的認錯態度太好,夏目千綾都有些不忍心再說下去。她嘆息一聲,反過來拉住太宰治的手指,認認真真道:「太宰先生,我知道每個人都有秘密。可在無關緊要之時,被瞞著,尤其是被身邊的人瞞著,會讓我感到很不舒服。」
「或許因為我們都是第一次談戀愛,所以這種事上我們都沒有經驗,但下不為例。」
「那千綾醬現在還生氣嗎?千綾醬會不會不理我?」太宰治扣緊手心裡夏目千綾的五指,夏目千綾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太宰治的表情上,沒有察覺到自己被抓得緊緊的。
夏目千綾:「我什麼時候說過不理你了?」
太宰治咕噥了句什麼,夏目千綾沒有聽清,剛想追問,就聽到他說:「所以千綾醬不會不理我?」
夏目千綾好氣又好笑:「太宰先生,為什麼你的關注點總是這麼奇怪?」
太宰治沒說話,固執地盯著她,好像在要一個肯定的回答。
「這次就算了。」夏目千綾只好給他答復:「要是以後太宰先生惹我生氣,我可說不准。」
「千綾醬好狡猾。」太宰治再次發出這樣的控訴。
夏目千綾沒再在這種話題上跟太宰治糾結,轉而道:「我有一個問題,太宰先生能不能告訴我?」
「什麼問題?」太宰治飛快地盤算著各種可能的提問。
「太宰先生是不是異能者?」夏目千綾解釋說:「因為芥川君是異能者,即使四年前他才十六歲,我想應該也有不錯的能力。」
結果芥川龍之介親口說他要變得足夠強大,才能帶回芥川銀。
不是夏目千綾想低估太宰治,可是:「太宰先生的身體素質這麼平常,連瓶蓋都擰不開,除了異能力外,我想不到別的可能。」
「是。」太宰治不著痕跡地松了口氣,還好,千綾醬還沒有想到更多的地方去。至於「瓶蓋都擰不開」,他沒有打算辯白,反正有千綾醬給他擰。
他小心翼翼地說道:「千綾醬,我不是故意瞞你這件事的。只是我的異能力很沒用,沒什麼好說的。」
——這話但凡傳出去,是會讓所有被太宰治的異能力坑一臉的人罵一句「晦氣」的程度。
「沒用?能對抗芥川君的異能力,太宰先生不用這麼謙虛。」
「真的很沒用。我的異能力是異能力無效化,也就相當於只有在異能者面前我才算是個異能者。」太宰治癟嘴:「平常什麼也做不了。」
夏目千綾略微睜大眼睛:「異能力無效化?聽起來好神奇,竟然還有這種異能力。」
這樣一來,她倒能夠理解為什麼太宰治能從芥川龍之介那裡毫發無損了。
解開全部的疑惑,夏目千綾拉著太宰治,加快腳步:「好啦,太宰先生,我們快回去,再晚點,貓咪老師和鏡花醬該等急了。」
「因為太宰先生的隱瞞,今晚要罰太宰先生多吃一點。」
太宰治拖長尾音:「千綾醬好狠心啊——」
「嗨嗨∼既然太宰先生都這麼說,那麼你狠心的女朋友決定取消明天的蟹肉。」夏目千綾開玩笑道。
「感覺好像被千綾醬吃得死死的。」太宰治像模像樣地嘆氣:「但是……」
他執起牽著夏目千綾的那只手,吻了吻她的手背,不疾不徐道:「千綾醬最好一直、一直這樣管著我哦。不然,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夏目千綾莫名覺得他的話裡蘊藏著什麼隱秘而深沉、不可觸碰的部分。她張了張口,想要詢問,卻被手機鈴聲打斷。
來電人是個未知號碼,夏目千綾疑惑地接通:「你好?請問你是……?」
「千、千——夏目小姐,是我,」那邊的聲音有些熟悉,透著說不上來的局促不安:「我是加賀利明,你還記得我嗎?」
「加賀君?」
聽到這個稱呼,太宰治向夏目千綾的方向偏了偏頭,眯起眼睛。
夏目千綾禮貌地詢問道:「加賀君,你有什麼事嗎?」
加賀利明咽了咽唾沫,緊張地問道:「是這樣的,我家後天晚上要在東京這邊舉辦一場宴會。」他似乎想笑,但聲音更像在哭:「為了慶祝我叔父成為新的中央大臣,想給您、給你發一份邀請函,不知道你有沒有時間賞臉前來?」
「我?」
夏目千綾心生意外,那種宴會,和她幾乎八竿子打不著邊,竟然會邀請到她身上?夏目千綾本想婉拒,但想起日下百合子之前跟她說過加賀家的變故,那邊加賀利明又明顯露著疲態,讓她有些不太好說得過於生硬。
就在她組織措辭的時候,那邊又響起加賀利明略帶急切的話音:「拜托了,夏目小姐。就當是看在同學幾年的份上,只要過來待一段時間,哪怕幾分鐘也好。有什麼不方便的,我這邊都會為你解決好的。要是擔心不認識人,我還邀請了百合子君,還有一些其他大學的同學。」
「千綾醬,」太宰治湊過來,親昵地抵著她的肩膀,仿佛在宣示什麼:「打電話的人是誰啊?」
「是之前在三溪園遇到的加賀君,太宰先生忘記了嗎?」
聽到這個聲音和夏目千綾的稱呼,加賀利明如遭雷擊。某些不太好的回憶湧上來,讓他面色煞白。
他的第一反應是,還好他沒有貿然向夏目千綾戳破對方的身份!
緊跟著,加賀利明開始焦慮起來,太宰治會不會阻止夏目千綾過來參加宴會?
好在,夏目千綾握著手機,無聲地嘆了口氣:「謝謝加賀君的邀請,我會去的。」
但是僅此一次,這句話她沒有說,相信加賀利明能夠領會到。
「謝謝,謝謝,夏目小姐。」加賀利明連聲道謝,又匆忙道:「我就不打擾你們兩位了,之後夏目小姐對宴會這邊有任何疑問,隨時聯系這個號碼就行。」
加賀利明本來想著急忙慌地掛斷電話,但想到什麼,手一僵,強忍著恐懼,等那邊掛斷電話,才長出一口氣,發現自己的後背被冷汗打濕。
他垂頭,對身邊的父親說道:「父親,千……夏目小姐同意前來。」
「那就好。」加賀父親疲憊地按了按額角,沉聲道:「既然他在意那位小姐,說不定就會來接她。如果他真的露面,我們也只能不計一切代價求他原諒。」
「——這是我們這一支唯一的機會了。」
「……」
夏目千綾收起電話,有些奇怪:「我和加賀君本來就不熟,更何況即使真的要邀請人,慶祝他叔父升職的宴會,也應當是他叔父的兒子邀請賓客,而不該是加賀君,他在想什麼啊?而且說話的語氣也好……」她思索道:「太恭敬了?」
「沒關系。」太宰治好像靠上癮了,腦袋還支在她的肩膀上,惹得他們走路都不太方便。
他微笑道:「千綾醬只管去就好,剩下的不用想太多。」
第54章 重要
夏目千綾和太宰治回到公寓時, 貓咪老師正蹲在沙發上看美食節目。
聽到開門聲,他躥過來,圓滾滾的身體出奇地靈活:「你總算是回來了!再晚一點我都要餓死了。」
貓咪老師嘴上這樣說, 卻繞著夏目千綾轉了一圈,確認她沒有遇到什麼妖怪或者別的,才重新跳回到沙發上, 說道:「人類小鬼在處理食材,你快點去做晚飯。」
夏目千綾彎腰揉揉貓咪老師的耳朵尖:「謝謝老師幫我保護鏡花醬回來。我沒有遇到危險哦,貓咪老師放心吧。」
「誰擔心你了?」貓咪老師哼了聲, 強調道:「我只是餓了!」
夏目千綾和貓咪老師相處這麼多年, 還能不知道他的嘴硬心軟?她沒有戳破,笑著說道:「好,那我去做晚飯。」
「那我給千綾醬幫忙。」太宰治跟上她。
「等等, 」本來趴下去的貓咪老師「騰」地站起來:「人類, 誰允許你這麼叫的?」他怎麼不知道,這個居心叵測的人類什麼時候改口的?
「朋友之間叫名字,不是很正常嗎?」夏目千綾剛拉開廚房的玻璃門,聞言心虛地摸了摸鼻尖,怕貓咪老師追問太多, 讓她好好跟哥哥說清楚的緩衝時間都沒有,就努力讓自己神色自然道。
貓咪老師狐疑地看著夏目千綾。
還是太宰治主動開口道:「是我覺得之前的叫法太過生疏,所以改口了。貓咪老師覺得不好聽嗎?」他狀似苦惱地說道:「難道要叫千醬?綾醬?」
熟悉又陌生的發音此刻聽起來那樣柔和而纏綿, 好像在舌尖上滾過一圈,才被依依不舍地送出唇齒間, 聽得夏目千綾耳垂發燙。
貓咪老師則被膩得渾身炸毛, 他抖了抖身體:「算了算了, 你還是用剛剛的叫法吧。」
——完全忘記他的本意根本不是讓太宰治從這三個親近的稱呼裡挑一個出來。
「嗯, 我和貓咪老師一樣,也覺得千綾醬更好聽。」太宰治彎起眼睛,說。
「……」貓咪老師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
趁貓咪老師還沒反應過來,夏目千綾慌忙把太宰治推進廚房,自己也跟著走進去。流理台上已經放好了泉鏡花處理過的食材,她洗干淨手,打招呼道:
「夏目小姐,太宰先生。我都處理好了。」
「辛苦鏡花醬。接下來就交給我吧。」夏目千綾摸摸泉鏡花的腦袋,說。
「嗯。」
泉鏡花沒有拒絕,自覺地把空間讓給太宰治。
出去時,她聽到背後首領語帶意味不明的笑意,問:「千綾醬剛剛對貓咪老師說的好像是朋、友之間?既然這樣,千綾醬為什麼不叫我的名字呢?」
夏目千綾咳了咳:「就,不好直接跟貓咪老師說嘛。他之前跟哥哥打了個賭,要是知道我們在交往,肯定會鬧騰的。」
「打賭?打什麼賭?」太宰治幫夏目千綾把要用到的盤子衝了一遍水。
夏目千綾忍不住笑出聲,說:「太宰先生還記不記得你之前邀請我去游輪上玩?」
「當然記得。」太宰治幽幽地嘆了口氣:「記得不能更清楚,就在游輪上被千綾醬狠狠地拒絕了一次。」
夏目千綾:「……」
夏目千綾也想起那場對話。她不由得臉龐燒紅起來,連忙轉移話題:「太宰先生記得就行。就是太宰先生邀請我去游輪上玩的前一天。貓咪老師跟哥哥打賭,說絕對不會給太宰先生半點可乘之機。賭注是一個月的七辻屋饅頭——七辻屋是我家那邊一家很好吃的點心店,貓咪老師和哥哥還有我都很喜歡吃。」
太宰治若有所思:「那我豈不是害得貓咪老師輸了賭注?」畢竟,仗著貓咪老師暈船,他都不知道做了多少小動作。
「是啊,所以我得先跟哥哥說.52gGd.,再讓哥哥跟貓咪老師說。」提到這裡,夏目千綾有點發愁。她嗔了一眼太宰治,但眼尾上挑的弧度依舊平滑而溫柔,沒有半點兒怒氣:「都怪太宰先生,我本來是想讓哥哥打電話過來,我再跟他說的。結果上次哥哥打電話過來,太宰先生睡在我旁邊,我怎麼好意思說?」
太宰治立即認錯:「我錯啦,千綾醬。以後我會注意的。」
「也不能全怪太宰先生。酒量這種事太宰先生自己不知道,沒法控制。」夏目千綾說:「只能下次再跟哥哥說了。」
太宰治蹭過來,毛茸茸的腦袋支在她的肩膀上,親昵地蹭蹭她的臉頰:「那千綾醬下次打算什麼時候跟哥哥打電話說我的事?」
「好癢……」夏目千綾偏了偏腦袋,卻沒有推開太宰治:「我現在又不在打電話,太宰先生這是在干什麼?一直彎著腰不難受嗎?」
「不難受。更何況,突然發現可以這樣靠近千綾醬,我很開心。」
夏目千綾被他話裡的情緒所感染,也笑起來:「這有什麼開心的?」
「大概是因為,」太宰治又蹭了蹭夏目千綾的頸窩,喃喃道:「本來以為可能被千綾醬避開吧。」
夏目千綾手中的動作一頓,她回過頭,好聲好氣地哄道:「太宰先生又沒有做什麼不好的事,我為什麼要避開?」
「唔,」太宰治無辜地眨了下眼睛:「嗯,千綾醬說得對。我不會對千綾醬做不好的事。」
「但是太宰先生該起來了。你這樣靠著我,我連做晚飯都不方便。」
太宰治只能暫時從無尾熊的狀態裡脫離出來。他說著不知真假的玩笑話:「要是可以把千綾醬綁在我身邊就好了。」
「這不可能的。我有自己的事要做,太宰先生肯定也要有自己的空間。」夏目千綾失笑:「就算是我和哥哥,也會有各自的生活。沒有誰是誰的附庸。」
「說到哥哥,」太宰治繼續活學活用那個句式:「千綾醬給哥哥打電話的時候,我可不可以在場?」
夏目千綾猶豫了下,還是點了頭:「好。我再找個時間問問哥哥——等等,」她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太宰先生……你怎麼也跟著我喊哥哥?」
太宰治理所當然道:「千綾醬的哥哥,我不這樣喊,難道要叫夏目先生?」
「在哥哥面前,最好還是叫『夏目先生』比較好?」夏目千綾不敢想像哥哥聽到太宰治跟著她喊的表情,說:「總得讓哥哥慢慢接受。」
「好吧。」太宰治的語氣聽起來頗為遺憾,他又問:「千綾醬只打算跟哥哥說嗎?」
「還要跟塔子阿姨和滋叔叔說。」夏目千綾說:「塔子阿姨和滋叔叔姓藤原,是我父親那邊的遠方親戚,他們收養了我和哥哥。」
「那,」太宰治試探著問道:「玲子外婆的哥哥呢?如果千綾醬找到他,會跟他說我嗎?」
算算時間,估計夏目漱石那邊關於毒/品的事快要處理完了。再繼續拖延下去,大概夏目漱石也會發覺出不對勁。最重要的是,萬一被夏目漱石告知千綾醬,結果可想而知會很慘烈。
「現在還沒有找到,我也不清楚。」夏目千綾如實道:「可能還得看玲子外婆的哥哥想不想知道我的情況了。」
畢竟隔了三輩,又從來沒有過往來,夏目千綾也不知道這位親戚會是什麼性格。
「那,要是玲子外婆的哥哥不喜歡我,要千綾醬跟我分手,千綾醬會不會聽他的?」
夏目千綾哭笑不得:「和太宰先生談戀愛的人是我,又不是別人,我為什麼要聽別人的話跟太宰先生分手?」她夾了一塊土豆放到太宰治嘴邊,嘀咕道:「太宰先生的問題真的好奇怪。」
太宰治湊到筷子邊,含住土豆,問道:「所以,千綾醬不會跟我分手,對不對?」
文學生的自我修養使夏目千綾嚴謹地糾正他:「只能說,分手這個問題只取決於太宰先生和我本身,而不是絕對地說我們不會分手。」
「好狡猾。」
這次太宰治沒有說主語,但夏目千綾知道他在說自己。她只當沒聽到,問:「味道怎麼樣?」
「很好吃。」說完,太宰治接著上個話題:「那千綾醬覺得,你有可能跟我分手嗎?」
「哪裡有人才交往幾天,就糾結分手這個話題的?」
夏目千綾本想嘆氣,但見太宰治還在固執地望著她,等待她的答案。她頓了頓,伸手摸摸男朋友蓬亂散漫的黑發,像在安撫他:「如果我現在想跟太宰先生分手,為什麼還要把太宰先生介紹給我哥哥和塔子阿姨、滋叔叔他們呢?」
琥珀色的鳳眼裡流淌著柔軟的笑意:「他們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對我來說,太宰先生也是這個範圍內的存在。」
「所以我想把這樣的心情分享給他們,想要他們祝福我和太宰先生。」
「……」
太宰治的回答是再次埋到她的肩頭。一陣又一陣的呼吸帶著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夏目千綾的頸窩間,惹得夏目千綾終於嘆氣出聲,心道她果然是又多養了一只貓。
而且,怪黏人的。
第55章 宴會
在前往加賀家的宴會前, 夏目千綾先詢問了下日下百合子,問她去不去。
日下百合子回得很快:『去。好歹是中央大臣家的宴會,管他主場是加賀這一支還是他叔父那一脈,能認識人就行。千綾君也去嗎?』
『嗯, 我也收到了邀請。』
得知日下百合子也去, 夏目千綾稍微松了口氣, 至少到時候不會一個人都不認識。
『那我們一起去怎麼樣?』日下百合子興高采烈地問道:『千綾君把你的地址發給我。』
夏目千綾沒有拒絕:『好, 那就麻煩百合子君了。』
『不麻煩。說起來,加賀這次好像邀請了不少文學社員, 聽說他還到處找人要了你和貴志君的聯系方式——貴志君來不來?』
夏目貴志也接到邀請這件事,第二天夏目千綾就從哥哥那裡知道了。她敲字道:『哥哥還在衝繩和朋友旅行, 不打算來。』
『不來啊?可惜,好多人都在猜你們兄妹倆會不會來呢。』日下百合子是真的惋惜,這兄妹倆站在一起,讓人如沐春風,別提多養眼了。
『那你男朋友陪你來嗎?』
夏目千綾:『太宰先生不認識人, 他去不太合適。何況,我也沒想待太久。沒必要讓他跟著來回。』
日下百合子:『所以……你就沒有問他一句?』
夏目千綾:『?』
日下百合子:『……』
哪怕是日下百合子,都想為太宰治掬一把同情淚。
這哪裡是太宰治不認識其他人的問題?這完全就是宣示主權的問題啊!試想一下, 宴會上的年輕男性不少,更別提加賀利明還邀請了大學的同窗們,夏目貴志不在夏目千綾身邊, 天知道會有多少人趁此良機過來搭訕。
不過,日下百合子的話還是讓夏目千綾上了點心。她詢問太宰治要不要跟她一起去加賀家的宴會,太宰治不答反問:「千綾醬希望我陪你去嗎?」
「不太想。」夏目千綾誠實地說道。
「為什麼?」太宰治蹭到她肩頭, 咕噥道:「難道千綾醬覺得我見不得人?」
「……」夏目千綾總覺得這種說法怪怪的。
她好脾氣地解釋道:「不是太宰先生說的這樣。主要是加賀君的態度有點奇怪,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沒必要讓太宰先生跟我過去玩『猜謎游戲』。」
夏目千綾又不是笨蛋,加賀利明的轉變太過突兀。她不知道加賀利明的目的,但最起碼她不想牽扯到身邊的人。
「另外,宴會上好歹有我認識的人,但太宰先生一個人不認識,過去會很無聊。」
「好吧,」太宰治癟了癟嘴:「那,好歹讓我去接千綾醬回來?」
「不用這麼麻煩。我可以跟百合子君一起……」
夏目千綾的話還沒有說完,毛茸茸的腦袋用力蹭了蹭她的脖頸,像有了小情緒:「千綾醬果然還是覺得我見不得人。」
一枚竊聽器無聲地被粘到夏目千綾的領子內側。
夏目千綾被太宰治蹭得有點癢,只能無奈道:「好了好了,我想回來就給太宰先生打電話,等太宰先生去接我。不要再說這種話了。」
「嗯。」
這回他大概是高興了,尾音也揚起愉悅的笑意。
——完全不管他跑到東京,會讓港口Mafia和異能特務科多出多少事來。
.
加賀家就在東京,距離橫濱也就半個小時的車程。宴會開始的時間在晚上六點,日下先生特意開車送她們兩個。夏目千綾和日下百合子到的時候,才五點半,卻已經有不少賓客到場了。
過來迎接夏目千綾和日下百合子的是加賀利明。他朝夏目千綾身後的車內看了看,發現沒有其他人後,還抱著一絲希冀問道:「千……夏目小姐沒有帶其他人一起來?」
「你說哥哥?」夏目千綾只當加賀利明說的是夏目貴志,又一次說道:「哥哥在衝繩畢業旅行,沒有來。」
加賀利明想再多問兩句,又怕暴露他的目的,更重要的是被夏目千綾察覺太宰治的身份,到時候不僅沒法求得原諒,反而會得罪人,只好勉強笑道:「原來如此。夏目小姐,百合子君,這邊請。宴會還沒開始,你們盡管隨意。我先去招待其他人了。」
加賀利明這樣說著,三兩步走開,步履匆匆,顯得有些慌亂。
日下百合子留意到加賀利明不同尋常的稱呼,在加賀利明離開後,她小聲詢問夏目千綾:「加賀這是怎麼回事?突然對你這麼客氣。」
看看加賀利明對她和夏目千綾的稱呼吧,前者是中規中矩的「百合子君」,後者卻是「夏目小姐」。不說叫法,就連語氣都顯得尤其恭謹。
「不清楚。」夏目千綾從經過的侍者餐盤裡拿了兩杯飲料,遞給日下百合子一杯,輕輕嘆息:「我到現在也還沒搞清楚加賀君的目的。」
她甚至思考過,是不是和妖怪相關——這大概是她與常人唯一的不同。
日下百合子猶豫了一會兒,說:「算了,要不今天我就陪著你?省得發生什麼意外。」
夏目千綾搖搖頭:「沒事,百合子君,我有自保能力。不用為我耽誤你的時間。你盡管去做你的事。」和她只是看在和加賀利明同學一場的份上過來待待不同,日下百合子來這裡是要結交人脈的。
「那你有什麼事記得給我發消息。」日下百合子不太放心地叮囑道。
「知道了,你去吧。」夏目千綾笑著輕輕推了一把日下百合子。
送走日下百合子,夏目千綾本想找個僻靜的角落坐著,拐過高大的綠植才發現,她看中的位置這裡有人坐著,還是熟人——
「夏目小姐?」
毛利蘭、鈴木園子和柯南就坐在沙發上。
鈴木園子熱情地衝夏目千綾招了招手:「夏目小姐,好久不見,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她曖昧地衝夏目千綾擠擠眼:「怎麼沒看見太宰先生?」
「他在橫濱,沒跟我一起來。」
見到認識的人,夏目千綾有些開心。她坐下來,想起鈴木園子是鈴木集團的千金,會被邀請過來也不足為奇。
毛利蘭主動把桌子上的果盤朝夏目千綾這裡推了推,關心地問道:「那夏目小姐一個人來的?回橫濱會不會不太方便?」
「我和朋友一起來的。」夏目千綾道了聲謝,拿起一枚板栗開始剝:「晚點太宰先生說來接我回去。」
毛利蘭有些驚異地發現夏目千綾提到「太宰先生」的口吻和之前有微妙的不同。那種不同她很熟悉,用園子的話來說——就像她提到工藤新一那樣。看來,園子當時完全沒有說錯啊。
毛利蘭悄悄對鈴木園子豎起大拇指,鈴木園子得意地接受了她的贊揚。
三個女孩子很快就聊起天來,只有柯南坐在旁邊,完全無法融入她們的對話,無聊地開始數果盤裡有幾顆板栗、幾瓣橘子、幾個葡萄、幾片獼猴桃之類的。
就在他數到獼猴桃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凄厲的慘叫聲,伴隨著有人驚慌的尖叫:
「死人了!」
柯南立即衝了出去。
「……」
.
一樓是宴會大廳,加賀利明匆忙上了二樓,找到父親,焦躁不安地問道:「父親,夏目小姐到了,但那位沒有來。怎麼辦?是不是求不到原諒了?」
加賀父親眉頭打成一團結:「慌什麼?以前教你的東西,你都忘記了?宴會都沒開始,耐心等等。」
加賀利明定了定神,有些想問,萬一太宰治真的不來,他們這一支該怎麼辦,是不是會徹底被叔父一脈踩在腳下。但他不敢問,他看著父親不自知的嚴峻臉色,知道父親也在緊張。
加賀利明不免後悔起來,沮喪道:「早知道會落到這種尷尬的地步,我們當初就不該和港口Mafia為敵。」
加賀父親呵止道:「住口!」
他警告地瞪了一眼加賀利明:「你都忘了被要求過什麼?但凡那位的身份有所暴露,我們就徹底沒有機會了。你這張嘴,遲早要害死你。」
加賀利明喏喏地應著,沒再說話。
房間門被敲響,是在加賀家工作的佣人:「先生,
「什麼?」
加賀利明和父親暫時顧不上其他,連忙出去。
「……」
等到房間裡的人都走了,角落的櫃子門被推開,從裡面鑽出一個矮小的人影。
柯南推了推眼鏡,有點想嘆氣。他只是上樓找找線索,為什麼會碰到這種對話啊?而且,夏目小姐?柯南撓了撓頭,夏目小姐怎麼會跟港口Mafia扯上關系?
算了,先不管這個,把眼前的案件破了,再去提醒夏目小姐。
柯南謹慎地觀察了下門外,確認沒有人經過後,才溜下樓。
出事的畢竟是中央大臣家,警方到得很快。宴會大廳內的屍體已經用隔離帶圈出範圍,賓客們則在主人家的安排下,不遠不近地聚集在另一側。
柯南的視線掃過大廳,沒找見毛利蘭和鈴木園子,只看見夏目千綾和一個他不認識的女生坐在一起。
其中,夏目千綾背對著牆壁,沙發和牆壁之間有一條縫隙,可以容納他現在的體型。
——是個好位置,而且他知道夏目小姐的音色。
柯南迅速做出判斷,借著綠植的遮擋,悄咪咪朝著夏目千綾背後的位置移動。萬幸,夏目千綾也在打電話,沒有注意到他:
「嗯,發生了一點意外。」
「不,不用太宰先生過來,很快就會沒事的。」
「總覺得我來橫濱以後,遇到命案的概率都大了好多……」
柯南轉了轉手腕上的手表,一枚細小的麻醉針被送出。
夏目千綾的耳朵動了動。
緊隨其後,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了麻醉針。
手的主人敏銳地朝他這裡看過來。
看清「襲擊者」,琥珀色的鳳眼裡浮起一抹詫異,連回答手機裡的話都忘記了。
柯南:「……」
第56章 剝蓮子
「千綾醬?」
沒聽到夏目千綾的回答, 電話那邊的太宰治皺了一下眉,語氣如常:「千綾醬, 又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 一點小事……大概。太宰先生,我這裡得先掛個電話,你不用擔心, 我沒事。」
夏目千綾掛斷電話,藏好手裡的麻醉針,向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的日下百合子安撫地笑笑:「我在跟柯南君鬧著玩。抱歉, 是不是嚇到你了?」
「這樣嗎?」日下百合子順著夏目千綾的視線看過去:「你說的柯南君是他?」
「嗯,我之前在游輪上認識的孩子。」
夏目千綾站起身:「柯南君, 你剛剛跑得太快, 小蘭和園子很擔心你, 四處找你, 我帶你去找她們吧。」
聽夏目千綾這樣說, 柯南恍然大悟,難怪他沒看見毛利蘭和鈴木園子。他看了看那邊警方的進度,盡管他很想幫忙破案, 但很顯然, 他現在是「自身難保」。
柯南沒忍住又看了一眼夏目千綾。像毛利蘭, 她練過空手道,肌肉線條和拳腳方面就跟常人有所區別。反觀夏目千綾, 各種細節都只能看出她是個普普通通的女生,完全看不出來她練過, 這怎麼可能?
難道他看走眼了, 夏目千綾不是身邊有港口Mafia的人, 而是本身就是港口Mafia的成員?可是明明之前……
柯南強行按下他的疑惑, 權衡再三,試圖用小孩子的語調喚起夏目千綾的一點赦免:「好啊好啊,那就麻煩千綾姐姐啦!」
——明明之前還在客客氣氣地稱呼著「夏目小姐」。
夏目千綾上下打量了一遍柯南,最後目光定格在他的手表上,和織田作之助教她的機關有些相近。她索性牽住柯南的那只手,避免他再次使用機關,平靜道:「走吧。」
精准無誤地被抓個正著,柯南頭皮發麻,大腦飛速運轉,思考起該怎樣說明他的行為。
夏目千綾牽著他,一直走到宴會大廳的走廊,遠離人群的地方,半蹲身,攤開手掌裡的麻醉針,直視他的眼睛:「柯南君,或許我可以從你這裡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對不起千綾姐姐!」
柯南張口道歉:「我是、是……胡亂玩的。」
真相肯定不能說,如果說他是想借夏目千綾的成年人身份來破案,首先讓夏目千綾相信他的推理能力就是個問題。更何況,要是夏目千綾稍微敏銳一點,保不齊會想到「沉睡的小五郎」上去,這無疑會涉及到他的真實身份。
哪怕夏目千綾可能跟港口Mafia有聯系,他也不想把無辜人牽扯進那個造成他如今困境的黑衣組織裡來。
「這個劑量很輕,只會讓人睡十來分鐘。」柯南眼睛一閉,開始坑爹:「是我爸爸在夏威夷給我買的玩具。夏目小姐不信的話,我可以打電話給他。」
作為偵探推理小說作家的老爸肯定能想出比他還好的借口,柯南坑得理直氣壯。
「這個理由並不能說服我,柯南君。」
夏目千綾點了點那只手表:「就算這真的是玩具,十來分鐘也能夠做很多事了。」
更何況,即使在織田作之助給她見過的眾多科技產品裡,這只手表形狀的發射器也稱得上精巧,絕不是僅僅只有玩具這麼簡單。想到這裡,夏目千綾不由得為自己之前想辦法補齊短板的選擇而慶幸。
她有心想說得嚴厲一點,但見柯南耷拉著腦袋的樣子,還是稍微放和緩了一點語氣:「比起撒謊,我更寧願柯南君誠實地對我說,『對不起,我不能說』。」
夏目千綾翻過手機,給柯南看:「還有,剛剛柯南君衝出去太快,小蘭和園子她們都很擔心你。我通知小蘭了,她等會兒會來這邊接你。這件事我會跟小蘭說的。」
柯南:「等等,不要跟她說!」
柯南深吸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他做好決定,仰起頭,恢復正常的語調,鄭重其事道:「請夏目小姐先把麻醉針還給我,我給夏目小姐一個解釋的。也請你不要告訴她,拜托了,夏目小姐。」
「柯南!」
夏目千綾還沒有回答他,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傳過來。
毛利蘭沒多久就跑到他們前面,兩只手搭著柯南的肩膀,上下打量他。確認柯南沒有任何問題後,毛利蘭松了口氣,責備道:「你怎麼又到處亂跑?凶手還沒抓到,萬一被你碰上了怎麼辦?」
她又直起身,向夏目千綾道謝:「謝謝千綾姐,這孩子給你添麻煩了。」
柯南這才忽然意識到,這幾個女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改了對彼此的稱呼,比之前要親近得多。這樣一來,夏目千綾真的會幫他保密嗎?
「沒事。」
夏目千綾搖了搖頭,在柯南緊張不已的目光裡,她低頭瞥過柯南,對上他不自覺滿含祈求的目光,還是把想要跟毛利蘭說的話咽了下去,轉而問道:「園子呢?」
「千綾姐……我、呼呼……我……在這。」
鈴木園子撐著走廊的廊柱,大口喘氣:「小蘭跑得太快了,我追不上。找到柯南了嗎?」
柯南心虛地垂下頭:「我在這裡,不好意思,讓你們擔心了。」
主要是擔心有人破壞現場、毀壞證據,再加上如果跟在毛利蘭和鈴木園子身邊,少不了要為他的行為找理由作掩護,他沒來得及多想。
鈴木園子一巴掌拍在柯南肩上:「臭小鬼,回回聽到有案件就衝出去。我倒還好,你是想嚇死小蘭嗎?」
「什麼嘛,明明園子你也很擔心。」毛利蘭拉過柯南:「好了好了,沒事就行,我們回大廳,省得落單,發生意外。」
「嗯。」夏目千綾將麻醉針悄悄塞回柯南手裡,見鈴木園子還沒有緩過來,就伸手扶了她一把:「我們回去吧。」
宴會大廳內,警方還在忙上忙下地尋找線索。
倒不是沒有賓客想要離場,但死者是眾議院的一個議員,好巧不巧,還是支持加賀叔父的。正因如此,加賀叔父當然不能錯放凶手。
看在新上任的中央大臣面子上,盡管部分賓客頗有微詞,但還是沒有人離開。
見夏目千綾他們回來,日下百合子揮揮手:「你們可算回來了。剛剛精彩得不得了,可惜你們沒看見,加賀他叔父的兒子和加賀吵得可凶了。」
「吵什麼?」夏目千綾一邊問著,一邊讓鈴木園子先坐下來。
鈴木園子恰好坐到了她剛剛坐的位置。這是一個由一條長沙發和兩張對面的單人沙發組成的三面封閉座位,夏目千綾就挑了側邊的單人沙發落座,毛利蘭坐在她對面的單人沙發上,柯南則坐到鈴木園子旁邊。
日下百合子:「無非是說這次的凶手肯定和加賀利明他們這一支有關系,否則怎麼那麼巧,死的是支持加賀叔父的議員?」
柯南目光閃了閃,原來如此,最後一塊拼圖也被拼上了。
「命案都還沒有偵破,還有吵架?」鈴木園子沒當回事,拍拍胸口:「這種時候,就應該讓我這樣的推理女王出場。」
毛利蘭好笑道:「是嗎?那請問推理女王,你這次看到了什麼真相呢?」
她夏目千綾和日下百合子解釋了句:「園子以前也幫著破了幾次案件,推理女王是她自封的。」
鈴木園子:「咳咳咳,這個嘛……」
夏目千綾聽到細微的聲響。
鈴木園子的身體晃了晃,往身後的沙發背靠了靠。
夏目千綾的目光掃過沙發背後。坐在她對面的毛利蘭看不見這邊的死角,但夏目千綾能看見,柯南藏在沙發背後,調了調紅領結,「鈴木園子」就說話了:「我還真知道真相。小蘭,麻煩你去把警官叫過來。」
「欸?」毛利蘭一臉詫異:「真的嗎?那我去了。」
這種事發生得也不是一兩次,毛利蘭早就習慣了。恰好,東京都本就是警視廳的管轄範圍,這次來的也是柯南、毛利蘭他們的老熟人,目暮十三警官。
目暮十三算是少有的願意相信偵探、集思廣益的警官,甚至願意親自過來聽「鈴木園子」的推理。
眼見著「鈴木園子」就像之前游輪上的毛利小五郎那樣,條理清晰地道破案件的來龍去脈,夏目千綾心情復雜起來。
所以,要是剛剛她沒抓住麻醉針,現在「推理女王」就是她自己了?
案件告破,目暮十三笑呵呵地衝揉著眼睛、一臉茫然的鈴木園子道謝,然後帶著凶手走了。
「剛剛發生什麼了?目暮警官干嘛謝謝我?」沒等毛利蘭回答,鈴木園子一捶手心,自信滿滿道:「我是不是又破案了?哈哈哈,不愧是我!」
「是啊是啊。」柯南給鈴木園子鼓掌:「園子姐姐真厲害!」
隨後,他對夏目千綾攤了攤手,一副「看,就是這樣」的模樣。夏目千綾不覺莞爾,輕輕對柯南點了下頭,示意這件事算是揭過去了,柯南感激地對她笑了笑。
「……」
.
半路停止的宴會重新開始。沒過多久,宴會大廳裡再次恢復之前衣香鬢影、推杯換盞的情景。明亮華美的吊頂下如同白晝,仿佛那一場命案,沒有留下任何陰影。
反倒是鈴木園子的推理表現,吸引了不少人過來向她攀談。鈴木園子拉上了毛利蘭,柯南當然是陪著她們。
日下百合子也跟夏目千綾說了聲,繼續拓展她的人脈。
最後,夏目千綾一個人被剩下。夏目千綾沒覺得有什麼不好的,她比較喜歡這種清淨。
夏目千綾忽然想起,她還沒有跟太宰治說這邊的後續。於是,夏目千綾給太宰治發消息,說明案件大白的情況。思慮再三,夏目千綾沒有把柯南的事說出去。
那邊暫時還沒有回復,夏目千綾猜測太宰治可能在忙,就收起手機。
桌子上的果盤被填上了新的堅果,夏目千綾剝開一枚蓮子,順便構思起新的文章。手邊的蓮子皮很快就堆了起來,跟著堆積的是夏目千綾的靈感。她都有點想找紙筆記下現在的感受了。
面前忽然被投下一片陰影。
隨之響起的,是熟悉的清朗聲線,言笑晏晏:
「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坐在小姐的身邊呢?」
「……太宰先生?」
夏目千綾險些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她抬起頭,不自覺露出微笑:「你怎麼來了?」
那笑容像陽春三月的微風,從柳條輕點的湖面上拂過,於是清澈的湖水泛起一圈又一圈清淺的漣漪,擾動著心弦。
太宰治在夏目千綾身邊坐下,反問道:「這邊發生命案,我怎麼可能讓千綾醬一個人在外面?千綾醬有沒有被嚇到?」
「還好。其實不是什麼大事,我給太宰先生發消息說了,太宰先生沒看到嗎?」
「唔,忙著過來,沒有看手機。」太宰治說:「千綾醬沒事就好。」
「太宰先生真是……等會兒我們一起回去吧。」夏目千綾心底一軟。她正好剝完一顆蓮子,遞到太宰治嘴邊:「吃不吃?」
太宰治眨了下鳶眸,咬住。
溫熱而柔軟的觸感碰到敏感的指尖,然後被不輕不重地碾了碾。清甜的蓮子被叼走。指尖本來應該殘存著一點蓮子黏膩的汁液,但現在沒有了。
他笑彎起唇角,比起貓咪,這會兒反而更像狡詐的狐狸:「裡面的蓮心一點也不苦。」
夏目千綾一驚,敏感的耳垂燙得燒起來。夏目千綾羞惱地瞪他一眼,在她惱羞成怒前,太宰治及時道:
「我來給千綾醬剝蓮子,好不好?」
說完,他就真的伸手,認認真真地剝起蓮子來。太宰治的手很巧,比起夏目千綾偶爾會摳破蓮子,每個從他手裡剝出來的蓮子都完好無損,連苦澀的蓮心都被分了出來。
「千綾醬嘗嘗?」
一顆蓮子被送到夏目千綾嘴邊,夏目千綾拿起來,換得太宰治遺憾的:「還以為千綾醬也會像我剛剛那樣呢。」
「……」
夏目千綾咬碎嘴裡的蓮子,權當沒有聽到他的話。
太宰治也不惱,依然笑著,問道:「千綾醬冷不冷?我把風衣借給千綾醬?」
他為夏目千綾理了理領子,取下竊聽器,然後解開風衣,披在夏目千綾肩上。夏目千綾稍微側過身,方便他動作。
從旁邊的角度看來,就像女孩子被他圈在懷裡。
至少,加賀利明接到消息趕過來時,是這樣。他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不該上前。
也正是這時,那個披著人皮的魔鬼好像發覺了他的到來。鳶眸漫不經心地從他這裡掠過,沒有停留半分,卻依舊讓加賀利明如墜深淵。明明做好了心理准備,在港口Mafia的經歷卻幾乎不受抑制地湧上來,讓加賀利明想要逃離這裡。但腳下像沾了膠水,移動不了。
高大的綠植之後,加賀利明聽到魔鬼在溫聲誘哄:「千綾醬還在生氣嗎?那我再給你剝別的?」
第57章 原諒
其實夏目千綾也沒真的特別生氣, 只是有點羞赧。
再加上太宰治辛辛苦苦剝了那麼多蓮子當賠禮,她索性說道:「我沒生氣。算了,太宰先生, 我們回去……」
「嗯?」
夏目千綾突然察覺到其他人的存在, 轉頭, 從綠植的枝葉縫隙間看清一個人影。太宰治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好似才發現異樣,帶著點敷衍地問道:「是誰?」
加賀利明咬咬牙,這是僅有的機會了,不能錯過。於是他強行壓下恐懼, 上前幾步, 擠出一個笑:「太宰先生,您還記得我嗎?」
——又是這樣奇怪的、近乎恭敬的態度。
夏目千綾似有所悟, 看了看身邊的太宰治,想起加賀利明來迎接她時,問她有沒有帶其他人來。當時她還以為加賀利明問的是哥哥,現在看來, 恐怕意在太宰先生。
「記得, 千綾醬的同學, 我自然記得。」太宰治微微一笑:「謝謝加賀先生這次邀請千綾醬來參加宴會。雖然發生了一點小小的意外, 但好在成功抓到了凶手。」
這話聽在加賀利明耳朵裡,不知道怎麼的,他開始疑心今天的命案是否和太宰治有關系。這樣的想法一浮起, 就迅速占據了他全部的思維。就連黑發青年唇畔的微笑,都仿佛透著愉悅的意味。他猝然瞪大眼睛, 想要說的話在嘴邊打轉, 如鯁在喉, 吐不出來。
「加賀君是有什麼事嗎?」夏目千綾挽過太宰治的手,略微蹙眉,禮貌道:「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和太宰先生要回去了。」
早知道就不該跟太宰先生說這邊發生命案,更不該答應讓他過來接她了。加賀利明繞了一大圈,就是想要見到太宰治,可想而知是多大的問題。她願意看在同學一場的份上接受加賀利明的邀請,卻不想讓太宰治卷入這些事情裡去。
「等等,」加賀利明猛地被提醒,將目光轉向夏目千綾,試圖尋求捷徑:「夏目小姐,好歹我們也是同學,你就讓太宰先生原諒我,就當我求你一次,好不好?」
太宰治挑了挑眉,偏過腦袋:「千綾醬想我原諒他嗎?要是千綾醬想,也不是不可以稍微通融。」
加賀利明瞬間滿臉期望地望著夏目千綾。憑夏目千綾的心軟,一定會……
夏目千綾輕輕搖了搖頭,加賀利明剛升起的一點希望被掐滅。
她垂下眼睛,就連稱呼也改了,平靜道:「加賀先生,我不知道你想要請太宰先生原諒什麼。就連向我提出請求,你也在含糊其辭。」
加賀利明額頭上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這是……這是因為……因為……」他總不能直說,他想要太宰治的命。
「因為我的公司和加賀先生家的生意有一點矛盾。」太宰治「貼心」地幫加賀利明補完後面的話。
加賀利明:「對、對!對,就是這樣。夏目小姐,你幫我說說話吧。」
宴會大廳燈火如晝,明亮得沒有死角。哪怕在這樣的角落,夏目千綾也能清楚地看見加賀利明滿目想要死死抓住稻草的渴望。
卻唯獨沒有悔恨與愧疚。
夏目千綾轉過眼睛,避開了加賀利明的視線,輕聲道:「很抱歉,我不能幫太宰先生做決定,擅自要求他原諒你。」
她不清楚來龍去脈,但她很清楚一點,真心想要請求原諒的態度絕不是這樣的。
最後一根稻草沉入水底,加賀利明大腦霎時空白。他死死地盯著夏目千綾,額頭上青筋條條綻開,就連眼底都浮起血絲:「但是,但是明明你能做到……」
「加賀先生,」太宰治不疾不徐地開口,淡聲道:「千綾醬能做到,不代表她就要去做。」
一盆冰水當頭澆下來,加賀利明後知後覺地發現,夏目千綾披著一件對她來說有點長的黑色風衣。毫無疑問,那來自她身邊的人。
就像某種隱秘的宣告,代表著她被圈進了港口Mafia的地盤。
加賀利明陡然意識到眼前人的險惡用心。他要借著加賀家,堂而皇之地禁止任何人的染指和覬覦。還要把自己徹底當成墊腳石,活像世界上就沒有其他人能配得上她似的。
……多可笑。
簡直是貓戲弄老鼠一樣,明明從一開始就沒有和解的意思,卻還是真真假假地放出這樣那樣的消息。所有的希望都是海市蜃樓,一戳就破。
加賀利明想讓自己看上去不要那麼難堪,但他勉強扯了扯臉上的肌肉,反而像抽搐了幾下。他望著夏目千綾的目光帶上幾分憐憫和同情,加快語速,話裡滿帶近乎瘋狂的快意:
「夏目小姐,你知不知道,他是……」
「加賀先生。」
打斷他的不是加賀利明以為的太宰治,而是夏目千綾。
夏目千綾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桌上的果盤裡拿了一顆核桃,在手裡把玩,她攤開手掌,把核桃遞給加賀利明:「沒什麼好說的了。今晚謝謝你的款待。這個送給加賀先生。」
她沒有再多說什麼,拉了拉太宰治的手:「走吧,太宰先生。」
「好,千綾醬。」
太宰治眸光掃過加賀利明手裡的核桃,無辜地眨了眨鳶眸,唔,看來千綾醬是真的生氣了。
加賀利明愣在原地,下意識低頭看夏目千綾給他的核桃。堅硬的外殼裂開有些粗糙的縫,凹凸不平,有些刺手,露出裡面飽滿的核桃仁。
這是什麼意思?他茫然地回頭看向慢慢走遠的兩人。
黑發青年彎腰,親昵地將腦袋支在女孩子的肩膀上。這樣的姿勢使他們走路的速度減慢了許多,女孩子原本繃緊神色的臉上露出一絲無奈,伸手揉了揉青年的發尾。
明明隔著不近的距離,加賀利明卻看見,那只手白皙纖細,一看就是握筆的手。
但就在剛剛……
加賀利明接過核桃的手抖了抖,就在剛剛,夏目千綾根本沒有用任何工具,她是徒手捏開的這顆核桃,只用了一只手。
「……」
「千綾醬真容易心軟啊。」
另一邊,太宰治總算在夏目千綾好聲好氣的哄勸下,直起身,卻又發出這樣的嘆息。
「心軟?」夏目千綾面露疑惑:「太宰先生為什麼這麼說?」
「明明很生氣,還是給加賀先生送了一顆剝好的核桃。」
太宰治向下撇了撇嘴,有些酸溜溜地說道:「連我都沒有。」
夏目千綾:「……」
夏目千綾本來在生氣,結果被太宰治的話弄得哭笑不得。她戳了戳太宰治的手:「太宰先生在想什麼呢?那又不是真的送給他的。」
「但是我也很想要千綾醬親手開的核桃。」太宰治說。
「……」夏目千綾靜默一瞬,垂眼,看著這雙手:「太宰先生不怕嗎?不會覺得很奇怪嗎?」
那是妖血帶給她的力量,也是她無法抹除的區別。
太宰治從披在夏目千綾身上的風衣口袋裡取出濕巾,細致地為夏目千綾擦了擦手指間落下的核桃殼碎屑,輕快道:「為什麼要怕?我又不會惹千綾醬生氣。」
夏目千綾皺了皺鼻子:「胡說,太宰先生今天就有惹我。」
分明談戀愛以前,太宰治還稱得上沉穩鎮靜。談戀愛以後,卻變得黏人又幼稚,總要踩著她的底線大鵬展翅。
「欸?」太宰治頭都沒抬一下,幫她擦著手指,嘴上卻放軟語氣,可憐兮兮道:「那千綾醬動手能不能輕一點?否則,我女朋友肯定會心疼我的。」
夏目千綾「撲哧」笑出聲:「好吧,那看在你女朋友的份上,我就原諒太宰先生這一次了。」
「嗯嗯,謝謝千綾醬寬宏大量。」
太宰治將用完的濕巾放回另一邊風衣口袋,抬起頭,問:「現在,千綾醬開心一點了嗎?」
「我……」
夏目千綾恍然,這幾句話不過是他在逗她開心。她抿了抿唇,說道:「其實,也沒什麼,我和加賀先生本身不算很熟,只是以前大學有過幾次交集。」真要說難過,肯定談不上,只是難免生出一點悵惘。
太宰治安靜地看著她,溫和地說道:「其實,如果千綾醬想要我原諒他……」
「不用。太宰先生應該是自己想要原諒誰,才會去原諒誰,而不是因為我想你原諒誰,就去這樣做。更何況,他想要太宰先生的原諒,卻連一句『對不起』都沒有向太宰先生說。」
夏目千綾踏下一級台階,略微仰起頭,看太宰治。宴會大廳正門到戶外大門的這段路兩側有鐵藝鏤空的路燈,柔和的燈光落在琥珀色的鳳眼裡,像細碎的星辰,閃閃爍爍。
「如果因為我,要委屈太宰先生,那絕非我所願。」
太宰治不自覺握緊掌心裡女孩子的手,她也反過來包容地接受他。片刻後,他低低笑道:「千綾醬這樣,可是會吃虧的。」
夏目千綾笑了聲,想說話,後面一個人影卻跑過來,小短腿幾步下了台階:「夏目小姐,等一下!」
「柯南君?」夏目千綾停步:「怎麼了?」
柯南認認真真地說道:「我有話想跟夏目小姐你單、獨說。」
他用力咬重了「單獨」這個詞語:「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夏目千綾想了想,猜測或許跟柯南的推理還有麻醉針相關,這個不方便讓其他人知道。於是她對太宰治說:「那麻煩太宰先生在這裡稍微等我一會兒可以嗎?」
「當然可以。」太宰治乖乖應道:「我會等千綾醬回來的。」
這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卻讓柯南頗為忌憚地看了一眼。他心底微沉,幾乎是迫切地想要提醒夏目千綾。
「夏目小姐,我們到那邊去說吧。」柯南說道。
「嗯。」
夏目千綾安撫地衝太宰治笑了笑,轉身跟柯南暫時離開。
等他們的背影消失不見後,太宰治臉上的微笑倏地斂去。他按了按黑發下的耳機,黑色風衣的口袋裡安靜地躺著那枚竊聽器。
第58章 別怕
「柯南君想跟我說什麼?」
柯南先向夏目千綾鞠了一躬, 誠懇道:「首先是關於之前麻醉針的事,事出緊急,我貿然向夏目小姐發射麻醉針, 對不起。」
聽到柯南的話, 夏目千綾眉眼舒展,笑道:「我接受柯南君的道歉。」
柯南現在想想,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當時光顧著先破案, 別的沒多想。平日裡禍害像毛利大叔、鈴木園子他們這些老熟人也就算了,這次翻車屬實是他自找的。
不過,莫名的勝負欲還是讓柯南好奇地問道:「我能不能問一下夏目小姐,明明上次在游輪上,怪盜基德就成功過, 為什麼我會失敗?」總不能是因為他比怪盜基德弱吧?!
「這個啊,就是因為當時中招過, 所以特意做了一些相關的訓練。」夏目千綾答道。
柯南一瞬間就捋順其間的邏輯, 陷入了沉默。他這算不算被怪盜基德坑了一把?
柯南苦笑:「原來如此, 謝謝夏目小姐的解惑。」
他停頓一下, 繼續說:「此外,也謝謝夏目小姐願意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以及沒有向小蘭姐姐說明這件事。關於我為什麼會借用其他人的身份來破案, 以及推理能力的來源等等,夏目小姐可能會產生一些疑惑。這個請求大概有點冒昧, 但我想請夏目小姐繼續為我保密。只要當做什麼都沒看見就好。」
「我會的。」夏目千綾沒有拒絕,她沉吟片刻, 問道:「柯南君是遇到什麼麻煩了嗎?如果是這樣, 我恰好聽百合子君——就是之前被怪盜基德頂替身份的那位日下小姐, 她是我的朋友——我聽百合子君提到過,下游輪的那天柯南君想去武裝偵探社見見亂步先生,柯南君可以試試打電話咨詢武裝偵探社?」
「謝謝夏目小姐的好意。我也考慮過,但有些事不方便在電話裡說明。大人們不會放心讓我一個人跑去橫濱……」柯南委婉道:「這種名聲在外的地方。」
「而且,即使好不容易有機會去一次橫濱,我也不知道亂步先生什麼時候在社內,什麼時候不在社內。」
意外被不知名的黑衣組織成員喂下毒/藥,由於藥性的不穩定,從高中生變成小學生後,他確實動過向武裝偵探社求助的想法,奈何想法很美好,實際操作起來卻困難重重。說到底,受限於這副七八歲小孩的外表,他能做的事太少了。就連想要破案,都得避免引起關注,省得被黑衣組織注意到。
見夏目千綾擰起眉頭,柯南反過來安慰道:「夏目小姐不用為我擔心,我有自己的打算。反倒是夏目小姐,你要多注意你身邊。」
夏目千綾:「我身邊?」
從加賀父子那裡聽聞夏目千綾和港口Mafia有關系時,柯南的第一反應是夏目千綾是港口Mafia的成員。但這種想法下一秒就被他自己否決了。
夏目千綾跟毛利蘭、鈴木園子聊天過程裡,會涉及到各個方面。他從中提取到不少信息,譬如夏目千綾遠在八原長大,之後則在東京上大學,期間沒有踏足過橫濱,這次來橫濱是由於畢業旅行和一些私人緣由。
柯南能分辨出,夏目千綾說的這些不是謊話,那麼至少夏目千綾前二十二年與橫濱的港口Mafia沒有關系。哪怕近些年來港口Mafia的勢力範圍擴張至整個關東地區,可像夏目千綾這樣畢業後准備回八原的人,加入港口Mafia的可能性極小。何況就夏目千綾表現的性格來說,完全不像一個Mafia。
那麼就是另一種可能性,夏目千綾身邊的人與港口Mafia有莫大的干系,說不定就是港口Mafia的成員。
要提起夏目千綾身邊的人,柯南第一個想起的就是游輪上有過一面之緣的太宰治。
回想起當時太宰治給他的微妙危險感,再加上怪盜基德那句「農夫與蛇」,簡直怎麼看怎麼匹配。最讓柯南能確定的是,加賀父子顯然認為邀請來夏目千綾,就有機會見到他們想見的「那位」。
而跟著夏目千綾出現在這次宴會上的人是誰呢?
——太宰治。
排除掉所有干擾項,剩下的就是真相。
話雖如此,柯南也有點犯愁。這些都是他的推測,沒有實質性的證據,直接跟夏目小姐說什麼「你男朋友可能是港口Mafia」,夏目小姐沒當場翻臉,都得算她脾氣好吧?他又不是沒有女朋友,想一想,要是有人跟小蘭說「工藤新一是個大壞蛋」,從小到大練空手道的小蘭能劈斷電線杆給那人看。
柯南衡量了下,確信自己的小身板扛不住一拳。他斟酌著說道:「是的,你身邊。我無意間聽到加賀先生和他父親的談話。他們邀請夏目小姐來參加宴會,似乎是想見到另一個人,求得他的原諒。他們沒有提姓名,用的是『那位』的代稱。但是加賀先生說了一句,大致意思是後悔跟港口Mafia為敵。」
「據此,我猜想,夏目小姐身邊可能有誰與港口Mafia有關,更甚至是港口Mafia的成員,請夏目小姐多加注意安全。」
夏目千綾怔了怔。
「想見到另一個人,求得他的原諒」……聽起來實在太過熟悉了。才發生過不久的事還歷歷在目。
夏夜的風中帶著些微涼意,讓夏目千綾不由得攏了攏身上的風衣。加賀利明為什麼要求得太宰先生的原諒呢?
——「因為我的公司和加賀先生家的生意有一點矛盾。」太宰先生是這樣說的。
夏目千綾攏衣領的動作驀地頓住。
被忽略的細節乍然浮出水面。
她記得日下百合子跟她說過,加賀家是做海運的。由於近海航海權被港口Mafia把持,加賀利明對港口Mafia可謂深惡痛絕。
而好巧不巧,加賀利明去橫濱,也是與港口Mafia相關。之後,加賀父親從內閣退出,加賀叔父成為新的中央大臣。
這些絲絲縷縷的聯系,讓夏目千綾有些不敢再深想下去。
「夏目小姐?夏目小姐?」
柯南連聲的呼喊喚回夏目千綾的思緒,他滿臉的欲言又止:「你……是不是想到什麼了?」
他又猜夏目千綾是不是想到太宰治身上了,又怕夏目千綾當局者迷,被太宰治迷惑,想不到自己男朋友那邊的問題。
柯南想說得更直白點,可萬一推理錯誤,那就是他的罪過了。感情問題什麼的,果然好麻煩啊!
「……我沒事。」
夏目千綾繼續攏好領口。她咬了咬唇瓣,暫時不去想太多,對柯南說道:「不管怎麼樣,謝謝柯南君的提醒,我會記在心上的。你還有其他事要說嗎?」
「沒有了,我——」柯南看了看手表,猛地扭身就跑:「糟了,我是借著上衛生間的理由溜出來的,不好待得太久,夏目小姐再見!」
「柯南君再見。」
夏目千綾慢慢走回去,她從未覺得思維這樣混亂過。她有一點想要這條路能長一點,長到足以讓她穩定好自己的情緒。
可惜,沒多久,她就走到了頭。
宴會還沒結束,大廳正門前的道路上幾乎沒有人,只除了停留在原地等她的太宰治。
今晚沒什麼月亮,鏤空鐵藝路燈漏出的燈光裡漫無目的地從道路兩側精心修剪過的樹木枝葉間漏過,在朝地面投下影影綽綽的斑點,風搖影動。黑發青年站在一棵樹下,零星的光影鋪了他滿身,夏目千綾卻恍惚間有一剎那,疑心他披的是深沉的夜色。
「千綾醬,你回來了?」
他微笑著向她伸出手,熟練地扣住她的五指,那些晦暗不明的陰影忽然間消失了。
「那個男孩跟千綾醬說了什麼悄悄話?我等了千綾醬好久啊。」
「他說……」夏目千綾張了張口,遲疑著,不知道該怎樣說。
「咦?」太宰治仿佛只是隨口一問,沒有等到答案也不以為意,反而更多地關心起:「千綾醬的手好冷。披著風衣還冷嗎?那我們快點回去?」
夏目千綾垂下眼睛,凝視著他們交握的雙手,極輕地「嗯」了一聲:「回去吧。我有一點點累。我給百合子君發個消息,跟她說我們先走了。」
「……」
來之前日下百合子就知道太宰治晚點會來接夏目千綾,倒是沒有多想。
她回了個「OK」,順口向毛利蘭和鈴木園子開玩笑道:「要我看,千綾君的男朋友真是恨不得時時刻刻霸占千綾君的時間。也虧得他作為公司管理,還能這麼清閑。我每天跟在我爸爸後面,忙得想死,他倒好,千綾君在橫濱的這段時間,我給她打電話,都能撞上她男朋友在。」
柯南心裡一動,有意引導日下百合子多說一點:「哇,那太宰先生豈不是很厲害?他是哪家公司的管理啊?」
「這個麼,我倒還真不太清楚,沒有問過千綾君。」日下百合子被柯南這麼一說,奇怪道:「應該不是什麼大公司?不然,那麼年輕有為的男性,我爸爸肯定要當成別人家的孩子,跟我念叨。我都沒在各種商務聚會上見過他。」
毛利蘭抓住要點:「但上次太宰先生被園子家邀請了。」
「對啊,我爸爸應該不會隨隨便便邀請人。」鈴木園子說。
柯南暗暗記下這點,准備找個機會去套套鈴木史郎的話。總不能放任其他人可能身處危險不管,而且,天生強烈的好奇心也讓他想搞清楚真相。
「……」
加賀家之外相隔不遠的高大樓層內,異能特務科的成員放下高倍望遠鏡,拿起對講機:「報告,目標已安全上車。預計兩分鐘後進入A路段,請做好准備。」
「收到。A路段安全。」
「B路段安全。」
「C路段……」
直到汽車駛入橫濱地界,指揮室內的阪口安吾發出指令:「任務完成,全員撤離。」
他摘下眼鏡,揉了揉盯久了監視屏而酸脹的眉心,聽到身後傳來誰的嘆氣。
「呼……終於結束了,後面就是港口Mafia自己的責任了。」
旁邊另一人沒忍住吐槽:「搞什麼?我們本來就忙得不可開交,竟然還要分出人手來保護港口Mafia的首領。」
「沒辦法,誰叫最近是三刻構想事務交接的重要階段呢?」
「這位要是死在這種時候,誰知道港口Mafia要混亂多久,下任首領能不能壓得住底下那群暴力武裝,願不願意加入三刻構想,一連串不確定性都是個大問題。到那時候,橫濱的格局得重新洗牌了。」
「港口Mafia的武裝力量進入東京,太容易讓上面忌憚,只能交給我們異能特務科。」
「好端端地,他跑到東京去干嘛?」
「……」
指揮室裡微妙地安靜下來,就連阪口安吾都沉默了。
不知道是誰,幽幽地說道:「追女朋友唄。」
有位上次參加過種田山頭火和太宰治會話的女性成員聳肩:「他動作還挺快,這麼幾天時間,竟然真的把人家夏目小姐拿下了。」
「唉,都不知道這件事能瞞夏目漱石先生多久。」有人發出由衷地感慨:「普通人談戀愛也就兩個人的事,夏目小姐和那位談戀愛倒好,一大堆人的事。」
女性成員開玩笑說:「往好處想,夏目小姐談戀愛,也算『拯救世界』了。要不然,誰知道三刻構想的合作什麼時候能談下來。」
「誒?那萬一夏目小姐發現真相,接受不了,要跟那位分手,好不容易構建完成的三刻構想不會也要跟著完蛋吧?」
眾人都被這句話說得齊齊打了個寒戰。
「喂喂喂!不要說這麼恐怖的事啊!!到時候加班的可是我們!!!」
「光是想想到時候成堆的工作量,我就已經恨不得他們倆去簽婚姻屆了。」
「如果真是這樣,我願意用種田長官的頭發換他倆鎖死,百年好合。」一個發際線令人看著心疼的成員雙手合十,說。
阪口安吾聽著他們的話,忽然想,這種反應是否就在太宰治的預料之內?除了真心在乎夏目小姐的人,恐怕大部分人都會像這樣,由衷地希望夏目千綾能制約住他。但那種「制約」,又是否是太宰治本身刻意展露的呢?
阪口安吾捏了捏眉心,深深嘆了口氣,暗笑自己竟然還有閑心為其他人擔憂。
太宰治對他的態度不也古裡古怪的?
要說懷疑猜忌吧,戳開間諜身份後,給他的任務都是實打實的,累確實累,卻也給他在異能特務科這邊增加了許多漂亮的業績。
可要說重用信賴,太宰治也沒少作弄他。遠的不說,前兩天折騰出的硬豆腐,非要讓他幫忙嘗嘗,阪口安吾差點沒把牙崩掉!
比起操心夏目千綾和太宰治這兩個人,他還不如想想等會兒還要趕回港口Mafia加班加點呢。
.
夏目千綾不知道遙遠的地方有這麼一群人焦慮著她的「戀愛問題」。
上車後,司機識趣地升起了前後排座位的隔音擋板。於是只有她和太宰治兩個人,待在封閉的後排座位上。
夏目千綾有點不知道該跟太宰治說什麼,干脆就著自己說過的「有一點點累」,靠在後座椅背上,閉上眼睛:「太宰先生,我睡一會兒。」
太宰治體貼地說道:「好,千綾醬休息吧,到公寓了我再喊你。」
「嗯,謝謝太宰先生。」
夏目千綾本以為自己會睡不著,但或許是因為車子很平穩,或許是因為今晚在加賀家過於豐富的經歷,又或者……她依舊願意相信身邊人,漸漸陷入夢鄉。
很快,身邊的女孩子發出均勻平緩的呼吸聲。
「千綾醬居然還睡得著呢。」
太宰治側首,略微彎起唇角。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攬著夏目千綾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肩頭。一根手指落在夏目千綾的臉龐上,順著她的下頜一直往上,摩挲著她的線條。直到手指滑上眼尾,女孩子大抵是被他的動作打擾到,不太高興地團皺起眉心,連帶著眼尾挑起幾分平日裡少見的嬌氣。
太宰治用手指輕柔地抹開夏目千綾的眉心。他仔細端詳著近在咫尺的面孔,忽而埋進夏目千綾的頸窩,發出摻雜著極致冷靜和細微愉悅的呢喃:
「千綾醬不要做錯誤的選擇,好不好?」
「要是千綾醬做錯了選擇……」
夢裡好像有誰在她耳邊絮絮私語,還有一只鬧騰的小黑貓不住地蹭著她的臉,癢乎乎的。總算等到他安分一點,縮在她的脖頸間,小黑貓又開始喵嗚個不停。明明是他在吵鬧她,卻還能理直氣壯地發出委屈的叫聲。
不知道從哪裡飄來的話語被軟萌的「喵嗚」蓋得斷斷續續。
「千綾醬……喜歡紅寶石的裝飾還是……」
「到時候……養幾盆花……」
「……老師……快回來了……」
「……」
好吵。
夏目千綾覺得說話的聲音格外耳熟,但身處夢境,她想了好久,才終於分辨出來——
是她的男朋友。
夏目千綾頓時好氣又好笑。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對上一只鳶眸。他似乎是沒想到她會醒過來,明顯地怔住了。他好像想說話,才剛起頭:「千綾醬……」
後面的話沒有能夠出口。
夏目千綾偏了偏頭。她沒有完全清醒,伸出一只手,食指抵他的唇上。她不自覺地按了按指尖柔軟的唇瓣,尾音不自覺拖長,像在撒嬌:
「噓,讓我再睡會兒。有什麼事,以後再說。」
她說著,頓了頓,那只手滑到他的背後,哄小孩子似的拍了拍:「別怕。」
「……哦。」
第59章 明天
「千綾醬醒了?」
夏目千綾直起身, 就聽太宰治這樣問她。他還極其貼心地跟她說了時間:「十一點了,千綾醬快上樓吧。」
「十一點?」夏目千綾連忙推開車門:「太宰先生怎麼不叫我起來?」
「因為千綾醬說,讓你再睡會兒。」太宰治跟著她下車, 說。
「那也不用這樣等啊,會耽誤太宰先生的時間。」
說完,夏目千綾又記起車上好像醒過一次的事。半夢半醒間聽到的話語模糊不清, 幾乎沒留下更多的痕跡, 但她卻依稀有點印像, 自己似乎是哄了太宰治一句……
「別怕?」太宰治低下眼睛, 問道:「千綾醬還記得嗎?千綾醬為什麼要對我說這句話呢?」
「坦白說, 我現在記不清了。或許是因為覺得太宰先生在擔心什麼?」夏目千綾抿著唇角, 不好意思地別開眼睛,推測道。
當然, 也有可能……當時在害怕的人是她。
這句夏目千綾沒有說。
她只是和太宰治一起走到門前, 然後說:「我到了。太宰先生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那,」太宰治的眸光落在她的臉龐上,輕聲問道:「千綾醬明天還和我一起出來玩嗎?」
「明天可能不行,我有件事想去武裝偵探社問問,看看能不能聯系上亂步先生。」夏目千綾說。
微不可察的停頓後, 太宰治的嗓音低下來, 帶著似有若無的喑啞:「是跟那位柯南君有關的事?」
「嗯。」夏目千綾點頭, 歉然道:「因為暫時還不清楚要花多久, 所以明天可能沒法和太宰先生約定時間。」
「我知道了。」
太宰治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彎成拳, 他再次重復道:「我知道了。千綾醬晚安。」
「晚安,太宰先生。」
公寓的門被關上, 太宰治注視著這一門之隔, 緩緩眨了下眼睛。
選擇錯誤了呢, 千綾醬……不知道千綾醬喜歡紅寶石的裝飾還是藍寶石的裝飾,不如多做幾條好了。可惜,之後要嘗試習慣新的相處模式了。
就在這時,門又被推開,一個人影匆匆走出。
「等——咦,太宰先生?你還沒有走嗎?」
夏目千綾停下腳步,將身上的黑色風衣取下,披回到太宰治肩膀上:「差點忘了,太宰先生的外套。」
風衣早就染上女孩子身上的體溫和草木馨香,落在他肩頭,將他包裹起來。太宰治難得思維遲緩了一下,沒有動作。
夏目千綾看他不動,就踮腳為他理了理領口,問道:「太宰先生怎麼還站在這裡?」
「唔,因為明天見不到千綾醬,所以想多待一會兒。」太宰治略微傾身,方便夏目千綾為他理領口。
夏目千綾面露疑惑:「怎麼會見不到?」
「千綾醬明天不是要去武裝偵探社問事情嗎?」
「嗯,但也不會問一整天啊。」夏目千綾理好領口,抬眼瞥見太宰治的嘴角向下撇,眼尾也安靜地垂下來,看著竟透出幾分委屈。
她溫聲問道:「怎麼啦,這麼不高興?只是一天不出去玩而已,太宰先生是成熟的大人了,怎麼像小孩子一樣?」
「可是明天的千綾醬會和今天不一樣。」他輕輕說,像怕驚醒某個易碎的夢:「要是今天什麼都沒發生過就好了。」
這話聽起來有點孩子氣,夏目千綾啞然失笑:「有什麼不一樣?不都是我?何況,每天都和太宰先生有不同的經歷,不也很好嗎?」
太宰治沒說話,樓道內的燈光落在他的眉梢眼角,落下暗淡的剪影。
夏目千綾說:「那這樣?明天我處理完事情,就給太宰先生發消息,太宰先生要是有空,就過來接我?要是沒空也沒關系。」
他眉頭動了動,.52GGd.眼睫在蒼白面孔上投下的影子也跟著一顫:「千綾醬的意思是,明天千綾醬從武裝偵探社回來後,我們也會再見?」
夏目千綾反問:「不然呢?」
「那,」太宰治松開握住的手掌,去勾夏目千綾的手指:「千綾醬承諾?」
夏目千綾好脾氣地應道:「我承諾。」
她捏著太宰治勾她的手指,用他自己的手按在他下撇的嘴角邊,略微向上提:「好啦,不要不開心了。睡前心情不好,容易做噩夢,會惹來食夢貘的。」
「千綾醬好像在講鬼故事嚇唬小孩子。」
「看來太宰先生對自己的心理年齡很有自知之明。」
夏目千綾打趣完太宰治,輕輕推了下太宰治的肩膀:「快回去吧,晚安,太宰先生,明天見。」
他總算露出一點笑意:「明天見,千綾醬。」
「……」
夏目千綾回到公寓時,貓咪老師早就睡了。反倒是泉鏡花,還待在客廳裡等她。見到夏目千綾,她才放下心,對夏目千綾道過「晚安」,被夏目千綾催著去睡覺了。
夏目千綾洗漱一番,原本還有點混沌的大腦清醒過來。大概是在車上睡了不少時候,她沒什麼困意。夏目千綾把自己摔進沙發裡,拉過抱枕,摟在懷裡,整個人縮進沙發裡,發了會兒呆。
與客廳相連的陽台沒有拉上隔斷簾,所以夏目千綾坐在沙發上,能看到外面被高樓大廈的屋檐壓縮成一小片的夜空。天空中沒有什麼星星,只有城市的霓虹燈從遠方映照著天空,暈開不正常的深紅色,猶如夕陽消逝前拼盡全力留下的殘暉。
八原的天空就從來不會這樣。那是遠離城市的鄉下,夜空裡只有自然的光輝,絕不會被人類點亮的燈火喧賓奪主。
有那麼一瞬間,夏目千綾突然很想給家裡打個電話,聽聽塔子阿姨溫藹的絮叨,聽聽滋叔叔寬和的笑聲。也很想給哥哥打電話,哪怕哥哥不說話,只要知道他在,就會很安心。
這個想法下一刻就被她自己按下去。
其實,她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原本想這兩天就打電話跟塔子阿姨、滋叔叔還有哥哥說,她交了男朋友的。
但現在……
一切都變得不確定了。
夏目千綾收回遙望天空的視線,苦笑出聲。
有的事情好像不能多想,一旦往那個方向去思考,就會多出許許多多的疑問。某些本來沒有關聯的事,也似乎一並被重新剝繭抽絲,變成不知真假的猜測。如果非要深究,仿佛就連初識那天,他提起港口Mafia時的態度,還有那晚的混戰,都變得古怪起來。
可是,夏目千綾把頭埋進抱枕裡。
不想懷疑他啊。
如果她因為一些沒有根據的猜疑而生出疏遠,豈不是會很讓他難受?那麼黏人的家伙,哪裡受得了這種委屈。
半晌,夏目千綾抬起頭,拍了拍自己的臉,使自己精神振作,喃喃自語:「算了,先不管那麼多了。明天還要去武裝偵探社,看看能不能解決柯南君的事。然後……」
找個時間和太宰先生好好談談吧。
至少,她做不到當做什麼都不知道。
「……」
夏目千綾關上客廳的燈,推開臥室門,躺下來。貓咪老師不知道是不是被她吵醒了,在黑暗裡用小爪爪拍拍她的臉,咕噥道:「回來得這麼晚,真是的。」
說完就又睡著了。
夏目千綾握住貓咪老師的小爪爪,捏了捏,郁結的心情陡然松快不少。她閉上眼睛,忽然又想起什麼,從床頭櫃上拿起手機,發了條消息,才安然入睡。
.
「太宰先生。」
中島敦剛完成任務、風塵僕僕地從外面趕回來,向太宰治彙報時,卻意外發現,今天占據辦公桌大半的,不是往日裡成堆的文件,而是——
一張寫畫有密密麻麻文字和縱橫交錯路線的橫濱地圖?
那大概是最詳細的橫濱地圖了,地上和地下的交通線路都被各種顏色的筆做了記號。太宰治握著一支筆,在某條路線上畫了個紅色的叉叉。
中島敦本想再看看,跟著就意識到這樣不太好。他縮了縮腦袋,小半張臉被豎起的領子擋住,低下頭,忍不住想道,太宰先生這是在干什麼?橫濱地圖有什麼好看的?難道要擴張新的地盤了?聽說太宰先生今晚去了東京,難道是想朝那邊……
「敦君,我有個任務要交給你。」
疏淡的聲線打斷中島敦的胡思亂想。中島敦立即站正,雙手背到身後:「是。」
太宰治將地圖翻轉過來,指著紅色記號:「明天你讓黑蜥蜴的人把守這些地方。」
「綠色的部分則從紅葉君那邊抽調一部分人手,負責盯著這幾條線路的監控。」
「藍色的部分主要是水路。加強出港船只的審查,最近不需要偷渡客的進入。」
「……」
這囊括了所有離開橫濱的方法,絕無遺漏。中島敦越聽,越嚴陣以待,暗暗猜測這次的任務目標到底做了什麼?
直到太宰治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閃了閃。中島敦辨認出,這是特別提示的鈴聲。
太宰治拿著地圖的手忽然僵了僵,升起一點沒由來的心虛。他遲疑了下,不知道是否會看見他不想看到的消息。如果是那樣……他抿起唇角,千綾醬連明天都不願意等到了嗎?
過了一會兒,太宰治還是放下地圖,拿起手機。
千綾醬:『太宰先生安全到家沒有?路上注意安全。太宰先生忘了告訴我,你明天去不去武裝偵探社接我。要是沒有時間的話,晚點太宰先生直接過來吃晚飯就好。如果方便的話,可以給貓咪老師帶點羊羹嗎?我先睡了,晚安。』
「……」
太宰治卷起地圖,將筆投進筆筒,若無其事道:「剛剛我什麼也沒說。敦君,你明天沒別的任務,休息吧。」
中島敦:「……啊?」
第60章 回來
武裝偵探社最近這段時間有點忙。
用與謝野晶子吐槽的話來說, 「異能特務科就像打劫了港口Mafia一樣」。也不知道異能特務科是怎麼從港口Mafia手裡接過那麼多事務的。對此,異能特務科什麼都沒有透露,武裝偵探社也懶得追究太多。
好在忙碌了一陣子之後,一切步入正軌, 總算可以不用忙碌得團團轉, 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
所以, 今天夏目千綾到武裝偵探社時, 發現除了江戶川亂步, 其他人都在社內。
看見夏目千綾, 與謝野晶子對她招招手:「喲,千綾, 有幾天沒來了。今天還是來跟織田上課的?」
聽到與謝野晶子的話, 織田作之助還沒有怎麼樣, 芥川龍之介先從成堆的報告書裡抬起頭,向夏目千綾投去看救星的目光。
夏目千綾說:「今天過來是有別的事。至於課程,等會兒織田先生有沒有時間?」
織田作之助點了下頭:「有。等會兒樓下見。」
「好, 那就麻煩織田先生了。」夏目千綾跟織田作之助溝通完, 回到原先的話題:「我今天過來是想聯系一下亂步先生,不知道方不方便?」
「夏目千綾要找亂步先生?亂步先生前幾天去米花町出差,大概明天能回來。很急嗎?不著急的話, 不如等明天當面說?」與謝野晶子建議道。
「明天就回來?」夏目千綾頓時萬分慶幸自己沒有耽誤。她解釋說:「需要幫忙的不是我, 是我認識的一個小朋友。我這裡沒有亂步先生的聯系方式, 只能來武裝偵探社問問。」
「行。」與謝野晶子拿起座機,開始撥號碼:「那我給亂步先生打個電話。至於他能不能接到,不好說。」
不知道該說她運氣好, 還是柯南運氣好, 電話那邊很快就傳來江戶川亂步的聲音:「什麼事?」他大概嘴巴裡塞著什麼零食, 說話都有點含混不清。
「千綾有事找你。」
與謝野晶子毫不拖泥帶水地說完,把電話遞給夏目千綾,順便指了指不遠處的接待區:「要是不方便說給我們聽,就到那邊去坐坐?」
「好,謝謝與謝野醫生。」
夏目千綾道過謝,走到接待區,在沙發上坐下來,說:「不好意思,打擾亂步先生了,是這樣的,我認識了一個小朋友,他……」
夏目千綾挑挑揀揀,把答應柯南保密的內容刪掉,將柯南的狀況說了下。
江戶川亂步納悶道:「你連他的委托是什麼都不知道,就過來問我?」
夏目千綾抿著嘴角,笑道:「大概是出於對柯南君的善意的回報吧。」
盡管柯南的提醒給她帶來了一些困擾,但無可否認,如果不是出於善意和正義感,柯南完全可以不告訴她這件事。
在江戶川亂步問她「什麼善意」之前,夏目千綾繼續說:「我知道亂步先生的時間很寶貴。可柯南君遇到的事似乎比較麻煩,不方便打電話來武裝偵探社咨詢。而他自己還是個小孩子,沒法自己來橫濱。恰好上次我來武裝偵探社,聽說亂步先生在米花町出差,而柯南君就寄住在米花町的毛利偵探事務所,我就想冒昧問問,亂步先生是否願意見一見柯南君?」
「不要。」江戶川亂步想也不想就拒絕了:「聽起來就很沒意思,亂步大人才不要管。」
「嗯……但柯南君上次說,見到亂步先生的話,想給亂步先生分享零食。」柯南當然沒有說這話,可這不妨礙夏目千綾幫柯南爭取機會。
「……」
「哢嚓」咬碎薯片的聲音之後,是微妙的等待。
夏目千綾繼續說:「米花町那家據說三明治做得非常好吃的咖啡店,就在毛利偵探事務所樓下。」
「真是沒辦法,看在他這麼有誠意的份上,」哪怕隔著電話,夏目千綾也仿佛能看見有著翠綠眼眸的名偵探揚了揚下頜:「亂步大人就勉強見見他吧。」
夏目千綾憋住笑,一本正經道:「好,謝謝亂步先生,我這就轉達給柯南君。」
江戶川亂步說:「我把住的酒店地址發給你。記得告訴他,要是帶過來的零食不能讓我滿意,這個委托我才不會管。」
「好,我知道。」
夏目千綾沒有柯南的聯系方式。但這點問題不大,她跟毛利蘭交換過聯系方式。
只是礙於毛利蘭不清楚內情,編輯的消息需要委婉一點。不過憑柯南表現出來的推理能力和思維能力,夏目千綾相信柯南能領會到她的暗示。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千綾姐:『聽說柯南君很想見見武裝偵探社的亂步先生,恰好我認識亂步先生,再加上他最近在米花町出差,就幫柯南君問了問。溫馨提示,帶上美味的零食和樓下波洛咖啡店的三明治,將會增加見到亂步先生的成功率。』
「喏,就是這樣。」毛利蘭把手機上的消息給柯南看,嘀咕道:「竟然連千綾姐都知道你想見亂步先生了?」
被這意外之喜砸中,要不是夏目千綾不在他面前,柯南恨不得向她毛遂自薦,打包票幫她找出身邊的危險,作為報答。
也不怪他這麼高興,像這種身體變小的事,先不說米花町的警局裡會不會有那個黑衣組織的人在,就算沒有臥底,恐怕也沒人會相信一個小孩子「異想天開」的話。
反倒是橫濱那邊,由於異能者輩出,連他都有所耳聞。身體變小這種事情,對武裝偵探社來說估計也就灑灑水啦。
柯南拔腿往外跑,不等毛利蘭詢問,他又從門外探頭進來,說:「小蘭姐姐,我去買零食和三明治。可能會晚點回來!」
「你注意安全。」
毛利蘭連忙追到門口,只看見柯南三兩下就跑沒影兒了。她無奈地搖頭,嘆了口氣:「這家伙……」
江戶川亂步和柯南想像中成名已久的前輩不太一樣,至少他相信,如果是江戶川亂步變成小孩子,絕對不會有人懷疑江戶川亂步的身份。
但——
「什麼嘛,千綾那家伙,竟然連這點小事都看不出來,還叫你『小朋友』。」剛見面,他還沒有說話,江戶川亂步就一邊拆開零食袋子,一邊嫌棄道。
柯南頓時生出了一點信心。他坐在江戶川亂步前,從頭到尾把自己的經歷說了一遍。
「行,這個委托武裝偵探社接下了。」江戶川亂步咬了一口三明治:「你等待後續就行。」
從變小以後,柯南心頭緊繃的弦霎時松了許多。他由衷道謝:「謝謝亂步先生。」
「不客氣,要謝就謝你帶來的這些東西。」江戶川亂步兩頰鼓鼓囊囊:「這家的三明治真不錯,我昨天去的時候都沒有了。」
江戶川亂步吞下嘴裡的三明治:「或者再加一個千綾。」
「我確實應該謝謝夏目小姐。」柯南遲疑了一下,小心地問道:「亂步先生和夏目小姐的關系好像還不錯?」
江戶川亂步正在跟一袋零食做鬥爭,沒抬頭:「你想說什麼就直說。千綾差不多算是武裝偵探社的……」他思索一秒,說:「成員家屬。」
聽江戶川亂步這樣說,柯南就放心了。他沒有隱瞞,把他的推理說了一遍,最後總結:「所以我懷疑,夏目小姐的男朋友,那個叫太宰治的人,應當與港口Mafia有關系,說不定還是港口Mafia的人。」
柯南覺得自己有點在前輩面前炫技的緊張和自信。他回憶了下,再三確認自己的演繹推理有理有據後,又補充說:「這件事我不太好向夏目小姐直言,可問題出現,我也不好放任夏目小姐身處危險。如果可以的話,不知道武裝偵探社那邊……」
話還沒有說完,柯南注意到江戶川亂步先前顯得什麼都滿不在乎的表情消失了。原本眯起的翠綠色雙眼睜開,像無暇的翡翠,清明冷徹。
「你剛剛說,千綾的男朋友叫太宰治?」
「……」
.
「今天就暫時先到這裡。」
織田作之助看著夏目千綾把芥川龍之介從地板上拉起來,宣布道。他評價道:「你進步很快,只是需要防守的話,用不了多久就可以不用再學這些了。」
聽織田作之助這樣說,夏目千綾笑了笑:「這要多謝織田先生的教導,還有芥川君的陪練。」
「你不必道謝。在下同樣有所收獲。」芥川龍之介擦了擦臉頰邊滑落的汗珠,又說:「還有,銀的事也謝謝夏目小姐。倘若不是夏目小姐,在下或許還不知道要怎樣挽回。」
夏目千綾輕輕搖頭:「芥川君也不用謝我。其實是因為小銀本身還把芥川君當做哥哥,否則,就算我說得再多也沒用。反倒是我有件事想拜托芥川君……」
聽夏目千綾停頓良久,芥川龍之介意識到什麼:「是關於帶走銀的那個人?夏目小姐認識他?」
「是。我很抱歉,這件事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夏目千綾張了張口,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說。試想,如果有人把哥哥從她身邊帶走四年,又要她原諒那個人,這種事怎麼說得出來?
芥川龍之介反而很平靜:「無妨。這件事已經過去了,既然銀是自願跟他離開的,在下不會追究。當然,在下也不會再犯同樣的失誤。」
「比起空懷無望的過往,在下會向前。如今的生活就很好。」少年冷肅的面容和銳利的目光柔和了許多:「銀還說,等什麼時候夏目小姐有空,想請夏目小姐吃頓飯。今晚夏目小姐有時間嗎?」
夏目千綾還沒回答,織田作之助先提醒他:「你的報告書沒寫完。」
芥川龍之介:「……」
芥川龍之介的臉色肉眼可見地灰暗了下去。
夏目千綾莞爾一笑:「那芥川君還是快去忙吧,我就先回去了。」
織田作之助主動提出:「我送夏目小姐下樓。」
然而下樓後,織田作之助遞給她一個文件袋。
「這是……?」夏目千綾接過文件袋,疑惑地看向織田作之助。
織田作之助聲線平穩:「之前聽夏目小姐說過,你現在住的公寓是一位在橫濱認識的朋友推薦給你的。夏目小姐說到那個地方的地址時,我有一些耳熟,後來去查找了一些資料。這是我搜集到的資料,我覺得交給你會比較好。」
夏目千綾隱約覺得,事情沒有織田作之助說得那麼簡單。她將文件袋放進單肩包裡:「我回去以後會看的,麻煩織田先生了。」
「不麻煩,我只是恰好前陣子因為芥川的事在查一些情報。」織田作之助想了想,說:「有什麼事,都可以來武裝偵探社求助。」
「我會的。」
夏目千綾突然想起一件事:「對了,織田先生最近有在創作新的文章嗎?我有個認識的人很喜歡織田先生的文章,讓我幫他催稿呢。」
可疑的沉默後:「……有。」
夏目千綾跟他開玩笑:「織田先生這樣可不行。」
織田作之助坦白道:「只是感覺我的文字還是太過匱乏了,寫不出心裡所想。」
「都是這樣的。」夏目千綾深有體會:「如果說,我們想寫的部分是座冰山,那麼我們能夠寫出來的部分只是冰山一角。」
織田作之助:「所以……」你不用催稿。
夏目千綾搶在他之前說:「可縱使如此,如果一點都不寫,那麼就連冰山一角都沒法描繪了。織田先生覺得呢?」
「……」織田作之助敗退:「是。我今晚回去再試試。」
「那麼就請織田先生加油吧。現在已經是七月底了,假使織田先生八月份再空窗,我懷疑近江先生會找上門的。」
夏目千綾揮揮手:「我回去了,織田先生再見。」
織田作之助目送夏目千綾走了沒幾步,就見她接過電話。女孩子清澈柔軟的聲音散落在傍晚的風和遙遠碼頭的汽船鳴笛聲裡。
「太宰先生?我剛下樓,等會兒就回去。晚上我們吃……」
織田作之助的目光移到某個空蕩蕩的窗口上,又迅速移到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那些窗口空蕩蕩的,但前職業的本能讓他清楚,他和夏目千綾下樓時,那些地方都有人在監視。
織田作之助有些不解地抓了抓頭發,港口Mafia到底想做什麼?
「……」
夏目千綾是在公寓樓下遇到太宰治的。
黑發青年拎著一小袋子羊羹,對她露出一個微笑:「千綾醬回來了?」
「太宰先生怎麼在樓下等我?」夏目千綾牽過太宰治的手,說:「鏡花醬在樓上,太宰先生可以敲門,先進去坐著,總比在外面等要好。」
「因為想第一眼看見千綾醬。」
太宰治認認真真地將五指扣進她的指間,像含著嘆息的話語聽起來像在哄小孩子:「千綾醬按照承諾回來了,好乖。」
第61章 被騙了
武裝偵探社的社長辦公室裡, 一片沉默。
良久,「砰」地一聲, 夏目漱石猛地一拍桌子, 震得桌面上攤開的資料四散開。如果有人在旁邊翻看,就會發現,那是夏目千綾在橫濱的部分行蹤。不查不知道, 一查才發現,夏目千綾來橫濱的這段時間, 差不多每天都跟太宰治有交集。哪怕沒見面, 電話和消息也很少斷過。
這也就算了,最關鍵的是, 按照柯南的說法, 兩人已經在交往中。
交、往、中!
光是想到這幾個詞, 夏目漱石的臉上難得帶了點慍怒:「港口Mafia那小子到底想做什麼?他的手未免伸得過長了點。」
人氣急了什麼都能罵得出來,就像現在的夏目漱石,連以前的學生、前任港口Mafia首領也提溜出來痛罵:「森鷗外怎麼帶的他?會不會帶人?當初那小子就惹是生非, 他竟然還放心把港口Mafia交給那小子?」
——別管這事跟森鷗外知不知情,也別管森鷗外是不是自願讓位給太宰治的, 反正是森鷗外把太宰治帶進的港口Mafia, 這事就跟森鷗外有關系!
同為學生的福澤諭吉低頭,理了理資料:「亂步沒說港口Mafia首領的目的。他只說, 異能特務科那邊可能知道一點內幕。」
江戶川亂步本以為夏目千綾身邊的港口Mafia成員是那個叫泉鏡花的小女孩, 看在她對夏目千綾無害的份上, 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權當沒看見了。誰能想到, 泉鏡花只不過是被拋出來誤導的煙霧彈, 真正的港口Mafia首領藏在後面。
「異能特務科?」夏目漱石冷笑:「也是, 沒有異能特務科的插手,武裝偵探社這邊不可能到現在才發現有問題。」
還有,他也大意了。光以為千綾身邊有大妖怪的保護,再加上武裝偵探社的看顧,就不會遇到什麼危險。可再厲害的大妖怪,論起心計城府,哪裡比得過人類?
福澤諭吉理好資料,補充說道:「夏目老師,異能特務科近來移交給武裝偵探社的事務不少,很多原先應該掌握在港口Mafia手裡。按照這樣推進下去,老師的三刻構想很有可能成形。」
剩下的話福澤諭吉沒有再說,但夏目漱石知道他的意思。
異能特務科知道內幕,又不知通過什麼手段從港口Mafia那裡爭取到了三刻構想原有的事務分割。恐怕異能特務科那邊,跟港口Mafia,或者說,跟太宰治達成了什麼協議。
想到這裡,夏目漱石眯起形如貓咪的瞳孔:「武裝偵探社這邊通知千綾……不,算了,她大概睡了,讓她先睡個好覺。明天吧,明天你讓社裡告訴千綾,找到玲子的哥哥了,地址就在上次那個別墅。正好,別墅重新裝修完了,對外就說我是那家原本姓夏目的人家。」
「夏目老師還不准備告訴夏目小姐實情?」
「沒必要因為那小子打亂原定的安排。她和玲子不一樣,那孩子生活在表世界,就不用讓她卷入裡世界的紛爭裡來。」夏目漱石冷靜地說道:「既然千綾這次來橫濱,是想為玲子把信件給我。那送到信件以後,她再去別的地方旅游也不錯。」
福澤諭吉領會到夏目漱石的意思:「武裝偵探社這邊會做好送夏目小姐離開橫濱的准備。」
「這件事就麻煩你了。」
夏目漱石抬手按住額角,壓下所有煩躁的怒氣:「我再去一趟異能特務科,借他們的人手封鎖別墅周邊,省得港口Mafia搗亂。」
——他當年提出三刻構想,可不是為了讓玲子的後輩為此付出任何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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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目千綾並沒有如夏目漱石所想的那樣睡著了。
貓咪老師窩在沙發邊上吸溜羊羹,吸得肚皮圓滾滾的,活像只貓貓蟲。夏目千綾拿著織田作之助給她的文件袋,一時間竟有些猶豫,不知道要不要打開文件袋看看。
這間公寓是太宰先生推薦給她的。如果有問題的話,豈不是代表著,太宰先生他……
夏目千綾咬了咬唇,鼓起勇氣,繞開文件袋上的細繩,從裡面抽出一疊文件。
文件的內容並不復雜,第一份文件是這間公寓所屬的房產公司資料。乍然一眼看過去,沒有任何問題。
但第二份文件則是房產公司背後的歸屬——橫濱行事作風最為激烈強硬的非法組織,港口Mafia。
如果僅此而已,倒也沒什麼好說的,港口Mafia明面上在做生意也無可厚非。
可偏偏織田作之助詳細地調查過,這一整棟公寓樓裡的房間都不是出租用的,而是出售,更別提讓住戶在裡面養貓。裡面還伴有一份出售合同,跟她當初簽的出租合同截然不同,完全沒有那麼優厚的待遇。
夜風拂過,陽台的風鈴「叮當」作響,那是夏目千綾之前一眼看中這間公寓的原因之一。然而,以前風鈴悅耳的歌謠,這時候聽起來卻尖銳刺耳。
夏目千綾這這聲響猛然驚醒。大概是盯著密密麻麻的文字太久,眼睛有些發酸發澀。她垂下眼睛,慢慢地將茶幾上的文件一張一張重新疊好,放回文件袋裡。
原來是這樣啊……
原來是,這樣啊。
「怎麼了,千綾?」
忽然手邊被軟乎乎、圓滾滾的腦袋拱了拱,夏目千綾極力露出一個和平時沒什麼區別的微笑:「沒什麼。」
「沒什麼?」貓咪老師的鼻子動了動,齜出鋒利的尖牙:「喂喂,別怪我沒提醒你,悲傷而脆弱的心,可是會惹來妖怪的。」
夏目千綾沉默了下來。
「真的有情況?你不說,我可就去問夏目知不知道了。」貓咪老師說著,作勢去翻夏目千綾的手機。
「不要!」夏目千綾下意識抓住貓咪老師的爪子:「別,不能告訴哥哥,會讓他擔心的。他難得和朋友出去玩一次,不要破壞他的心情。」
貓咪老師嗤了聲,斜著眼睛看她:「到底怎麼了?」
「只是突然發現……」
夏目千綾抱緊懷裡的貓咪老師,把頭埋進他柔軟的肚皮,喃喃道:「發現,我大概是……被騙了吧。」
「被騙了?被誰騙了?」
貓咪老師想追問情況,夏目千綾卻彎腰,抱起他:「時間不早,該睡覺了。晚安,老師。」
夏目千綾關上客廳的燈,客廳暗下來的剎那,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壓下眼角浮起的一點濕意,低聲道:
「我今天……有點累了,想好好睡一覺。」
夏目千綾這一覺睡得很長。
長到夢境連綿翻轉,一會兒是年少時候的往事,一轉眼又是光怪陸離的妖怪世界,時不時浮現起黑發青年熟悉而陌生的面容。
長到第二天上午夏目千綾醒來時,比她平日裡起床的時間晚了快兩個小時。而且也沒有一覺醒來神清氣爽的感覺,反而疲倦得不行,好像走了很長很長的一段路,卻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往哪裡,茫然若失。
夏目千綾摸過床頭的手機,原本是想看看時間,卻發現手機裡有好幾個來自武裝偵探社的未接電話。
夏目千綾一怔,顧不上整理自己的心情,連忙反過來打電話給武裝偵探社。那邊接得很快,接線人是春野綺羅子:「夏目小姐,您外婆的哥哥找到了。」
「……」
出於禮節,登門拜訪玲子外婆的哥哥,夏目千綾沒有帶上貓咪老師和泉鏡花。
按照武裝偵探社給出的地址,夏目千綾站在別墅前,意外地發現,這正是她剛來橫濱的那幾天,試著按照尋人公司給出的地址、在中區篩選姓「夏目」的人家,最後一戶搬走的那棟別墅。
當時她和太宰治還去隔壁的齊木家詢問過,是否知道這戶人家搬去了哪裡,還被齊木久留美誤會成情侶。
夏目千綾略微怔忪。大概誰也想不到,事情究竟會演變成什麼樣子吧。
她輕輕搖頭,撇去這些想法,敲開別墅的門。
開門的中年男人頭戴禮帽,持著一根手杖。就跟她和哥哥不盡相似一樣,他的樣子和玲子外婆也不太像。但那雙貓瞳,卻跟哥哥十分相近,讓夏目千綾油然升起親切感。他對她笑了笑,有意放和緩了語氣:
「你就是玲子的外孫女,千綾?我是玲子的哥哥,夏目漱石。」
夏目漱石行事周全地從口袋裡取出一張照片,給夏目千綾看:「這是我和玲子僅有的合照。」
他說這話時,語氣頗為懷念。
夏目千綾有時會在歸還妖怪們名字時,在妖怪的記憶裡看到玲子外婆。玲子外婆仿佛總是在笑,但她的笑裡常常帶著莫名的憂傷。然而這張照片裡,茶發貓瞳的女孩子雙手攀在比現在更顯年輕的夏目漱石肩上,露出恣肆快意的大笑,不見半點兒陰霾。
夏目千綾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照片上的玲子外婆:「玲子外婆以前也來過橫濱?」
「嗯。我以前不懂事,無意間流落到了橫濱。」夏目漱石看著夏目千綾,好像透過她看見什麼人:「那時,玲子就像你這樣,找到了我。」
夏目漱石搖頭,嘆息道:「不說以前的事了。」
他將話題引到夏目千綾這次來橫濱的目的:「我聽武裝偵探社的人說過了,玲子有一封寫給我的信?」
「對。」夏目千綾低頭從單肩包裡取出信封,遞交給夏目漱石:「我想,玲子外婆應該會希望把這封信寄出來。正好我也要畢業旅行,干脆就來橫濱一趟,碰碰運氣。現在看來,我的運氣還不錯。」
夏目漱石妥帖地收起信封,狀似隨意地問道:「那,千綾你來橫濱也有段時間了吧?還有沒有想去玩的地方?」
他關切道:「總不能畢業旅行只在橫濱玩,那多沒意思。你要是有其他想去的地方,我正好有一點關系。」
「謝謝漱石先生,我……」還有一些事沒有處理好。
夏目千綾張口,還沒有把話說出口,門鈴聲響起。夏目千綾沒有多想,問道:「漱石先生有客人?我去開門。」
夏目漱石卻沒有答話。他捏著手杖的手一緊,目光陡然銳利,投向門外。
異能特務科的人被解決了?來得這麼快,看來是不能故作無事發生地把千綾送走了。
夏目千綾拉開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的面孔。
「……太宰先生?」
夏目千綾怔了怔:「太宰先生怎麼會在這裡?」
黑發青年站在門外,常年不見日光而略顯蒼白的臉龐上笑意清淺而溫和。他眼尾輕垂,顯得無害又無辜,向她伸出手,凝視著她:「我聽鏡花說,千綾醬找到玲子外婆的哥哥了。所以來接千綾醬回去。千綾醬跟我回去,好不好?」
「回去?」
說話的人是夏目漱石。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夏目千綾身後,神色冷然:「回哪裡?跟你回港口Mafia嗎?」
他一個字一個字咬得很重:「我怎麼不知道,港口Mafia的首領這麼有閑心?不勞煩你來接老夫的外孫女。」
夏目漱石說的話,每個字夏目千綾都認識,但連到一起,卻讓她的腦海轟然空白一片。宛如長途跋涉了很久的行人,終於找到水源,卻發現不過是海市蜃樓,那樣茫然又無措。
她動了動嘴巴,想說點什麼,但又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太宰治抬起眼睛,臉上的微笑不改:「夏目老師說笑了,來接自己的女朋友,和我的職業可沒有什麼關系。」
「沒有關系?」夏目漱石的貓瞳縮成針尖狀,冷笑:「你敢說,你跟千綾說過你的『職業』?」
太宰治一僵。
沒有聽到回答,夏目漱石怒意更重:「老夫不管你和異能特務科達成了什麼協議,你都……」
「漱石先生。」
女孩子輕聲打斷了夏目漱石:「他……說過。」
夏目千綾聽到自己的聲音出奇地冷靜:「對不起,漱石先生,沒想到你會認識太宰先生。我只是……不想讓您擔心,所以沒有跟您提起這件事。」
「千綾?」夏目漱石驚疑地皺起眉:「你……」該不會被威脅了?
「漱石先生在想什麼呢?我真的知道。」
夏目千綾「撲哧」一笑,卻從未覺得自己有這樣出色的演技過。說謊的愧疚一陣又一陣地湧上來,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頓了頓,握住太宰治伸來的手:「他這次貿然登門,有點不太好。今天讓漱石先生擔心了,對不起。恰好信件送到,漱石先生或許也想要一個安靜的環境好好讀一讀玲子外婆的信,我就不多加打擾了。」
「我們先回去吧,太宰先生。」
夏目千綾沒有看太宰治的表情,牽著他的手,一直走出到別墅的大門外。迎面的風輕柔地掠過臉頰,讓發熱的面龐稍稍散去燥熱。
先說話的人是夏目千綾。
她本想松開手指,卻發現自己被這家伙扣得緊緊的,只好掙了掙手腕:「松手。」
他沒有回答,反而問道:「剛剛千綾醬對夏目老師說謊了,為什麼?」
「……」
夏目千綾閉了閉眼,說道:「不然呢?讓太宰先生和漱石先生發生衝突嗎?我不想讓漱石先生擔心,也不想讓你遭遇什麼。」
夏目千綾用抑制過的聲音,第一次喊他的全名:「太宰治。」
「我不想對你發脾氣。在此之前,我通過一些渠道得知你可能和港口Mafia有關系,我本來想和你好好談談。但我沒想過,你會是那位首領。」
她輕輕說:「被騙了那麼久,突然知道真相,你至少也該給我一點冷靜和思考的時間。」
「我也……不是生來就知道怎麼面對這些事的啊。」
太宰治有點想問她要多久時間,可是,女孩子上挑的眼尾在茶色發絲間泛著濕漉漉的紅色,讓他最終只問出:「八月的煙花大會,千綾醬……還願意看嗎?」
夏目千綾眼睫顫了顫,良久,她輕聲應道:「嗯。」
第62章 怕
夏目千綾不對勁。
貓咪老師蹲坐在沙發上, 看了好幾眼抱著靠枕發呆的夏目千綾,如此確信道。
好像從夏目千綾回來以後,就變成這樣了。不對, 應該說, 從昨天晚上開始, 就是這樣。貓咪老師屈起後腿,撓了撓腦袋,想來想去也想不明白。
他干脆不想了,直起身子, 輕盈地一跳, 躍到夏目千綾的肩膀上。能把成年男子壓塌半邊的重量, 卻沒能給夏目千綾帶來任何壓力。
夏目千綾恍然回過神, 揉揉貓咪老師的腦袋:「怎麼了,貓咪老師?」
「這話應該我問你才對吧?」貓咪老師湊到夏目千綾跟前嗅了嗅:「你出門的時候不是說, 找到玲子的哥哥了?現在怎麼一副不高興的樣子?難道說那群人類偵探給你找錯了人?」
「沒, 是玲子外婆的哥哥。」夏目千綾將貓咪老師抱到腿上,兩只手不輕不重地按著貓咪老師的臉頰肉:「他叫夏目漱石,是個很好的長輩。」
盡管當時事出匆忙, 她沒有追問過多。可單就夏目漱石一語道破太宰治的身份,而太宰治又稱呼夏目漱石為「夏目老師」來看,恐怕夏目漱石的身份也並不簡單。然而在太宰治登門前,他沒有透露任何,估計是不想讓她卷入到這些事情裡去。
想到太宰治,夏目千綾的動作一頓。
貓咪老師本來正被擼得舒舒服服, 忽然她停下來, 不由得抬起腦袋:「千綾?」
「我沒事。」夏目千綾下意識道。
貓咪老師狐疑地眯起眼睛:「你這哪裡是沒事的樣子?再這樣下去, 我可要跟夏目說了。」
「老師, 我們商量幾件事好不好?作為報答,回八原以後,我請老師吃七辻屋的饅頭,吃一個月。」
貓咪老師的眼睛亮起來,但還是矜持地說道:「你先說來聽聽看。」
「第一件事,我最近幾天心情會不太好,貓咪老師不許跟哥哥說。」
「這個嘛,我倒是很想答應你,不過……」貓咪老師抖了抖耳朵尖:「要是被夏目知道,他肯定會拔禿我的尾巴毛。」
「不會被哥哥知道的,過兩天我就會沒事了。」夏目千綾捏捏貓咪老師的肉墊:「我保證?」
貓咪老師勉勉強強:「那也行。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
夏目千綾頓了頓,目光落在陽台邊緣的風鈴上,問道:「貓咪老師,我想搬出去,可能要委屈你暫時跟我一起,住一段時間酒店,你願意嗎?」
如果不知道也就算了,可一旦知道這間公寓根本不是太宰治所謂的短期出租和「內部優惠」,這種便宜,無論如何她也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搬出去?」貓咪老師舔了舔爪子:「隨便你嘍,反正都只有這麼點大的地方。」
夏目千綾彎腰貼上貓咪老師的腦袋,溫聲道:「抱歉,老師,難為你了。」
像貓咪老師這樣的大妖怪,生來就是自由而無拘無束的。城市的空間再大,也絕沒有森林的廣闊,沒有自然的氣息。要不是為了她和哥哥,貓咪老師才不會跑到城市裡來。
「那,人類小鬼呢?」貓咪老師問。
「鏡花醬她……」
夏目千綾抿了抿唇:「她可能不會跟我們一起。我會跟她談談的。」
現在以旁觀者的視角去回顧來橫濱後這段時間的事,就會發現,那些端倪其實並非沒有顯露過。只是從前她一直沒有把它們聯系起來,又或者只一笑置之,當成意外和巧合。
而泉鏡花的出現,她所固執的「保護」,不知從哪裡學來的遠超她這個年紀小姑娘該掌握的「常識」,統統都是破綻。
「鏡花醬也是港口Mafia的成員,對嗎?」盡管如此,夏目千綾依舊選擇放輕了語氣,
泉鏡花垂著腦袋,聲音細微而安靜:「是。」
「是……他讓你來的?」
「是。」
夏目千綾沒有再說話。
一瞬死寂的沉默之後,她聽到小姑娘低低道:「騙了您……對不起。」
「不用道歉,這是你接受到的命令。」夏目千綾輕輕搖頭,她實在做不到對這樣一個平日裡貼心又懂事的小姑娘疾言厲色:「你回去吧,鏡花。」
泉鏡花抬起頭,流露出一絲茫然:「夏目小姐?」
「正好,也請你幫我帶幾句話給他。」夏目千綾垂下眼睛,避開了她的視線,輕聲道:
「公寓的事,非常感謝太宰先生的幫助。但既然得知真相,就像我當初說過的,如果無法給予太宰先生想要的回報,我也不好繼續接受這份善意。」
「我答應過的事不會反悔,所以不用擔心我會跑掉。」
「我只是,還需要一段思考的時間。」
「……」
泉鏡花一字不落地復述完夏目千綾的話,首領辦公室內安靜得仿佛只有她自己的呼吸聲。
半晌,她才聽到首領的聲音,平靜冷淡:「我知道了。你去找敦君歸隊吧。」
「是。」
泉鏡花臨出門前,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首領辦公室內常年是封閉而黑暗的,哪怕開著燈,也倍顯冷寂。原本有一面牆壁,通電後會變得透明,變成巨大的落地窗,那是整個橫濱視野最美妙的地方。但這四年裡,陽光沒有透過那面牆壁,厚重的流蘇窗簾也從來沒有被拉起。
黑發青年一只手撐著頭,側首,不知在透過漆黑的牆壁看什麼。半邊側臉浸在燈光下的陰影裡,晦暗不明。
如果……夏目小姐出現在首領辦公室,會是什麼樣子呢?泉鏡花忽然情不自禁地想道。
但這種想像沒有任何意義。泉鏡花收回視線,低著頭准備下樓,迎面碰見一個戴著圓框眼鏡的青年男人。他抱著一疊文件,應該是要進去交給首領的。似乎是察覺到她的目光,青年看過來,禮貌地頷首。
兩人在寬敞的走廊裡交錯而過。
——港口Mafia的三十五人斬,泉鏡花。原先從港口Mafia裡叛逃過,異能特務科也考慮招攬她,可惜後來泉鏡花卻不知出於什麼緣故,還是回到了港口Mafia。
阪口安吾默默在心裡回憶起剛剛那個小姑娘的資料,才突然發現,這段時間泉鏡花竟銷聲匿跡,難道是去執行什麼秘密任務了?
這樣的困惑一閃而過,阪口安吾沒有放在心上,叩開了首領辦公室的門。
「首領,這是……」
阪口安吾正准備彙報交接進程,卻發覺太宰治根本沒有把注意力分給他。他不得不暫停下來,敲了敲桌面:「首領?」
「安吾。」
太宰治偏過腦袋看他,明明是平常稱呼的語調,卻讓阪口安吾眼皮跳了跳。他想說點話阻止自己陷入倒霉的境地,卻沒能成功——
「我惹千綾醬生氣了。她暫時不想見到我。」太宰治雙手交叉,支著下頜:「你一定願意陪我出門,幫我打掩護,不讓我被千綾醬發現,對不對?」
阪口安吾:「……」
關於這件事,他今早接到了異能特務科那邊的消息。事情當然不是太宰治說的這樣簡單,而是夏目漱石回到橫濱,發現了異能特務科跟太宰治達成的協議。這件事說起來,確實是異能特務科理虧,不得不答應夏目漱石,不再給太宰治提供任何幫助,他當然也不用摻和進去。
奈何太宰治盯著他,又說了一句:「說起來,新制作的硬豆腐,如果安吾想嘗嘗……」
「……當然沒問題。」
阪口安吾說完,痛苦地捂住臉,這只是迫於威脅,絕對不是同情眼前這家伙,絕對不是。
.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搬出去,夏目千綾准備先篩選酒店或者租房。
好在尋找玲子外婆的哥哥這一項本以為需要付出的巨大開支沒有花費多少,她完全有能力找到合心意的酒店。
當然,為了避免踩雷,夏目千綾還是打算先去各家酒店看一看。
逛完了一圈,最後一家酒店靠近海岸,出來之後就是長長的海岸線。護欄邊放著花壇,花壇的兩側都有長椅供行人暫時休憩。
夏目千綾暫時還不想回公寓。於是她在一條靠近海邊護欄的長椅上坐下,低頭問懷裡的貓咪老師:「這幾家酒店,貓咪老師喜歡哪個?」
貓咪老師的選擇方式十分簡單:「這家?他們家的三餐聞起來不錯。」
「好,那就先在這裡訂幾天房。之後——」
夏目千綾本想說再找短期租房,但現在是七月底,又完成了來橫濱送信的目的,看完八月初的煙火大會,她也不知道是否會繼續在橫濱停留……
短暫的停頓後,在貓咪老師詢問情況前,夏目千綾若無其事地略過去:「之後再說吧。」
貓咪老師不挑剔這些,倒沒什麼意見。他懶洋洋地趴在夏目千綾膝蓋上,嘟囔道:「說起來,今天怎麼沒見那個人類上門?我還以為他今天會帶什麼好吃的。」
「……」
夏目千綾垂眼,沒有說話。她從貓咪老師的腦袋到脊背,一下又一下地順著毛。貓咪老師慢慢打起小呼嚕,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護欄之外,半下午的陽光盡情地傾倒在近海處淺藍色的海水裡,泛著粼粼的波光。
夏目千綾出神地想道,玲子外婆當年從八原來到橫濱時,是什麼感覺呢?她走過的這些路,看過的這些風景,玲子外婆是不是也看見過?那張照片裡,玲子外婆笑得那樣神采飛揚,一定是因為漱石先生是個好兄長吧?
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由遠及近,夏目千綾突然很想夏目貴志。她閉眼苦笑,虧她還對別人說自己不是小孩子,不會離開哥哥,就什麼都做不了呢……真是的。
夏目千綾輕聲對自己道:「不可以讓哥哥擔心。」
這是她自己的事,是她和太宰先生兩個人的事,她應該學會自己處理好。
手機鈴聲就是這個時候響起的。
夏目千綾看清屏幕上跳出的來電人,怔了怔,接通電話。
「千綾醬。」藤原塔子的聲音在那邊響起,親切又溫暖:「希望沒有打擾到你。我和滋收到你寄過來的紀念品了,所以想著給你打個電話。上次打電話還是你剛到橫濱的那天呢。」
雖然夏目千綾和夏目貴志隔三差五會給他們發消息,但他們總怕打攪到孩子們,畢竟很多孩子出門玩不喜歡被家長打擾。還怕電話打得太多,會讓跟夏目貴志同行的男孩們覺得他是離不開家長的幼稚鬼,讓孩子丟臉。而只給夏目千綾打電話也不好,索性就一律發消息。
夏目千綾竟驀地眼眶一熱。她按了按眼角,忍住淚意。顧及到貓咪老師睡著了,她的音量不高,輕輕喊著:「塔子阿姨。」
話裡帶著連她自己都沒有發覺的細碎哭音。
「啊呀,怎麼了,千綾醬?」藤原塔子立即緊張地問道:「聽起來好委屈的樣子,是遇到什麼事了嗎?」她握著座機,抬頭對樓上喊道:「滋?滋?千綾醬在橫濱好像……」
「我沒事,我沒事!塔子阿姨,不用告訴滋叔叔。」夏目千綾連忙打斷塔子阿姨,突然感覺低落的心情被輕輕拂去。
她吸吸氣,說:「只是一點小事,我會解決好的。」
藤原塔子依舊不放心:「真的沒問題嗎,千綾醬?如果有什麼事,一定要告訴我和滋。不管怎麼說,我和滋比你們要大,經歷的事情也要多一點,說不定能給出一點有用的建議呢。」
夏目千綾咬了下嘴唇,小聲問道:「那,塔子阿姨,你有沒有跟滋叔叔吵過架?」
「嗯?」聽到這個問題,藤原塔子愣了愣,然後反應過來:「千綾醬這是……談戀愛了?」
夏目千綾小小地應了聲:「嗯。」
「那,千綾醬是跟他吵架了?」
夏目千綾點點頭,又搖搖頭,而後意識到電話那邊看不見,就說:「也不算是吵架吧……只是,我突然發現他對我隱瞞了很多事情,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樣啊。那千綾醬是為他隱瞞的事情而生氣呢,還是為他隱瞞你這件事本身而生氣?」
「應該是隱瞞這件事本身吧。」夏目千綾低低道:「明明之前我跟他說過,我不喜歡被隱瞞。但卻被他瞞得死死的。到現在,我已經不知道在我面前的那個人,到底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了。」
藤原塔子耐心地問道:「千綾醬介意告訴我,他瞞著的是什麼嗎?」
「是……」
夏目千綾張口,忽然想起剛來橫濱的那天,太宰治問過她對港口Mafia首領的評價。而她的回答是:如果可以,最好不要接觸。
夏目千綾頓住良久,垂眼:「他認為可能會被我討厭的東西?」
藤原塔子輕輕笑了笑:「千綾醬,你知道嗎?我和滋剛認識的時候,我給他做的便當,他總是吃得干干淨淨。等到結婚以後,我才知道啊,他不愛吃青椒,不愛吃很多東西。」
「我問他,為什麼不告訴我呢?他說呀,他怕我討厭他挑食。」
夏目千綾忍不住跟著笑了一下,隨後就聽藤原塔子對她說:「或許,就像滋一樣,那個男孩也是在乎千綾醬,所以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給你看。」
「而且,千綾醬其實也是在乎他的吧?不然不會這樣難過。」
夏目千綾低聲道:「……嗯。我本來前兩天是想打電話跟你們說,我交了男朋友的。」
藤原塔子的語氣立即強硬了點:「啊啦,這樣說起來,突然對那個男孩不太滿意了,惹得千綾醬這麼傷心。」
「也不全是他的錯。」夏目千綾辯駁了一句,跟著她沉默下來,無意識地扣了扣手指,遙望遠處海天相交的一線。
許久,她說:「塔子阿姨,我有一點點害怕。」
藤原塔子問:「千綾醬害怕什麼呢?」
夏目千綾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喃喃道:「塔子阿姨,我這樣說會不會很奇怪?就是,我怕,怕我喜歡的是他偽裝出來的那部分。這樣的話,如果我們真的要繼續走下去……」
女孩子長而卷翹的眼睫顫抖著,像瀕死蝴蝶的翅膀。
「難道就要讓他一直這樣裝下去嗎?可是,那太累了。對在乎的人說謊,是件很辛苦的事。」
「而且,對他或許……也不夠公平。他不該是因為我的喜好而變成什麼樣子的。」
「我……有點不知道怎麼辦了。」
「……」
花壇背後的另一條長椅上,阪口安吾沒有去看太宰治的表情,目不斜視地望著對面樹下玩耍的小孩子,權當自己什麼也沒聽見。
第63章 一星期
終於把堵在心口的話說出來, 夏目千綾由衷地感到輕松了許多。
她一只手慢慢撫摸著貓咪老師軟乎乎的絨毛,一只手握著手機,赧然地問道:「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塔子阿姨?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我自己能處理好的。」
「沒有哦, 千綾醬。事實上,能聽到千綾醬跟我說這些事,突然就覺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呢——千綾醬願意跟我說這些事,真是太好了。」
在夏目千綾看不到的地方, 藤原塔子神色柔和。一直以來, 夏目千綾和夏目貴志總是怕她和藤原滋擔心, 所以很多事都不肯說。這次能夠聽到夏目千綾的詢問, 她真的非常開心。
「說起來, 貴志君知道這件事嗎?」
「哥哥還不知道……塔子阿姨, 你不要告訴哥哥,好不好?」夏目千綾心虛地說道:「之後我想自己告訴他。」
藤原塔子沒有說「好」, 也沒有說「不好」, 只是笑著說道:「這就要看貴志君有沒有買紀念品寄到家裡, 以及我們打電話的時候,貴志君有沒有問到你了。」
夏目千綾忍不住喊道:「塔子阿姨……」她不自覺拖長了音節, 清澈柔軟的聲線頓時融入了幾分糯意,像是在撒嬌:「不要跟哥哥說,拜托了。」
「哎呀,好吧好吧, 我答應你。」藤原塔子對夏目千綾難得的撒嬌很是受用。
「謝謝塔子阿姨。」夏目千綾彎起眼睛,說:「我可能知道要怎麼做了。我之後會跟他好好談談, 把事情都說明白的。」
「那麼, 千綾醬已經決定原諒他了?」
沒等夏目千綾回答, 藤原塔子就說:「不行不行,這樣不可以。」
夏目千綾困惑地重復道:「什麼不行?」
「把千綾醬惹得這樣難過,怎麼能輕易地原諒他?這樣他就不會意識到自己犯了錯。」藤原塔子說著,有些憂愁地嘆了口氣:「千綾醬這麼好說話,會被欺負的,那怎麼行?」
「但是……」
藤原塔子:「如果千綾醬今天就原諒那個男孩子,我會跟貴志君說,千綾醬交了男朋友的哦?」
夏目千綾哭笑不得:「塔子阿姨,可是你剛剛答應了我的。」
「好吧。但是,我也還沒有告訴滋這件事。要是滋知道千綾醬受了委屈,說不定會跑到橫濱去呢。」藤原塔子暗示道。
夏目千綾:「……」
藤原家真正的一家之主的「威嚴」令夏目千綾節節敗退:「那我過兩天再跟他談這件事?」
「過兩天是幾天呢?一個星期怎麼樣?」藤原塔子很快就敲定道:「嗯,一個星期剛剛好。要是他連一個星期都等不了,那就太沒耐心了。」
夏目千綾一怔,小聲問道:「塔子阿姨,你是不是在生氣啊?」
藤原塔子理所當然道:「肯定會生氣的呀。開導千綾醬是一回事,這不代表我不會因此遷怒那個男孩。」
「而且,」她頓了頓,聲音溫柔:「比起我,千綾醬更應該有發脾氣和不開心的權利啊。我們家的千綾醬出去旅游,可不是為了在外面受委屈。」
夏目千綾感覺心底一片暖意。她乖巧地應道:「我知道了,塔子阿姨,我等一個星期再去跟他談。」
「嗯嗯!那,千綾醬吃午飯了嗎?」
「還沒有,我這就去吃。塔子阿姨和滋叔叔呢?」
「我和滋都吃過了。我就不耽誤千綾醬的時間了。千綾醬快去吧,有什麼事,記得一定要打電話回家。」
「好。」
「……」
聽著背後夏目千綾和藤原塔子的對話,等到夏目千綾抱著貓咪老師走了,阪口安吾才看了一眼太宰治。該怎麼說呢?這是還沒上門,就先被女朋友的母親嫌棄了?
太宰治好像在想什麼事,眉眼微垂。
就在阪口安吾以為他在反思自己的時候,冷不丁聽到太宰治問他:「安吾,等不到一個星期,真的會顯得很沒耐心嗎?」
阪口安吾:「……」
阪口安吾回憶了下太宰治的作為,篤定道:「是。」
有些事夏目千綾或許不知道,可作為「幫凶」異能特務科的一員,他卻知道,太宰治背著夏目千綾,到底做了多少小動作。
別的不說,單就是為了絆住夏目漱石,加賀家可謂是膽戰心驚了好久。當然他也不同情那家人,說到底也是加賀家先招惹的港口Mafia。只是,對於富有野心的加賀利明那一支來說,徹底從家族中心被擠出去,這樣的下場完全相當於生不如死。
太宰治:「可是千綾醬很聽塔子阿姨的話。這樣一來,千綾醬一個星期不會理我。」
阪口安吾:「……」你現在就叫起「塔子阿姨」這件事,塔子阿姨本人知道嗎?
不過,阪口安吾再次浮起那種詭異感。明明藤原塔子自己說,上次給夏目千綾打電話,還是她到橫濱的那天。那麼,就算是和夏目千綾交往了一陣子,太宰治又是從哪裡得知,夏目千綾很聽藤原塔子的話?
太宰治沒有給阪口安吾太多深思的時間,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裡,站起身:「走吧,安吾,先回去了。」
他攏了攏袖子,咕噥道:「你說,到底是讓千綾醬不要搬出去更好,還是直接把千綾醬住的酒店納入港口Mafia名下更好?說起來千綾醬剛剛看的幾家酒店,也有兩家是港口Mafia的產業來著。」
阪口安吾不由得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這家伙到底是怎麼有女朋友的?他竟然真的能有女朋友?
他誠心建議道:「你最好不要再做任何多余的事。」免得從一個星期變成兩個星期。
太宰治的嘴角不太開心地向下撇:「……哦。」
阪口安吾油然升起一股心力交瘁之感——他就不該同情這家伙!再同情太宰治,他就是狗!
.
夏目千綾不知道她的男朋友正在為「一個星期」的期限而煩惱。
她現在也有別的事要煩惱。
『繪空老師!!!』
『您上次寄來的那篇新文章《花》,我還以為涉及到新題材會需要一段適應期,沒想到一點兒也不遜色於以前的文章。』
『女主和男主後面呢?後面呢?後面他們怎麼樣了?其他編輯都在問我後續呢。』
近江編輯的消息一連串地彈出來。
長篇的誇獎以後,他終於暴露出目的:『不知道繪空老師後文寫了多少?這次繪空老師應該能先把這個寫完?』
夏目千綾:「……」
夏目千綾誠實地發消息道:『可能……暫時不太行。』
近江先生:『???』
『是這樣的,那篇《花》……比較需要一點心情。』夏目千綾試圖委婉地解釋:『而我現在沒有那種心情了。』
當時寫《花》的那天晚上,她剛剛觸碰到愛情的裙擺,那種奇妙的心情很難再復刻。更何況,這兩天還發生了這種事,目前正在和男朋友的冷靜期裡,哪裡寫得出來?
近江先生欲言又止:『繪空老師,您怎麼跟那些人學起這種拖稿理由了啊?』
夏目千綾:『不是……我說的是真話。』
『好好好,是真話,是真話。那您之後能繼續把《花》寫完嗎?』也不知道究竟應對過多少作家,近江編輯熟練得讓人心疼,敷衍地應著。
夏目千綾默了默,想起近江編輯之前還跟她開玩笑,發過其他作家拖稿的理由,還給她提建議,說什麼「您不是在橫濱嗎?您完全可以說您被港口Mafia威脅了」。
她索性眼睛一閉,發消息:『算了,您就當我跟港口Mafia的首領談戀愛,然後他惹我生氣了吧。』
近江先生:『……?』
好幾分鐘以後,對面才發出新的消息。
近江先生:『那個,繪空老師最近是不是壓力太大了?沒關系,沒關系,可以理解的啊。下個月您休息休息,我去催譽真老師。』
臨消失前,近江編輯還不忘叮囑:『您千萬要好好休息啊!不要學其他老師找各種拖稿理由!』
發完消息,近江編輯又看了眼譽真老師那快三個月沒有回復的聊天框。他按住跳動的額角:「這是人間蒸發了嗎?算了……」
近江編輯霍然起身。鄰座的編輯探頭看了他一眼:「近江,去哪裡啊?」
「上門送溫暖。」
近江順手抄起桌子上的刀片、麻繩等等一系列怎麼看也不該出現在編輯部的東西,收起來:「我去橫濱出差兩天,你們誰幫我跟主編說一聲就行。」
頓時有編輯部的老人了然:「看來是快三個月了。」
「什麼三個月?」
「拖稿三個月唄。」另一個老人神情一言難盡:「能讓近江上門,自求多福吧。」
「……」
夏目千綾渾然不知,她無意中坑了一把織田作之助。
她收起手機,動手收拾起行李,順便向公寓方面的管理發了消息,說明她要辦理退房手續。不管怎麼樣,當初她確實簽了出租合同,現在退房也得走正規的手續。
然而,回復她的人卻是太宰治。
太宰先生:『千綾醬一定要搬嗎?』還配了個「貓貓探頭」的表情包。
『鏡花轉告的話應該說得很清楚。』
夏目千綾抿了下嘴角,還是稍有心軟,告訴他:「給我一個星期冷靜的時間。」
『那,我讓敦君幫千綾醬搬東西好不好?』
太宰治一邊找著貓咪的可愛表情,一邊頭也不抬地對芥川銀說:
「去把千綾醬隔壁的房間訂下來,一個星期。」反正安吾又沒說不能訂隔壁的房間。
芥川銀:「……是。」
第64章 風鈴
夏目千綾拒絕了太宰治讓中島敦過來幫忙搬行李的想法。
她沒有帶太多東西來橫濱, 而在橫濱的這段時間,她也非常克制,沒有購買任何多余的大物件, 搬家比較方便。
不過,夏目千綾瞥了眼消息裡提及到的「敦君」, 輕哼一聲。果然,什麼「敦君是一家安保公司的員工」, 什麼「和我所在的公司、公寓背後的建造公司都有所合作」, 統統都是鬼話。丙說得沒錯,男人的話,比妖怪的話還不能相信。
夏目千綾拉上行李箱的拉鏈,立起行李箱, 將貓咪老師抱起來, 放在行李箱上,然後就等公寓這邊的管理過來交接退租事宜,並交還鑰匙。
聽到門鈴聲時, 夏目千綾還以為是公寓管理。
結果拉開門,夏目千綾驚訝出聲:「織田先生, 直美,谷崎先生, 賢治君?你們怎麼來了?」
織田作之助答道:「芥川的妹妹說,夏目小姐想要搬家, 因此我們來看看能否幫得上忙。」
至於芥川銀怎麼會知道,不用想夏目千綾都能猜到,肯定是太宰治透露的。說不定芥川龍之介會得知, 也是太宰治的授意。
「本來與謝野醫生和芥川先生也想來, 但他們一起出了一個委托, 就托我跟你說一聲『搬家快樂』。」谷崎直美熱情地衝夏目千綾招了招手:「夏目小姐就放心把事情都交給哥哥大人他們吧。」
谷崎潤一郎點了點頭,又解釋道:「不過主力不是我,是賢治君,他的異能力比我方便多了。」
「但是哥哥大人的異能力也非常、非常、非常讓直美喜歡哦!」谷崎直美挽過谷崎潤一郎的手臂,挑起他的下巴。谷崎潤一郎不敢動彈地僵立在原地。
夏目千綾一開始還會為這兄妹倆的親密而吃驚,到現在,她已經能面不改色地當成沒看見。
她側身,讓其他人進來,歉然道:「沒想到你們會來,我已經收拾完了,不太好招待你們,請見諒。」
「沒關系,夏目小姐太客氣啦。」宮澤賢治是個背著草帽的金發少年,才十四歲,臉上有著小雀斑,只看到一個行李箱,就問:「夏目小姐只有這些東西嗎?」
「嗯。東西不多,所以沒跟偵探社的大家說。」何況夏目千綾也確實沒想到武裝偵探社會特意過來幫忙搬東西。
織田作之助環視一圈,問道:「還沒有交接完成?」
夏目千綾:「嗯。」
宮澤賢治十分輕松地單手扛起夏目千綾的行李箱,貓咪老師用小爪爪扒拉著行李箱的把手才沒有從上面掉下來。他笑呵呵地說道:「那我就先把這個行李箱幫夏目小姐送到酒店裡去。」
貓咪老師從行李箱上跳下來,躥到夏目千綾肩頭坐好。
「看起來沒有我和哥哥什麼事了。」谷崎直美放下調戲谷崎潤一郎的手,說道:「那我和哥哥就先回去了。我們還有學校的作業要趕。」
——沒錯,谷崎潤一郎和谷崎直美還是在校的學生。如今七月底,他們的作業還有的要忙。
夏目千綾頓時被勾起學生時代的回憶,非常理解地說道:「你們快回去吧。」
然後她又看向織田作之助:「那,織田先生,你……」不如也先回去?
「我陪你等一會兒。」織田作之助說完,又補充:「另外,夏目老師托武裝偵探社轉告你,如果你想離開橫濱,不用顧忌太多。」
「漱石先生也知道了嗎?」夏目千綾頓感愧疚。
她不想讓太宰治和夏目漱石發生衝突,可事後想想,說到底她還是騙了夏目漱石。結果漱石先生還是知道了她這邊的情況,恐怕要惹得漱石先生更加擔心。
「等等,」夏目千綾又忽然意識到:「漱石先生和武裝偵探社……?」
她抿了抿唇,問:「你們稱呼的『夏目老師』,到底是什麼意思?」
織田作之助解答:「夏目老師是社長的老師,也是武裝偵探社創立之初的後盾。」
「漱石先生也是異能者?」
「對。不過至今沒人知道夏目老師的異能力是什麼。」織田作之助想了想,還是坦白道:「其實你來武裝偵探社的第一天,大家就知道你在找的人是夏目老師了。夏目老師本來想盡快和你相認,可惜中途被一些事耽誤了,才拖到如今。」
——現在想想,恐怕跟太宰治脫不了干系。
夏目千綾也能想到這一點。她深深嘆了口氣:「感覺真的是被騙了個徹底。」
織田作之助以為她在說武裝偵探社,就道歉:「對不起。」
「啊,不,跟織田先生沒關系。你們肯定是聽漱石先生的話才隱瞞我的,沒有告訴我也很正常。至於漱石先生,我本來就只是給他送一封玲子外婆的信,送完以後,說不定我就回八原了,他也沒有道理什麼都跟我說啊。」夏目千綾苦笑:「我說的是另一個人。」
「是港口Mafia的首領?」
「……嗯。」
夏目千綾怕說得太多,被懷裡的貓咪老師聽出問題,就轉移話題道:「說起來,織田先生還記不記得我之前說,有個朋友很喜歡你的文章?」
織田作之助不假思索地說道:「我昨晚寫了三百字。」
三百字……
夏目千綾被逗笑了:「聽織田先生的話,好像還挺了不起的?可我沒想催你來著。」
織田作之助自己也覺得他反應過度了。他抓了抓頭發:「啊啊,最近被你和近江先生催得太多,下意識就這樣以為了。」
「近江先生去催你了?」夏目千綾不禁生出一些心虛來:「說不定跟我有點關系?」
她把跟近江編輯的對話告知織田作之助,自己也覺得有點好笑:「恐怕近江先生很擔心我的心理狀況吧。」
織田作之助……織田作之助笑不出來。他盯著夏目千綾,目光好像在譴責她。
夏目千綾咳了咳,繼續說:「不過,我剛剛想說的其實是,那個朋友就是太宰先生。」
織田作之助從她的語氣裡聽出一點異樣:「我以為你還在生氣?」
夏目千綾承認道:「是在生氣。」她語氣坦然:「但這跟我答應幫他催更沒關系。何況,我也很開心能有更多的人喜歡織田先生的作品。」
織田作之助沉默了下。
然後他說:「就算你這麼說,今晚我也不可能寫五百字。」
夏目千綾「撲哧」笑出聲:「織田先生,你這樣,就連冰山一角都不曉得要花多少時間去描繪了。」
織田作之助不以為意:「慢慢來就好。」
他頓了頓,提醒道:「不過你也要多加注意。他能用四年的時間,將港口Mafia發展成如今的規模,絕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就像上次夏目老師和你見面,周圍有異能特務科的人員把守,可惜還是被他進去了。」
橫濱黑夜的代名詞,哪裡真的那麼無害呢?
「我知道。」夏目千綾摸了摸懷裡貓咪老師的腦袋:「但是,織田先生,說出來可能會讓人發笑,我怕不起來——哪怕知道他可能不是我所見到的那樣。」
夏目千綾忽而彎起眼睛:「何況,我也清楚,世界並不是非黑即白。就像織田先生,我猜,織田先生以前是不是做過類似於殺手、特工、間諜之類的工作?」
「啊,是殺手。」織田作之助意外道:「夏目小姐怎麼猜到的?」
「織田先生教我的那些東西,我自己也嘗試過查找相關資料,做些課後的復習和拓展。」夏目千綾說:「後來無意中發現了相關的信息。」
織田作之助由衷道:「你是個好學生。」
「只是因為不想讓自己有太多弱點而已。」
夏目千綾的目光落在陽台邊「叮叮當當」的風鈴上:「可是,即使有過這種猜測,我一點也不覺得織田先生有什麼可怕的。或許是因為跟織田先生用文字交流了快四年,或許是因為你的作品,又或許是因為織田先生收養了那麼多孤兒。」
「而對我來說,他也一樣。」
「有的東西是虛假的。」
「但有的東西,哪怕到現在也依舊鮮活而真實。」
「就像那串風鈴,我甚至猜過,是不是他故意掛上去的。」
「可是,這段時間裡,風鈴一直在為我唱歌。那些歌謠我很喜歡。」
夏目千綾收回視線,對織田作之助笑了笑:「如果有機會,我還想介紹織田先生給他認識。到時候說不定能看到他被嚇一跳。我總覺得,他應當是很想認識織田先生的。先前我問過,被他推脫了,可能是怕被織田先生向我戳穿身份吧?現在就沒什麼問題了。」
織田作之助配合道:「只要他不催稿,就沒什麼問題。」
夏目千綾笑著點頭:「我會勸他的。」
「……」
兩個人聊了一會兒,公寓的管理匆匆趕到,和夏目千綾辦理完了退租手續。
管理的態度很好,哪怕她沒有按照合同,如約租住一個月,卻還是把押金退還給了她。
大概是怕夏目千綾拒絕,管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為難道:「夏目小姐,這是上面的命令,我們也不好違背。您就收下吧。」
「收下吧。」織田作之助低聲對夏目千綾說:「港口Mafia的規章制度和指揮中樞系統比較嚴格,沒有完成任務很有可能受罰。」
夏目千綾不打算牽連無辜的人,聞言只好收下。
陪夏目千綾交接完畢,織田作之助也准備回武裝偵探社了。臨走前,他又轉告道:「夏目老師最近比較空閑,如果夏目小姐想要找夏目老師,去之前的那個地址就好。」
「我知道了,謝謝織田先生。」
和織田作之助分別後,夏目千綾抱著貓咪老師去往訂好的酒店。就是上次海邊的那家,貓咪老師喜歡他們家的食物,而夏目千綾比較喜歡從靠海的房間陽台能看到大海。
夏目千綾將貓咪老師放下來,沒有看見行李箱。隨後她反應過來,她忘了告訴宮澤賢治她的房間號,所以行李估計還在前台。
「貓咪老師,我下樓去取行李箱,很快就回來。」
貓咪老師揮了揮小爪爪:「去吧,回來的時候給我帶一份晚餐。」
「好。」
夏目千綾應著,帶上房間的門。
她一轉身,就見熟悉的人影從隔壁的房門裡探出頭來:「千綾醬,是要去吃晚飯嗎?帶我一個好不好?」
夏目千綾:「……」
夏目千綾:「你怎麼在這裡?」
太宰治眨了下鳶眸,無辜道:「出差住酒店不是很正常嗎?」
就在橫濱市內,這算哪門子出差?!
夏目千綾深吸一口氣,沒說話,扭頭就走。
太宰治三兩步跟上,試探道:「千綾醬,真的要一個星期嗎?能不能稍微短一點?就一點。這次我就沒有瞞著千綾醬,偷偷住在你旁邊啊。」
他還振振有詞:「你看,夏目老師也隱瞞了很多事情,我跟他一樣,是不是?」
「……」
夏目千綾猛地停下腳步,太宰治差點撞上她。她下意識伸出手,扶了一把,被太宰治得寸進尺地握住手:「千綾醬?」
夏目千綾甩了甩他的手,怕太過用力會傷到人,沒用幾分力氣,於是沒能甩開。她惱羞成怒道:「漱石先生跟你怎麼可能一樣?要跟我度過一生的是你,又不是他!」
太宰治倏地怔住。
第65章 拜訪
話一出口, 夏目千綾自己也怔愣一下。
但轉眼看見太宰治少有的呆住的表情,她原本有些惱火的心情反而變成了好氣又好笑。
所以她才會對織田作之助說,根本害怕不起來。盡管知道他明明是裡世界令人談之色變的港口Mafia首領, 可這副模樣,又哪裡生得出來害怕?
久久沒等到太宰治松手,夏目千綾索性直接去掰他的手指。
這下太宰治回過神來了,他乖乖任由夏目千綾動作, 然後目送她下樓。
夏目千綾取完行李箱、給貓咪老師帶好晚餐回來時, 看見太宰治還在原地, 只是手上不知從哪裡來的一小袋點心。
「這是給貓咪老師的供奉。」太宰治說:「貓咪老師肯定會知道千綾醬碰見我了的,要是什麼都沒有給他帶,我好不容易跟貓咪老師打好的關系就要破裂了。」
太宰治遞給她:「千綾醬肯定也不想提前被貓咪老師發現,對不對?」
夏目千綾頓時想起之前幾次被貓咪老師說身上有太宰治的味道來。要是再被貓咪老師聞到, 說不定會被貓咪老師追問好多事情。她就接過了點心袋子,順口問道:「你不是要下樓吃晚飯?」
「本來是以為千綾醬要下樓吃晚飯,所以才問的。其實不太餓。」太宰治誠實地說道。
「這個點了, 還不太餓?」夏目千綾看了眼時間:「你下樓去吃點吧。他們家的三餐還不錯,是貓咪老師認證過的。」
太宰治試探道:「那,我可以繼續住在千綾醬旁邊?」
「你是個獨立的人, 我管不了你去哪裡。」夏目千綾平靜道:「但我可以選擇我自己待在哪裡。」
——大不了就是閉門不出或者出門玩, 總有辦法避開這家伙的。
太宰治聽出夏目千綾的潛意思,他癟了癟嘴,想說點什麼, 可惜似乎只會惹得夏目千綾更生氣,他只能垂下眼尾, 說道:「那我去吃晚飯了, 千綾醬。」
夏目千綾應了聲, 毫不留情地把人關在門外。
一進門,貓咪老師果然滿臉懷疑地問她:「千綾,你身上怎麼又……」
「太宰先生是來給貓咪老師送供奉的。」
夏目千綾把貓咪老師的晚飯和太宰治送的點心袋子放在貓咪老師面前,堵住了他後面所有的話。貓咪老師立即不管那麼多,叼著點心,發出含混不清的音節:「*%…………」
「老師說什麼?」
「我說,那個人類很識趣。」貓咪老師咽下嘴巴裡的點心,心滿意足道。
夏目千綾未置可否,抽出筷子,一邊吃自己的晚餐,一邊問道:「貓咪老師,明天我要再去拜訪一趟漱石先生,就是玲子外婆的哥哥,你要一起嗎?」
「你怎麼又要去?不是把信送到了?」
「有些事還得再跟漱石先生說說,免得他擔心。」
貓咪老師問:「他能看見妖怪嗎?就跟玲子、你還有夏目一樣。說起來,」
「這個麼……」夏目千綾沉吟道:「我沒有問過,只知道漱石先生是異能者。」
貓咪老師想了想:「那我就不去了。明天正好去海邊玩玩。」他抱怨道:「上次去海上玩的經歷一點都不愉快。這回住到海邊來,我要看看有沒有什麼有趣的。」
說到這裡,貓咪老師警覺地豎起耳朵,強烈要求道:「我暈船這件事你不許告訴八原的妖怪們,聽到沒有?」
為了照顧貓咪老師強烈的自尊心,夏目千綾忍住了,沒有笑:「好,我不會跟丙、三筱他們說的。」
「也不能告訴夏目!那個豆芽菜都能玩潛水,要是知道我暈船,肯定會嘲笑我。」貓咪老師極力避免任何被嘲笑的可能性。
「好好好,不說不說。」夏目千綾好脾氣地哄道。
「這還差不多。」
貓咪老師滿意了,低下頭繼續吃點心。貓咪老師的進食速度很快,沒一會兒就享用完了點心,又開始吃晚飯.52GGd.。也不知道圓滾滾的肚皮裡是怎麼裝下那麼多東西的。哪怕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夏目千綾依舊會為貓咪老師的好胃口而驚嘆。
要是能分一點給那家伙就好了……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夏目千綾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她怎麼又想到那家伙身上去了?算了,不管他,睡覺睡覺。
「晚安,貓咪老師。」
「……」
.
第二天早上,夏目千綾特意起得比較早,免得撞上隔壁的太宰治。貓咪老師還趴在枕邊呼呼大睡,夏目千綾放輕了動作,寫了一張便箋,告訴貓咪老師她出門了,就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間。
出門時果然沒有碰見任何人。
夏目千綾瞥了一眼隔壁緊閉的房門,思慮再三,決定先去中華街吃個早餐,然後在山下公園散散步,晚點再去拜訪夏目漱石。畢竟這個時間點上門,還是太早了點。
上次來中華街還是跟太宰治、泉鏡花、日下百合子他們一起。現在想想,夏目千綾都有點懷疑,當時貓咪老師喝了生煎隔壁的白酒,是不是還有太宰治的手筆。可惜除了太宰治自己,大概沒人知道真相。
夏目千綾一直等到九點,才朝夏目漱石居住的那棟別墅走去。
經過隔壁的齊木家,夏目千綾看見有個四十歲出頭的中年男人在敲他們家的門。似乎是察覺到她的目光,中年男人看過來,頗為友善地頷首微笑。
夏目千綾回以一個禮貌的微笑,收回視線,按下門鈴。值得慶幸的是,夏目漱石在家。
「千綾?」
夏目漱石給夏目千綾倒了杯茶,開口第一句就是:「你是想離開橫濱了嗎?」
「欸?不是不是……」夏目千綾沒想到會造成這麼大的誤會,連忙搖頭:「我還有事情沒有處理完,暫時還不走。」
夏目漱石眉頭緊皺:「你說的事情,跟港口Mafia的那家伙有關?」
他欲言又止:「你上次說他跟你說過他的職業,其實你根本不知道吧?」
「嗯……」
夏目千綾從夏目漱石手中接過茶杯,道了聲謝,然後捧在手裡,端端正正道:「漱石先生,很抱歉,當時騙了您。」
「你不用道歉,這件事跟你沒關系。」夏目漱石擺擺手:「要怪就該怪我,沒能早點發現你被港口Mafia盯上。」
夏目漱石的話讓夏目千綾有些遲疑地問道:「漱石先生,您……不喜歡港口Mafia?」
「這倒是沒有。」夏目漱石隨意道:「前任港口Mafia的首領也是我的學生。」
夏目千綾頓時放心了一點,又小心翼翼地問道:「那您是討厭太宰先生……」
「不是討厭,是忌憚。」夏目漱石注視著她,神色鄭重:「千綾,他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
夏目千綾溫聲道:「這些我都知道。但,漱石先生,給我一個讓我自己分辨的機會,可以嗎?」
「可是,你也不該被牽扯進裡世界的紛爭裡。」夏目漱石說。
這才是他惱怒的一切根源。異能特務科的做法其實並沒有什麼值得太多指責的,說到底不過是利益使然。夏目漱石承認,如果換成其他人,說不定他會贊成異能特務科的做法。
但偏偏那個人是夏目千綾,是玲子的後代。所有人都可以犧牲,玲子不可以。因為在所有人不知道的時候,她已經為橫濱付出過一次了。
說到這裡,夏目漱石又露出一絲歉疚:「那天沒告訴你關於我的身份和其他真相,抱歉,千綾。我本來是想直接把你送出橫濱的。」
夏目千綾倒沒覺得有什麼:「這很好理解啊,漱石先生。哪裡會有人一見面就說,我是異能者,是武裝偵探社社長的老師呢?」
「何況,」夏目千綾略微笑了笑,如實相告道:「漱石先生,我不是也沒有告訴您,我能看見妖怪這件事嗎?某種程度上,我也身處裡世界的一角。」
「妖怪?」
夏目漱石先是怔忪了一下,隨即面露恍然。夏目千綾就知道了,夏目漱石也清楚妖怪世界的事。或許是玲子外婆告訴他的,又或許是他自己也能看見妖怪。
「看來你繼承了玲子的妖力。」夏目漱石的神情摻雜著懷念與一絲復雜:「這些年你們是不是過得很辛苦?」
能夠看見妖怪,對於大部分人來說,或許並不是一件幸運的事。
夏目千綾留意到,夏目漱石說的是「你們」。她略微訝異過後,又猜可能是武裝偵探社的人跟夏目漱石提過她有一個哥哥。無意提及過往的不愉快,只說:「有哥哥陪著我,後來又被塔子阿姨和滋叔叔收養了,生活得很好。」
「是嗎……那就好。」
夏目漱石猶豫了下,歉然道:「對不起,千綾,希望你不要責怪我沒能去八原找你和貴志。」
「既然你能看見妖怪,或許這件事我應該告訴你。」
夏目漱石將一封信遞到夏目千綾面前:「這是玲子那封信的復印件,你不妨也看看。我猜你可能會疑惑,為什麼玲子沒有寫上我的地址,為什麼這封信沒能寄出,又為什麼我沒去找過你們。」
「這裡面有答案。」
第66章 做筆錄
夏目千綾接過信件, 妥帖地收起來,准備回去以後再看。
從夏目漱石那裡離開時, 夏目漱石還再三叮囑她:「不要勉強自己, 也不用擔心會出什麼事。只要你想離開橫濱,我會送你回八原的。」
夏目千綾哭笑不得。所以說,她的男朋友到底有多不招長輩待見啊?
但夏目千綾還是耐心地再次解釋道:「漱石先生, 這件事請你不用擔心, 我會學著自己分辨的。」她怕夏目漱石放不下心,又說:「不管怎麼樣, 我也是玲子外婆的外孫女啊。」
夏目漱石還想再多說幾句, 但對上那雙琥珀色的鳳眼, 卻又啞然:「也是,你畢竟是玲子的外孫女。」
他說這話時,神色悵惘,轉瞬卻又笑道:「如果玲子在,我就不用這麼擔憂你了。只要你受了欺負,玲子肯定能直接拎著棒球棒, 衝上港口Mafia的最高層。」
夏目千綾想像了下夏目漱石描繪的那個畫面,莞爾一笑:「還是算了吧。不管怎麼說, 其實這只是我和他兩個人之間的事。讓漱石先生和玲子外婆擔心, 反而是我的不是。」
「如果你真的做好決定, 選擇了他, 我也不攔著你。」夏目漱石把夏目千綾送到門口, 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輕描淡寫道:「但如果哪一天, 他真的敢辜負你, 你想離開的話, 我這點人脈還是有的。」
「那麼遠之後的事,就交給未來的我來煩惱吧。」
夏目千綾微微一笑,沒有應下夏目漱石的話。她對夏目漱石揮了揮手:「那麼,漱石先生,我先走了。有空我會再來拜訪您的。」
目送夏目千綾的身影消失在道路盡頭,夏目漱石捏了捏眉心,長嘆一口氣。
他沒有告訴夏目千綾,最近政府那邊有人在試圖聯系他,想看看能不能借夏目千綾之手對太宰治動手,以此削弱港口Mafia的勢力。明裡暗裡都在暗示,說什麼「夏目老師深明大義」,什麼「讓自家晚輩和港口Mafia聯姻」……要不是這些年修身養性,脾氣好多了,他估計能當場敲得他們滿頭包。
要他看,那幫人簡直是魔怔了,被太宰治嚇破了膽子,逮住一點縫隙就想叮,也不怕雞蛋碰石頭,就像加賀家那樣,把自己賠進去。
不過夏目千綾有一句話說得沒錯——這是她和太宰治兩個人的事。
異能特務科也好,政府那邊也罷,誰都不該插手。
總不能讓那幫人鬧到千綾面前。夏目漱石垂了垂眼,掩住一閃而過的銳利鋒芒。他也得盡快解決這些事情了。
「……」
.
不知道到底是有所預料,還是習慣了太宰治的行事作風,夏目千綾從電梯裡出來,一眼就在走廊盡頭看見太宰治時,竟然半點兒意外也沒有。她本想目不斜視地走過去,奈何太宰治又是拎著一小袋子大福,遞給她。
「千綾醬,今天的供奉。」
夏目千綾默了默:「……貓咪老師出去玩了。」言外之意就是不用找這種借口。
「那千綾醬也是出去玩了嗎?」太宰治說道:「我早上有起來吃早餐,但在餐廳等了好久也沒看見千綾醬。」
這時候夏目千綾就萬分感謝日下百合子之前給她分析過太宰治的話術了,她居然能從這句話裡聽出男朋友的小心機。
夏目千綾簡直好氣又好笑,她說:「太宰先生,我有說過我想要冷靜一個星期的吧?你完全當成沒有這回事?」
太宰治放軟了聲調,聽起來無害又乖巧:「我知道。千綾醬冷靜一個星期,有部分原因是上次說不想對我發脾氣,對不對?但我惹千綾醬生氣了,對我發脾氣也沒關系的。這樣千綾醬會不會消氣?」
「部分原因確實與這個相關。但還有一部分原因……」夏目千綾揉了揉額角,沒有說出口,反過來問他:「太宰先生知道我到底在為什麼而生氣嗎?」
「因為我隱瞞了職業?」盡管知道不可能,太宰治還是試圖看看能不能大事化小。
「不全是。」夏目千綾說:「我本來想冷靜思考之後再跟你說這些事的,但既然太宰先生你不介意,我們現在談談吧。」
「那是到千綾醬的房間裡說?」太宰治神色自然,好像沒有發覺自己說出的話有多惹人遐想。
夏目千綾沒有多想:「去你那邊。貓咪老師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要是看到你,我都不知道怎麼解釋。」
太宰治耷拉下一點失落的尾音:「……哦。」他還挺想到千綾醬的房間裡待著的。
和夏目千綾訂的房間一樣,這邊同樣有一個陽台,靠近海邊,在陽台上能眺望到大片湛藍的海面。近海處的海水顏色偏淺,一陣又一陣地漫上沙灘時,邊緣卻是雪白的。
時值暑假,出來玩的人不少,再加上這處沙灘靠近酒店,沙灘上的人很多。夏目千綾甚至在一頂遮陽傘下的躺椅上看見了貓咪老師。
夏目千綾收回視線,看向太宰治,話音平靜:「太宰先生,我想冷靜一個星期,還有一個原因是,我不想因為情緒化產生的疑問和猜測而無差別地質問太宰先生。」
「我原本想先去做一些求證。就像今天早上,我去了中華街,也去找了杏仁冰淇淋店旁邊的生煎店,並順帶問了下生煎店旁邊的酒屋。」
夏目千綾抿起唇角,問:「太宰先生猜,我從店主那裡知道了些什麼?」
沒等太宰治說話,夏目千綾就自己回答了:「店主說,他們家平時不太會把那麼貴重的白酒拿出來。但是那天有位客人點名要最好的白酒。」
「很巧是不是?怎麼偏偏那一天就被貓咪老師碰上了?」夏目千綾扯了扯嘴角,但笑不出來:「這件事,跟你有關系嗎,太宰先生?」
太宰治凝視著她,發出細微的嘆息:「果然,一旦千綾醬不再選擇相信我,就會什麼都知道了。」
——他默認了。
夏目千綾讀懂了他的潛台詞。
她閉了閉眼,本來平息了一點的怒意再度湧上來:「我本來還想去我來橫濱第一天晚上吃的那家拉面店問問,可惜沒來得及。既然這樣,我們直接從一開始說起吧。」
「太宰先生,希望接下來的問題,我都能得到真實的回答。」
夏目千綾咬重了「真實」這個詞語,太宰治不禁暗暗評估今天會暴露出來多少。
夏目千綾從單肩包裡取出紙筆:「首先是我來橫濱第一天晚上的事。那家拉面店真的允許帶寵物就餐嗎?那片卡座區又真的是寵物專區嗎?」
「不是。」這時候太宰治反而有點苦惱夏目千綾出色的記憶力了,但他只能老老實實地回答:「那家店也是港口Mafia的產業,因為一點小小的消息渠道,我知道千綾醬來了橫濱,所以就想見見千綾醬。」
夏目千綾點了點頭,在紙上畫了一條橫線:
「很好,第一個謊言。」
太宰治欲言又止:「……千綾醬,你這樣好像在給我做筆錄。」
夏目千綾沒理他,繼續問:「但太宰先生當時說,是因為很喜歡貓咪老師?以前也遇到過一只三花貓,喜歡叫它『老師』?」
「這個是真的。」另一個世界的「真的」,也算是真的,太宰治理直氣壯地給自己減刑。
「好,那之後和太宰先生再次遇到呢?我去那條小巷子與太宰先生應當沒有關系,路線是我自己選的。但太宰先生為什麼會在那裡,那裡又為什麼會發生混戰?」
太宰治覷著夏目千綾的臉色,答道:「因為難得出門一次,有幾個勢力想要趁機刺殺我。當時場面比較混亂。」
他小心地組織著措辭,辯解道:「被千綾醬帶走的時候,我也被嚇到了。但千綾醬當時好勇敢。」
夏目千綾有點想問他是不是待在外面很不安全,但這會兒不是問這個的時候,她接著往下說:「再往後,公寓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這又是第二個謊話。」
——第二條橫線被畫上。
「之後我收留了鏡花醬。鏡花醬是受到你的命令來我這裡的,對嗎?」
「是。因為怕千綾醬遇到危險,鏡花可以保護你。」
「她只做了這件事?」
「……唔。」太宰治發出一聲拖長尾音的音節。
夏目千綾低頭,畫上第三條橫線:
「你不說我也知道。有的時候,鏡花醬會把貓咪老師引走。還有一些時候,你來的時間點,你做的事都太巧了。她給你通風報信了是不是?不然鏡花醬不會露出那種愧疚的表情。侵犯我的隱私,太宰先生,你這是在犯法。」
話落,夏目千綾卻又嘆了口氣,用筆敲了敲自己的眉心:「我竟然跟港口Mafia的首領說犯法,真是被你氣昏頭了。」
她甩掉多余的想法,說道:「收留鏡花醬之後,我們一起去了三溪園玩,在那裡遇到了加賀先生。」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抬起眼睛,定定地看著太宰治:「加賀家的事,和你有關嗎,太宰先生?或者說……」夏目千綾的聲音輕輕顫了顫:「是你一手策劃的?」
「不全是。在加賀家向我出手前,我沒有動過他們家除了海運公司的利益外任何東西。」太宰治的口吻極其平淡:「千綾醬,這是裡世界的規則。這件事上,我沒有騙你。」
「這點我知道。」但凡太宰治有這個心思,當時就可以利用她從加賀利明那裡得到更多的情報。
夏目千綾垂下眼睛,喃喃道:「我可能只是……還沒有適應這種規則吧。」
「千綾醬不用去適應。」太宰治伸手,握住她的左手,溫和道:「這些事,以後都不會出現在你面前。千綾醬這樣就很好,你不用適應任何,該是其他來適應你。」
他為了轉移話題,主動接口:「三溪園之後,我陪千綾醬去中區那一帶找姓『夏目』的人家。當時我確實知道千綾醬要找的人是夏目老師,但如果告訴千綾醬,我就要解釋怎麼會知道了。」
而且,肯定會被夏目漱石阻攔跟夏目千綾的接觸。
夏目千綾輕哼:「第四個謊言。不過看在太宰先生坦白的份上,可以稍微減一半。」
——第四條橫線,又畫了條豎線一分為二。
「再之後,我想想……」真真假假的事情實在太多,混合在一起,夏目千綾都有些分不清了。
她蹙眉,又想起一個顯然是謊言的事:「太宰先生還說,抽獎抽中了游輪party雙人游?」
夏目千綾用筆的末端戳戳太宰治握著她的手,沒好氣道:「堂堂港口Mafia首領,公司抽獎,嗯?」
「因為恰好當時鈴木家舉辦鑽石展,我想跟千綾醬一起去游輪上玩玩。但是又很擔心千綾醬拒絕……」
說起這件事,太宰治有點心虛。原因無他,游輪上仗著貓咪老師暈船,夏目千綾又中了怪盜基德的麻醉針,他做的小動作那可就太多了。
怪盜基德他認出來了,但還是讓夏目千綾跟著出去了。還有竊聽器,和怪盜基德的交易,以及把夏目千綾帶回房間這件事。隨隨便便拎一件出來,都會踩雷。
幸好夏目千綾還沒有想得那麼多,只是隨口問道:「所以當時敦君才會跟著一起去游輪上?他領著的那支隊伍是港口Mafia的成員?」
「是,叫黑蜥蜴,要是千綾醬感興趣,下次可以帶你去看看。」太宰治補充道:「但不全是為了保護我,我跟鈴木做了個交易。黑蜥蜴幫他看守鑽石,鑽石展之後,鳳凰羽歸我。」
夏目千綾頓時想起當時日下百合子還很遺憾沒能看見鳳凰羽:「原來在你那裡?你要那個干什麼?」她有些困惑:「那顆鑽石的價值那麼高嗎?」
「很高,但更重要的是它的意義。」
太宰治沒有詳說,夏目千綾就沒多問。她繼續回憶:「從游輪上回來後,太宰先生就出差了。這倒是沒什麼……」
其實不是沒什麼。
太宰治眨了眨鳶眸,那次出差,不僅先用毒/品的線索引走了夏目漱石,還跟異能特務科達成了交易,讓異能特務科幫忙瞞著夏目漱石什麼的。不過既然千綾醬都說沒什麼,那就是沒什麼啦!
「不過太宰先生出差期間,我跟太宰先生聊起過芥川君和小銀的事。第五個謊言。」
——第五條橫線。
太宰治小聲問:「千綾醬該不會真的打算去武裝偵探社吧?」
「謝謝你的誇獎,太宰先生,」夏目千綾不為所動:「再往後就是太宰先生出差回來,帶了巧克力禮盒。」
夏目千綾筆尖一頓,眯起眼睛:「等等,你真的一顆酒心巧克力就能醉倒?」
太宰治:「……」
太宰治小聲:「不是。」
夏目千綾:「呵。」
夏目千綾冷笑一聲,用力地畫上第六條橫線,力度重得快要透過紙背。
「再跟著就是我幫芥川君約見小銀的那天。」
提到這裡,夏目千綾放下筆,直視太宰治的眼睛:「太宰先生還記不記得,那天我說過什麼?」
太宰治小小聲復述:「在無關緊要之時,被瞞著,尤其是被身邊的人瞞著,會讓千綾醬感到很不舒服。」
——一字不錯。
夏目千綾壓抑許久的怒氣噌地冒上來:「你這不是知道?知道還騙我那麼多?」
太宰治聲音更小了:「但那都是在千綾醬說這個以前的事……?」
夏目千綾「啪」地把筆拍在紙面上:「行,那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還有沒有其他事瞞著我?」
「……」
這個,可就太多了。
太宰治垂下腦袋:「千綾醬……」
夏目千綾深吸一口氣,惱火道:「你出去,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再這樣下去,我真要對你發脾氣了!」
太宰治乖乖起身,開門,然後帶上門。
——半個字沒提這是他的房間。
太宰治倚著門框,垂眼劃開消息界面。最新的消息來自中島敦。
『第五波人員已清理。』
他漫不經心地收起手機,一群沒有耐心的政客啊。看見他顯露的「弱點」,就迫不及待地派人過來接觸千綾醬了。也不想想,他也好,夏目漱石也罷,怎麼可能會讓這些糟心的人鬧到千綾醬面前?
這次讓千綾醬把情緒發泄出來應該就好了。不然總不能讓她生悶氣,對身體不好。也不知道能不能稍微縮短一點時間……
正想到這裡,房門被推開。
太宰治轉過身,伸手去揪夏目千綾的衣角:「千綾醬?還在生氣嗎?」
「不生氣了。」
夏目千綾繃著臉,沒等太宰治高興,就拽下他的手:「但還有五天。你給我搬走。」
太宰治:「……」
啊,好像,有點玩脫了。
第67章 騙子
「千綾醬, 真的要我搬走?」
太宰治試圖去勾夏目千綾的手指:「可是我已經訂了一星期。或者,我之後不打擾千綾醬?」
「問題不在這裡。」夏目千綾任由他的小動作,說:「你待在外面不安全。」
之前是不知道, 可剛剛聽他那樣說, 她怎麼放心讓這家伙待在旁邊?又不像上次游輪上, 還有中島敦領著黑蜥蜴護衛。
太宰治尾音上揚:「千綾醬是在關心我?」
聽他這樣說,夏目千綾反而有點赧然。她別開眼睛:「才不是。總之,你快回去。」
「千綾醬不用擔心。」太宰治緊緊地勾住夏目千綾的手指,說:「現在想要我活著的人, 可比想要我死的人多。這要多虧了千綾醬。」
夏目千綾:「嗯?」
太宰治卻沒有解釋的意思, 只是說:「千綾醬忘記了嗎?這些天我跟你一起出來玩, 也沒有遇到什麼危險啊。而且,就算真的有危險, 不是還有千綾醬?」
然後他露出真正的目的:「所以, 千綾醬, 我可不可以留下來?」
無往不利的句子這次遭遇了滑鐵盧:
「不可以。」
夏目千綾掙開手指, 拎著那張畫了六條半橫線的紙, 放在太宰治眼前:「六條半——不, 錯了,是七條半,中間有一次我忘了畫。」
她補上那條, 然後說:「七條半, 我只算了太宰先生一個星期, 七天, 我想這很公平。正好過去了兩天, 還剩五天。」
「那, 我可不可以待到明天再走?」太宰治退而求其次:「這樣千綾醬可以補成八條, 還剩六天。」
這話倒是沒錯,可他會做虧本買賣?夏目千綾警惕地問道:「你確定要從五天變成六天?」
「嗯。」太宰治點了點頭。不管怎麼樣,今天先拖著。至於明天,再想辦法往後延就好。
他又說道:「其實千綾醬也可以把這六個換成別的。比如說,向我提六個要求?」
黑發青年語氣輕快,隱含誘惑:「什麼都可以。千綾醬想要什麼都行。」
類似的對話以前發生過,當時夏目千綾沒回事,反而要求他好好吃飯。但現在的夏目千綾知道,他說「什麼都可以」,那確實是「什麼都可以」。
可惜夏目千綾毫不心動:「什麼都可以?那正好,六個要求,一個要求消失一天。」
「千綾醬好殘忍。」太宰治像是在抱怨。
夏目千綾:「如果我真的殘忍,我會把一天改成十天。」
太宰治頓時閉了嘴。果然,不管在哪個世界,真正生氣了的千綾醬惹不得。
見他這副模樣,夏目千綾心軟了幾分,說道:「這樣吧,你留到明天就走,補成八條橫線,剩下的六條,依然是五天。」
「至於最後一條,」夏目千綾抿了抿唇:「讓人過來保護你。」
「……」
一剎那的靜默後,夏目千綾聽到太宰治似有若無的嘆息:「千綾醬總是這麼心軟啊。」
他沒有跟夏目千綾說,其實酒店周邊不僅有港口Mafia的保護人員,還有異能特務科的人手。這些天,恐怕這一片會是整個橫濱最安全的地方。
「就當我是心軟吧。」夏目千綾收起橫線紙,放進單肩包裡。
「我可不可以認為,千綾醬這是已經不生氣了的意思?」
「我剛剛跟你說過,我已經不生氣了。因為我知道,雖然有些事情太宰先生確實騙了我,」夏目千綾頓了頓,還是說下去:「但有些事情卻是真實的。」
這兩天幾乎沒有對他露出過笑容的女孩子忽而輕哂:「風鈴我很喜歡,我知道他在很用心地為我唱歌。」
她說的是「他」,而非「它」。這兩個詞的發音是不同的。
那樣含蓄而委婉的表達,是無數個世界裡,獨屬於她的詩意。像月光倒入水面,朦朧而綽約,也像晨曦落入薄霧,潤澤無聲。
太宰治驟然安靜下來。
良久,他低聲道:「千綾醬好狡猾。既然不生氣了,為什麼還要再等六天?」
夏目千綾平靜道:「因為說過的話就要兌現。除非……」
「除非?」
「除非太宰先生能告訴我,你到底都隱瞞了我什麼。又或者,你給我一個,足以讓我信服的隱瞞理由。」
而這些,他無法給出答案。
夏目千綾對此有所預料,也不失望:「我去找貓咪老師了。太宰先生自便。記得讓人過來保護好你的安全。」
說完,夏目千綾轉身朝著電梯的方向走去。
太宰治知道,其實接下來只要他耐心地等六天,就會結束了。但……
他極輕地笑了一聲,消散在空氣裡:「真是……輸得徹底。」
「徹底被千綾醬掌控了這件事的主權呢。」
「……」
.
夏目千綾下樓,走到酒店大廳時,恰好看見中島敦踏進大門。她有點為港口Mafia的效率而驚訝。
中島敦似乎是察覺到她的視線,筆直地看過來。而後,中島敦向她點了點頭,走到她身邊,問好:「夏目小姐。」
「敦君。」夏目千綾指了指電梯:「他在五樓。出電梯直走,左邊第八間就是他的房間。」
「謝謝夏目小姐。」中島敦客客氣氣地道謝,沒說這些事他知道。
中島敦邁入電梯前,夏目千綾又突然叫住他:「等等,敦君。」
她遲疑了下,問道:「你認不認識泉鏡花?」
中島敦想起泉鏡花歸隊時跟他提起夏目千綾的表情,少年臉上頓時流露出些許踟躕和謹小慎微:「認識的。鏡花醬跟我說過夏目小姐,她……一直很愧疚騙了夏目小姐。抱歉,夏目小姐,她不是有意要騙你的。」
「我知道,我沒怪她。」夏目千綾溫聲問道:「我是想問,當時我讓鏡花回去,她的任務算是失敗了嗎?會不會受到懲罰?」
讓泉鏡花走的時候她沒有想太多,可後來聽織田作之助說港口Mafia的規章制度比較嚴格,任務失敗的人還會受到懲罰後,她就忍不住開始擔心起泉鏡花了。才那麼大的小姑娘,哪裡能承受得住懲罰?
至於為什麼不問太宰治……她實在不想跟太宰治說泉鏡花的事,怕自己說著說著會生氣。
中島敦怔了怔,沒想到夏目千綾會問這個。
這一瞬間的停頓讓夏目千綾有點著急:「她受罰了?」
「沒有沒有,」中島敦連忙搖頭:「鏡花醬沒有受罰,夏目小姐放心。」
「是嗎?那就好。」
夏目千綾這才放下心來:「沒有其他事了,謝謝敦君的回答。耽誤你時間了,快上去吧。」
跟中島敦短暫地對話過後,夏目千綾在先前陽台上望見的那頂遮陽傘下找到了貓咪老師。也不知道貓咪老師從哪裡翻出來的一副墨鏡,像模像樣地掛在大臉盤子上,又可愛又好笑。
夏目千綾彎腰,從貓咪老師臉上取下墨鏡,笑道:「貓咪老師過得很舒服嘛?」
「千綾?」
貓咪老師眼睛都沒睜開,懶洋洋地問道:「你回來了?怎麼樣,玲子的哥哥在不在家?見到他沒有?」
「見到了。」夏目千綾將貓咪老師從躺椅上抱起來:「漱石先生還把玲子外婆的那封信復印件給了我。」
貓咪老師耳朵瞬間豎起來,睜開眼睛:「哦?玲子都寫了什麼?那個粗心的家伙,連地址都能忘了寫。」
「可能不是忘了寫哦。」夏目千綾摸了摸貓咪老師的腦袋,想到夏目漱石說話時嚴肅而鄭重的表情,輕輕說:「貓咪老師,要不要一起來看看玲子外婆的信?」
貓咪老師頗感興趣地點頭:「要!」
「然後,我們給哥哥打個電話?」夏目千綾說:「我想,哥哥應該也會想知道這些事。」
「……」
『哥哥:』
『啊,格式好像不太對。算了,反正你不會介意的,對吧?』
『當你收到這封信時,大概世界融合就徹底完成了?不過那時候,看來我沒能等到那一天,不然我肯定會把這封信藏得嚴嚴實實的,不讓你看見。』
『真遺憾啊,我本來還想,如果等到了你和我所在的世界融合完成,我就能讓朝凪帶著我飛到橫濱去找你玩,而不是只能短暫地跨越世界的壁障,停留三個月時間後不得不回來。』
『嗯?你問朝凪是誰?朝凪就是我的男朋友,是只鳳凰哦!不管是人形還是妖態,都非常華麗帥氣呢。怎麼樣,是不是被嚇到了?我知道他是妖怪,但是沒辦法嘛,誰叫我就是喜歡他呢?』
『看到這裡,你該不會在生氣吧?這就是我當初沒告訴你,我在我的世界裡談戀愛的緣故了。好啦,哥哥,不要生氣,我能跨越世界去找你,還要多虧了朝凪的幫忙。沒錯,他能打破時空的界限,這可是非常稀有的能力。』
『……』
『時隔幾年,突然翻到這封信了。』
『那干脆就說說我這幾年的狀況吧。我跟朝凪結婚了,他現在是我的丈夫了。當然,舉辦的是妖怪的婚禮,來參加婚禮的妖怪很多哦。要是你見到那樣的景像,說不定會被嚇一跳呢,哈哈哈。』
『別想太多,我也是有很多朋友的啦。反倒是哥哥你,可別孤家寡人的,我可是會嘲笑你的。』
『我還和朝凪有了一個女兒。嗯,女兒。很神奇是不是?我還以為像我和朝凪這樣人類和妖怪的結合,不可能有後代。萬幸的是,她沒有繼承朝凪的妖血和我的妖力,只是個普普通通的人類。這樣也好,看不到另一個世界,會少很多煩惱。』
『……』
『我快要走啦,哥哥。』
『今年的花開得真漂亮,院子裡有朝凪種的梧桐樹,啊啊,那家伙,我就說,應該種櫻花的。』
『不用為我難過哦,我走的時候是百花盛開的春天。而且,停留在最美好的年齡,不用被朝凪看到老去的樣子,也是一種幸運嘍。』
『只不過,有件事我還放心不下,要讓你幫忙啦。『
『我在你那邊的世界裡遇到的一個小家伙,它叫空蟬,或者說,我給它改名了,叫星霜。畢竟夏日鳴蟬只存在一個盛夏,未免太過令人惋惜了。星霜可是幫了很多忙的,我請它為橫濱張開了結界,所以不用擔心有妖魔或者以後世界融合而形成的影響那裡。』
『星霜是因世界融合而誕生的祭品。在世界融合完成時,它就會為世界融合提供全部的能量,最後死去。它想活下去,所以我也想讓它活下去。這點不用你擔心,我和朝凪找到辦法了。只是……可能要讓朝凪長長久久地等待那一天的到來了。』
『我想請哥哥幫忙的是,星霜的名字在友人帳裡。歸還名字必須要有我的唾液和氣息,血親也可以。因此,哥哥不會拒絕我的,對不對?』
『至於怎麼找到星霜,你可以借用友人帳召喚它。召喚的方法和歸還名字的方法,我會寫在末尾的。』
『哥哥,請幫我把名字還給它吧。從此以後,它就自由了。』
「……」
一封斷斷續續寫了十幾年的信件,封存著一段不為人知的往事。
夏目千綾念完信件,陷入了長久的緘默。她聽到電話那邊夏目貴志清淺的呼吸聲,忽然間,停了一拍。
他們幾乎是異口同聲地——
「哥哥,我把名字還給星霜吧。」
「千綾,你把名字還給星霜吧。」
話落,兩人同時笑了起來。
夏目貴志在電話那邊話音溫和:「暫且先麻煩你了,千綾,恰好你帶著友人帳。我這邊的旅行還要一個多星期才能結束。」
「不麻煩,哥哥。這本來就是我應該做的。漱石先生會把信件給我,大概也就是猜到友人帳在我或者你身上。」
夏目千綾一手握著手機,一手取出友人帳,注視著最後一頁的名字,輕吐一口氣:「我只是……有點如釋重負,又有些惆悵。」
——從十五歲到二十二歲,歸還名字的漫長七年,終於要畫上句號了。
「我和你一樣,千綾。」夏目貴志略有些出神:「如果沒有友人帳,我們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呢?」
「不清楚。」夏目千綾摸了摸貓咪老師的腦袋,笑道:「但可能就不會吸引到貓咪老師來了。」
夏目貴志開玩笑,說:「那不是正好?」
「什麼?!!」
貓咪老師瞬間炸毛,搶過夏目千綾手裡的電話:「夏目,你在說什麼話?沒有我,你這個豆芽菜早就被其他妖怪吃掉了,你知不知道?」
貓咪老師罵罵咧咧地單方面跟夏目貴志吵了一架,最後以夏目貴志承諾絕對會給貓咪老師帶衝繩的菠蘿酒和海葡萄中止。
夏目千綾翻過信件的結尾,看著末尾的召喚陣,抬頭看了一眼陽台外的海灘,若有所思:「貓咪老師,我們半夜去沙灘上畫召喚陣吧。這樣就不會給酒店造成麻煩,等海水漫上來,也不會留下痕跡。」
貓咪老師還在跟夏目貴志吵架,抽空答了一句:「行。」
於是,夏目千綾就和貓咪老師等到了凌晨兩點。萬籟俱寂,只有海水拍打礁石的轟鳴,不斷回蕩著。
夏目千綾用一根樹枝認真地畫好召喚陣,貓咪老師就蹲在她腳邊,說:「原本應該披上法袍的,或者用白布代替。不過你妖力強大,又是玲子的血親,不用這麼繁瑣。喏,把鏡子放到中間,再滴上一滴血。這種召喚需要你知道妖怪的名字和長相,名字麼,你現在是知道了,至於長相,反正玲子也寫了,就是只三花貓,你照著我的樣子想就行。」
「……像貓咪老師這樣的三花貓還是太少見了。」
夏目千綾「撲哧」一笑。
沒等貓咪老師發怒,她閉上眼睛,雙手合十,腦海中想起春野綺羅子給她看過的武裝偵探社那只小咪的照片,念道:「守護吾者,現身吾前,汝名即——」
「星霜。」
光芒驟現,一只小小的三花貓出現在法陣中心。它迷茫地抬起頭,環顧四周,看清夏目千綾後,它猛地瞪大眼睛:「你是……」
夏目千綾松了口氣,接著念:「護吾之人,顯其名。」
友人帳「唰唰」地翻動著,最後一頁的名字立起來。夏目千綾撕下那一頁,抿在嘴邊:「收下你的名字吧,星霜。」
墨痕化作游弋的小魚,飛向那只三花貓。一片柔和的白色光芒裡,夏目千綾本該是看見那只妖怪的記憶的,看見它記憶裡的玲子外婆。
但她卻看見,看見無數個世界的故事。喧囂而嘈雜,像奔騰不息的江流,衝進她的大腦。
那樣龐大的信息量,讓夏目千綾眼前發黑。歸還名字消耗了大量的精力,她腿一軟,身形沒站穩,險些坐到地上。
一雙手扶住了她。
「千綾醬!」
他的聲音裡難得顯出一點焦急。
夏目千綾按住快要炸開的太陽穴,轉過眼睛。她望進太宰治的眼底,在枯萎落葉的鳶色裡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不管哪個世界,太宰先生……都是個騙子。」她吃力地一字一句說。
「但還好,有件事你沒有騙過我。」
她放心地把自己交給太宰治,埋進他懷裡,在完全失去意識前,低低道:「——那就是喜歡。」
第68章 小王子
凌晨兩點半的海邊, 月色消隱,星光暗淡,只有酒店疏落的燈光, 時不時從海岸邊的樹木縫隙間掉到沙灘上。
本該是萬物都在沉睡的時間, 然而一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響起,打破了這片區域的平靜。
「首領。」
中島敦安排好黑蜥蜴的成員,向太宰治走來, 行禮:「黑蜥蜴已經封鎖了這附近。異能特務科那邊詢問發生了什麼事?」
太宰治沒有回答:「敦君,你去聯系小銀, 讓她跟異能特務科交涉。另外, 准備回港口Mafia的車。」
中島敦:「是。」
太宰治扶著夏目千綾, 目光落向召喚陣中心一頭霧水的兩只三花貓。
大的那只是貓咪老師, 這會兒黑色的貓瞳已經染上妖獸形態的深綠色,弓著背, 要不是因為夏目千綾靠著太宰治, 他下一秒能撲上來:「人類, 你怎麼會在這裡?」
小的那只三花貓則滿臉心不在焉的模樣, 時不時看看夏目千綾,又看看太宰治。
太宰治不想跟貓咪老師發生衝突,所以他口吻平和地解釋道:「貓咪老師, 我也住在酒店裡,就在千綾醬隔壁。正好還沒有睡覺, 看見這邊的光, 就過來看看。這麼晚了,千綾醬和貓咪老師來這邊是有什麼事嗎?」
貓咪老師沒有感受到任何敵意, 慢慢放松下緊繃的身體。他瞥了眼身邊的小三花貓, 遷怒道:「還不是因為這家伙?千綾好心幫玲子把名字還給它, 卻搞成現在這樣。早知道,我就不該讓千綾畫召喚陣。」
召喚陣?太宰治掃過沙灘上被海水侵襲了一半的法陣,了然,難怪原先根本離不開載體的「書」十米遠的星霜能出現在這裡。
貓咪老師一爪子糊上小三花貓的腦袋:「你到底對千綾做了什麼?快說!否則……」
「砰」地一聲,體型巨大的妖獸伸展開軀體,小三花貓甚至沒有他的一只爪子高。斑聲音低沉:「否則我吞了你。」
歸還名字確實會消耗大量的體力,但憑夏目千綾的體質,絕對不可能因為還掉一個名字就陷入昏迷。
「我、我沒做什麼……」星霜囁嚅道:「她可能只是因為歸還我的名字,看到了太多世界的記憶。」
太多世界的記憶?太宰治抿起唇角,難怪千綾醬剛剛會說那樣的話。她看到了多少?又知道了多少?他一時間竟有點不想去評估所有的可能性。
「還有,『書』那邊還在輸送記憶。」
星霜的語氣也變得焦急不已:「就算是你,一次性最多也只讀取過兩三個世界。你讀取過的世界也會變成我的記憶,她同時接收那麼多記憶,根本沒法承受住這樣的信息量。」
太宰治倏地沉下眼睛:「停下來。」
「我停不下來。」小三花貓的尾巴著急地拍打地面:「從你把『書』從我那裡剝離出來起,它就不再是我的分體了。」
世界融合需要祭品提供能量,星霜就是為此誕生的。
而與此同時,它又分離出兩個分體——為橫濱張開結界的「書」和德累斯頓石板來儲存能量,本體才能由此到各個地方玩。
機緣巧合之下,「書」落入太宰治的手中。他的異能力與「書」的本質產生特殊的交彙,由此使他讀取到了其他世界。
作為交換,太宰治讓它從世界融合裡活了下來。代價是分體之一的德累斯頓石板不復存在,而分體之二的「書」被剝離出來,成為失去力量的星霜的載體。
「等等,你們兩個認識?你們這是什麼意思?」斑被眼下的狀況弄得有點糊塗了。
但他很快又甩甩腦袋:「不管這麼多,喂,你的意思是,千綾有危險?」
「如果不能停下來的話,是的。」星霜急得想咬自己的尾巴:「哪裡有人類能承受得了這麼多世界的記憶?」
太宰治打橫抱起夏目千綾,在斑詢問之前,他仰頭,對斑說道:「貓咪老師,我去找解決的辦法。這段時間,會有人照顧你的。」
斑深綠色的豎瞳盯著他:「我憑什麼相信你,人類?」
太宰治淡聲道:「憑我們都不想讓千綾醬出事。」
「……」
.
痛,腦袋像要炸開了一樣。
那麼多冗雜的信息一股腦地衝進大腦,每一根神經都好像被開閘洪水瘋狂衝擊的細小的河道,數不清的信息量擠占了每一顆細胞,被壓迫到極致的疼痛尖銳而劇烈,仿若大腦在借此提出抗議。
然而靈魂卻又像從軀殼裡脫離出來,在世界的長河裡得到母親般的撫慰。耳畔像是有誰,在溫柔地為她哼著搖籃曲。
夏目千綾看見了。
看見另一個「夏目千綾」大學畢業,和哥哥一起回到八原。
看見她落到異世界,遇到武裝偵探社的人們,找尋回家的路。
看見世界融合,她牽著太宰先生的手,帶他回八原見塔子阿姨和滋叔叔。
也透過那個夏目千綾的眼睛看見,那個世界的太宰先生,從港口Mafia到武裝偵探社。他換上了一身沙色風衣,從夜晚走進黃昏。
除此以外,還有更多的世界。
夏目千綾一次又一次地遇到太宰治。
但沒有哪個世界的太宰治成為港口Mafia的首領,也沒有哪個世界的織田作之助這樣輕易地、一無所覺地生活在武裝偵探社裡。
更沒有哪個世界的夏目千綾,對男朋友的過往和現在這樣無知。
她的男朋友是天底下最大的笨蛋,夏目千綾想,她也是。
「……」
首領辦公室內,暗門悄無聲息地打開。書架上原本散發著柔和光線的「書」已然失去光芒。
太宰治將夏目千綾放在床上。室內的燈光下,女孩子光潔白皙的額頭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茶色的發絲沾染了汗水,一綹一綹地黏在額角。平日裡總帶著笑意的鳳眼緊閉,眼尾也一並皺起,眼睫不停地顫抖。他撥開碎發,摸了摸夏目千綾的額頭,入手一片滾燙,還有升高的趨勢。
他大概是世界上最能體會到這種情況的人。
——不能再拖下去了。
太宰治回身,大步朝著書架走過去。沒有了星霜的意識附著,「書」只是安靜地躺在書架上,任是誰也猜不到,這是會一本落筆成真的無字之「書」。他抬手,毫不遲疑地伸向「書」。
只要他的異能力起效,與「書」發生特異點,或許能中斷「書」向千綾醬輸送世界的記憶。
但如果沒有……太宰治垂眼,那就試試看借用貓咪老師或者星霜的力量,再不濟就去八原找朝凪外公,毀掉這本「書」。至於接觸「書」可能會讀取到新的世界記憶,這個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在指尖即將碰上「書」頁時,清澈柔軟的聲線輕輕響起:
「太宰先生。」
因為那聲音很輕,但在安靜的室內,卻清晰可聞:「不要、碰……那個,你會難受的。」
疼痛還沒有完全散去,她說得有些斷斷續續。
太宰治猛地回過頭,見到夏目千綾一手撐著床鋪,似乎想要坐起來,但消耗的精力過大,她重重地摔進床鋪裡。夏目千綾輕吐一口氣,本想側首叫太宰治過來扶她一把,結果一偏頭,就看見床柱上纏繞著花紋繁復的鏈子。
夏目千綾的腦袋還一陣又一陣地發疼。她沒多想,只以為是裝飾。夏目千綾閉了閉眼,復又睜開,剛想再喊人,就看見黑發青年半蹲在床邊。
太宰治握住她的手:「千綾醬,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還好。」夏目千綾實在沒什麼力氣,就連說話的聲音也略有些微弱:「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人類或許承受不住諸多世界的記憶,但她是半妖,更是繼承了朝凪外公與時空相關的妖血。
反倒是太宰治……他才應該是那個無法承擔眾多世界記憶的人類。
夏目千綾抬起眼睛,看他,一字一頓道:「太宰先生是個笨蛋。」
太宰治垂下眼睛,睫毛投下暗淡的影子:「千綾醬……知道了?」
「你讀取過多少世界,我就看過多少世界。」
「那我該少讀取一些的。」握住她的那只手掌心冰涼,太宰治輕聲道:「這樣千綾醬就不會那麼疼了。」
太宰治低下身,將側臉壓在他們交握的雙手上,問她:「千綾醬,忘掉這些好不好?千綾醬只要睡一會兒,交給我就可以了。」
夏目千綾注視著他:「為什麼要忘掉?」
「會分不清虛幻與現實的界限的。」他含糊不清地說道。
「那麼,太宰先生沒有分清嗎?不可以說謊。」
「……」
久久的沉默。
夏目千綾動了動手指,戳戳他的臉頰,有些頭疼:「明明能分清,還是放任自己沉浸進去,怎麼會有太宰先生這樣的笨蛋?」
「我以為……千綾醬不會來橫濱。」太宰治用手掌包住夏目千綾不安分的手指,低聲道。
「所以就在虛幻的世界裡遙望?」
「……嗯。其實見到千綾醬的時候,就快要分清了。」
但是,他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將屬於他的花帶回來。那麼就不要去想太多,飲鴆止渴這件事他做了那麼多年,已經很熟悉了。
太宰治用側臉輕輕蹭了蹭掌心女孩子的手:「千綾醬會不會覺得別的世界更好?」
太宰治聽到夏目千綾無奈地嘆了口氣,而後她說:
「不會。」
女孩子側過身,微微仰頭,對上他的眼睛,認真道:「因為我的小王子在這個世界裡。」
她輕輕笑了起來:「我以前看過一本書,小王子和他的玫瑰。小王子去了很多星球,就像太宰先生看了很多世界。」
「玫瑰對小王子說——」
「我當然是愛你的,沒有讓你感受到,是我不好。[注1]」她柔聲道。
第69章 鎖鏈
「……」
一瞬的空白後, 太宰治從兩人交握的雙手掌心裡抬頭。他看見,那雙琥珀色的鳳眼裡盈滿了清淺而柔和的笑意。
握著她的那只手驟然收緊。
太宰治慢慢直起身,左手還攥著她, 右手則撐到床鋪上。
黑發青年俯身,明亮的燈光被他遮住, 投下一片暗沉的陰影。猝然昏暗的環境, 讓夏目千綾的眼睛過了兩秒才適應。她再睜眼時,那張精致蒼白的面孔近在咫尺。蓬亂的黑發垂落,卻又翹起一點散漫的弧度, 發間的白色繃帶若隱若現。他低下眼睛, 鳶色的眼眸恍若吞沒光線的黑洞,輕聲問她:
「千綾醬剛剛的話,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千綾醬是願意被我帶回家的花?」
夏目千綾忽而就想起曾經一無所知時跟太宰治就「花」的話題聊過。那時鼓勵太宰治的話,好像活生生挖了個坑把自己埋進去了。
她不禁生出一點啼笑皆非的意味, 好氣又好笑道:「為什麼不管是哪個世界的太宰先生, 都總是有這麼多小心思?」
「千綾醬害怕了嗎?」太宰治的話音稱得上溫聲細語, 然而他的手攥得很用力, 根根分明的指骨泛白,青色的血管略微凸起。
「現在害怕也已經遲了,千綾醬。」
夏目千綾聽到一聲熟悉的、細微而悠遠的嘆息:
「你看, 千綾醬, 明明我很早就提醒過你, 最好不要來橫濱。但你還是來了。」
已經淡去的夢境和記憶突然清晰, 與其他世界串聯起來。
夏目千綾恍然明白過來:「所以, 這次還是太宰先生去了八原?是這個世界裡十五歲的太宰先生?」
霸道的妖血無法與人類共存, 故而繼承了妖血的半妖活不過十五歲。玲子外婆懷上母親之後, 才得知這一點。她為此研究了各種辦法,最後繪制出一個法陣,使妖血相融。然而法陣只是半成品,玲子外婆就先去世了。
十五歲時,她請丙幫忙完善了法陣,放手一搏。後來丙告訴她,她的法陣繪制得跟丙預想的不同。但勝在成功了,她還當是自己誤打誤撞畫對了。
現在想來,真相恐怕是:「太宰先生幫我修改了那個法陣?」
「嗯。在別的世界裡找到了。」
「找了幾個世界?」
「……一個。」
「撒謊。」
夏目千綾敏銳地戳穿他,沒忍住皺了皺眉,問:「讀取世界的時候,疼不疼?」她記得的,她的男朋友可比她怕疼多了。
太宰治垂下腦袋,親昵地埋進她的頸窩。毛茸茸的腦袋蹭了蹭夏目千綾的頸窩,他稍一側首,貼著夏目千綾的耳廓,低低答道:「早就不疼了。」
溫熱的吐息拂過耳廓,癢得夏目千綾不禁微微偏過頭,於是她又瞥見了床柱。
這是一張歐式的四柱床,四個角都有立起的羅馬柱。這時,夏目千綾才發現,原先以為纏繞在床柱上裝飾用的銀色細鏈泛著金屬特有的冰冷質感,和木質的床柱並不匹配。銀鏈的首尾兩端都是不明材質的圓環,雕琢著精美的花紋,上面甚至用了華美的紅寶石做點綴。
不知道為什麼,夏目千綾忽然浮起一個荒謬的猜想。
本來疼痛漸消的大腦登時突突直跳。夏目千綾深吸一口氣,決定循序漸進:「對了,我還沒有問你,太宰先生,這裡是哪裡?」
太宰治「唔」了一聲,說:「港口Mafia。」
「那這個房間?」
「……」
太宰治沒說話了。
「太宰先生?」
夏目千綾轉過頭,想看看太宰治的神色,卻被他的右手覆住眼睛。他的話裡仿佛帶了點困擾:「還是被千綾醬發現了啊……」
夏目千綾下意識動了動眼睫,小扇子一樣掃過太宰治的手心。清朗的聲音陡然變得極低,拖著一點忍耐的意味,抑制著什麼:「千綾醬。」
「不要這樣亂動。」
夏目千綾少有地生出一點危機感。她試探著喊道:「太宰先生?」
太宰治沒回答她。夏目千綾察覺到太宰治執起她的右手,輕輕吻了吻她的指尖,然後松開了手。
「啪嗒」一聲,夏目千綾手腕一沉。
遮住她視線的那只手挪開,夏目千綾立即抬起手,放到眼前,就見冰涼的環狀手銬緊密貼合她的腕部,然而內部卻又不知道是否該說「貼心」地圍了一圈不知道什麼柔軟的材質,防止磨傷手腕。纏繞在床柱上的銀鏈隨著她的動作而晃動,發出清脆的窸窣聲響。
「很適合千綾醬,是不是?」
太宰治的尾音裡揚起一點愉悅,他彎起唇角:「我為千綾醬准備了七年。本來以為,我要等到千綾醬做錯選擇,才能用到這個。」
「但千綾醬好厲害。一次都沒有出錯過。」太宰治像是在贊嘆又像是在抱怨:「這樣我就不能把千綾醬藏起來,千綾醬身邊的人只會越來越多。」
「……」
夏目千綾嘆了口氣,向太宰治伸出沒有被束縛的左手:「太宰先生,拉我一把,我想坐起來。」
太宰治一頓。
他問:「千綾醬不怕這只手也被扣住?」
夏目千綾朝他上下掂了掂手掌,篤定道:「太宰先生不會。」
「就算千綾醬這樣說——」
太宰治對上女孩子琥珀色的鳳眼,出乎意料地發現,溫潤的琥珀色裡一片純然的平和與安寧,沒有怒意。
後面的話戛然而止。太宰治拉住夏目千綾的左手,借力讓她坐正。
夏目千綾坐起來以後,掃了一圈,果然在另外三個角的床柱上看見了其他手銬和腳鐐。她不禁有些頭疼:「我該說,真不愧是港口Mafia首領呢?還是,真不愧是太宰先生呢?」
太宰治眨了眨眼睛,問道:「千綾醬想不想試試那三個?」
「不想。」
夏目千綾捏了捏眉心,使自己心平氣和地說道:「比起試試這個,我更想帶太宰先生回八原,想讓太宰先生看看八原的花,想介紹太宰先生給我的妖怪朋友們認識。還想跟太宰先生看八月初的煙火大會,想和太宰先生看看春日的櫻花,秋日的紅葉,還有冬日的雪。」
她說著,抿起嘴角,淺淺一笑:「不想一起去看看絢麗的山嵐和秀麗的溪谷嗎?」
太宰治凝視著她,良久,他說:「想。」
「但如果太宰先生憑借這些,把我留在這裡,」夏目千綾晃了晃手腕:「一切都不可能實現了。」
「而且……」夏目千綾右手放在膝蓋上,左手捏住銀色細鏈。
太宰治沒有任何阻攔的意思,緘默無言地看著她。
入手之後,夏目千綾才發現,細鏈表面是銀色的,實際上硬度卻遠超銀制,應當是特制的合金。夏目千綾不太懂這些,就沒想太多。盡管如此,夏目千綾蓄力一瞬後,比剛才扣上手銬還要清脆的「哢嚓」聲響起。
夏目千綾握著手銬拖著的斷裂細鏈,給太宰治看,口吻輕松:「這種程度困不住我。」
太宰治安靜地垂下眼睛,用她剛剛的句式,說:「真不愧是千綾醬呢。」
「既然如此,太宰先生把這裡給我打開?」夏目千綾點了點右手腕上的寬環,指尖恰好碰到那枚紅寶石,不由得想起好像睡夢中曾經聽太宰治問過「喜歡紅寶石還是……」。
——他果然是早有預謀。
夏目千綾的眉心再度跳了跳,安慰自己:算了算了,那麼多世界裡自己選的男朋友,她還能怎麼辦呢?
太宰治沉默地從風衣口袋裡取出鑰匙。
手銬從夏目千綾的手腕上掉落,「咚」的悶響。夏目千綾取過手銬,連接著的銀鏈相互碰撞,發出一陣輕響。
夏目千綾比了一下大小:「太宰先生怎麼知道我的手腕粗細?萬一小了呢?」
「可以調節。」不清楚是否是被剛剛的徒手斷鎖鏈震到了,太宰治極其配合地指給她看:「在這裡。」
夏目千綾稍微試了試,而後她拉過太宰治的手腕,還順手抄走了他手裡的鑰匙。太宰治任由她的動作,連眉梢都不曾動一下。要是夏目千綾抬頭,還能從他的臉上看到似有若無的笑影。
「哢噠」,手銬扣在了太宰治手上。
夏目千綾又飛速把斷裂的銀鏈打了個死結,將手裡的鑰匙一拋。
「叮當」,鑰匙落在地板上。
夏目千綾特意記了一下位置,省得到時候找不到。好在,鑰匙就在這個房間唯一的書架邊。收回目光時,夏目千綾瞥見地板的紋路錯綜復雜,也不知是什麼圖案。
「好了。」夏目千綾輕哼道:「這個東西,太宰先生自己用吧。」
「如果我是千綾醬,」太宰治點了點手銬,說:「我會抓住機會,把另外三個也扣上。」
「但太宰先生剛剛沒有這麼做,不是嗎?」
夏目千綾嘆氣,抬手摸了摸男朋友的黑發,認真道:「有什麼疑問,可以直接問我。這種試探,我不喜歡。」
「……嗯。」
夏目千綾為數不多恢復過來的體力再次消耗得干淨,她有點困倦了。聽到太宰治的應聲,夏目千綾小小地打了個哈欠,咕噥道:「那麼,我先睡會兒。太宰先生,晚安。」
太宰治看著身邊人毫無戒備地躺下來,很快就陷入了夢鄉。
「……」
不知道過了多久,太宰治極輕地一笑:「千綾醬還是這麼單純啊。」
他取下夏目千綾別在發間的一字夾,卻沒有插進自己手腕上的手銬,而是床柱上的手銬鎖孔裡。靈活地轉動幾下後,手銬再次掉落。太宰治將手銬的另一端從床柱上解下來,放到風衣口袋裡。
隨後,他起身,朝著書架那邊走過去。太宰治看也沒看書架前的鑰匙,彎腰,准備把書架上之前保存的信件收起來藏好。
除此以外,太宰治的視線從地板上的圖案上滑過。
如果有人從上方俯瞰,就會驚訝地發現,整個房間的地板圖案形成了一個復雜精密的法陣。而在書架的這邊,有一塊地板是空白的,中斷了這個法陣的運轉。
啟動的開關就在書架上。只要拿掉那本《文學》刊物,地板就會翻面,完成法陣。
他在眾多世界裡找尋妖血融合的法陣,也看到了……壓制妖血的法陣。
在這個法陣裡,普通人是不受影響的。只有繼承妖血的半妖,會被嚴重削弱。
太宰治伸手。
身後傳來女孩子困倦的聲音:「太宰先生?」
或許是因為大腦還沒完全消化掉眾多世界的記憶,夏目千綾的覺不太深。太宰治走開時,她就被驚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看到太宰治站在書架前,迷迷糊糊地問道:「太宰先生去撿鑰匙?」
完全沒想起來太宰治能打開手銬,怎麼可能還會需要鑰匙?
太宰治頓了頓,應道:「嗯。」
他撿起鑰匙,神色自然地問:「千綾醬沒有睡著嗎?」
「還是有點不太舒服,就醒了。」
夏目千綾誠實地答道,向太宰治招了招手,渾然沒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多誘人:「太宰先生再陪我睡一會兒?」
黑發青年壓抑過的聲線很穩,如同暴風雨前的平靜:「千綾醬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嗯?」
夏目千綾困得睜不開眼睛,無意識地應著。睡意一點一點漫上來,夏目千綾感到身邊的床鋪塌陷下去一塊,就著無數世界記憶裡的熟練度,她微微仰頭,吻了吻他的唇角:「晚安,太宰先生。這個世界裡遇到你,我也很高興。」
清新自然的草木馨香衝進凜冬疏冷涼薄的氣息,像是冰天雪地裡開出了一支花。
「……」
太宰治將夏目千綾攏入懷裡,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音量低語:「又輸了呢。」
「作為輸家,把自己賠給千綾醬也很正常,對不對?」
他將手銬的另一端重新扣上夏目千綾的手腕,細長的銀鏈連接著兩個人的兩只手:「千綾醬沒有反對,我就當千綾醬同意了。」
做完這一切,他揚了揚唇角:「晚安,千綾醬。」
太宰治閉上眼睛,久違地放任自己墜入睡夢中。
第70章 哄
夏目千綾和太宰治睡得正熟時, 外界卻沒有那樣安寧。
港口Mafia的黑蜥蜴火速封鎖沙灘的動靜不小,何況最近還有異能特務科的成員駐守在那邊。幸好芥川銀及時與異能特務科交涉,算是勉強將這件事的影響降到了最低。但還是有不少暗殺者, 像聞見血味的鯊魚,前赴後繼地到酒店這邊來碰運氣。
最後,就連武裝偵探社這邊都聽聞酒店那邊的沙灘有異動。
宮澤賢治翻開資料, 訝異地發現:「這不是夏目小姐住的酒店嗎?」
他才幫夏目千綾搬行李去酒店不久, 對這裡還有印像。
「夏目小姐也在那裡?」
武裝偵探社的眾人面面相覷。
對於夏目千綾和太宰治之間的事,他們差不多也清楚了大部分的來龍去脈。然而太宰治好好的港口Mafia本部大廈不待, 跟著夏目千綾跑到外面住酒店,多少是有點離譜了。
「那夏目小姐沒事吧?」谷崎直美不禁有些擔憂。
與謝野晶子看向芥川龍之介:「芥川,要不你看看,能不能聯系一下你妹妹,問出點什麼情況?就算內幕消息算機密情報,不能透露,好歹問問千綾有沒有事。」
芥川龍之介沒有推拒:「在下這就去聯系銀。」
趴在春野綺羅子桌上的三花貓小咪豎起耳朵, 聽芥川龍之介打電話。
芥川銀那邊接得很快:「哥哥,來問夏目小姐的消息嗎?」她毫不意外地按照首領事先安排好的,轉述道:「夏目小姐沒有什麼事。只是歸還名字消耗了些精力。」
「歸還名字?」
「我也不太清楚, 首領沒有詳說,只說這樣告訴你們。」
江戶川亂步兩條腿搭在桌子上, 聞言,他意態閑閑道:「那看來是沒事了。這句話估計是說給夏目老師聽的。你們隨便誰給社長發個消息,讓他轉告夏目老師就行。」
「另外,畢竟事關港口Mafia首領和夏目老師的後輩夏目小姐, 具體的情況我們也不能一無所知。」國木田獨步環視一圈, 瞥見織田作之助, 說:「織田,你帶芥川去異能特務科總部一趟,拷貝相關報告回來。」
他咬重讀音:「必須讓芥川學會好、好、溝、通。」
織田作之助點了下頭:「我盡量。」
織田作之助答應得很爽快,國木田獨步卻完全沒法放心。
而織田作之助帶著芥川龍之介出門後沒多久,一個中年男人敲了敲武裝偵探社的門,禮貌詢問道:「請問譽真老師在嗎?」
「我是他的編輯,近江。」
「……」
武裝偵探社尚且能淡定地討論這件事,異能特務科卻足足忙活了整個後半夜,直到清晨七點,才總算將那批自投羅網的暗殺者收押起來。
阪口安吾將最後一口咖啡喝干淨,取下眼鏡,擦了擦,站起身:「後續就交給你們了,我還得回港口Mafia那邊。」
頓時就有人憂心忡忡地問道:「安吾前輩還要在港口Mafia待多久?」
「聽說港口Mafia那邊想挖安吾前輩跳槽,您可千萬不能被敵人的糖衣炮彈迷惑。」
「你們這都是從哪裡聽來的?」阪口安吾無語發問。
說話的年輕成員摸了摸後腦,嘿嘿笑道:「上次種田長官和港口Mafia的首領通話,我恰好進門,聽見了。」
阪口安吾愣了一下,沒想到太宰治竟然還真的向種田山頭火提出過這種事。那家伙難道是想特意引起種田長官的誤會,好成功讓他轉入港口Mafia?但不對啊,要是種田長官起疑,肯定會通知他去做心理評估。
等等,阪口安吾突然想起前兩天種田山頭火聯系他時,說過什麼升職加薪放長假之類的大餅,還有最近臨時加派到他手頭的瑣碎任務明顯減少——難道就是因為這個?太宰治到底都跟種田長官說了些什麼啊?
阪口安吾心底搖搖頭,想不通的事暫時不去考慮那麼多。他答道:「放心吧,等全部的事務交接完成,我就會回來。」
「安吾前輩,武裝偵探社那邊想要拷貝一份今晚的報告。」
織田作之助和芥川龍之介被人領著,到了阪口安吾跟前。
織田作之助向阪口安吾伸出手:「你好,我是武裝偵探社的織田,織田作之助。這是社內新人,芥川。」
「阪口安吾。」阪口安吾跟織田作之助握了握手,倒也沒有拒絕武裝偵探社的要求,只是嚴謹地說道:
「具體的情形,異能特務科這邊知道得也不算很多,真正的內情應當在港口Mafia那邊。此外,港口Mafia首領行蹤泄露,引來的暗殺者已由異能特務科收押,這部分的資料已被列入機密文件,請恕異能特務科不能外傳。」
「沒問題。」織田作之助淡定地按下芥川龍之介的肩膀,點頭道:「這樣就夠了。」
「也是,畢竟你們社內有亂步先生那樣的存在。」
阪口安吾說著,指派了一個成員:「帶織田先生和芥川先生去拷貝報告。」
「是,安吾前輩。」
吩咐完這些,阪口安吾將指揮權移交給副手,去往港口Mafia,刷通行卡進入。
幸好堆積的事務不算太多,阪口安吾一邊慶幸這點,一邊面無表情地消滅桌上成堆的公文。同時,他熟練地將幾本報告從文件堆裡拎出來,扔到旁邊。並強忍住上樓,把這些摔到太宰治辦公桌上的衝動。
這些還沒交接完成、暫時還屬於港口Mafia、需要首領批復的文件丟給他處理,是幾個意思?!!
阪口安吾兢兢業業批改文件時,不知道其實港口Mafia這邊也不太安寧。
體型巨大的妖獸盤踞在房間內,光是毛茸茸的大尾巴就能繞著房間盤一圈。中島敦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抱著大堆食物送進房間裡:「貓咪老師,這是早餐。」
斑抬了一下眼皮,深綠色的豎瞳橫過中島敦,冷冷問道:「千綾呢?」
「首領的意思是,夏目小姐沒事了,只是在休息。」中島敦說。
「最好真是這樣。」斑的大尾巴拍了一下地面,地板裂開蛛網狀的裂縫:「否則,我可不介意拆掉這裡。」
「……」
中島敦從房間裡退出來,黑蜥蜴的成員湊過來,瞄了眼大開的房門,小心翼翼地問道:「敦大人,那裡面,真的有一只妖怪?」
「嗯。」中島敦耐心地比劃了下,說:「有這麼大,看起來有些像狐狸,但威壓很強。我很可能應付不了。」
中島敦自認為說得很中肯,黑蜥蜴的成員卻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中島敦就沒再說了,轉而吩咐道:「讓人把守好旁邊,不要讓任何人進入這邊,惹怒貓咪老師。」
「是,敦大人。」
.
外界的風風雨雨,夏目千綾一概不知。
她睜開眼睛時,睡前太陽穴處的陣陣刺痛已經消失,算是睡了不錯的一覺。
只不過……
夏目千綾先是為自己整個人被八爪魚似的纏上而黑線後,又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左手好像哪裡不對。她艱難地從太宰治的手臂間抽出自己的手,然後就看見那枚手銬再次出現在她手上。
但這次銀鏈連接的盡頭不是床柱,而是另一只手。
銀鏈碰撞的聲響之後,頭頂響起一道因為沒有完全睡醒而略顯低啞的嗓音,末尾還帶著點懶洋洋的鼻音:
「千綾醬醒了?」
「吵到太宰先生了嗎?」夏目千綾下意識關心了一句,又猛地反應過來:「不對,這個是怎麼回事?」
「我問過千綾醬了。我把自己輸給千綾醬了,千綾醬沒有反對。」
太宰治低下頭,親昵地蹭了蹭她的脖頸:「而且,千綾醬說,把你留在這個房間裡,一切都不可能實現。但這樣就可以實現。千綾醬在哪裡,我就會在哪裡,不是很好嗎?」
夏目千綾:「……」
她就知道,太宰治的詭辯一向很可以的。
接收其他世界的記憶,知道她的男朋友本性以後,夏目千綾的忍耐力倒是稍微強了一點,也沒怎麼生氣。
而且,哄好這家伙的辦法也變得簡單起來。
夏目千綾想了想其他世界的自己是怎麼哄男朋友的,她仰頭,吻過他的側臉:「解開好不好?我不喜歡這個。要是太宰先生想的話,我們去找夜鬥先生,再重新系一次緣。」
托其他世界記憶的福,她大概能猜到太宰治故意這樣做的緣故。
然而預想的回復沒有到來。
抱著她的家伙身體一僵。
「千綾醬……」
原本就抱著她的雙手收得更緊,初冬疏冷的薄冰融化成水,升騰起炙熱的水汽,噴灑在夏目千綾的脖頸間。
溫熱的觸感先是落在眉心,然後順次向下,最後停在唇角前。
額頭相抵。
夏目千綾從未如此清晰地看清那只鳶眸裡湧動的暗潮,卷起旋渦,像要把她吞沒。夏目千綾幾乎疑心,自己是被惡獸盯上的獵物。距離近乎於無,因此太宰治說話時,呼吸一陣又一陣地融進夏目千綾的呼吸裡。
「千綾醬,」他少有地緊盯著她的眼睛,沒有避開和她的對視,說:「我不是其他世界的他們。」
夏目千綾有點想笑,卻又鼻尖發酸。她伸手,輕輕扯了扯近在咫尺的臉頰:「我當然知道。我現在當然是有受到其他世界記憶影響的,但是……」
「喜歡上太宰先生,完全是在這之前的事。」
「雖然是個遮遮掩掩地藏著自己的膽小鬼。但依舊是這個世界裡,我的太宰先生。」
話落,夏目千綾的唇角被輕輕碰了碰,然後被撬開一條縫隙。
而還沒來得及解開的細鏈窸窣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第71章 自己人
不知過了多久, 銀鏈的碰撞聲終於停止。
茶色發絲凌亂地散落在手臂間,夏目千綾艱難地轉過頭,胸口起伏著,大口呼吸。她感覺自己就像一條不小心被貓咪騙到岸上的魚, 差點窒息。
「千綾醬怎麼還是學不會換氣呢?」太宰治狀似困擾道, 然而話音裡卻滿滿都是饜足的笑意。
夏目千綾有點自閉, 不想說話。
她摸了摸唇瓣, 深刻懷疑自己今天根本沒法見人。
可惜夏目千綾自己根本不知道, 女孩子上挑的眼尾迤邐著一抹水光, 蔥白的手指點在唇邊, 越發顯得唇瓣殷紅, 恍若嬌艷欲滴的花朵, 像無言的引誘。
太宰治伸出手,慢條斯理地幫夏目千綾理了理發絲, 渾然不在意動作間牽動起兩人手腕上的細鏈。理著理著, 他微涼的指尖向下,滑過夏目千綾的脖頸, 激得夏目千綾脊背一寒。
夏目千綾抓住太宰治的手, 咬牙道:「別鬧我了, 你克制一點。等會兒還要出去呢。」
「千綾醬, 」太宰治沒有嘗試掙脫,語氣溫和道:「事實上,你應該知道,我已經很克制了。」
要不是因為外面的事情還沒解決完,他倒是不介意留在這裡, 跟千綾醬度過一整天的光陰。可惜還得處理很多事, 尤其是不應付好貓咪老師和夏目漱石的話, 會給千綾醬的家人留下不好的印像,影響到後續的婚禮。太宰治不得不遺憾地放棄誘惑夏目千綾更進一步的想法。
「……」夏目千綾倒沒想到眼前的男朋友思維已經快進到了哪裡,她警惕地問道:「你還想做什麼?」
「想做什麼?」
他的眸光一寸一寸地描摹著夏目千綾的臉頰,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侵略感和一點說不上來的委屈,奇異的矛盾而協調。
黑發青年微微一笑,語調輕緩:「以後千綾醬就知道了。」
沒有等夏目千綾更多的思考時間,太宰治低頭,解開兩人手腕上的手銬,並提醒夏目千綾:
「千綾醬親口說的,再找夜鬥神系一次緣。」
夏目千綾被轉移了注意力,無奈道:「我記得。但在那之前,我得先重新認識夜鬥先生。」
這個世界上,除了妖怪,還有神明和妖魔。相比於妖怪,神明要稍顯少見一點。
妖魔倒還算常見,它們是人類負面情緒的衍生物,在普通人看不到的彼岸裡棲息苟活。
夜鬥就是一位神明。某個世界的夏目千綾幫了他一些忙,也因而認識了另一位神明,惠比壽。作為報答,惠比壽在高天原的神議結緣活動裡,為她和太宰治牽上了情緣繪馬的紅線。
但這個世界,夏目千綾不太確定七福神之一的惠比壽是否會願意再次幫忙。好在,她可以用香火錢請夜鬥做這件事。
「這個不用麻煩千綾醬,我已經認識他了。」太宰治愉悅地彎了彎唇:「只要千綾醬答應就行。」
夏目千綾總覺得,太宰治是不是就在等她這句話?
太宰治權當沒看見夏目千綾懷疑的表情,細心地再次給夏目千綾理了理領口:「千綾醬要洗漱一番嗎?衣櫥裡有你的衣服,浴室裡也有配套的洗漱用具。」
——很好,一聽就是早有預謀了。
夏目千綾按住額角,心累地問道:「你老實告訴我,你該不會也跟別的世界一樣,放過定位器、竊聽器什麼的吧?」
太宰治眨了下眼睛:「唔。」
他好像什麼都沒回答,又什麼都回答了。
夏目千綾:「……」
夏目千綾深吸一口氣,再次告訴自己,這是她自己選的男朋友。
「下不為例。」夏目千綾板起臉,嚴肅道:「如果被我發現,我一定會生氣的。到時候,就不是冷靜一個星期這麼簡單了。」
太宰治咕噥道:「冷靜一星期才不簡單,千綾醬明明比我還殘忍。」
在夏目千綾反駁前,他又問:「千綾醬的意思是,不被千綾醬發現就沒關系?」
夏目千綾:「不被我發現也不行!」
「……哦。」回答得格外不甘不願。
「好了,太宰先生,我們出去吧。」夏目千綾從床上起身,不忘問太宰治:「貓咪老師和星霜呢?」
「會有人安排他們的。」太宰治跟在夏目千綾身後,按開暗門。
機關轉動之後,映入夏目千綾眼簾的是一間漆黑的房間。漆黑並非是說室內的光線,而是指室內的牆壁、天花板和地板都是黑的。哪怕拜訪著再多價值不菲的古董與陳設,都無法掩蓋其中死寂般的氛圍。
太宰治站在她身後,說道:「這是首領辦公室。千綾醬不喜歡的話,可以改成其他樣子。」
夏目千綾說:「比起首領辦公室,我倒更想把裡面那間改成別的樣子。」
「嗯?」
「裡面那個書架我很喜歡。既然太宰先生那個房間是給我准備的,就幫我改成書房好不好?說實話,我以前一直很想有一間超級大的書房。」夏目千綾口吻輕快道:「不過我不太喜歡那麼繁復的地板,用木質地板怎麼樣?」
「……」
太宰治靜默片刻,輕聲問道:「千綾醬猜到了?」
夏目千綾笑著搖搖頭:「我可什麼都沒說。」
「千綾醬膽子好大。」太宰治從背後環住夏目千綾的腰肢,腦袋支在她肩膀上,近乎耳語:「如果我真的做出那些事來,千綾醬就完全沒有逃脫的機會了。」
夏目千綾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說:「可其實太宰先生並非真的沒有過機會做出這種事來,但你沒有。既然如此,就沒必要做這種徒添煩惱的假設。」
她抬手,摸了摸肩膀上毛茸茸的腦袋,溫聲道:「能夠克制住自己,太宰先生已經做得很好了。」
「……千綾醬總是在犯規。」
太宰治蹭了蹭她的脖頸,問:「接下來千綾醬想要做什麼?」
「先去找貓咪老師吧。」夏目千綾首領辦公室的沙發上看見了自己的單肩包,翻出單肩包裡的手機看了看時間,輕「嘶」一聲:「都快下午兩點了。」
「千綾醬餓不餓?」太宰治問道:「不如先洗漱,然後吃點東西再去找貓咪老師?」
「也行。」夏目千綾說著,環住太宰治的手腕,嘆氣:「比我粗不了多少,太宰先生還是得好好補補。」
太宰治乖乖應道:「聽千綾醬的。」
這回他確實很乖地吃掉了不知道應該說是午餐還是下午茶的一頓飯,完了還不忘勾住夏目千綾的手指,抱怨道:「沒有千綾醬做得好吃。」
夏目千綾默默舀了一勺,塞到太宰治嘴裡:「別胡說。」
——這純粹是濾鏡使然了。
太宰治咽下去,給芥川銀撥了個內線電話,問她:「貓咪老師現在在哪裡?」
芥川銀的話音略有遲疑,說:「在訓練室,給敦大人做訓練。」
夏目千綾就坐在太宰治旁邊,毫不費力地聽清這句話,險些嗆到:「咳咳咳……」
「什、什麼?」
「你是笨蛋嗎?!!」
「你是人類是人類是人類!」
「聽不懂話嗎?你是人類,控制你的野性懂不懂!」
還沒走進訓練室,夏目千綾就聽到貓咪老師,或者說,斑暴躁的聲音。只見偌大的訓練室裡,斑毛茸茸的大尾巴「啪」地將撲過來的白虎拍開,隨後他接近怒衝衝地發出一聲低吼。以夏目千綾和貓咪老師多年相處的經驗來說,這多半是在罵人。
白虎的回應同樣是一聲不知內容的虎嘯。
那只白虎,毫無疑問,是異能力完全虎化的中島敦。
芥川銀解釋道:「貓咪老師說閑等著也是閑等著,就跑來給敦大人做訓練了。」
夏目千綾忍不住吐槽:「這就是傳說中的『貓是老虎的師父』?」
裡面傳來斑的怒喝:「喂,都說了我不是貓!!!你沒事了,就跑來氣我是不是?」
話落,又是一個大爪子拍開了白虎。接近神之領域的大妖怪,天生就是有著這樣強大的實力。
太宰治若有所思:「沒想到貓咪老師會願意幫敦君。」
夏目千綾啞然失笑,小聲對太宰治說:「別聽貓咪老師這麼生氣,要不是對敦君還算有好感,恐怕不會幫他做訓練。看來敦君還是這麼惹小動物喜歡。」
「看來我們最好不要打擾他們?」太宰治暗戳戳地問道:「千綾醬想不想在港口Mafia逛逛?」
那副語氣,活脫脫就像在說要不要「逛逛街」似的。
「暫時不了。」
夏目千綾側首,笑吟吟地說道:「我打算去武裝偵探社報個平安。太宰先生要不要跟我一起來?」
太宰治敏銳地意識到夏目千綾話裡潛藏的意思。他怔了怔。
直到夏目千綾拉起他的手:「看來太宰先生是同意了,那我們走吧。」
「不用擔心哦。」琥珀色的鳳眼裡浮起溫柔的微笑:「我陪你一起。」
這樣,就不是作為港口Mafia的首領,而是夏目千綾的男朋友,出現在武裝偵探社。
港口Mafia的首領是敵對勢力的頭領。
但夏目千綾的男朋友,是自己人。
然而就算真的是自己人,夏目千綾和太宰治也沒想到,一進武裝偵探社,會看到這樣的場景——
中年男人將刀片往自己脖子上一比,一副慷慨就義的模樣:「譽真老師,你要是再拖下去,我就死給你看。」
織田作之助:「……」
在一片「近江先生算了算了」「不至於不至於」和武裝偵探社成員努力阻攔的混亂場面裡,夏目千綾背過身,伏在太宰治肩膀上憋住笑。
第72章 酒吧
下午六點不到, 阪口安吾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捏捏鼻梁, 長出一口氣。
總算能稍微休息一會兒了。
阪口安吾是不習慣有固定居所的, 他一直都住在各個酒店裡。不過阪口安吾暫時還沒有睡意,他想了想,開車前往最近發現的一家酒吧。
酒吧名「Lup」, 位置極為偏僻,沒有人引路,很難找到這裡。進入酒吧, 要先通過一條狹窄的樓梯。
酒吧的客人十分稀少, 阪口安吾去的時候, 基本上見不到其他人。酒吧老板對此似乎也不太在意,每天照樣在酒吧裡憑他的心情放著爵士樂、古典樂、藍調, 等等,不一而足。
「噢,來了?」酒吧老板熟絡地跟阪口安吾打招呼:「又加班了?來點啤酒助助眠?正好回去就睡一覺。」
「不了,開車來的,番茄汁就好。」
阪口安吾落座,沒多久卻意外聽到樓梯道裡傳來一陣腳步聲。來人沒有刻意收斂,但腳步聲卻很穩,少說是練過的。
一個紅棕色短發的男人出現在阪口安吾面前。
看見阪口安吾, 他顯然也詫異了下, 隨後他衝阪口安吾點了點頭:「阪口先生。」
「織田先生。」
阪口安吾掃了一眼織田作之助, 沒有詢問織田作之助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酒吧老板好像誤會了什麼, 說道:「原來兩位是熟人?那織田先生也是要番茄汁?」
「都行。」織田作之助在跟阪口安吾隔著一個座位的位置上坐下, 又自然地發問:「有沒有辣咖喱?」
「辣咖喱?」酒吧老板仿佛什麼都有的小叮當:「有, 等會兒啊。」
在辣咖喱端上來前, 兩杯番茄汁先被放到織田作之助和阪口安吾中間。兩人拿杯子時,正好碰了一下杯,杯壁發出「叮」的脆響。
阪口安吾鬼使神差般說了句:「干杯。」
織田作之助頓了下,從善如流地點頭:「干杯。」
這短暫的插曲忽然拉近了他們的距離。阪口安吾隨口問道:「織田先生怎麼找到這家酒吧的?這裡還挺偏。」
織田作之助臉上露出一點困擾的表情:「在躲人,就隨便跑了。」
阪口安吾:「躲人?」
「嗯。」織田作之助簡單描述了下:「寫了一些東西,被編輯上門催稿。剛剛偷跑出來的。」
阪口安吾發出誇贊:「這樣非常厲害啊。看來織田先生的作品很受歡迎。」
織田作之助說:「不,只是拖了三個月,編輯先生忍無可忍了而已。」
阪口安吾不由得為織田作之助的耿直而搖頭笑笑:「織田先生這樣的工作效率,放在異能特務科是會被勸退的。」
織田作之助認真地表示贊同:「是,所以我當初沒去異能特務科。」
阪口安吾順口開玩笑:「那怎麼也沒選港口Mafia?」
他知道武裝偵探社的社員背景,其中包括織田作之助。橫濱三大異能組織,怎麼想也該是港口Mafia更適合前職業為殺手的織田作之助。
織田作之助誠實答道:「因為我現在不殺人。」
「不殺人麼?這樣的原則放在港口Mafia確實會比較難貫徹。」阪口安吾若有所思:「但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如果是織田先生,在港口Mafia也能做到這一點。」
「可能得看上司?」織田作之助想了想,說道:「如果是太宰,應該能讓我繼續上班?」
「……咳咳咳咳咳!」
——太宰?
阪口安吾嗆了口,差點噴出來。旁邊織田作之助熟練地、就像照顧孩子似的抬手拍了拍他的背,疑惑地問道:「怎麼了?」
「織田先生……咳咳咳……認識港口Mafia的首領?咳咳咳……」阪口安吾深感自己黑心上司ptsd犯了。
「嗯,今天下午剛認識的。」織田作之助再次確信:「感覺是個不錯的人。換成他作為上司,我不殺人應該也能待在港口Mafia。」
阪口安吾滿臉欲言又止:「織田先生,你對『好上司』是不是有什麼誤解?——等等,織田先生怎麼認識的那位?」
這沒什麼不能說的,異能特務科的成員,尤其是像阪口安吾這樣的高級成員,對夏目千綾和太宰治的戀愛過程指不定知道得比武裝偵探社要清楚多了。織田作之助就如實告知:「夏目小姐帶他來武裝偵探社了。」
「夏目小姐……」阪口安吾深深地沉默了下。
如果是夏目千綾,那確實可以帶港口Mafia的首領去武裝偵探社。而且,在那位夏目小姐面前,那家伙說不定還真能裝成一副好人的樣子。
.
時間回到今天下午。
夏目千綾帶著太宰治推開武裝偵探社的門時,正好撞上近江編輯在線催稿的兵荒馬亂場面。一陣雞飛狗跳之後,國木田獨步成功搶下近江編輯的刀片,谷崎直美給近江編輯倒了杯茶,塞到近江手裡。
近江非常禮貌地對他們道謝和道歉:「不好意思,好不容易找到譽真老師,情緒有點激動,給諸位添麻煩了。」
「不客氣不客氣,近江先生坐下喝茶……」谷崎潤一郎拖了把椅子過來,干笑道。這哪裡是有點激動啊?他現在看到近江心裡發怵,生怕近江不知道從哪裡又掏出什麼危險物品。
國木田獨步也一邊說著「沒關系」,一邊給織田作之助使眼色,試圖讓織田作之助自己解決這樁事。
可惜織田作之助沒有get到他的意思,反而看向門邊:「夏目小姐。」
夏目小姐?
武裝偵探社的人齊齊看過去,連帶著近江也好奇地向那邊投去視線。
站在門邊的是一個茶發鳳眼的女孩子,二十歲出頭的模樣,臉上笑意盈盈,讓人非常容易心生親近感。她還牽著一個黑發青年的手,兩人舉止親密,顯而易見地是一對。
近江認出來,這不是前兩天他去齊木家時看到的女孩子嗎?
夏目千綾也反應過來:「近江先生?」
「你認識我?」近江不免驚訝。
織田作之助說:「她是繪空。」
夏目千綾莫名從織田作之助的話裡聽出一絲如釋重負和禍水東引。
她不禁無奈地笑笑,近江編輯會出現在這裡,歸根結底還跟她有一點關系。所以夏目千綾也就沒否認:「是,我是繪空。」
近江放下茶杯,一個箭步躥過來,握住夏目千綾的手:「哎呀,沒想到還會看到繪空老師!繪空老師您好您好,不知道您最近寫了多少啊?」
「……」夏目千綾有點不敢說自己最近一個字沒寫。
她嘗試轉移話題:「近江先生是來找織田先生的?那不如我等會兒再來?」
「繪空老師也找譽真老師?沒事沒事,您先跟他說話,我這邊不急。」近江十分坦然地說道:「我恐怕要跟譽真老師打持久戰,不差這一會兒。」
織田作之助:「……」
芥川龍之介從來沒見過織田作之助那張總是帶著點神游天外表情的臉上露出過這麼生無可戀的情緒過。
芥川龍之介思索一秒,想著今天被不斷叮囑地「好好溝通」,就主動幫織田作之助問道:「夏目小姐來找織田前輩什麼事?」
話是這麼問,他銳利的目光卻落在太宰治身上,像是想把太宰治剖開來看個清楚。
不止芥川龍之介,其實武裝偵探社的眾人,除了在低頭打游戲的江戶川亂步外,其他人也多半在看太宰治。
谷崎直美回過頭,看見谷崎潤一郎同樣露出了個一言難盡的復雜表情。更別提國木田獨步,谷崎直美都懷疑要是夏目小姐身邊那位稍有動作,會不會國木田先生就衝上去開打了。
夏目千綾有點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介紹道:「這是我的男朋友,太宰先生。前陣子我跟織田先生提起過,他挺喜歡織田先生的作品,正好我要來武裝偵探社,就帶上他一起了。」
她停頓一下,又說:「不會有事的,我保證。」
近江編輯沒聽懂夏目千綾後面那句話,但這不妨礙他見縫插針。他痛心疾首地問道:「譽真老師,譽真老師啊,您看看,還有這麼多讀者在等您的作品,有這麼多讀者喜歡您的作品,您的良心就不會痛嗎?」
織田作之助很想說「不會」,但是他怕下一秒近江編輯就梅開二度,把口袋裡的麻繩套在武裝偵探社的房梁上了。
他只能當做沒聽見,就著夏目千綾的話說道:「啊,這樣。」
織田作之助對太宰治伸出手,倒也沒有太過忌憚眼前的人,友好道:「你好,我是織田。我聽夏目小姐說過你。」
夏目千綾松開牽著太宰治的手,好讓他跟織田作之助握手。
太宰治下意識蜷曲起手指,有點不知所措地留住夏目千綾的手指。夏目千綾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隱含鼓勵:「太宰先生,不跟織田先生好好打個招呼嗎?」
織田作之助仍然伸著手,等太宰治的動作。
一瞬的沉默後,太宰治握住那只手,抬起眼睛,聲音帶著只有夏目千綾聽出來的一點緊張,微笑著說道:「織田作,久聞不如一見,我是太宰治,叫我太宰就可以。」
這個稱呼讓織田作之助稍微有些奇怪,但他沒有計較那麼多,點了點頭:「太宰。」
夏目千綾抿著唇角,莞爾一笑,忽而想道,所以說,她當初的感覺其實沒有錯。
太宰先生,確實是很想認識織田先生的。
他不願意借她的渠道去結識織田先生,但她願意。
第73章 朋友
「……然後太宰幫我暫時偷溜了出來。」
阪口安吾聽得出來, 織田作之助說到這裡時,已然是一副被收買的口吻。
聽織田作之助說完他怎麼認識的太宰治,阪口安吾神色微妙, 沒忍住說道:「那是因為織田先生沒有在港口Mafia上班過。那家伙完全就是個黑心上司!」
織田作之助喝了口番茄汁, 聞言看了看阪口安吾:「嗯?」
大家都是異能組織的人,何況武裝偵探社與異能特務科的合作不算少, 有些事說起來也不太需要顧忌。阪口安吾難得能找到一個知道太宰治身份,又肯定不會向太宰治「打小報告」的人, 就吐槽起來:「我原本是去港口Mafia做間諜的, 誰能想到港口Mafia的情報系統這麼棘手,進去的第一天恐怕就被識破了。」
——什麼?做間諜這件事不能外傳?笑死,連太宰治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還有什麼隱瞞的意義?
織田作之助:「然後?」
阪口安吾指了指自己眼底的黑眼圈,幽幽地說道:「然後……你猜為什麼那家伙能抽出時間去追女朋友?」
「原來如此。」織田作之助煞有介事地說道:「幸好你不是武裝偵探社的成員。」
阪口安吾沒能跟上織田作之助跳躍的話題:「織田先生為什麼這麼說?」
「否則你一定會被夏目老師趕出去。」織田作之助一本正經地開著玩笑。
阪口安吾被這笑話冷到了。不過仔細想想也確實, 要是武裝偵探社的成員幫著太宰治追到了夏目千綾,夏目漱石恐怕會氣到心梗吧?
「啊啾——」
武裝偵探社裡,與謝野晶子打了個噴嚏,順手給自己量了量體溫, 又摸摸自己的額頭:「奇怪,沒發燒啊。」
「……」
Lup酒吧的老板將辣咖喱端到織田作之助面前, 織田作之助嘗了一口,問:「好像不太辣,能換一份更辣的嗎?」
「不太辣?」酒吧老板很好說話:「行, 織田先生再稍等一會兒。」
織田作之助放下勺子,繼續跟阪口安吾聊天:「但聽阪口先生的語氣, 其實也沒有那麼討厭太宰?」
阪口安吾下意識頓住。過了一會兒, 他放下手中的番茄汁, 問:「很明顯?」
「不清楚,我猜的。」織田作之助說。
「我也不清楚……」阪口安吾突然嘆了口氣,有點想不好該怎麼描述:「那家伙太奇怪了。」
而後,他卻又中肯地說道:「不過有一點,或許我確實應該謝謝他。」
阪口安吾想起今天上午還在異能特務科指揮收押暗殺者時,其他成員提到的太宰治向種田長官提到的,想挖他跳槽這件事。憑太宰治的話術,想要惹得異能特務科這邊對他起疑並不難,偏偏太宰治竟然沒有那樣做,反而間接地減輕了他的任務。
除此以外,外派到港口Mafia的這段時間,太宰治分配給他的任務,著實讓他增加了不少業績。
阪口安吾不知道太宰治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就太宰治展現出的可怕的謀略而言,他更偏向於前者。
「但如果是這樣,」阪口安吾有些困惑:「他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什麼?」
織田作之助沉吟道:「如果想不通,就沒必要多想。我從夏目小姐那裡聽過一句話。」
「她說,既然很喜歡風鈴唱的歌,就不用去追究風鈴的來歷。」
阪口安吾去握酒杯的動作停下。
.
親眼看見太宰治幫著織田作之助偷偷溜走以後,夏目千綾匆忙跟武裝偵探社的眾人打了聲招呼,拉著太宰治也溜了。
——不然,誰知道下個被催稿的會不會是她自己?
要是平時,她確實不太怕被近江先生催稿。可誰叫最近這段時間,折騰出一大堆事來,她沒動幾個字呢?
「看來回去以後要繼續寫稿,不能偷懶了。」
從武裝偵探社裡出來,夏目千綾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我確實聽教授說過,近江先生催稿很有一套。沒想到真的這麼能抓人死穴,估計織田先生都被嚇到了。」
原本夏目千綾還疑惑過,近江編輯怎麼找到武裝偵探社來的。但想起近江編輯來武裝偵探社前,先去過齊木家,她就猜,或許近江編輯找了齊木楠雄幫忙。有其他世界的記憶,她知道齊木楠雄的能力強大又特殊,幫近江找到織田作之助肯定非常簡單。
事實上,夏目千綾的猜測八/九不離十。近江和齊木楠雄的父親齊木國春是同窗,畢業後,前者做了文學編輯,後者則成為了漫畫編輯。盡管如此,近江依舊跟齊木國春保持著聯系,也因此知道齊木家小兒子是個超能力者。
太宰治反倒很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但這樣一來,織田作就終於能創作新的文章了。」
「……噗。」夏目千綾提醒他:「太宰先生這話可千萬別被織田先生聽到。否則剛建立起的好印像,很快就會被消耗掉的。」
「沒關系,織田作不會在意的。而且,」太宰治低頭,將五指插進夏目千綾的指縫間:「有千綾醬在。」
夏目千綾啞然失笑:「什麼啊?太宰先生和織田先生本來就是朋友,跟我可沒有關系。」
「有的。」太宰治話音平靜:「正因為我是千綾醬的男朋友,才能這樣輕易地進入武裝偵探社,也不會被當做敵人。」
夏目千綾糾正他:「即便如此,我最多只能說是給太宰先生提供了一個機會。至於能否和織田先生成為朋友,這點我無法干涉。因此,太宰先生沒必要妄自菲薄。太宰先生今天的表現很好哦。」
太宰治問道:「但是千綾醬為什麼會想到,要帶我去見織田作?」
夏目千綾說:「因為太宰先生很想認識織田先生,不是嗎?」
「是倒是,但……」太宰治抿了抿唇。
他預想中和織田作的見面,大概也是一次告別。
在此之前,他沒想到千綾醬真的會來橫濱,所以一切計劃都是最為便捷也最不留後路的走法。
「但?」
太宰治撇開腦子裡閃過的想法,避重就輕道:「但我還以為,千綾醬會選擇陪我在港口Mafia待著。」
夏目千綾竟從他的話裡聽出委屈巴巴的意味。
夏目千綾不禁好氣又好笑:「太宰先生,你該不會忘了,在今天之前,你還答應過我,說是明天就消失六天吧?」
太宰治略顯詫異地睜圓眼睛:「千綾醬居然還記得這件事?」
「當然記得。太宰先生不是很清楚嗎?我說出口的話,常常會得到兌現。」
「那現在千綾醬是要讓我消失六天?」他話是這麼說,扣著夏目千綾的手卻攥得緊緊的。
夏目千綾沒忍心繼續逗他,說:「不過我當時也說過,如果太宰先生能主動坦白其他隱瞞的事,或者給我一個讓我信服的理由,我也能原諒你。」
「盡管不是太宰先生主動告知的,但我多少算是知道了。所以,目前為止,一筆勾銷。」
夏目千綾嚴肅了語氣,說:「還是那句話,下不為例。」
太宰治難得誠實地說道:「我盡量。」
「……聽起來好勉強啊,太宰先生。」
夏目千綾無奈地嘆了口氣,只覺得自家這只「小黑貓」比起其他世界來,要難哄多了。
「因為千綾醬身邊的人太多了。」太宰治側首,鳶眸注視著身邊的女孩子,口吻平和:「千綾醬會分出好多注意力給他們。」
他停頓一下,帶點惋惜道:「千綾醬,我有點後悔了。明明今天就有機會把千綾醬留下來的。」
「可那都是不同的羈絆。」
夏目千綾耐心地解釋道:「太宰先生也有自己的羈絆,不是嗎?就像織田先生。織田先生對於太宰先生,就像哥哥對於我一樣。所以我能夠理解太宰先生想要認識織田先生的心情。」
「何況,」夏目千綾客觀地評價道:「作為朋友,織田先生非常值得結交。我大概是四年前,大一的時候,看到了織田先生的練筆手稿。後來由此與織田先生結識的。這四年裡其實我們沒有見過面,但來橫濱以後,我也受了織田先生的一些照顧和幫助。」
「尤其是,」夏目千綾有點沒忍住想笑:「太宰先生還記不記得?我之前跟你說,我通過一些渠道,知道了你是港口Mafia——這件事就是織田先生搜集的資料,最終幫我確定下來的。」
猝不及防遭遇織田作之助背刺的太宰治:「……」
太宰治再次向夏目千綾確認:「不是因為江戶川柯南嗎?」
夏目千綾熟練地捕捉到太宰治話裡的漏洞:「你怎麼知道柯南君跟我說過這個?」
太宰治頓時不說話了。
夏目千綾輕哼一聲,接著說道:「總而言之,織田先生確實是個很好的朋友,他……」
夏目千綾的話還沒有說完,突然感覺掌心被勾了勾。她聽到身邊人耷拉著尾音,帶著一點小心翼翼的試探,問:
「千綾醬該不會喜歡織田作那種類型吧?」
夏目千綾:「……」怎麼會有人這種醋都吃得起來的!
第74章 貓爪
最後是港口Mafia來接他們的車輛, 打斷了這段令夏目千綾有些無語的對話。
夏目千綾跟太宰治回到港口Mafia大廈時,已經是傍晚五六點。天邊的雲彩翻滾著綺麗的色彩,夕陽褪去白日裡刺目的光輝, 塗抹上均勻的橘紅色。城市的霓虹燈也依次亮起,環繞著港口Mafia大廈, 如眾星拱月。
時值黃昏與夜晚的交接點, 港口Mafia的防護也更為嚴密。武裝著槍/支的成員來回巡邏。僅有在見到太宰治時,駐足行禮。哪怕心裡有再多的好奇,也沒有誰膽敢向他身邊的夏目千綾投去目光。
他們的反應讓夏目千綾略微自然了些, 沒感到太過別扭。
「千綾醬晚上要不要留下來?」太宰治牽著夏目千綾的手,一邊穿行過長長的走廊,一邊問道。
「不了。我是來接貓咪老師回去的。」夏目千綾才不中這家伙的套路呢。今天但凡她開口答應留下來, 鬼曉得會發生什麼?
「貓咪老師也可以一起留下來。」太宰治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毫不心虛地說道:「敦君肯定能照顧好他, 反正都是貓科動物。」
「太宰先生又在胡說什麼呢?敦君是人啊。而且貓咪老師也不是真的貓咪。」夏目千綾搖搖頭, 催促道:「太宰先生幫我問問,貓咪老師現在在哪裡?還在不在訓練室?」
貓咪老師確實還跟中島敦待在訓練室。
但不同於下午去訓練室時,斑拿大尾巴拍中島敦的畫面。這時候,他已經恢復了貓咪形態,愉快地享用著零食。
中島敦盤坐在貓咪老師旁邊, 嘴裡咬著半塊小餅干,手頭還在任勞任怨地幫貓咪老師拆薯條袋子——值得一提的是, 他的手臂是半虎化狀態。
正是因此, 中島敦的袖子下半邊早就變成碎片掉在了地上, 外套大衣更是不知道被甩到哪裡去了, 露出脖頸間內嵌鉤爪的沉重鐵圈。
但他卻收斂起了尖利的指甲, 沒有勾破零食袋子。
太宰治站在訓練室門口, 目光輕巧地掃過中島敦,微笑著向貓咪老師頷首:「辛苦貓咪老師。敦君的事,麻煩你了。」
「太宰先生?!」
中島敦一骨碌從地上坐起來,差點灑掉手裡的薯條,手忙腳亂地去接薯條,以閃電般的速度重新塞回袋子裡以後,他雙手背後,緊張地打招呼:「太宰先生,夏目小姐。」
太宰治問他:「能掌控自己的異能力了?」
「還不太穩定。目前是暫時借助貓咪老師的妖力才維持成半虎化狀態的。」中島敦垂下腦袋,歉疚道:「對不起,太宰先生。對不起,貓咪老師。」
「笨蛋。」貓咪老師從鼻子裡哼了一口氣:「我早就把妖力收回來了,你沒發現?」
「咿欸?!!」
中島敦連說話都打了個磕巴:「這……這樣的嗎?」
他試著收回虎化的手臂,發現自己居然成功做到了,不禁猛地瞪大眼睛。那雙色彩綺麗的紫金色瞳孔裡滿滿都是純然的震驚。
這副模樣讓夏目千綾一時間有些莫名的熟悉感,就好像在另一個世界裡看見的中島敦。她彎腰抱起貓咪老師,對中島敦說道:「謝謝敦君幫我照顧貓咪老師。」
「不用謝不用謝!應該我謝謝貓咪老師才是。」中島敦慌忙擺擺手。
貓咪老師理直氣壯地收下中島敦的感謝:「自己好好練練,別給我丟臉。對了,記得供奉我。」
中島敦連連應聲:「應該的。怎麼供奉貓咪老師?」
貓咪老師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首先,你要給我每天買饅頭。七辻屋的最好吃,不過橫濱沒有七辻屋,我也不為難你,隨便哪家的都行。」他伸出三根小爪爪,粉嘟嘟的肉墊像朵小花,昂首闊步地說道:「每天我要吃四個!」
夏目千綾忍俊不禁:「……貓咪老師,這是三。」
貓咪老師惱怒地用小爪爪拍打夏目千綾的胳膊:「我.52GGd.不管!我就要吃四個!」
中島敦認真地記下:「好。還有呢?」
「還有,你要給我買……」
夏目千綾止住貓咪老師的話:「夠了哦,貓咪老師。不可以得寸進尺。每天四個饅頭已經很多了,再吃下去,會更胖的。」
而且,貓咪老師還跟哥哥打過賭……算了,這個殘酷的事實暫時就先不告訴貓咪老師了,夏目千綾想道。
貓咪老師不滿地嚷嚷:「什麼胖?都說了這是冬毛!」
夏目千綾沒跟貓咪老師爭辯這種絕對沒有結果的話題,看向太宰治:「那麼,太宰先生,我和貓咪老師就先回去了。你不用送,也不要到那邊去。」
她強調道:「那裡最近對你不安全。」
「可是……」
「聽話?」夏目千綾想了想,說:「我明天來看你。」
得到想要聽到的話,太宰治勉勉強強點了頭:「好吧,那讓敦君送千綾醬回去。」
中島敦立即應答:「是,太宰先生。」
完全沒有給夏目千綾拒絕的機會。夏目千綾索性沒再糾結那麼多,衝太宰治揮揮手,叮囑道:「晚飯記得好好吃,早點休息。」
太宰治更關心的問題是:「明天千綾醬什麼時候來?」
「嗯……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大概是下午?上午要努力寫稿,否則我怕近江先生下一個找的就是我。」
「千綾醬也可以在我的辦公室裡寫稿啊。」太宰治攛掇道:「我的辦公桌那麼大,或者千綾醬要是不喜歡,可以隨時換成其他。」
夏目千綾斷然拒絕:「不行。你的辦公室裡黑乎乎的,還是海邊酒店的陽台邊更有創作氛圍。」
太宰治剛想說可以開落地窗,轉而又想到最近還沒有完全處理掉那些事,開窗萬一碰上不長眼的暗殺者,反而會帶來不太好的體驗,只能癟了癟嘴:「好吧。」
中島敦低下頭,只當自己沒聽到這些話,默默發動車子。
.
送夏目千綾到達酒店,回港口Mafia向太宰治彙報時,中島敦聽到太宰治問他:「還不打算摘掉項圈?」
中島敦一愣,隨後他低下頭,吞吞吐吐道:「可是、可是萬一我又不受控制……」
「但你今天不是做到了?」太宰治放下文件,雙腿交疊,支著下頜看中島敦:「貓咪老師收回妖力以後,你依然控制住了自己。做得不錯,敦君。」
得到誇獎,中島敦的眼睛一剎那亮了亮,稚氣的臉上流露出驚喜:「太宰先生?」
他靦腆地謙虛道:「這都要多虧了貓咪老師的訓練。」
「那就不妨相信一次自己,摘下來吧。」太宰治語調溫和:「鏡花看到也會為你開心的。」
中島敦猶豫了一會兒,才說:「我明白了,太宰先生,我會重新再對自己進行評估的。」
「嗯。回去吧。」
太宰治沒有要求中島敦立刻就摘下項圈。
中島敦不能掌控異能力的問題,很大一部分其實出自他的心理障礙。項圈一方面通過疼痛使他保持理智的同時,又未嘗沒有給他一點安全感——不會傷害身邊人的安全感。
在某個世界裡,中島敦的異能力是通過武裝偵探社社長福澤諭吉能幫助社員掌控異能力的「人上人不造」先強行抑制,後來逐步疏導的。
而他沒有那麼多時間去慢慢教導中島敦。反正給中島敦留了後路,也就任其自然了。
不過這種放養式顯然如今不行。
千綾醬目前估計是還沒有消化掉那麼多世界的記憶,一旦被她反應過來,發現泉鏡花和中島敦被他養成這樣……
太宰治心虛地放下了交疊的腿,安慰自己,沒事的,他可以先粉飾太平。
幸好貓咪老師誤打誤撞,幫他先訓練了敦君。
貓咪老師的訓練方式無疑簡單粗暴,但確實有效。再加上他本身就是野性遠大於人性的大妖怪,對中島敦的情況反而更能理解。
「是,太宰先生。」
中島敦行禮,正准備退出首領辦公室時,卻又聽太宰治喊住他:「等等,敦君。」
「在。」
「明天你出任務,帶上鏡花。」
中島敦疑惑道:「是有什麼需要鏡花接手的部分嗎?」但明天的任務都很簡單啊,他一個人就能解決。
「算是吧。」太宰治神色自若:「任務完成以後,你們兩個明天一天都不用回來,就當放個短假。」
中島敦遲疑地點點頭,沒敢問為什麼,離開了首領辦公室。
堅固的雙開門合攏,首領辦公室內又重新恢復一片死寂。
太宰治捏捏手邊的小黑貓玩偶,環顧一圈,咕噥道:「真的黑乎乎的,難怪千綾醬不喜歡。」
看來得考慮一下裝修了。
另外,有些事也要盡早解決。
太宰治垂了垂眼,撥出一個號碼。
「您好!我就是多好快省安全安心送貨上門的夜鬥!」
那邊傳來一個明明有著清冷聲線卻用著活潑語調的聲音。太宰治輕笑一聲:「夜鬥神還在接受這些委托?」
「嗯?太宰治?」夜鬥將手機放在肩膀上,用腦袋夾住,空出雙手修水管:「你有什麼委托?看在你的面子上,這一單不收你錢。」
話出口時,夜鬥擦了擦快要掉出來的眼淚。
那可是港口Mafia的首領!不收他的錢等於錯過了好多個五元啊!!!
太宰治完全能猜到夜鬥的想法,他說:「不用免單。我想委托夜鬥神保護一個人。」
「誰?」
「唔,我女朋友的哥哥,夏目貴志。」不知道是不是夜鬥的錯覺,太宰治在提到「女朋友」時,好像尾音揚起一點愉悅。
「……」
「哥哥?」
回到酒店後不久,夏目千綾就接到了夏目貴志的電話。她右手還握著筆,在紙上寫字,聲音裡帶著點自己都沒發覺的撒嬌:「你怎麼打電話來了?」
「因為我准備出發去橫濱了。」
夏目貴志笑著告訴她:「原定的畢業旅游計劃還有一個星期,但西村、北本還有田沼家裡有點事,就臨時中止了。正好,你不是找到了玲子外婆的哥哥漱石先生嗎?我就去拜訪一下漱石先生。」
「……什麼,哥哥你要來橫濱?!!」
夏目千綾手裡的筆劃出一條長長的痕跡。
夏目千綾沉痛地閉上眼睛。完蛋,她還沒有想好怎麼跟哥哥坦白她談戀愛了!
第75章 甜甜的
「怎麼了, 千綾?」
夏目貴志一下就聽出夏目千綾的不對勁,但他沒多想,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沒……。」
夏目千綾偷偷看了看貓咪老師, 確認貓咪老師在睡覺以後,才支支吾吾地說道:「哥哥,那個, 就是……我、我……」
總不能等哥哥到了橫濱,才給他一個大「驚喜」,夏目千綾直接眼睛一閉,說道:
「我談戀愛了。」
「……」
「……」
「……」
長久的死寂後, 夏目千綾聽到什麼東西被打翻的聲音。她急忙問:「哥哥?你沒事吧?撞倒什麼了?」
「我沒事。只是在收拾行李。」夏目貴志頓了頓, 問:「他、叫、什、麼?」
饒是和煦溫潤如夏目貴志,這時候也不禁咬牙。只是短暫地分開了一個月, 中間的通話和消息也沒少過, 他那麼大一個妹妹,怎麼就被人拱了?!!
「就是我之前說過的, 太宰治。」夏目千綾小聲說。
夏目貴志忍不住拔高聲音:「貓咪老師呢?」不是叫貓咪老師好好看著嗎?竟然就在貓咪老師眼皮子底下讓人把千綾拐走了?
「跟貓咪老師沒關系啦, 哥哥。」夏目千綾努力為貓咪老師辯解:「是我瞞著他的, 你不要怪老師, 哥哥?」
夏目貴志已經記不清有多久沒聽過妹妹用這種軟乎乎的音調喊他「哥哥」了。說出去可能別人不信,盡管他是哥哥, 可父母去世以後、輾轉於親戚之間時,常常是妹妹保護他更多一點。
夏目貴志頓時就心軟下來,不舍得讓她為難,就說:「好了好了, 有什麼事, 等我到橫濱再說吧。」
「嗯嗯, 那哥哥到橫濱以後,給我打電話,我去接你。」
「我會的。」
掛斷電話,夏目千綾拍拍心口,長出一口氣,扶額苦笑:「這可真是……」
平復了一會兒心情,夏目千綾本想繼續寫稿,但她的視線倏地被陽台之外,遙遠的海平線處升騰起的火光所吸引。哪怕在晴朗的白日,那樣傾盡一切的火紅色也依舊灼人眼目。更別提,這會兒是晚上,蔓延開的長長火線點亮夜空,與星月爭輝。
——是不知火。
夏目千綾記得,前不久和太宰先生去游輪上,就見到過這副景像。但它們怎麼會再次出現?
「因為名字被還回來後,我還沒有張開新的橫濱結界。妖怪對人類的世界總歸是會好奇的。」
冷不丁響起的回答讓夏目千綾一驚。她還沒有來得及反應,本來還在睡大覺的貓咪老師陡然躥起,跳到夏目千綾跟前,弓起背。
看清出現在酒店房間裡的小三花貓,一人一貓跟著放松下來。
「星霜?」夏目千綾試探著伸手去摸小三花貓的腦袋:「我聽貓咪老師說,你走了,還以為你打算去找別的地方玩了。」
從港口Mafia回來時,夏目千綾就向貓咪老師詢問過星霜的下落。貓咪老師說,那天凌晨被召喚出來以後,星霜就不知去處。
她還以為,星霜是跟其他妖怪一樣,拿回名字,就回到妖怪的世界了。沒想到星霜會突然出現。
小三花貓沒有拒絕夏目千綾的靠近,歪著腦袋看她:「你沒事了?」
「嗯。謝謝你的關心,我沒事。」夏目千綾摸到了小三花貓毛蓬蓬的腦袋,習慣性地撓了撓它的下巴。
星霜蹭蹭夏目千綾的手,嘴上卻說:「我才不是關心你呢!只是你如果死了,玲子會找我麻煩的。怎麼沒看見玲子啊?她的友人帳怎麼會在你這裡?而且竟然只剩我的名字?」
夏目千綾的手一頓。隨後,她低過上身,與星霜平視,溫聲道:「我很抱歉告訴你這個消息。玲子外婆幾十年前就去世了,我和哥哥繼承了她的友人帳。」
「你說……什麼?」
星霜的瞳孔一縮,爪子探出尖尖的指甲,聲線微微扭曲:「玲子才不會死!你在騙我!你在騙我對不對!」
可是,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麼玲子沒有履行承諾,在世界融合之後來看望它。
看得出來,小三花貓的臉上滿是混亂的恐慌。夏目千綾更加放柔了聲音:「我很抱歉。但人類的壽命總是比妖怪要短暫許多。不過玲子外婆一直惦記著你。她還有一句話想要對你說,她說——」
「從此以後,你就自由了。」
不再作為世界融合的祭品,不再是響徹一整個盛夏後就歸於塵土的「空蟬」。
陽台外的不知火燃燒起絢爛的漫天火紅,映入女孩子琥珀色的鳳眼,在她的眼底暈開一片暖色。
真漂亮啊。
就像是……玲子一樣。
小三花貓呆站在原地好久,說:「我知道了。」
它輕盈地跳上陽台的欄杆,回過頭:「那麼,我走了。橫濱的結界我會繼續維持的,再見。」
「我以後,再也不想遇到人類了。」它說。
「……」
目送星霜的背影消失不見,夏目千綾抿起唇角,有些悵惘。
貓咪老師拱進她的懷裡:「別想太多,它能活下來就很不錯了。」
夏目千綾揉揉貓咪老師的耳朵尖,忽然發問:「貓咪老師,你有沒有後悔過?」
「後悔什麼?」
「後悔……遇到哥哥和我。」
貓咪老師一蹬腿,圓腦袋「砰」地撞上夏目千綾的肩膀,沒好氣道:「後悔?當然後悔!友人帳都被你們還掉了!你們兩個呆子!笨蛋!我本來還想能有個妖怪把你們兩個吃掉,友人帳就是我的了呢,結果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夏目千綾略有低落的心情被衝淡。她笑著抱緊了貓咪老師,貼上他的臉頰:「但我和哥哥從來沒有後悔過遇到貓咪老師。能遇到貓咪老師,是我們的幸運。」
貓咪老師安靜了下,哼哼道:「就、就算你這麼說也沒用,你得拿點實際的來。」
「嗨嗨∼等回八原,我一定給貓咪老師買七辻屋的饅頭和羊羹。」
「還要烏冬面!」
「好∼」
.
第二天早上,夏目千綾起床時,發現陽台外的不知火已經消失不見。
夏目千綾沒有多加在意,寫了一上午稿,吃過午飯後,就准備按照答應太宰治的,前往港口Mafia。她問貓咪老師:「老師,我打算去太宰先生那裡,昨天我答應他的,你要跟我一起嗎?」
「去!」貓咪老師舌頭舔了一圈嘴巴:「我要看看那個白虎小鬼有沒有給我買饅頭。」
夏目千綾提醒道:「敦君不一定在港口Mafia哦。」
「那我也要等到他的饅頭,這可是他答應我的。」貓咪老師超凶地說道。
「嗯嗯,那我們出發了?」
夏目千綾抱起貓咪老師,隨口道:「我還以為貓咪老師會驚訝太宰先生竟然是港口Mafia。」
「為什麼要驚訝?」貓咪老師舔完嘴巴,又舔爪子:「人類的善惡,對我來說又沒有什麼區別。只要他對你沒有什麼危險,他就算是個——哦,他如果是除妖師,那不行。我討厭除妖師。」
妖怪才不會在意這些,他們只在乎自己生活得夠不夠快樂、夠不夠自由。
夏目千綾失笑。
她按了按貓咪老師的腦袋,由衷道:「謝謝你,老師。」
出發前,夏目千綾給太宰治發了個消息,結果下到一層,就看見芥川銀對她招手:「夏目小姐,首、太宰先生讓我來接您。」
夏目千綾:「……」
怎麼說呢,竟然有些不是太意外的感覺。
一進港口Mafia大廈,貓咪老師就被芥川銀接過,說是中島敦出任務去了,但給貓咪老師買的饅頭已經准備好了。
於是貓咪老師愉快地「拋棄」了夏目千綾,去享用自己的供奉。
夏目千綾還以為自己要一個人上樓,轉身卻見黑發青年笑吟吟地對她伸出手:「我等了千綾醬好久,還以為千綾醬不願意來了。」
夏目千綾將手交給他,轉過頭叮囑芥川銀:「小銀,如果貓咪老師那邊有什麼事,請隨時聯系我。」她倒不擔心貓咪老師出事,主要是怕貓咪老師嚇到普通人。
「是,夏目小姐。」
太宰治握緊夏目千綾的手,帶著她進入首領辦公室。上次行程匆忙,夏目千綾這才留意到,在寬敞的辦公桌上,還擺著她給太宰治抓的那個小黑貓玩偶。
「千綾醬下午想做什麼?」太宰治勾緊她的手指,問。
「看太宰先生的安排就好。」
夏目千綾說完,又有點頭疼道:「另外,哥哥昨晚打電話過來……」
「……事情就是這樣。」
夏目千綾坐在沙發裡,捂住臉,說道:「然後我就跟哥哥坦白了,哥哥好像很生氣……他現在在來橫濱的路上。」
「沒事的,」太宰治坐在夏目千綾身側,安慰她:「哥哥肯定不會生你的氣。」
「哥哥當然不會生我的氣。」夏目千綾放下手,瞥了眼太宰治,嘆氣:「他生的是你的氣啊。」
世界上哪個哥哥舍得責怪自己談戀愛的妹妹呢?怪的肯定都是拐走妹妹的那個人。
太宰治倒是很坦然:「千綾醬不用擔心。反正早晚都會被知道,早點被知道,千綾醬就能早點輕松。」
除此以外,他還能早點見家長。這個就沒必要告訴夏目千綾了。
「話雖如此,可是我完全沒想好怎麼跟哥哥解釋。」夏目千綾懊惱道:「我有跟哥哥說,你的職業比較『特殊』,具體的暫時還沒說。」
「沒關系,交給我來解釋就好。」太宰治說著,還在玩她的手指,半點兒憂心的意思也沒有。
夏目千綾看他這副表情,索性權當自己是只逃避的鴕鳥:「那就交給太宰先生了。」
太宰治答應得非常干脆:「好。」
總算放下一樁煩心事,夏目千綾自然而然地問道:「對了,太宰先生,鏡花醬呢?」
「她出任務去了。」太宰治答完,抓住夏目千綾的手腕:「千綾醬來港口Mafia難道不該是來看我的?」
在夏目千綾的放任下,他成功把人拉到自己懷裡,低頭,趴在夏目千綾肩膀上,略微不滿道:「千綾醬總是這樣。」
連泉鏡花的醋都能吃,夏目千綾算是服了他了。她問道:「太宰先生今天喝了檸檬汁?」
「沒有,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聞起來好酸啊。」夏目千綾抬手,碰了碰太宰治的臉頰,笑道。
太宰治在夏目千綾的掌心蹭了一下:「那千綾醬給我嘗一點甜甜的東西?」
「什麼甜甜的——唔!」
話落,夏目千綾突然反應過來。她下意識捂住嘴,可惜晚了一步。溫熱的吐息混合著涼薄的凜冬初雪,落在她的唇角。
第76章 夫人
微涼的指尖撥過她的碎發, 拂過她的臉頰,恍惚間,夏目千綾似乎聽到太宰治的輕笑。
夏目千綾被親到迷迷糊糊的時候,突然有點慶幸。
慶幸太宰治的首領辦公室沒有像其他世界的首領辦公室那樣, 有能俯瞰外面的落地窗。否則哪怕知道沒有人能看見, 她的羞恥度也一定會爆表。
即使如此, 依舊有其他令夏目千綾恨不得鑽進地縫裡去的事情發生——
「首領。」雙開門外傳來三道聲音,兩男一女。
夏目千綾倏地睜圓鳳眼,所幸太宰治還算有分寸,在夏目千綾伸手推他前, 遺憾地結束了這個吻。
「進來。」
太宰治沒有動, 依舊坐在沙發上,為夏目千綾理了理散亂的茶色發絲和領口。夏目千綾用眼神問他:『你怎麼還坐在這裡?』他都不回辦公桌後面的嗎?
太宰治不知是沒有看懂,還是故意當做沒看懂,偏頭看向進入首領辦公室的兩人:「中也,紅葉君,鋼琴師。」
中原中也用不耐煩的口吻道:「你又在搞什麼鬼?好端端地, 突然叫我們三個過來。我那裡還有很多事。」
中原中也和尾崎紅葉,夏目千綾都認識。在其他世界裡,不管是中原中也還是尾崎紅葉, 都是港口Mafia的中流砥柱。而因為尾崎紅葉與泉鏡花的羈絆,她更熟悉尾崎紅葉一點。
但……鋼琴師?這是誰?夏目千綾的目光不由得落在鋼琴師身上。
那是名個子很高的青年, 仿佛察覺到她的視線,鋼琴師看過來,饒有興致地打量起這個出現在首領辦公室的女孩子。
可惜一只蒼白的手掌擋住了他的探究。
太宰治似笑非笑:「鋼琴師, 這樣直視首領夫人, 可不夠尊重首領。」
鋼琴師從善如流地收回視線:「是我失禮了, 夫人。」
「……」
夏目千綾張了張口,反駁吧,她又不想在外人面前駁了太宰治的面子,最後只好回答鋼琴師:「沒關系。」說完,她瞪了一眼太宰治,撇過頭,懶得搭理這家伙。
太宰治彎了彎唇角,放下手掌,勾住夏目千綾的手指,一一給她介紹道:「中也,紅葉君,你都認識的。這是鋼琴師,同樣是港口Mafia的干部。」
三人對夏目千綾倒沒什麼想法,略微對夏目千綾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尾崎紅葉的態度要更為友好一些,她還對夏目千綾笑了笑,說:「鏡花醬前段時間還要多虧夏目小姐的照顧了。」
「沒有的事,鏡花醬很乖,她照顧我更多一點。」夏目千綾回以微笑。
太宰治補充一句:「鋼琴師以前就是最接近干部位置的人,後來算是補上了我的位置。」
太宰治這樣說,夏目千綾就反應過來了。其他世界的太宰先生做了港口Mafia的干部,後來又從港口Mafia叛逃。在這個世界裡,顯然是成為港口Mafia首領的太宰先生將鋼琴師提拔成了新的干部。
而她對鋼琴師沒有印像,多半是因為其他世界的鋼琴師去世了。
夏目千綾體貼地問道:「我是不是應該回避一下?」
港口Mafia首領之下,就是五大干部。在場已經有三大干部,顯然是要說一些重要的事,她很有可能不適合聽。
「不用,千綾醬,這件事和你也有一點點關系。」
太宰治一邊示意中原中也、尾崎紅葉和鋼琴師三人坐下,一邊回答夏目千綾、
夏目千綾困惑道:「和我有關系?」
這件事還得從前兩天夏目千綾歸還星霜的名字開始說起。當時鬧出的動靜不小,太宰治的行蹤因而泄露,數不清的暗殺者前赴後繼地趕往那家酒店。
「其中,就有魔人的手筆。」太宰治的話音平淡得好像被無數危險環繞的人不是他一樣:「我據此放出了星霜的消息。」
或許是礙於還有其他人在場,太宰治沒有直言,但夏目千綾想起來了。
太宰治口中的「魔人」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似乎是個致力於消滅全部異能者,讓世界上只存在普通人的「理想主義者」。為此,費奧多爾一直在尋找那本能夠落筆成真的「書」,也就是星霜的分體之一。
夏目千綾問:「所以魔人要來了?」
「差不多。」太宰治知道夏目貴志對夏目千綾有多重要,所以沒有隱瞞她:「但在此之前,魔人可能會順藤摸瓜,找到你哥哥那邊去。」
夏目千綾一下子就聯想到:「難怪田沼他們家裡會突然有事,難怪哥哥突然要來橫濱!」
太宰治安撫她:「不過千綾醬不用擔心,我已經讓人去保護他了,你認識的,是夜鬥神。」
聞言,夏目千綾稍稍放心,但也沒放心多少。不是不相信夜鬥,而是太過憂心夏目貴志。她蹙起眉頭:「我去找貓咪老師。就不打擾你們了。」
接下來的談話確實不太適合讓夏目千綾聽,太宰治就沒有強留:「那千綾醬給小銀打電話,她會帶你去找貓咪老師的。」
「嗯。」夏目千綾起身,禮貌地對其他三人說道:「失陪。」
「……」
眼見著夏目千綾的背影消失在雙開門後,太宰治的指尖輕快地敲著沙發扶手:「你們也聽到了?有沒有什麼想法?」
尾崎紅葉倚著沙發背,紅發女子容色美艷,語調慵懶,吐出的話卻宛若刀鋒上滴滴答答的緋紅:「聽起來,像是有人打上了橫濱的主意?」
中原中也冷哼一聲:「要是真讓那種人過來,我們做生意的地方都要被破壞了。」
「橫濱可不是什麼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既然來了橫濱,不如就留下來吧。」鋼琴師彬彬有禮地說道。
「我也是這樣想的。」
太宰治略微笑了笑:「那麼,現在就來聽聽作戰計劃吧。對了,在此之前,我得先向紅葉君確認一件事。」
尾崎紅葉很快就想到太宰治想問什麼:「首領是想問貫一?」
作為港口Mafia高層裡最早脫單的人,尾崎紅葉提到愛人間貫一時,神色柔和了些許。她沉吟片刻後,說:「我回去跟他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
「不,」太宰治搖了搖頭,漠然道:「紅葉君,我的意思是,他留在你身邊也好,被送到安全的地方也罷,你最好能確保間貫一不會被用來要挾你。」
後面的話,太宰治沒有說,但尾崎紅葉毫不懷疑,一旦間貫一被用作要挾她的籌碼,太宰治會毫不猶豫地下令殺掉間貫一——就像他當初救了間貫一和她那樣。
尾崎紅葉按了按眉心,恢復冷靜和理智:「是,我會的。」
中原中也「嘖」了聲:「有空提醒紅葉大姐,你倒不如先考慮考慮那位夏目小姐。希望她要是被抓住了,你也能保持這種冷靜。」
然而太宰治並沒有被激怒。
那只鳶眸清清淡淡地掃過他,而後太宰治笑了一聲,不疾不徐道:「比起千綾醬被抓來要挾我,倒不如考慮我被抓住,以要挾千綾醬更靠譜。」
中原中也:「……?」
他一時間竟然分不清太宰治究竟在嘲諷他,還是在說真話。
太宰治沒有解釋的意思,只是淡聲道:「那麼,現在來說作戰計劃。」
「……」
.
偌大的港口Mafia大廈內部,戒備森嚴的武裝幾乎無處不在。但可能是被吩咐過,他們都對隨意走動的夏目千綾視而不見,甚至會主動為她讓路。
夏目千綾成功找到貓咪老師,將太宰治的話轉述給他,然後請求道:「貓咪老師,我怕哥哥遇到危險,你去找哥哥好不好?」
妖怪往往憑借氣息尋人、識人,她和哥哥雖然長相一個像玲子外婆,一個像朝凪外公,但他們的氣息都跟玲子外婆很像,所以不少妖怪都會把他們當成是玲子外婆。如果她在貓咪老師身邊,無疑會干擾貓咪老師的探查。
所以,只能是貓咪老師一只妖怪出發。
貓咪老師這時候倒沒有跟夏目千綾討價還價的心思,炸了毛:「什麼?居然有人動我的儲備糧?我這就去把夏目叼過來!」
話落,貓咪老師「砰」地變回原型,直接撞破港口Mafia大廈的牆壁,縱身一躍,騰空而起。
「什麼情況?」
「有敵襲?!」
「夏目小姐?」
巨大的動靜立即惹來附近巡邏的注意力。匆忙的腳步聲之後,為首的小隊長向夏目千綾鞠躬行禮:「夏目小姐,請問這邊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不是敵襲。」夏目千綾不想暴露貓咪老師的妖怪身份,含糊道:「抱歉,跟我有關。我會跟太宰先生說的。」
「啊……」
饒是小隊長自認見過世面,也不禁緩緩張大嘴巴。這可是經過特殊處理的牆壁,堅固無比,防彈防爆,就算是裝甲車都很難攻破,這位夏目小姐是怎麼做到的?首領竟然這樣的女朋友都敢談?
小隊長頓時對首領肅然起敬。
為貓咪老師背了一口黑鍋的夏目千綾頭疼地回往最高層。她提前給太宰治發消息,得知那邊的會議開完了以後,就直接推門而入。
空蕩蕩的首領辦公室裡只有太宰治一人。他坐在辦公桌後,辦公桌上是快有半人高的文件。太宰治從文件背後探出頭:「千綾醬,你回來了?」
夏目千綾瞥過那些文件,問道:「太宰先生在忙嗎?」
「唔……差不多,感覺好辛苦,所以千綾醬有沒有什麼安慰給我?」太宰治的眸光落在夏目千綾的唇邊。
夏目千綾立即捂住嘴,連帶著聲音也被蓋得悶悶的:「別鬧我了。批你的文件去。」
太宰治一手撐著下頜,笑吟吟道:「千綾醬好小氣。我都完全沒有回本呢。」
回本……他說回本。夏目千綾這種時候真恨不得能堵住他的嘴,這家伙怎麼會一點羞恥心都沒有的啊!
「你快好好工作!」夏目千綾惱羞成怒。
「那千綾醬呢?千綾醬打算做什麼?不會很無聊嗎?」
夏目千綾想了想,說:「我記得那間密室裡的書架上有《文學》,正好我有幾期沒來得及看,我進去拿兩本出來在這邊看?」
「也行。」太宰治敲了敲辦公桌下的機關。
暗門無聲無息地打開,夏目千綾毫不設防地朝著密室裡走去。
太宰治盯著指尖的機關,許久,他咬了一下唇角。千綾醬好狡猾。這麼坦蕩的話,根本沒有正當理由把千綾醬藏起來。
太宰治收回手,正准備拿起筆,卻猛地想起一件快要被他忘記的事。
「……」
「啪嗒」,夏目千綾拿起七月刊的《文學》,一封信件從其中掉落出來。夏目千綾彎腰撿起,看清上面熟悉的字跡。
還有一枚小小的貓爪印。
——是她剛到橫濱的那天,給還不知身份的譽真先生寫的信。
第77章 抄書
信封還是完好的, 就連夏目千綾都看不出來,這封信是否已經被拆開過。
但毫無疑問,信封上那個梅花印, 是貓咪老師的小爪爪留下的痕跡, 夏目千綾絕不會認錯。
「……」
按照投遞時間算, 這根本就是第一天遇到他的事情!
夏目千綾一一翻開其他《文學》,其他裡面倒是沒有什麼異樣。然而夏目千綾注意到, 出現在書架上的《文學》只有兩種,發布有「繪空」或者「譽真」文章的期刊。由於織田作之助的鴿子屬性, 他只發了兩期文章, 以至於剩下來的全是夏目千綾的文章。那些文章還被細心地折起一角, 像是為了方便翻閱。這倒勉強稱得上正常,畢竟倒也不是沒有讀者只會看特定的作者。
可是, 出現在這裡的信封, 卻著實有點超出夏目千綾的接受範圍。
她深吸一口氣,握著那本《文學》和夾在裡面的信封, 轉身朝外走去。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 太宰治就知道,夏目千綾應當是發現了那封信。他迅速組織好措辭, 開口即道歉:「千綾醬,對不起。」
道歉的速度快得讓夏目千綾好氣又好笑。
她將手裡的《文學》卷成筒狀, 本想敲得重一點, 又怕用力太過,誰叫這家伙那麼怕疼呢?她最終還是卸了力道,敲在太宰治的肩膀上, 沒好氣道:「我哪裡敢收首領先生的道歉?首領又不會有錯!」
「……」
壞了, 千綾醬說出了反話, 甚至用了「首領先生」這種稱呼,可見是真的動了怒。
太宰治沒做任何小動作,放下筆,坐得端正又乖巧,繼續認錯:「我真的錯了,不該偷偷拿千綾醬的信件。千綾醬要不要坐下說?站著會累的。」
夏目千綾沒理他的後半句話,問:「既然這封信在你這裡,織田先生那裡的信是怎麼回事?」夏目千綾記得,她還特意去過中央郵局取織田作之助的回信,顯然他是收到了信件的。
「我臨摹了一份寄出去。」太宰治答道:「然後把千綾醬的原件留下來當做紀念了。」
夏目千綾:「……」這家伙真是什麼都干得出來啊!!!
就連跟她通信了快四年的織田作之助都沒認出筆跡有變,足見太宰治的臨摹得有多相近。要不是因為貓咪老師不小心踩在信封上的爪印,恐怕她自己都不一定能那麼快肯定這是她寫的信。
夏目千綾忍不住發問:「太宰先生收集這個做什麼?」
太宰治靜默了片刻。
隨後,他輕聲回答:「因為那時候不知道,不知道世界上最漂亮的那朵花是否願意在我身邊綻放。」
夏目千綾一剎那失言。
「……是因為我當時說,最好不要接觸港口Mafia的首領?」夏目千綾握著書卷的力道放輕。
「嗯。」太宰治應著,習慣性想要撥一下往常披在肩膀上的紅圍巾。
但他的手落了個空。在夏目千綾面前,他一向是不戴那條像征著港口Mafia最高權利的紅圍巾的。他想,千綾醬不會喜歡那樣猩紅刺目的血色。
太宰治垂下眼尾,問出他想問很久的問題:「千綾醬現在還討厭港口Mafia的首領嗎?」
夏目千綾本該是生氣的。
可大概連太宰治自己都不知道,他垂下眼尾時,濃密的眼睫跟著低壓,鴉羽輕輕顫動了一下翅膀。這副柔軟的表情,或許只有她見過。
「可是,太宰先生。」
女孩子清澈柔軟的聲線裡染上無奈的嘆息:「我從來就沒有討厭過港口Mafia的首領。」
太宰治抬眼,撞入一片澄澈明淨的琥珀色裡。
「太宰先生也好,前任首領森先生也罷,事實上,我有不少橫濱的同學都對這兩任的港口Mafia首領心懷感激。」
「我可能沒有跟太宰先生說過,我大學的同學對港口Mafia的評價可以說是兩極分化。」
「一部分同學,比如加賀先生,他們認為,港口Mafia是橫濱的附骨之疽。」
「另一部分同學認為,橫濱需要港口Mafia,也對最近兩任首領的評價遠高於前前任。並且,他們對現任的首領是最高的。他們覺得,港口Mafia現任首領上任後,橫濱的情況比以往穩定得多,沒有重現以往的混亂。」
「很有趣的是,前者多半是橫濱外地人,後者則常常來自橫濱。」
「聽出來了嗎,太宰先生?哪怕太宰先生並非是因為想當首領才成為首領,哪怕在此之前,我沒有見過太宰先生,我也從橫濱的同學們那裡知道,港口Mafia的現任首領做得很好,太宰先生做得很好。」
太宰治不閃不避,直視夏目千綾的眼睛,仿佛想透過她的眼睛,看清她所想:「這都是其他人的評價。那麼,千綾醬呢?」
「我?」
夏目千綾微哂,溫聲道:「我從前就不曾討厭過港口Mafia的首領。」
「那千綾醬為什麼會說『最好不要接觸』這樣的話來?」
「不討厭港口Mafia的首領,不等於不討厭麻煩啊。」夏目千綾說道:「太宰先生,我當時只是出於不想太過麻煩的想法,才會在不知太宰先生身份的情況下,對你說出『最好不要接觸』這樣的話來。可如果港口Mafia的首領是太宰先生,這種話就沒有什麼意義了。」
夏目千綾彎了彎眼睛,說出口的話永遠那麼坦蕩:「因為太宰先生對我來說,並不是麻煩。」
「可我也會給千綾醬在乎的人帶來麻煩。」太宰治陳述道:「就像這次魔人,如果不是因為我,千綾醬的哥哥就不會被盯上。」
「太宰先生是這樣想的?」
夏目千綾蹙了蹙眉:「但一定要追究,這件事難道不應當跟我歸還星霜的名字有關?是由於我還了星霜的名字,才會惹得太宰先生行蹤暴露,還招來許多暗殺者。這樣說來,真正的罪魁禍首不該是我嗎?」
太宰治說:「就算這次不是,以後未嘗不會有。」
「如果真是那樣,我該責備的人也不應當是太宰先生。」
夏目千綾頓了頓,說:「做出選擇與太宰先生交往的人是我。我不否認太宰先生可能在這其中做了不少……」她偏了偏頭,斟酌言辭。
夏目千綾欲言又止的:「心機。」
太宰治暗戳戳的:「努力。」
兩人同時出聲,夏目千綾被太宰治說的詞語惹得嘴角抽了抽,卻還是接著話頭往下說:
「我清楚地知道我做出了什麼選擇。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哥哥因此而遇到危險,那我該責備的也不是太宰先生。」
「而是企圖傷害哥哥的人,假使我因為外人的挑撥,而對太宰先生生出怨懟,那只會讓仇者快。」
「而是做出選擇卻沒有做好承擔代價准備的我自己,因為我還不夠強大,沒有保護好哥哥。」
太宰治試圖在夏目千綾的表情中分辨出她的情緒。
但是沒有懊惱,也沒有後悔。那雙鳳眼的眼尾弧度依舊平滑而溫柔。
夏目千綾半彎下腰,注視著太宰治,眉眼含笑,像在哄小孩子:「何況,看在太宰先生的份上,以後我會稍微有一點喜歡港口Mafia的首領。」
太宰治卻猶不滿意:「只有一點?」
「會不會變得更多,就要看太宰先生的表現了。」夏目千綾舉起手裡的信封,提醒他:「太宰先生不要忘了,這可是你先惹出來的事——等等!」
夏目千綾突然想起,太宰治曾經似乎說過一句,「但如果只是看著她,收集她不經意間掉下的花瓣……」
她頓時警醒:「除了這封信,太宰先生還有沒有收集過其他東西?」
太宰治眨了一下鳶眸,垂下的眼尾顯得無辜至極:「千綾醬指哪些?」
「哪些」,他說「哪些」……
夏目千綾咬牙道:「有什麼算什麼,都給我說清楚!」
估計是被先前的話哄好了,太宰治少有地老老實實回答道:「那就太多了。像是千綾醬用過的餐具,還有住的那家寵物酒店睡的床鋪……」
後面的話不用再說,光是這兩個,夏目千綾就覺得眼前一黑。
她捏了捏眉心,努力讓自己那根名為理智的弦不要斷掉:「那時候收集『花瓣』就算了,現在應該沒有了吧?」
「唔,」太宰治用詞謹慎:「比較少了。」
夏目千綾:「……」
夏目千綾扶住額角,覺得自己的聲音都變得有氣無力:「給我停下這種行為啊!」
「我會的。」
太宰治站起身,伸手為夏目千綾揉了揉額角。他的力道不輕不重,極大地舒緩了夏目千綾幾近抓狂的心情。他的指尖順著夏目千綾的額角向下,最後落在夏目千綾的唇邊,尾音揚起:「因為有千綾醬在身邊,就不需要那些了。」
「但作為太宰先生之前做這些事的懲罰,」夏目千綾輕哼一聲:「既然太宰先生這麼喜歡謄抄東西,不如把司湯達先生的《紅與黑》抄一遍好了,相信你會從中有所收獲。[注1]」
太宰治:「……」
太宰治覷著夏目千綾的神色,乖乖應道:「我會抄的。」
「那我去看書了,太宰先生繼續工作吧。」
趁著夏目千綾轉身去沙發上看書的功夫,太宰治搜了下。
——《紅與黑》,五十萬字。[注2]
第78章 哥哥
夏目千綾窩在沙發裡, 翻開一頁《文學》。
由於畢業回家,忙著收拾行李,趕回八原後又出發前往橫濱, 她還沒來得及看七月刊的這本。盡管如此, 夏目千綾看書其實不太安穩,時不時就會看一眼手機,看看有沒有來自哥哥的消息。
大概是還在飛機上, 夏目貴志沒有任何消息發來。
夏目千綾輕輕咬著下唇, 早知道她真應該把其他世界的故事統統告訴哥哥,好讓哥哥多幾分警惕。可惜現在懊惱也無濟於事, 只能期望貓咪老師能盡快找到哥哥。有貓咪老師在, 不管費奧多爾用什麼手段,相信貓咪老師都能帶著哥哥全身而退。
夏目千綾猜想自己一時半會兒恐怕是看不進去書了。
她索性合上書卷, 也無意打擾太宰治工作,就倚著沙發背, 闔眼,准備小憩一會兒。
夏目千綾本以為自己會睡不著,出乎意料的是,不知道是因為這些天發生的事情太多,還是因為她接受的世界記憶尚未完全消化,她睡得很快。
在夏目千綾還沒有反應過來前, 就進入了睡夢中。
在她入睡後沒多久,太宰治就發覺了這件事。他將手邊的文件處理完, 從辦公桌後繞出來。睡著的夏目千綾不自覺地往下滑了滑,因此從沙發背後看, 只能看見頭頂丸子頭的一個小尖尖。別在丸子頭上的發卡墜著一朵白色的小雛菊, 不知用的是什麼材質, 隨著女孩子清淺起伏的呼吸,花瓣輕揚。
太宰治盯著那朵小雛菊看了好一會兒,忽然想起夏目千綾說,只要是漂亮的花,她都會喜歡。
夏目千綾一點兒也沒有說假話。他的千綾醬喜歡懸崖邊的白霧花,也喜歡溫室裡的玫瑰花,喜歡漫山遍野的小雛菊,也喜歡花團錦簇的薰衣草。
「千綾醬好多情。」
太宰治低聲嘟囔了一句,像是在抱怨。他伸手幫夏目千綾將硌著腦袋的發卡和發圈取下來。茶色發絲散落於肩,襯得原本就不大的面孔嫻靜柔婉。只可惜,夏目千綾睡得不大安穩,秀氣的眉毛緊鎖,多半是在擔憂夏目貴志。
尾崎紅葉和鋼琴師敲響首領辦公室的門時,還沒有開口,就見太宰治對他們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發現魔人的蹤跡了?」太宰治先坐到夏目千綾身側,輕輕捂住她的耳朵,才看向尾崎紅葉和鋼琴師。他用著問句,語氣卻肯定不已。
尾崎紅葉同樣降低音量:「是。正如首領的作戰計劃那樣。」
就連尾崎紅葉都倍感驚異,哪怕有港口Mafia的情報系統,可幾乎很少離開港口Mafia本部大廈的太宰治手裡究竟怎麼會有那麼詳細的橫濱地圖?在那張地圖上,縱橫交錯的各色線條勾勒出橫濱所有的進出口,天上地下,全無遺漏。就算是只老鼠鑽進來,都會被抓得正著。
要是中島敦參加了這場作戰會議,他就能告訴尾崎紅葉,那張地圖他不久前在首領的辦公桌上見過。當時他就覺得一定是在抓捕什麼重要人物,看,現在不就用上了?
「那就好,繼續按照計劃進行。」太宰治轉向鋼琴師:「你和中也准備得怎麼樣?」
鋼琴師一一彙報:「阿呆鳥已經准備好全部的交通工具。外科醫生也做好了開戰的醫療准備工作。公關官傳回消息,與異能特務科的談判大概再過十幾分鐘能完成。一旦談判完成,冷血、中也和中島敦就會出發,在獵犬的協助下進攻死屋之鼠的大本營。」
死屋之鼠,即是費奧多爾手下的組織。
「死屋之鼠倒是好處理。」太宰治的話音溫和,說出口的話卻又滿帶細微的嘲諷意味:「畢竟不管怎麼樣,也只是老鼠而已。」
比較麻煩的其實還是費奧多爾所在的另一個組織,「天人五衰」。不過由於「書」落入他手中,改變和偏差相比其他世界大得多。唯一的麻煩,恐怕也就「天人五衰」的統領,福地櫻痴——同樣也是隸屬於國家的異能特種部隊「獵犬」的隊長。這樣的身份成了福地櫻痴最好的偽裝。
但是沒關系,只要按照作戰計劃,福地櫻痴帶領獵犬,與中原中也、冷血、中島敦,以及,武裝偵探社的芥川龍之介一起出發後,就會落入針對他的陷阱。
尾崎紅葉略感憂心:「但這個作戰幾乎將港口Mafia的頂尖兵力全部都派遣出去。如果這時候有人想要進攻港口Mafia……」
太宰治略微一笑,淡聲道:「那就讓他們沒有心思來進攻港口Mafia。」
話落,太宰治忽然感到身邊的人動了動。
夢中的自己不斷墜落,墜落,失重感席卷而來,促使夏目千綾猛地睜開眼睛。
女孩子琥珀色的鳳眼染上一抹水光,她按住心口的位置,劇烈跳動的心髒如同擂鼓,一下又一下的,濃重的不安震得夏目千綾不自覺抓緊太宰治的手臂,尾音輕顫著:「太宰先生……」
「哥哥……遇到危險了。」
——那是雙生子最天然的聯系與默契,跨越時間與空間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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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底,半下午的陽光依舊炎熱難當。橫濱的天空一碧如洗,明朗透徹得連雲彩都幾乎見不到。電車進站,茶發貓瞳的青年從電車裡走下來。白襯衫加長褲的青年像最潔淨無瑕的美玉,就連陽光落在他身上,都好像褪去了熱意。
在這樣的炎炎夏日,他恍若一捧清泉,讓人看著心神安寧。無論是誰路過他,都會忍不住慢下腳步。
夏目貴志以前還會為其他人的注目而倍感難為情,次數多了,也不得不被迫習慣了這些目光。何況,常常有夏目千綾陪他一起分擔這些注意。
夏目貴志取出手機,准備給夏目千綾發個消息,告訴她,自己下了飛機,從羽田機場那邊坐電車到達了橫濱。
可才剛打了一個字,夏目貴志突然聽到周圍的眾人發出尖叫聲,伴隨著混亂的呼救聲。
他下意識抬頭。
不遠處的大廈懸掛的巨大廣告牌歪歪扭扭地傾斜向下,發出嘎吱刺耳的摩擦聲,眼看著就要滑落墜地。
原本經過那邊的路人紛紛避讓。
但還有一個小孩子,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夏目貴志甚至不用思考太多,匆忙把手機塞進口袋裡,朝著那個小孩子狂奔而去。夏目貴志聽不到任何外界的聲音,他只覺得,他從來沒有這麼希望自己像妹妹那樣,繼承了外公的妖血,有遠超常人的體質和速度。
快一點,再快一點。
五米。
三米。
一米。
近了。
夏目貴志終於看清那個小孩子的模樣。那是個才三四歲大的小男孩,嘴裡還咬著一根棒棒糖,滿臉懵懂。看見夏目貴志向他跑過來,他還天真無邪地招手:「大哥哥,要吃糖嗎?」
頭頂的廣告牌四分五裂,夏目貴志沒有解釋的時間,猛地將小男孩推出去。
廣告牌轟隆碎裂成大片大片的陰影,當頭壓下。夏目貴志不知道是不是即將死亡時,時間真的會被無限制地拖長,周圍的一切似乎被放慢了。
他想了很多。
怕妹妹自責,怕塔子阿姨和滋叔叔傷心。
他還沒有見到妹妹的男朋友,還不知道那個人會不會好好愛護她。
還有,妖怪朋友們。妖怪的時間太過漫長,於是時間無法治愈他們的傷痛。而他好像比玲子外婆陪伴他們的時間還要短暫。
真是……對不起呢。
夏目貴志苦笑了下,突然意識到什麼。
——死亡降臨的時間,未免太過漫長了?
「嘩啦啦」,支離破碎的陰影被一雙巨大的翅膀掃開,落了滿地,夏目貴志卻安然無恙。
夏目貴志聽到周圍有人發出驚呼:「廣告牌的碎片都避開了他!」
「天哪!」
「太神奇了!」
夏目貴志卻沒有心思留意他們。他仰起頭,對上一雙巨大的瞳孔。那是只周圍人看不見的妖怪,形態似鳥似龍,通體暗黃,頭頂到脊背的部分鋪著一層柔軟的深灰色絨毛。
這是……辰未?
夏目貴志微怔。一瞬後,他慢慢睜圓貓瞳:
「小玉……?」
那只他和千綾從蛋裡孵出來並撫養了一段時間的妖怪辰未,他們給它取名叫做「小玉」。辰未一生都在旅行,小玉長大後,同樣與他們告別了。夏目貴志從來沒有想到,他還能再見到小玉。
小玉不會說話,聽到夏目貴志的問題,它低下頭,親昵地蹭了蹭他的肩膀。可惜體型太過巨大,連帶著夏目貴志歪了歪身體。
「喂,放開我的儲備糧!」
低沉的熟悉嗓音由遠及近,直衝過來。感知到敵意,小玉立即將夏目貴志攏到自己的翅膀下,向斑威脅似的哈氣。斑毫不示弱,同樣發出低吼。
眼看著兩只妖怪快要打起來,夏目貴志默默捏緊了拳頭。
「……」
半個小時後。
夏目千綾終於打通了夏目貴志的電話:「哥哥!你怎麼樣?你站在那裡不要動,不要跟貓咪老師分開,我去接你!」
「我沒事,千綾。」夏目貴志耐心地安撫她:「不要怕,我沒事的,千綾別怕。」
夏目貴志坐在長椅上,小玉收攏巨大的翅膀,貼在他身邊。他一手握著手機,一手抱著貓咪老師,貓咪老師的頭頂還有一個巨大的鼓包。
「嗯……」夏目千綾用力咽下到嘴邊的哭音,緩慢地呼出一口氣,極力使自己聽起來足夠平靜:「哥哥,我去接你。」
夏目貴志知道,他一定把夏目千綾嚇到了,就沒有拒絕:「好。我不走,等你來接。千綾,你注意安全。」
結束通話,夏目貴志垂下眼睛,按了按貓咪老師耷拉的耳朵尖,咬牙切齒道:「貓咪老師,讓你幫我看顧著千綾,你倒好,把千綾送進了港口Mafia首領的嘴裡,啊?!」
貓咪老師小爪爪捂著腦袋:「我都已經坦白了!你說的坦白從寬!夏目,你不能說話不算話!」
「而且,」他又嘀嘀咕咕道:「這也不能怪我啊,誰叫那個叫太宰治的人類那麼狡猾。」
夏目貴志冷下臉:「我知道,我會跟他清算的。」
——不管怎麼說,這件事一定不是妹妹的錯!都怪拱走千綾的那個混蛋!
第79章 名分
結束與夏目貴志的通話, 夏目千綾總算放心了一點。
她這才注意到首領辦公室裡還有其他人的存在。夏目千綾不好意思地衝尾崎紅葉和鋼琴師笑了笑:「抱歉,剛剛我失禮了。」
「沒關系,夏目小姐不用道歉。」尾崎紅葉反過來安慰她:「你的哥哥沒事就好。」
鋼琴師饒有興致地問道:「夏目小姐怎麼知道你哥哥遇到危險了?」
「一些雙胞胎的感應吧, 大概。」夏目千綾按了按眉心,問太宰治:「太宰先生, 你覺得這件事是魔人做的可能性有多大?」
「十有八/九。」太宰治若有所思:「千綾醬,哥哥在哪裡遇到事情的?」
「橫濱站東口。」夏目千綾答完, 瞬間反應過來太宰治詢問的意義:「陀思妥耶夫斯基說不定會在那裡留下痕跡!」
太宰治頷首,吩咐道:「嗯。鋼琴師, 交給你了,讓人排查橫濱站附近。紅葉君, 你帶上鏡花, 去東口部分看看。」
「是。」
夏目千綾也站起身,連自己的發絲散亂在肩頭都沒有留意:「那我去接哥哥。太宰先生是不是還有工作?忙的話, 我一個人去就好。」
「千綾醬先等一下。」
太宰治從手腕上取下夏目千綾的發圈, 又摸出她的小雛菊發卡,一邊細心地給她整理好頭發, 一邊問她:「千綾醬有沒有想好, 接到哥哥以後,帶他去哪裡?」
夏目千綾答得毫不猶豫:「武裝偵探社。」
她也不怕太宰治多想,解釋道:「哥哥不適合來港口Mafia, 港口Mafia的目標太大,魔人進入橫濱, 港口Mafia首當其衝, 武裝偵探社反而相對更加安全。而且, 武裝偵探社那邊有漱石先生, 漱石先生應該也想見一見哥哥。」
太宰治贊同道:「我也是這樣的建議。」
安全問題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在於,如果讓夏目貴志來了這邊,很大概率會減少他跟千綾醬的相處時間。
太宰治自然沒有直言這種小心思。他最後幫夏目千綾將鬢角的發絲別到耳後,挽過夏目千綾的手:「那我們去接哥哥。」
夏目千綾提醒他:「你可千萬別當著哥哥的面這樣叫他。」否則,她真擔心哥哥會接受不了。
太宰治可疑地停頓了一下,不死心地問道:「真的不能喊嗎?」
他勾了勾夏目千綾的手指:「反正他已經知道了,千綾醬總得給我一個名分吧?」
「……不能。」夏目千綾無奈道:「除非你真的想試試哥哥的拳頭。」
哥哥可能不擅長戰鬥,但那也只是相對她而言。哥哥的妖力繼承自玲子外婆,完全不遜色於她,再加上常年被妖怪追逐,得到了充分的「鍛煉」,至少比待在港口Mafia本部大廈足足四年都沒怎麼出過門的太宰治要強。何況,一旦真的把哥哥惹怒,他一拳頭下去,就連貓咪老師那樣的大妖怪都得老實倒地。
夏目千綾可不想,男朋友和哥哥見面的第一天,就讓哥哥把男朋友送進醫院。
她哄道:「好了好了,等這邊事情結束,我就帶太宰先生回八原。」
「這可是千綾醬說的。」
得到滿意的回答,太宰治安分了許多,讓夏目千綾都有點懷疑,他該不會是故意的吧?可惜現在夏目千綾沒那麼多時間去思考,她得忙著去接夏目貴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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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到達夏目貴志描述的地點時,夏目千綾給夏目貴志打了個電話,准備問問他在哪裡:
「哥哥,你在——」
話還沒說完,夏目千綾的視線被一個龐大的身影吸引。似龍似鳥的妖怪收攏翅膀,溫順地依偎著夏目貴志,它的模樣熟悉而陌生。夏目千綾怔住半晌,那只妖怪看向她。它似乎還記得她,興奮地揮舞起翅膀。
「千綾?」手機那邊傳來夏目貴志的聲音:「怎麼了?」
「沒怎麼。」夏目千綾恍然回過神,情不自禁露出一個微笑:「我看到你了,哥哥。還有小玉。」
「我也看到你了。」
夏目貴志安撫地摸了摸身邊辰未的脊背,抱起貓咪老師,四處張望,一眼就看見站在不遠處的妹妹——哦,還有那個拐走他妹妹的男人。
夏目貴志剛露出的一點微笑頓住。他皺了皺眉,又很快松開眉頭,朝著夏目千綾那邊走去:「千綾。」
夏目千綾竟突然有點緊張。她不自覺握緊太宰治的手,再次強調:「太宰先生,你千萬不要跟著我喊。」
太宰治眨了下眼睛,笑道:「千綾醬好像很緊張?該緊張的人不應該是我嗎?」
可惜這時候夏目貴志已經走到她跟前了,夏目千綾沒有心思回答他。
夏目千綾忍不住上前幾步,仔細端詳夏目貴志,生怕他身上有什麼傷口:「哥哥,你真的沒事?要不要先檢查一下?」
夏目貴志主動轉了一圈給夏目千綾看:「我真的沒事。剛剛廣告牌從上空掉下來,幸好有小玉在。」他沒有說自己是去救一個小男孩才會遇到危險,這種事說出來也只是平白惹得夏目千綾生氣。
夏目貴志只是指了指身邊的辰未,笑道:「它現在長大了,很厲害,連一塊碎片都沒有掉到我身上。」
像是知道夏目貴志在誇它,小玉害羞地用巨大的翅膀擋住臉。
貓咪老師不滿道:「明明我來得也很及時好不好?」
「來得及時?你是指,不僅沒有救下我,還差點跟救了我的小玉打起來?」夏目貴志吐槽道。
「什麼?!夏目,你不要不識好歹!」貓咪老師怒道:「友人帳被你們兩個笨蛋還得干干淨淨,我都沒有找你算賬呢!你竟然好意思怪我來遲了?」
在夏目貴志和貓咪老師吵起來前,夏目千綾及時打斷他們的對話:「哥哥,這邊說話不方便,我們先上車吧?」
「但是小玉好像不太方便上車?」夏目貴志看了看小玉:「小玉,你要跟我們一起走嗎?」
小玉俯身,親昵地蹭了蹭夏目貴志和夏目千綾的肩膀。這回它的力道收得很輕,沒有再發生上次把夏目貴志蹭歪倒這種事。夏目千綾伸手,摸了摸小玉的腦袋。
隨後,小玉發出一聲長鳴,足足有七八米長的雙翼伸展開,拍打了兩下,平地卷起一陣狂風,振翅飛走。
貓咪老師代為翻譯:「它正好旅行經過了這裡,發現是你們後暫時停留一陣,之後就要繼續旅行了。會等到現在,也只是因為還想再看看千綾而已。」
夏目千綾遙望著天空中逐漸變小的黑點,半晌後,她抿著唇角笑起來:「足夠了,能再見小玉一次,已經很幸運了。」
畢竟,就連貓咪老師都說過,世界之大,想要再碰見小玉很難。
太宰治沒有看那只辰未。他側首,注視著夏目千綾,卻與夏目貴志碰上目光。那雙與夏目千綾眸色一致的貓瞳裡滿滿都是不帶任何惡意的打量,卻毫不掩飾身為哥哥對妹妹的在意。
太宰治對夏目貴志點了點頭,溫和道:「夏目先生,初次見面,你好,我是太宰治,千綾醬的男朋友。」
琥珀色的貓瞳一縮,夏目貴志想要說得冷淡點,又不想讓妹妹夾在中間為難,就僅僅是平淡道:「你好,我叫夏目貴志。千綾在橫濱的這段時間,多謝你的照顧。」
太宰治微微一笑:「談不上照顧,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他適當地開了個玩笑:「何況,千綾醬很講究公平,我做了什麼,哪怕是一點小事,她都記得,然後還給我。實在是讓人很苦惱。」
這回答滴水不漏,夏目千綾忽然有點明白過來,為什麼剛剛緊張的人是她,而不是太宰治了——她怎麼能懷疑太宰先生這張嘴啊?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要是太宰治說什麼「哪裡哪裡,其實是千綾醬照顧我更多」,又或者「沒有沒有,能遇到千綾醬是我的幸運」,這種不是在表現妹妹遷就別人,就是在無意識表明這一個月裡,由於自己的疏忽大意,致使妹妹被拐走的扎心話,夏目貴志都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對太宰治的印像跌落谷底。
夏目貴志神色微霽,主動說道:「別在路邊繼續站著了,我們先上車。」
去往武裝偵探社的路上,夏目千綾給夏目貴志稍微講述了一下這次事故的起因。至於從星霜那裡看到其他世界記憶這件事,夏目千綾挑挑揀揀著說了一些——當然,她沒說自己在其他世界也交了同樣的男朋友。
但夏目貴志還是注意到了。
他猶豫了一會兒,見夏目千綾沒有隱瞞太宰治任何事的意思,猜測這些事太宰治也知情。何況,如果太宰治是港口Mafia的首領,說不定知道的比他要多得多。於是夏目貴志慎重地問出:
「那,千綾,你在其他世界交的男朋友,也是他?」
夏目千綾:「……?」
太宰治答得迅速:「沒錯。剛剛沒有說,是怕哥哥覺得太過唐突。」
夏目千綾:「……!」
第80章 大妖怪
一左一右坐著太宰治和夏目貴志, 夏目千綾一路上都坐立不安。好不容易到達武裝偵探社,夏目千綾幾乎是逃離般從車裡下來,看得過來接人的與謝野晶子和芥川龍之介一愣。
「這是怎麼了, 千綾?」與謝野晶子打趣道:「就跟背後有妖怪追著你一樣。」
夏目千綾苦笑:「比被妖怪追趕可怕多了。」
與謝野晶子挑眉:「哦?那是發生了什麼?」
夏目千綾沉痛道:「太宰先生跟著我喊了哥哥。」
與謝野晶子:「……」
與謝野晶子情不自禁發出感慨:「該怎麼說呢?就,不愧是港口Mafia的首領?」真勇啊,也不怕被人家哥哥打。
芥川龍之介不以為意:「不就是跟著喊了哥哥?這有什麼可怕的?」
與謝野晶子就對芥川龍之介舉例:「芥川君可以想像一下,假如,我是說假如小銀交了男朋友,那個男朋友跟她一樣,稱呼你為『哥哥』。」
幾乎在與謝野晶子剛說到「小銀交了男朋友」時,芥川龍之介本來就銳利的目光更加冷厲, 風衣的一角隱約有膨脹成野獸頭顱的趨勢:「那麼在下一定會讓他有來無回。」
夏目千綾第一反應回頭看從車裡下來的夏目貴志和太宰治,兩人齊齊看過來, 異口同聲:
「千綾, 怎麼了?」
「千綾醬,怎麼了?」
一時間,夏目千綾回應哪個也不是。她只能含糊道應道:「沒事, 就是看看你們下車沒有。」
與謝野晶子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安慰道:「往好處想,至少夏目先生看起來可比芥川君友善得多。總不會真的對你男朋友動手。要是換成芥川君, 他妹妹的男朋友非死即傷。」
「……」芥川龍之介突然躺槍。
夏目千綾默默捂住額角:「謝謝你, 與謝野醫生,也謝謝你,芥川君。」
與謝野晶子憋住笑,說:「不客氣。」
她又接著說道:「好了, 上樓吧。接到你的消息後沒多久, 夏目老師在武裝偵探社等著了。」
夏目千綾嘆了口氣:「嗯。」
一進武裝偵探社, 夏目千綾就見大家忙得不可開交。國木田獨步跟前的電腦鍵盤幾乎要被他敲壞,就連江戶川亂步都沒有在打游戲,而是一手抱著薯片袋子,一手翻著資料。
聽到開門聲,江戶川亂步看過來。眯縫著的翠綠眼眸從夏目貴志身上掃過:「你是千綾的哥哥?」
夏目貴志有些驚訝地發現,對方的聲線跟自己有些相近。難道這就是千綾跟他聊天時提到過的江戶川亂步?
「哥哥,這就是亂步先生,我跟你說過的。」夏目千綾悄悄問夏目貴志:「有沒有被嚇一跳?」
夏目貴志也悄悄回答:「有一點點。」
太宰治的目光與江戶川亂步相接,一觸即分。
江戶川亂步指了指社長辦公室的位置,重新低下頭看資料:「那邊,夏目老師在那裡等你們。放心,社長不在,出門開會去了。」
「千綾醬和哥哥去就好。我就不進去了。」太宰治神色自若:「我和亂步先生有些事要商議。」
夏目千綾猜想他估計要跟江戶川亂步商量應付費奧多爾和天人五衰的對策,就沒有多問,應道:「好。」
她對夏目貴志說:「哥哥,我們進去吧。」
「嗯。」
在此之前,夏目貴志想過很多玲子外婆的哥哥可能的樣子。但見到夏目漱石的剎那,不用夏目千綾多說,他就有種該是這樣的感覺。夏目貴志禮貌地喊人:「漱石先生,您好,我是夏目貴志,玲子外婆的外孫,千綾的哥哥。」
和夏目千綾相比,夏目貴志的五官與夏目玲子更像,也使夏目漱石看到他時,恍惚間像是看到夏目玲子站在夏目貴志背後,衝他揚眉縱然一笑,那樣鮮活而靈動。
自他的妹妹離世後,就再也沒有誰,跨越世界的距離,向他這樣笑過。
「你和玲子很像。」夏目漱石沒忍住說道。
「很多妖怪也說過這話。」夏目貴志對此已經習以為常,微笑道:「我還以為是妖怪們的濾鏡,連漱石先生也這樣說,看來是真的很像。」
夏目漱石卻又搖搖頭:「不,其實也沒有那麼像。如果論起長相,你和玲子只是五六分相像,千綾應該更像你們外公一點,只有嘴巴和夏目玲子一模一樣。」
「最重要的是,」夏目漱石不知想到什麼,神色柔和下來:「玲子可沒有你們兩個這麼客客氣氣。」
明明稱得上帶點責備的話,然而夏目漱石的語氣又那樣親切,一點也沒有責備的意思。
沒等夏目千綾和夏目貴志接話,夏目漱石擺擺手:「好了,不說那麼多了。貴志,千綾帶你來武裝偵探社的來意,我已經了解。」
在夏目千綾開口說話前,夏目漱石抬手拍拍夏目貴志的肩膀,問道:「那麼,現在我想問問你的想法。」
「我不願意。」夏目貴志毫不猶豫道。
夏目千綾失聲:「哥哥?」
來的路上不是說好了嗎?夏目貴志安心待在武裝偵探社,以免再次被費奧多爾找到機會下手。這次是廣告牌掉落,下次是什麼,誰也不知道。夏目千綾怎麼放心讓夏目貴志待在外面?
「假如我留在武裝偵探社,那你呢,千綾?」夏目貴志問她。
「我……」夏目千綾遲疑了。
夏目貴志的臉上浮起一絲了然:「你要去找那個叫費奧多爾的人,對不對?因為他對我下手,你在生氣。」
夏目千綾抿起嘴角:「嗯。」
「但我不願意那樣,千綾。」夏目貴志轉過頭,對夏目漱石說道:「抱歉,謝謝您的好意,漱石先生,可我不想若無其事地待在武裝偵探社的保護下。之前沒有說,是覺得當面向您解釋會更好。」
夏目漱石反而不太驚訝,甚至笑了起來:「我猜也是這樣。」
他看向夏目千綾,笑裡摻雜幾分狡猾:「千綾,你恐怕忘記了一件事。我也是一個哥哥。」
「天底下的哥哥,沒有誰能做到安心躲在妹妹背後,讓妹妹來保護自己的。」
.
說實話,與謝野晶子本來還擔心芥川龍之介見到太宰治,會不會暴起傷人。好在,夏目千綾和夏目貴志進入社長辦公室見夏目漱石時,武裝偵探社這邊就接到福澤諭吉的電話,讓織田作之助、芥川龍之介加入異能特務科臨時組建的特遣隊。
見狀,與謝野晶子放心不少,轉身進了醫務室。
「特遣隊?」芥川龍之介眉頭緊皺:「其他成員是誰?目標是什麼?」
讓習慣單打獨鬥的芥川龍之介加入一支隊伍,實在是有些難為他。好在織田作之助會同去,有織田作之助在,他還能稍微打打配合。
「其他成員暫時不清楚。具體的隊伍目標還沒有下達。」織田作之助放下電話,回答道:「暫時只知道,有異能特務科的成員,也有同屬國家的獵犬成員,還有港口Mafia成員,武裝偵探社成員的我們。賢治不去,他得留在武裝偵探社。」
不然,武裝偵探社的「武裝」力量真的是要差不多盡數派出了。
答完,織田作之助跟太宰治打了聲招呼:「這次特遣隊還不知道要去幾天,太宰,你要是有空的話,幫我找人去咖喱店那邊照看一下那幾個孩子,可以嗎?港口Mafia的成員也行,他們很好帶。」
「當然可以。不過應該要不了多久,最遲明天就能結束。」
太宰治十分自然地拖了把椅子到江戶川亂步對面,一邊應著織田作之助的話,一邊指尖輕點地圖:「橫濱站附近的區域已經被排查過一遍。這裡,這裡,還有這裡,都發現了魔人的蹤跡——當然,這兩個很大概率是他故意留下的。」
江戶川亂步瞥了一眼,篤定道:「第三個也是故意留的。」
太宰治沒有懷疑江戶川亂步的判斷:「那看來是不用去追究這三個蹤跡了。」
江戶川亂步有種太宰治把他當工具人用的感覺,他有點不太爽地眯起眼睛:「喂,我說你——」
太宰治從容道:「一年的糖果,dies家的。」
江戶川亂步火速答應:「成交。」
「那亂步先生來看看這份資料?」太宰治遞給江戶川亂步一份文件。
「……」
織田作之助和芥川龍之介出門後沒多久,一陣狂風卷起。
隨之而來的,是細碎的鈴響。猶如祭典上巫女揮動神樂鈴,莊嚴而厚重。
武裝偵探社的窗戶被「唰」地吹開,撞得兩側「乒呤乓啷」作響。長風浩浩蕩蕩地吹拂而入,氣流拂起桌面上的紙質文件,落了滿地。事務員們匆忙去撿地上的紙張,並重新整理。
「發生什麼了?」江戶川亂步叼著薯片,從資料裡抬起頭。
江戶川亂步的位置背對窗戶,所以他沒有看到。但太宰治坐在他對面,看得很清楚。
一只足有半個窗戶大小的碩大眼睛出現在窗前。
其後,一只握著煙鬥的素手出現,用煙鬥的尾端推開由於慣性向外關的窗戶。一個紫色卷發的美艷女子從眼睛主人的背上跳下來,從窗戶裡進入武裝偵探社。
她的背後,響起一道低沉的嗓音:「夏目殿下和千綾殿下在何處?」
沼澤之主的大妖怪盯著屋內渺小的人類,不緊不慢道:「有個叫星霜的妖怪告訴我們,他們在橫濱遇到了危險。」
紫發女子煙鬥輕抖一下,細碎的煙灰飄落,她笑得驕矜冷淡:「倘若如此,八原的妖怪們也只好發動一場百鬼夜行了。」
「……」
「三家組織聯手了?」
某個隧道內,費奧多爾按著耳機,略微皺眉:「不太妙啊。算了,先撤退。」
「看來下次還是對他的女朋友下手會比較直接。」
費奧多爾取下耳機,拆成碎片,隨手拋入海中,自語道:「不僅能拿來要挾他,那個叫夏目千綾的人也跟『書』有關。」
費奧多爾抬眼,掃過近處的海面。再等一會兒,船只就會過來接應他。最近太宰治簡直有病,竟然查起了偷渡。幸好還能借著商業的名義出海,不然,其他路都被堵死,說不定還真要被困死在橫濱。
這一看,費奧多爾才發現,海平線之外,不知道什麼時候憑空燃燒起灼灼的火光,熱烈而絢爛。
第81章 百鬼夜行
聽到熟悉的清脆鈴響時, 夏目千綾和夏目貴志對視一眼,忽然反應過來什麼。他們匆忙跟夏目漱石說了聲,推開社長辦公室的門。夏目漱石默不作聲地跟著他們走出來。
果然, 窗口處巨大的牛頭妖怪, 以及武裝偵探社內手持煙鬥的紫發女妖怪, 不是三筱和丙, 又是誰?
看見熟悉的妖怪,夏目千綾和夏目貴志都沒有貿然開口。
夏目千綾彎腰,撿起飄飛到她腳邊的文件,遞給春野綺羅子, 問道:「春野小姐,這是怎麼了?」
春野綺羅子接過紙張,滿臉欲言又止:「夏目小姐, 你有沒有看到那邊有什麼……就是說, 妖怪之類的?」
她不住地回頭張望:「亂步先生他們好像看到了妖怪。而且, 他們還說,妖怪是來找你和夏目先生的。」
「妖怪?」夏目千綾的視線下意識轉向太宰治。
太宰治適時為夏目千綾解答:「八原的妖怪們聽星霜說, 千綾醬和哥哥在橫濱遇到危險, 就趕過來了。」
丙嫌棄地看了看趴在夏目貴志肩膀上的貓咪老師:「還不是因為斑這個沒用的家伙?都沒保護好你們兩個。」
貓咪老師炸毛:「什麼?你再說一遍?什麼叫沒用——」
眼看著貓咪老師快要躥出去, 跟丙互撕, 夏目貴志連忙抱緊貓咪老師:「別鬧了, 貓咪老師。」
丙絲毫沒把貓咪老師的憤怒放在心上, 她張開手臂, 撲向夏目千綾,抱住她:「千綾!好久不見, 我都好想你了。」
美艷的女妖怪親昵地蹭著夏目千綾, 又摸摸夏目千綾的臉, 心疼不已:「看看,都瘦了,是不是被嚇壞了?」
夏目千綾永遠都能為八原妖怪們對她和哥哥的濾鏡而哭笑不得,她還沒有回答丙的話,側邊傳來太宰治的聲音。他說得彬彬有禮,只是內容實在是有點——
「請問你可以放開我的女朋友嗎?」他說。
「……」
武裝偵探社的眾人紛紛向太宰治投去敬佩的目光。
然而丙的臉色瞬間沉下來:「什麼女朋友?」
就連窗外的三筱也轉動眼珠,看向太宰治。
丙挑剔地打量了一遍說話的黑發青年,本來想說「也不看看自己的模樣」,奈何這種話硬生生卡在嘴邊,沒法睜著眼睛說瞎話。到嘴邊的話拐了個彎,丙冷哼,想說話時,卻被夏目千綾拽了拽手臂:「丙,只有你和三筱來了嗎?」
夏目千綾可不想讓丙和太宰治對上。結局必定不是丙被氣瘋,就是丙氣到對太宰治動手——光是想到那個畫面,夏目千綾就開始頭皮發麻。
她瞥了眼太宰治,意思是:『你和丙計較什麼?』
太宰治理直氣壯地回望過來:『她靠得太近了。』
夏目千綾:「……」
丙沒有留意到夏目千綾和太宰治的「對話」,回答夏目千綾的問題:「我和三筱先來找你們兩個。其他妖怪在找尋那個對夏目動手的人類,准備給他一個教訓。」
「說到這裡,夏目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丙又去看夏目貴志,目光卻撞上貓咪老師。兩只妖怪眼神打架,其激烈程度,是夏目貴志毫不懷疑他一旦松手,貓咪老師就會衝出去跟丙打上一場,說不定還能把武裝偵探社拆了的地步。
夏目貴志用盡渾身的力氣抓緊貓咪老師,說道:「我沒有受傷。正好遇到一只以前認識的妖怪,被它救了。」
「那就好。」丙說著,又是白了一眼貓咪老師:「虧你還是他.52GGd.們的保鏢呢,沒用。」
貓咪老師在夏目貴志懷裡掙扎:「放開我,夏目!放開!她竟然說我沒用,我要跟這家伙打一架!」
夏目千綾和夏目貴志正頭疼時,窗外的三筱突然轉過眼睛,側身讓開窗戶的縫隙。他的動作引起一陣風,而風裡漂浮著一粒小小的火光。
夏目千綾認出來:「不知火?」
仿佛是聽到自己的族群名字,小小的火光輕快地跳動兩下,圍著夏目千綾和夏目貴志轉了一圈,發出火焰爆裂的「畢畢剝剝」聲響。
「哦——」三筱咧開嘴,慢悠悠地說道:「看來,不知火最先找到了那個對夏目殿下動手的人類。看來八原的妖怪們找了橫濱附近的妖怪幫忙。」
「找到魔人了?!」
哪怕是剛剛資料被吹飛,又或者妖怪現身,都沒有被打擾工作進度的國木田獨步,聽到三筱的這句話卻立即抬起頭,扶了扶眼鏡:「他在哪裡?」
武裝偵探社的其他人也都打起精神。
「如果是不知火發現的,應該在海邊或者海上?」夏目千綾推測道。
江戶川亂步突然抓起地圖和筆,畫了一個大大的紅圈,篤定道:
「那就是在這裡,走的是這條線路。」
窗外,三筱給出的答案與江戶川亂步完全一致。隨後,三筱沉穩的聲線裡浮起他特有的惡趣味:「夏目殿下,千綾殿下,有沒有興趣觀看一場百鬼夜行?」
.
百鬼夜行,無異於一場妖怪們的狂歡盛宴。
恰逢傍晚,逢魔時刻。
夕陽在海平線上搖搖欲墜,橘紅的光線傾倒入海面,在海面上鋪開粼粼蕩漾的一層橘紅。蒼茫的海洋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了濃濃的霧,船只在霧氣裡打轉,卻無法穿過濃霧航行。濃重到幾米就看不清事物的大霧裡,卻有一片連綿不絕的火光,連接成圈,圍著那條船。
而在普通人看不到的地方,一群妖怪擋在船只前進的方向前,將船只反向推回去。
「喲一咻——喲一咻——」
「不要讓船把那個膽敢傷害夏目大人的接走了。」
兩只中級妖怪揮舞著小扇子:「等夏目大人和千綾大人來了,就讓這個人類去黃泉比良阪!加油!」
「加油,加油!」中級乙跟著附和。
人魚甩了甩尾巴,濺起一片水花:「你們好吵,閉嘴。」
妖怪們嘈雜吵鬧著,然而天生任性的妖怪們卻出於同一個目的,聚集在這裡。
這樣奇異的景像,映入中島敦的眼中,讓他倍感驚奇。他揉了揉眼睛,但眼前的場景依舊沒有發生改變。
中島敦喃喃道:「是我的看錯了嗎?還是海市蜃樓?」
「都不是。」芥川龍之介站在中島敦身側,冷靜地打量那邊:「剛剛收到武裝偵探社的消息,應當是從八原而來的妖怪們,專門來保護夏目小姐和夏目先生的。那只船名義上是商業船只,實際上是魔人撤離橫濱的路線。」
中島敦忍不住感慨:「好神奇啊。」
「夏目小姐身邊那只貓就是一只大妖怪。」芥川龍之介說。
「這個我知道!貓咪老師很厲害的。」中島敦笑了笑,指指自己,說道:「我被貓咪老師教導過。」
「……」
織田作之助走上甲板,看見芥川龍之介和中島敦說著什麼話,兩個人臉上都帶著些許放松——或許是因為剛發生過不久的並肩作戰,又或者是過往相似的經歷,很難得地,芥川龍之介有了一個能聊得來的「朋友」。
織田作之助停頓一下,沒有打擾他們,轉身重新回到艙室內,問異能特務科負責領隊的阪口安吾:「安吾,前面的海域沒法通行,接下來是原地等待還是……?」
這一場作戰下來,不只有中島敦和芥川龍之介,織田作之助和阪口安吾也熟悉了不少,都能直呼名字了。
阪口安吾放下通訊器,說:「繼續前行吧。這條是從公海返航的最近路線。獵犬的那幾位再不快速治療,就要撐不住了。我再試試能不能聯絡上夏目小姐,讓這些妖怪暫時讓路。」
太宰治也不知道究竟從哪裡收集了那麼多完整的資料和證據鏈,擺在異能特務科面前。這下,異能特務科就是想否認都不行——獵犬的隊長福地櫻痴意圖顛覆這個世界。
於是這一次臨時組建的特遣隊,任務目標明面上是所謂的「敵人大本營」,實際上卻是福地櫻痴。
集合了橫濱三大異能組織以及隸屬國家的獵犬,這幾乎稱得上最為頂尖的戰鬥力,才成功殺死他。礙於戰鬥發生在游輪上,中原中也不能開啟污濁形態,免得大家全部落入海裡,同歸於盡。
饒是如此,眾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傷勢。最嚴重的當屬衝在最前面的獵犬成員。
其他人倒還好,尤其是像中島敦這樣本身有著高強自愈能力的,沒幾分鐘就活蹦亂跳了。
阪口安吾說著,想要聯絡太宰治,從他那裡找夏目千綾,卻聽到天空中響起清脆的銅鈴聲。
這個聲音,費奧多爾同樣聽到了。他站在甲板上,試圖透過濃霧看清聲源。
這沒有太過費力,因為下一刻,霧氣散得干干淨淨。
龐大的馬身妖怪遮蔽了半邊蒼穹,另一只近似狐狸的大妖怪則占據了另外半邊,投下暗沉的陰影。兩只大妖怪的背上載著幾個人。
總共應該是三個?還是四個?
費奧多爾眯起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一點,卻沒有機會了。因為周圍的不知火一擁而上,船只瞬間躥起衝天大火。
夏目千綾低下頭,看見海面上火光絢爛。不知火是沒有人間煙氣的,於是茫茫的海面上,只有燃燒的火紅與海面上被夕陽染紅的水交相輝映,融為一體。
她一怔。
夏目千綾側首,問身邊的太宰治:「太宰先生,他……死了?」
「嗯。」
太宰治向下投去漫不經心的一瞥,收回目光,將風衣扣上夏目千綾的肩膀,微笑道:「千綾醬,結束了,七月也結束了。」
「什麼?」
「八月初的煙火大會,一定比這個漂亮。」太宰治說。
夏目千綾偷偷瞟過側邊貓咪老師背上的哥哥和丙,確信他們沒有在看這邊以後,小心翼翼地勾了勾太宰治的手指,彎起眼睛:「嗯!」
第82章 沒辦法
海上的霧氣散去, 特遣隊的船只沒有繼續耽擱,駛向港口。妖怪們沒有阻攔,他們行進得非常順利。重傷的獵犬成員也送至武裝偵探社, 交給與謝野晶子治療。
武裝偵探社很快就收到了作戰計劃全部成功的消息——一方面來自異能特務科, 一方面則來自織田作之助。
異能特務科給的情報相對嚴謹,織田作之助則簡單描述了他所見到的場景。坦白說, 任是誰,見到這樣的群魔亂舞、百鬼夜行, 都會為之生出一種忌憚。
「妖怪那邊由我做擔保,」夏目漱石握著手杖,讓春野綺羅子轉述給正在政府會議上的福澤諭吉,又由福澤諭吉轉告要員:「妖怪們不會傷害無辜人類,不可以動用任何手段驅逐他們,以免激怒妖怪。」
春野綺羅子點了點頭,匆忙應「是」,然後一五一十地轉達。
夏目漱石站在窗邊, 遙望遠處黑壓壓的天空, 略有慨嘆:「他們兩個, 真不愧是玲子的外孫女和外孫。」
武裝偵探社的門在這時被敲響。
一個茶色長發的男人走進來,他有著一雙赤金色的鳳眼,腿邊跟著一只小三花貓。
那人直直看向夏目漱石,神色無悲無喜,恍若高台之上俯視人間的神像。他平靜地說道:「我是玲子的丈夫,朝凪。」
沒等夏目漱石反應, 朝凪又點了點腿邊的小三花貓:
「它說, 有辦法再見玲子一面, 讓我問問你要不要來。」
「玲子大概, 也想見到你。」
「……」
海面上,船只化作灰燼,哪怕轟然倒塌入水中,不知火們也還在燃燒著。妖火的溫度,遠比平常的火焰還要高得多,人類幾乎無法在這種狀況裡存活。
但還是有謹慎的水生妖怪潛入海底,翻找了一遍以後,重新浮上海面,說:「死掉了。」
於是妖怪們對天空中揮揮手,語調歡快:「夏目大人!千綾大人!我們給你們報仇啦!」
「我剛剛出的力氣最大!」
「胡說,明明是我!」
「你們都在瞎說,要不是我掀起霧,這條船就要跑了!」
「……」
妖怪們嬉鬧著,歡笑一片,像是邀功般爭相向夏目千綾和夏目貴志誇耀自己的功勞。
妖怪們當然不會有什麼要把費奧多爾交給人類的執法機關來處刑的意識。他們只覺得,沒有一口吞掉這個膽敢傷害夏目兄妹的人類,都算是便宜他。
有只妖怪舔了舔嘴巴,遺憾道:「不知火燒得真快,一下子就變成了黑炭,根本不能吃。我都很多年沒有嘗過人肉的味道了。」
——妖怪的世界,往往因為比人類的世界少去一層偽裝,所有的殘酷和血腥都暴露無遺。
這點,夏目千綾和夏目貴志一直很清楚。
他們從來不會用人類的道德和法律去約束妖怪們。更別提,這次妖怪們是關心他們兩個才會從八原趕往橫濱,要是為了這件事而苛責妖怪們,豈不是傷害妖怪們的好意?
盡管如此,夏目貴志依舊有些無奈:「你們怎麼都跑到這裡來了?貿然進入人類的世界,對你們來說不太好。橫濱這邊能看到妖怪的人類比八原要多一點。」
從小到大他就沒遇到過幾個能看見妖怪的人類。來橫濱這短短一天內倒好,武裝偵探社的成員,還有太宰治,全部都能看見妖怪。
妖怪和人類終歸處於兩個不同的世界,對於妖怪們而言,這並不是什麼好事。
夏目千綾也叮囑道:「人類並非對你們全無辦法,幸好橫濱這邊沒有除妖師,不然就會很麻煩。」
「誰叫他竟然敢對夏目大人下手!」中級甲哼哼道:「還有千綾大人。不知火找到他的時候,據說他就想動千綾大人。好大的膽子!」
中級乙滿臉贊同:「膽子,膽子。」
「啊,不過也很久沒有玩得這麼開心了。」人魚「笹舟」大半身體浸在海底,漂亮的魚尾甩了甩:「喂,人類小鬼,你們兩個保重好自己,我回去了。」話落,笹舟鑽入水底,幾片浪花打過,傳說中的人魚已不見蹤影。
緊跟著,其他妖怪也紛紛揮手:「千綾大人,夏目大人,那我們也走啦!」
山神「狸追」禮貌地向夏目千綾和夏目貴志頷首:「人類的孩子,好久不見。」
「狸追?你怎麼也跟著他們一起來了?」夏目貴志記得,狸追曾經說過,不會再去接觸人類。
狸追坦然道:「誰叫你們遇到危險呢?再見,以後,我大概是真的不會再來人類的世界了。」
「再見,狸追。」
狸追展開天使般聖潔的雙翼,好心地捎上幾只小妖怪。隨後,他振翅,寬大的羽翼在海面上卷起一片風浪。
其他妖怪們也都拖著奇形怪狀的尾巴,或者是多出的四肢,向夏目千綾和夏目貴志道別。
「再見,千綾大人,夏目大人。」
「再——見——」
夕陽沉沒入海底,天邊隱隱有一鉤彎月,在雲層後若隱若現。
逢魔時刻即將過去,這場百鬼夜行也宣告結束。
夏目千綾和夏目貴志目送妖怪們浩浩蕩蕩地離開,猶如一場盛宴之後的完美謝幕。
友人帳的名字盡數歸還,但這些友人卻從未遠去。一旦她和哥哥遇到什麼事,他們就會從四面八方趕來。
「那麼,這邊的危險處理完,我們也該回八原了。」
丙將煙鬥放在嘴邊,咬著煙鬥,發出略顯含糊的話音:「以後再遇到這種事,一定要記得告訴我們。反正八原的妖怪們也悠閑得太久了。漫長的生命裡,需要找一點樂子,不是嗎?更何況……」
丙輕輕吸了一口煙鬥,吐出煙霧。她垂下眼睛,海面的風拂過她的衣擺,煙霧被吹散。
「你們這樣脆弱的人類,只好由我們來保護你們了。」
「沒辦法,誰叫……」
「我們就是喜歡你們這群姓夏目的人呢?[注1]」
丙像是在說她和哥哥,又像是在說某個再也見不到的人。夏目千綾更加真切地感覺,玲子外婆真的給她和哥哥留下了一份最珍貴的禮物。
那本友人帳,承載的是數不清的羈絆和結緣。
那些故事,從玲子外婆那裡,被她和哥哥所繼承。
小狐狸趴在一只大烏龜的背上,眨巴著眼睛,揚起笑臉:「沒錯沒錯!那只叫星霜的妖怪說,等我們到這邊以後,會見到想見的人。見到千綾和夏目,果然是見到想見的人啦!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千綾和夏目!」
夏目千綾卻敏銳地從中發覺出什麼。
如果「想要見到的人」是她和哥哥,那星霜直接說是他們不就好了嗎?何必多此一舉。除非……
夏目千綾陡然想起其他世界的記憶,浮起一個大膽的猜測。
她轉過頭:「太宰先生?」
太宰治還沒有答話,如同戛玉鳴金的清越鳳鳴聲由遠及近。那聲音那樣陌生卻熟悉,仿佛是印刻在血液裡的本能。
夏目千綾似有所感,抬頭望去。
一只鳳凰朝著他們的方向飛來,頃刻間就已近在咫尺。他的背上還承載著一人一貓——是漱石先生和星霜。
夏目貴志此前聽夏目千綾讀過玲子外婆的信件,看見鳳凰時,他略微睜大貓瞳:「那是……」
「朝凪外公」還沒有說出口,夏目貴志就聽到丙冷哼一聲:
「那是拐走玲子的混賬。」丙站起身,衝那邊大喊:「你這家伙,不是在玲子去世後就不見蹤影了嗎?為什麼會跑到這裡來?」
「我來見玲子。」
光芒一閃,鳳凰化作人形,落在三筱背上,連帶著夏目漱石和星霜也一起降落。
三筱不滿地抱怨了句:「喂,我這裡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站的。」
其後,三筱又意識到朝凪說了什麼:「來見玲子?什麼意思?」
「這就要問這個人類了。」朝凪的目光轉向太宰治。
太宰治渾然沒有意外,向夏目千綾伸出手:「千綾醬,把碎片拿出來吧,就在風衣口袋的『書』裡。」
夏目千綾:「碎片?」
「世界融合之時,同樣也是生與死、此岸與彼岸界限最為模糊之時。」太宰治對夏目千綾偏了偏頭,微微一笑:「當時的『書』存放了一點世界融合的力量,形成了一塊碎片。」
夏目千綾瞬間反應過來這意味著什麼:「借著那股力量,我們能再見到玲子外婆?」
「理論上來說,是這樣。畢竟不是沒有過先例。」太宰治說。夏目千綾知道他說的是其他世界的故事。
夏目千綾的手略微發顫,從太宰治扣上她肩膀的風衣口袋裡取出那本無字之「書」,翻開。
一片晶瑩剔透的碎片呈現在夏目千綾眼前。
夏目千綾竟有些不敢去碰它。她深吸一口氣,將「書」遞到朝凪和夏目漱石面前:「那個,不如就由朝凪外公和漱石先生你們來試試吧?」
這種時候,夏目漱石也沒有跟朝凪計較妹妹被他拐走這種問題。兩人同時伸出手,碰了碰那塊碎片。
柔和的白光亮起,茶發貓瞳的女性從光芒裡浮現出一抹虛影。
她茫然了一瞬之後,看清眼前的兩人:「朝凪……?哥哥?」
「玲子!」
「是玲子大人!!!」
「玲子大人竟然出現了!?」
,更甚者,有名字被夏目玲子放入友人帳的。看見夏目玲子的身影,都陷入難以言喻的欣喜。
最為誇張的還是丙。丙直接撲過來:「玲子!」
她的手臂卻穿過了夏目玲子,丙不由得低頭看自己的雙手。
朝凪垂了垂眼,向碎片注入妖力。虛影凝實,夏目玲子清楚地察覺到自己的變化。她對朝凪笑了笑,抬手,拍拍丙的頭:「唉,怎麼還是這麼熱情啊,丙?」
她口吻輕松:「好久不見。」
熟悉的觸感,令丙怔怔地望著她。片刻後,丙笑了起來:「嗯,好久不見,玲子。」
夏目玲子環顧一圈,又向斑和星霜打招呼:「喲,斑,空——啊,星霜,好久不見。」
斑「切」了聲:「你這禍害,竟然還能出現?沒有你的壓迫以後,我過得可好了。」
星霜安靜地看著夏目玲子,最後低低地說了一聲:「謝謝」。
謝謝她改變了它的名字,也謝謝她為它做出的一切。
夏目玲子笑著說了聲「不客氣」,而後她看到夏目千綾和夏目貴志時,遲疑道:「你們是……」
夏目貴志在妖怪們的記憶裡見過很多次玲子外婆,但這還是他第一次親眼見到活生生的玲子外婆。他有些好奇又有些憧憬地答道:「我叫夏目貴志,是您的外孫,這是我的妹妹千綾,也是您的外孫女。」
「你們都這麼大了啊……」夏目玲子注視著他們,目光懷念:「時間過得真快。」
她又看了看唯一不認識的太宰治:「那他是……?」
在場的幾位,除了還沒有怎麼跟夏目千綾見過面的朝凪,其他人或妖怪沉下臉。
夏目千綾趕在其他人開口前,搶先一步握住太宰治的手,介紹道:「玲子外婆,這是我的男朋友,太宰治。」
太宰治從善如流地跟著喊:「玲子外婆。」
夏目貴志:「……」
夏目漱石:「……」
丙:「……」
反倒是夏目玲子,聽到這個回答和太宰治的稱呼,愣了愣以後,展顏一笑,問:「千綾,他是能看到妖怪的人類,還是妖怪?」
「是人類。」夏目千綾連忙回答。
「那,」夏目玲子仿佛沒有看到其他人的臉色,又問:「和他在一起,你有覺得開心嗎?」
被這樣直白地詢問,夏目千綾耳朵有點發燙。她無意識彎起眼睛:「嗯!」
「這樣嗎?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夏目玲子衝朝凪和夏目漱石眨了下眼睛,笑裡帶著點頑皮的意味:「不要為難人家啊,哥哥,朝凪。」
夏目漱石黑著臉:「玲子,可他是——」
「噓。」
夏目玲子豎起食指在嘴邊,笑著說道:「哥哥,不管他是什麼身份,總不會比我找了妖怪作為丈夫更奇怪了。」
「他是能看見妖怪的人類,這樣就很好。」
「他能理解千綾看見的一切。」
「他們會一起走完這一生。不會在幾十年、百年後,被獨自留下沒有邊際的傷痛。」
夏目玲子說這話時,眸光卻落在朝凪身上。
塵世之外高傲的鳳凰露出柔軟的表情:「但遇到你以後,就沒有過痛苦了。」
第83章 陽台
七月的尾巴悄悄溜走, 八月的太陽照常升起。
清晨的陽光落在窗台的花瓶上,花瓶的瓶身被鍍上一層流金,更襯得瓶中的簇擁成一團的繡球花嬌艷欲滴。
夏目千綾把筆一扔, 雙手交疊著放在書桌上,自己則趴在手臂間, 嘆了口氣:「百鬼夜行什麼的, 根本描繪不出來啊……」
她偏了偏頭,看著花瓶裡的花團錦簇, 腦海中卻是幾天前的那場百鬼夜行,與一場遲到幾十年的重逢。
玲子外婆畢竟已經離世,世界融合而留存的力量只能讓她短暫地停駐於人世。
見到玲子外婆以後, 朝凪外公就離開了橫濱,再次在未知的地方陷入沉眠。他不會追隨玲子外婆而去, 因為他知道玲子外婆不會願意讓他這樣做。
妖怪們也都回往八原。妖怪們會好奇人類, 卻並不喜歡鋼鐵森林般的城市。
然而, 夏目千綾相信, 對漱石先生、對朝凪外公、對妖怪們而言,能在漫長而無望的等待之後,再次見到玲子外婆, 至少圓滿了曾經的遺憾。
而對她和哥哥來說, 無數次僅能從妖怪的記憶裡窺得一角的玲子外婆,那樣活生生地出現在他們面前, 也未嘗不是一種奇妙的經歷。
正因如此, 夏目千綾很想把這次百鬼夜行記錄下來。文章的背景自然不會是異能者們的作戰, 只會用藝術加工的手段進行背景置換。
故事裡最重要的核心, 始終是歷久彌新的羈絆。
可是, 夏目千綾從臂彎間抬起頭, 痛苦地咕噥道:「一點兒也寫不出來嘛!」
夏目千綾煩躁地抓了抓頭發,綴著小星星的發卡「啪嗒」掉落。夏目千綾側身去撿發卡,看見放在旁邊的手機屏幕一閃一閃,幾條消息接連跳出。夏目千綾一邊順手捋了捋揉亂的發絲,將發夾重新夾在劉海上,一邊點開手機。
太宰先生:『千綾醬,我今天的事情處理完了,要不要出去逛逛?』——這是一個小時前的。
『千綾醬,昨天的繡球花怎麼樣?今天我帶了郁金香。』——四十分鐘前的。
『千綾醬,我到樓下了。』——半個小時前的。
夏目千綾一怔,猛地站起身,拉開窗戶。而她的房間窗戶正對著東方,遠離大門,相對靠近圍欄。
而圍欄之外,佇立著一個身影。宛如夜色的風衣攏著懷裡純白的郁金香,他耐心地等待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看見的回復。
七八月份,郁金香是不開花的,但他懷裡的郁金香品相很好,潔白如玉,皚皚似雪。這幾天他送過來的花,沒有一樣重復。
仿佛是察覺到她的視線,太宰治抬起頭,微微一笑,又低下頭。
夏目千綾很快就反應過來,拿起手機,看見新的消息:『千綾醬願不願意出門玩?今天想帶千綾醬去一個地方。』
夏目千綾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窗外,正對上太宰治的目光。
她發消息:『太宰先生怎麼不打電話?我有的時候不常看手機,是不是等了很久?』
『沒有等很久。主要是萬一千綾醬在跟哥哥說話,又或者在跟夏目老師說什麼,打電話會讓千綾醬為難。』
夏目千綾莫名有些想笑。
『太宰先生,你這樣說得,我們好像不敢被家人知道在談戀愛的羅密歐與朱麗葉啊。』
『可惜我不能像羅密歐那樣翻/牆進去。』太宰治就著她的形容開了個玩笑:「不然一定會被漱石先生發現,然後被趕出來。」
夏目千綾和夏目貴志現在就住在夏目漱石買下的那棟別墅裡。好歹是自家晚輩,難得來橫濱一次,總不能讓他們老是住在外面。
夏目千綾和夏目貴志本來沒想這麼麻煩夏目漱石,但夏目漱石單獨找夏目貴志說了什麼,夏目貴志就答應下來。後來,還是夏目千綾偷偷賄賂貓咪老師,才知道,夏目漱石告訴夏目貴志,如果在橫濱其他地方,太宰治說不准就到隔壁住下了。但是這邊有他和夏目貴志,就不會發生這種事。
「……」夏目千綾對此哭笑不得。
怎麼說呢?得到玲子外婆的承認以後,漱石先生對太宰先生的態度勉強算是好了一點——但也只是一點。而哥哥就比較難哄了,還在為他沒在夏目千綾身邊,致使妹妹被被拐走這件事耿耿於懷,當然,期間也氣得扣掉了貓咪老師的饅頭,包括中島敦送來的「供奉」。否則,她還真不一定能從貓咪老師那裡賄賂到真相。
話雖如此,他們又不是真的羅密歐與朱麗葉,夏目千綾就撥通電話過去。
「千綾醬?」太宰治秒接。
夏目千綾屈肘支在窗台上,一只手托腮,說道:「沒想到太宰先生還看過《羅密歐與朱麗葉》?」
從太宰治這邊的角度來看,窗台上花瓶裡插著的淡紫色繡球花與淺藍色滿天星偷偷親吻著夏目千綾的臉頰,她的臉上盈滿柔軟的微笑,發間的星星發卡在陽光下閃爍著璀璨的星芒。
太宰治忽然想起,《羅密歐與朱麗葉》裡羅密歐誇贊朱麗葉的話。他說,「要是她的眼睛變成了天上的星星,天上的星星變成了她的眼睛,那便是怎樣呢?[注1]」
隨後,他回答夏目千綾的話:「略有了解。」
太宰治說得很謙虛,完全沒提他這些天補了多少文學知識:「不能翻/牆去找千綾醬也就算了,如果連千綾醬說什麼都不知道,不是很差勁嗎?」
「但是太宰先生也很忙啊,如果花費時間在這些上面,睡覺的時間不是就更少了?說到這裡,太宰先生最近的睡眠怎麼樣?有沒有好好調整回來?」
太宰治「唔」了一聲:「大概?」
「不可以說大概。昨晚睡了多久?」
「幾個小時?」
夏目千綾不給太宰治糊弄過去的機會:「具體幾個小時?」
那邊不說話了。
夏目千綾頓時有點想嘆氣:「這樣下去可不行啊,太宰先生。」
「沒辦法,千綾醬讓我把那些你的東西處理掉了,」太宰治自然地說著這種事情:「沒有千綾醬的氣息在我身邊,我當然睡不好。」
夏目千綾耳根燒得發燙,聲音不由自主地拔高:「太、宰、先、生!」
太宰治微笑著應道:「我在這裡,千綾醬。」
夏目千綾想說點什麼,房間門被敲響:「千綾?你在跟誰打電話嗎?」
夏目千綾捂住聽筒,咳了咳:「哥哥?」
「嗯。」夏目貴志沒有貿然推門,只是再次問道:「你在跟誰打電話?」
「在跟……太、太宰先生說話。」
夏目千綾產生了一種說不上來的心虛感。她拉開門,從門後探出頭:「哥哥,我有點寫不出來稿件,能不能出去玩?」
夏目貴志不用想都能猜到,夏目千綾肯定是跟太宰治出去玩。也不知道那家伙,明明身為港口Mafia的首領,怎麼一天到晚這麼閑?他的部下難道各個都能干得以一抵十?
「哥哥?」夏目千綾小心翼翼地喊道。
夏目貴志真的很想拒絕。但看著妹妹滿眼的期待,他又心軟了:「晚上記得早點回來。」
話落,夏目貴志又沒忍住抱怨道:「明天才是煙火大會,他今天跑過來做什麼?」
他的畢業旅行結束了,本來是想來橫濱拜訪夏目漱石之後,就跟夏目千綾一起回八原。
沒料到夏目千綾早早就跟太宰治約定過看八月初的煙火大會,夏目貴志當然不放心把夏目千綾一個人留在橫濱,只好等夏目千綾的畢業旅行結束再說。
夏目千綾放軟聲線:「哥哥,我保證晚上九點之前回來。」
「七點。」夏目貴志跟夏目千綾討價還價:「如果再晚一點,我就會跟貓咪老師去找你。」
夏目千綾:「……」
夏目千綾敗下陣來:「我知道了,哥哥,七點前一定回來。」
總算征得哥哥的同意,夏目千綾回到房間,告訴太宰治這個好消息。
「晚上七點嗎?」太宰治算了算時間:「差不多夠了。那我去門口等千綾醬?」
「不用那麼麻煩,太宰先生稍等一下,我這就來。」
夏目千綾掛斷電話,拉開窗戶。恰好,她今天穿的是長褲,也沒什麼不方便的。以前在八原,夜間需要外出、不方便打擾塔子阿姨和滋叔叔時,她和哥哥就從窗戶裡出去過。因此,夏目千綾熟練地從窗戶上輕盈地跳躍而下。
女孩子衣擺輕揚,像蹁躚的蝴蝶,落在他的面前。太宰治眨了下眼睛:「朱麗葉小姐自己從陽台上下來了嗎?」
這話使夏目千綾笑起來。她突然想到什麼,笑道:「那麼羅密歐先生想不想聽朱麗葉小姐的告白?」
沒等太宰治回答,她用吟誦的語氣,笑吟吟地說道:
「你即使是港口Mafia首領,仍然是這樣一個你。是不是港口Mafia首領又有什麼關系呢?[注2]」
夏目千綾從他懷裡抱起那束郁金香:「我們叫做郁金香的這種花,要是換了個名字,它的香味還是那樣芬芳。[注3]」
「我的太宰先生就算是港口Mafia的首領,他的可愛的完美也絕不會有絲毫的改變。[注4]」
第84章 深淵
女孩子清澈柔軟的聲線, 那樣坦蕩又直白地說著不可思議的字句。
話落,夏目千綾毫不意外地看見她的男朋友露出近乎不知所措的表情。哪怕見過很多次,夏目千綾依然會覺得非常有趣。
半晌, 太宰治像是抱怨又像是嘀咕道:「千綾醬總是這麼犯規。」
夏目千綾口吻輕快道:「誰叫我的羅密歐先生總是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呢?朱麗葉小姐只好多對他說一點動聽的話了。」
「那以後還會有嗎?」太宰治得寸進尺地張開手掌,包裹住她的整只手。
「這個嘛, 當然要看太宰先生自己。」夏目千綾拖長尾音,然後反問道:「比如說, 答應我的《紅與黑》, 太宰先生抄寫多少了?」
太宰治輕輕嘆了口氣:「千綾醬一定要在這種時候,說出這麼殘忍的話嗎?明明才說過,要多說一點動聽的話。」
不過,他還是答道:「剛抄到第八章。」
「太宰先生抄得這麼快?」夏目千綾有點意外。《紅與黑》上卷共三十章,下卷四十五章,短短的幾天時間裡, 太宰治能抄到第八章,速度不可謂不快。
「因為想讓千綾醬早點消氣。」太宰治一邊說著,一邊晃了晃兩只手, 解釋道:「一左一右同時抄的, 所以比較快。」
反正三刻構想的事務交接完成了一小半, 又有阪口安吾幫忙, 以及天人五衰的隱患消除,他的事務比以前削減不少,多出來的時間恰好用來抄《紅與黑》。
夏目千綾發出驚嘆:「這樣也行?不會抄錯嗎?」
「應該不會?」太宰治放下一只手,然後牽過夏目千綾的手:「千綾醬要是不放心, 可以先檢查。」
夏目千綾說道:「那要是抄錯了, 就罰太宰先生重抄?」
太宰治:「要是千綾醬執意如此, 我也只能重抄了。」
夏目千綾到底還是沒有真的這麼為難他。她莞爾一笑,說道:「好啦,太宰先生不是說要帶我去一個地方嗎?走吧。」
「那我叫車輛過來接我們。」太宰治笑著告訴夏目千綾:「怕被夏目老師和哥哥發現,都不敢讓他們把車開到這邊來。」
夏目千綾忍俊不禁:「完了,更像羅密歐與朱麗葉了。」
太宰治若有所思:「所以千綾醬願意跟我殉情?如果是和千綾醬的話,倒也——」
夏目千綾敏銳地從中察覺到一點蛛絲馬跡。她眯起眼睛,冷不丁問道:「對了,我還沒有問過,要是我沒有來橫濱,太宰先生原本的打算是什麼?」
「……」
太宰治的話戛然而止。
他勾了勾夏目千綾的手指,轉移話題道:「千綾醬不如猜猜我等會兒要帶你去哪裡?」
夏目千綾沒說話。她盯著太宰治,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
良久,太宰治垂下眼尾,濃密的眼睫遮住那只鳶色的眼睛。他說:「千綾醬知道的,『當你注視著深淵時,深淵也在注視著你。』」
太宰治說得很隱晦,但夏目千綾知道他的意思。
剛剛開始嘗試歸還友人帳上名字的那段時間,由於看到妖怪們的記憶,她和哥哥總是會做夢,夢到各種各樣的妖怪,白天偶爾也會恍惚,還是後來才逐漸習慣。
而太宰治接收的,是那麼多世界的記憶。他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看著其他世界的織田先生步入死亡,獨自一人消化著那些龐雜繁冗的信息,一點一點把它們轉化成情報的呢?
夏目千綾怔了怔,突然有些不敢去想。如果不是玲子外婆的信件,如果她沒有決定前來橫濱……恐怕她永遠都不會遇到他了。
大概從一開始,他就沒有給自己留下過後路。
「千綾醬?」
被太宰治小心翼翼地用紙巾碰了碰眼角,夏目千綾才意識到自己眼眶濕熱。她一只手抱著郁金香花束,一只手被太宰治握著,抽不出空來,索性讓他幫她擦拭眼角。
太宰治的動作很輕,和他的語氣一樣輕:「千綾醬不用這麼難過。其實也沒什麼不好,對其他世界來說,這是最完美的結局。」
「才不是!」夏目千綾悶聲道:「你又不是生活在其他世界的。」
她說著,又有點生氣:「你明明十五歲就去八原見過我,沒跟我說過也就算了,還說什麼『最好不要來橫濱』這種話,難道你是什麼妖怪嗎?還會吃了我嗎?」
「還有織田先生那邊,非要我拉著你去武裝偵探社。你自己就不能坦蕩一點,跟我說,你想認識織田先生?」
「……」
太宰治乖乖任由夏目千綾數落,沒有回嘴。
還是正准備敲齊木家門的近江編輯滿臉詫異地看著夏目千綾和她身邊——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上次在武裝偵探社見到他,自我介紹好像是叫太宰治?似乎是繪空老師的男朋友來著?
「繪空老師?您這是……」近江看看夏目千綾手裡的郁金香花束和紙巾,又看看垂著腦袋的太宰治,猜測道:「被男朋友氣哭了?」
不愧是做編輯的,一語中的,差不多把整件事概括得極其完整。某種程度上來說,一點兒也不算錯。
夏目千綾就沒有反駁,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近江先生?您怎麼會在這裡?」
近江提起手裡的咖啡果凍,笑呵呵道:「這家的孩子幫了我一點忙,這不?我來送謝禮了。」至於齊木楠雄幫的忙嘛,當然是幫他精准定位織田作之助。
回答完夏目千綾的話,近江又勸道:「繪空老師您也別生氣,男朋友嘛,惹你不開心了就換——」
話說到一半,近江突然意識到眼前的人可不是編輯部那幫老油條,何況他也不能帶壞好友的學生,立即止住:「咳咳咳,我的意思是,你不開心了肯定是他的錯,不是他的錯也是。哪怕他是港口Mafia首領呢,對吧?」
這話滿滿的調侃,夏目千綾卻心頭一跳,差點想問近江怎麼認識太宰治的了。
跟著近江卻說道:「哎呀,繪空老師也消消氣,生氣傷自己身體,何苦呢?繪空老師上次不是還說,最近在跟港口Mafia的首領談戀愛,他惹你生氣了?看,現在不就談了新的?多好。對吧,太宰先生?」
近江試圖給太宰治使眼色。
然而對方抬起眼睛,鳶眸意味深長地瞥過他,轉頭應道:「沒錯。」
夏目千綾:「……」
原本堵在心口的情緒被衝淡,夏目千綾甚至有些哭笑不得。這都什麼跟什麼啊?奈何她又不能跟近江先生說,站在你眼前的這人就是港口Mafia首領,不得不讓近江先生產生這種奇妙的誤會。
她沒好氣地瞪了一眼太宰治,對近江先生說道:「謝謝近江先生的勸解,不耽誤您的時間了,您忙自己的事情。」
近江攤了攤手:「我還能有什麼事忙?最近要忙的就是催譽真老師把稿子趕出來。前兩天譽真老師都不在武裝偵探社,我差點都要懷疑譽真老師故意躲我了。幸好不是。最近武裝偵探社似乎閑下來一點,我得盯著譽真老師趕稿,他手頭這一篇短篇小說都快完成了。」
夏目千綾嘆為觀止,連織田先生那樣的鴿子精都能被近江先生催出成品,難怪大學教授會再三跟她強調,千萬不要在近江先生手下拖稿。她問:「看來很快就能見到織田先生的新作?」
「差不多吧。」近江說完,又衝夏目千綾和藹一笑:「就是不知道繪空老師您的打算呢?您看啊,這也八月了對不對?您是想先填一月刊的坑呢?還是二月刊?四月刊?六月刊?對了,差點忘了,還有您那篇《花》。」
近江先是一通誇誇:「您寫得真好啊,感情細膩,看著真像一朵愛情之花的綻開過程。」
隨後他話鋒一轉:「但畢竟和您之前的寫作風格不同,稱得上是您的轉型嘗試,要不您先寫完了,我們再發表?不然寫到一半就斷了,讀者意見很大,反響不好,多傷您口碑啊,您說是不是?」
夏目千綾:「……」
近江先生殷切地看著她,似乎在等她一個填坑的答復。夏目千綾想著自己手頭正在構思、還沒有動筆的百鬼夜行的故事,不由得頭皮發麻。
幸好太宰治及時解救了她。
「抱歉,近江先生。」太宰治禮貌地說道:「我和千綾醬約會的時間快遲到了。」
他露出苦惱的表情:「千綾醬的哥哥要求晚上七點之前得回來,能否請近江先生稍微諒解一下?」
近江「哦哦」兩聲,連忙讓開路:「那你們快去吧。繪空老師,我們下次聊啊!」
「……」
跟太宰治逃離編輯先生的催稿地獄,坐上車,夏目千綾長舒一口氣。總覺得這次近江先生來橫濱,被坑到的不只有織田先生,還有她自己。早知道當初就不該情緒上頭,跟近江先生說那樣的話了。
想到這裡,夏目千綾又嗔視了太宰治一眼:「你還好意思笑!」
「唔,因為好像聽到了千綾醬沒有發表的作品。」
太宰治向夏目千綾這邊偏了偏頭,輕緩地重復道:「花?」
他略微一笑:「我好像能猜到千綾醬為什麼會寫這篇作品了。不知道千綾醬什麼時候能寫完?」
這種事被太宰治得知,無疑讓夏目千綾有些赧然。但她還是坦白道:「不太清楚,這個有點看心情。總之,你別惹我生氣,我就能早點寫完了。」
夏目千綾皺了皺臉,輕哼一聲,就著太宰治之前說的話反駁道:「反正我不知道什麼『深淵也在注視著你』。我只知道,當你注視深淵時……」
她的臉上浮起一點狡黠:「深淵對你喵了一聲。[注1]」
「哦?」
太宰治湊過來,鼻尖抵著她,於是夏目千綾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眼底清淺的笑意,溫熱的吐息曖昧地纏繞住她的呼吸:
「所以,千綾醬是想聽黑貓對你喵一聲嗎?」
第85章 老家
「如果千綾醬想要聽到黑貓的叫聲, 可是要付出點代價的。」
「比如說?」
太宰治的手掌扣著夏目千綾的後腦,另一只手撥開她的碎發,鳶眸幽深:「比如說,千綾醬願意跟我去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 然後被我藏起來?」
夏目千綾想說點什麼, 然而下一秒眼前一黑。
一條順滑的絲綢擋住她的視線。
太宰治的手指靈活地用布條在她腦後打了個結, 笑道:「千綾醬害不害怕?」
「如果我說害怕呢?」視覺的短暫消失並沒有讓夏目千綾有絲毫的慌張,她不答反問。
「害怕?」
夏目千綾聽見太宰治低低笑了一聲, 隨後, 他隔著柔軟的布料, 吻了吻她的眼睛, 尾音微揚:「害怕的話, 我也只好哄一哄千綾醬了。」
夏目千綾啞然失笑,拉下「眼罩」,問道:「所以太宰先生到底要帶我去哪裡?」
「我不是回答了嗎?」太宰治說:「帶千綾醬去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
夏目千綾才不信他這句話。她雙手壓了壓太宰治的肩膀:「低一點。」
「嗯?千綾醬要做什麼?」太宰治這樣問著,卻順著夏目千綾的話,低下頭。
夏目千綾本想如法炮制,將絲綢系在他的眼前。但她遇到了一點小困難。太宰治的左眼被繃帶擋住, 左右不平,平滑的絲綢非常容易掉落。
她只好跳過這個步驟,在他的眼尾落下蜻蜓點水的一吻。
「現在, 太宰先生願意接受我的賄賂,告訴我了嗎?」她問。
太宰治做出思考的表情,而後才說:「這點賄賂, 還不夠。」
「那就算了。」夏目千綾「冷酷無情」地推開他。
太宰治欲言又止:「……千綾醬難道不應該繼續賄賂我?」這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反正等到了, 就知道了。」夏目千綾將絲綢布條塞回太宰治手裡。
太宰治頗為遺憾地將絲綢布條系在夏目千綾手腕上:「那好吧。不過等會兒我想給千綾醬一個驚喜, 所以下飛機前, 千綾醬先戴上這個?」
「驚喜?」夏目千綾重復了一遍,又反應過來:「很遠嗎?要乘坐飛機過去?但太宰先生怎麼幫我訂的票?」
「唔,」太宰治輕描淡寫道:「是私人航班,千綾醬不用擔心。」
他又語氣溫和地說道:「其實我名下還有游輪。之前看千綾醬好像在游輪上玩得很開心,要是千綾醬想的話——」
夏目千綾搖搖頭:「這倒是不用了。」她更關心另一件事:「你這麼出橫濱,沒問題?」
「當然沒問題。反倒是千綾醬,似乎對我產生了一點誤解?」太宰治帶著淺淡的調侃,說道:「我又不是只能待在港口Mafia大廈裡的玻璃娃娃,一從那裡出來,就會變成碎片。」
太宰治又說:「而且,托千綾醬的福。裡世界都在傳聞,我交的女朋友是只超級厲害的大妖怪,誰敢對我動手就會被妖怪們找上門。」
夏目千綾有點被太宰治的話逗笑:「這是什麼奇怪的傳聞啊?」不過她知道太宰治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既然他說沒問題,就不用繼續多問。她轉而應道:「那你等會兒幫我戴。」
「好。」
太宰治說著,微涼的指尖親昵地撫過夏目千綾的臉頰,像是嘆息般說道:「千綾醬那種樣子好乖。」
「……」
夏目千綾嘆了口氣,拆開自己手腕上的絲綢布條,用另一端在太宰治的手腕上繞了一圈:「我還沒有來得及去認識夜鬥先生,請他幫我們結緣,暫時先用這個將就吧。」
太宰治抬手,放在眼前看了看,絲綢的另一端系在夏目千綾手腕上。他眨了下鳶眸,最後卻只是發出一聲「指控」:
「狡猾。」
——這回不僅沒有主語,更是連副詞都省掉了。
他抱怨道:「明明鎖鏈和這個也差不多……」
夏目千綾黑線道:「差多了好不好?不要得寸進尺!」
「……哦。」
經過長達四五個小時的航班,下飛機前,太宰治輕輕拉了拉絲綢布條,連帶著夏目千綾的手腕也動了動。
她領會到太宰治的意思,摘下來,閉上眼睛:「幫我戴好吧,太宰先生。」
於是視線再次消失。
太宰治認認真真系好,直起身。他看見,女孩子明亮透徹的鳳眼被遮擋住,不清楚是由於即將到來的「驚喜」,還是猝然失去的視覺,她有點緊張地抿了抿唇角——好像她只能依靠他了一樣。
夏目千綾向他伸出手:「太宰先生?還不出發嗎?晚上七點前要回去哦,不能繼續耽誤。」
太宰治垂眼,握住她:「千綾醬跟我來。」
夏目千綾隱隱約約感覺自己被太宰治帶上了一輛車,隨後是一段時間的行駛,車輛停下。
不知道為什麼,夏目千綾忽然感到有一點說不上來的心跳不穩。
不是因為被帶到未知的地方,也不是因為暫時失去視覺。就好像……某種預言一樣的低語,在她的耳畔響起。夏目千綾不自覺撫上心口。心髒跳動著不安分的節拍,焦躁不安而又滿帶隱秘的喜悅。
眼前的黑暗忽然散去。
太宰治將絲綢布條塞回風衣口袋裡:「千綾醬,到了。」
.
夏目千綾跟著他下車,一棟熟悉而陌生的房子映入眼簾。
大門開口處的矮柵欄看著已經很老舊了,鏽跡斑斑。庭院裡的雜草足有人的小腿高,有些格外茂盛的,甚至從圍牆內伸展而出。顯而易見,這是已經荒廢了許久的住宅。
夏目千綾呆怔在原地。
這裡是……是……
「是千綾醬以前的老家。」
太宰治推開矮柵欄,牽著夏目千綾的手,帶她穿過庭院的門前小徑。小徑兩邊雜草叢生,被踩過以後,發出「沙沙」的聲響。小徑不長,從大門口走到屋門口,用不了多久。夏目千綾沒有說話,太宰治也安靜地陪她走到門前。
門邊的木質銘牌同樣不太新了,上面的「夏目」有一些磨損的痕跡。
夏目千綾情不自禁伸手去碰那一筆一劃刻出來的字,指尖凹凸不平的紋路讓她恍惚間想起早已被遺忘的記憶。
她問父親:「爸爸,我們的姓怎麼寫呀?」
那時候的她還太小,太矮,父親將她放在肩頭,讓她碰著這塊銘牌,笑著告訴她:「就是這樣寫的哦,千綾。」
「我記得,」夏目千綾緩緩開口:「高中的時候,這間房子被賣掉了。」
在她和哥哥出生後不久,母親就離世了。她和哥哥是被父親帶大的。後來,父親也去世,她和哥哥開始了輾轉於親戚間的生活。
老家的這棟房子,就暫時交給親戚館花叔叔打理。館花叔叔很好心,管理費都是他為她和哥哥繳納的。後來,好不容易有人看中了這套房子,館花叔叔還特意打電話過來,勸他們賣掉,並告訴他們,手續完成的前兩周還能進來看看。
看完以後……就賣出去了。
因為一直留著,還得麻煩館花叔叔繼續幫忙打理,管理費也是一筆額外的支出。
何況,被塔子阿姨和滋叔叔收養後,她和哥哥的家在八原,在藤原家。
這裡,就逐漸被她淡忘了。
「但它現在是千綾醬的。」太宰治變魔術一樣,將一枚鑰匙遞給夏目千綾,微笑道。
夏目千綾眼睫顫了顫。
她接過鑰匙,開鎖。
午後的陽光隨著被推開的門,流淌進這棟舊宅。塵土揚起,在陽光裡飄飛舞動,旋轉成光柱。沉悶的味道撲面迎來。夏目千綾走進去,驚異地發現,室內的陳設和十五歲來看時,沒有什麼區別。就像門口那塊銘牌,自始至終沒有變過。
——就好像,這麼多年,它一直在等待主人的回歸。
夏目千綾緘默無言地拉開走廊與後院的隔斷門,拉開窗戶,讓室內透透氣。太宰治跟著她,給她幫忙。塵埃落了他滿身,在黑色的風衣上分外顯眼。
他也不心疼,解開風衣,鋪在走廊上:「千綾醬坐這裡。」
夏目千綾分了一半給他:「太宰先生陪我坐會兒吧。」
太宰治沒有拒絕,坐在她身邊。
夏目千綾抱膝而坐,目光落向後院。模模糊糊的記憶告訴她,後院裡原本有父親種的花,但現在只有肆意生長的野草。
她眨了眨眼睛,壓下眼底的濕意,問:「太宰先生是當時的買家?」
不然,怎麼能解釋明明房子賣出去了,裡面卻沒有任何改變?
「不是。我算是第二個買家。在那戶人家搬進來前,我買下的。」
太宰治如實相告:「原本想等千綾醬成年了,就交給你。但是,恰好那一年我也剛成為新任首領,太過忙碌。等到終於能抽空時,已經想不好該怎麼跟千綾醬認識,怎麼跟千綾醬說了。不過還好,現在它在千綾醬的名下了。」
「這樣啊……謝謝,太宰先生。」
一陣風拂過,頭頂有清脆悅耳的「叮當」聲響。
夏目千綾仰頭,看見走廊檐下掛著一串風鈴。
夏目千綾出神地望著風鈴:「原來我小時候就喜歡風鈴呢。都快要忘記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輕輕道:「太宰先生,你知道嗎?其實哥哥小時候很調皮的。這棟房子裡的牆壁上、地板上,都有他畫的塗鴉。但爸爸一直沒有擦掉。爸爸說,要留到以後,等哥哥長大了,再指給他看,讓他看看他寶貴的記錄。」
「哥哥很容易害羞。他喜歡把想要紀念的、想要保留的照片或者圖畫貼在壁櫥裡。」
「但哥哥一定猜不到。我有一次和他玩捉迷藏,藏到了他的壁櫥裡,我看見……看見他畫的畫。」
「畫的是爸爸、媽媽、他自己還有我,四個人手牽手,旁邊還有漂亮的小花。」
她的聲音逐漸發澀,於是夏目千綾停下來。
「那千綾醬自己呢?千綾醬小時候是什麼性格?」
「……不記得了。大概和現在沒什麼區別吧?」
夏目千綾想讓自己的語氣平穩一點。可惜她失敗了。她閉了閉眼,靠向太宰治的肩膀。
一滴溫熱的水珠打濕了他的襯衣領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太陽從天空中落下,皎潔的月光融入滿地庭院,檐下的風鈴歌謠也變得輕柔。
一陣放輕過的腳步聲從背後響起。
太宰治回過頭,對夏目貴志頷首,降低音量:「千綾醬睡著了。」
夏目貴志在夏目千綾的另一側坐下,小心翼翼地脫下外套,蓋在她身上。貓咪老師趴在他的腿上,深綠的瞳孔盯著太宰治。
良久,夏目貴志低過眼睛,摸了摸貓咪老師的腦袋,平靜地問道:「我可以跟你聊聊嗎,太宰先生?」
第86章 毫無顧慮
晚上七點整, 夏目千綾還沒有回來。
夏目貴志皺了皺眉毛,千綾答應的事情,一向都會盡力做到。現在七點了, 她還沒有回來, 難道是遇上什麼事了?可是他也沒有接到千綾的消息啊。
「算了, 」夏目貴志很快就做好決定, 喊道:「貓咪老師?你在哪裡?」
「在這呢。」
貓咪老師本來在花園裡糟蹋花壇裡的花,聽到夏目貴志的話後,他從窗戶裡跳進客廳,在客廳地板上留下一串黑乎乎的泥土梅花印。夏目貴志黑著臉,敲了敲貓咪老師的腦袋:「老師, 你把客廳都弄髒了!」
貓咪老師被敲得頭暈眼花。他的後頸皮被夏目貴志拎起,拎到浴室裡。
夏目貴志先給貓咪老師洗了洗四只小爪爪,才說:「千綾還沒有回來,我打算去找找她, 貓咪老師跟我一起?」
貓咪老師哼哼兩聲:「看在千綾的份上,我才陪你去的, 聽到沒有?」他指著頭頂的鼓包, 氣呼呼道:「不然, 就憑這個, 我才不去呢!」
「嗨嗨∼」
夏目貴志敷衍地應著,試圖給夏目千綾打電話,但接聽的人是太宰治。
「……」
妖怪的速度比人類的航班還要快得多, 否則, 妖怪們也不能在短短的時間內從八原趕到橫濱。而作為大妖怪, 貓咪老師的速度還要更加迅捷。
斑從空中落下後, 奇怪道:「這不是你們以前賣掉的房子?千綾和那個人類怎麼會在這裡?」
哪怕在電話裡聽太宰治說過他們在哪裡, 看見眼前被月色籠罩的舊宅時,夏目貴志依舊有些恍惚。上次來到這裡,還是十五歲,七年前。從那以後,幼時的記憶像是被刻意封存,堆積在記憶的角落裡,再也沒有打開過。
夏目貴志從來沒有想過,他還有再次踏足這裡的時候。
門沒有鎖,門前小徑有踩過後、雜草倒伏的痕跡。夏目貴志抱著貓咪老師,一直走到屋門口。屋門半掩著,裡面很安靜,聽不到任何聲音,荒涼而又靜謐。
夏目貴志是在走廊緣側找到夏目千綾和太宰治的。
他坐下來,猶豫片刻,還是向太宰治提出了聊一聊的請求。
太宰治答應得很爽快:「當然可以,夏目先生。」
夏目貴志留意到,不同於在夏目千綾面前,太宰治稱呼的是「夏目先生」。而且,太宰治接電話時那樣從容,就仿佛知道他會來一樣。
仿佛知道他的想法,太宰治主動解惑:「夏目先生不是提前說過,七點前沒有回去,就會跟貓咪老師過來找千綾醬?」
「你故意的?」夏目貴志有些不太理解太宰治的做法。
太宰治坦然承認:「不全如此。只是想帶千綾醬回這裡看看。沒想到千綾醬會睡到這時候,或許是情緒起伏有些大。」
「我也沒想到你會帶千綾來這裡。」夏目貴志為夏目千綾攏了攏他蓋的外套領口:「你買下了這棟房子?」
太宰治糾正道:「是千綾醬買下了。這裡畢竟是千綾醬和夏目先生無法割舍的過往,那麼這裡就屬於她和夏目先生。」
夏目貴志垂下眼睛。和夏目千綾不同,那雙琥珀色的貓瞳垂下時,連帶著他的神色也變得疏淡,如玉質一樣,清凌凌的。
他開口了。
「太宰先生可能想像不出,千綾小時候,其實和現在差別很大。」
「那時候的千綾很嬌氣,就連走路也要爸爸抱著。爸爸帶著她和我去參加祭典時,她就一直坐在爸爸的肩頭。」明明說著「嬌氣」這樣的詞語,夏目貴志的話音卻滿是溫柔的些微懷念。
「她那時候膽子也不大,就連看到書上的恐怖故事,都會怕到鑽進被窩裡。我印像最深的是,爸爸告訴我,我是哥哥,是家裡的男子漢,妹妹膽子小,我要保護好她。」
「但後來啊……」
夏目貴志輕輕道:「後來我卻忘記了爸爸的話。」
「千綾和我不一樣。我從小就能看到妖怪,而千綾是因為我,產生了想要看到妖怪的念頭以後,才看見了妖怪。那時候的我太害怕了,怕到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就躲到了妹妹的背後。反過來要妹妹保護我,我大概不是一個稱職的哥哥。」
太宰治忽然問道:「夏目先生關於以前的記憶,好像只剩千綾醬相關的事情?那你自己呢?」
「我?我的話,記不清了。」夏目貴志禮貌性地笑了一下:「說出來可能會惹人笑話,因為一想到小時候的事情,就會忍不住難過,於是努力地去忘掉那些記憶。慢慢地,就真的忘掉了。」
太宰治極輕地笑了笑。
然後,他說道:「抱歉,沒有冒犯的意思,只是覺得,千綾醬和夏目先生果然不愧是兄妹。千綾醬的記憶裡,也只剩小時候的夏目先生了。她說,夏目先生小時候其實很淘氣,喜歡在房子裡畫塗鴉。」
夏目貴志微怔:「好像是有這麼回事吧?沒什麼印像了。」
「你們都只記得對方最原本的樣子了。正如千綾醬為夏目先生要變得懂事而難過,夏目先生也在為千綾醬要變得勇敢而自責。」太宰治定定地看著夏目貴志,問他:「如果是這樣,假如有機會讓千綾醬被帶走,被好好保護起來,夏目先生會怎麼選擇?」
夏目貴志認真道:「那不該是我的選擇。是去是留,應當是千綾自己的選擇。」
「……也是。」
太宰治垂眼,細心地將散落在夏目千綾肩頭的發絲捋出來,扎成松松垮垮的一束,免得發尾刺撓她的脖子。而千綾醬的選擇,也不需要多問。
夏目貴志頓了頓,抬起眼睛,直視太宰治:「太宰先生,前面說了這麼多,我想告訴你——」
「千綾她習慣了去保護別人,卻忘記了她自己也需要被保護。」
「我知道這或許有些自私,但我沒做好一個哥哥,也只能冒昧地向你提出這樣的請求。」夏目貴志的目光下移,落在夏目千綾的臉上。
良久,他說:
「我把妹妹交給你了。」
「請你……保護好她。」
「……」
.
夏目千綾覺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很久。但夢境卻甜美而安詳,以至於睡醒時,她並不覺得疲倦,反而神清氣爽。
她睜開眼睛,盯著天花板半晌,才恍然意識到,昨晚她應當是在老家的房子裡睡過了頭?是太宰先生帶她回來的還是哥哥去找他們了?
對了,老家的房子!
夏目千綾猛地坐起身,瞥見窗台上的花瓶裡,原本插著的繡球花和滿天星花束變成了昨天的郁金香花束。
她匆忙洗漱了一番,跑下樓。
「哥哥,我有件事——」
話還沒有說完,夏目千綾看見客廳裡的沙發上,除了夏目貴志,還坐著夏目漱石。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打招呼道:「漱石先生,早。」
「早,千綾。」夏目漱石也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來的小零食,塞到夏目千綾手裡:「還沒吃早飯吧?先吃一點。福澤從亂步小子那裡沒收來的,味道應該不錯。」
夏目千綾失笑:「亂步先生怎麼會被福澤社長沒收零食?」
夏目漱石司空見慣道:「他吃太多了,最近兩天牙疼。沒事,你盡管吃,回頭我補給他就行。」
既然如此,夏目千綾也沒什麼心理負擔,分了兩塊餅干給夏目貴志和夏目漱石:「哥哥,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夏目貴志接過餅干,又掰開,分給貓咪老師,一邊問:「什麼事?」
「太宰先生把老家的房子買下來了,掛在我的名下。我想,轉給哥哥。」
怕夏目貴志拒絕,夏目千綾加快語速:「我以後肯定待在橫濱和八原的時間比較多,實在不太方便打理老家的房子。如果讓它那樣繼續荒廢下去,挺可惜的。所以,我想把它交給哥哥。」
夏目貴志搖搖頭:「但只是打理的話,沒必要轉讓給我。你配一把鑰匙給我就好。」
夏目千綾不自覺看了一眼夏目漱石,希望夏目漱石能幫她勸勸夏目貴志。接收到夏目千綾的求助,夏目漱石沉吟了下,說:「不如這樣吧?」
「老家的房子就交給貴志,這套房子,」夏目漱石用手杖敲了敲地面:「就交給千綾。」
夏目千綾:「欸?可這是漱石先生的……」
夏目漱石打斷她:「我常年不在這裡。這屋子放著荒廢也怪可惜的,不如就交給千綾,請你幫我打理?」
夏目千綾覺得這話聽著有點耳熟。
她想說「那配一把鑰匙就好了」,下一秒就想起,這不是她剛剛應付哥哥的借口嗎?漱石先生這根本就是用她的話打敗她。如果她拒絕,就是給了哥哥拒絕的理由,但接受吧……
見夏目千綾滿臉無奈,夏目漱石哈哈一笑:「好了,就這樣決定。最近兩天我們就去辦手續。」
他拍拍夏目貴志的肩膀:「好好打理老家的房子,有空的時候,我去上門拜訪。對了,還有收養你們的藤原先生和藤原夫人,晚點我跟你們一起回八原,好好感謝感謝他們。我還有別的事要忙,今天晚上一塊兒逛逛。」
夏目千綾和夏目貴志送走夏目漱石,夏目千綾看了看夏目貴志,問:「漱石先生剛剛說,『今晚一塊兒逛逛』?」
夏目貴志和夏目千綾慢慢踱步回客廳,解釋道:「嗯,我今晚和漱石先生一起逛煙火大會。我想聽聽玲子外婆的故事。」
「正好,你今晚不是要跟太宰先生出去玩?」夏目貴志微微一笑:「我就不去給你們當電燈泡了。」
夏目千綾完全沒料到,僅僅一個晚上過去,哥哥能這樣平靜地提起她談戀愛的男朋友。
她小心翼翼地問道:「哥哥,昨晚你和太宰先生說了什麼嗎?」
「是說了一些事。」夏目貴志停下腳步,摸了摸夏目千綾的腦袋,溫和地說道:「不用想太多,我只是覺得,我們都長大了,你也不是什麼小孩子了。」
「可在哥哥面前,我總覺得自己還是個小孩子。」夏目千綾低頭,踢了踢石子路上的鵝卵石。
「那也沒關系,只要你想這樣。」夏目貴志說道。
夏目千綾抬起頭,對夏目貴志笑了起來:「哥哥,過陣子,我們回老家的房子,在後院裡種上花好不好?一定會很漂亮的。」
「好。」
夏目貴志注視著她,恍惚間想起,太宰治昨晚給他的回答。
他說,「千綾醬告訴我,一朵漂亮的花,本來就應該自己決定,究竟開成什麼樣子。我能做的,大概唯有讓她毫無顧慮。」
第87章 結局(上)
夏目千綾和夏目貴志回到屋內。夏目千綾還有一點餓, 索性拉開冰箱門,准備看看能做點什麼吃的。她還問了哥哥要不要吃點,不過夏目貴志已經吃過早餐, 不打算再吃。
夏目千綾給自己做了個雞蛋拌飯和味增湯, 又加了兩片秋刀魚。貓咪老師聞著味兒就過來了,夏目千綾笑著分給他一片秋刀魚。貓咪老師就又溜溜達達地走開。
沒多久,夏目千綾就聽見夏目貴志的喊聲:「貓咪老師, 不要再在花壇裡踩踏花草了!」
夏目千綾忍俊不禁。
吃過飯,夏目千綾上樓回臥室。手機還擺在床頭櫃上, 她翻開手機,查看睡著期間的消息。大部分都是昨天發來的。
有日下百合子的:『千綾君!明天花火大會你有約沒有?正好你在橫濱, 咱們一起出去玩?』
也有與謝野晶子的:『明天晚上武裝偵探社的大家都准備去看花火大會, 千綾,你和你哥哥也算半個武裝偵探社的成員了,要不要來?』
還有近江先生的:「繪空老師, 我帶著譽真老師的稿件先回去了。正好《融化於暖春》的讀者回信快把我這裡埋了, 您看看什麼時候有空,我給您寄過去?說起來,《融化於暖春》裡, 玄和翠真的消失了?哎呀,雖然知道悲劇比較讓人印像深刻,但讀繪空老師的文章,總覺得筆下的故事還沒有結束。」
夏目千綾一一回復。她先婉拒了日下百合子和與謝野晶子的邀請,說明自己今晚有了約定。
然後又回復近江先生:『他們的故事一直在繼續。』
故事當然沒有結束。芝原野的森林會孕育出新的守護神, 很久很久很久以後, 他們會看到她和哥哥種下的花, 看到三色彩虹。
而其他妖怪的故事同樣如此, 他們漫長的生命一直延續,相遇的故事也會一直誕生。哪怕像露神那樣消彌於人間的神明,只要用心供奉,或許也還有重現的一天。
就像是那棟舊宅。她本以為賣出房子代表著結束,卻沒料到,兜兜轉轉,七年後還能重歸那裡。
……等等。
夏目千綾一怔。她好像知道該怎麼寫那場百鬼夜行了!
驟然湧出的靈感讓夏目千綾來不及再看手機,抓起書桌上的筆,攤開紙張,奮筆疾書。
也正是因此,夏目千綾忽略了手機屏幕上跳出的消息。
太宰先生:『千綾醬醒了嗎?千綾醬晚上打算什麼時候出門?我去接你?』
「……」
Lup酒吧。
久久沒有等到夏目千綾的回復,太宰治戳了戳酒杯裡的冰球:「千綾醬應該是醒了,可能沒在看手機。」
「說不定在寫稿?」織田作之助一語猜出:「畢竟八月初,也該准備八月刊的稿件了。」
太宰治若有所思:「有可能。那我晚點直接登門拜訪。打電話可能會影響千綾醬的靈感。」
阪口安吾吐槽:「直接登門?你是嫌夏目老師和夏目先生對你的態度太好了嗎?你最好還是把夏目小姐約出來吧。」
吐槽完,阪口安吾又忍不住,問織田作之助:「織田先生,你怎麼會帶他來這裡?」
自上次在Lup酒吧與織田作之助偶然遇到後,阪口安吾和織田作之助沒有相約任何在這裡見面的時間。但或許是他們的運氣還不錯,有那麼一點點默契,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工作有部分重合,阪口安吾來Lup酒吧,十有八/九能遇見織田作之助。
一來二去,聊著聊著,兩人也就熟悉起來。
只是,阪口安吾實在沒想到,今天織田作之助會帶上太宰治一起來。
——怎麼說呢?莫名有種擺脫不了這個「魔鬼」的不祥預感。
「安吾這話說得,像我不該來這裡?容我提醒你,」太宰治挑了挑眉,意態閑閑道:「三刻構想的事務交接還需要至少半個月。短期內,我還稱得上是你的上司,安吾。」
阪口安吾感覺自己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他咬牙道:「謝謝你的提醒,首、領。」
太宰治微笑道:「不客氣。」
織田作之助一點兒也不覺得兩個人的拌嘴有什麼不對的。他回答阪口安吾的問題:「今天晚上武裝偵探社大家要去看花火大會,放假一天。我就准備來這裡坐坐,恰好太宰有事找我,再加上你也不討厭他,干脆帶過來了。」
太宰治慢悠悠地重復道:「不討厭?我還以為安吾一點兒也不想見到我?」
「下班的時候,沒人想要看見上司。」阪口安吾不軟不硬地用太宰治剛說過的話回答他。
太宰治說:「沒關系。安吾以後會習慣的。」
阪口安吾:「……」
阪口安吾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他要是真揍上去,這大半個月的加班就白費了。他懶得再跟太宰治說話,問織田作之助:「他找你有什麼事?」
「太宰說,今晚想跟夏目小姐求婚,找我商量商量辦法。」織田作之助誠實地回答道。
阪口安吾想不明白,這兩個人到底是怎麼做到讓他吐槽欲爆棚的:「為什麼找織田先生?你也沒經驗啊!」
他們倆還真是一個敢問,一個敢答!
「其實還有你,安吾。」太宰治側身坐著,一只手支著下頜,一只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玻璃酒杯的杯壁,解釋道:「滿足我認識、熟悉千綾醬和能幫忙想辦法這三個條件的人,只有織田作和你。」
織田作之助主要是和夏目千綾當了快四年的筆友,彼此多少算是了解。而阪口安吾則主要是由於前陣子異能特務科查找過夏目千綾的資料,想必阪口安吾也看過不少。
其他人嘛,像是武裝偵探社那邊肯定是不會給他出主意的,港口Mafia這邊中島敦倒是願意幫忙,可他和夏目千綾不夠熟悉。泉鏡花待在夏目千綾身邊的時間倒是久一點,不過,他恐怕指望不了泉鏡花能給出什麼好的建議。
至於夏目貴志和夏目漱石……這點自知之明,太宰治還是有的。別看夏目貴志昨晚才說過什麼「我把妹妹交給你了」這樣的話,但凡他真的去詢問夏目貴志關於求婚的建議,夏目貴志和夏目漱石都得對他有意見了。
所以,還得是織田作之助和阪口安吾。
阪口安吾:「……」
阪口安吾思考起一個問題,如果太宰治成功了,他會不會被夏目老師找上門?
思索兩秒後,阪口安吾扶了扶眼鏡,冷靜道:「這算是加班?」
「算。」太宰治聽懂了阪口安吾的言外之意,說:「給你放三天假。而且不會被夏目老師知道。」
「成交!」
話落,阪口安吾直接進入工作狀態,開始給太宰治分析:「首先,如果像織田先生說得那樣,夏目小姐可能在寫稿,你最好提前聯系上夏目小姐,免得錯過今晚的時間。但是,」仿佛知道太宰治要說什麼,阪口安吾再三強調:「你如果希望求婚成功後,最大限度地降低夏目老師和夏目先生的抵觸情緒,最好不要上門拜訪。」
否則,等明天他們回想起來,是太宰治接走了夏目千綾,然後求婚了——絕對會恨不得回到這一天,把太宰治拒之門外。
太宰治:「……哦。」聽這語氣,竟然有一點委屈。
阪口安吾只當沒聽出來,繼續說:「你可以讓芥川小姐以送東西為借口,過去找夏目小姐,提醒她記得出門。」
「這個可以。」太宰治想了想,說道:「正好給千綾醬准備了今晚看花火大會的浴衣,讓小銀送過去。」
「你怎麼知道她的尺——算了當我沒問。」阪口安吾的良心隱隱作痛,他真的要繼續給太宰治繼續出主意?
織田作之助異常老實地問道:「目測的話,不會有誤差嗎?」
阪口安吾欲言又止:「織田先生目測過這種東西?」
「畢竟以前的職業要求眼力夠好。」織田作之助說:「不然子彈打偏了會很麻煩。」
阪口安吾:「……」他身邊這兩個家伙就沒一個是正常人,對嗎?
阪口安吾在心底默念「三天假期」。他絕對不是看在太宰治的份上,只是比較想要放幾天假而已!
他繼續說:「等夏目小姐如約出門後,就可以准備求婚的前奏了。話說,你有沒有准備好求婚戒指?還有場地,你打算在哪裡求婚?」
「求婚戒指早就准備好了。至於場地……」太宰治很是認真地想了一會兒,說出讓阪口安吾眼前一黑的話:「應該是首領辦公室?今晚想帶千綾醬去那裡看花火。」
阪口安吾:「……這就是你最近這些天在清理高樓層狙擊位和埋伏點的原因?」異能特務科差點以為太宰治又要折騰什麼呢!
「當然。不然看煙火的時候,被突然的襲擊打斷,可不太美妙。」太宰治理所當然道。
阪口安吾抹了把臉,虛弱道:「你高興就好。」
希望前任首領和前前任首領能夠安息。這大概是第一個把首領辦公室弄出這種用途的港口Mafia首領了。
「另外,就氛圍而言,花火大會本身氛圍感就很濃厚。其實你准備得足夠充分了。」阪口安吾如實道:「不怎麼需要我們的建議。」
織田作之助也贊同地點點頭:「沒錯。」
「行,那我就去准備了。」
太宰治語調輕快道。他拿起酒杯,對織田作之助和阪口安吾舉杯,臉上的微笑忽然帶了一點神秘得仿佛只有他自己知曉的意味,就連話音也變得輕緩悠長:「祝我好運吧,織田作,安吾。」
酒吧內暖色的燈光給黑發青年蒼白的面孔鍍上一層暖色,使他身上那股與世相悖感淡化了幾分。他大概是剛從港口Mafia裡出來,暗紅的長圍巾披在他的肩頭,在黑夜之上流淌著血色。如果去掉那層暖光,他應當是屬於黑暗的,狠辣,令人忌憚。
但,阪口安吾有些走神。好像也不全是這樣,最起碼在港口Mafia待的這段時間,他並非一點愉快的回憶也沒有。
「安吾?」織田作之助同樣拿起酒杯,視線望
向阪口安吾,等他一起碰杯。
阪口安吾恍然回過神,他忽然這樣稱呼道:「太宰。」
「嗯?」太宰治輕輕眨了一下鳶眸,露出少見的意外。
阪口安吾腦海中閃過許多念頭,最後,他卻只是慢慢說道:「如果真的打定主意選擇了那條『鎖鏈』,希望你不要後悔自己的選擇。」
太宰治彎起唇角:「我知道。」
他知道阪口安吾的意思,也知道,他選擇了什麼。
「那麼——」阪口安吾伸手拿過酒杯。
三人的酒杯相碰,發出清脆的一聲「叮」,阪口安吾和織田作之助異口同聲道:
「祝你好運,太宰。」
第88章 結局(中)
「呼……」
夏目千綾放下筆, 伸了個懶腰,看著一氣呵成的初稿,她油然而生一股滿足感。
這場百鬼夜行, 她描繪了比以前的故事裡要多得多的妖怪。出於某種私心,夏目千綾把這次百鬼夜行裡沒有出現的妖怪們, 也寫了進去,比如沉入水底的燕, 消散的螢,玄與翠……第一章的初稿,就出現了數十個妖怪。
夏目千綾本想戳開近江先生的消息界面, 跟近江先生說,八月刊她想發表新的文章。但轉念想起近江先生對她挖坑不填的怨念, 夏目千綾頓時有些心虛。
就在夏目千綾組織措辭時, 攤在桌子上的稿件泛起柔和的白光。室內無風,但一張張稿紙「唰唰」翻動起來。
最後翻回第一張。
按照夏目千綾的習慣,不但每張稿件上面會貼題目的標簽,而且第一張稿紙會專門用來寫本篇題目。如果是每篇文章的第一章,她還會加上卷首語。但這次關於百鬼夜行改編出來的故事, 夏目千綾還沒有想好題目。夏目千綾有些訝異地看見,第一張稿紙上浮現出一行短句:
『給友人的禮物。』
這是……
夏目千綾怔了怔, 忽然意識到什麼。她看向自己先前因為靈感爆發而隨手撕下紙張的草稿本——不, 那不是她以為的草稿本, 是「書」。
上次在海邊,「書」被太宰治放在風衣口袋裡,而風衣被他披到她肩上。
之後, 「書」就自然而然地留了她這裡。對於夏目千綾來說, 「書」僅僅是星霜的部分, 至於能落筆成真這件事,反而不太重要。
以至於她都沒有發覺,自己不小心扯下了「書」頁當做稿紙。
夏目千綾小心翼翼地翻開稿件。隨後,夏目千綾發現,每一頁裡,出現的妖怪名字都宛若在浮動。她伸出手,指尖碰了碰其中一個名字。
名字化作游弋的墨痕,飛向「書」,融入其中,消失不見。
夏目千綾似有所感。她翻開「書」,清楚地看見,扉頁上同樣是那行短句「給友人的禮物」。再往後翻,第一頁上呈現著數張圖片。全是貓咪老師,有他抱著酒瓶的圖片,有他滿地打滾的圖片,憨態可掬,以及他的原型。
第二頁是丙。第三頁是三筱……
——沒有束縛妖怪的名字,只有他們生動又可愛的模樣,躍然紙上。
再往後翻,卻沒有了。出現在「書」上的,只有她目前寫出的那些妖怪。
應該是星霜做的吧?除了它,沒有誰能做到這件事了。夏目千綾突然知道新的故事題目叫什麼了。她提筆,在第一張上寫下,《友人帳》。與此同時,「書」的封面上也浮現出這個題目。
「看來,還是得先把這個故事寫完啊。」
夏目千綾合上「書」,或者說,新的「友人帳」,笑著自言自語。至於近江先生可能會抓狂的挖坑不填,只能暫時當做不知道了。
夏目千綾在心底對近江先生道了聲歉,迫不及待地抱著友人帳下樓,准備給哥哥看看。
正好,她碰見夏目貴志上樓。
「千綾?你寫完了?我正好要去找你。」夏目貴志手裡提著個手提袋,問道。
「嗯!哥哥,我有一個發現!」
夏目千綾攤開友人帳,給夏目貴志看:「看,哥哥,星霜給我們留下的,新的友人帳。我猜,只要我把我們遇到的妖怪都寫出來,就會填滿這個。」
「沒有名字的友人帳嗎?」
夏目貴志將手提袋遞給夏目千綾,自己雙手接過友人帳:「真是個很棒的禮物。」
夏目千綾則拉開手提袋,朝裡看:「哥哥,這是什麼啊?」
夏目貴志的語氣頓時變得有點生硬:「那家伙讓一位姓芥川的小姐給你送來的浴衣。」
「……」
夏目千綾沒忍住,被自己嗆到,接連咳了兩聲。她目光游移,心虛地說道:「好像、好像時間是快要到了。我先上樓准備出門。」
「等下,千綾,友人帳——」眼看著夏目千綾三兩步跑上樓,夏目貴志揚起手中的友人帳。
夏目千綾從樓梯拐角探出頭來:「友人帳當然是交給哥哥保管啊。」
沒有名字的友人帳,不會再有妖怪過來搶奪,她可以安心放在夏目貴志那裡,不用擔心有妖怪會傷害哥哥。
生怕夏目貴志拒絕,夏目千綾加快語速:「不跟你說啦,我先去盤頭發∼」
夏目貴志放下手,輕輕嘆了口氣:「真是的……」臉上卻露出一點微笑。
但轉念想到妹妹即將出門跟太宰治看花火大會,夏目貴志的笑容又淡了點。他有點郁悶地撇了撇嘴角,果然,還是很討厭要拐走妹妹的人。
.
夏目千綾可不知道夏目貴志的心塞。她一邊咬著發圈,一只手熟練地給自己盤發,一只手按開手機。
果然看見了好幾條來自太宰治的消息。
有問她什麼時候出門,問要不要來接她,問是
不是在寫稿件,問有沒有收到浴衣,等等之類的。但都很克制地沒有打電話過來,像是怕打擾她的靈感。
夏目千綾頓時心底一軟。她撥了個電話過去,那邊立即接起:
「千綾醬?你忙完了?」
「嗯,抱歉,太宰先生,剛剛確實在寫稿件,沒有看手機。」
夏目千綾開了免提,將手機放在旁邊,空出一只手,取下咬在嘴邊的發圈,跟太宰治通話:「太宰先生讓小銀送的浴衣我收到了。」
太宰治溫和地問道:「怎麼樣?千綾醬有穿嗎?合不合適?」
「還沒有穿,我先把頭發盤起來。」夏目千綾說。
「手提袋裡也有飾品,有發簪和流蘇,還有耳墜,千綾醬看看有沒有喜歡的?」那邊太宰治的聲音裡隱約帶著點笑意:「是比較古典的白底浴衣,可惜有點綴,是赤金色的鳳凰紋路。」
夏目千綾本來在翻手提袋裡的飾品,聞言,她愣了愣,反應過來太宰治的意思。不是婚紗就是白無垢,還能是什麼?
她忍不住說道:「你想得也太遠了吧!」
「唔,不遠。」
太宰治握著手機,退後兩步,打量眼前的落地窗。
原本漆黑的牆壁通電之後,就變成全透明的落地窗。厚重的流蘇窗簾也被拉開,這裡可謂是整個橫濱最好的視角。半下午的陽光肆無忌憚地傾瀉而入,空曠而死寂的首領辦公室也被陽光點亮。再怎樣明亮的燈火,在陽光面前都不值一提。
他一邊計劃著之後的安排,一邊問夏目千綾:「千綾醬什麼時候能出門?我去接你?」
夏目千綾想了想剛剛夏目貴志的表情,深感:「你還是不要出現在哥哥面前比較好。我們等會兒約個地方見面吧。」
太宰治有些打趣般說道:「千綾醬這樣說,就好像我根本見不得人。」
「不,這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夏目千綾也跟著開玩笑:「不然真的把哥哥惹生氣了,他也會動手的。」
聊了一會兒,夏目千綾盤好頭發,准備換上浴衣。她打招呼道:「我換衣服,先掛電話了,等會兒我准備出門的時候給你打電話。」
太宰治極其從容地說道:「其實不掛也沒關——」
夏目千綾惱羞成怒地打斷他:「不要說話!我掛了!」
「……」
聽著那邊傳來掛斷電話的「嘟嘟」聲,太宰治垂眼輕笑。千綾醬還說她哥哥容易害羞,她自己更容易害羞才對。
太宰治又撥出另一個號碼:「夜鬥先生。」
「太宰先生?」夜鬥瞬間想起太宰治之前的打款,警惕地問道:「你該不會是想要回錢吧?我承認我是沒有在保護那位夏目先生這件事上發揮多少作用。」畢竟他到場時,基本上都被妖怪們解決完畢了。
「但是!」夜鬥強調道:「還錢是不可能的!」
不過他多少還有一點良心,捂著心口,忍痛道:「或者我再給你免費做一個委托。」
「可以。」太宰治答應快得讓夜鬥都有點懷疑,他是不是就在等著這句話。
夜鬥問:「什麼委托?先說好,我現在不接殺人委托了。」
太宰治微微一笑,映在面前的玻璃上,仿若老謀深算的狐狸:「很簡單,十月份的神議結緣活動,我想請夜鬥先生幫我和我女朋友結個緣。」、
「這個嘛……也不是不行。」夜鬥有點不太敢相信委托會這麼簡單,他再次確認道:「你確定要換成這個?」
「確定。那麼,就麻煩夜鬥先生了。」
「不麻煩不麻煩。」
「……」
結束通話,夜鬥一把摟住旁邊來做客的七福神之一「惠比壽」,大聲道:「我發財啦!太宰治竟然花那麼大一筆價錢,就為了結個緣!」
「和誰結緣?」惠比壽有點好奇:「你不怕牽錯?」
夜鬥無所謂地擺擺手:「和他女朋友,怎麼可能會有錯?要是別的人,我倒不會答應。何況,結緣本來就不全看我們,最重要的還是得看人類本身,不是嗎?」
「不過看在他給那麼多的份上,」夜鬥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來一堆紅線和兩個情緣繪馬,嘿嘿笑著寫上夏目千綾和太宰治的名字:「我先練習一下,到時候絕對給他打個漂漂亮亮的結。」
惠比壽感興趣地看夜鬥靈活地給紅線打結。紅線在他手裡就像是活了一樣,被妥妥當當地打成規整又漂亮的編織結。
「我也來試試?」惠比壽蠢蠢欲動地伸出手,拿起幾根紅線,證明什麼叫又菜又愛玩。
夜鬥正忙著編一個水引繩結,這種用於婚葬嫁娶的繩結格外適合用來牽線。他沒有在意惠比壽的動作,反正就憑惠比壽的笨手笨腳,最後肯定打不出來什麼結。夜鬥就隨意揮揮手:「你隨便。」
十分鐘後,夜鬥終於完成手上的作品,抬起頭,一看。
他沉默了。
然後,夜鬥試圖去拆已經被纏得死死的兩塊情緣繪馬,卻發現根本無從下手。夜鬥
痛苦地捂住臉:
「啊啊啊啊啊你這家伙!怎麼打出這種死結的!」
「……」
第89章 結局(下)
夏目千綾寫完初稿, 時間就不算太早了。
女孩子出門總是要花費一些時間的,頭發、飾品、衣服搭配,還有種種小細節, 諸如此類,零零總總加在一起,等夏目千綾准備完畢,天色已經昏暗下來。最後一抹余暉被深灰的雲層遮掩, 偶爾從中泄露出些微的暖色, 又很快在深沉的夜色裡消隱無蹤。
橫濱進入了夜晚。
但或許是由於即將到來的花火大會盛宴,又或許是因為三刻構想的逐步穩定,或者前段時間三家組織為了費奧多爾的到來而聯手排查橫濱, 今晚的治安顯然好得多。道路上的行人不少,很多都身著浴衣,手持團扇, 笑容滿面。
這種歡鬧的時候,就連妖怪們也變得活躍不少。星霜為橫濱張開了結界, 橫濱內的妖怪數量不多,大部分都是無害的。
夏目千綾看到一只小妖怪, 努力踮著腳,站在屋頂上張望,一邊抱怨身邊的同伴:「別催別催, 還沒有開始呢。」
同伴嘀嘀咕咕道:「怎麼還沒有開始?人類好磨嘰。」
小妖怪安慰它:「哎呀,你再耐心等等。」
不知怎麼的, 夏目千綾想起有一年和哥哥去祭典上看煙火, 哥哥什麼也沒能看見——有一只超大的妖怪擋在了他前面。
看著這些, 夏目千綾也情不自禁微笑起來。
「千綾醬在笑什麼?」
清朗的聲線自背後響起, 沉穩又溫和的嗓音恍若月下潺潺的石上清泉, 在幽幽竹林裡蜿蜒。
夏目千綾回首,看見黑發青年站在不遠處。路邊的燈光順著他的輪廓流淌,在地面上拖出一條短短的影子,藏在黑色的風衣下擺裡,好像陰影與他融為一體。
她忽的記起來橫濱的那天,和太宰治初遇的那個晚上。他也是這樣,站在路燈下,專注地凝視著她。
然而,那時的她不懂他偷偷藏起來的濃烈愛意,不知道他那樣用盡一切心機的謀劃。像此刻縮在他風衣下的陰影,小心翼翼地收斂著黑暗,像只不敢從角落裡出來的小黑貓。
但這些夏目千綾都沒有說。
她唇角的笑意更加揚起幾分:「我在笑啊,還以為能看到太宰先生穿鼠灰色細條紋的麻質和服。可惜,太宰先生竟然還穿著風衣和西裝。[注1]」
「唔,千綾醬是看膩了?」太宰治走過來,垂下眼尾,眼睫被路燈落下一層淡淡的金粉:「千綾醬嫌棄我了嗎?」
「這倒是沒有。」夏目千綾啞然失笑,主動挽起太宰治的手,哄他:「只是覺得太宰先生這身和花火大會輕松愜意的氛圍不太符而已。但事實上,太宰先生這一身也很帥氣,不會看膩的。」
太宰治被哄得心滿意足,解釋道:「本來是有准備浴衣的,可惜因為剛剛在處理一些事情,來不及換衣服。」
頓了頓,他的尾音揚起一點促狹的笑意:「或者,只要千綾醬不介意,我等會兒就換。」
夏目千綾:「……」
夏目千綾驟然明白過來他的意思。她用一只手按了按發燙的臉頰,羞惱地嗔視他一眼:「太宰先生,這種話就不要說了!」
怎麼、怎麼會有這種人啊,一點羞恥心都沒有!
太宰治從善如流地轉換話題:「既然千綾醬准備好了,那我們出發去看花火大會?只有半個小時,就要開場了。」
夏目千綾好奇地問道:「太宰先生還不打算告訴我,等會兒我們去哪裡看煙火嗎?」
「其實千綾醬也去過。」
太宰治提示道:「還記得嗎?其實有一面牆壁是落地窗。」
夏目千綾:「欸?」
「……」
.
剔透的玻璃清晰地倒映著外面的天空,在窗邊朝下看,還能望到聚集在一起、准備觀看花火大會的人群。
大概是為了方便觀看等會兒的煙火,室內沒有開燈,僅有從外漫射而入的霓虹燈光隱隱約約照亮這裡。像這樣沒有遮擋物的開闊高處,的確是觀賞花火大會的最佳地點。
夏目千綾萬萬沒想到,太宰治所說的地點,竟然會是港口Mafia的首領辦公室。
等會兒,七月初他發出邀請時是怎麼說的來著?
——「我知道一個特別好的觀光視角,那裡也沒什麼人。」
夏目千綾默默捂住額角,欲言又止:「太宰先生,你……」
「那時候知道千綾醬不太了解這五棟大廈歸屬於哪裡,心裡還松了口氣。」太宰治口吻平和道:「其實我原本沒想讓千綾醬知道這些,到時候借著公司的名義,邀請千綾醬過來就好。」
夏目千綾反問道:「太宰先生難道不覺得,每個世界你都沒想讓我知道,我卻永遠會知道嗎?」
太宰治癟了癟嘴:「是啊,千綾醬總是這麼聰明。」
「我如果真有那麼聰明就好了,就不會被太宰先生騙了那麼久。」夏目千綾無奈地笑笑:「幸好最後還是知道了,不然,真的讓太宰先生偽裝一輩子,未免也太累了。」
「而且,」夏目千綾回憶著,說:「我之前是有一點害怕的,害怕我只是喜歡太宰先生表露出來的部分。」
「那現在呢?」太宰治不自覺放輕話音。
「現在啊……」夏目千綾笑著說道:
「現在卻發現,哪怕拋開其他世界的影響,原來我自始至終喜歡的,就是這只縮在角落裡的小黑貓的全部呀。」
夏目千綾話落的瞬間,恰好她的背後有煙火騰空而起。金黃,瑩白,火紅,深紫,交織成絢爛的「花」。夜空中的雲層被暈染出如夢似幻的色彩,朦朧得似煙似霧。五光十色的城市霓虹燈也要在這絢爛的光彩下黯然失色。
而那抹流光溢彩,透過玻璃窗,在白底的浴衣潑上大片大片的色彩,一瞬間,所有的鮮妍色澤都成了鳳凰羽翼的陪襯,赤金色的鳳凰振翅欲飛。
她自己卻恍若未覺,笑著衝他招手:「太宰先生,快來看!」
煙火只能照亮半邊首領辦公室,太宰治原本站在陰影裡,聽到夏目千綾的話,他一頓,向前走了幾步,就被夏目千綾拉住手腕,拉到煙火華光籠罩的窗前。
夏目千綾握著他的手,遙指天空:「看那朵,太宰先生。」
「像不像流星倒退回天空,又散落成星芒,四處墜落?」
或許文學生的言辭總這樣浪漫。煙火變幻莫測的璀璨輝光,勾勒著女孩子的眉眼,落入明亮的鳳眼裡,像她自己口中的星星。
太宰治垂眼,望入那雙琥珀色的鳳眼中,答道:「……像。」
察覺到他的視線,夏目千綾輕輕戳了戳太宰治的臉頰:「別看我了,看煙花。不覺得很漂亮嗎?」
「漂亮。」太宰治依舊沒有轉開視線,說:「但我的『花』比它們更漂亮。」
夏目千綾有點慶幸現在正處於半明半暗之中,太宰治應該看不清她的臉色,不然一定會發現她的臉頰遍布紅霞。她率先支撐不住,別開眼睛。
太宰治笑了笑,問她:「千綾醬從小到大都很喜歡看煙火?」
夏目千綾想了想,說:「小時候記不太清了,不過後來確實很喜歡,太宰先生不覺得那一剎那的繁華真的很震撼嗎?」
「但這樣的易消逝之物,哪怕看多少次,也總帶著點悲哀?」
「不會哦,太宰先生。」
「就像人類與妖怪的相遇短暫易逝,但那些記憶會一直留下來。那些友人,永遠都是友人。」
「還有,小時候的事情,我忘記了很多。但看到煙火,我就想起來了,以前爸爸會帶著哥哥和我參加祭典。那時的煙火,一定和現在一樣漂亮。」
夏目千綾側首,鳳眼彎彎如月牙:「你看,太宰先生,這些記憶是不會消逝的。很多年很多年以後,我也會記得這一天,和太宰先生一起在這裡看過的煙火。」
「那千綾醬記不記得?」太宰治偏了偏頭:「哥哥說,你小時候其實很嬌氣。」
「這個我倒是——」不太清楚了。
夏目千綾話還沒有說完,倏地被抱起,她險些驚叫出聲,下意識環住太宰治的脖頸。他的雙手托著夏目千綾的腰肢,有點像抱小孩子的那種抱法。
太宰治評價道:「千綾醬好輕。」而後,他一本正經地問道:「這樣千綾醬是不是就可以不用自己走路了?」
夏目千綾好氣又好笑:「別鬧了,太宰先生。我又不是小孩子,快放我下來。」
「好。」
太宰治答應得很干脆,卻一直把夏目千綾抱到辦公桌邊,然後才放下她。但他依舊沒有收回手,一只手扶著夏目千綾的後腰,要是從側面看,就像無聲地劃開一片領域,將她圈在懷裡。
夏目千綾坐在辦公桌上,這使她難得用比太宰治高的視線,「居高臨下」地看他。她能看見太宰治黑發間纏繞的繃帶,遮著他的左眼。
夏目千綾點了點那條繃帶:「說起來,我一直沒有問過,太宰先生為什麼要遮住這只眼睛?」
「大概是,給自己一個提醒?」太宰治說:「另一個世界的他遮住的是右邊。」
「但現在一切都改變了。」
夏目千綾的手指停駐在繃帶上:「太宰先生做得很好,不再需要這種提醒了,不是嗎?」
太宰治問:「那,千綾醬幫我?」
「好。」
夏目千綾動作輕柔地為太宰治解開纏繞的繃帶,隨手放在桌面上。
眼前的視野陡然寬闊,那只同樣幽邃的鳶色眼眸還不太適應地眨了眨。從夏目千綾現在所處的角度看,哪怕他沒有刻意垂下眼尾,濃密的眼睫也仿佛垂著格外乖巧的角度。
——更像一只小黑貓了,夏目千綾想。
突然,他發出細微的嘆息:「早知道應該一早就把千綾醬帶回來的。」
「太宰先生?」夏目千綾疑惑地問道:「為什麼這麼說?」
「如果我能更早地帶回千綾醬,千綾醬就可以選擇長成什麼樣子。」
這回夏目千綾聽懂了。
聯系到太宰治才說的,哥哥告訴他的那句話,夏目千綾抿了抿唇,說:「但我現在的樣子,也是我自己的選擇啊。如果太宰先生真的很早把我從哥哥身邊帶走,我就遇不到塔子阿姨和滋叔叔,遇不到貓咪老師,遇不到那些妖怪,那些朋友——正是我所遇到的這些人,使我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她又開玩笑:「何況,如果太過嬌氣的話,可能連我自己都受不了我自己。太宰先生說不定也會受不了的吧?」
「不會。」太宰治篤定地說道:「要是千綾醬能嬌氣一點,要是能讓所有人都受不了最好。」
「這種想法很危險啊,太宰先生。」
夏目千綾放下手,撐著桌面,本想好好跟太宰治梳理梳理,然而手指卻摸到了什麼柔軟的東西。夏目千綾還以為是她放的繃帶或者太宰治放在桌子上的小黑貓玩偶,但又覺得觸感不太像。
她低頭,借著微弱的光線,看清那是一條暗紅色的圍巾。
「這是……?」
太宰治淡淡掃了一眼:「是港口Mafia首領的紅圍巾。出門太急,沒有收好。」
他從夏目千綾手裡接過,隨手拉開抽屜:「沒想到讓千綾醬看到這種東西了,下次會注意的。」
「等一下。」
夏目千綾又重新取回那條紅圍巾:「我好像還沒有見過太宰先生戴過?」
太宰治微怔:「但是千綾醬應該不喜歡這個?」
「如果是殘暴嗜殺的前前任首領,我當然不會喜歡。如果是前任首領森先生的話,嗯……可能也不會喜歡。但,」夏目千綾笑著說道:「如果是太宰先生,我就可以稍微喜歡一點點。看在太宰先生最近表現不錯的份上,比上次跟太宰先生說這句話時多了一點。」
良久,他低過頭:「千綾醬想看的話,可以試試。」
夏目千綾為他披上暗紅的圍巾,理了理他的領口,端詳了一會兒,說:「很帥氣。」
她問:「以後還要戴著嗎?」
「嗯。」太宰治平靜道:「港口Mafia沒有退位的首領,只有死掉的首領。」
否則,港口Mafia很容易分裂成不同的部分。何況,就連死掉也會產生疑慮。譬如前前任首領的死亡,讓港口Mafia不少人都對森鷗外產生懷疑,內部分割出前前任首領的派系和森鷗外的派系。
如果不是因為這樣,森鷗外可以直接讓位,而非假死。
「……這樣啊。」夏目千綾雙手搭在太宰治的肩膀上,溫聲道:「那麼,辛苦了,太宰先生。」
從他選擇這一條路起,就沒有回頭的余地。
「我以為……」太宰治問道:「千綾醬會討厭或者害怕?」
「誰能討厭或者害怕得起來會對我喵一聲的深淵呢?」夏目千綾莞爾一笑,調侃道。
太宰治抬眼,四目相交。他在琥珀色的鳳眼裡仔仔細細地尋找了一遍。
但是,沒有任何預想中可能存在的厭惡。
太宰治將紅圍巾的半截搭上夏目千綾的肩頭,像征著權柄的紅圍巾就這樣被分出來一半。他對此渾不在意,問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千綾醬做好准備了嗎?」
在千綾醬眼中的深淵是只小黑貓,但對旁人卻完全不是如此。
異能特務科為什麼能同意他的合作,武裝偵探社為什麼能相信港口Mafia會參與三刻構想的穩定而非中途反水,那麼多人為什麼又逐漸對港口Mafia的態度變得中立起來?
是因為港口Mafia變成了正常組織?是因為所有人都忘記他做了什麼?
都不是。
是因為他有了「弱點」,那個「弱點」成了掣肘他的「鎖鏈」。
千綾醬是夏目漱石的晚輩。只要有千綾醬在,他們就會相信他是無害的。
太宰治伸出一只手,輕輕觸碰過夏目千綾的臉頰:「我告訴過千綾醬,千綾醬最好一直、一直這樣管著我。不然,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所以,千綾醬,你做好一直抑制我、約束我、牽掣我的准備了嗎?」
他輕緩地問著,像是魔鬼的引誘。
夏目千綾卻輕輕搖了搖頭:「不對哦。太宰先生說錯了。我再給你一次改正的機會。」
按照傳統,一般異性中只有長輩或者到了未婚夫的地步,才會贈送和服。如果是認識沒多久的異性朋友,送和服無疑是十分失禮的。
男朋友恰好卡在這中間。夏目貴志當然也知曉其中的含義。但接受與否,是夏目千綾自己的決定,他就算再怎麼覺得還是有點早,也沒想過不轉告夏目千綾有這樣一件禮物。
因此,夏目千綾大概能猜到今晚會發生什麼。
她意有所指地說道:「雖然送浴衣和服這件事,對於男朋友而言有一點點偏早,但我接受了。」
「所以,太宰先生,重新說一次吧。這次的戒指,我猜還是鳳凰羽?」
「……」
一瞬的靜默後,太宰治輕
聲喃喃:「徹底被千綾醬猜到了啊。」
「按照安排還得往後的,千綾醬又一次打亂了我的計劃。」
太宰治像是在抱怨,但話裡聽不出任何抱怨的意味。夏目千綾沒有打斷他,安靜地等著他後面的話。
終於,他執起她的手,語調帶著故作的輕快,用起了當初告白用的句式:「那麼,千綾醬可不可以一直陪著我?」
夏目千綾嘆了口氣。這個連最直白的話都不敢說出口的膽小鬼啊。
她略微俯身,對上那雙鳶眸:「太宰先生先幫我把戒指戴上?」
太宰治依言照做。這回他的動作倒是非常流暢,好像生怕她反悔一樣。
做完這件事,他才姍姍來遲地發問:「千綾醬這是答應了?」
夏目千綾用雙手輕輕捧起他的臉頰,與他額頭相抵:「是答應了。但太宰先生剛剛一直在說錯話。」
「我要答應你的,不是抑制你、約束你、牽掣你,也不僅僅只是陪伴你。」
「——是愛你。」
呼吸仿佛錯了一個節拍,太宰治看見,窗外的煙火怦然綻放,接連迸出淺粉色的碩大花瓣,在天空中不斷閃耀、熠熠生輝。漂亮的色彩映照著女孩子的側臉,在眼尾迤邐出溫柔的笑意。
夏目千綾耐心地等了很久,才聽到他近乎晦澀地張口:「千綾醬……」
夏目千綾:「嗯?」
太宰治收緊了攬在夏目千綾腰後的手掌,迫得夏目千綾向前傾。
溫熱的吻落在她的眼尾,隨後又下滑,落在唇角。他像貓咪似的,一下又一下地舔舐著。夏目千綾原本還在想,幸好有太宰治在背後用手托著她,不然她好像要倒在辦公桌上了。那也太羞恥了!
這樣的想法轉瞬成了現實。原本托著後腰的手護著她的後腦,防止不小心的磕碰。紅圍巾也被他纏上彼此的手腕。不知道是誰先勾住了誰的尾指,相連的尾指隱約閃爍著一條紅線,藏在紅圍巾
然而,他最後卻只是克制地吻了吻被戴上戒指的指尖,用低到幾不可聞的音量說道:
「愛我。」
夏目千綾眨了一下眼睛。然後,她笑起來,柔聲道:
「我答應。」
(正文完)
第90章 高中番外1
「叮——叮——咚——咚——」
清脆的上課鈴聲響起, 夏目千綾的注意力從手頭的《我是貓》裡被拉回來。她將書塞進課桌的桌肚內,拿出這節課要上的國文課本。
國文老師進門時,還領著一個陌生的男孩子。那是個黑發鳶眸的少年,蓬亂的黑發尾端略微翹起, 還帶著點嬰兒肥的臉頰讓他看起來有一點奶氣。然而他眉眼微垂, 帶著點和年齡不相符的倦懶和憂郁。應該是還沒有來得及領校服,他穿著黑色的風衣外套, 內搭白襯衫和黑色西褲。
夏目千綾很少見過非正式場合下有同齡人穿這種衣服。有些人貿然穿著, 只會顯得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 但他卻一點兒違和感也沒有。
夏目千綾聽到,班裡有不少女生都發出低低的驚嘆。
「是轉學生嗎?」
「肯定是轉學生啊!」
「太棒了!等會兒下課我就要去找他聊天。」
女生們的熱情議論讓男生們有些不太高興:「什麼嘛, 看著那麼瘦弱, 一定是個書呆子, 跟隔壁班的夏——」
「安靜。」國文老師敲敲講台, 打斷學生們的討論。她介紹道:「這位是新轉學來的太宰君。」
她向側邊走了走,讓出講台中間的位置:「太宰君, 跟同學們自我介紹一下吧。」
黑發少年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出他的名字,然後開口, 聲線清冽:「我叫太宰, 太宰治。來自橫濱,請多多指教。」
他的字很好看,干淨利落, 行雲流水, 夏目千綾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也因而錯過投向她的目光。
留意到夏目千綾在看黑板上的字, 太宰治垂眼, 飛快地撇了一下嘴角。隨後,他抹掉指尖的粉筆灰,主動問國文老師:「老師,我坐在哪裡?」
「坐在……」國文老師有些頭疼地看了一眼班上僅剩的空位,指了指:「你就坐夏目君後面吧。那裡,就那個空位。」
班上沒人想跟夏目千綾坐在一起,希望這位太宰君不要過了兩天就想換座位才好。不然,她都不知道要怎麼安排新座位了。
太宰治仿佛沒有看出國文老師隱藏的復雜表情,應道:「好。」
班上有女生發出遺憾的噓聲。
太宰治經過夏目千綾身邊,本想跟她打個招呼,但夏目千綾看也沒看他,低著頭在看國文課本。太宰治只好先在她後面的空位上坐下來。
國文老師暫時松了口氣,擦掉黑板上的名字,清了清嗓子,說道:「我們開始上課。」
「……」
過了一會兒,夏目千綾感覺自己的肩膀被輕輕戳了戳。
她回過頭,就見太宰治對她微微一笑,露出略微歉然的神色:「不好意思,我還沒有領課本,不知道能不能先和夏目君共用一下?」
夏目千綾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將課本放在太宰治課桌上,側過身,和他共用課本。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她垂著腦袋,散落在肩頭的茶色發絲擋住了半邊側臉。
國文老師注意到這邊的動靜,沒說什麼,繼續講解課文,只是打算下課後讓班長帶太宰治去領課本。
太宰治有點想和夏目千綾搭話,但瞥見她專注聽課的模樣,到嘴邊的話就全部咽了下去。要是打擾千綾醬上課,肯定會降好感的。
就這樣一直保持沉默到了下課。
在夏目千綾收回課本前,太宰治幫她合起課本,自然地搭話:「這節課非常感謝夏目君。對了,我還不知道夏目君的名字?」
「我叫夏目千綾。」
夏目千綾平淡地答完,將課本收回書包,又重新取出《我是貓》,繼續看起來。
太宰治想要說的話再次堵在嘴邊。他有些苦惱地盯著前座的背影,在心底嘆了口氣。這時,有幾個外向的學生湊過來,有男有女,好奇地問道:
「太宰君,你從橫濱那邊來的嗎?那麼遠,你怎麼會到這裡來上學啊?」
「橫濱應該離東京很近?好不好玩啊?」
「太宰君有什麼愛好?」
「太宰君……」
太宰治斂容,不疾不徐地回答著問題,涉及私人的問題卻一概不回答。明明談吐得當,彬彬有禮,卻總讓人覺得格外疏離。就連原本撐在他課桌上的手臂,也被禮貌地詢問道:「我不太習慣有人碰我的東西,請問可以不要撐我的課桌嗎?」
他的用詞並不冒犯,語氣也很得體,被問到的男生頓時撓撓後腦:「啊,對不起對不起。」
「太宰君。」
班長撥開圍攏的人群,走到太宰治桌邊,衝他打招呼:「老師讓我帶你去領課本,跟我來就行。」
「麻煩你了。」太宰治起身,又仿若隨意地問了一句:「千——夏目君,下節什麼課?」
夏目千綾還沒有回答他,班長就先說道:「是數學課。數學老師很嚴厲的,我們可不能遲到太久,快走吧,太宰君。」
於是夏目千綾
頭也沒抬,淡淡應了聲:「嗯,是數學。」
太宰治:「……」
太宰治跟著班長走出教室,就聽班長提醒他:「太宰君,那個……你還是不要跟夏目君過多接觸比較好。」
太宰治不動聲色地問道:「為什麼這麼說?剛剛上課,夏目君把課本借給我,人很好啊。」
至於是他主動搭話這件事,就沒必要強調了。反正四舍五入下來,就是千綾醬主動的!
「倒不是她人不好的問題。」班長的表情混合著同情和古怪:「只是她哥哥……可能是因為沒有父母的關系,精神很不穩定,有時會突然大叫。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隔壁班的一年3組問問。夏目君要好一點,可是偶爾也會直勾勾地盯著一些地方,像是看到了什麼似的,怪嚇人的。」
「聽說她和她哥哥是雙胞胎,說不定多少會一樣遺傳、遺傳……」
後面的話班長沒有繼續說,只是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腦袋。
大概他自己也感覺說得有點過分,就換了說法道:「何況,夏目君也比較孤僻。她經常一個人待著看書,沒事的話,太宰君還是不要去打擾她比較好。」
太宰治失去了向班長套話夏目千綾相關事情的興趣。
「難怪剛剛看她在看書。」太宰治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只是自然地切換話題:「有多少課本要領?」
「放心,不多的,我等會兒幫你一起搬。對了,還有校服。為了避免耽誤時間,下節下課我再帶你去吧。」
領完課本回來,太宰治不僅沒有找到新的搭話機會,更是連之前共用課本的借口都沒有了。他盯著眼前的課本,腦袋裡思考的卻是該怎麼接近千綾醬。恐怕唯一能夠慶幸的是,夏目貴志在隔壁班,要是兄妹倆在同一個班級,大概是真的徹底難搭話了。
「這個問題,就請一位同學來回答吧。」
講台上,數學老師掃了眼線:「那位,新同學?來試試回答這題?」
太宰治起身,飛速掃過黑板,從容道:「選C。」
「很好。」數學老師滿意極了:「請坐。還有沒有同學能講解這道題的詳細過程?」
一眾學生還是像鴕鳥似的垂著腦袋,好像一跟老師對上眼神,就會被叫起來似的。數學老師懶得浪費時間,直接點人:「夏目君,你來。」
夏目千綾站起來。她的聲音不高,但太宰治能聽得很清楚:「連接A和E之間的輔助線,再……」
聽著聽著,太宰治的視線落在她課桌上工工整整的筆記本上。他眨了眨眼睛,想到一個不錯的主意。
夏目千綾回答完問題,坐下來,就又感覺肩膀被戳了戳。
他不是已經領過課本了嗎?怎麼還找她?
夏目千綾疑惑地回過頭。後桌放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其實剛剛那道題我是瞎猜的,我數學不好,又剛轉學過來,還沒跟上進度。請問夏目君願意借我筆記,給我講講題嗎?我請夏目君吃零食。』
還是那樣清爽干淨的字跡,可這回夏目千綾沒有欣賞的心思了。她很想拒絕他。
但下一張紙條又被推過來:『我是寄住在親戚家裡的,考試考砸了會被森先生罵。』
他也是寄住的?夏目千綾頓住了。她抿起嘴角,拒絕的話有些說不出口。
第三張紙條繼續被推過來:『我會努力跟上進度,不給夏目君添太多麻煩。或者,夏目君如果不愛吃零食,書房的書也都可以借給夏目君看。』
前面倒還好,這句可以借書,夏目千綾切實地心動了。
只是給他講講題,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可是,他之後肯定會聽別人說起她和哥哥的事情。而且……夏目千綾不自覺撫過眼角殷紅詭異的紋路。
她翻過紙條,寫道:
『抱歉,我幫不了你,你可以問問老師。』
之後,夏目千綾轉過身,沒有再回過頭。
太宰治抬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前座。孤僻……嗎?對待這個時候的千綾醬,似乎不能太過著急。
第91章 高中番外2
上午的課程結束後, 夏目千綾將課本和筆記本收拾進書本。拿起筆記本時,她不受控制地想起剛剛太宰治寫的話。考砸了會被責備嗎?她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但一定很難受。尤其是, 他也是寄住在親戚家的……
剛剛她拒絕得會不會太不近人情了點?
想到這裡, 夏目千綾咬了一下唇。算了, 之後會發生的事,之後再說吧。
她重新取出數學筆記本, 轉過身。
後桌,太宰治百無聊賴地將嶄新的課本和筆記本收進書包內。一上午, 太宰治什麼也沒記,連筆都沒能從筆帽裡冒個頭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哦,也不對, 還是動了筆的,畢竟他給千綾醬寫了三張紙條。可惜只有一張,千綾醬寫了回復。
太宰治將那張紙條展開,好好地夾進筆記本內。
剛合上筆記本, 一只手忽然握著一本數學筆記,遞到他面前。圓潤的淺粉色指尖因為捏著筆記本邊緣, 有一點泛白。順著手臂朝上看, 女孩子依舊沒有看他。她依舊半垂著腦袋, 神色被遮掩在發絲下, 看得不太分明。
夏目千綾平穩地說道:「今天下午沒有數學課, 筆記本可以暫時借給你,明天上午記得還我。抄不完的話,明天上完數學課再借你。」
太宰治毫不猶豫地順杆往上爬, 試探著問道:「那, 如果有不會的題目, 可以問夏目君嗎?」
「對不起,我不太會講題。」夏目千綾委婉地拒絕道:「你可以問問其他同學或老師。同學們都很熱心。」
太宰治目光閃了閃:「夏目君覺得他們很熱心?」
「嗯。」夏目千綾無意在這種話題上說太多,又抽出兩張紙巾,遞給太宰治。
太宰治接過。他知道夏目千綾沒有在看他的表情,索性刻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分外軟乎,毫無攻擊性:「紙巾是給我的?」
「之前不知道你不喜歡被別人碰課桌,國文課上我撐了你的課桌一節課了,抱歉。擦擦吧。」
太宰治的關注點卻好像有點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夏目千綾的錯覺,他的尾音揚起一點愉悅:「夏目君剛剛有在聽我和別人說話?」
夏目千綾猛地意識到什麼,說道:「我不是故意偷聽——」你們說話。
實在是那麼多人,就在她的背後,想當做聽不到都很難。
「不,應該我跟夏目君道歉才是。」太宰治打斷她,語調溫和:「是不是吵到你看書了?」
「沒有的事,太宰君不用介意。」
「那就好。」太宰治將紙巾收起來,像是半開玩笑道:「夏目君第一次送我的禮物,得好好收藏一下,拿來擦桌子太可惜了。」
夏目千綾發出短促的疑問詞:「欸?但是你的桌子……」
太宰治滿臉認真地說道:「是夏目君的話,就沒關系。以後我們可是經常要聊天的,如果每次都要擦桌子,一天豈不是要浪費很多紙巾?」
夏目千綾沒有回答。
過了一會兒,她說:「我要去吃午餐了,失陪。」
夏目千綾從書包裡取出便當盒,向教室外走去。
眼見著夏目千綾離開了,才有男生過來邀請道:「太宰君,要不要一起拼桌吃午餐?你中午吃什麼?」
「和大家一樣,便當而已。」
太宰治說著,嫌棄地瞥了眼書包裡被森鷗外塞進去的便當盒。森鷗外還說什麼「難得太宰君要去那麼遠的地方上學,實在是太辛苦了,一定要多吃點」這種話,配上那副假惺惺的虛偽表情,簡直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真虧得森先生說得出口。
「至於拼桌就不必了,謝謝。」太宰治的理由挑不出半點毛病:「我暫時還不餓,打算先出去看看學校裡的環境。」
「哦哦,那你去吧。」
「……」
.
因為需要爬好幾層樓梯,午休時間,學校的天台上向來沒有多少人會過來。久而久之,這裡也就變成了夏目千綾和夏目貴志經常光顧的午餐地點。
「千綾,這裡。」
踏上天台,夏目千綾就見哥哥夏目貴志坐在角落裡,對她招手,隨口問她:「今天上午上課怎麼樣?」
「很好,都聽懂了。數學課上被老師叫起來回答了問題。哥哥呢?」夏目千綾在夏目貴志旁邊坐下。
「我也還不錯。但下午有體育課,似乎是躲避球。」夏目貴志苦笑了下:「我的體力不太行,也不太擅長跟人合作。千綾你呢?下午放學後還要去圖書館?」
「嗯。」夏目千綾伸手拍拍夏目貴志的手臂,安撫他,轉換新的話題:「我今天從圖書館借了一本新的書,叫《我是貓》,寫得很有趣。作者的姓氏和我們一樣,也姓夏目。」
夏目貴志順著夏目千綾的話題說下去:「《我是貓》?寫的什麼?貓的故事嗎?」
「是從貓的視角寫人的社會,卷首說是批判現實主義。不過,」提到書籍,夏目千綾不自覺露出些微笑意:「我倒是覺得,作者
一定很喜歡這只誤闖入他家的貓,不然怎麼能把貓咪的世界寫得那麼真實?」
夏目貴志解讀出夏目千綾的潛台詞:「千綾想養貓?」
面對哥哥,夏目千綾沒有隱藏自己的想法,用力點點頭:「等我們都長大了,我大概會想要養一只。」
夏目貴志溫聲問道:「想養什麼樣的貓咪?」
「不知道,什麼樣的都好,一只就夠了。只要它願意陪伴我,我也會好好對待它。」
夏目千綾說完,又想了想,說:「當然,如果像《我是貓》裡的那樣,是只黑貓就更好了。[注1]」
「一定會有的。」夏目貴志沒有隨隨便便對待妹妹的話,鄭重其事道:「到時候我幫你一起養。」
「好啊,那就提前麻煩哥哥了。」
夏目千綾微微笑起來。片刻後,她發出細微的慨嘆:「要是能快一點長大就好了。」
快一點長大,就不用輾轉於親戚之間,不用總擔心給別人添麻煩。想養貓咪這種萬分麻煩的事,住在親戚家裡,是絕對不敢提出的。
夏目貴志掰著指頭數給夏目千綾看:「快了,距離成年只有三年。」
末了,夏目貴志卻停頓一下,吞吞吐吐地說道:「千綾……」
「嗯?哥哥?」
夏目貴志鼓起勇氣,說:「等到高中三年級了,我就提交就業申請。你繼續讀書,好不好?你不是想去東大嗎?那時候我一定可以送你去——」
「哥哥,」夏目千綾按住夏目貴志的肩膀:「那太早了。」
夏目千綾沒有直接拒絕,但夏目貴志知道這是拒絕的意思。
他張口,想說點什麼,可對上那雙與自己顏色相同的鳳眼裡的祈求時,又說不出來了。夏目貴志沒有再勉強夏目千綾答應,換了新的話題:
「對了,還沒有問你,上午老師拖堂了?今天好像遲了幾分鐘。」
「沒有拖堂。」
夏目千綾解釋道:「來了個轉學生,跟他聊了幾句,借他數學筆記本,就耽誤了點時間。」
「轉學生?」夏目貴志有些意外,他知道夏目千綾不愛跟人說話:「他主動找你說話的?」
「嗯,坐在我後面。」夏目千綾打開便當盒,挑掉便當盒裡不愛吃的青椒和香芹。
「人怎麼樣?好不好相處?」夏目貴志頓時憂心忡忡起來。
說到底,他在隔壁班,無法時時刻刻看顧著妹妹。但寄住的親戚願意出養育費讓他們正常上學就很不錯了,總不能麻煩人家再想辦法幫他們轉到同一個班級。
「……」夏目千綾的動作不易察覺地一頓。
在夏目貴志發現前,她輕聲應道:「人很好,對我很友善。」
夏目貴志松了口氣:「是嗎?那就太好了。千綾可以試著跟他交交朋友?」
夏目千綾輕輕搖頭:「不用。可能只是因為我是他轉學過來認識的第一個人,之後他會交到其他朋友。同學們都很熱心,就像我們當初剛轉學來時一樣,他應該很快就能交到新的朋友。」
只可惜,她辜負了那些好奇又熱心的善意。最後變成這種樣子。
太宰治要是跟她接觸得太多,說不定也會被排斥的。
「但千綾也可以跟他交朋友啊。」夏目貴志鼓勵道。千綾比他還習慣於一個人獨處,夏目貴志實在不希望妹妹除了他以外,沒有一個可以聊天的人。
夏目千綾低下頭:「沒必要。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轉走,去往下一個地方。」
「而且,」夏目千綾慢慢轉開視線,遙望天台上似乎被拉近距離的天空:「如果我看到那些妖怪……會嚇到他的。」
更何況,她自己也有妖紋。哪怕別人看不見,可她看得到。
「……」
太宰治無聲地從天台的門邊退出來,沒有打擾夏目千綾和夏目貴志。
他倚著牆壁,拉開蟹肉罐頭,琢磨著晚點放學應該能去圖書館「偶遇」千綾醬。
另外,養貓……嗎?
太宰治偏了偏頭,明明嘴上說著「一只就夠了」,但對所有遇到的貓咪都偏愛得不行。
——千綾醬是個小騙子。
第92章 高中番外3
吃過午餐, 回到教室,距離上課還有一點時間。夏目千綾沒有在後座看見太宰治。或許是去認識其他人了吧?
夏目千綾猜著,有一點出神地望著窗外。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 窗邊恰好能看見教學樓邊的樹木。這些樹據說有幾十年了, 生得很高,枝葉繁茂,蓊蓊郁郁。突然, 一張臉上生著七八只眼睛的面孔從樹葉間冒出來, 連帶著幾片樹葉輕飄飄地掉落在地。
夏目千綾一驚,正想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妖怪的一只眼睛卻和她對上視線。
——它知道她看見它了。
果然, 下一刻, 妖怪的眾多眼珠子一齊轉過來:「區區人類也能看見我?」
多目妖怪從敞開的窗戶裡撲過來:「我要吃掉你,人類小鬼!」
夏目千綾霍然起身。周圍的同學忍不住投來古怪的眼神,這又是怎麼了?
「抱歉。」夏目千綾匆忙對班長說了一句:「我有一點不舒服, 下節課麻煩幫我跟老師請個假。」
話落,她已經跑出了教室。
「誒——」班長的手剛伸到一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夏目千綾消失在教室門口。他不禁跟身邊的朋友面面相覷:「不舒服還跑那麼快?」
太宰治走進教室時, 意外發現夏目千綾的座位上空空蕩蕩。他瞥了眼時間, 還有兩分鐘就要上課了,千綾醬不是喜歡卡著點到的人。何況,課本和筆記本剛被攤開,按理說應該回來過。她遇到什麼事,又出去了?
太宰治皺了一下眉,又很快舒展開, 朝外走去。
「太宰君?你要去哪裡?」班長下意識喊了一句。
而後, 他看見太宰治回過頭, 鳶眸冷淡得令他一個激靈。下一秒,那種被毒蛇注視的森冷感消失不見,快得讓班長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但他自己都沒有發覺,他說話的語調變得小心翼翼起來:「老師要來了。」
太宰治斂去容色,淡聲道:「不好意思,我有點不舒服,這節課想請個假。晚點我自己會跟老師解釋的。」
「怎麼又一個不舒服的?」
班長嘀咕著,到底沒有敢上前攔人。反正、反正太宰治自己說會跟老師解釋,就算老師生氣也怪不到他頭上來。
「……」
.
正值上課時間,樓道和走廊裡幾乎沒有什麼人。只有教室裡老師們講課的聲音,書聲琅琅。可惜夏目千綾一個字也聽不進去。她只能聽到自己奔跑的腳步聲,以及心髒劇烈的跳動聲。多目妖怪在後面追趕著,恐嚇道:「小鬼,再不停下來,我就把你撕成碎片再吃掉!」
夏目千綾沒有回頭看,更沒有回答它。她特意避開了夏目貴志在的隔壁班,一路上樓,往偏僻的天台跑。多目妖怪一點兒也不覺得人類會對它產生任何威脅,窮追不放。
直到跑上天台,夏目千綾倏地轉身,握緊拳頭直衝多目妖怪最中間的那只眼睛。
多目妖怪猝不及防,也完全沒料到會有人類敢反擊,脆弱的眼睛結結實實受了一擊。多目妖怪吃痛,喉嚨裡擠出痛苦的呻/吟。好一會兒,它才緩過來。
「該死的人類小鬼!我一定要把你撕成碎片!」
多目妖怪惡狠狠地威脅道。它伸展長長的手臂,抓向夏目千綾。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從天台門口傳來。黑發少年從門後探出頭:「夏目君,你還好嗎?」
隨後,多目妖怪的一只眼睛撞上他的視線。
妖怪發出尖利的叫喊:「這還有個能看見的!你們都得死!」大概妖怪也知道欺軟怕硬,多目妖怪果斷放棄夏目千綾,扭曲的手臂硬生生在半空中拐了個九十度的彎。
夏目千綾瞳孔一縮。
她顧不上詢問太宰治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猛地推開他。兩個人順著慣性,就地一倒,避開多目妖怪的襲擊,到了天台門背後。
夏目千綾站起來,用力關上天台的鐵門。沉重的門扇「砰」地撞進門框,將多目妖怪關在外面。多目妖怪撲到鐵門上,鐵門被它拍得震天響。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的動靜終於停歇。
夏目千綾渾身的力氣一卸,靠著牆壁,滑坐下來。她有些累,不太想說話。
頂樓的樓道平台安靜極了,安靜到腳步聲也被放大。
這一層平台沒有窗戶,僅有的光線來源是已經被關閉的大門和下一層樓的陽光漫射。夏目千綾看見,黑發少年隱於沉沉的暗色裡,向她這裡靠近。
他要做什麼?
夏目千綾想問太宰治到底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是不是真的能看到妖怪,又是不是……看到了她的妖紋。
許許多多個問題堆在嘴邊,最後她只是輕輕問道:「你沒事吧?」
「我沒事。倒是千綾君,你這裡有擦傷,我幫你包扎包扎。」
太宰治說著,沒等夏目千綾的回復,撕開一條繃帶,就徑直上手,執起夏目千綾的左手,將繃帶纏到她的手腕和手背上。女孩子的手柔軟而細膩,也因此顯得手背上的
擦傷格外刺眼。
他垂下眼睛,有點想親親她的指尖。
太宰治這樣一說,夏目千綾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左手護著太宰治的腦袋,擦過地面,刺辣辣的疼。其實不用包扎,很快就能自愈。可這種話說出來未免太過驚世駭俗,夏目千綾只好保持沉默,任由太宰治給她包扎。
或許是昏暗的環境裡,他看不太清,太宰治湊得很近。
他身上有種說不出來的味道,疏冷清透,像凜冬裡的薄冰。
夏目千綾甚至可以聽到他的呼吸聲,拂起一陣又一陣溫熱的氣流,刻意逗弄一樣,柔柔地撫過她的指尖,激得夏目千綾有些身體僵硬。
她想說點什麼,打破這種微妙的氛圍:「太宰君怎麼會帶著繃帶?」
「因為經常會用到。」太宰治口吻隨意道:「是生活必需品。」
生活必需品?
夏目千綾瞬間就聯想到能看見妖怪這件事上,說不定,就是像她和哥哥這樣,經常被妖怪追趕,所以才會受傷。她抿起嘴角,沒有去揭人傷疤。
太宰治卻不知道誤會了什麼,將左手的繃帶打好結以後,又握住她的右手。
「看,就在這裡,用得比較多。還有手臂上,不信的話,千綾君也可以摸摸看。因為在學校裡會有點引人注意,就用衣領和袖子遮住了。」太宰治說著,牽帶著夏目千綾的手碰了碰他自己的脖頸。
夏目千綾頓時像手被燙到了一樣,連忙縮回手,磕磕絆絆地質問道:「你、你你在干什麼?!」夏目千綾臉色漲紅:「你怎麼、怎麼能讓我摸……摸……」
太宰治的回答是一陣低笑。
半晌,他猶帶笑意,說道:「千綾醬好可愛。」
短短時間內,他完成了從「夏目君」到「千綾君」最後到「千綾醬」的跳躍。
奈何夏目千綾這時候無暇在意太宰治的稱呼,她氣惱地轉過頭:「別笑了!有什麼好笑的?」
太宰治輕咳一聲,止住笑,省得徹底惹怒夏目千綾,一本正經地說:「我只是覺得,我知道了千綾醬的秘密,千綾醬也應該知道我的秘密。」
「什麼……秘密?」夏目千綾的注意力被吸引,腦袋不由得轉回來。
「就像是我藏了繃帶在外衣裡面,」太宰治放輕聲音,說:「千綾醬臉上那些人看不見的花,很漂亮。」
「……」
夏目千綾眼睫輕輕一顫。她有些不知所措,想把腦袋埋進雙膝間。但躊躇了許久,夏目千綾小聲地問道:「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千綾醬會覺得我身上纏著那麼多繃帶很奇怪嗎?」
「……不會。」
「那我的回答也是一樣的。」
太宰治慢條斯理地重新豎起衣領,向夏目千綾伸出手:「好了,千綾醬,我們回去上課吧。」
「嗯。」
夏目千綾猶豫了一下,握住太宰治的手,借力站起:「謝謝。」
「應該我謝謝千綾醬才對。剛剛那麼驚險,要不是千綾醬,我就要被妖怪打到了。」太宰治眼睛眨也不眨地說道。
夏目千綾跟著他一起下樓,一邊問:「太宰君怎麼會來這邊?」
「我中午抽空換了下校服,本來想回教室的,聽到樓道裡有奇怪的聲音,就跟過來看看。」太宰治微微一笑:「沒想到千綾醬和我一樣,都能看見妖怪。」
說話間,兩人下了好幾層樓。明亮的陽光從過道邊的窗戶裡傾瀉而入,夏目千綾發現身邊的太宰治確實換上了校服。學校制服同樣是黑色的外套、白色襯衫加黑色牛仔褲,比起先前的風衣西裝,讓他看起來更顯得少年氣。豎起的領子把脖頸間的繃帶遮擋住,紐扣也被扣得嚴嚴實實,好像拒人於千裡之外。
偏偏夏目千綾不知道怎麼的,想起不久前昏暗樓道平台裡,明明還隔著一層繃帶,她卻覺得自己的指尖好像摸到了少年流暢的肌理線條,還有略微凸起的喉結。被溫熱的指尖觸碰到時,那裡極輕地滾動了一下。
——救命,她在想什麼啊!
夏目千綾飛速搖搖頭,企圖甩掉腦海中的畫面,沒有留意到身邊太宰治唇畔似有若無的笑影。
第93章 高中番外4
「……既然如此, 你們兩個回去吧。」
國文老師也是班上負責雜物的擔任教師,聽太宰治「解釋」完他和夏目千綾曠半節課的原因,她原本嚴肅的神色柔和不少:「科學老師那邊, 我會幫你們說一聲的,但這種事情下不為例, 明白嗎?」
「知道了,老師。」太宰治應著, 一副乖乖學生的模樣。
「行,那你們走吧。」國文老師拉開抽屜, 將太宰治從校醫那裡開來的病例條放進去, 叮囑道。
「好、好……」
夏目千綾還有些沒回過神來。連太宰治什麼時候拉著她的手,帶她從老師辦公室裡出來了都不知道。
她忍不住回想起放學前,太宰治特意帶她去了一趟校醫室。原本以為是他不舒服,萬萬沒想到, 他竟然成功從校醫那裡拿到了病例條,還蓋著印章的那種!
「這樣會不會不太好啊,太宰君?」夏目千綾低著腦袋,心虛不已地問道。
太宰治不答反問:「我跟校醫老師說的話有哪一句是假的?」
夏目千綾:「這倒是沒有……」
太宰治說道:「那不就可以了?最後的診斷結果是校醫老師自己得出的,我並沒有說謊, 不是嗎?」
夏目千綾總覺得哪裡不太對,但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看著夏目千綾滿臉糾結的小表情, 太宰治壓下嘴角揚起的弧度, 比成年以後還要好騙得多啊,千綾醬。
但他很快就收起來,有些苦惱地跟夏目千綾說:「只是沒想到會耽誤上課時間, 看來今天放學又要去圖書館努力了。我會盡量把數學筆記先抄完的。」
「沒關系, 不著急。」夏目千綾說:「正好我等會兒也要去圖書館, 一起去吧?正好筆記上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太宰君可以直接問我。」
太宰治瞬間答應:「好。」
「那我去跟哥哥打聲招呼。」夏目千綾補充道:「我有個雙胞胎哥哥,就在隔壁班。他今天值日。」
「那我幫千綾醬把書包帶出來。」太宰治轉過彎,走進教室前,提議道:「然後我們直接學校門口見?」
「我自己拿就好了,不用那麼麻煩。」
太宰治像是開玩笑一樣,說:「那可不行,萬一千綾醬臨時反悔呢?但只要書包在我這邊,千綾醬就肯定得過來找我。」
夏目千綾有些哭笑不得,到底沒能說過太宰治:「好吧,那等會兒學校門口見。」
和太宰治在教室門口暫時分開後,夏目千綾往隔壁一年3組教室走去。放學的時刻,教室裡除了值日生,幾乎沒有什麼人。
看到夏目千綾,夏目貴志揮了揮拍黑板擦而揚起的灰塵:「千綾,你先回去吧,我值日完了還得去參加社團活動。」
盡管夏目貴志不想參加這些活動,奈何學校對這方面有要求,他也只能勉強找了個不那麼麻煩的社團。
「哥哥,我等會兒要跟新來的轉學生去圖書館。」夏目千綾一點兒隱瞞的意思也沒有,一五一十地跟夏目貴志說道:「可能要給太宰君講講之前的內容,會晚一點回去。」
夏目貴志不免詫異。明明中午的時候夏目千綾還說著「沒必要」,現在竟然要跟那個轉學生一起去圖書館?
但夏目貴志又由衷地有些高興。不管究竟出於什麼原因,妹妹願意跟除了他以外的人交流是件好事:「沒關系,你去吧,千綾。回來的時候我去接你?」
「我自己一個人回去就可以了。」夏目千綾連忙說道。她哪裡放心讓夏目貴志傍晚或者晚上一個人出來?憑夏目貴志的體質,比她遇到妖怪的可能性大多了。
她怕夏目貴志多想,說:「不然我們都不在,阿姨可能會覺得我們不願意待在她家裡。」
「也是。」夏目貴志被說服了,點頭:「那你回來的時候注意安全。」
「嗯嗯!哥哥再見。」
.
夏目千綾怕太宰治等久了,匆忙往樓下跑。
她一口氣跑到校門口,就見太宰治倚著校門口那棵挺拔的青松。他一手提著她的書包,另一只手似乎在把玩什麼。到了近處,夏目千綾才看清,那是一個小巧的陶壺,細細的瓶口被塞住,瓶身上還刻著什麼奇特的紋路。
夏目千綾不由得看了幾眼,卻沒有過多在意。她從太宰治手中接過自己的書包:「我們走吧,太宰君。」
太宰治隨手將陶壺放進自己的書包裡,跟上夏目千綾,極其自然地牽住她的手:「麻煩千綾醬了。」
被抓住手指時,夏目千綾下意識僵了僵。她動了動手指,最終還是沒好意思掙開太宰治的手,聲如蚊蚋:「不、不麻煩。」
恐怕是羞赧得過頭了,接下來的一路夏目千綾都沒有怎麼說話。也只有太宰治主動發問時,她才會如夢初醒般,小聲地回答幾句。太宰治稍微側首,就能看到少女茶色發絲下若隱若現的通紅耳朵。
太宰治輕輕勾了一下唇角。
這種情況一直維持到夏目千綾進入圖書館。翻開書
以後,她顯而易見地放松不少。就連太宰治遞到她嘴邊的小塊曲奇,也被她毫無知覺地咬住。太宰治一邊抄寫數學筆記,一邊投喂夏目千綾,反倒沒問什麼問題,省得打擾她看書。
這家圖書館的關門時間比其他地方要晚一些,夏目千綾和太宰治從圖書館裡出來,已經是晚上六點。初冬的天色暗得早,道旁的路燈已經亮起。夏目千綾抬頭,瞧見萬家燈火,她眨了一下眼睛,於是燈火也對她眨眼。
夏目千綾彎了彎眼睛:「太宰君,你看,地上的星星。」
「嗯?」太宰治順著夏目千綾的視線看過去:「千綾醬是說,這些點著燈的窗戶?」
「不覺得像嗎?感覺好像星星掉到了窗戶裡。」夏目千綾問完,吶吶道:「也……也可能是我多想了吧……」
「沒有多想,我只是覺得千綾醬的想像力很棒。」太宰治狀似好奇地問道:「千綾醬以後是想成為作家?」
「我也不清楚。」
夏目千綾低下頭,踢了踢腳邊的石子:「總覺得創作一個世界對我來說還是有點困難。可能得先多看看前輩們的作品,不斷學習以後,才能有一天真正寫出屬於自己的東西吧?」
「千綾醬看書是為了以後想寫作?」
夏目千綾搖了搖頭:「不是。一開始只是不知道能做什麼而已,後來發現,看書的時候,很多事情就不用去想了。」
石子一不小心被踢出去好遠,夏目千綾望著那顆滾走的石子,說道:「就像到了另一個世界一樣。逃避也好,膽小也罷,我只是……有時候不太想回到現實的世界。」
說完,夏目千綾自己先笑了笑,像在對太宰治說,更像在對自己說:「不過終歸還是要面對現實的,我知道。」
夏目千綾忽然意識到太宰治有一會兒沒說話了。她不禁轉過頭:「太宰君?」
太宰治恍然回過神。
他忽然問出了一個問題:「千綾醬,如果我們存在於一本『書』裡,你覺得,我們有必要改變既定的軌道嗎?」
夏目千綾沒有因為這個不可能的假設而敷衍了事,她認認真真地思索片刻,說道:「沒有什麼是既定的軌道。我看過的很多書裡,一本書的發展,沒到最後,誰也不知道結局會是什麼。」
「要是我們存在於一本『書』裡,我相信作者是我們自己。」夏目千綾伸出一根手指,當做筆的樣子,凌空畫了一個圈:「如果太宰君不夠滿意原本的結局,那就用自己手裡的筆去改變吧。」
鳶色的眼睛注視著少女不自覺亮起的鳳眼。尚且青澀稚嫩的姣好面容上,出現了足以和成年時的她重合的神色,閃閃發光。
太宰治怔忪了一瞬。他的沉默卻似乎被夏目千綾誤解了。
「如果是太宰君的話,一定可以做到。」
夏目千綾抿了抿唇,還是鼓起勇氣,說:「因為太宰君很厲害,像今天這樣,哪怕面對老師也能應對得很好。我就總是不知道要怎麼掩飾那些異常,不知道怎麼跟他們交流。要是我也能像太宰君這樣游刃有余就好了。」
「不。」
太宰治否認了夏目千綾的說法。他衝夏目千綾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千綾醬這樣就很好。」
「我想我大概明白千綾醬的意思。」太宰治垂下眼睛:「我來這裡,也正是想尋求一個答案。我知道要怎樣做了,千綾醬。」
「那就加油!」夏目千綾想了想,又說:「雖然我可能幫不上什麼忙,但如果太宰君需要,隨時可以找我。」
太宰治卻問她:「這算不算千綾醬的承諾?」
夏目千綾點點頭,肯定道:「算。」
「那我就放心了。」他的聲音裡帶著某種夏目千綾所不知曉的輕笑:「放心,一定有需要千綾醬的時候。到那時,千綾醬可不能拒絕。」
夏目千綾模模糊糊感覺自己好像進了什麼圈套。她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太宰治,想要詢問時,太宰治卻停下腳步:「千綾醬寄住的地方到了,回去吧。」
「哦、哦,好。那我回去了,太宰君明天見。」夏目千綾頓時把滿腔疑惑拋之腦後,對太宰治揮了揮手。
「明天見。」
太宰治目送夏目千綾的背影消失在門口,不緊不慢地回往住處。
進門以後,太宰治將封魔壺從書包裡拿出來。他屈指,按了一下瓶塞,壺身突然變得透明。多目妖怪變成小小一只,被擠壓在封魔壺裡,壺底有熊熊烈火灼燒,把它燒化了接近小半。仿佛是察覺到什麼,妖怪的數只眼睛大睜著,朝太宰治投來哀求的目光。那種神情,太宰治很熟悉。
所謂的妖怪,在面對死亡時,和「區區人類」也並沒有什麼差別。
他有些索然無味。算了,看在好歹幫他拉近了和千綾醬的距離,就不多做什麼額外的折磨了。
太宰治輕嗤一聲,隨手將封魔壺拋進垃圾桶裡。
第94章 高中番外5
初冬的下午, 陽光晴好,體育課快要結束的自由活動時間,學生們四散而開。有些關系好的, 三五成群,或站或坐,圍攏在一起聊天。
說著說著,不知道誰的目光,被不遠處樹下的兩道身影所吸引。
「太宰君轉學過來也有快半個月了?」有個女生說:「到現在還是覺得學校裡, 除了夏目君的哥哥, 沒有哪個男生比他更好看了。」
「雖然人是很帥氣啦,但這次考試好像才中游。我還是更喜歡聰明一點的男孩子。」說話的是前兩天在定期考試考了前幾名的女生, 說這話好像很有說服力。
但她旁邊的好友戳穿她:「得了吧, 明明太宰君沒考好的時候, 你還在給他找理由,說是肯定他剛轉學過來,還沒有跟上進度。」
「你閉嘴!」她惱羞成怒,瞪了一眼好友。
女生們笑成一團。
過了一會兒, 還是剛開始挑起話題的女生繼續說道:「話說, 難道沒有人給太宰君送過情書?」
女生們安靜片刻, 有人心虛地轉過視線。
沒心虛的人大大咧咧地說道:「但感覺除了夏目君, 他好像沒有跟其他人同行過。就連組隊也經常跟夏目君在一起。」她語出驚人:「他們該不會在談戀愛吧?」
「……」
夏目千綾對「謠言」一無所知。她還在為前兩天的定期考試而念叨太宰治。
「別發呆呀,看這道題。」
「什麼嘛,你明明就會做,怎麼考試的時候不好好寫?」
「下次不要這樣了,定期考試考不好, 以後會影響到大學的。」
「——我說, 」女孩子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伴隨著好氣又好笑的問題:「太宰君,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太宰治的目光從夏目千綾張張合合的唇瓣上收回來,一字不落地將她的話重復了一遍。
夏目千綾卻更加惱怒,她把試卷往太宰治手上一拍:「我就知道,你的記憶力又不差,這個送分的空為什麼不填?」因為氣惱,女孩子白淨的雙頰上湧起一團淺粉色,如雲似霞。她憋了好半天,才說:「再這樣下去,放學後我不陪你去圖書館了!反正、反正你又不好好學習。」
說完,夏目千綾自己都覺得沒什麼威力。她不由得鼓了鼓臉頰,懊惱起自己連句狠話都說不出來。
沒料到太宰治卻像模像樣地說道:「真是可怕的威脅啊,千綾醬。」
他伸出手,戳戳夏目千綾氣鼓鼓的臉頰,在她生氣之前,微笑著哄道:「好了,我下次會好好寫的,別生氣。」
他這樣好說話,夏目千綾反而有些不太好意思了。或許,或許她責怪得太早了?說不定太宰治有自己的想法呢?
夏目千綾拽拽太宰治的袖子:「太宰君,你這樣做,是不是因為你以後有別的規劃?」
「怎麼說?」
「比如,高中畢業以後直接申請就業,而不是升學之類的。」
「唔,差不多吧。」太宰治避重就輕,反過來問夏目千綾:「千綾醬呢?是想升學還是?」
「我想考大學,想看看更廣闊的世界。」夏目千綾頓了頓,說:「其實,我……」
她赧然地將音量降得很低:「我想去東大——你不要笑我哦,我知道我不一定能做到,但是、但是想想也沒什麼的吧?」
「當然沒什麼。或者,不如說千綾醬有這樣的想法,很了不起。」太宰治仿若在說著某個預言,篤定而認真:「千綾醬一定可以做到。」
「那,太宰君呢?如果是想就業的話,你打算……?」
「打算回橫濱。」
黑發少年鳶色的眼睛裡浮起某種夏目千綾所不知的深意,他輕緩地說道:「有件事,我想,是必須要去做的。至少,不嘗試一下改變,會覺得很虧。」
「橫濱?」夏目千綾先是愣了愣,然後她抿著嘴角,衝太宰治一笑:「那正好,東京距離橫濱很近。到時候,如果我真的做到了,我就去橫濱找太宰君敘舊。」
太宰治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
良久,他輕輕「嗯」了一聲:「只要……到時候千綾醬不反悔。」
.
體育課之後還有一節課。夏目千綾回更衣室換下運動服。
忽然,有人喊她:「夏目君。」
「什麼事?」夏目千綾扣好最後一枚襯衫紐扣,轉過頭看向說話的女生,禮貌地詢問道。夏目千綾對她有點印像,她是校舞蹈隊的隊長,姓花笠。迎新晚會的時候,花笠上台表演過,跳舞很好看。
花笠左右看了看,確定沒人注意這邊,才別別扭扭地說道:「喂,你、你是不是在跟……咳咳……跟太宰君談戀愛?」
這猝不及防的發問,讓夏目千綾呆在原地:「什、什麼?」
沒有得到夏目千綾的肯定,花笠長舒一口氣:「我就知道,她們在胡說八道。既然你沒有在跟太宰君談戀愛,我就放心了,我才不做第三者。」
花笠像只驕傲的小孔雀:「他沒有女朋友的話,我就可以追求他。」
夏目千綾的思維還有些混亂,沒能聽清花笠在說什麼。
她頭重腳輕地走回教室,趴在座位上。半晌,夏目千綾把腦袋更深地埋進手臂間,壓下嘴邊抑制不住的懊喪呻/吟。天哪,同學們到底都在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傳聞啊!?怎麼會、怎麼會連她跟太宰君談戀愛這種事都傳出來了?
背後的人戳了戳她的肩膀,一個紙團被精准地扔進她的桌肚。夏目千綾抬起頭,看了一眼講台上的老師,飛快取出紙團,壓在課本下,攤開看:
『千綾醬,怎麼了?不舒服嗎?』
夏目千綾不知道要怎麼跟太宰治說明這件事。她拿起筆,在紙團背面寫:『沒事,已經好了。』
然後趁著老師轉身寫板書,她做賊心虛地將紙團扔回去。
太宰治也不知到底信了沒有,只是接著寫:『那今天放學,千綾醬還願意陪我去圖書館嗎?』——這大概是在調侃她下午說的氣話。
夏目千綾沒有再寫紙條,偏過腦袋,對太宰治點了點頭。
放學後,夏目千綾照舊先去隔壁班,跟夏目貴志打了聲招呼。盡管夏目貴志很高興夏目千綾能交朋友,但這些天千綾提到那位太宰君的頻率是不是也太多了?要不是確信妹妹沒有那種心思,夏目貴志都要懷疑她是不是談戀愛了。
可看見妹妹臉上不自覺的笑容,夏目貴志還是沒有多說什麼,叮囑道:「回來的時候注意安全。」
「好,哥哥再見。」
「……」
夏目千綾和太宰治一起走到教學樓門口的鞋櫥邊。在學校裡,進教學樓前,得先換室內鞋。她和太宰治都是轉學生,鞋櫥挨得很近。
太宰治拉開鞋櫥時,夏目千綾看見有一封信掉出來。粉色的信封,封口是愛心形狀的貼紙。
夏目千綾陡然想起花笠後來說的話。她說……「要追求太宰君」?這是她寫的情書嗎?
夏目千綾咬了咬唇,莫名有些不太想看太宰治拆信。
「千綾醬。」
什麼東西被遞到夏目千綾面前,她下意識接過。隨後發現竟然是那封情書,她驚異地抬眼:「你給我干什麼?」
太宰治的口吻平和而輕松,沒因為情書而生出半點波瀾:「當然是拜托千綾醬幫我處理掉這個。你看看裡面有沒有寫信人的名字,然後幫我還回去。」
夏目千綾睜圓眼睛,活像捧著燙手山芋:「欸?讓我看?這不合適!不管怎麼說,都是別人的隱私……」
「可是我不想看。直接丟掉的話,千綾醬肯定不喜歡。」太宰治輕輕嘆了口氣:「真讓人苦惱。」
真讓人苦惱,竟然連吃醋都沒有,一點兒也沒開竅。比起成年的千綾醬,現在的千綾醬還要遲鈍得多。
夏目千綾隱約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就算苦惱,該苦惱的不該是怎麼處理這封情書嗎?為什麼要苦惱她不喜歡直接丟掉的行為?雖然這麼做確實有點不夠尊重別人,但……
太宰治卻沒有給她思考的時間,將信封塞進她的書包裡:「走吧,千綾醬,再晚點,今天就在圖書館待不了多久了。」
「!!!」
夏目千綾猛地意識到這回事,拉起太宰治就跑:「那我們快點。」
「……」
睡前收拾書包時,夏目千綾才突然想起來,那封情書還被放在她的書包裡。恰好夏目貴志這時候看過來,嚇得夏目千綾手一抖,連忙把情書塞回書包。
幸好夏目貴志沒有看到。他只是坐到她面前,端端正正地喊道:「千綾。」
「哥哥?」夏目千綾拉上書包拉鏈。
「我今天回來的路上遇到了一位藤原女士。」夏目貴志坐到夏目千綾面前,神情略有恍惚:「她說,她和她丈夫是爸爸那邊遠方的親戚。他們想收養我們,問我們願不願意去他們家。她還說,明天會來拜訪。」
夏目千綾指尖一顫。
「第一次有人問過我們的意願呢。」夏目貴志輕聲問道:「千綾,你想去嗎?」
她想去嗎?
直到睡前,夏目千綾也在想這個問題。
她是想去的。從來沒有人問過她和哥哥,願不願意被收留,從來都是有誰願意接手他們,就稱得上幸運。哥哥一定也想去,光是聽他的描述,就知道那位藤原女士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可是、可是……
夏目千綾縮起來,把自己藏進被子裡。她要是走了,太宰君呢?他會交到新的朋友嗎?會忘記她嗎?會……接受那封情書嗎?
深夜萬籟俱寂。夏目千綾聽到時鐘滴滴答答走秒的聲音,還有她自己的心跳聲。
像不知道什麼時候扎了根的嫩芽,悄然破土而出。
「……」
這幾天,夏目千綾總是神思不屬。太宰治算了算時間,大概能猜出原因——恐怕是藤原夫婦來了,提出要收養她和夏目貴志。
果然,這天
下午放學,走在學校的小徑上,夏目千綾帶點緊張地說道:「我、我有話跟你說,太宰君。這件事可能有點突然,但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我應該告訴你。」
「什麼?」太宰治平靜地等著夏目千綾後面的話,盤算著他也確實該回橫濱了。
「我……我想,我可能是——」
傍晚的夕陽落進少女琥珀色的眼底,暈開一片暖色。她眼睫輕顫,聲音不大,但一字一句被咬得很清楚,恍若驚雷:
「喜歡上你了。」
第95章 高中番外6
一鼓作氣把想說的話說出口以後, 夏目千綾如釋重負,就連後面的話也變得更加流利。她沒敢看太宰治的表情, 繼續說:
「我也不清楚是什麼時候產生這種想法的。但這幾天我仔仔細細確認過, 應當不會出錯。」
「抱歉,其實原本不該這麼突然跟你說這種事。只是,」夏目千綾絞了絞手指, 說:「只是,我要轉學走了。有對從八原來的夫妻, 他們是我爸爸那邊的遠房親戚, 想要收養我和哥哥,我們決定接受他們的好意。但那樣一來, 我和哥哥會轉學去八原。」
「要是現在不說的話, 我不知道以後自己會不會後悔。所以、所以……」
夏目千綾努力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足夠穩重,然而尾音抑制不住地輕顫:「所以,就這樣冒昧向太宰君說明了。希望沒有讓你感到困擾。如果你沒有這種想法也沒關——」
一個懷抱打斷了她的後文。
少年將她攏入懷中, 疏冷如凜冬的味道將她團團圍住。他的腦袋支在她的頭頂上, 使原本清朗的聲線顯得有些低沉,像在嘆息, 也像在抱怨:「為什麼千綾醬總是這麼直白?」
夏目千綾眨了眨眼睛, 原本緊張的心情忽然消解於無形。她仰起頭, 喊他:「太宰君。」
「嗯?」
太宰治低下眼睛, 看見那雙琥珀色的鳳眼波光粼粼。少女的先前還發顫的尾音這時候揚起輕快活潑的音調:「你是不是也喜歡我?」
一瞬的靜默後,太宰治按了按夏目千綾的腦袋, 直將她按進自己懷裡。他垂下濃密的眼睫,遮住眼底翻湧起的暗色。他回答說:「是。」
聽到這樣的回復, 夏目千綾不由得主動回抱住太宰治, 又有一點小失落:「可惜我要去八原, 之後就不能跟你一起上學了。」
「其實我也要回橫濱了。」太宰治強調道:「但既然千綾醬答應過,會去橫濱找我,就不可以反悔。」
「太宰君也要走了嗎?」
夏目千綾抬起頭,問道:「那,就像我們之前說過的那樣好不好?等我去了東大,就去橫濱找你。就算沒有成功做到,我也會去的。」
「中間千綾醬難道不跟我聯系?」太宰治反問道。
夏目千綾想了想,說:「我們給對方寫信?」
太宰治點頭:「可以。我很期待千綾醬的信。」
「我也是。」夏目千綾承諾道:「等我到了八原那邊,我就給你寫第一封信。」
「好。」太宰治露出一點遺憾的表情:「如果是情書,就更好了。」
「什麼嘛……」夏目千綾想起前兩天的那封情書,嘟囔道:「又不是沒有人給你寫。」
「但都不是千綾醬寫的,和我又有什麼關系?」太宰治還嘆了口氣:「千綾醬又不肯幫我還回去,弄得這兩天我都得躲著那位小姐走。」
他略微垂下眼尾,問道:「千綾醬打算怎麼補償我?」
「為什麼要我補償?我又沒有做錯什麼事。」夏目千綾戳戳太宰治的肩膀,不滿道:「應該我跟太宰君算賬才對吧?招蜂引蝶的人是你欸。」
「所以,」太宰治慢吞吞地拖長了尾音,揚起愉悅的笑意:「千綾醬是不是吃醋了?」
「……」
猛地被戳穿,夏目千綾頓時面紅耳赤。她磕磕絆絆地說道:「才、才沒……根本沒有那回事……」
「沒有嗎?」
太宰治的問話裡好像滿是失望,夏目千綾心軟了。她自暴自棄地把腦袋埋進他懷裡,甕聲甕氣地坦白道:「好吧,是有一點。」
頭頂傳來一陣低低的笑聲,直笑得夏目千綾想捂住他的嘴。幸好太宰治及時在她徹底惱怒前,轉而說道:「放心吧,千綾醬,以後不會有這種東西的。不過——」
「不過?」
太宰治說:「不過,千綾醬要是收到情書,打算怎麼處理?」
夏目千綾想也不想地就說道:「我怎麼可能會收到情書?你想太多了。」反倒是太宰治,這麼篤定地說「不會有這種東西」,才真的不可能呢。
太宰治盯著她,重復道:「那就姑且當做這是一個假設,千綾醬怎麼處理?」
夏目千綾猶豫了下,試探著作答:「可能,還給他?」
「我可不是這麼處理的。」太宰治提示道。
夏目千綾領會到他的意思,驚異地睜圓眼睛:「你要讓我寄給你,讓你處理?!」
「答對了。」太宰治空出一只手,摸摸夏目千綾的腦袋,像某種誘哄:「這樣一來,千綾醬就不用為那些雜事煩惱了,你甚至不需要看裡面的內容。」
夏目千綾:「……」
夏目千綾沒忍住吐槽道:「我怎麼覺得,你根本就是在吃莫須有的醋?」
太宰治沒有反駁,只是問道:「千綾醬難道不願意答應我這件事?」
夏目千綾實在拿他沒辦法,投降道:「好啦,好啦,我答應你就是了。」
反正她
不可能收到情書,拿來哄哄男朋友也沒什麼。
夏目千綾在心底嘆了口氣,怎麼會有這麼小心眼的家伙啊,明明該吃醋的人是她才對吧?
太宰治仿佛這才滿意。他又說道:「如果我想要做的事,比預計完成得要早,千綾醬還沒有來橫濱,我就……去八原找千綾醬。」
「嗯!」
夏目千綾抿了抿嘴角,笑起來:「那麼,我們就這樣約定好了。」
話落,她突然踮起腳尖,飛快地在新上任的男朋友臉頰上落下一個輕輕的吻。
「太宰君,我們以後再見哦。」
「……」
.
十五歲。
『太宰君:』
『我和哥哥到藤原家了。塔子阿姨和滋叔叔對我和哥哥都很友善,很多事都先問過我和哥哥的意見才做決定,還特意想辦法,讓我和哥哥在同一個班級。真的非常感謝他們,等以後,我要好好回報他們才好。』
『八原的妖怪好多,比之前看到的還要多。而且,我才知道,原來玲子外婆也能看見妖怪。她還制作了一本友人帳,記錄著妖怪們的名字。我和哥哥決定把名字還給妖怪們,還為此結識了一只大妖怪,叫貓咪老師。悄悄說,貓咪老師特別可愛!』
『你呢?最近還好嗎?有沒有好好聽課?有沒有照顧好自己?遇到妖怪的話,記得保護好自己。』
『……我有一點想你了。』
太宰治將第一封信好好地收起來,鎖進箱子裡。
他邁出門,對森鷗外打了聲招呼:「森先生,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太宰君。」森鷗外雙手交疊,意味不明道:「歡迎從安寧的校園生活裡回到港口Mafia。」
「……」
十六歲。
『按照之前答應你的……隨信有,咳,幾封情書。我都沒有看哦,也請哥哥幫我拒絕了那幾個人。不過我還沒有敢跟哥哥說,我交了男朋友。等我們重逢的那一天,我再把你介紹給哥哥認識。』
『你呢?是不是收到了好多情書?我才不幫你處理,你自己解決掉。』
『最近遇到了不少有趣的妖怪,也逐漸開始懂得玲子外婆為什麼會把妖怪們的名字本叫做「友人帳」了。』
『你寄過來的禮物我很喜歡,天氣轉涼,記得要添衣保暖。』
太宰治面無表情地將隨信的「幾封」情書——不,其實是很厚一摞——逐一拆開,然後批作文一樣,把全部的缺點挑出來,在回信裡轉告給夏目千綾。
之後的一段時間內,港口Mafia有著不知道誰竟然敢給太宰大人送情書的傳聞。
「……」
十八歲。
『太宰君,我高中畢業了。可惜畢業典禮上你不在,但是塔子阿姨和滋叔叔有幫我和哥哥拍照片,之後我帶給你看。不隨信附上照片,是因為我想看看,過了三年,你能不能認出我來——是的哦,我收到了東大的錄取通知書。』
『但是沒關系,我要出發去東京了,晚點就去橫濱找你。』
「而且,我給你帶了一個禮物。」
太宰治攏了攏肩膀剛披上的暗紅長圍巾,將信封妥善地放上書架。
放眼放去,這一排書架都是信件。每封信封的外面還貼著便箋,指明收信的時間,按照時間,碼得整整齊齊。
他關上暗室的門,向外走去。
芥川銀恭謹地行禮:「首領。」
「我出去一趟。」太宰治頭也沒回道。
「是。」芥川銀沒有任何質疑:「我這就去安排車輛和護衛人員。」
「不用,做好消息的保密工作就夠了。」
太宰治極輕地笑了一聲:「只是去見我的女朋友而已,沒有什麼危險。」
——女朋友?
饒是芥川銀,都有一剎那的恍惚。她剛剛沒聽錯吧?首領什麼時候有的女朋友?!
但太宰治已經走出首領辦公室,沒有人能回答她的疑惑。
「……」
十八歲的女孩子似乎和十五歲相比,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只是五官長開了,眉眼間比少女時期的她要更添幾分自信又溫潤的笑意。
她站在街邊,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環境。在生活步調緩慢的八原待久了,夏目千綾看繁華的城市,總覺得有些嘈雜。但讓她有些奇怪的是,橫濱的妖怪似乎不太常見。
不過這樣也好,太宰君就不會遇到太多妖怪,遇到的危險就會少很多。
夏目千綾想著,忽然似有所感,遙望遠處。
記憶裡的少年穿過人群,走到她面前。他好像長高了不少,從少年抽條成了青年,但看著卻比之前要瘦很多。黑色的風衣搭西裝,跟第一次見到他時沒什麼兩樣。
黑發青年凝視著她,留意到夏目千綾的手裡有一封櫻粉色的信封:「這是什麼?」
「猜猜看?」
夏目千綾忍不住跟著揚起笑容。
太宰治輕輕一嘆:「該不會又是誰寫給千綾醬的情書吧?這些年我那邊已經堆得夠多了。」
「誰叫你自己提出這種要求,豈不是自討苦吃?」
夏目千綾現在想想也覺得好笑,當初她以為自己不可能收到情書,就答應了太宰治。偏偏後來收到的情書不計其數,也只能依照承諾處理。隨信寄給太宰治的時候,哪怕知道不是自己的問題,都莫名地感到心虛。
「不過,這確實是一封情書。」
夏目千綾將信件遞給太宰治,鳳眼彎成月牙:「是我寫給你的禮物。當年你不是說想要嗎?」
她停頓一下,笑道:「好久不見,太宰君。」
太宰治怔了怔。
半晌,他也微微一笑,攥住她的手腕:「好久不見,千綾醬。這一次,你又被我抓住了。」
第96章 日常番外花見
三月下旬, 「櫻花前線」推進到了橫濱。城市內的櫻花仿佛一夜之間盡數盛開。這種時候,哪怕是再忙碌的人,也會想要暫時停駐腳步, 休息一天, 踏上花見之旅。
不少公司都會在這一天組織賞櫻。但聽太宰治說起, 港口Mafia名下的公司也有這種聚會時,夏目千綾還是覺得有些啼笑皆非。怎麼說呢?港口Mafia和花見,怎麼都覺得不太像一個世界的存在。
太宰治反而神色如常,說:「不管怎麼樣,我們明面上可是正規公司。該有的企業文化,港口Mafia也有。」
夏目千綾:「……你也知道是明面上啊?」
太宰治只當沒聽到, 繼續說:「昨天我讓敦君去提前占位置了。」
「所以,」黑發青年行了個紳士禮, 手掌朝上, 向夏目千綾伸出手:「這位夫人今天是否願意作為家屬,陪我一起出門?」
夏目千綾也很配合地將手交給他, 笑道:「當然。」
「不過, 太宰先生可能得等我一會兒。」夏目千綾指了指身上的家居服:「這身可不適合出門賞櫻。」夏目千綾今天本來打算在家裡寫稿,就穿了舒適的家居服。
——但誰能拒絕戀人和櫻花的邀約呢?
相信近江先生會原諒她的,夏目千綾心虛地想著, 開始准備出門的裝扮。
太宰治站在她身後,彎下腰,從首飾盒裡挑了一根櫻花發簪, 比在夏目千綾鬢角:「千綾醬今天試試戴這個?」
「可以,恰好很應景。」
夏目千綾本想接過發簪, 卻被太宰治避開手:「我來幫千綾醬。」
發簪做成花枝的模樣, 點綴的一朵櫻花栩栩如生, 垂下一縷流蘇,被靈活的手纏繞進烏黑的發絲。太宰治扶著她的肩膀,從鏡子裡看夏目千綾,問她:「千綾醬覺得怎麼樣?」
夏目千綾很給面子地贊揚道:「非常棒!」當然這話也不全是在給太宰治的面子,不得不說,她的男朋友實在有一雙巧手。
「接下來我去換衣服。」夏目千綾站起身:「太宰先生再等一下。」
太宰治倒不著急,他不緊不慢地跟在夏目千綾身後,一直跟到更衣室前。
夏目千綾好氣又好笑地推了推他的肩膀:「我換衣服,你過來做什麼?」
「唔,」太宰治手肘抵著門框,無辜道:「可我又不是沒有見過——」
後面的話被夏目千綾用手指按住:「不許再說了!!!」
「好吧,但我還有一句話要說。」太宰治拉下夏目千綾的手,正色道。
「什麼?」夏目千綾疑惑地問道。
「千綾醬最好穿高領,否則……」
黑發青年的臉上浮起一絲狡黠的笑意,他微涼的指尖撫過她的後頸,輕佻又曖昧地揉了揉,意有所指:「否則,這裡的痕跡就要被看到了。當然,我並不介意用這種方式宣誓主權——」
「砰」地一聲,更衣室的門被猛地關上,打斷了太宰治的後話。
太宰治也不惱,低笑一聲,他完全能想像出,門背後的千綾醬一定是滿臉懊惱,羞赧的紅暈從臉頰一直蔓延到剛剛被他揉過的後頸。那是比絢爛的春櫻還要漂亮的花朵。
太宰治耐心地等到更衣室門被推開。
女孩子的雙頰上還有尚未全部散去的紅霞,更加襯得發間的櫻花色澤鮮嫩。她果然穿了高領內搭,一邊往外走,一邊還在理領口。出來的時候,她還瞪了他一眼,氣惱不已:「都怪你做的好事!」
直到剛剛換衣服,夏目千綾才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家伙究竟留下了多少痕跡。
太宰治坦然認錯:「可是那種時候想要克制住自己,有點困難。」
「……」
夏目千綾深吸一口氣,撇過頭:「今晚你去睡客臥。」不然,她懷疑自己之後一段時間都得繼續穿高領了。
太宰治像模像樣地輕輕吸了口涼氣:「結婚還不到一年,千綾醬就想要分房睡了?」
「誰叫這是我的房子?」夏目千綾輕哼一聲。
結婚之後,就住在哪裡這種問題,夏目千綾和太宰治商量過——結婚之後,太宰治就沒打算繼續待在港口Mafia本部大廈了。按他的話來說,即使是首領,也是要下班、有自己的生活的。
夏目千綾猶豫了幾天,還是向太宰治提出想要住在夏目漱石送她的房子裡。漱石先生將房子送給她的理由是,請她幫忙打理。既然她接受了房子,當然也要負起相應的責任。要是沒有人住,房子很快就會荒廢掉。
太宰治對此完全沒什麼意見。就連阪口安吾吐槽他在「吃軟飯」,也被他反駁回「可惜就算安吾想吃這樣的軟飯也找不到」,織田作之助附議。
「千綾醬好殘忍。」太宰治退讓一步:「千綾醬再考慮考慮?今晚我保證什麼都不做。」
夏目千綾才不跟他爭論。她知道自己絕對說不過太宰治,索性道:「走了,太宰先生,再不出發,敦君該等急了。」
太宰治還想再說點什麼,夏目千綾補充:「再多說的話,太宰先生明天也去睡客臥。」
太宰治勾住夏目千綾的手指,咕噥道:「明明千綾醬自己說答應愛我,現在做出的卻是克制我的事。」
夏目千綾:「……」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麼鬼話?!
.
太宰治讓中島敦占的位置在三溪園。理由麼,也很簡單——
「千綾醬去年暑假跟我來三溪園時,說以後有機會還想看看三溪園的櫻花。」
太宰治牽著夏目千綾的手,和她十指交纏:「今年我可以來陪千綾醬看。」
兩人順著湖邊的沙地漫步。正值賞櫻的最佳時節,三溪園裡的游人比他們去年暑假多得多,放眼望去,不少地方都圍坐著鋪開野餐布的人群。淡紅色與粉白色的櫻花在枝頭堆積如雪,暈染開一年之中的盛景,夢幻而浪漫。
「首領,夫人,這裡!」
不遠處,中島敦一眼就看見夏目千綾和太宰治。他站起身,對他們招招手。
那是一棵繁盛的櫻花樹,和旁邊的櫻花樹相比,它的花冠要更為龐大,像一朵無邊無際的粉色雲朵。夏目千綾拉著太宰治走過去。
而後,夏目千綾驚喜地發現:「鏡花醬,你出差回來了?」
端端正正坐在尾崎紅葉旁邊的小姑娘,不是泉鏡花又是誰?
小姑娘仰起臉,抿著嘴角,露出淺淡的笑容:「夏目小姐。」和中島敦不同,她到現在也沒有改口,還是在喊「夏目小姐。」
中島敦摸了摸後腦,解釋道:「昨天首領讓我過來占位置,結果一過來才發現鏡花醬已經占好了園內最大的櫻花樹。對了,還有中也先生,中也先生本來說沒興趣來看櫻花,但被鋼琴師先生、阿呆鳥先生他們拉走了。」
「還有這個。」泉鏡花遞給夏目千綾一個便當盒:「便當。」
夏目千綾彎腰,摸摸泉鏡花的腦袋,毫不吝嗇她的誇獎:「鏡花醬做得好棒!辛苦了,鏡花醬。」
泉鏡花搖搖頭:「不辛苦。」她主動蹭蹭夏目千綾的手掌:「看見夏目小姐,很開心。」
太宰治:「……」
尾崎紅葉饒有興致地掃過太宰治的臉色。想了想,她拉著泉鏡花起身,免得泉鏡花被小心眼的首領大人記上一筆。尾崎紅葉說:「妾身帶鏡花醬去周圍逛逛。不用等我們,等會兒貫一會來接我們回去。」
「嗯。」
太宰治應了聲,目光轉向中島敦,用眼神詢問他:泉鏡花怎麼這麼快就出差完回來了?
被太宰治盯著,中島敦止不住地心虛:「首、首領?」
不是吧?這麼快就被首領看出端倪了?
小老虎眼睛一閉:「對不起,首領,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跟龍之介說今天打算來三溪園賞櫻,沒想到武裝偵探社那邊也來了。芥川小姐在那邊。」
仿佛是聽到自己的名字,芥川銀從櫻花樹的另一邊出現,躬身行禮:「首領,夫人。」隨後,她又退回去,安安靜靜地坐在芥川龍之介身邊。
與謝野晶子從樹後探出頭:「千綾,你們來得這麼晚?喲,千綾今天這身很好看!」
谷崎直美也探頭:「沒錯!夏目小姐,等會兒我們合個照留念吧!哥哥,你幫我們拍。」
谷崎潤一郎答應道:「沒問題。」
春野綺羅子抱著一只三花貓,跟夏目千綾打招呼:「夏目小姐,看,小咪今天也跟著一起來賞櫻。」
三花貓「喵」了一聲,從春野綺羅子懷裡跳下來,躥上夏目千綾的膝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三花貓的豎瞳冷冷地瞥了太宰治一眼。
太宰治:「……」
太宰治開始思考是不是有個歐洲的差,干脆讓中島敦去個一年半載算了。
幸好這時織田作之助拎著一瓶清酒,遞過來:「太宰。安吾送的,一人一瓶。」
「安吾也來了?」太宰治揚眉。
「本來在。剛被叫走,臨時加班。」織田作之助露出同情:「異能特務科真的很忙。」幸好他當初轉職業,沒選異能特務科。
太宰治跟著點頭,好不虧心地說道:「是啊,沒有安吾在港口Mafia,我有時候也得加班。」
織田作之助:「……」
要是安吾在這裡,絕對會憤憤不平地說一句「早知道這清酒就是倒地上都不給太宰」。
突然,國木田獨步發出一聲厲喝:「什麼人!」
一時間,中島敦陡然目光凌厲,手臂呈現虎化趨勢,芥川龍之介的外套迅速膨脹,張開野獸的血盆大口。
還是江戶川亂步中止了這場差點發生的鬥爭:「不用慌,是妖怪啦。」他說著,舔了舔手上的櫻花冰淇淋。
「是妖怪啊……」國木田獨步松了口氣,又猛地拔高聲音:「什麼?妖妖妖怪?!!」
夏目千綾依稀記起,國木田獨步好像是懼怕鬼怪的。她忍住笑,看向頭頂的淺粉色雲彩。簇擁在一起的重重
疊疊櫻花間,有一只手不上不下地僵住。看得出來,手的主人非常局促不安。
夏目千綾柔聲問道:「請問,你是不是有什麼事?」
過了一會兒,那只手縮回去。一道女聲響起,很輕,像掉落的櫻花:「我無意驚嚇你們,只是,我就住在這棵樹上。你們把我吵醒了。」
「這樣啊……抱歉。」
夏目千綾微微仰頭,溫聲詢問道:「今天是賞櫻的時節,所以我們冒昧地打擾到了你的美夢。不知道能不能和你商量一下,暫時允許我們在這裡度過一段時光?作為回報,你可以提出你的要求。當然,如果你實在不願意也沒關系,這本身就是我們的過錯。」
妖怪沉默了片刻。兩只手撥開雲霧般朦朧的櫻花團,一張平板的面具出現。帶著面具的妖怪看向夏目千綾,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我可以要你頭上的櫻花嗎?它很漂亮。」
「我頭上的櫻花?」
夏目千綾微怔,隨即反應過來妖怪的意思。她點了點發間的櫻花發簪:「你是說這個?」
妖怪點了下頭:「嗯。」
夏目千綾莞爾,拆下櫻花發簪。原本盤起的茶色發絲散落在肩頭,她不以為意,將懷裡的三花貓放回春野綺羅子手邊。然後,夏目千綾上前兩步,問:「介意我幫你戴上嗎?」
「不介意。」妖怪低下頭,它有一頭像櫻花般淺粉色的長發,隨著它的動作如流水般傾瀉而下。
夏目千綾轉過頭:「太宰先生,我的發圈。」
太宰治依言,從風衣口袋裡取出一根發圈,遞給夏目千綾。夏目千綾以手做梳,細心地為妖怪順好發絲,為它扎起頭發,最後才將發簪插進它的發間。
夏目千綾又從太宰治的風衣口袋裡摸出一塊小鏡子,放在妖怪眼前:「好了。」
旁邊武裝偵探社的成員滿臉古怪。太宰治風衣口袋裡這都是些什麼東西啊?誰能想到,有的人表面上看起來是港口Mafia的首領,背地裡口袋全都是女朋友的小零件。
妖怪仔仔細細地端詳著鏡子裡的自己。好久,它縮回櫻花的懷抱裡,風聲載著櫻花飄落的聲音:「你們請隨意,謝謝。」
夏目千綾同樣道謝。她重新回到原先的位置坐下,中島敦不知道什麼時候跟著芥川龍之介混進了武裝偵探社那邊。以至於櫻花樹的這頭,只有夏目千綾和太宰治。
「這次遇到的妖怪很好說話呢。」夏目千綾感嘆道。
「但千綾醬也很好說話,千綾醬本可以不用理會她。」太宰治坐到她身邊,抬手為夏目千綾將發絲捋到耳後:「而且,那根發簪明明是我送給千綾醬的。」
夏目千綾握住太宰治的手,說道:「可是,太宰先生送我的一朵櫻花,如今換來這樣一片櫻花,同樣讓我很開心。」
她頓了頓,笑吟吟道:「太宰先生,明年我們再一起來看紅楓,怎麼樣?」
「只要千綾醬今晚不讓我睡客臥?」
他竟然還記著這件事……
夏目千綾無奈地搖搖頭,好脾氣地說道:「那太宰先生也保證今晚真的什麼都不做,我就不叫你去睡客臥。」
「我保證今晚不會對千綾醬做什麼。」太宰治垂下眼尾,擋住浮起的一抹意味深長。
「那麼,就這樣約定好了?」
「嗯。」
夏目千綾微微笑起來。她聽到春日的風拂過,挾裹極淡的花香。她抬眼,頭頂的櫻花瓣應聲撲簌簌飄落。櫻吹雪的美景,在此刻展現得淋漓盡致。
是繁櫻盛放之時。
第97章 翻車番外1
烏雲堆積在天邊, 好像隨時會有一場雨傾倒下來,衝干淨城市的死角。只是,在雨水降臨前, 天氣陰沉沉的, 讓人心生煩悶。
芥川銀踏進港口Mafia大廈的大門時,瓢潑大雨一剎那「嘩啦啦」泄洪,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她的衣角。她無暇在意這點小事,匆匆朝最頂層的首領辦公室趕去。一直走到首領辦公室的雙開門前, 芥川銀才放慢腳步,使自己看上去不要太過失禮。
然而這點掩飾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
見到她的第一眼,太宰治就漫不經心地問道:「發生了什麼意外狀況?」
芥川銀站定:「是, 首領,敦大人遇到了……」芥川銀躊躇片刻,還是說出了那個詞語:「妖怪。」
「妖怪?」
太宰治沒有因為她的話而產生任何波動,依舊握著鋼筆批改文件, 一邊示意她繼續說。
芥川銀彙報道:「依照您的命令,敦大人從紅葉大人那裡接手了這一次清理人口販賣的例行任務。最近一批經由橫濱路過的組織被敦大人清剿。敦大人說他看到了妖怪, 但其他人看不見。」
太宰治沒有就「妖怪」提出任何疑問,神色淡淡:「所以不是人口販賣, 是妖怪販賣?」
見首領如此淡定,芥川銀詫異過後,忍不住想道, 難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妖怪?
芥川銀回答說:「不清楚究竟是販賣人口還是妖怪。因為被那個組織所抓捕的,還有一個人。」判斷的方法自然很簡單,她也能看見那位小姐。
「什麼樣的人?」
「一位小姐, 暫時還在昏睡中, 不知道更多信息。」芥川銀想了想, 又描述道:「看著二十歲出頭,茶色長發。」
太宰治倏地抬眼。
「她在哪裡?」
他的問題十分突兀,芥川銀一愣。然後,她答道:「敦大人將他們帶回了港口Mafia,為防其他人看不見妖怪,令妖怪們逃跑,他正在地牢處看守。故而請我前來向首領彙報,並請首領定奪。」
芥川銀本以為首領會很快給出對妖怪們的「判決」,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首領站起身,大步朝外:「去地牢看看。」
「是。」
芥川銀連忙隨行,走了幾步卻發現要小跑著才能跟上首領。她不由得生出一點困惑,難道首領對妖怪感興趣?可明明剛聽到她說有妖怪時,也沒有什麼反應啊。
「……」
地下三層到五層都是港口Mafia的地牢。越往下,關押的人越棘手,其中不乏有異能者。但他們都只能在老老實實地待著,無法逃脫。
芥川銀按下「負三層」的電梯按鈕。
太宰治從電梯光潔的內壁裡看到肩膀上一時間忘記取下的暗紅圍巾。圍巾的末端擦過手背,明明是柔軟的布料,卻像有細小的針扎進皮肉。
「叮」地一聲,電梯門徐徐打開。芥川銀上前引路,太宰治垂下眼睛,一瞬過後,他邁出電梯。
僅僅幾步的路,卻不知道走了多久。
太宰治拾級而下,一眼就看見,好幾只奇形怪狀的生物或躺或趴。.52GGd.它們全無意識,卻又都有志一同地聚攏在一個人身邊。
茶發的女孩子倚著牆壁,鳳眼緊閉。地牢內的光線很暗,模糊了她的眉眼。
「太宰先——首領。」
中島敦及時改口,躬身行禮,有點忐忑不安地解釋道:「我沒有開玩笑,這裡,這裡,還有那裡,都有妖怪。或許,或許可以再問問幾個人?總會有其他人也能看見的。」
「我知道。」太宰治看向中島敦:「我看到了。」
中島敦頓時滿臉驚喜:「太宰先生也能看見?」他終於長舒一口氣,太好了,沒有其他人看見,他差點要以為自己是不是真的神經錯亂,出現幻覺了。還好,還好太宰先生能看到。
「嗯。」
太宰治應了聲,吩咐道:「你們都出去。」
芥川銀沒有任何質疑:「是。」話落,她退出地牢。
中島敦卻有些不太放心:「首領,萬一這些妖怪醒過來,攻擊您……」
雖然按照那個組織的話來說,他們用了特制的藥劑,這些妖怪到明天都醒不過來。可是,萬一呢?他可不敢冒險。
「敦君,出去。」太宰治沒有解釋的意思。
中島敦沒有再多言,低頭應道:「是。」
地牢中又安靜下來,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沉悶的空氣裡隱約有淺淡的血腥味。太宰治頭一回覺得,港口Mafia的地牢環境未免太過差勁。
他注視著不遠處的女孩子。
她就那樣待在這裡,一動不動,一副任人施為的模樣——乖得可愛。
良久,太宰治抬步。
皮靴踩著地面的聲音由遠及近,夏目千綾放輕呼吸。
好不容易大學畢業,暑假的畢業旅行剛開始,她卻在第一個目的地發現有人類在抓捕妖怪。這種事情總不能放任不管,夏目千綾
索性想辦法混了進來。
她的抗藥性很強,即使是特制藥劑,沒多久也拿她毫無辦法。借著這樣的破綻,她本來已經把看守人員的換班規律摸得清清楚楚,正打算逮住空隙放走妖怪們時,運輸的隊伍卻進了橫濱。這倒也就算了,偏偏碰上港口Mafia清剿人口販賣的小隊。
在此之前,夏目千綾確實聽聞過,在橫濱這塊土地上,港口Mafia相當於半個管理。身為Mafia,這個組織不僅禁/du,還禁人口販賣。
那時的她根本想不到,有一天會碰上現場。
最要命的是,港口Mafia的小隊裡竟然有能看見妖怪的人,以至於抓捕妖怪的運輸隊伍被清剿後,妖怪們也被帶回了港口Mafia。
夏目千綾倒不是找不到離開的機會。但是,港口Mafia會怎樣對待這些妖怪呢?她不知道,也不能賭。
回想著這幾天的經歷,夏目千綾格外想嘆氣。現在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索性繼續裝暈,靜觀其變。
腳步聲越來越近,夏目千綾提起了一顆心,生怕被識破。她想起先前中島敦稱呼的「首領」?是港口Mafia的首領嗎?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難道說也是衝著妖怪來的?而且,他一個人留在這裡,到底要干什麼?
腦袋裡轉過無數個念頭,夏目千綾忽然感到有一根手指,撫上她的臉頰。
夏目千綾:!
夏目千綾強行壓下條件反射的睫毛顫抖,努力讓自己顯得自然一點。
女孩子的呼吸有一剎那的錯拍,細微到難以察覺,卻依舊被太宰治精准地捕捉到。
果然,就連港口Mafia的成員,包括敦君都被瞞過去,該說不愧是千綾醬呢,還是該說港口Mafia的成員得再加強訓練呢?算了,看在這次好歹算是把千綾醬帶回的份上,就暫時不跟他們算這筆賬好了。
太宰治捻了捻手指,順著夏目千綾的臉部線條,指尖向下滑。他的動作仿若情人間曖昧纏綿的撫摸,夏目千綾卻寒毛倒豎。她莫名有種毒蛇順著她的後背,慢慢往上蜿蜒爬行的危機感。
她輕輕咬住牙齒,克制可能會露出的端倪,由衷地希望這場無聲的拉鋸能快點結束。
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她的想法,指尖滑至她的下頜時,他停下了。
太宰治的指尖摩挲兩下,輕笑一聲:「還不願意醒過來嗎?再往下的後果,千……相信小姐不會想看到。」
知道自己暴露了,夏目千綾睜開眼睛。一張精致的面孔映入眼簾,蓬亂散漫的黑發翹起一點弧度,讓他顯得格外無害。要不是親耳聽到,恐怕他站在她面前,她完全猜不出,這個和她差不多大的黑發青年,會是港口Mafia的首領。
夏目千綾抿了抿唇,盡量想要說得簡短又清楚:「抱歉,我並非有意想欺騙你,只是想幫這群妖怪。它們不該被人類所捕獲。此外,它們既無法幫港口Mafia創造任何利益,也不會對港口Mafia產生危害。」
「所以,」夏目千綾按下湧起的緊張不安,對上太宰治的眼睛:「請問你能否放了它們?」
「放了它們,倒也不是不可以。」
太宰治的眸光落在她不自覺咬住的唇角上,語調輕柔地反問:「但小姐你呢?身為人類的你,為什麼會出現在妖怪中間?」
他沒有給夏目千綾回答的機會,自顧自說道:「而且,還偽裝成昏迷的樣子。我是不是可以認為,你有可能對我不利?」
太宰治跳躍得出的結論讓夏目千綾驚異地睜圓鳳眼。她懊惱不已,早知道剛剛就該直接「醒過來」的!
夏目千綾深吸一口氣,保持鎮定,問道:「我沒有這種想法。或許,你想要什麼證明?」
「證明這種東西,偽造起來並不難。」太宰治說:「我只相信我看到的。」
夏目千綾想追問他,又遲疑了。總覺得如果跟著這個人的話走,會徹底被他把控節奏。
太宰治斂容,淡聲道:「我確實可以下令放了這群妖怪。但前提是,我可以相信小姐你。」
「……那你怎麼樣才能相信我?」問出這個問題後,夏目千綾感到有些無力。她從未這樣清晰地意識到,有這樣一天,眼前是陷阱,但她必須得踏進去。
得到預料之中的答案,太宰治略微揚了揚唇。
他說:「接下來這段時間,恐怕要請小姐安心在港口Mafia做客一陣子。」
「一陣子是多久?」夏目千綾屈起手指,攥進手心裡。
黑發青年溫和地笑了笑,說:
「那就要看小姐有多想要取信於我了。」
「……」
夏目千綾靜默片刻,要用自己未知的時間,換妖怪們的自由嗎?
有些選擇其實也不需要過多猶豫。如果能夠到此為止,她也不會主動卷入其中。
夏目千綾閉了閉眼,輕吐一口氣:「放它們走。」
太宰治仿佛在似嘆非嘆:「小姐還真是好心呢。當然,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
夏目千綾竟然有些分不清他說這話到底是真是假。她干脆不予回答,補充道:「如果可以的話,送它們去八原。」
八原的妖怪眾多,還有朝凪外公他們那樣的大妖怪庇護。在八原附近,只有除妖師會進行除妖,絕不會發生人類抓捕妖怪以販賣這種事。
「當然可以。」太宰治攤開手掌,一顆淺粉色外殼的藥丸躺在他的手心裡:「但作為交換,或許小姐願意吃掉這個?」
「這是什麼?」夏目千綾蹙眉。
「毒/藥。」
「——當然是不可能的。」太宰治微微一笑:「只是讓小姐安心睡一會兒而已。放心,沒有任何副作用。」
談到這個地步,眼前的人就算想要她的命,也不該是現在。至於其他的,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夏目千綾捏起藥丸,放在嘴邊:「成交。」
藥效起得比夏目千綾想像中要快得多。黑暗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上,夏目千綾抑制不住地打了個小小的哈欠,眼皮沉重地耷拉下來。
臨睡前,她模模糊糊聽到誰的尾音揚起愉悅的笑意:
「抓到你了,千綾醬。」
第98章 翻車番外2
夏目千綾醒過來時, 少有地感覺自己依舊困倦。可能是藥物殘留的作用吧?夏目千綾想道。她揉了揉額角,好一會兒才從這種倦怠中稍微緩過來。
夏目千綾撐著手肘,坐起身, 發現自己身處一個陌生的房間。
與之前的地牢相比,這裡的環境當然要好得多。空間很大, 床邊的小夜燈散發著柔和的光線,隱隱約約映亮周圍。
夏目千綾伸手, 在床邊摸索開關。「啪嗒」一聲,頭頂的燈光應聲而開,亮如白晝, 卻並不刺眼。
夏目千綾這才看清房間的陳設。
整體看來,這裡非常像,不, 或者說, 這裡就是一個女孩子的臥室。
房間沒有窗戶, 屋內的所有光源來自燈。她所在的四柱床位於房間的中心,左側還有衣櫃和梳妝台。右側角落的兩面牆, 一面是個長書桌, 卻並排放著兩把椅子。另一面立著足足有整個牆面那麼大的書架, 上面整整齊齊地書排著好幾層書籍。
夏目千綾的目光不由得在書架上停駐幾秒。
隨後, 她的視線移向室內唯一的門。那是一扇磨砂玻璃門, 比起這間屋子的出口, 夏目千綾更傾向於猜測那是浴室的門。
但這裡沒有其他門窗。夏目千綾下床,准備去那邊看一眼。
地板上滿鋪柔軟的純色地毯,哪怕光腳踩在上面也不會著涼。她的動作起伏間, 帶動起一陣窸窣碰撞的清脆聲響。
夏目千綾一怔。
她看向聲音的源頭, 兩條銀色細鏈被固定在床尾的床柱上, 晃蕩著輕微的波浪。順著銀鏈延伸的方向,夏目千綾低下頭,輕提裙擺。
纖細小巧的腳踝上扣著銀鏈的末端,左邊墜下一顆小小的紅色寶石,右邊則是藍色寶石。那應該是極其珍貴的寶石,色澤透亮,在燈光下瑩然生輝。
夏目千綾卻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下意識後退一步,腿彎撞上床墊,使她跌坐在床沿邊。沁涼的寶石貼著她的踝骨,涼浸浸的。
「千綾醬醒了?」
嚴絲合縫的牆壁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啟了一扇暗門。黑發青年從門外踏入,他的背後似乎是一間辦公室。夏目千綾看見了寬大的辦公桌和桌上成堆的文件。下一秒,牆壁合攏。
夏目千綾沒有回答太宰治的話,盯著那邊,若有所思。原來出口在那邊,但是開關又在哪裡?還是說,只能從外部開啟?
太宰治自然留意到了她的關注點。他口吻輕松道:「千綾醬還是不要想著怎樣離開這裡比較好。」
「你知道我的名字?」夏目千綾收回目光,看著太宰治漸漸走近,她問道。
她沒有貿然糾正太宰治過分親密的稱呼,反正被這麼叫又不會掉一塊肉,還不如隨他去。
太宰治沒有說出實情,只是避重就輕道:「港口Mafia的情報系統要是連這都做不到,未免有些失職。」
「那你不是也因此知道我的身份和來意了?我只是在畢業旅行的途中遇到這件事,然後跟著運輸隊伍進入了橫濱。並沒有你所說的圖謀不軌,對港口Mafia也沒有威脅。」
夏目千綾坐著,需要略微仰頭,才能正視太宰治的臉。她沒有因此而局促,反而極力鎮定道:「你總不會不相信港口Mafia的情報系統?」
太宰治似乎是笑了一聲。但那笑聲太過短促,夏目千綾沒有能夠分辨清裡面的情緒。
他問:「那麼,千綾醬知道我的名字嗎?」
這個話題轉移得讓夏目千綾有點摸不著頭腦。不過她還是嘗試回憶了下,記起地牢裡中島敦的稱呼。
「太……太宰先生?」
清澈柔軟的聲線試探性地喊著。鳶色的眼睛暈開一點暗色,他唇邊卻露出一抹笑紋:「對,太宰,太宰治。」
話落,太宰治不緊不慢地說道:「千綾醬猜猜看,知道我名字的人,都怎麼樣了?」
答案不必太宰治多說,夏目千綾也能猜到,無非是落得永遠閉嘴的下場。
琥珀色的鳳眼錯愕地瞪圓,夏目千綾完全沒料到還有這一茬。
「可是,」夏目千綾試圖反駁他:「這是你自己告訴我的,我本來只聽到了你的姓。」
「但千綾醬已經全部都知道了。而且,你還知道我的模樣。千綾醬不如再猜猜看,我的名字和長相,在黑市的懸賞金額是多少?」
沒有等夏目千綾回答,太宰治又笑著問道:「現在,千綾醬還覺得,我能放任這樣的你在外面嗎?」
夏目千綾突然明白過來什麼。
「你……」
夏目千綾捏緊手指:「你一開始就沒想放我離開,是不是?」
太宰治輕輕鼓掌一下,贊揚道:「答對了,千綾醬好聰明。」
夏目千綾的心卻沉到了谷底。她想說點什麼,但此刻好像什麼話都是無力的。
她沉默許久,垂下眼睛,低聲說:「那麼,那些妖怪……它們沒有看到你的樣子,也不知道你的名字。你有
沒有按照約定,放它們走?」
「這個我做到了,千綾醬放心。」
太宰治頓了頓,彎下腰,湊到夏目千綾跟前,與她視線相交。鳶色的眼睛近在咫尺,盛著扭曲顛倒的旋渦,映入夏目千綾的眼底。
「這種時候竟然還想著它們呢,千、綾、醬。」
太宰治一字一頓地念著她的名字,凝視著她的面孔:「千綾醬在乎的人和妖怪好多。明明如果不去搭救妖怪們,千綾醬根本不會落到這個境地,不是嗎?」
他語調輕緩,宛若戀人的喁喁私語:「千綾醬沒必要去理會那些事。」
「只需要看著我就好了。」
「就像現在這樣。」
「只看著我。」
「……」
夏目千綾有剎那恍神。她幾乎是第一時間就察覺出不對勁,狠狠咬了一下唇角。尖銳的疼和血的腥鹹鐵鏽味猶如初冬的新雪,讓她一瞬間頭腦清醒。
「你在做什麼?」
夏目千綾猛地縮回雙腿,朝後退,戒備地抱膝而坐。
「失敗了啊。」
太宰治直起身,惋惜地輕輕嘆了口氣:「真可惜。千綾醬果然很難受這種精神暗示的影響。」難怪其他世界裡也沒有一個成功過的。
精神暗示?
夏目千綾抱緊手臂,扭過頭,不去看太宰治的眼睛,以免自己再次不小心掉入這家伙的陷阱。她閉上眼睛,沉聲問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千綾醬難道還猜不出來嗎?」
「誠如千綾醬所言,圖謀不軌的人不是你。」
太宰治說著,伸出一只手,撫上夏目千綾的唇角,有一搭沒一搭地摩挲著她的唇角。
——而是他。
夏目千綾聽出了他的潛意思。纖長的眼睫抖了抖,那雙琥珀色的鳳眼卻仍然閉著。礙於太宰治的手在她嘴邊,她說話的聲音被自己壓得含混不清:「把你的手拿開。」
「如你所願,千綾醬。」
太宰治指尖沾到一點沒有干涸的血,他慢條斯理地用指腹抹去那點血跡,才收回手,說道:「以後千綾醬可不能傷害自己,不然……」
黑發青年半蹲下來,女孩子的雙足踩在床鋪上,長長的裙擺由此上移,露出纖巧腳踝上的鎖鏈。鎖鏈上點綴的紅藍兩色寶石貼著她,燈光穿過寶石,在白皙的肌膚上投下寶石的光暈,晃動著水波般的色彩,綺麗誘人。
他的一只手圈住夏目千綾的腳踝。太宰治的掌心和寶石一樣帶著涼意,伴隨著他身上凜冬般疏冷的氣息,激得夏目千綾不自覺蜷曲起腳趾。密密麻麻的寒意順著脊背,一直爬上她的頭頂,讓她繃緊了身體。
「真適合千綾醬。」太宰治發出細微的嘆息:「不知道千綾醬喜歡紅色寶石還是藍色寶石,干脆都做了一條。要是千綾醬喜歡別的寶石,就再換成新的,好不好?」
腳踝上傳來異樣的觸感,還有這種話,這回夏目千綾做不到當做無事發生了。
夏目千綾驟然轉過頭,睜開眼睛,剛想叱責這家伙,讓他松手,就聽太宰治接著前面的話繼續道:
「要是千綾醬想用任何傷害自己的方法跑掉——」
太宰治另一只手勾起細細的銀鏈,抬起眼睛,對她略微一笑:「你看,本來還有這麼長的一段,足夠千綾醬在這個房間裡活動。那邊的書架是你的,書桌上也可以寫字。」
「但要是千綾醬不好好對待自己,到那時候,就不只是腳踝上的裝飾這麼簡單了,還有手腕上。千綾醬看,這是張四柱床,還有兩個床柱沒有用上,對不對?唔,要是千綾醬還像今天這樣咬傷自己,或許嘴巴也……」
「夠了!」
聽著這些駭人的言語,夏目千綾差點又想咬自己的嘴角。幸好她及時反應過來,收住了動作。她抿緊嘴角:「我知道怎麼做,你不用再說了。」
「希望如此。否則,我也只能去掉給千綾醬提供的活動範圍,把千綾醬徹底鎖在……」
太宰治屈指,指尖點了點手下的床鋪,意味深長道:「鎖在這裡。」
第99章 翻車番外3
夏目千綾一剎那失言。
她忍不住縮了縮雙腿, 連帶著腳踝上銀鏈碰撞,淅淅瀝瀝。環住她腳腕的那只手收緊,他的拇指剮蹭著踝管外側凹下去的小窩, 傳來一陣酥酥麻麻的癢。
夏目千綾定了定神,氣息平穩:「首領先生——」
「不對,千綾醬。」太宰治打斷她,像是在教她說話般, 語速很慢,發音清晰:「是太宰, 太——宰——」
夏目千綾頓了頓, 沒有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上和太宰治爭論。
「太宰先生。」她低著眼睛, 掰開腳踝處太宰治的手指, 用抑制過情緒的聲音,問道:「你要把我永遠留在這裡嗎?」
太宰治順著她的力道,松開手指。他依舊半蹲在床邊,抬眼,一寸一寸地描繪著無數世界裡閃過的眉眼, 而後,他輕輕一哂,帶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倦怠。
太宰治沒有回答夏目千綾的問題,轉而問:「千綾醬睡了十個小時, 餓了沒有?」
十個小時?這麼久?
夏目千綾記得, 她跟著妖怪們一起被帶進港口Mafia時, 是下午一兩點。那現在豈不是午夜十二點?
等等, 夏目千綾突然想起來一件很重要的事——她還沒有給哥哥發消息報行程!
這次畢業旅行, 哥哥和朋友們去衝繩玩, 她則挑了好幾個地點, 准備都走一遍。
沒想到途中遇到人類抓捕妖怪這件事。她插手其中的同時,當然沒敢跟哥哥說實話,免得哥哥擔心,只能裝作自己還在旅行途中的樣子。
昏睡的十個小時,再加上之前一系列意外,她恐怕得有一天多沒給哥哥發消息了!
夏目千綾想了想,還是試探著問太宰治:「太宰先生,我的單肩包和手機在……」
「在我這裡。」只是一個疑問,太宰治就知道夏目千綾的想法:「千綾醬不用擔心,我幫你回復了你哥哥的消息。如果千綾醬想知道他回了什麼,就先回答我的問題?」
「……嗯。」夏目千綾低低應了聲。
「那我去讓人給千綾醬送晚餐來,唔,或者說夜宵?千綾醬有沒有什麼想吃的?」太宰治問。
「都行。」
「好。」
得到回答,太宰治直起身,朝外走去。夏目千綾抱膝坐在床上,望著那扇開啟的暗門,仔細地觀察牆壁。
牆壁合攏,這裡又重新恢復寂靜。夏目千綾從床上跳下來。鎖鏈「嘩啦啦」地作響,這聲音讓夏目千綾有些心煩意亂。她彎腰,試著去扯腳腕上的細鏈。也不知道這個究竟是什麼材質打造成的,明明看著只是細細一截銀鏈,卻堅固極了。夏目千綾沒能扯斷,反而磨得掌心微紅。
而且,夏目千綾握了握手掌……沒有力氣。
夏目千綾抬手,用手背擦過唇角,剛被咬破的唇角一陣刺痛,她輕「嘶」一聲。如果是往常,這點小傷口,用不了一分鐘會自愈。
夏目千綾垂眼,看著掌心的紋路,有些恍神。那些妖血帶給她與常人不同的特質,好像突然地消失了。
會是那顆藥丸的作用嗎?還是說,有別的在影響著她?
夏目千綾想咬住唇瓣,讓自己保持冷靜,腦海中卻閃過太宰治剛說過的話。剛咬上唇瓣的齒尖一停,她深呼吸一下,輕輕抿唇。
怕太宰治很快就回來,夏目千綾沒有多加磨蹭,徑直朝著暗門所在的牆壁靠近。四面牆壁都是原木色,與外面辦公室黑漆漆的牆壁格格不入。夏目千綾小心翼翼地敲了敲牆壁,又順著牆壁一點一點地摸索,可惜還是沒能看出哪裡有開關。
不,不對,方向錯了。剛剛太宰治是怎麼出去的?
夏目千綾閉上眼睛回憶。他沒有觸碰牆壁,也就是說,其實開關在牆壁上的可能性很小——也對,畢竟太宰治敢給她整個房間的活動範圍,按理說,開關不會在房間內部。
但開關在外部的話,太宰治進來以後也接觸不到。也就是說,至少有一個開關並不固定?
夏目千綾霍然睜眼,對了,開關應該在他身上!
想到這一點,夏目千綾卻半點兒也高興不起來。她背靠牆壁,滑坐下來。夏目千綾抱住雙膝,把腦袋埋進膝蓋間,懊惱地呻/吟一聲,這要怎麼拿啊?
「……」
.
「首領。」
芥川銀將太宰治吩咐的東西送進首領辦公室,彙報道:「敦大人正率人將那些妖怪送往八原,預計明天中午就會回來。」
「嗯。敦君回來以後,就把那封信……」
太宰治忽然停住,改口道:「不,還是再等兩天吧。」
芥川銀垂首,應道:「是。」
太宰治繼續說:「到時候讓他把信件送去武裝偵探社。再然後的計劃,你應當知道,小銀。」
這次芥川銀明顯遲疑了,才回:「……是。」
太宰治微微頷首:「出去吧。」
芥川銀應聲,本想抱起辦公桌上的文件,卻出乎
意料地發現比以往要輕。首領今天的效率好像低了一點?芥川銀如是想著,退出首領辦公室。
太宰治則提起保溫食盒,還有一管藥膏,又從抽屜裡取出夏目千綾的手機,重新開啟暗門。
剛踏入這裡,他就看見夏目千綾抱膝坐在牆邊。銀色的細鏈從床柱邊順勢蜿蜒,像潺潺的小溪。
恐怕是知道鎖鏈不好收拾,根本藏不住,她連遮掩的意思都沒有。
「千綾醬在找出口?」
太宰治隨手將東西放在書桌上,走到夏目千綾跟前,蹲下來,詢問道。他似乎並沒有因為這件事而升起任何不悅,反而溫聲哄道:「不如先來吃點東西,再思考方法?」
夏目千綾不太想理他,沒動,也沒吭聲。
兩只手從側邊扶起她的腦袋,夏目千綾對上一只鳶眸。
他細細端詳著她,手指抹過她還殘留著一點齒痕的唇瓣:「沒有再傷到自己,看來我說的話,千綾醬聽進去了。」
太宰治表揚一樣道:「千綾醬好乖。」
下一秒,他的雙手穿過夏目千綾的腿彎和後腰。夏目千綾感覺自己整個人懸空,她下意識抱住太宰治的手臂,穩住自己的身體,換來一聲輕笑:「看來千綾醬不想說話,什麼也不想做,就只能我為你代勞了。」
「放、我、下、來。」夏目千綾繃緊神色,終於開口,咬牙道:「我自己能走。」
太宰治將她放在書桌前的椅子上,自己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但如果我跟千綾醬說,到這邊來,又要浪費好多時間,千綾醬會餓壞的。」
他打開食盒,推到夏目千綾手邊:「不管怎麼樣,千綾醬先吃掉這些。然後,我會把你的手機給你看。」
「當然,」太宰治一手支頤,偏著腦袋看夏目千綾:「手機沒有信號。」
夏目千綾本來就沒怎麼指望太宰治會疏漏到讓她能用手機聯絡到外界,聽到這話,也沒有過於失望。她掃了一眼面前的菜色,不算太意外地發現都是自己的口味。如果這也是港口Mafia的情報網截取出的,未免也太過可怕了些。
夏目千綾沉默地開始用餐。至於這裡面有沒有加東西……目前看來,太宰治應該不至於要她的命,既然死不了,就不是什麼大事。
太宰治露出遺憾的表情:「還以為千綾醬會不願意吃,我就可以喂你。」
「咳……咳咳……」
夏目千綾捏著筷子的手一抖,把自己嗆到了。太宰治拍拍她的脊背,大概他自己也知道夏目千綾嗆到的原因,這回倒是沒有再說話。
總算得到片刻的清淨,夏目千綾用過這段不知道該說晚飯還是夜宵的一餐,放下筷子,向太宰治伸手:「我的手機。」
「千綾醬就不能暫時先忘掉其他人嗎?」太宰治狀似苦惱地抱怨著,卻還是如約把手機遞給她。
夏目千綾翻開消息界面,果然看見下午有來自哥哥的消息,再往下翻,是「她」這邊的消息。如果不是太宰治親口說過,這是他幫忙回復的,就連夏目千綾自己都要以為,自己真的跟哥哥發過消息了。她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太宰治,他怎麼模仿出來的?
「千綾醬看完了?」
太宰治從她手中取過手機,輕快道:「放心吧,千綾醬,之後我都會幫你回復,不會讓你哥哥擔心你的。而且,也會給千綾醬看。」
「嗯。」夏目千綾習慣性地說道:「謝謝。」無論如何,能不讓哥哥擔心就好。
「……」
一瞬的靜默過後,太宰治嘆了口氣:「對我也能說得出謝謝嗎,千綾醬?」
太宰治好像只是隨口一說,沒有等夏目千綾回答,就托住夏目千綾的下頜,讓她略微抬頭,以便於塗藥。乳白的藥膏被點到破皮的唇角,盡管他的動作很輕,但夏目千綾還是覺得格外別扭。她不禁眨了好幾下眼睛,眼睫跟著翩躚顫動。
琥珀色的鳳眼映著他,好像終於有那麼一段時刻,她的眼睛裡只裝得下他了。
「……千綾醬。」
女孩子淺粉色的唇瓣水潤潤的,他的手指不輕不重地按住她的唇瓣,嘆息般低語:「就是這樣。」
好不容易等藥膏被塗完,夏目千綾以為他會收回手時,太宰治卻用另一只手按住她的後腦。距離被無限拉近,呼吸交錯。那只鳶色眼睛卻在室內的光線下黯淡無光。
夏目千綾睜大眼睛,手指緊握,隨時准備推開他。然而他卻沒有更多的動作了,只是說:「就這樣看著我,耐心一點,很快就會過去的。」
再稍微,讓他放縱幾天就好了。
他的話,夏目千綾並沒有完全聽懂。但夏目千綾莫卻名覺得,眼前的人像一根繃到極致、快要斷開的弦。她張了張口,最後卻吞下了到嘴邊的話。
第100章 翻車番外4
「……」
夏目千綾不記得這是她第幾次抬頭看太宰治了。
現在是凌晨三點, 她純粹是因為睡了一個白天, 沒有什麼困意。但太宰治呢?夏目千綾默默掃過他手邊的咖啡,他完全不需要睡覺嗎?
而且,明明外面有寬敞的辦公桌,他偏偏要在這裡跟她擠一張書桌。那些文件都快要堆到她這邊了, 難道他就不擔心她偷看?這家伙之前還冠冕堂皇地用她知道了他的名字和長相為由, 限制她離開,這會兒倒好, 什麼都不管。
夏目千綾這樣想著,又瞥了一眼太宰治。
「千綾醬已經看了我十一次。」書桌另一邊的黑發青年頭也不抬, 半張臉被堆高的文件遮住, 讓夏目千綾有些看不太清楚他的神色, 但他的聲音裡明顯揚起一點愉悅:「你這樣看我, 會讓我以為, 千綾醬想坐到我身邊來。」
夏目千綾立即低下頭, 繼續看手裡從書架上取下的一本書。
沒有聽到夏目千綾的回話, 太宰治也不以為意,隨口問道:「千綾醬在看什麼書?」
「……」
一瞬的沉默過後, 太宰治聽到這兩天來夏目千綾第一次笑出聲。然而那並不是開心的笑,帶著幾分少見的輕嘲。
「《肖申克的救贖》。」夏目千綾說。
太宰治只當沒聽出來她的嘲諷,將手頭的文件放到旁邊:「寫的什麼?」
夏目千綾翻過一張書頁,平靜道:
「一個叫安迪的人被誤判進了肖申克監獄, 花費十多年的時間,挖開一條通道, 最後越獄成功的故事。」
太宰治的筆尖一頓, 畫完一條橫線後, 他同樣平靜道:「千綾醬還真是一點掩飾的意思都沒有。可惜, 港口Mafia大廈內部很難挖出通道。」
「如果我說我不會試圖逃出去,你會相信嗎?」夏目千綾反問道。她不是什麼出色的演員,做不到毫無破綻。既然如此,還不如大大方方地擺出來。
「如果是千綾醬的話,我倒是很願意相信。」太宰治說。
夏目千綾扯了扯嘴角,沒有接下太宰治的話,繼續說著書裡的故事:「後來安迪找到了真正的凶手,向典獄長諾頓說明實情,諾頓怕他暴露自己洗黑錢和貪污的事情,拒絕了幫安迪洗脫冤情。然而安迪逃出肖申克監獄後,諾頓知道自己很快就會暴露,畏懼罪行,飲彈自殺。」
「飲彈自殺麼?」太宰治卻抓錯了重點:「要是操作得當,倒確實能很快死掉,大腦死得太快,不會太痛。可這樣必須要求槍管垂直九十度向上,扣扳機比較麻煩,還要求手足夠穩,否則,一旦出了點差錯,沒有死成功,就太痛苦了。」
聽他的話,像是有過研究一樣。夏目千綾頓時生出一絲怪異感。
然後,太宰治總算回到話題的軌道上:「千綾醬說起這個人物,是因為覺得我像那個典獄長?唔,也是,要不是因為我,千綾醬確實不會被限制在這裡。」
他對自己的認知倒是挺清晰的。夏目千綾淡淡道:「哪裡?也沒有很像。至少諾頓可做不到太宰先生這樣的地步。」
太宰治笑了一聲。
夏目千綾:「你笑什麼?」
「千綾醬還是太委婉了。」太宰治口吻輕松:「連罵人都說不出什麼壞話來。」
夏目千綾氣惱地撇過頭,不想跟他說話了。
太宰治卻沒有到此為止。他放下鋼筆,推開文件小山,側首,溫和地問夏目千綾:「千綾醬希望我像典獄長那樣自盡嗎?」
「如果千綾醬想要這條命,倒也沒什麼。只是,」他輕描淡寫地說道:「和千綾醬商量一下好不好?還有些事暫時沒有解決完,千綾醬可能得再等幾天。飲彈自盡容錯率太低,換成跳樓怎麼樣?」
他說得太過認真,以致於夏目千綾不假思索,就脫口而出:「不要!」
太宰治微怔。
他問:「千綾醬?怎麼了?」
夏目千綾轉回腦袋,定定地看著他:「不要拿這種事情開玩笑——如果不是玩笑,就更不行了。」
她只是想諷刺一下太宰治,卻並不想看到身邊一個活生生的人了無生息。
「……」太宰治靜默片刻,說:「我以為千綾醬該討厭我,或者,恨我?」
他略微笑了笑:「這樣,等到那時候,千綾醬就不會難過了。」
「那時候?」夏目千綾皺了皺眉:「什麼時候?」
太宰治沒有解答她的問題。他低嘆道:「但即使如此,千綾醬還是會難過嗎?千綾醬總是這樣啊。」
夏目千綾的眉頭皺得更緊:「你以前見過我?」這種熟稔的語氣,讓夏目千綾不由得開始回憶以前是否遇到過太宰治。
「……沒有。這是千綾醬第一次見到我。」太宰治微不可察地停頓一下,換了主語,偷換概念。而後,他轉移話題:
「千綾醬要不要玩個游戲?」
夏目千綾選擇先詢問詳情:「什麼游戲?」
「千綾醬不是在想辦法逃出去嗎?」太宰治解釋給她聽:「要是千綾醬成功走出這個房間,我就讓千綾醬離開,之後也不會有港口Mafia給千綾醬帶來任何麻煩。」
不可否認,太宰治說到這裡時,夏目千綾心動了一下。她本來就在頭疼,即使擺脫腳踝上的鎖鏈,走出這個房間,也僅僅是個起點。外面就是太宰治的首領辦公室,想要從最高層戒備森嚴的首領辦公室裡溜出去,憑她如今這種狀態,不亞於登天。如果僅限於這個房間,難度系數將大大降低。
可夏目千綾很快又冷靜下來:「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說話算數?」她出現在這裡,就是活脫脫的前車之鑒。
「我知道就算我做出保證,千綾醬也不會相信。但是,反正千綾醬也要尋找出路,第一步就是從這裡出去。既然如此,」太宰治蠱惑道:「千綾醬為什麼不試一試呢?」
他說得好像很有道理,夏目千綾差點就要答應了。幸好她還保持了幾分清醒,問道:「代價是什麼?」
她不相信這個「游戲」會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她更寧願相信,裡面藏著致命的毒/藥。
沒能成功讓夏目千綾答應,太宰治略帶惋惜道:「這種時候,千綾醬就不太好騙了。」
果然。得知有代價,夏目千綾反而放心一點,再次問道:「代價是什麼?」
「代價麼,也很簡單。」
太宰治揭曉藏在「餡餅」裡的「毒/藥」:「前面說的是千綾醬成功的獎勵。但要是千綾醬的辦法被我識破……」
他拖長了尾音,才說道:「千綾醬就要受到懲罰。」
太宰治屈起手肘,支在書桌上,手掌托著臉,精致蒼白而帶著幾許倦怠疏懶的面孔染上一點少年氣,竟顯出一點頑皮。他微笑著問道:「這個游戲,千綾醬玩不玩?」
玩不玩?
不玩,哪怕逃離了這個房間,出去以後還要面對整個港口Mafia的武裝,說不定還會被港口Mafia繼續抓捕。
可玩的話……
夏目千綾垂下眼睛,指尖捏緊書頁,聲音發緊:「懲罰……是什麼?」
「當然是由我制定的。」太宰治理所當然道。
說了跟沒說一個樣。夏目千綾思索半晌,問道:「跟妖怪們有關嗎?」
「沒有。」
「會不會影響我的家人和朋友?」
「不會。」
「只針對我?」
「是。」
太宰治耐心地回答著夏目千綾限定的條件。得到這些答案,夏目千綾緩緩蜷曲起手指。片刻後,她聽到自己說:「好。」
太宰治忽然一笑:
「那麼,游戲開始了,千綾醬。」
話落,他卻什麼也沒做,只是接著處理手頭的文件。夏目千綾本來緊繃一點的心情漸漸緩和,她也繼續看自己的書。
書桌上有鐘表,滴滴答答地走過時分秒。久到夏目千綾都有點困倦。她的作息一向很規律,今天這種近乎顛倒的作息,無異於打亂她的生物鐘。夏目千綾捂住嘴,小小地打了個無聲的哈欠。
「困了的話,千綾醬去睡吧。早上我會叫你起來的。」太宰治依舊沒有抬頭,卻不知怎麼清楚她困了:「晚安,千綾醬。」
夏目千綾這回沒有拒絕。她放下書,踩著柔軟的地毯,向室內唯一的床走去。
她閉上眼睛。
然而臥室中多出一個人的存在感,讓夏目千綾有點睡不著。她翻了個身,試圖趕人:「太宰先生,你不睡覺嗎?」
「嗯?」
太宰治回過頭,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袖口,問道:「千綾醬是在邀請我嗎?」
沒等夏目千綾反駁,他蓋上鋼筆,站起身,微哂:「那麼我接受。」
「……」
夏目千綾眼睜睜看著太宰治朝這邊走過來,不由得睜圓眼睛:「我不是這個意思!」
「可是我已經答應了。」
太宰治走到床邊,提起側邊的銀鏈,整整齊齊地放在床尾。他按滅頭頂的燈,只留了一盞小夜燈。
身側的床墊塌陷下去,夏目千綾的睡意都因此消散了不少。反倒是太宰治,一派自然的模樣。他連外套風衣都沒有脫掉,和衣而眠。夏目千綾往後挪動,拉開距離,也幸好這張床足夠大,哪怕再躺兩個人也綽綽有余。
不知道過了多久,夏目千綾聽到身邊人的呼吸漸漸均勻平緩。
他睡著了嗎?
夏目千綾猶疑不定地想道。她悄悄抬起眼睛,打量太宰治。或許是因為小夜燈的燈光足夠柔和,又或許是因為他陷入夢鄉中,清雋眉宇間的侵略性消彌無蹤,長長的眼睫在眼底投下一點暗影,看著竟有些乖巧,極其具有欺騙性。
夏目千綾的目光下移,落在他的風衣口袋上。按照她之前的推測,暗門的開關……會不會在這裡?
想到這裡,夏目千綾精神一振。她壓低音量,小聲地喊道:「太宰先生?」
「太宰
先生?」
「你醒著嗎?」
沒有得到應答,夏目千綾又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搭上太宰治身側的手。脈搏跳動的頻率很難假裝,而太宰治現在脈搏的跳動緩慢又綿長,完全是睡著的頻率。
出於謹慎,夏目千綾又去碰他的睫毛,他一點兒也沒有條件反射性會出現的抖動。
——看樣子是真的睡著了。
夏目千綾舒了口氣。怕驚醒太宰治,夏目千綾沒有去按亮頭頂的燈。她就著小夜燈,慢慢地靠近太宰治,一點一點地,將手指伸進風衣口袋。
手腕突然被攥住。
夏目千綾一驚。她抬起頭,對上那只原本緊閉的鳶眸。枯萎落葉般的鳶色映了一點小夜燈的亮光,卻吞沒了細碎的光點,宛若黑洞。
「千綾醬這算不算投懷送抱?」
他輕笑著,一只手攬過她的後背,將她從本就相隔不遠的距離拉得更近。近到夏目千綾感覺自己被鋪天蓋地的凜冬氣息包裹住,又像被蛛網纏住的獵物,等待判決。
太宰治低過頭,毛茸茸的腦袋親昵地蹭上她的脖頸。他說話時聲腔的細微震動,還有溫熱的吐息,一點不漏地傳遞給夏目千綾,讓夏目千綾頭皮發麻。
「千綾醬輸了第一場游戲。」
原本清朗的嗓音很低,帶著點抑制過的啞意:「千綾醬准備好接受懲罰了嗎?」
第101章 翻車番外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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頸側傳來的觸感讓夏目千綾呼吸一滯。她看見自己被攥住的手腕。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 他的脈搏貼著她。
一下,一下,又一下地跳動——是正常的頻率。
夏目千綾陡然升起一個可怕的想法。這想法太過荒謬, 以致於她失聲道:「你在控制你的心跳?」
這怎麼做得到?睫毛顫動還能勉強壓制, 她昨天也在太宰治面前克制住了,可是脈搏和心髒的跳動……這都要脫離人類的範疇了吧?
「用了一點小技巧而已。」
太宰治沒有過多提及這點小事, 反而又一次問道:「千綾醬做好接受懲罰的准備了嗎?」
夏目千綾閉了閉眼, 極力使自己保持冷靜, 問:「懲罰是什麼?」
「千綾醬的睫毛顫得好厲害。」太宰治抬起頭,探出另一只手。他的掌心貼著夏目千綾的臉頰, 修長的手指則搭在她的眼尾處,點了點她的眼睫, 低笑道。
他活脫脫像在「回報」她剛剛的所作所為,夏目千綾不禁咬住下唇。也就是說,太宰治從一開始就沒有睡著過。難怪他敢提出這樣的「游戲」, 哪怕是夏目千綾, 一時間都有些懷疑自己是否能真的走出這個房間。
「千綾醬這樣, 會把藥蹭掉的。」太宰治的拇指抵住她的上唇:「千綾醬好像有點忘記我的話了?我倒是不介意用一些方法, 幫千綾醬好好記住這回事。」
太宰治的方法聽起來就不是很想讓人親身體驗, 夏目千綾急忙松開唇角。
「好乖。」
他這才滿意,露出思考的表情:「至於給千綾醬的懲罰……」
太宰治拖長尾音,手指輕輕摩挲著她的唇瓣, 意思昭然若現。
大概是緊張起來了,女孩子本就顫動的眼睫在小夜燈裡抖落一片光影, 融入琥珀色的鳳眼裡。被他攥住的手腕脈搏加快, 可憐又可愛。但她只是沉默, 沒有任何不認賬的意思。
到嘴邊的話一頓, 打了個轉。
夏目千綾聽到一聲輕嘆,像呢喃也像抱怨:
太宰治觸碰她臉頰的手向上,覆住她的眼睛,像在哄著她:「睡吧,千綾醬。明早我會叫你起來的。」
這樣出乎意料的答案讓夏目千綾有點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濃密的眼睫掃過太宰治的掌心,攥著她的那只手收緊。
「千綾醬,」他說:「再這樣下去,我可不敢保證我不會做什麼。」
夏目千綾一僵。
太宰治雙手環住她的腰肢,腦袋埋進夏目千綾的頸窩間。明明這種比喻根本不符,夏目千綾卻莫名覺得自己被一只小黑貓蹭了又蹭。她微僵的身體漸漸放松下來,這回夏目千綾沒再有任何從太宰治那裡摸走東西的想法了,她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忽視身邊的存在感。
或許是因為短短一天內經歷的事情太多,精神實在有點疲倦,夏目千綾漸漸進入夢鄉。
一只鳶色的眼睛輕輕睜開,在小夜燈裡注視著懷裡入睡的女孩子。
黑發青年動作輕柔地松開手,從床上起身。他回過身,彎腰為夏目千綾捋了捋散亂的茶色發絲,跟著,他手指頓了頓,撥開夏目千綾額間的碎發。
他吻了吻她的眉心。
「晚安,千綾醬,做個好夢,夢裡不要有我。」
「……」
夢境沉沉浮浮,零碎又凌亂,光怪陸離。
然而無論是什麼畫面,都有一只小黑貓蹲坐在她身邊,瘦骨嶙峋。他的頸部披著一條暗紅色的長圍巾,像垂落的血跡,觸目驚心。
夏目千綾伸手去碰他。
小黑貓卻陡然一躥,夢境支離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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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成大塊大塊的碎片。他從夢境的碎片裡消失不見。
「等等,不要跑……」
夏目千綾不記得自己追了多久,也沒想明白她為什麼要追上去。她最後終於在一條狹小的縫隙裡找到了小黑貓。她彎腰,抱起他,安撫地搓揉著他的後頸,柔聲道:「別怕。」
小黑貓卻只是蜷縮著,沒有回應。鬼使神差般,她吻了吻小黑貓的額頭。
「千綾醬。」
好像有誰在這樣嘆息:「做個好夢,夢裡不要有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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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物鐘准時讓夏目千綾在七點多醒來。房間裡很安靜,身邊人也不見蹤影。沒看到太宰治,夏目千綾由衷地松了口氣。
只不過,她自認起得不算晚。沒想到太宰治醒得比她還早,難道他真的不需要睡眠?
夏目千綾捏捏眉心,不知怎麼的,想起昨晚做了個奇怪的夢。現在想想,那只小黑貓戴著的紅圍巾,她似乎在哪裡見過?
偏偏大腦像短了路,怎麼也記不起來。夏目千綾無奈地放棄,從床上下來,准備去浴室那邊洗漱一番,暗門卻被打開。
「千綾醬,早安。」
黑發青年抱著一堆新的文件,從門外走進來。他將文件放在書桌上,又極其自然地拉開衣櫥門,一邊挑挑揀揀,一邊隨口問道:「千綾醬昨晚睡得怎麼樣?」
「還好。」夏目千綾沒有提及自己做的夢。
太宰治將衣服放在夏目千綾手邊,微笑道:「今天穿這個怎麼樣?」
夏目千綾掃了一眼,很正常的夏季穿搭,恐怕就算她自己搭配,也跟這差不多。
只是……
夏目千綾忽然覺得像被當成了可以打扮的洋娃娃。她抿著唇角,撇過頭:「我去浴室洗漱,你能不能出去?」
「千綾醬要洗漱?需要我幫忙嗎?」太宰治沒有接下後面的話,反而問道。
「不用!」夏目千綾安慰自己,跟太宰治生氣是沒用的。
太宰治的語氣聽起來有點失望:「好吧。那我帶千綾醬去浴室。」
「什、什麼……?等等,你——」
夏目千綾話還沒說完,整個人已經落入一個懷抱。她剛想掙扎,太宰治提醒她:「千綾醬忘了?這是昨晚說過的懲罰。還是說,千綾醬想要反悔?」
夏目千綾張了張口,最後只能緊緊閉上嘴巴,沒再說什麼。
太宰治一路將她抱進浴室,擰開浴缸的水,又非常貼心地問:「千綾醬真的不需要我幫忙?」
「不、需、要!」
夏目千綾深吸一口氣,推了推他的肩膀:「你給我出去!」
太宰治這回倒沒太過堅持。總算等到浴室裡只有自己一個人,夏目千綾關上浴缸的入水,將自己整個人浸沒在浴缸裡。
腳踝上的細鏈撞在浴缸壁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銀色的細鏈恰好被繃到了極限,再多一釐米的距離,她就無法移動,精准到分毫不差。
夏目千綾突然有些懷疑,這樣的密室和暗門,這樣的鎖鏈,真的能在短短一天之內布置完成嗎?首領辦公室裡怎麼可能會有女孩子的臥室?太宰治說,她是第一次見到她。
但是,他呢?
夏目千綾抱住雙臂,嘆了口氣。
現在想這個也沒用,還是再考慮考慮該怎麼逃出去吧。這次勉強算是輕輕揭過,被抱幾下又不會怎麼樣。之後,誰知道萬一又被抓個正著,會被太宰治提出怎樣的懲罰。
但很快,夏目千綾就推翻了原先的想法。
——被抱幾下確實不會怎麼樣,前提是真的只是「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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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這會兒倒是非常言而有信,說「一直」就真的是「一直」。夏目千綾上次
記憶裡坐在別人懷裡,似乎還是幼年時期坐在父親的膝蓋上。沒想到,多年以後,她竟然能「重溫」這種體驗。
身後的人腦袋支在她的肩膀上,左手攬著她的腰,右手則熟練地在文件上寫寫畫畫。從夏目千綾的角度,文件上的字一覽無遺。
昨天還只是堆到她手邊,現在倒好,差不多是翻給她看。
夏目千綾越發懷疑一開始太宰治的話就是謊言。她想不明白太宰治的意圖,干脆低下頭繼續看書。
直到一整本《肖申克的救贖》被翻完,夏目千綾抬起頭時,才發覺時間其實過得很快。她揉揉盯久了書頁文字而酸澀的眼睛,身後傳來太宰治的詢問:「千綾醬看完了?要不要換本書?」
夏目千綾拒絕了:「不用。還可以再看一遍。」
太宰治似乎是在笑,又好像什麼情緒也沒有:「因為和千綾醬的處境很像?」
夏目千綾沉默以對。
他偏了偏頭,呼吸就灑在夏目千綾的耳後,喃喃道:「千綾醬到底為什麼不能耐心地留在這裡?」
夏目千綾抬起眼睛。那雙琥珀色的鳳眼安靜地看著他,沒有惱怒也沒有氣憤,帶著她一如既往的平和。她輕聲背誦道:
「你知道,有些鳥兒是注定不會被關在牢籠裡的,它們的每一片羽毛都閃耀著自由的光輝。[注1]」
片刻的靜默後,背後的人握住她的手腕,帶著她的手,蓋在她下部分的小半張臉上,連同嘴巴也一並遮住。他低下頭,室內的光線呈現大片大片的陰影。
太宰治俯身。
一個近乎小心翼翼的、隔著掌心的吻,落在她的手背上。
「我知道,千綾醬。」他說。
柔軟的布料蹭過她的頸側,夏目千綾一怔。
小黑貓的紅圍巾……
第102章 翻車番外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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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的白天與黑夜沒有任何區別。夏目千綾全憑書桌上的時鐘, 以及太宰治手邊不斷減下去又堆起來的文件小山。才能得知時間的流逝。
有時候太宰治批文件累了,就會支到她肩膀上蹭蹭,讓夏目千綾覺得自己像被小黑貓吸的……貓薄荷?
——是的, 小黑貓。
自從夢境和現實重合了部分以後,夏目千綾心情有點復雜。雖說她少年時期是想過要是能養一只黑貓就好了, 但把人當成貓咪什麼的, 也太奇怪了吧?
更何況, 對方還是太宰治。
夏目千綾怎麼想,怎麼都覺得自己簡直是精神壓力太大。
不過,夢境裡的小黑貓瘦瘦弱弱的, 夢境外的太宰治也沒好到哪裡去。被他抱在懷裡, 夏目千綾感受不到多少肉,全是硬邦邦的骨頭。
夏目千綾大概能猜到緣故, 他三餐准時准點地讓她吃飯, 自己卻幾乎沒怎麼進食。夏目千綾都懷疑他只是在維持最基本的生理機能。
不好好吃飯,不好好睡覺,黑咖啡當成水喝, 能養得好就怪了。
等等,她在想什麼啊?夏目千綾及時打住自己的想法, 重新將注意力放回到書上。
太宰治也不知道究竟怎麼做到的, 一心二用,隨口道:「千綾醬這一頁看了好久,怎麼了?」
「沒怎麼。」夏目千綾當然不可能跟他說自己剛剛發散的思維。她合上手裡的書, 問:「你能不能松一下手?我去換本書。」
「千綾醬要換新的書?」太宰治放下筆:「那我帶千綾醬過去好了。」
夏目千綾:「……」
夏目千綾按住他的手臂:「夠了,太宰先生。」她試圖講道理:「只是一點距離而已。」
太宰治說:「可這是千綾醬答應的懲罰。」
他的手臂環住夏目千綾的腰部:「難道千綾醬想要反悔?」
「我——」
夏目千綾正要辯解, 太宰治卻忽然一頓。
他垂下眼尾, 松開手臂, 話音平淡:「千綾醬,我有點事,要出去一下。」
「……」
「首領,任務已完成。」
中島敦在辦公桌前站定,雙手背在身後,彙報這次任務:「我已將那些妖怪們安全送往八原。但據其中一只妖怪說,原本被抓捕的還有一條人魚。我們清剿那個組織時,他們就將人魚轉移走了。」
小隊裡能看見妖怪的畢竟只有中島敦一個人。想要偷偷摸摸地運走一個空空的水箱,反而不是什麼難事。
「人魚?」
太宰治坐在辦公桌後,雙腿交疊,兩只手交叉著放在膝上。聽到中島敦的話,他眉梢輕輕一挑,意味不明道:「倒是不錯的「貨物」。」
中島敦躊躇著,想要說話,但又不知道是否應該說出口。直到他聽見太宰治吩咐道:「敦君,去查那條人魚被送往了哪裡。找到人魚的消息後,第一時間送到我這裡來。」
中島敦一愣,毫不掩飾臉上的喜悅,應道:「是!我這就去查。」
話落,中島敦勉強讓自己保持著禮節,退出首領辦公室後,他才大步奔跑起來。
中島敦的效率很高。他將人魚的情報送來時,是下午四點。
進門後,中島敦正碰見芥川銀在送下午茶。中島敦不免意外,太宰先生什麼時候會吃下午茶?不,或者說,他糾結地看著餐碟裡精致的小點心,太宰先生竟然會吃這種甜點?
「放下吧,小銀。」
太宰治示意芥川銀出去,轉向中島敦:「查到了?」
中島敦雙手遞交上一份文件:「是。我順著他們原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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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輸路線查下去,發現目的地是一場拍賣會。拍賣行的地上部分作為明面掩飾,地下部分通過特殊手段篩選進入人員,拍賣品是與妖怪相關的事物。」
太宰治翻開文件:「什麼特殊手段?」
「暫時還沒有查到。」中島敦說到這裡,也萬分不解:「憑港口Mafia的情報網,竟然一點也沒能找到相關的信息。」
他不禁有點著急:「太宰先生,那條人魚今晚就要被拍賣了。」如果還找不到方法進入地下拍賣會,恐怕人魚的蹤跡就更難找尋。
「不是沒找到,是看不到。一葉障目罷了。」
太宰治瀏覽完文件,合上,放在辦公桌上:「今晚我會去這場拍賣。」
中島敦瞪大眼睛,連忙搖頭:「這怎麼能行?太宰先生,您的安全更重要!」他確實很想幫那條無辜的人魚,可要是為此讓太宰先生的安全受到威脅,這是萬萬不行的。
「不必擔心,會有人和我一起去。」
太宰治頓了頓,說:「敦君,兩天以後,小銀會交給你一封信件,你將信件送往武裝偵探社。」
「要是小銀忘了,你就去提醒她。」
說這話時,太宰治神色疏淡。中島敦本該立即回答首領的,可他卻不知道為什麼,有些遲疑:「太宰先生?」
「聽從命令,敦君。」
印刻的本能令中島敦下意識站直:「是。」
「出去吧。」
沉重的雙開門緩緩合攏,所有事物再度被隔絕在外。太宰治側過頭,看到漆黑的牆壁。這邊的落地窗一直沒有開啟過,或許,再過幾天,還能趁機讓千綾醬看一看。
「該要結束了。」
他抬起手,攏了攏肩頭的暗紅圍巾,喃喃自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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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出去了,說是給她拿下午茶。夏目千綾其實沒有什麼吃下午茶的習慣,但太宰治自己不好好吃飯,對於投喂她這件事卻十分熱衷。
夏目千綾抱膝坐在椅子上。她低頭,伸手摸了摸那條銀鏈。妖血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失效,暴力破除的方法顯然行不通,那就只能另想辦法。可是這條鎖鏈環環相扣,就是想拆解它,都不知道從哪裡下手。
「千綾醬在想怎麼拆掉腳鏈嗎?」
太宰治走進來,將餐碟放在桌面上,熟練地將她攬進懷裡。夏目千綾腳腕上的細鏈隨之輕輕晃動,窸窣作響,寶石染著絢爛的光影。
「千綾醬先看看這個。」太宰治將一份文件遞給夏目千綾。
夏目千綾沒有接:「港口Mafia的文件,給我看,不合適吧?」同樣的當,她可不想再上第二次。要是太宰治再來一句她看了港口Mafia的機密文件,她想找人說理都找不到。
「放心,千綾醬,不是機密文件。」
太宰治一只手環著她的腰,一只手翻開文件,給她看:「是關於上次那群妖怪,有一條人魚被他們提前轉移走了。今晚,這條人魚將被地下拍賣行拍賣,拍賣項目是人魚肉。」
「什麼?」
夏目千綾一驚,她緊緊皺眉,這可怎麼辦?她以前也遇到過一條人魚。由於除妖師大肆的捕殺,人魚幾近滅絕。指望其他人魚能來救自己的同伴,幾乎是不可能的。而別的妖怪就更不用說,妖怪的世界弱肉強食,大妖怪們更是獨來獨往,很少存在互幫互助一說。
她抬眼:「太宰先生給我看這個,是什麼意思?」夏目千綾不信太宰治只是單純地告訴她這件事。
「千綾醬想不想救那條人魚?」太宰治微微一笑。
夏目千綾知道,這很有可能又是一個太宰治的陷阱。「想。」她抿了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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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道:「代價是什麼?」
「很簡單,千綾醬陪我出席這場拍賣會。」
太宰治托起夏目千綾的臉頰,對上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說得很慢:「——以首領夫人的身份。」
「……」
夏目千綾低過眼睛。她安靜良久,輕聲問:「能確定可以救下它嗎?」
「只要千綾醬答應,就能確定。」
「……那好。」
夏目千綾近乎自嘲地想道,要是被八原的妖怪們知道,恐怕要鬧翻天。也幸好哥哥暫時不知道,否則一定會又生氣又難過。反正都已經這個樣子了,無非是些名聲上的問題,總比眼睜睜看著一條人魚送死好。
「千綾醬總是這樣。」
太宰治的話不知道究竟是抱怨還是感嘆。說完,他近乎狎昵用手環住她的腳腕。女孩子的腳腕很細,一只手就能握住,還綽綽有余。
夏目千綾不太自在地繃緊腳背:「你又要做什麼?」
「沒什麼,稍微測量一下大小。」
太宰治這樣說著,將夏目千綾放在椅子裡:「千綾醬先吃下午茶,我去找找東西。」
找東西?什麼東西?
夏目千綾捏著勺子,一邊舀起小點心,一邊困惑不解地看著太宰治拉開梳妝台上的抽屜。那裡面她沒有看過,以至於到現在,夏目千綾才在室內明亮的燈光下看見,抽屜裡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首飾,各色寶石熠熠生輝,被毫不吝惜地擺放在其中。
夏目千綾顧不上這些。她的注意力被太宰治取出的幾條細鏈所吸引。
有墜著玉珠的,也有點綴著碎鑽的,還有設計成花朵形狀、水滴形狀之類的,不一而足。它們都很漂亮,但夏目千綾卻忍不住縮了縮腿。
果然,太宰治一一將這些細鏈放在桌面上,又一一在她的腿邊比過。
他還不忘問她:「千綾醬喜歡哪個?」
「……你要做什麼?」夏目千綾警惕地發問。
太宰治挑選著腳鏈,理所當然地回答:「當然是找一條適合在外面給千綾醬戴上的鎖。」
最後,太宰治將一條墜著深藍寶石的腳鏈扣上夏目千綾的腳踝,抬起頭,口吻隨意道:「「這上面有定位器和監聽器。」
「所以,不管千綾醬跑到哪裡,我都知道。也知道誰會跟千綾醬說什麼,千綾醬會不會向誰求救。」
「千綾醬。」他語氣溫和道:「千萬不要做錯選擇。」
第103章 翻車番外7
這是一座典型的和風庭園, 很難想像,它位於城市寸土寸金的中央。穿行過潺潺的溪流和堆疊的假山,就能看見拍賣行的正門。兩側有專門接應顧客的門童, 服務周全。來往進出的人,無不西裝革履,衣冠楚楚。
夏目千綾的目光卻被道路兩側偶爾閃過的身影所吸引。她輕輕撥開面紗的一角, 想要看得更清楚一點, 卻被身邊的人壓住手腕。
太宰治的話很是不講道理:「我可不想千綾醬的樣子被別人看到。」
這家伙……
夏目千綾閉了閉眼,放下手, 壓低音量:「我看到式神了, 應該是除妖師養的。」
她曾經接觸過一些除妖師, 有理念衝突的,比如除妖師世家的場家家主的場靜司。也有雖然不太能認同她和哥哥對妖怪一視同仁,但依舊會尊重他們決定的名取周一。
總的來說,大部分的除妖師看待妖怪,都是在看待異類。妖怪無論好壞,是必須除掉的存在。
她也和哥哥進入過除妖師們的集會。集會的地點就像現在一樣,有妖怪或者式神作為指路的路標。看不見妖怪的人, 當然無法進入這個世界。
「很正常。沒有除妖師的參與,這種生意做不起來。」太宰治同樣降低聲音,說道。
說話間,兩人已走到了正門口。早早就守候在門口的總負責人迎上前來, 笑容滿面, 卻並不顯得諂媚:「先生,恭候多時, 您稱呼我為野村就好。」
話雖如此, 野村卻忍不住犯嘀咕。不是說這位常年不出港口Mafia本部大廈嗎?好端端的, 怎麼會來參加他們的拍賣會?天知道接到港口Mafia那邊的消息時,他差點愁禿頭。
他連詢問太宰治怎麼稱呼都不敢。萬一消息走漏,今天的拍賣會是別想平安度過了。而且,要是港口Mafia的首領在他們這邊出了事,恐怕明天港口Mafia就能把他們從橫濱地界裡劃掉。
野村心裡轉過無數個念頭,面上分毫未顯。他又看向夏目千綾,和和氣氣地問道:「這位是……?」奇怪,沒聽說過這位港口Mafia的首領身邊有伴侶啊?
女孩子被寬大帽檐下垂落的流蘇面紗遮住大半張臉,只露出姣好的下頜線。別說看清她的模樣,就連年齡都猜不出。流蘇面紗宛若倒垂的星河,配著深紫色的一字肩星空長裙,奢華而迤邐。然而她的長裙外卻罩著一件風衣,長長的風衣垂到小腿邊,顯而易見,那並不是她自己的外套,來自她身邊的黑發青年。
太宰治的話裡揚起一絲笑意:「是我的夫人。」
他的話那麼泰然自若,好像他們真的是男女朋友更甚至夫妻。夏目千綾沒有說話,權當默認了太宰治的說辭。
「原來是尊夫人。」野村識趣地沒有多問夏目千綾怎麼會戴著面紗。
反倒是太宰治,狀似親昵地說道:「她比較容易害羞,恰好我也不想被其他人看到她的樣子,所以就這樣出門了。聽說今天有不錯的收藏品,過來看看,想當做禮物給她。」
野村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那正好,請您放心,最高層的包廂隱私性很好,絕對不會有人打擾。二位請跟我來。」
帶路時,野村存了賣港口Mafia一個好的心思,半遮半掩地說道:「今天您來得正好。要是您運氣不錯,說不定可以進地下拍賣場。那裡的好東西,比上面還多。」
「什麼叫運氣不錯?」太宰治挽著夏目千綾的手臂,隨口發問。
「這個嘛……」野村露出公式化的歉然笑容:「請恕我不能告訴您,先生。」
「是那些指路的式神?」
女孩子的聲線清澈柔軟,珠落玉響。和野村想像中的不太一樣,這位首領夫人似乎透著與血腥暴力的裡世界格格不入的、干淨又自然的氣息。港口Mafia的首領,竟然會喜歡這種類型?
野村收回思緒,驚訝地問道:「夫人能看見?」
「嗯。」
夏目千綾從朦朦朧朧的面紗裡向外投去目光,一只小妖怪舉著牌子,站在走廊分叉口的左邊。她伸手,指著那裡,問:「去地下拍賣場,是走這裡?」
「是這樣的。」野村點了點頭,又說:「但地下拍賣場有進入門檻。」
他含含糊糊地說道:「憑先生的身份,當然能滿足最低的准入金額。但還有一個條件,得請先生和夫人先看一個東西。」
「沒關系。」太宰治似乎很好說話,微笑著問夏目千綾:「綾醬想去看看嗎?想去的話,我們就去看一眼。」
比先前還要過分親密的稱呼令夏目千綾捏緊了手指。她現在反倒有點慶幸,慶幸太宰治非要讓她戴面紗了。不然,保不齊她真的會露餡。
她說:「我想看看。」
太宰治親昵握住她的手指:「那我們就去看一眼。」
接下來的路,野村沒有再帶路。他退後兩步,跟在夏目千綾和太宰治身後。
夏目千綾也不需要他帶路。她順著式神們的指路,和太宰治一起,一直走到一扇緊閉的門前,門上懸掛著一件和服。
一只式神表情呆板地守在門邊。野村提示道:「先生和夫人能看到這裡有什麼嗎?回答出來以後,式神就會為你們開門。」
「一件黑色的和服。」夏目千綾不假思索道:「黑色,有紅色和粉色芍藥花紋。」至於更豐富的具體細節,她沒有說,相信這些就足夠了。
呆板的式神拉開門,仿佛無聲地肯定了夏目千綾的答案。
太宰治略微側首,挑了挑眉:「綾醬看到的是黑色?我見到的是紅色,沒看見花紋。」
野村瞳孔放大。他看著夏目千綾,滿臉驚異,不自覺帶上小心翼翼的恭敬:「夫人是哪一家的除妖師大人?」
這件用於測試妖力的和服,能見到紅色系已經是百裡挑一的存在。倘若能看見花紋,那更是屈指可數的頂尖除妖師。而像夏目千綾這樣說「黑色」,並描述出花紋的,此前從未出現過。
夏目千綾還沒有回答,太宰治就先為她擋下,淡聲道:「你問得太多了。」
清凌凌的嗓音讓野村冷靜下來。他彎腰低頭:「抱歉,是我失態了。二位請進。」
走進門後,是一條長長的通道。這回野村又上前幾步,開始為夏目千綾和太宰治引路。他將兩人帶到最高層的包廂內,再次行禮:「地下拍賣會八點准時開始。我就不打擾二位了。如果有什麼需要,可以隨時叫我。」
說完,野村退出包廂。
夏目千綾落座,取雙手帶進懷裡。她的後背撞進他的胸膛,本就只是披著的風衣領口散開,露出長裙的深V領口和優美的鎖骨線條。
「不該給千綾醬選這一條裙子的。」太宰治帶著點抱怨道:「只能用風衣遮住了。」
夏目千綾不是很想說話。其實根本沒有什麼需要遮擋的必要,偏偏太宰治在下車前,就給她披上了他的風衣,美其名曰不想給其他人看到——面紗同理。
夏目千綾沉默時,太宰治的手掌貼上她光潔的鎖骨,微涼的癢意順著脖頸往上爬。夏目千綾顫了顫眼睫,抓住他的手:「你不要亂碰。」
「可作為夫人,千綾醬跟我這麼親近,沒有任何問題,不是嗎?」太宰治含笑,振振有詞道。
夏目千綾別開眼睛,轉移話題:「距離拍賣會開始只有十五分鐘了。還是先想想等會兒要怎麼救人魚吧。」
「很簡單,兩個方法。」太宰治豎起兩根手指:「第一個方法,直接買下來,送它去八原。第二個方法,找到人魚的位置,再放走它。」
「後者比較危險,不確定性也較強。前者麼……」
太宰治停頓一下,微微一笑:「我倒是可以為千綾醬買下來,但千綾醬又願意為此付出什麼代價?」
「我選擇後者。」
夏目千綾不用想都能猜到,人魚會被拍賣出多高的價格。真要讓太宰治買下來,恐怕她這輩子都還不清。她從太宰治懷裡站起身:「我出去找找看。」
「千綾醬就一點兒考慮前者的想法都沒有?」太宰治嘆了口氣,卻也跟著起身:「既然如此,我陪千綾醬一起去。」
「太宰先生也要去?」夏目千綾稍稍蹙眉。
「千綾醬不希望我去?」
「可能會有危險。」夏目千綾提醒他:「你不用冒險。幫助那條人魚不是太宰先生的責任和義務。」
拋開太宰治對她做的這些事不談,不管怎麼說,太宰治與妖怪們非親非故,也沒有做出任何抓捕妖怪的行為,反倒是港口Mafia清剿了一批抓捕妖怪的人,還讓中島敦送妖怪們去八原。
太宰治反問:「那麼幫助妖怪,難道是千綾醬的責任?」
他將面紗帽重新扣上夏目千綾的腦袋,又為她攏了攏風衣領口:「走吧,千綾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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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聽野村說完,就連除妖師也沒繃住表情:「怎麼會有人看到黑色?!她是哪家的人?」
「不太清楚,只知道是港口Mafia首領的夫人。」野村倒是更為高興:「女人愛美,說不定那位夫人就是衝著人魚來的。只要她想,這次的人魚一定能賣出更高的價格,彌補先前那些妖怪逃脫的損失。」
提到這裡,除妖師也倍感肉痛:「能夠做出捕獲妖怪的材料沒有了,這是最後一次,你確定能彌補損失?」
「港口Mafia那邊,隨便露出一點都足夠——」
野村的話還沒有說完,忽然「轟隆」的巨響炸開,地面震動。除妖師臉色大變:「不好,關押人魚的法陣被砸破了!」
「什麼?!」
野村急忙跟著除妖師跑出去。然而剛推開門,白發少年領著訓練有素的隊伍,站在門前,面無表情。
「港口Mafia向您致意。」中島敦說。
「……」
夏目千綾收回一拳破壞了法陣的手,從滿地狼藉裡抱起這條人魚。和她以前遇到的那只名為「笹舟」的人魚相比,這條人魚還沒有成年,外表是七八歲的小女孩模樣。她瞪著圓溜溜的眼睛,從面紗後認出夏目千綾。
「千綾大人!」
小人魚毫不避忌地靠在夏目千綾肩膀上,嘰嘰喳喳地向她發牢騷:「千綾大人,你是不知道,這邊的人類太可惡了!他們竟然想要我的血肉。哼,我才不給呢!」
人魚的血肉可使人長生不死,但前提必須是人魚自願給出的。否則,早就該不知道有多少人獲得長生了。
「你做得很好。我送你走。」夏目千綾安撫地摸摸懷裡的小人魚,說:「送你去八原,那裡很安全。」
小人魚脆生生地問道:「八原?是千綾大人說過的、你的家嗎?但是千綾大人難道不跟我一起回八原?」
「我……」
夏目千綾靜默一瞬,目光落在太宰治身上,又收回來,說道:「我還有些事沒有處理完,暫時不回去。」
「噢……那千綾大人送我到海邊就好了,我可以自己去八原。」小人魚幸災樂禍地告訴夏目千綾:「千綾大人不用擔心,那個除妖師用來抓我們的材料沒有了,我很安全。」
太宰治答應得比夏目千綾快得多:「那就這樣。我讓敦君開車送我們去海邊。」
小人魚兩只手摟著夏目千綾的脖子,好奇又狐疑地打量太宰治。這個人類是誰?為什麼喊千綾大人喊得這麼親密?可是千綾大人好像沒有很親近他的樣子。
這樣的判斷一直維持到海邊。
小人魚被夏目千綾放進海水裡。她甩了甩在月色下閃閃發光的尾巴,趴在海邊的礁石上,衝夏目千綾招招手:「千綾大人,我有話想跟你說。」
「什麼?」夏目千綾彎下腰,耐心地等待小人魚的話。
小人魚卻看向太宰治,毫不客氣,絲毫沒有掩飾妖怪的任性妄為:「喂,人類,我跟千綾大人說話,你不許偷聽。」
偷聽……嗎?倒不如說是光明正大地聽。
夏目千綾垂眼,仿佛能透過星光璀璨的裙擺,看見腳踝上那條細細的腳鏈。離開那間屋子以後,她的妖血就沒有再受影響,可見太宰治一定在其中做了什麼手腳。她並非不能強行扯斷這條鎖鏈,可太宰治那裡准備得更多,揚湯止沸罷了。
她沒有把這些糟心事告訴小人魚,只是問太宰治:「太宰先生,不介意的話,到車上等我一會兒,可以嗎?」
「千綾醬?」太宰治站在原地,沒動。
「就一會兒。」夏目千綾輕輕轉過他的肩膀:「我很快就回來。」
太宰治回過頭,還想說什麼,然而夏目千綾背對著小人魚,指了指裙擺下的腳鏈,平淡道:「太宰先生,你又不是聽不到。」
「……」太宰治輕輕眨了一下眼睛,沒再多說什麼。
他回到車上,按了按黑發下的耳機。
夜間的海浪聲與海風聲很大,一陣又一陣地從耳機那端湧來。小人魚的話也清晰可聞。她像在說悄悄話一樣,問夏目千綾:
「千綾大人,那個人類是不是在要挾你啊?」
「我帶你離開好不好?我游得很快,他們追不到我。」
第104章 翻車番外8
小人魚稚氣又認真地發問著。她趴在礁石上, 雙手捧著臉,眼睛裡滿是對她的關切。
夏目千綾心口湧起一股暖意。她摸了摸小人魚的頭頂,張口,正要回答她, 一道聲音橫插進來:
「千綾醬。」
太宰治站在她身後, 語調輕柔而緩慢:「時間不早, 我們該回去了。」
「千綾大人?」背地裡說悄悄話的對像突然出現,小人魚有些緊張。她警惕地盯著太宰治, 抓住夏目千綾的手, 用眼神再度詢問她。
夏目千綾拂開小人魚的手, 溫聲道:「抱歉, 讓你誤會了,我只是……」她音量減小,沒有讓太宰治聽到:「只是在談戀愛。」
正如太宰治所說,哪怕離開了, 港口Mafia也能找到她。既然如此,何必將小人魚牽扯進來?
夏目千綾的聲音不太自然,卻足以騙過涉世未深的小人魚。她驚訝地「啊」了一聲,不禁看了又看太宰治:「這、這樣嗎?」
「嗯。」夏目千綾輕輕推了一把小人魚:「不用擔心我,你出發去八原就好。以後,不要再誤入人類的世界了。
「我知道了,那千綾大人, 再見!」
小人魚對夏目千綾的話深信不疑。她衝夏目千綾揮揮手, 猛地扎進海底。海面上翻滾出一大片浪花, 片刻後, 浪花消失在漸次湧上沙灘的潮水中。
月色皎潔, 在海面上鋪展出粼粼的輕紗。潮水漫上她的腳邊, 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她的裙擺。夏目千綾遙望海平線外的圓月,恍然間想起,自己似乎有好幾天沒有看見過這麼明亮的月色。
——她好像,有一點點想家。
「千綾醬在想什麼?」
身後的人挽起她的手,語速依舊那樣不緊不慢,攥著她手腕的力道卻逐漸加重:「在後悔沒有答應那條人魚?」
夏目千綾久違地有些說不出的疲倦。她垂下眼睛,輕聲道:「沒想什麼。太宰先生,我有點累。」
「回去吧。」她說。
太宰治勾緊她的手指,半晌,他應道:「好。」
夏目千綾倚著車後座,卻沒有任何交談的心思。無邊的疲乏從被打開的缺口裡衝出來,眼皮也變得沉重。夏目千綾閉上眼睛,決定小睡一會兒。
她入睡沒多久,太宰治就發現身邊人的不對勁。他攬過夏目千綾,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摸了摸她的臉頰,入手一片滾燙。
「……」
.
當夏目千綾睜眼時,發現自己已經回到那間屋子了。
熟悉的壓制感和無力感再次湧上,讓夏目千綾確信這間密室一定有什麼古怪。或許,就像是除妖師用來關押人魚的法陣那樣——對了!這裡的地板上全部都鋪著地毯,她還沒有看過地毯下究竟是什麼樣子。
想到這裡,夏目千綾猛地坐起。
清脆的鎖鏈碰撞聲因為這樣大幅度的動作而瀝瀝作響,夏目千綾後知後覺地抬起手。和腳踝上一樣的銀鏈纏繞著她的手腕,像一條環伺的毒蛇。
夏目千綾的眉心突突直跳。她留意到自己身上的長裙還沒有換下,猜想應該距離從海邊回來沒過去多久。
而且……那條帶著定位和監聽的足鏈還沒有取下來。
這也就意味著,他隨時能聽到她這邊的動靜。
夏目千綾正想到這裡,就聽見一陣腳步聲。太宰治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藥汁,放在床頭櫃上,俯身探了探她的額頭:「千綾醬,感覺怎麼樣?還難受嗎?」
微涼的手掌觸碰著她的肌膚,夏目千綾才意識到自己臉上的溫度異常,腦袋也有點暈暈乎乎的。她不自覺偏了偏頭,讓臉頰貼上那抹涼意。而後,她才想起來要問:「我怎麼了?」
「被壓制了好幾天妖血,破壞法陣時消耗了太多妖力,又在海邊吹了冷風,生病了。」太宰治重新端起碗,舀起一勺,遞到夏目千綾嘴邊:「喝點藥就會好起來的。」
夏目千綾更在意被他提到的幾個詞語:「壓制妖血?」
她指尖一顫,他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又是從哪裡得知壓制妖血的方法的?
太宰治卻沒有繼續解釋的意思。他將勺子往夏目千綾唇邊送了送:「千綾醬,先喝藥。」
夏目千綾抗拒道:「我自己可以喝。」
太宰治放下勺子,執起她的一只手腕,平靜道:「千綾醬現在做不到了。」
夏目千綾順著手腕上的銀色細鏈延伸方向看去,慢半拍地意識到,無論是手還是腿,細鏈原本還應該有長長的、可供活動的範圍,現在卻統統不見了。
「你……」夏目千綾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升起的慍怒,一字一頓地問道:「為什麼?」
「我第一天就告訴過千綾醬,不要用傷害自己的方式跑掉。」
太宰治面上顯出幾分困擾:「可是,千綾醬沒有做到。」
大概是因為生著病,夏目千綾眼前有些發暈。她咬牙問道:「我什麼時候——」
太宰治的手指還搭在她的腕骨上,摩挲幾下,中斷了夏目千綾的話:「如果不是要去搭救那條人魚,千綾醬本可以不用冒險,也不會生病,更不會差一點就答應跟她離開。」
黑發青年抬手,細心地為她順了順睡散亂的茶色發絲,語氣稱得上溫聲細語,說出的話卻截然相反:「看,千綾醬沒有做到,我也只好履行我說過的話,把千綾醬鎖在這裡。」
夏目千綾一時間竟啞然無言,她想怒叱這家伙,然而卻看見眼前的人專注地凝視著她,那只沒有被繃帶遮住的鳶眸裡盛著淡淡一層薄冰,那本該是令人生畏而發寒的,但夏目千綾莫名有種只要她輕輕一戳,就會支離破碎的感覺。
滿含情緒的言語在嘴邊頓住。夏目千綾倦怠地閉了閉眼,沒再說什麼。
一只手撫上她的唇瓣:「千綾醬乖乖把藥喝了好不好?」
「……出去。」
夏目千綾沒睜眼,撇過頭,避開他的手:「我想休息。」
太宰治退讓了一步:「好吧,那千綾醬不舒服的時候,就說一聲。我聽到就會過來。」
——一副完全不打算摘掉腳鏈的模樣。
夏目千綾沒有答話。她閉著眼睛,直到聽見腳步聲消失不見,她才輕吐一口氣,把自己摔進柔軟的床鋪裡。夏目千綾側過頭,看著手腕上的鎖鏈,同樣墜著華美的寶石。盡管如此,依舊不能掩飾它禁錮的作用。
這次會生病,說不定還有心理上的因素,夏目千綾猜測道。
或許是因為生病時更容易情緒化,夏目千綾有點煩躁。她索性眼不見為淨,准備先睡一覺,好好休息再說。
由於天生的好體質,夏目千綾很久沒有生過病了。可能正是因此,這場少見的生病來勢洶洶。
生病時暈暈乎乎的體驗著實不太美妙,夏目千綾不記得自己中間醒過幾次。每次好像又都很快睡過去,不斷地在夢境與現實的邊界徘徊游蕩,令人疲憊不堪。
「……」
夏目千綾半夢半醒間,好像聽到誰在她耳邊喊她:「千綾醬?千綾醬?醒一醒。」
好吵。
夏目千綾把頭埋進枕頭裡,試圖屏蔽掉外界的「噪音」。
太宰治托起夏目千綾的腦袋,抽掉枕頭,免得她繼續悶住自己。見幾乎叫不醒夏目千綾,他難得有點懊惱。早知道就算惹惱千綾醬,也應該強硬點,直接把藥先喂給她的,總歸要比現在這種情況要好得多。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至少還對外界有反應,應當能吞咽藥物。
意識迷糊不清時,好像有什麼溫軟的東西貼上她的唇瓣,撬開一條縫隙。溫度偏熱的藥汁順著流入,干涸的唇齒間得到水分的補充。味道是苦的,苦得夏目千綾昏昏沉沉的大腦都恢復幾分清明。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精致而蒼白的面孔在眼前放大。蓬亂散漫的黑發親昵地滑過她的臉頰,像貓咪軟乎乎的絨毛。
——貓咪?他才不是呢!哪裡有這麼讓人生氣的貓咪?
想到這裡,夏目千綾狠狠地咬了一口嘴邊的家伙,他恐怕沒料到這種意外,悶哼一聲,攬在她背後的手收緊。恍惚間,夏目千綾似乎聽到誰的輕笑。
「千綾醬果然是生氣了啊……」
太宰治用指腹抹掉沾染上夏目千綾唇角的血跡,又地抹了抹自己唇邊的傷口,發出細微的、帶著笑意的嘆息:「竟然到這種時候才發脾氣。」
夏目千綾沒聽清他在說什麼,只是憤憤地伸出手,想要指他:「你……」
可惜手被束縛著,夏目千綾甩了甩手,銀鏈劇烈晃動,發出「嘩啦啦」的聲響。太宰治都有點擔心她磨傷自己,干脆解開她手腕上的銀鏈,捏住夏目千綾的手腕,哄道:「千綾醬想說什麼?」
夏目千綾拍開他的手,用手指戳著太宰治的肩膀,平生第一次罵道:「混蛋!」
她此前恐怕從來沒有罵過人,翻來覆去也就幾個詞語。太宰治一點兒也不惱,幫她補充詞彙。
說了沒幾句,夏目千綾說累了。她猛地前傾,像之前的夢裡那樣,揪住「小黑貓」的後頸皮,氣惱地搓揉幾下。
這種貓咪,她才不養呢!她要把他薅得以後再也不敢過來撓人!
女孩子的手按在他的後頸處,炙熱的呼吸落在他的脖頸間。夏季的長裙衣料輕薄,她的體溫這會兒很高,不自覺就被偏低的溫度吸引,靠得更近。
過了一會兒,她又得寸進尺,那雙手甚至無師自通地順著他的脖頸,滑落到肩線上。層層疊疊的風衣、西服外套和襯衫阻礙了她的動作,於是她開始不安分地扯起他的領口。
太宰治低過眼睛,嗓音漸沉:「千綾醬?你在做什麼?」
「嗯?」
夏目千綾正在跟他的領帶做鬥爭,聞言抽空抬起頭,看了太宰治一眼。然後,她仰起頭,敷衍地吻了吻「小黑貓」的眉心:「別吵……」
最後的音節才剛吐出一半,眼前的場景陡然倒轉,眼前忽然轉換成天花板。
夏目千綾懵了一瞬,身前俯下一道陰影。
「千綾醬。」
太宰治解下風衣和西服外套,一顆一顆地解開襯衫紐扣,恍若引誘道:「千綾醬剛剛是想碰哪裡?」
琥珀色的鳳眼眨了眨,夏目千綾一字一句清晰地罵道,答非所問:「壞貓咪!」
輕笑聲再度響起。隨後,太宰治撫了撫她的發頂:「千綾醬,看著我。」
夏目千綾抬眼,對上一只鳶色的眼睛。他眼底涼浸浸的薄冰化成了朦朧模糊的濃霧,包圍住她。
「小黑貓」慢條斯理地松了松領帶——夏目千綾還沒來得及細想貓咪哪裡來的領帶,那條像領帶一樣的貓咪「尾巴」纏上她的手腕。
「既然千綾醬不回答,我就當千綾醬哪裡都想碰吧。」清朗的聲線被壓得很低,在她的耳邊低喃道。
第105章 翻車番外9
夏目千綾睜開眼睛。
她第一時間感受到的是攬在她腰上的手臂, 以及身側不屬於她的溫度。
昨晚的記憶慢慢回籠,溫聲的哄勸,手把手的「教導」, 以及他鳶色眼眸裡的湧起的濃重霧氣, 全部都清晰地浮現在她的腦海中。
夏目千綾緩緩睜圓眼睛。她猛地扭過頭, 果然看見身邊躺著太宰治——等等, 如果記憶沒有出錯的話,還是她先動的手!
夏目千綾痛苦地閉上眼睛,壓住到嘴邊的呻/吟。
天哪,這都是什麼事?都怪那場莫名其妙的夢, 要不是夢裡重合的紅圍巾, 她怎麼可能會弄混!夏目千綾恨不得回到過去, 敲醒自己, 她怎麼就鬼迷心竅,把這家伙當成貓咪了呢?這哪裡是什麼貓咪?根本就是只千年的老狐狸!
「千綾醬?」
剛睡醒的嗓音帶著沙沙的喑啞,還有些微的饜足笑意, 讓夏目千綾無端想起昨晚耳邊的喁喁私語。
太宰治歪了下腦袋, 看懷裡的女孩子臉頰上迅速蔓延開淺粉色的流霞, 才醒沒多久的鳳眼裡還蘊著一抹潤澤的水光。她緊緊地閉著嘴巴, 沒有說話。
太宰治撩起一綹茶色的發絲, 放在手心裡把玩,問:「千綾醬今天還難受嗎?」
夏目千綾:「……還好。」
不知道是因為昨晚被喂下去的藥物起了作用, 還是她本來身體素質底子就不錯, 今天一覺醒來,夏目千綾確實沒覺得有什麼難受的地方。
不, 也不完全對。
夏目千綾動了動身體, 試圖從太宰治懷裡掙出來。然而下一秒, 她倒吸一口涼氣,明顯地感受到某些不對勁。
「千綾醬哪裡不舒服?」太宰治問道:「昨晚——」
「沒有!」
夏目千綾驟然打斷他,她撐著手臂坐起來,瞥見手腕上銀色細鏈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尚未完全散去的、被領帶纏繞出的紅痕。當然,那條領帶現在已經不知道掉到哪裡去了。
太宰治也注意到這一點。他拉開床頭櫃的抽屜,從中取出一管藥膏。清清涼涼的藥膏被塗抹到夏目千綾的腕部,他的指尖在夏目千綾的腕骨上畫著圈,牽扯出幾分狎昵與曖昧。
「千綾醬真的沒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太宰治一邊上藥,一邊坦蕩地說道:「昨晚我幫千綾醬清理過一遍,不清楚有沒有遺漏。」
清理過……他說,清理過……
夏目千綾按住額角,袖擺順勢垂到她眼前。夏目千綾陡然發現,她原本穿著的長裙散落在地毯上,而她被換了一套睡衣。給她換衣服的人是誰,自然不必多說。
她的目光不由得落在太宰治身上,發覺他穿的應當是和她同款的睡衣。夏季的睡衣單薄輕透,露出半截脖頸,蓬亂散漫的黑發更襯得膚色蒼白。其下被一層繃帶覆蓋住,倒顯得他有些說不出的破碎感。
最重要的是,半袖下的手臂沒有被繃帶遮擋的地方。不知多久沒有見過陽光的蒼白肌理上,時不時就有幾道的劃痕,以及兩道咬痕。由於他的膚色過於白皙,那些痕跡也格外顯眼。
夏目千綾:「……」
她有點印像,那是她昨晚生氣的時候留下的。不過,這、這也不能怪她吧?誰叫他做出這些事來!她會生氣不是很正常嗎?
話雖如此,回憶起這些內容,夏目千綾只覺得自己羞恥到恨不得能找條地縫鑽進去。她窘迫地別過臉,磕磕絆絆地說道:「我、我不是故意……」
「千綾醬這樣說話,是不想負責了?」太宰治的語句裡含著似笑非笑的意味,某種程度上來說,就像顛倒了角色。
「什、什麼?」夏目千綾一頓,神色古怪:「你這是什麼話?」
奈何太宰治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他親昵地蹭過來,雙臂依舊環著她的腰,十分黏人地伏在她的脊背上,耐心地又重復道:「我說,千綾醬難道不想負責?」
夏目千綾垂下眼睛。
良久,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平靜道:「我要去洗漱了,勞煩松手。還有這裡。」她點了點腳踝上的鎖鏈:「解開吧。我不會因此而跑掉。」
一瞬的靜默後,伏在她身上的人直起身。他輕輕喊道:「千綾醬……」
他似乎有什麼話想要說,可最終,太宰治只是依言解開了那兩條銀鏈,問:
「千綾醬,你想離開了嗎?」
「……」
.
明明才過去幾天時間,從那間密室裡走出時,夏目千綾依舊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在首領辦公室中,妖血沒有受到壓制,無疑比之前要好得多。
只有一條墜著玉珠的腳鏈,還被扣在她的腳踝上。
按照太宰治的說辭,再在首領辦公室裡靜候兩天,她就可以離開。
「畢竟也算是有過一段親密的關系了,總歸千綾醬是可以信任的。」他這樣說著,圓上了當初的說辭。
夏目千綾對此未置可否。她倚著沙發背,實在摸不清太宰治打的什麼主意,索性低頭看書。
太宰治批完一本文件,忽然發問:「千綾醬知道嗎,這面牆壁通電以後就會變成透明的落地窗。千綾醬想不想從這個視角看看外面?」
「都可以。」夏目千綾頭也沒抬道。
光線從逐漸變得透明的落地窗外灑落,半下午的陽光時隔四年再次進入到首領辦公室,明晃晃的,讓屋內的燈光黯然失色。
夏目千綾坐的沙發正在落地窗前,她的注意力不由得被外面晴朗澄澈的天空吸引。她放下書,有些出神。
橫濱的天空色彩濃烈,仿佛是油畫家筆下最為完美的作品。而八原的天空則不然,更像是水彩,濃淡適宜,放眼望去,盡是舒暢。
「今天是最後一天了。」夏目千綾轉過頭:「我的手機還在你那裡吧?哥哥有沒有發現什麼異樣?」
「千綾醬,耐心一點。」
太宰治說著,從辦公桌後起身,在她身邊坐下,和她並排欣賞外面的天空。他眺望街景,對夏目千綾說道:「等一個夕陽好了,夕陽是適合離開的背景。」
他說這話時,偏過頭,微笑著看夏目千綾:「放心吧,千綾醬,我會履行對你的承諾。」
聽到他的話,夏目千綾輕輕皺眉。不知道為什麼,太宰治說的「離開」和「承諾」,好像別有深意。
「你……」
夏目千綾的話被快步進入首領辦公室的中島敦打斷:
「太宰先生,有入侵者。[注1]」
隨後,中島敦留意到太宰治身邊坐著另一個人。他詫異地瞪大眼睛,這不是之前的夏目小姐嗎?怎麼會在太宰先生這裡?
「看樣子是呢。」太宰治回答著中島敦的話。那副模樣,已然是對即將發生的事了然於心的表情。
中島敦頓時顧不上詢問夏目千綾的事,問道:「太宰先生,入侵者真的是銀小姐的哥哥?」
哥哥?
這個詞語令夏目千綾凝神細聽,可惜太宰治沒有詳細敘說的意思,只是淡聲道:「是。」
「這是您的計劃?是您曾經說過的第二階段、第三階段?」中島敦接連發問。
太宰治沒有再回答,只是說道:「敦君,出去。」
中島敦猶豫一下,深深行了一禮:「明白了,太宰先生,我會負責解決入侵者的。」
太宰治重新將目光投向夏目千綾:「千綾醬似乎有疑問?」
「他剛剛說的『計劃』……是什麼?」夏目千綾合上手中的書,問。這個「計劃」,無端地讓她有些在意。
「這個啊,是件很復雜很繁瑣的東西,解釋起來也很無聊,千綾醬不會喜歡的。說給千綾醬聽,只會髒了千綾醬的耳朵。」
太宰治略微笑了笑,說:「千綾醬還是陪我等等夕陽吧。」
金烏慢慢推移,直到它垂落西邊,在蔚藍的天空中暈開如血的色彩。街道上半是建築物的陰影,半是夕陽的余暉,明暗不定。
逢魔時刻,此岸與彼岸的邊界時間。
「時間到了。」太宰治說。
他俯身,指尖靈巧地解開她腳踝上的腳鏈。隨後,鎖鏈「叮」地落地。夏目千綾恍然意識到什麼。做完這件事,太宰治認認真真地端詳著女孩子清麗的眉眼。夏目千綾回望於他,暗淡的夕陽落在他的眉梢眼角,鳶眸裡漆黑無光。
而後,他將夏目千綾的手機從風衣口袋裡取出,遞給她:
「再見,千綾醬。出門以後,會有人送你離開的。」
夏目千綾沉默了下,接過手機。她禮貌地點點頭:「再見,太宰先生。」
目送女孩子纖細的背影消失在門後,太宰治輕聲自語:「到第四階段了。」
「一切該結束了。」
.
太宰治口中會送她離開的,是撐著紅面油紙傘的和服女子。她衝夏目千綾頷首:「妾身是尾崎紅葉,奉首領的命令,送夏目小姐離開。」
夏目千綾:「麻煩尾崎小姐了。」
夏目千綾跟著尾崎紅葉,穿行過長長的走廊。之前在最高的首領辦公室還沒有任何影響,走到個經過的人都神情嚴肅,手中的武器都被舉起。
「不必擔心,只是慣常有人闖入港口Mafia大廈,意圖刺殺首領罷了。」
尾崎紅葉司空見慣,安撫道:「敦君他們很快就會解決掉的。」
很快就會解決掉嗎?
夏目千綾眼前閃過太宰治那副平淡的表情。如果真是這樣,為什麼太宰治要計劃讓那個入侵者闖進港口Mafia呢?
那個「計劃」……到底是什麼?
尾崎紅葉將夏目千綾送到了港口Mafia大廈的後門,微微頷首:「妾身就送到這裡了。」
「多謝。」
夏目千綾撇開腦子裡亂成一鍋粥的念頭,向尾崎紅葉道謝,踏出了港口Mafia大廈的範圍。她順著街道,踩著夕陽的血色,慢慢向前走。夕陽在她身後拖著長長的影子,夏目千綾都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裡。
她有些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明明應該高興的,可是……可是,那家伙,究竟在想什麼呢?
「千綾!」
忽然,不遠處有熟悉的聲音喊她。夏目千綾循聲望去:「哥哥?」
茶發貓瞳的青年抱著一只圓滾滾的三花貓,朝她跑過來。直到跑至她身前,夏目貴志上下打量了兩遍夏目千綾,才松了口氣:「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欸?」夏目千綾困惑地問道:「哥哥,你不是在衝繩畢業旅行?」
夏目貴志解釋道:「本來是在那邊的,但我總感覺你發的消息有點奇怪。給你打電話又打不通,我實在放心不下,就過來看看。幸好碰到了一只妖怪,它說它被你救過,給我指了路。」
「消息奇怪?」夏目千綾忽然心口微熱。哪怕是她自己看太宰治代為發送的消息,都覺得沒有任何問題,哥哥又該是怎麼辨別出的?
夏目貴志不好意思地笑笑:「就是說不上來為什麼,貓咪老師還說我想太多了。」
貓咪老師撇撇嘴:「本來就是多想了,你看,千綾不是沒什麼事嗎?可惡,搞得我連菠蘿酒都沒有喝到!」
夏目貴志捏住貓咪老師的臉頰肉,辯駁道:「但千綾說她最近又在重新看《肖申克的救贖》,明明她一個月前剛看過。她看書從來都是至少隔三個月才會重溫的。」
「那又怎麼樣?現在她不是沒事嗎?!」貓咪老師的小爪爪拍打夏目貴志的手背,試圖讓他松手。
夏目千綾看著一人一貓熟悉的打鬧,忍俊不禁。緊繃了好幾天的心情一松,她彎起眼睛,卻突然靈光一閃。
這兩天閑來無事,翻閱過好幾遍的語句浮出水面。
「生命可以歸結為一種簡單的選擇……[注2]」夏目千綾喃喃道。
——「如果千綾醬想要這條命,倒也沒什麼。」
——「和千綾醬商量一下好不好?還有些事暫時沒有解決完,千綾醬可能得再等幾天。飲彈自盡容錯率太低,換成跳樓怎麼樣?」
「要麼忙於生存,要麼……」
——「等一個夕陽好了,夕陽是適合離開的背景。」
——「放心吧,千綾醬,我會履行對你的承諾。」
「趕著去死。」
念完最後的詞句,夏目千綾猛地回過神。
她自己都沒發覺到,她的尾音發顫:「哥哥,你在這等我一下!貓咪老師,幫個忙,變回本體,拜托了,我要去救人!」
夏目貴志從來沒見過夏目千綾這樣焦急的模樣。出於兄妹多年的默契,他沒有追問過多,一口答應:「好,我就在這裡等你。有什麼事需要幫忙的話,隨時跟我說。」
他拍拍貓咪老師的腦袋:「麻煩了,老師,回去給你買七辻屋的饅頭。」
貓咪老師本來還想哼哼兩句「你們到底把高貴的我當成什麼了」,但夏目貴志的一句話就把他想說的話全部堵回去。「砰」地一聲,優美龐大的巨獸出現在原地,伏身,讓夏目千綾爬上他的背。
「抓穩了,你指路。」
話落,斑輕踏地面,騰空而起。狂風席卷而來,發梢和裙擺在風裡颯颯作響,夏目千綾指著最高的那棟大廈:「貓咪老師,去那裡!」
她抬起頭,盯著遠處的高樓大廈,盯得眼眶發澀。
「……」
狂風刮過天台,發出嗚咽似的哭號。中島敦確實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在風裡發抖,他看到太宰治站在毫無防護的天台邊緣,只要再往後一步,就會如枯萎的落葉般墜落。下一刻,這個假設成真。
「交給你們了,敦君。」
黑發青年面上露出一抹少有的、不帶陰霾的笑容,闔眸,向後仰倒。
然而預料之中的失重感沒有持續多久。
他跌落進一片柔軟而暖和的毛茸茸裡。
一滴滾燙的水珠砸落在他臉頰上。太宰治一怔。他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女孩子眼眶微紅,凝聚成水珠的霧氣在琥珀色的眼底打轉。
他險些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你是笨蛋嗎?!」
女孩子的尾音裡染著細碎的哭腔,卻一點兒也不妨礙她像夏目貴志揪貓咪老師那樣,惡狠狠地揪住太宰治的臉,氣惱道:「你連句對不起都不說,就想這麼離開嗎?」
「不好好道歉,不好好彌補錯誤,我才不會對你負責!」
「……千綾醬?」
太宰治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夏目千綾的意思。
他倏地睜大眼睛:「千綾醬,你……」
夏目千綾卻沒給他說話的機會。她低頭,對斑說道:「貓咪老師,把他放到地面上就好了。」
「行。」
斑降落在港口Mafia大廈門口,不爽道:「人類,快從我背上下去。要不是看在千綾的份上,我才不會讓你停留在我高貴優美的本體上呢。」
「不用那麼麻煩,貓咪老師。」夏目千綾從斑的背上跳下去,衝斑伸出手:「來,老師。」
斑恢復到貓咪形態,蹦進夏目千綾懷裡,嘀嘀咕咕道:「就是為了救他,你著急忙慌地要我過來?」
「辛苦了,老師。」
夏目千綾摸摸懷裡的三花貓,重新抬眼。
她揉了揉泛紅的眼尾,看著太宰治,一字一句道:「太宰先生,不是每句道歉都可以得到原諒。但是,如果連道歉都沒有,那我一定不會原諒你。」
太宰治垂下眼尾,看起來乖巧又聽訓:「對不起。」
夏目千綾沒有接受他的道歉。她說:「我要跟哥哥回家了。太宰先生。」
最後一抹夕陽在女孩子的眉眼間蒙上暖色的輕紗。她頓了頓,忽然輕輕一笑:「希望我下次來橫濱玩的時候,不會再遇到這種事。」
「這次,是真的再見了。」
「……」
.
半年後。
「繪空老師,您來得太巧了,我正好找到了譽真老師。」
武裝偵探社樓下的旋渦咖啡廳裡,近江編輯衝夏目千綾招招手,對身邊紅棕色短發的青年說道:「這位就是繪空老師,正好譽真老師您和繪空老師當了這麼多年筆友,還沒有見過面吧?我聽她說要來橫濱玩,干脆約了一起見見。」
——或者說,約了一起催稿。
當然這話近江沒有直言,織田作之助也完全沒領會到編輯的險惡用心。他轉過頭,看向漸行漸近的女孩子。
「近江先生,譽真先生。」
夏目千綾在卡座的對面坐下,衝兩人歉然一笑:「抱歉,我來遲了,路上遇到一只三花貓,沒忍住耽誤了點時間。」
「三花貓?」織田作之助指了指天花板:「武裝偵探社裡也有一只三花貓。」
夏目千綾頗感興趣地問道:「真的嗎?什麼樣的?」
這樣的話題開端一下子就拉近了距離。
不知道聊了多久,夏目千綾的手機彈出好幾條消息。她拿起手機看了一眼,無奈地嘆了口氣,站起身:「抱歉,有人在等我,我可能得先走了。」
「沒事沒事,繪空老師您忙您的就好。」近江又不忘催促道:「您可千萬要填坑。」
「……我盡量。」
織田作之助看著夏目千綾走出咖啡廳,穿過馬路,向等候在那邊的黑發青年走去。外面還是大白天,他卻像從夜色中走來,抖落滿地暗影。偏偏他的懷裡抱著一束純白的郁金香,黑與白的強烈對比,使路過的不少人都在偷偷看他。
織田作之助認出他來,皺了一下眉頭。
「近江先生,你認識那個人嗎?」他問。
近江順著織田作之助的視線看過去,恍然大悟:「譽真老師您說那位啊?那位是繪空老師的男朋友,但是還沒有通過實習期轉正的那種。聽說談了快有半年了,都沒能轉正。」
織田作之助:「男朋友?實習期?還沒有轉正?」
織田作之助:「……」
——他好像低估了他的筆友。
「所以什麼時候才能轉正呢,千綾醬?」
太宰治將郁金香花束放進夏目千綾懷裡,揪住她的袖子,問道。
「等太宰先生把《肖申克的救贖》、《紅與黑》、《人間失格》……」夏目千綾一口氣報出一串書名,總結道:「全部抄完再說。」
「……哦。」身邊人應得委屈巴巴。
夏目千綾低頭撥弄了下懷裡郁金香的花瓣,遮住眼底的笑意。
太宰治垂眼,勾住夏目千綾的手指,沒告訴她,其實他已經抄完了。畢竟……
大概千綾醬還會生氣「一段時間」吧。但沒關系,他有時間慢慢哄回來。
第106章 武偵世界番外1
天氣晴好, 蒼穹一碧如洗,是個適合外出玩耍的日子。但,橫濱陰暗的巷道裡卻依舊不見陽光。地面凹凸不平, 污漬斑駁, 就連垃圾桶也鏽跡斑斑,老鼠飛快地躥進管道, 窸窸窣窣的響動在悠長的巷道內回蕩。
夏目千綾有點發懵。她不是在去港口Mafia大廈、准備接太宰治下班的路上嗎?為什麼她會轉進這種地方?夏目千綾很確信自己沒有走錯路,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眼前的景物扭曲, 道路變成了這樣。
奇怪, 是異能者的行為?還是妖怪的惡作劇?
夏目千綾保持警惕,往前走。走了一段距離, 她聽到前方的拐角處傳來一道熟悉的聲線:
「也就是說,如果要救社長, 就只能殺死另一位宿主,森先生嗎?[注1]」
太宰先生?
夏目千綾蹙眉,太宰先生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她沒有貿然露面,將身體藏在拐角之後,向內查看情況。
一身沙色風衣的黑發青年背對她而站,他對面的人,夏目千綾認出來, 是費奧多爾。
她其實沒有怎麼見過費奧多爾, 也幾乎不曾跟他有過對話。但畢竟是個強勁的敵人,再加上其他世界的記憶, 她當然能認出對方。
費奧多爾不是死在不知火的吞噬下了嗎?而且, 剛剛太宰先生是說, 「社長」?「森先生」?
夏目千綾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等等, 如果是這樣的話……
夏目千綾抬頭張望,果然在某個高處的角落看到了狙擊手。她立即揚聲喊道:「太宰先生,讓開!」
話落,她自己直奔[太宰]而去,一把將他扯到旁邊。子彈沒能命中預定的目標,撞進地面,發出沉悶的爆破聲。
這種意料之外的變故,哪怕是[太宰]和費奧多爾,都怔愣了下。
費奧多爾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突然冒出的女孩子:「沒想到太宰君還准備了這位小姐作為救援,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只扔下這麼一句話,他就迅速地撤離現場,絲毫沒有廢話的意思。
夏目千綾抬步,正准備追上去,卻被[太宰]拉住衣袖。
「這位美麗的小姐,」[太宰]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面上卻揚起一個清爽明亮的笑容:「謝謝你救了我一命。沒有一個人踏上去黃泉比良阪的路,實在是太好了。不過,要是能跟小姐一起殉情,我倒是很樂意在今日結束這無趣的生命。」
夏目千綾:「……」
面前的女孩子露出一種欲言又止的微妙表情。半晌,她卻沒有任何生氣的意思,只是輕輕扯回她自己的袖子,好脾氣地說道:「我知道了,不會追過去的,太宰先生松手吧。」
雖然她有把握能應付費奧多爾,但謹慎點總沒錯。畢竟是費奧多爾的逃亡路線,指不定還有什麼別的後手。
「另外,」夏目千綾停頓一下,衝[太宰]微微一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夏目千綾。很高興見到這個世界的你,太宰先生。」
「……」
「你是說,你是從另一個世界過來的?」
「是夏目老師妹妹的外孫女?」
「還是太宰先生的妻子?!」
中島敦最後一句話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太宰]。
其中尤以國木田獨步的表情最不可置信,他沒忍住,問道:「夏目小姐,你該不會是被騙婚了吧?」不然,就憑太宰治這個混蛋性格,竟然能找得到女朋友?還是願意跟他結婚的那種?
夏目千綾:「……」所以說,這個世界的太宰先生,到底是個什麼形像啊?
其實最後這一點她沒打算說的。她的男朋友是她那個世界的太宰先生,與這個世界的[太宰]無關,沒必要給[太宰]造成困擾。奈何江戶川亂步絲毫沒有給她兜底的意思,就著她給出的信息,全部都抖落出來了。
[太宰]拖長了音調:「誒∼?什麼嘛,國木田君說話真傷人啊。別看我這樣,我可也是很受女生歡迎的說。」
夏目千綾有點新奇地看了看他。怎麼說呢?相比於她家的太宰先生,這位太宰先生要更加……活潑?果然,武裝偵探社的氛圍真的很好。
最起碼,如果一定要選擇,夏目千綾也會選擇武裝偵探社。可惜,港口Mafia沒有退位的首領,不然她就帶著自家太宰先生跳槽武裝偵探社算了——當然這也就是隨口說說,哪怕太宰治敢去,估計武裝偵探社也不收。
[太宰]留意到夏目千綾的目光,准確解讀出她潛藏的意思:「嗯?夏目小姐怎麼這麼看著我?難道是因為我和你想像的不一樣?」
大概是為了避嫌,他不像某個世界裡那樣,一開口就叫她「千綾醬」,反倒是規規矩矩地喊著生疏的「夏目小姐」。
夏目千綾點了點頭,又搖搖頭,笑著說道:「我的太宰先生確實和你不太一樣。但本質上卻又是相通的。能看見這樣的太宰先生,我覺得很有趣。不過,也請太宰先生不用介意,你們是不同的個體,這點我分得清。」
「何況,」夏目千綾小小地開了個玩笑:「要是我把這邊的太宰先生當成我的男朋友,我家裡的那位一定會吃醋的。」
她說這話時,臉上浮起明亮又純粹的笑容。國木田獨步頓時覺得自己剛剛脫口而出的那句「騙婚」有些失禮了。他不是什麼認不起錯的人,說道:「抱歉,夏目小姐,我的話還望不要放在心上。」
「沒關系,國木田先生。」
夏目千綾在心裡想道,如果一定要說,其實她也確實差點就被『騙婚』了——要不是諸多巧合的疊加,讓她發現了真相,說不定等她被哄著簽了婚姻屆,都不知道自己的男朋友原來是港口Mafia的首領呢。
但是夏目千綾沒有將這些說出口,給自家男朋友留了點面子,轉移話題道:「不說我這邊的情況了,還是來說你們這邊的事情吧。」
自從福澤諭吉遇襲昏迷後,就一直冷著臉的江戶川亂步神色略微舒緩:「你那邊有關於費奧多爾的情報?」
「是。因為一些特殊的緣故,我知道其他世界的一些事情。」夏目千綾粗粗略過星霜和「書」這部分的內容,直奔主題:「我盡力整理出我還記得的、能夠確定的情報,希望能對你們有所幫助。」
她溫聲安慰江戶川亂步:「亂步先生,放心吧,據我所知,沒有哪個世界的社長遇到生命危險。」
江戶川亂步能判斷出,夏目千綾說的不是假話。他緊繃的心情終於得以緩和,向來孩子氣的名偵探也說出了客氣的言辭:「謝謝。」
「不用謝。」
夏目千綾莞爾:「請給我紙筆,我先仔細回憶,再整理出來給你們。另外,如果有不確定的地方,我會做好標注。我這裡的情報只能作為參考,更為具體的情況,或許還是需要你們自己篩選和判斷。」
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夠幫助武裝偵探社和港口Mafia盡可能地把費奧多爾留在橫濱,以免未來牽扯出更多麻煩。
「給,夏目小姐。」春野綺羅子將紙筆遞給夏目千綾。
看著夏目千綾伏案疾書,中島敦還是覺得十分魔幻。他偷偷瞟了一眼[太宰],也不知道太宰先生究竟對其他世界裡的女朋友是什麼感覺。
可惜……
「太宰那個混蛋又跑到哪裡去了?!」國木田獨步吼得震天響。
.
「啊啾——」
太宰治打了個噴嚏。他看了眼時間,又看看手機,漸漸皺起眉。
不應該啊,明明千綾醬十分鐘前還在跟他說,她出發來接他了,怎麼會到現在也沒個消息?他將鋼筆往筆筒裡一扔,起身,准備直接下班。
太宰治推開首領辦公室的門,剛踏出一步,就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
明明是從首領辦公室向外走,下一秒出現在他眼前的,依舊是首領辦公室——只是,不是他的首領辦公室。
他的首領辦公室早就經過新的裝修,裡面的陳設和布置風格都是夏目千綾和他一起挑的。
別的不說,單是占據了半面牆的大書架,就足以讓所有進來的人一眼被吸引住。還有辦公桌,因為成功說服夏目千綾經常到首領辦公室裡來看書或者寫稿,原先的辦公桌被換成了L型的雙人辦公桌,後面擺著兩張椅子。
但眼前首領辦公室的風格,讓太宰治想起了一個人。
「森先生?」
太宰治略一挑眉,推開休息間的隔斷門,果然在寬敞的大床上看見了森鷗外。他的腹部漂浮著一個深紅色的符文,很快又消隱不見。
這是……共噬?哦,是費奧多爾的計劃。借用這種可以通過殺死一個人來救另一個人的共生病毒,使武裝偵探社和港口Mafia鷸蚌相爭,自己則漁翁得利。
想起來這些內容,太宰治拉了把椅子到床邊,坐下來,雙腿交疊,意態閑閑道:「森先生,你要是再不醒過來,我倒是不介意直接上位。」
「……」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時,森鷗外只覺得荒謬。就算武裝偵探社派人來殺他,以圖救福澤諭吉,也不應該是太宰治吧?泉鏡花都比這好得多!
他偏過腦袋。窗簾半拉著,室內一半昏暗一邊明亮。太宰治坐著的那一邊,恰好處於兩者之間。於是森鷗外能看到,黑發青年如同四年前那樣,黑色風衣幽暗無光。
而且,肩膀上還披著一條暗紅色的長圍巾,像征著港口Mafia最高的權利。
太宰治攏了攏圍巾,微笑道:「森先生,好久不見。」
第107章 武偵世界番外2
「太宰君,我覺得應該只是睡了半天,而不是一年?」
森鷗外尚且能保持鎮定,開著玩笑:「沒想到武裝偵探社會派你過來刺殺我。」
太宰治也跟他開玩笑:「森先生,你看,你和我現在這樣,像不像我十四歲那年,前前任首領和你?」
那時的前前任首領就躺在病床上,最後被森鷗外用手術刀結束了性命。
森鷗外嘴角抽了抽。還真別說,確實很像,像到他都要懷疑,太宰治是不是下一刻就要用刀割破他的喉管了。
等等,前前任首領?
森鷗外坐起來,倚著床頭,打量眼前的太宰治。很快,森鷗外就發覺出細微的不同。和他所認知的太宰治相比,眼前的人顯然要更具鋒芒一些。如今身處武裝偵探社的太宰治則內斂得多,外表全無攻擊性——當然,也「活潑」得有點過了頭。
森鷗外眯起眼睛:「不對,你不是武裝偵探社的太宰君,你是……?」
太宰治輕輕為他鼓了鼓掌:「不愧是森先生。」他隨手撥弄了下肩頭的暗紅圍巾,微笑道:「想必這已經是最好的解答。」
森鷗外半是感嘆:「看來當初我也不算多心?」
太宰治悠悠道:「森先生,我沒興趣跟你討論這種已經過去的問題。做個交易如何?」
「哦?」
太宰治說:「我可以幫你將橫濱內的老鼠清理干淨。反正以森先生你現在的狀況,也很麻煩不是嗎?」
「那太宰君想要什麼?」森鷗外沒有一口回答,先問道。
「想要森先生暫時好好休息兩天?」太宰治似笑非笑地說完這句鬼都不信的話,繼續說道:「港口Mafia借我找個人。」
森鷗外挑了挑眉:「太宰君那邊還有其他人也來了這裡?」
「不確定,但最起碼得先找找。」
「找誰?」
森鷗外清晰地看見,太宰治的眉宇間浮現出一抹笑意,說得極其自然:「找我的女朋友。」
「……」
.
夏目千綾放下筆,將寫著密密麻麻情報的紙張遞給國木田獨步:「國木田先生,我能記得的,大致就是這些了。部分不太確定的內容,前面畫了個三角。」
「好,辛苦夏目小姐。」
國木田獨步轉手就交給了江戶川亂步,然後提溜著之前偷跑掉的[太宰],讓他也好好看看資料。
與謝野晶子比較關心地問道:「說起來,千綾,你目前是不是沒有地方住?不介意的話,暫時住到武裝偵探社的員工宿舍怎麼樣?」
「可以啊。」夏目千綾看向泉鏡花,熟稔地問道:「鏡花醬介意我暫住一下嗎?」
泉鏡花輕「啊」一聲,遲疑著指了指中島敦,說道:「我和他一起住。」
中島敦:「……」
中島敦之前還沒覺得有什麼,對上夏目千綾的眼睛後,他突然有種說不上來的心虛。中島敦結結巴巴地辯解道:「是、是太宰先生安排的,之前港口Mafia在逮捕鏡花醬,太宰先生讓我保護她……」
聞言,夏目千綾輕輕嘆了口氣,安撫受驚的小老虎:「抱歉,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敦君。謝謝你照顧鏡花醬。」
她又伸手,摸了摸泉鏡花的腦袋:「沒關系的,是我想當然了,鏡花醬不要介意。」
泉鏡花搖搖頭:「不會。」
與謝野晶子插口道:「既然如此,千綾你干脆到我這邊暫時住一下?」
夏目千綾沒有拒絕與謝野晶子的好意:「那就麻煩與謝野醫生了。」
「那與謝野醫生和鏡花先帶夏目小姐暫時安置一下,免得晚上手忙腳亂。偵探社這邊,我們如果有什麼問題,可能會隨時聯系夏目小姐。」國木田獨步安排道。
「當然沒問題。」夏目千綾答應得很干脆。
然後,她又歉然地笑了笑,問:「但處理完這些事,不知道能否請武裝偵探社的大家幫我尋找一下回去的方法?我突然失蹤,太宰先生——」眼見著[太宰]看過來,夏目千綾改口道:「我的男朋友還有我的家人會擔心我。」
江戶川亂步一目十行地看著夏目千綾整理出的情報,頭也不抬道:「放心,有亂步大人在,絕對幫你找到辦法。」
夏目千綾放下心來,跟著與謝野晶子和泉鏡花去往武裝偵探社的員工宿舍。
夏目千綾走後沒多久,武裝偵探社接到一個電話。
「你好,這裡是武裝偵探社,最近一段時間不接業務——港口Mafia?」接線的谷崎直美一愣,求助地看向國木田獨步。
國木田獨步皺著眉,取過電話,沒好氣道:「港口Mafia的家伙,你們有什麼事……」話還沒有說完,那邊傳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聲線:
「啊,是國木田君。那正好,來聊聊合作的事,如何?」
「啪嗒」,國木田獨步手裡本來捏著的鋼筆落地,碎成兩截。死寂的幾秒後,國木田獨步瞪著近處的[太宰],滿臉見鬼的表情:「太太太……太宰?!!」
[太宰]抬起頭:「?」
然而他隨即就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太宰]大步走過來,從短暫失去言語能力的國木田獨步手裡接過電話,像模像樣地問旁邊的國木田獨步:「國木田君,你喊我干什麼?難道港口Mafia那邊在找我?」
[太宰]清了清嗓子,對電話裡說道:「真是抱歉呢,就算森先生已經死掉了,我也不會回港口Mafia的。」
聽到「自己」這種時候還不忘踩森鷗外一腳,太宰治輕笑一聲:「不回來是對的。港口Mafia的工作可比武裝偵探社多得多。」
電話那邊傳來的聲音有些失真,但以這種第三人的視角來聽自己的聲音,饒是[太宰]都覺得有點怪異。他隨性地往旁邊的桌子上一坐,屈起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膝蓋:「聽你的意思,似乎深有體會?你該不會還待在港口Mafia吧?」
「差不多。」
太宰治沒有繼續這個話題,淡淡道:「比起這個,我有一個合作,或許你會願意聽聽?」
「……」
掛斷電話,太宰治側首,看向芥川龍之介:「芥川君,陪我去一趟武裝偵探社。」
芥川龍之介依舊一副沉穩的模樣,眼睛卻肉眼可見地帶著光亮,應得鏗鏘有力:「是,太宰先生!」
別說是區區武裝偵探社,哪怕是龍潭虎穴,只要太宰先生開口,他都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更何況,太宰先生終於想通了,沒有待在武裝偵探社那個破落的組織裡,回到了港口Mafia。
這樣想著的芥川龍之介,在跟隨太宰治走進武裝偵探社,看見另一個「太宰先生」時,大腦一時間宕機。
黑色風衣與沙色風衣的青年相對而立,明明用著同一張臉,氣質卻有著微妙的差別。
在同時看見兩個「太宰治」後,武裝偵探社的眾人都露出了復雜的表情。其中尤以國木田獨步戴上了痛苦面具。就,怎麼說呢?平日裡要面對[太宰]一個魔鬼也就算了,現在魔鬼變成了雙倍,而且這個太宰治明顯是歸屬於港口Mafia的——哪怕知道[太宰]以前是港口Mafia的干部,也絕沒有親眼看到來的衝擊力強啊!
太宰治倒是神色自若:「你們好,我是另一個世界的太宰。恰好知道一些這個世界的情報,為表誠意,就來談談港口Mafia與武裝偵探社合作一事。」
「情報嗎?」中島敦下意識說道:「但剛剛夏目小姐給過了……」
太宰治轉向中島敦,溫和地問道:「敦君,你們遇到千綾醬了?」
中島敦:「……是、是?」
[太宰]輕「嘖」一聲,遺憾道:「敦君,你把謎底戳破得太早了,一點兒樂趣也沒有啊。」早知道剛才就不用裝了。
「千綾醬現在在哪裡?」太宰治一點兒也不理會[太宰]的抱怨,徑直問道。
中島敦看了看[太宰],又看看太宰治,有些摸不准要不要說話。芥川龍之介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裡,向他投來不滿的目光:「喂,人虎!太宰先生在問你話,還不快回答?」
「……」中島敦只好硬著頭皮繼續答道:「夏目小姐跟與謝野醫生和鏡花醬她們暫時去武裝偵探社的員工宿舍安置了。」
「既然如此,就麻煩敦君幫我聯系一下那邊。然後……」太宰治的語氣理所當然,而後,他重新與[太宰]對上眼神。
太宰治說:「在千綾醬過來之前,不如我們來說說看,怎麼永絕後患?」
[太宰]輕勾唇角:「願聞其詳。」
兩張一模一樣的面孔上露出相似的微笑,看得武裝偵探社的成員的表情更詭異了,莫名有種脊背發寒的透心涼感覺。他們的對話,也就只有江戶川亂步還能插得上嘴,聽得中島敦不明覺厲。他偷偷瞟了一眼芥川龍之介,發現芥川龍之介也滿眼失去高光的茫然,頓時放下心來。
等夏目千綾回到武裝偵探社時,太宰治和[太宰]、江戶川亂步敲定完了計劃的初稿。
[太宰]若有所思:「剩下的部分……」
「太宰先生。」
武裝偵探社的門被推開,夏目千綾一眼就看見自家男朋友。然而她的稱呼惹來了兩個人齊刷刷的視線。
第108章 武偵世界番外3
「千綾醬。」
武裝偵探社的眾人眼睜睜地看著太宰治瞬間切換成溫軟又無害的表情, 上前幾步,親昵地握住夏目千綾的手:「沒有等到千綾醬,我還以為你今天不想來接我下班了。」
夏目千綾上下端詳了一番太宰治,沒發現有什麼問題後, 她松了口氣, 安撫道:「沒有的事, 別怕。」
哦——眾人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太宰], 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太宰治」,下班要女朋友來接,找到女朋友還要女朋友來哄。
[太宰]臉色不變,丟臉的人又不是他, 關他什麼事?
只有芥川龍之介滿臉不可置信地瞪著夏目千綾, 這是什麼人?為什麼她會去接太宰先生下班?
中島敦默默吐槽:「正常來說, 難道不該震驚太宰先生竟然會乖乖等到下班?」
「你在質疑太宰先生嗎, 人虎?」芥川龍之介一記眼刀橫過來。
中島敦額頭上落下一滴冷汗,救命, 所以說那位太宰先生為什麼要帶著芥川龍之介來武裝偵探社啊?
可惜太宰治不會回答他。他這會兒更在意另一件事:
「千綾醬,這裡有兩個『太宰先生』,你對我的稱呼難道不應該改一改?」太宰治慢悠悠地拖長了尾音, 更近似於撒嬌。
夏目千綾想了想, 也是, 不然就像剛剛那樣, 一喊「太宰先生」,兩個人都會看過來。她好聲好氣地問太宰治:「那太宰先生想我怎麼改?」
「當然是可以叫得更親密一點。」太宰治引導道:「比如說, 千綾醬直接叫我的名字?至於那一位, 你就隨便叫叫。」
可以被「隨便叫叫」的[太宰]:「……」
果然, 要不是有短暫的共同敵人, 他和自己估計根本談不了合作。
[太宰]故意學著太宰治的說話方式,甚至把尾音放得更加軟乎乎:「隨便叫叫什麼的,我倒是不在意啦∼畢竟千綾醬這樣美麗又好心的小姐,一定不會叫我『繃帶浪費裝置』和『麻煩制造機』的,對不對?」
猝不及防躺槍的國木田獨步:「……」
這種無異於挑釁的行為,讓太宰治緩緩眯起眼睛。
還是夏目千綾拉住太宰治的手,咳了咳,叫道:「治。」
除了某些特定的時候,被誘哄著這樣叫他,夏目千綾很少這麼喊過。大概是實在難為情得過頭了,女孩子清澈柔軟的聲線不自覺拖長了點,以至於聽起來帶著點糯意。
太宰治應得很快:「千綾醬,怎麼了?」
中島敦超小聲道:「雖然夏目小姐好像阻止了一場衝突,但總感覺太宰先生——我是說,我們這邊的太宰先生輸了?」
宮澤賢治舉手:「我知道!這就是有女朋友和沒有女朋友的區別!」
「……快別說了。」中島敦瞥見[太宰]的視線掃過來,在心底為自己和宮澤賢治默哀,恐怕接下來幾天又要被太宰先生捉弄了。嗯?為什麼是「又」?當然是因為這種事發生了不止一次。
說實話,聽自己的名字被這樣叫出來,哪怕知道夏目千綾叫的是另一個人,也實在有種說不上來的詭異感。[太宰]索性轉換回原本的話題:「不是剛說到計劃剩下的部分嗎?那部分就交給港口Mafia?」
「當然。」太宰治從容道:「正好森先生答應將港口Mafia交給我兩天。」
至於他和森鷗外交換了些什麼,這點內容就不用詳細敘述了。
國木田獨步:「……」
國木田獨步痛苦地捂住臉:「不要在武裝偵探社給我說這種話啊,混蛋!」
跟夏目千綾一起回來的與謝野晶子安慰地拍拍國木田獨步的肩膀,問:「那麼,計劃是現在開始?」
太宰治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意味深長道:「不著急,等天黑下來,會更好行動。」
[太宰]心領神會:「確實如此。那麼就——」
「那麼我和千綾醬就先出去逛逛了。」太宰治極其自然地打斷[太宰],說道。
他側首,問夏目千綾:「千綾醬是不是還沒有吃晚飯?」
「是倒是……」夏目千綾猶疑道:「但是真的沒關系?」
「沒關系的。」太宰治口吻輕松:「正好這次森先生買單。難得可以薅森先生羊毛的機會,千綾醬可不要錯過。」
「港口Mafia的首領有意識?」國木田獨步敏銳地抓住重點:「那為什麼社長沒有醒?」
「憑福澤社長和森先生的身體素質,其實差不多晚點都會恢復意識。至於為什麼森先生先醒過來……」太宰治思考了下,答道:「可能,太過高興於見到我的到來,就醒了?」
[太宰]挑眉:「難道不該是害怕當年的事件重演?」
他的目光落在太宰治肩頭的暗紅圍巾上。武裝偵探社的人,除了江戶川亂步外,可能還沒有想到那個方面去,但他卻很清楚那像征著什麼。看來,另一個世界的「自己」,選擇了一條路走到黑。
嘖,見到這樣的景像,估計森先生的疑心病又要加重了。
「給森先生留點面子。」太宰治微笑道。
兩個人的啞謎讓周圍人一頭霧水。
太宰治沒有久待的意思:「走吧,千綾醬,先去吃晚飯。」
「好。」夏目千綾禮貌地對武裝偵探社的眾人點了點頭:「謝謝,我和太——」她頓了頓,改口:「我和治先暫時失陪。有什麼情況,隨時聯系我們就好。」
不管怎麼樣,她和太宰治來到這邊,還手握足夠多的情報,能幫上一點忙是一點。最起碼,夏目千綾實在不希望星霜的分體落到費奧多爾手中。
「……」
目送夏目千綾和太宰治離開,良久,武裝偵探社裡不知道誰先發出感嘆:「沒想到太宰先生談起戀愛會是這種樣子。」
有人起了頭,剩下的人接口道:「噫,好黏人啊,太宰。」
「居然有人受得了這家伙?那位夏目小姐實在是位勇士。」
芥川龍之介超大聲反駁:「才不是這樣,太宰先生這樣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太宰]:「……」
他突然很想問問另一個世界的自己,是怎麼應付芥川龍之介的?
中島敦後知後覺:「芥川,你怎麼還留在武裝偵探社?」
「太宰先生——咳咳,」芥川龍之介咳嗽一聲,糾正道:「港口Mafia的太宰先生讓在下聽從武裝偵探社的太宰先生的吩咐。」
「……」這絕對是不想應付芥川龍之介,所以把他丟給自己吧?
[太宰]一下就猜中真相。他切了一聲,轉過頭,表情嚴肅:「敦君,我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任務交給你和芥川君。」
「什麼?」
中島敦剛問完,那邊芥川龍之介就毫不遲疑地開口道:「太宰先生!請放心交給在下吧,在下一定會為太宰先生完成的!」
「啊,那就太好了。」[太宰]走到了門邊,一邊拉開武裝偵探社的門,一邊說:「跟敦君一起幫我把那些報告寫完吧∼」
話落,他整個人就已經從門縫裡偷溜出去,反應過來的國木田獨步猛地拉開門:「太宰,你這麻煩制造機!站住!!!」
徒留中島敦和芥川龍之介站在原地,面面相覷。
片刻後,芥川龍之介眼睛一閉,視死如歸般坐到辦公桌邊:「在下一定會證明給太宰先生看的,人虎,你等著瞧!」
中島敦:「……不要在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卷起來喂!」
.
夜幕緩緩升起,天邊的夕陽依舊被最高的五棟港口Mafia大廈所遮擋。但城市的霓虹燈早早就在夜色完全到來前亮起,街道燈火通明。
夏目千綾從店家手裡接過關東煮,問:「太宰先生,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太宰治卻沒有回答,暗示道:「千綾醬在跟誰說話?」
夏目千綾嘆了口氣,耐心地重新問道:「治,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嗯,吃完這個就回去。」太宰治彎起唇角,湊到夏目千綾手邊,咬了一口她手裡的竹輪,嘟囔道:「千綾醬對他的態度也太好了。」
「他?」
「千綾醬知道我說的是誰。」太宰治輕哼一聲:「我看到了,千綾醬准備把包裡那本最新的十月刊《文學》送給他。你剛剛還在擦上面的鉛筆印。」
夏目千綾看書常常會隨手做筆記。但她又不願意在書上留下太多雜亂的痕跡,總是用很淺的鉛筆勾畫,方便以後擦掉。
夏目千綾失笑:「太宰先生怎麼連自己的醋都要吃?何況,我還沒有想好,到底要不要送給他。」
「嗯?」太宰治揚眉:「不是因為十月刊上有織田作的文章?」
「是這樣,我個人比較想把這期有織田先生文章的十月刊送給他,何況這一份還有織田先生的簽名。但……」
夏目千綾摩挲著單肩包裡的《文學》,不好意思地笑笑:「總有些事情,是不想被別人知道更甚者說出來的。我猜想,他也不需要安慰吧?無論如何,我和這位太宰先生不算很熟,我怕貿然送出這份禮物,會太過唐突了。」
「千綾醬還說什麼『不算很熟』,」太宰治不滿道:「連這點情緒上的問題都要為他考慮。」
「那是因為愛屋及烏啊。」
夏目千綾柔聲道:「因為我喜歡我的治先生,所以對異世界的太宰先生也一並忍不住關心起來。可是,如果沒有愛著的那間『房屋』,為什麼要連同屋檐下的『烏鴉』也一起喜愛呢?」
太宰治安靜下來。他將腦袋蹭上夏目千綾的肩膀,咕噥道:「千綾醬總是很能哄人。」
「那也是因為太宰先生願意被我哄?好啦,太宰先生,畢竟是另一個你自己,幫我想想,這本《文學》到底要不要送出去?」
「千綾醬難道想不付出點什麼代價,就從我這裡得到答案?」太宰治意有所指地瞥過夏目千綾的唇角,問道。
夏目千綾:「……」
夏目千綾扭頭就走:「還在外面呢!」
「千綾醬的意思是,不在外面就可以?」
太宰治幾步跟上夏目千綾,扣住她的五指,十指交纏,問得坦坦蕩蕩:「正好,我們現在也該回港口Mafia了。」
「港口Mafia?不是武裝偵探社?」夏目千綾疑惑地回過頭,一時忘了回答太宰治前面的話。
「當然不是,計劃的剩余部分要交給港口Mafia來處理。森先生這兩天需要休養,正好交由我來完成。」太宰治說得輕描淡寫。
夏目千綾恍然:「原來如此。那有沒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地方?」
「不需要。」太宰治理所當然道:「千綾醬能給他們整理出那麼多情報,已經做得很好了。這個世界的事,為什麼要千綾醬為他們操心?」
夏目千綾無奈地喊他:「太宰先生……」
太宰治只好換了說辭:「千綾醬不用想太多,港口Mafia和武裝偵探社聯合起來能處理好。」
他說著話,一派神色自然地牽著夏目千綾的手進了港口Mafia大廈。沿路遇到的港口Mafia成員滿臉震驚,甚至還有槍/支掉在地上忘了撿的——也不知究竟是因為太宰治出現在港口Mafia,還是因為太宰治身邊有個一看就關系親密的女孩子。
直到進了電梯,夏目千綾才稍微松了口氣。她懊惱地說道:「早知道我還不如回武裝偵探社那邊。」
「可是我很想千綾醬在這邊陪我。而且港口Mafia離我們最近。」太宰治說。
「最近?」
夏目千綾還沒有來得及琢磨出話裡的含義,就聽太宰治不緊不慢地問道:「千綾醬的意思,難道不是不在外面就可以?我倒是不介意幫千綾醬出主意,到底要不要把十月期刊送給那家伙。不過嘛……」
一只手扣到夏目千綾的腦後。
「我可是要索取報酬的,千綾醬。」他俯身,含笑道。
「等——」
「叮」地一聲,電梯門打開。
尾崎紅葉難得失態,揉了揉眼睛。
中原中也剛踏進一只腳,沒忍住,後退兩步,看了一眼外面。沒錯啊,這裡是港口Mafia,也是干部專用電梯。
這個混蛋青花魚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懷裡還有個女孩子?!!
第109章 武偵世界番外4
太宰治反應極快, 松開箍住夏目千綾的手,神色如常, 打招呼道:「中也, 紅葉君,晚上好。」
夏目千綾原本背對著電梯門,聽到太宰治的稱呼, 她有種想原地消失的衝動。怎麼偏偏會是尾崎小姐和中原先生啊!
夏目千綾惱羞成怒,暗暗揪住太宰治的手指,卻被他反過來扣住五指。夏目千綾沒敢做太多的動作,生怕被尾崎紅葉和中原中也發現端倪。
「紅葉君?」尾崎紅葉放下揉眼睛的手,恢復往日裡的優雅矜持:「離開港口Mafia這麼久,連紅葉姐都不叫了嗎?」
除了關系比較親近的同輩, 「君」慣常是長輩對晚輩、上級對下級的稱呼。她和太宰治不是同輩,也不是上下級, 用「君」無疑有些奇怪。
中原中也則冷哼道:「怎麼, 武裝偵探社混不下去了?」不然該怎麼解釋太宰治這一身, 還出現在港口Mafia的干部專用電梯裡。
一想到這家伙會回港口Mafia……中原中也甩掉這個可怕的想法,不不不,他可不想在港口Mafia再看見這張臉。
而且,中原中也擰起眉頭, 目光掃過太宰治肩頭的暗紅圍巾:「你這是什麼?首領就沒說你?」
「中也,不用在意這些小事。」
太宰治口吻輕快地略過這個話題:「你們是要去見森先生?進來吧,別耽誤時間。」
「既然太宰君這樣說。」尾崎紅葉沒有猶豫, 走進電梯, 示意中原中也:「中也君。」
中原中也不情不願地跟著進入電梯。而後, 他看了一眼夏目千綾, 懶得多問。
尾崎紅葉饒有興致地問道:「對了, 這位小姐是……?」
雖說她記得太宰治的女性緣向來很不錯,可真要說起來,實際上出現在他身邊的女性,除了港口Mafia的下屬,幾乎沒有其他可能。武裝偵探社的成員裡,她不記得有這麼一位小姐?尾崎紅葉開始猜測起夏目千綾的身份。
「我叫夏目千綾。」
「是我的女朋友。」
兩人幾乎異口同聲,說完,夏目千綾略有些哭笑不得地按了按額角,還是順著太宰治的話點了點頭:「嗯。」
尾崎紅葉和中原中也露出了和武裝偵探社的眾人不能說毫不相干、只能說一模一樣的驚訝表情。
中原中也還跟國木田獨步一樣,脫口而出:「太宰,你現在騙女孩子都騙到這種地步了?」
夏目千綾:「……」
所以說,太宰先生在這些人心裡,到底是個什麼形像啊?
「千綾醬,我可沒有。」太宰治認認真真地撇清關系:「他做的,跟我沒關系。」
——他[太宰]欺騙女性,關他太宰治什麼事?他可是從一開始就在等千綾醬來橫濱。
夏目千綾:「……我知道,太宰先生你不用說。」
幸好電梯這時候到達了最高層,讓夏目千綾避免了這個話題。她拉著太宰治,走出電梯。
盡管眼前的港口Mafia大廈內部和她所熟悉的那棟有些差別,但大體上都沒有什麼變化。夏目千綾熟門熟路地走到首領辦公室門前,沒有留意到中原中也和尾崎紅葉詫異的眼神。
「太宰先生,要我陪你進去嗎?還是說,我就在外面等你?」夏目千綾問。
太宰治權衡過後,答道:「千綾醬就在外面等我好了。」
不然,要是被森鷗外看見,肯定少不了試探和套話。夏目千綾本身就不太擅長這部分的內容,更別提對手還是森鷗外。透露其他世界的情報倒也沒什麼,主要是千綾醬不喜歡這種對話。既然如此,沒必要讓她見到森鷗外。
夏目千綾很好說話:「那我就在這裡等你?」
「好。」太宰治嘴上這樣說著,身體卻沒動:「但千綾醬難道不覺得還有什麼東西沒給我?明明現在不在外面,不是嗎?」
夏目千綾竟莫名地領會到他的意思。她深吸一口氣,推著太宰治的肩膀:「進、去。」
這家伙、這家伙……還有其他人在,他到底是怎麼好意思說出口的?!
.
太宰治從善如流地被推進首領辦公室。
中原中也一頭霧水地跟上,嘀咕道「說什麼呢」。反倒是尾崎紅葉,隱約猜出夏目千綾和太宰治的對話內容。她不禁瞥過中原中也,心道她還不如沒聽懂更好。
首領辦公室裡,森鷗外的氣色依舊差勁,腹部的傷口讓他幾乎不能有太大的動作。他卻像個沒事人一樣,對太宰治三人頷首,笑道:「中也君,紅葉君,看來你們正巧遇到了太宰君?」
「差不多算是吧。」中原中也滿臉不解:「首領,他怎麼會在港口Mafia?」
「這個說來話長,不是什麼至關重要的事,中也君不用在意。」森鷗外故意沒有解釋明白。畢竟,總不能只有他一個人被異世界的太宰治送「驚喜」嘛。
他繼續說道:「我近兩日需要一點休息,因此暫時將港口Mafia的事務移交給太宰君。」
「首領?!」
中原中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他指著太宰治,重復道:「交給他?開什麼玩笑?首領,他現在可是武裝偵探社的叛徒。」
「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是武裝偵探社的?」太宰治意態閑閑地反問。
中原中也一愣。就連尾崎紅葉跟著露出一點意外的表情。
「何況,」太宰治在沙發上坐下,一只手屈肘,支在沙發扶手上,撐著腦袋,慢悠悠地說道:「要遵守指揮中樞,中也。森先生都這樣說了,你應當沒有任何疑問才對。」
中原中也冷笑:「你想死嗎?」
「雖然覺得回答『想』是個不錯的答案,但要是被千綾醬聽到,她肯定會不高興。那麼,還是『不想』比較好。」
太宰治隨口說完,又向尾崎紅葉說道:「此外,千綾醬這邊,就要麻煩紅葉君了。」
尾崎紅葉剛捧起一盞茶,聞言,她抬眸:「哦?你的女朋友,為什麼要麻煩妾身?」
「畢竟港口Mafia這邊還有森先生在。我和中也要跟武裝偵探社那邊彙合。」太宰治毫不遮掩道:「相信紅葉君不介意幫我保護一段時間千綾醬?作為回報,我那裡有鏡花的一些東西。」
「真是開出了一個讓妾身無法拒絕的條件呢,太宰君。」尾崎紅葉抿了口清茶,輕笑:「想必鷗外大人不會介意妾身暫時聽從你指定的管理者吧?」
森鷗外:「……」
眼睜睜看著尾崎紅葉倒戈,森鷗外故作嘆惋:「紅葉君這麼不給我留顏面,實在是讓我有點寒心。」
尾崎紅葉淡定道:「鷗外大人該學會習慣這一點。」
中原中也的關注點則在於:「等等,為什麼要跟武裝偵探社彙合?難道還有他們的事?——混蛋太宰,還說你不是武裝偵探社的?」
「關於這一點,」太宰治說:「中也很快就會知道。」
中原中也確實很快就知道了。
兩張完全相同且令他厭惡的面孔站在一起,中原中也一時間只覺得,這個同時存在著兩個太宰治的世界,他是一分鐘都待不下去了!!!
還有……
中原中也納悶不已:「芥川,你怎麼會在這裡?」
芥川龍之介的目光可疑地飄忽一瞬,戰術性咳嗽:「在下……咳咳咳……在下在執行任務。」
中原中也:「……你手裡的文件不是武裝偵探社的嗎?」
芥川龍之介默默藏到背後:「中也先生,你看錯了。」
中原中也:「……」毀滅吧,首領把港口Mafia暫時交給太宰治,紅葉大姐倒戈保護這混蛋的女朋友,芥川龍之介更是早就跑到敵方這邊,這港口Mafia還能不能行了?
另一邊,國木田獨步向太宰治和[太宰]做最後的計劃確認:「兵分三路,首先,由太宰——我們這邊的太宰聯絡費奧多爾,拖延他的時間……」
「說起來,」[太宰]冷不丁開口道:「明明你也可以去應付費奧多爾。你手裡掌握的情報應該比我多,由你拖延費奧多爾的時間,不是更加方便?」
太宰治偏了偏頭:「話雖如此,這件事交給你也沒有什麼不同。正由於我掌握的情報更多,由我把控全局更為便利。」
「我倒是很想嘗試一下互換,非常有趣不是嗎?何況,」[太宰]彎起一個看似無害純良的笑容,語帶誘惑:「難道你不想互換一下,看看夏目小姐能不能認出你來?」
「把這樣的話術用在我身上,你不覺得你在以己之矛攻己之盾?」太宰治定定地望著對方,淡聲反問。
「可是你沒有一口拒絕。」[太宰]斂去笑意,同樣話音淡淡。
太宰治慢條斯理地合上文件:「你在困惑什麼?又在好奇什麼?無論如何,那是我的千綾醬。」
「只屬於我的。」
他一字一頓地咬重音節,略微一笑,篤定道:「你的試驗不會成功。」
「不試一下怎麼知道?」[太宰]揚了揚眉:「打個賭嗎?」
第110章 武偵世界番外5
「請坐, 夏目小姐。」
尾崎紅葉伸手,指了指側旁的長沙發:「有什麼需要,都可以開口。」
「我會的, 謝謝尾崎小姐。」
夏目千綾跟著尾崎紅葉進了她的辦公室。
因為泉鏡花的關系, 再加上港口Mafia高層中的女性稀少,她和尾崎紅葉的關系其實還不錯,偶爾也會去尾崎紅葉的辦公室坐坐。當然,通常而言,坐了沒有半個小時, 就會被太宰治敲開門接走, 以至於尾崎紅葉笑說, 她以前十天半個月都不一定見到一次首領, 夏目千綾來了以後,天天都能看見。
和她所在的世界相比,這邊尾崎紅葉的辦公室要簡單得多。最起碼, 夏目千綾沒有在尾崎紅葉的辦公桌上看到間貫一為尾崎紅葉准備的小盆栽和各種小擺件。
夏目千綾沒有提及這些。她禮貌地向尾崎紅葉道謝過後, 從單肩包裡取出《文學》的十月刊。正好,她還沒有看完。哪怕要送人, 至少也能先看完再說。
尾崎紅葉則翻開辦公桌上的文件, 開始批閱。不知道過了多久, 尾崎紅葉休息的閑暇空當裡, 她略帶好奇地打量起夏目千綾。到了現在,她還是很難想像,太宰治竟然真的有女朋友。
夏目千綾看完了十月刊, 正在擦掉之前留下的鉛筆印。
但她並非沒有注意到尾崎紅葉在看她。夏目千綾半開玩笑道:「看來太宰先生談戀愛這件事真的很讓你們震驚?」
尾崎紅葉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確實如此。妾身能否問問, 夏目小姐和太宰君怎麼認識的?你究竟看上太宰君哪一點了?」她問的語氣很輕松自然, 一點兒也不會讓人覺得冒犯。
「我和太宰先生怎麼認識的麼?」
夏目千綾想起初識的場景, 不由得深深地沉默了下。
她現在當然不會以為是偶遇。就後來發現的那些事來看,恐怕除了當晚的混戰,之後她走的每一步,都在太宰治的精心設計之內。
不過這種話實在不好說出來,她就含糊道:「我來橫濱畢業旅游時碰到他,之後就慢慢熟悉了。」
至於後一個問題,夏目千綾自己都沒有發覺,她的唇角彎起一抹笑容:「喜歡本來就是很沒有道理的。這一點,我也說不出來。但或許只因為是他,所以就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吧。」
女孩子臉上的笑容明媚生花,莫名地與記憶中的笑顏重合。
尾崎紅葉略微出神。良久,她哂笑:「是啊,喜歡本來就是沒有道理的。抱歉,夏目小姐,問了你這樣一個問題。」
夏目千綾抬起頭,對尾崎紅葉笑了笑,卻沒說「沒關系」,只是重新低頭,輕輕撣干淨刊物上擦出來的碎屑。
等做完這件事,夏目千綾看了眼時間,問道:「太宰先生那邊沒有任何消息傳過來?」
「或許有,反正沒有任何消息傳到妾身這邊來。夏目小姐在擔心他?」
「有一點,但還好。」不管怎麼說,這次算是武裝偵探社和港口Mafia主動出擊,再加上兩個太宰治,以及她提供的異世界情報,總歸危險系數不高。
夏目千綾有點糾結道:「比起擔心太宰先生遇到危險,我倒是更擔心別的事。」
——兩個太宰先生湊到一起,鬼知道會發生什麼!
夏目千綾光是想想,就由衷覺得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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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現在比夏目千綾更頭疼的大有人在。
倒不是計劃執行的問題。計劃執行得很順利,費奧多爾的優勢常常建立在他的情報系統上。但是,就情報方面來說,現在反倒是他們這邊掌握得更多。費奧多爾這一波送得不冤。畢竟,他怎麼可能會想到,他要同時應付兩個「太宰治」呢?
最起碼,國木田獨步換成自己想一想,如果讓他面對兩個「太宰治」,簡直恨不得當場去世算了。
然而現在的問題在於——
國木田獨步抹了把臉,不太確定地看著眼前一身沙色風衣的黑發青年:「所以你們到底換回來沒有?你是我們這邊的太宰,還是另一個世界的太宰?」
「還沒有換回來,怎麼了?」
太宰治隨意地在沙色風衣上擦了擦手,剛剛跟費奧多爾握了個手,幸好這件反正也不是他的衣服,隨便用用。
至於說[太宰]會不會介意?別開玩笑了,今天回去他們倆都會丟衣服。
或許有些人會覺得,遇到世界上的另一個自己,會是非常值得開心的事。但輪到他們自己,只有互相嫌棄的份。
國木田獨步不死心地又問了一遍:「你真是另一個世界的太宰?」
太宰治翻了翻風衣口袋,沒找到紙巾,頓時有點嫌棄地搓了搓手指,問道:「怎麼?他跟中也碰上,干脆回港口Mafia了?」
國木田獨步:「……根據我剛剛收到的消息,是這樣。」
一瞬間的死寂過後,國木田獨步猛地拔高聲音,咬牙切齒:「太、宰、治!你這個麻煩精!!!」
太宰治糾正他:「是武裝偵探社的太宰治,不要牽連我。」
國木田獨步:「……」
國木田獨步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等等,他去港口Mafia做什麼?」
「大概是想做個試驗?」太宰治漫不經心道:「有時候,我也是會有好奇心的,國木田君。」
好奇「自己」怎麼會喜歡上一個人,又「好奇」這個人能否分辨出他們的不同。
不過嘛,太宰治唇角輕揚,他那麼好心,當然是讓那家伙知道,這個千綾醬是獨屬於他的。至於這家伙能不能順利把這個世界的千綾醬追到,就不關他的事了。
「走了,國木田君,先去跟敦君彙合。」
然後,他還得給這個世界的自己准備一份「小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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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口Mafia大廈。
尾崎紅葉辦公室的內線電話響起,她接起電話:「鷗外大人?是,好,我明白了。」
掛斷電話,尾崎紅葉轉告夏目千綾:「夏目小姐,那邊計劃執行得很順利。太宰君他們已經回到港口Mafia。」
「那我去找他。尾崎小姐,再見。」
「夏目小姐再見。」
夏目千綾將十月刊妥善地放進單肩包裡,起身,對尾崎紅葉點點頭,推門出去。
港口Mafia干部的辦公室都在高層,距離首領辦公室通常也只有最多幾層的距離。夏目千綾穿過走廊,還沒到電梯前,就看見熟悉的身影從電梯裡走出來。
「太宰先生?」
夏目千綾三兩步上前,先打量太宰治,確定他沒有受傷後,才放下心來:「結果怎麼樣?」
太宰治自然地挽過夏目千綾的手,回答說:「老鼠被清理干淨了。」
「這樣啊,那能省掉很多麻煩。」夏目千綾松了口氣,說:「接下來我們應當准備找回去的辦法了。」
「但在那之前,千綾醬應該先休息。」太宰治側首,說道:「已經很晚了,該是千綾醬休息的時間。正好這邊的港口Mafia大廈還有我之前的辦公室,森先生應該一直讓人在打掃,千綾醬暫時在那邊睡一晚上?」
「唔,總覺得不太好。」
「不太好?千綾醬是覺得這個世界的『我』會反對?」
「那倒不是,只是覺得……」
夏目千綾停下腳步,忽而微微彎起眼睛:「太宰先生哪怕再耐心一點,我還能繼續陪你演下去。這麼早就暴露破綻,可不像你,太宰先生。」
她家的「小黑貓」領地意識那麼強,又那麼愛吃醋,怎麼可能會提出到另一個世界的「自己」的辦公室裡休憩?
「……」
[太宰]松開手,低頭,從黑色風衣的口袋裡找到了一包紙巾。他遞給夏目千綾一張,平靜地問道:
「夏目小姐什麼時候發現的?」
夏目千綾接過紙巾,一邊擦手,認認真真地思考了一會兒,說:「剛有點懷疑,可能是因為我的太宰先生要更瘦一點?」
女孩子笑意清淺:「雖然我在努力試著養胖他,可好幾年養出的壞毛病,他一點兒也不好改正,總是要我哄著。」
「只因為這個?」
「還有大概是稱呼吧。他今天沒少要我改口,換成更親近的稱呼。」夏目千綾說道:「另外,如果是我的太宰先生,在事情結束、來找我以前,一定會先給我發消息。他發消息總是很多。」總之怪黏人的,消息不斷——大概是因為她堅決不許他放竊聽器這類的東西吧?
太宰治若有所思:「破綻這麼多?明明中也、芥川君還有森先生他們都沒有看出來。我還以為我扮演得不錯。」
「你扮演得確實很好。」夏目千綾莞爾:「只能說,不愧是另一個世界的太宰先生。我其實也沒能完全確定。」
「那麼,夏目小姐又是憑借什麼做出的判斷?」
「最重要的因素,或許是……」夏目千綾停頓一下,略為赧然地別過眼睛,音量降低:「喜歡和不喜歡,表現出來都是不同的。」
「他看我的樣子,和你不一樣。」她輕輕說。
第111章 武偵世界番外6
武裝偵探社的成員一夜未眠。此刻已經是半夜時分, 武裝偵探社依舊亮著燈火。
中島敦有點好奇地打量眼前的武裝偵探社,側過身,讓芥川龍之介敲門:「還是你來吧, 龍之介,這邊你更熟悉一點。還得請你拜托武裝偵探社的人幫忙找找首領和夫人。」
他一邊讓道, 一邊咕噥道:「也不知道首領和夫人到底在哪裡?」
芥川龍之介正要抬手敲門,忽然樓道裡傳來一陣腳步聲, 以及熟悉的聲音——
「太宰先生,那你和夏目小姐要怎麼會回去……」
[敦]的話戛然而止。他瞪大眼睛,看著武裝偵探社門前的「自己」, 以及「芥川龍之介」, 驚嚇到差點掉色:「這這這是怎麼回事?!」
國木田獨步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第一時間就發覺,和他們這邊的[敦]與[芥川]相比,那邊陌生的中島敦和芥川龍之介像是顛倒了色系, 變成了白芥川黑敦。
而更讓國木田獨步跌破眼鏡的還在後面。
芥川龍之介熟稔地抬手,對他打招呼,音調雖然平板無波,至少語氣裡能聽出一點對前輩的尊重:「國木田先生。」
而中島敦萬分恭謹地對太宰治行禮, 喊道:「首領。」
「首領???」
「……」
一刻鐘後, 武裝偵探社的眾人圍著中島敦和芥川龍之介, 滿臉夢幻的表情。他們聽到了什麼?
宮澤賢治:「哇,太宰先生竟然是港口Mafia的首領!」
谷崎直美:「敦君也加入了港口Mafia?」
谷崎潤一郎:「還有他,是我們偵探社的成員?」
被指著的芥川龍之介再次點頭:「是。」
中島敦還在好奇地跟[敦]面對面, 聽自己的名字被提及, 他露出了一個讓武裝偵探社眾人略感熟悉的靦腆微笑:「是。」
與謝野晶子嘴角抽了抽, 難怪她會覺得之前太宰治披著的暗紅圍巾眼熟。搞了半天, 跟森鷗外一個樣。
國木田獨步已經呆滯在原地,他身邊這家伙竟然是對面港口Mafia的首領?太宰治竟然是港口Mafia首領??他竟然上位成了首領???
也就只有江戶川亂步還稍微淡定一點。他扔了塊薯片到嘴裡,總結道:「所以,另一個世界的敦君和黑外套君——也就是芥川君,是被夏目小姐的外公送到這邊來,接你們那邊的太宰和夏目小姐回去的。說起來,為什麼他們兩個出現在這邊?」
中島敦先是看了一眼太宰治,得到首肯後,他才解釋道:「據朝凪先生說,主要是因為時空有一點小波動,而夫人繼承了他與時空相關的能力,首領則接觸過與世界相關的物品。這些因素疊加,使他們在時空的波動裡被送到了這邊來。」
江戶川亂步提起了一點興趣:「與世界相關的物品?」
「這個就不勞亂步先生關心了。」太宰治微微一笑,從容地帶過這個話題,問中島敦:「除了朝凪外公,千綾醬家那邊還有其他人知道這件事嗎?」
中島敦還沒有說話,芥川龍之介淡淡答道:「夏目老師知道,所以讓在下與敦一同前來。至於夏目先生,他沒收到消息。」
與謝野晶子問:「夏目先生是誰?」
芥川龍之介的聲線稍微和緩一點:「是夏目小姐的雙胞胎哥哥,與謝野醫生。」
芥川龍之介對武裝偵探社這邊的態度和對待太宰治的態度,讓[敦]一時間不太習慣。他默默想道,要是芥川龍之介見到他們這邊的[芥川],估計有的好玩了。
沒料到這樣的想法很快成真。
聽完芥川龍之介的回答,太宰治略一頷首:「夏目先生不知道就好,省得他擔心,千綾醬也會自責。走吧,正好一起去接千綾醬。」
「……」
進入港口Mafia倒不算很麻煩,畢竟太宰治身上有森鷗外給的臨時通行證。唯一的問題只在於,他們往上走時,正好遇到了[芥川]。
看見另一個自己,[芥川]顯而易見地瞪大眼睛,原本就銳利的視線變得更加冰冷:「你是什麼人?」
「你竟然加入了港口Mafia?」芥川龍之介嗤笑一聲:「真是可悲,這種只有暴力和血腥的組織,根本沒有任何加入的價值。」
[敦]:「……」上天啊,這是他能從芥川龍之介嘴裡聽到的話嗎?
中島敦倒還算冷靜,拉了拉芥川龍之介的袖子,小聲說:「龍之介,我也是港口Mafia的。」
[芥川]沉著臉,說道:「可笑!只有強者才有價值,港口Mafia自然是當之無愧的強者。更何況,在下追隨太宰先生——」
「你說什麼?」芥川龍之介猛地打斷他:「你竟然還追隨這家伙?」
[芥川]怒道:「什麼這家伙?注意你的言辭!」
「……不是,等等……你們怎麼打起來了?」
[敦]目瞪口呆地看著兩個「芥川龍之介」一言不合就開打,求助地看向在場唯一有可能阻止的太宰治,卻發現太宰治早就進了電梯,去找夏目千綾了。至於港口Mafia的成員們,別開玩笑了,直屬首領的游擊隊長,他們哪裡敢阻攔?
[敦]抹了把臉,問中島敦:「這種情況怎麼處理啊?」
中島敦遲疑道:「我們一人一個,把他們拉開?」
似乎也只能這樣處理了。[敦]給自己鼓勁,和中島敦互相對視一眼,衝上前拉架。
順便,中島敦百思不得其解,所以說,太宰先生到底是怎麼做到讓兩個「芥川龍之介」對他的態度截然相反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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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
夏目千綾給出的回答有一些超出[太宰]的理解範疇。在此之前,他想過很多種被認出來的可能,包括神態、姿勢、語氣等等這些理性邏輯上的問題,卻唯獨沒想過夏目千綾確認的方式會是更偏向於感性直覺的方面。
怔忪一瞬後,[太宰]嘆息般說道:「難怪那家伙這麼肯定。看來這次我確實輸給他了。」
「輸?」夏目千綾奇怪地重復了一遍,反應過來:「你們打賭?賭我能不能區分出來?」
[太宰]暗戳戳地說道:「是啊是啊,他偏說夏目小姐一定能認出他來。我們就打了個賭。」
——半個字也沒提實際上是他自己先提出的打賭。
不僅如此,[太宰]又繼續認錯道:「對不起,夏目小姐,我實在是很好奇,所以就……」
然後,他狀似無辜地眨了眨鳶眸,還衝夏目千綾歪了歪腦袋:「沒想到夏目小姐竟然真的這麼聰明呢∼」
夏目千綾本來還有些微妙的心情陡然被衝淡。她看著眼前字字不提太宰治,又字字都在給太宰治抹黑的[太宰],哪裡還能猜不出來?恐怕這件事最開始是[太宰]提出來的。至於她的男朋友為什麼會答應……
夏目千綾按了按額角,果然還是吃醋了吧?這家伙,怎麼連「自己」的醋也要吃?
不過夏目千綾還是沒有戳穿[太宰],只是笑了笑,說:「我知道了,我會和他好好談談的。」
「欸∼?夏目小姐只打算談談?這麼過分的行為,談談怎麼能讓他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呢?」[太宰]毫不客氣地火上澆油。別以為他猜不到那家伙的想法,無非就是宣示主權。他不開心,那家伙也別想好過。
他煞有介事地說道:「夏目小姐,好歹是另一個『我自己』,我多少有點了解,你這樣是不行的哦!要做出更多實質性的懲罰才對。」
「比如說——」
[太宰]剛起了個話頭,斜裡插進一道聲線:「話說出口以前,最好再三思考一下。千綾醬可不要聽他胡說八道。」
夏目千綾循聲望去,黑發青年一身沙色風衣,然而那雙鳶眸裡卻盛滿她所熟悉的清淺笑意。她不由得跟著微笑起來:「太宰先生。」
太宰治大步走過來,挽起夏目千綾的手,暗暗慶幸他來得及時。否則,要是真讓[太宰]把後面的話說出來,絕對會給千綾醬提供很多對付他的思路,那怎麼能行?
他轉移話題道:「千綾醬又叫錯了。明明答應我會換一個稱呼的。」
夏目千綾想到她剛剛給[太宰]解答疑問時提到這一點,沒忍住笑了一聲,才喊道:「治。」
太宰治應了聲,留意到夏目千綾手裡的紙巾,他十分自然地取過紙巾,仔仔細細地給她擦拭手指。不用猜他都知道,這家伙肯定碰了千綾醬的手。
他像是在抱怨道:「千綾醬好配合他。明明直接戳破他就可以。」
「難道不該說治在配合他?」夏目千綾反問道:「要不是你的默許,太宰先生怎麼可能會穿著這一身出現在我面前。」
「那是因為計劃需要。」太宰治面不改色地扯借口:「後來我們就兵分兩路了,直到碰見國木田君,我才知道他跑到港口Mafia這邊來了。千綾醬不要信他的鬼話。」
[太宰]像模像樣地嘆氣:「夏目小姐,我明白,就算我說出事情的真相,恐怕也會被他阻止。但我實在不忍心你被他欺瞞。」
夏目千綾:「……」
夏目千綾說:「要不你們兩個先商量商量,最後再告訴我事情的『真相』?」
太宰治擦完了夏目千綾的手指,和她十指相扣:「這倒是不必。我跟他沒什麼好說的,而且朝凪外公讓敦君和芥川君來接我們回去了。」
「嗯?」夏目千綾驚喜過後,又問:「朝凪外公知道了?那哥哥呢?」
「哥哥還沒收到消息。我們盡快回去,應該不會惹得他擔心。」太宰治說。
「那就好。」
夏目千綾略微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十月刊從單肩包內取出來,遞給[太宰]:「那個,太宰先生,離開前,我想把這個送給你。抱歉,這次來得匆忙,我看了一半,不過看書時做的鉛筆印已經擦干淨了。」
「被我折了一角的那篇文章,或許你會喜歡。」夏目千綾沒有直言這是織田作之助的文章,怕說出口反而會觸碰到某些傷疤,只是這樣委婉地提示著:「還有扉頁上的簽名,也很值得收藏。」
在[太宰]接過前,太宰治將一張紙條夾進十月刊,口吻隨意道:「既然千綾醬送了你禮物,那我也送一份吧。」
而後,他側首,溫聲哄道:「千綾醬,不要耽誤時間了,我們走吧。」
「好。那,太宰先生,再見。」
目送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電梯門後。許久,[太宰]垂眼,翻開十月刊扉頁。熟悉的簽名字跡映入眼簾,讓他一剎那恍惚。是織田作的文章啊。原來如此,在那個世界,織田作還活著,還在寫作。
他往後翻,書頁中的紙條也在這時展露出上面的文字。
[太宰]迅速看完,原本晦暗不明的心緒平穩不少。他輕「嘖」一聲,果然不愧是自己,比誰都知道要怎麼讓他暫時活下去。
——費奧多爾不是結束,他背後的天人五衰還有的要忙。
[太宰]合上十月刊,輕笑一聲,剩下的事,等做完這些再去想吧。
「……」
.
陰雨綿綿的天氣,烏雲陰沉沉地壓在頭頂,就連路上的行人也變得尤為稀少。坐在溫暖又安寧的咖啡廳裡,根本讓人舍不得出去。
太宰治抬頭望了一眼外面的凄風苦雨,癟了癟嘴,或許他也不是那麼必要去獲取那份情報?反正以後也有其他方法的。區別只在於一兩天的差距而已。
然而,太宰治最終還是走到了門口。他長腿一邁,融入蒙蒙細雨之中。
背後傳來中島敦的驚呼:「太宰先生,你不打傘嗎?」
「……」
打傘有什麼用?
太宰治倚著牆壁,蓬亂散漫的黑發濕噠噠地貼在額角,看著像只無家可歸、可憐兮兮的黑貓。
他卻渾然不在意這些,盯著對面進進出出的人,攏了攏風衣領口,百無聊賴地想道,反正等會兒做偽裝,還不是要被淋濕?
雨絲忽然停止了飄落。
一把透明傘面的雨傘被撐到他的頭頂。
女孩子清澈柔軟的聲音響起:「不好意思,先生,我想在這邊等一個人,可以用這把傘和你商量一下,讓我在這邊等人嗎?」
太宰治一怔。
雨絲敲打傘面,彈跳著悅耳的節拍,像李斯特的《愛之夢》,吟唱著亙古不變的旋律。他慢慢回過頭,看見茶發鳳眼的女孩子站在他身後,白淨的手指搭在傘柄上,指尖泛著淺淺的粉色。
她有些不太自然地垂著眼睛,太宰治一眼就能判斷出,她說了謊言——並非是真的在等人,大概率只是想為雨中的陌生人撐傘,又不想觸及他「可能」有的傷心事之類。
「啊,當然可以。」
太宰治彎起眼睛,笑容清爽又干淨:「好巧,我也在等人。」
現在,他等到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