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于 2023-2-20 19:56
第1章 001
我幼年時代,母親常常撫摸我的頭發,露出期冀渴盼的目光:
「我的英一郎啊,你一定要想盡辦法吸引你父親的注意。只有讓他賞識你,咱們母子才有被接回去的可能。」
英一郎。
我那個短命的同胞哥哥。
自打他死後,我這個本就因被父親趕出本家而發癲的母親,就徹底失心瘋了。
每當父親府上宴客,母親便將哥哥的衣服從緊封的木盒裡扒出來,一件件往我身上比劃。都太大了,我根本穿不牢,每走一步,無論是直衣還是紅袴都在往下掉。還有烏帽,如果不用手扶住,就一定會遮擋住視線。
我穿得如此滑稽、可笑。
母親卻露出欣慰,拉著我的手走到家門口,把我往外推,目光懇切期望,「英一郎,母親的希望可全傾注在你身上了。」
頂著那樣的注視,我不得不往前走。
母親的身影,隨著我越走越遠,而被不斷拉小、直至消失。
沒再被盯著了。
我輕呼出口氣,微微繃緊的面頰放松下來。
傍晚時分,天空是介於靛藍和玄黑之間。我才不想去本家找難堪,所以尋了個小巷口蹲坐著發呆,直到身後的巷子裡傳來非比尋常的動靜。
我才驚覺時間過去如此快。
天已經全黑下來了。烏黑烏黑的,仿若站在屋頂上,一伸胳膊就能將手塞入黑水似的天空。
街市也亮起。
行人人手一個地拿著肖似鬼火球的燈籠,在夜幕裡飄蕩。
配著身後傳來的尖叫聲,令人膽寒發豎。
這是地獄嗎?
我轉過頭,望向漆黑的巷子深處。
「怪物啊——!」
四個成年男子眼淚鼻涕橫流,因為恐懼而扭曲到猙獰的面容,使他們顯得像惡鬼。但這四只惡鬼很快就被殺死了。
四只肖似野獸爪子般的手,不費吹灰之力地就分別貫穿了他們的肺腑。
他們口吐鮮血,倒在地上抽搐、攣縮。
與此同時,
殺死他們的人也顯露出身形。
是個個子矮矮的怪物,看起來只有十一二歲,卻擁有非人的四只手、兩張臉。
它的臉好惡心。
就像一塊膚色的樹皮貼在右半邊臉上,而樹皮上長出了眼睛眉毛。
讓人光是看一眼,就膽寒發怵地想要逃跑。
好醜陋的臉。
好令人皺眉的四只手。
我感到反胃,忍不住掩唇干嘔起來。
這個動作,徹底激怒了怪物。他朝我飛速奔來,四只猩紅的眼珠子直直瞪向我,裡面是毫不掩飾的殺意。
他衝過來的速度太快了,以至於他快要接近我時,我甚至能感覺到翻滾著血腥味的風猛猛刮過我的面門。
我沒有一絲逃跑的想法。
就這樣死吧。
我早已受夠了整日像只狗在『啊啊』叫著的母親,也受夠了哥哥寬大到隨時想掉下來的衣服。
我主動仰起脖子。
哥哥的烏帽往下墜,遮住我的眼。
利爪刺破我喉嚨處的皮膚,卻沒法更進一步。
我微詫。
隔著哥哥的烏帽紗網,能看到我身側不知何時多了個人,他的手正緊緊鉗制著怪物的手,隨即不知施展了什麼,怪物就被擊退四五米遠。
他挪動一步,擋我身前,游刃有余地跟怪物纏鬥。
怪物敵不過,但腦子並不蠢,抓住時機就逃了,中途還惡狠狠地回頭瞪我一眼。
「你沒事吧?」身側那人出聲。
我將烏帽往上推了推,露出眼睛,抬頭往上看。
首先映入我眼簾的,便是一雙天藍色的眼眸。好好看,好好看,像極了母親極為珍視的那顆父親送與的藍寶石。
他似乎早已習慣別人這樣驚艷的凝視,並未覺得冒犯,而是伸手,將我從地上拉起來。
他也不欲跟我多說話。
隨意交代個武士裝的女子,就將我塞她懷裡。
「這孩子你負責照顧。」
「是,大人。」
我被提溜上了馬,寬大的衣服使我不得不左拽右拉,避免它們被風吹得飄散下來,露出肩膀,或者是更過分的部位。
馬顛簸了許久。
終於在一座府門前停下。
我又被提溜下馬。
有僕役圍出來恭迎,不多時,一道熟悉的身影也出了來,父親衝將才救過我的少年點頭哈腰地說著恭維話。
直到他目光微偏,落在了我身上。
那充滿討好的臉上,霎時間便顯露出狐疑,「你怎麼在這。」
我向來懼怕這個沒見過幾面的父親,露出了怯。
「剛在路上救了她,怕身上有傷,才帶過來的。」似疲勞,年紀尚不大的少年揉了揉眉心,將懷中的白布取出,蒙住眼。
我的父親恍然大悟後,便是大喜。他一把將我扯過去,取下我的烏帽,傾瀉出到腰部的長發,聲音狂熱,「這是小女紗織,多謝五條大人相救——!」
五條大人?
我抬頭看一眼他。
卻沒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
因為那雙好看的眼睛被蒙了白布,窺見不得。
他似煩了般隨意揮揮手,略過我和父親,往府上走。我的父親連忙牽著我,繼續點頭哈腰跟在五條大人身後。
父親的手,寬大炙熱。
這是我第一次被他牽住。
盡管知道他不過是因為利欲,但我還是不免心動。
雖然母親也牽過我的手,但那不過是把我當做哥哥的替代品,但父親不一樣,父親明確知曉眼前這人不是英一郎,而是我。
我被父親牽至宴會廳屋。
同父不同母的兄長姊姊們見了我,皆是一臉驚訝不解。
我落座在父親旁邊。
父親哈哈笑著:
「哎呀哎呀,紗織是我最寵愛的女兒。」
「她今年應該也有十一歲了,是可以議親事的年紀了。」
「紗織性格調皮,方才又偷溜出去玩,卻沒想到能得五條大人相救,真是沒想到。」
……
我始終規矩坐著。
從旁人的言語中,我知道一些以往從未了解過的事情。
例如詛咒、咒術師,五條大人就是出自咒術界御三家之一的五條家。至於我的父親雖然不是咒術界的人,卻是源氏的分支,在京中還算有些勢力。這場宴席,就是以兩家結親為目的的。
五條大人在宴席期間,止不住地打哈欠,一副百無聊賴的閑散模樣。
直至最後,宴席尾聲。
他隨手一指,點上我。也不知眼睛被蒙住,是如何辨認我在哪裡的,還是說真就是隨手一點,反正他最終指著我,說:「就她了。」
五條大人走後。
父親哈哈哈長笑不止。
把我舉起來,緊緊摟住。他聲音激動,帶著難以言喻的瘋狂感:
「……呵呵呵。」
「紗織啊,我的紗織,今天可都多虧了你。」
*
因為被五條大人看中。
我和母親都被父親接回了本家。
對於母親止不住喊我『英一郎』的事,父親厭煩不已,將母親攆出家門,說瘋病沒好之前不准回來。
彼時,我正站在父親身側。
看著母親不斷往前爬,想要抱住父親的腿。卻被父親一腳踹開。
我心裡竟沒多少波瀾。
平日趾高氣昂的兄長大人、姐姐大人們,沒了以往看我的嫌惡,全都想方設法地討好我。父親對我也是百依百順。
但我並未自大。
因為我知曉還有一個人需要我冷靜觀察。
那就是五條大人。
五條大人很忙,不大愛來看我。偶爾來,也是深夜時刻,他站在院中敲響我的窗戶,等我打開,他就一點也不拘於男女之別的翻窗進來,遞給我禮物。
那些禮物,或是他途徑哪裡采的花,又或是他看中覺得不錯就買下來的各地特產。
很少有女孩子喜愛的胭脂水粉和首飾。
他很隨性,想到哪兒覺得好看可愛,就送來。還有一次送了只活兔子,我手忙腳亂地接住,他罕見笑了聲,也第一次湊我那麼近,很輕地摸了下我的腦袋:
「兔子可不能整日縮在房間裡,要帶它多出去溜溜彎兒,否則會長不大的。……嗯,就像你這樣。」
好惡劣的話。
但我還是低眉順眼地應聲:「是。」
此後,我便養成了晚睡的習慣,生怕五條大人來的時候我睡著了,沒能接待。時間一日日過去,我正在屋裡逗弄兔子,窗戶響了幾聲。
我去推開。
便瞧見了五條大人。
他一向愛穿藍白色的和服。
雙手揣在懷裡,斜斜地倚在窗欄上,雙眼被白布蒙著,也不知他看不看得見。
我有些疑惑他怎麼不翻窗進來,便聽他問:「你今年多大了。」
我老老實實回答:「十五。」
再過一月,就是裳著了。
再過半年,就要嫁給他了。
「四年了啊。」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從懷裡掏出個盒子,遞給我。
我一詫,打開。
便見木盒裡躺著條手鏈,手鏈上掛著許多細碎的藍色寶石,略微一動,還有藍寶石們相互碰撞的清脆聲響。
見我乖巧戴上,五條大人滿意地頷頷首,「我待會就要去大泉蜘蛛山了,那邊有個蠻難纏的詛咒師,御三家其他兩家都想爭奪,所以短時間內回不來。你的裳著我就不去了。」
我嗓音溫和,「願五條大人武運昌隆。」
「嗯。」
他擺擺手。
等我再抬頭,窗前早已不見五條大人的身影。
我將窗戶關上,抱著兔子躺在床上,抬起手腕,盯著那條手鏈看。
真好看。
顏色像五條大人的眼睛。
不可否認,我對這個給予了我新生機會的大人很有好感,對於見到他這件事,內心也是充滿了甜膩期待的。
如果嫁給他,一定會很幸福的吧。
不會落得跟母親一樣的下場。
第2章 002
事與願違。
我裳著那日,老管家急匆匆跑進來,因為慌忙還在地上滾了一圈,但他顧不上疼,聲音急切:「大人,不好了不好了啊!五條家除了五條大人和五條大人帶出去的術師外,全都沒了!」
「什麼?!」父親立馬拍案站起來,「何人所為!」
不等老管家回話,廳屋外的院牆上就傳來了一陣嗤笑。
我抬頭去看。
便見院牆上,正站著位穿著白色女式和服的高大男子,利落的粉色短發後梳,側臉的黑色紋身延至下顎,眼下也有兩道很特別的狹長紋身。他雙手環胸,歪著頭居然也在看我。
我們對視幾秒,男人露出隨心所欲的笑:「你那個六眼未婚夫呢?」
六眼……?
我眉心微蹙,聽父親說過,五條大人的眼睛很特殊,是五條家四百年才出現一次的六眼。
這人是誰,找五條大人做什麼。
見我沒有開口的欲望,男人也不在意,他從屋檐上跳下來。有六七個家僕想上去阻攔這個一看就來者非善的家伙,卻被輕而易舉削掉了腦袋。
沒有人看清他是怎麼做到的。
那個男人好像只是閑散地抬了下手,那些家僕就盡數沒了氣息。
剛才還表面其樂融融的府內,霎時間便充斥了鮮血、恐慌、尖叫。混亂中,父親牽著我的手往後躲,然後把我交給一個侍女,讓侍女帶我去找五條大人。
侍女哆哆嗦嗦應下來,拉著我就跑。
期間,我沒有回頭,卻也知道父親死了。因為他大聲逼問那名男子為何這麼做,就不怕得罪五條大人嗎?隨之父親便傳來痛苦難耐的慘叫聲,生命垂危之際,男人也無所謂般地說了句:
「真不爽,你的嗓門也太大了。」
父親死了。
府裡更亂了。
侍女帶著我往角門跑。
因為過度奔逃,我的鞋子中途掉了一只,為了不耽誤速度,我把另一只腳上的鞋子也蹬掉了。
等來到府外,街道上的集市還未散去,看到人來人往那麼多人,侍女有些松懈,停下狂奔。
可下一秒。
她的胸腔就被一只手貫穿了。
心髒被掏出來。
鮮血直流。
侍女眼睛瞪得大大的,口吐鮮血,身體晃動兩下就倒地不起了。
周圍傳來行人驚恐的大叫聲,全都慌張地四下逃跑。我眼睛卻不受控制地落在倒地不起的侍女身上,雙腿也如同被灌了鉛般難以挪動,我明知道這種時候叫出來會比較好,但尖叫卻卡在喉嚨裡,喊叫不出。
短短一會的功夫,就看到了那麼多的屍體,我承認自己的視覺和嗅覺都有些麻木了,滿目都是鮮血,我有些發暈,嗅到的都是腥味,有些反胃。
好難受。
我身形搖晃,隨時要摔倒。
直到一只帶著血腥味的手捏住我的臉,強迫我抬頭。
我便看到一張醜陋的、曾經引起我一個多月噩夢的兩面,以及除開捏住我臉的那只手,在空中張牙舞爪揮舞著的三只手。
這種不堪入目的形態。
我小時候見過,是被五條大人救助的那次。
之後,我也聽五條大人提起過一兩次,說最近有個詛咒師作惡多端,尤其愛吃女人和小孩的肉。
這個詛咒師叫——
兩面宿儺。
我思維停滯,大腦一片空白。
兩面宿儺好心情地歪頭笑笑,但嘴角的弧度不管怎麼看都帶著嘲諷,「真是無聊的身材,也不知道六眼是怎麼看上你的。」
「不過沒關系。」他將多出來的兩只手和一張臉收起來,變回了正常人類的形
態。略一施力,就將我扛到緊實堅硬的肩上,聲音懶洋洋的,「把你帶著,那小子應該不管怎麼樣都會追過來的吧?真有意思。」
-
我體弱。
可能是小時候餓多了,即使後來再錦衣玉食,也填補不回身體的虧損。
等遠離了京城,來到藤蔓四垂的黑魆魆山頂,我就被隨意丟在了地上,因為胳膊肘先著地,以至於整條胳膊連同肩膀都疼得發麻。
但我完全顧不上揉,因為一路顛簸而翻滾發酸的胃部陣陣抽搐著,我蹙了眉,忍不住掩唇干嘔起來。
「你還真是弱啊。」
我胃部絞痛得厲害,連手指都在痙攣著,根本無心回應。卻不想觸了眼前殺神的逆鱗,我只感覺頭皮一陣刺痛,身體就跟隨頭發本能地往前跌去。
兩面宿儺拽著我的頭發,漫不經心地說:「是誰給你的膽子敢無視我?」
我疼得眼淚掉下來,抿起唇不作答。
頭皮的痛感更劇烈了。
我忍不住小小地『嗚』出聲,眼淚越掉越凶,「……對、對不起。」
如果是十一歲的我,
面對死亡,可能是迎接的態度。
但被五條大人給予了新生後,我就逐漸被養得嬌氣,怕疼,怕冷,更怕死了再也見不到五條大人。再也沒了之前面對死亡的從容不迫了。
頭皮的痛感減輕了些。
兩面宿儺沒再扯了,卻是轉而掐住我的脖子,將我從地上提起來。
我的腳尖夠不著地面,呼吸一點點被奪走的感覺非常不好受,我張開嘴大口大口呼吸,但杯水車薪,我感覺到窒息,眼球也有些充血。
見到我這幅模樣,兩面宿儺才咧起嘴,露出陰森森的笑:「忽然想起來,你這張臉好像有點眼熟啊,在哪裡見過呢?」
我心中一緊。
更加呼吸不上來了。
我想自己可能會在下一刻被掐死,已經緊閉起眼做好赴死的准備,脖間的鉗制力氣卻松了。
我狠狠摔在地上,捂住嘴部劇烈咳起來,同時還不忘拼命汲取新鮮空氣。
兩面宿儺側身,看向暗處。
那裡走出來一個少年,他一頭及腰白發,身上穿著黑色的直垂裝束,只有腰間的系帶是白色的。他半跪下來,臉避開了明晃晃的月光,大半都掩藏在杉樹的蔭蔽處:
「宿儺大人,屬下沒能找到六眼。」
兩面宿儺低頭看他,冰冷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死人,「裡梅,你最近是不是太輕松了。」
裡梅後背一繃。
瞬刻。
兩面宿儺的手就捏上了他的腦袋,用力一扭,極致的疼痛使得他瞳孔睜大,鮮血也從嘴角溢出。
而他並沒有死。
在即將死亡的前一刻,兩面宿儺就已經將他的脖子扭回來,並用反轉術式治好表面。但內裡還是有些錯位,每呼吸一下,都在不斷被痛苦侵襲。
「要不是看在你飯做得還不錯的份上,」兩面宿儺沒再繼續往下說,而是轉了話鋒,「其他兩家呢。」
裡梅的嗓子比剛才干啞了很多,每說一個字,嘴角都冒出來不少鮮血。但他的聲音始終沉著冷靜,「自大人您挖了六眼的眼睛後,其他兩家就一直在四處討伐六眼,目前是誰也沒找到。但六眼那樣子,估計也活不了多久。」
說著,裡梅雙手舉起,畢恭畢敬地朝兩面宿儺遞過去一樣東西。
是一塊染血的白色布條。
一直悄悄關注卻又質疑他們話題的我,在看到裡梅手裡的東西後,瞬間就被一股寒意不可遏制地冰蝕住,我瞳孔發顫,有些不敢相信。
因為這是五條大人覺得疲憊時,用來蒙住眼睛的白布。
五條大人那麼厲害,怎麼可能……
「真讓人不爽,那小子跟我打之前,就已經打過好幾場架了,就算當時殺了他,也依舊讓人不愉快。」兩面宿儺怏怏不悅,可下一刻,他像是想到了什麼,突兀地笑起來,「他不是也會反轉術式嗎?應該不會這麼輕易就死掉吧?等他回到京城,發現被他遺留在本家的人全被我殺了,就連他的未婚妻也被我擄走了,會露出什麼表情?要來找我繼續打一架嗎?哈哈哈哈哈哈……」
他情緒突然激昂起來,甚至將上衣撕掉,露出完全形態,在斑駁的月光下狂笑不止。
驀地,他腦袋微偏,令人膽喪魂驚的四只眼睛注視向我。見我一直盯著他手上的白布看後,他嘴角咧出滲人的弧度。
「賞你的。」
他將白布松開,卻惡意地丟去了反方向。
布條輕飄飄的,再加上此時還有風,就被吹著不斷往前飄。
我連忙站起來,但光著的腳底卻被尖銳的石頭刺穿。我忍著痛,卻始終挪不了幾步。眼看布條越飄越遠,我不得不跪爬著、伸手去追趕,卻到底是沒抓住。
看著越飄越遠的布條。
我一時沒忍住,眼淚順著眼角掉下來。
五條大人……
*
不遠處。
跪在地上的裡梅,這才將注意力落在跪坐在樹下、埋頭捂臉哭泣的少女身上。盡管她此刻長發散亂,厚重繁瑣的裙裳也七散八落地露出女子絕對的禁忌之處——後頸。
看起來無比狼狽又可憐不堪。
但不管是昂貴的手鏈,還是一看就沒多在太陽底下曬過的白皙膚色,都不得不讓人喟嘆一句:
是貴族啊。
他平淡無波的神色陰郁下來。
這種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家伙們,果然都只會因為一些無聊的小事痛哭不止,傷心得就像人生就此完蛋了一樣。
他沒耐心看,重新垂下臉。但因為脖頸的疼痛,他覺得那女人的哭聲真的是聒噪,越聽越煩。
直到宿儺大人欣賞夠了那女人傷心欲絕的姿態,懶洋洋地打著哈欠站起來,往前走。他才敢將脖子掰回正位,然後施展反轉術式治療。
總算是沒那麼疼了。
但那個女人為什麼還在哭。
他隱隱帶起殺意,雙手也擺出了咒殺對方的姿勢,宿儺大人的聲音卻從遠處輕悠悠地飄過來,「裡梅,把糧食帶上。」
他不得不止住,恭敬回一句:「是,宿儺大人。」
糧食是誰。
自然是那個煩人的貴族。
裡梅情緒不爽地走到還在低聲哭泣的貴族少女身邊。什麼話也沒說,拽住她的胳膊,就將人從地上硬拉起來了。
迎著少女朝他望過來的、帶著濕意的呆滯目光,裡梅冷冷:「你最好給我安靜點,否則就把你切成兩半。」
第3章 003
『把你切成兩半。』
這句話促使我停住了哭泣,即使每走一步,腳底的痛感都劇烈傳來,我也依舊努力咬唇忍著。
但那個叫裡梅的少年,步伐卻快得出奇。
總是走著走著,我就望不見他的身影了,只得一個人待在原地,聽著四周鬼哭狼嚎般的呼嘯風聲,和各類動物竄過草叢、樹梢時傳來的恐怖動靜。
我知道自己不能逃。
而且我也不想逃,府裡的人都死了,五條府上的人也沒了。目前我在世上唯一可以依賴的,就只有五條大人一個。
雖然五條大人下落不明。
卻也並非全無希望,就像兩面宿儺說的,五條大人擁有反轉術式,可以治療自己的傷,肯定會性命無礙的。等他恢復能力,就一定會主動來找兩面宿儺,救我脫離苦海。相反,如果我逃走了,先不說能不能躲避兩面宿儺的追殺,光是在森林裡迷路餓死、被野獸咬死,就已經沒有希望再見五條大人一面了。
不多時,裡梅回來了。
看著雙手抱膝、蜷縮在樹下的我,他眉毛擰得很緊,看過來的目光如凝結成的冰,「你會不會走路,這都第幾次了。」
我沒敢回,垂著頭,努力使自己看起來乖巧一點。
「算了。」他走過來,一副嫌棄至極的樣子,只用一根手指攥住我的一小截袖子,扯著我往前走。
我沒有抗拒。
努力跟上他的步伐。
可隨著越走越遠,我的體力逐漸透支,再加上我的腳還受著傷,更加走不動了。
但裡梅還是扯著我不斷加快速度。
所以我幾乎像個破布袋子,在被他強行扯著走。
直到最後,我實在是沒有力氣,提步的瞬間身形晃了下,就怎麼都控制不住地徑直向前栽去。
裡梅避開。
我直直栽落在地,但我卻感覺不到疼,內心只有一個想法——真好,趴著休息了呢。
「起來。」
頭頂,傳來裡梅毫無溫度的聲音。
我用雙手支撐起上半身,卻在想要爬起來的時候,因為腳底的疼痛再次跌回地面。這次我的額頭結結實實磕在了石頭上,疼得我沒忍住,發出了極短促的一聲哭腔。
想起裡梅之前的話,我連忙抬眼,驚惶不定地看向裡梅。
他也冷冷地盯著我。
「你還能不能走了。」
「……妾身的腳,受傷了。」迄今為止,我總算是開口對他說了第一句話,因為長時間沒喝水,聲音有些啞。
他表情不變,「疼得連路都走不了的話,我不介意把你切成八十多塊帶著上路。」
我被嚇得身體一抖,下意識往後蹭了蹭,卻又在裡梅冰冷的視線裡慢慢挪回去。我扶著樹干,努力爬起來。
那只受傷的腳經過走了那麼遠的路,傷口早就裂得更狠了。
我只能瘸著一只腿走。
裡梅完全不管,繼續用一根手指攥著我的衣袖,速度一點不減地往前走。
我極力忍著,下唇都被我咬破,冒出血來。
直到我快要疼暈過去時,才終於到了地方。我沒敢看兩面宿儺在哪,因為裡梅在路上警告過,如果敢抬頭,就去死。
所以我始終埋著臉。
卻也能感知到兩面宿儺的聲音在離地很高的地方,應該是在樹枝上。
「太慢了,裡梅。」
即使聲線聽起來懶洋洋的,但卻充滿了威懾力。我很畏懼他,不僅僅是喜怒無常殺人如麻,還因為他完全形態的長相,像個妖怪,很嚇人。
所以我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不想身側的裡梅卻兀地跪下,態度恭敬得連額頭都貼著
地面。
只剩下我一個人站著了。
我慌亂不已,也跟著跪下來,模仿裡梅的動作,額頭緊貼地面。
空氣很靜,兩面宿儺長久地沒有表示,直到我緊張得額頭都冒出細密的汗,才聽見一陣輕漫:「下不為例。」
我松了口氣。
同時,我也能感覺到身側的裡梅,緊繃的身體在那一瞬間也放松了下來。
*
天色漆黑。
裡梅隨意選了顆樹,就背靠著樹干、閉眼入睡了。
周圍一片死靜,連聲鳥鳴都沒有。
我的精神卻始終松懈不下來。
不僅僅是因為目前所處的境遇,還因為我的腳。
剛才趕了那麼遠的路,腳底的傷口越發嚴重,還有很多小石子和樹葉被血黏在患處,即使不動彈,它們的存在感都強烈無比。
好在這一片有水源。
就在裡梅靠著的那棵樹的後面。
我悄沒聲兒地睜開眼。沒敢去打量兩面宿儺所在的位置,卻小心翼翼地往裡梅的方向看了眼。
裡梅離我不遠,也就隔了四棵樹。
四下黑黝黝一片,但有月光從層層疊疊的樹葉縫隙中漏下,以至於能看清些。裡梅此刻正後背靠著樹干、盤腿坐在地上睡覺。他的頭發很長,約莫到了腰部,也沒有用發帶束起,隨著低頭動作,他的白色長發垂落到身前,將右半邊臉遮住。
露出來的左邊臉,眼睛是閉闔的。
睡著了吧?
應該吧……
雖然不確定,但我的腳已經忍受不了了。
我努力將動靜壓至最低,緩慢挪動身體,爬行。
在途徑裡梅身邊時,我屏聲斂息,將速度又放緩了些,極力做到沒有一絲聲響。為此我付出了很多努力,比如每挪動一步,我就會停下來,緊張兮兮地觀察裡梅有沒有睜開眼。
這種心理上的折磨和身體上的痛苦,讓我快要瘋掉了。
可一旦想到只要過了裡梅這道難關,前方五米就是水源,這種期待又將我的精神穩住,就連黑眸都閃爍出光亮。
我輕手輕腳。
眼看就要越過裡梅。
一只手卻猛然伸出,扼住我的喉嚨,用力下壓,迫使我的身體慣性地倒向身後的草地。與此同時,還有另一只手及時捂住我的嘴,防止我發出聲響。
我痛得眼淚冒出來。
喉嚨被掐得火辣辣的,我想要咳嗽和劇烈呼吸,但裡梅的手太大了,捂住我嘴部時,也順帶將我的鼻子蓋住了。
無法咳嗽。
也無法呼吸。
我眼睛更紅了,眼淚接二連三地往外冒。
淚水朦朧的視線裡,裡梅神情狠戾,他壓低聲音,惡狠狠:「你想逃?!」
我說不出話,就連腦袋都無法搖動,缺氧導致的昏眩下,我努力抬起手,扯住裡梅的衣擺,晃了晃,眼神也哀求得很。
他臉色不佳,似乎擔心吵醒兩面宿儺,他松開我,轉而攥住我肩膀的衣服,扯著我往前走了十多步。
來到水源處。
嘩啦啦的水聲可以掩蓋些聲響。
我被隨意丟到草地上,左邊半米處,便是溪澗。
但我卻不敢貿然動彈,而是小心翼翼抬眼,看向裡梅。他的膚色冷而白,俯視向我的眼睛黑漆一團,再次問出剛才的問題,「你想逃?」
我連忙搖頭,聲音怯弱:「不、不是……妾身只是想來水邊洗洗。」
看我乖順的樣子,他嗤了聲,一副看不起我的表現,神情藐視,「貴族都是些像你這樣的蠢貨嗎?都已經是別人的口糧了,居然還在天真地想著洗澡。怎麼,你不會以為你那個未婚
夫能來救你吧?」
他毫不留情的話,刺得我十分不適,眼睫微顫著垂下頭。
內心有些自嘲。
自從擁有五條大人的庇護後,已經許久沒人對我說出這麼冒犯的話了。我承認,這四年的時間逐漸將我的嬌氣養起來了,現在聽到這些話,居然會覺得刺耳無比。要知道在十一歲以前,比這更惡毒百倍的話,我都是日日聽不同的人絮絮聒聒。
「大人現在願意留你一命,已經是恩賜。你最好別想些歪心思。」裡梅冷哼一聲,主動背過身去,「快洗。」
我坐到岸邊。
先是悄悄回頭看了眼裡梅,見他依舊保持著背對的姿勢後,我才將層層疊疊的裙擺往上提,露出半截小腿,然後全部浸入溪澗。
有些涼……
但能忍受。
我將腳上的傷口清洗完後,又抄起水去洗小腿上的淤泥鮮血。隨即我將裙擺再次推高,露出半截大腿,繼續抄起溪水清洗。
等腿部清洗完,我將腿從溪澗拿出來。
使出好大的力氣,將裙擺撕開一截,然後纏繞在雙腳上。
我的鞋子丟失了。
目前看來,買新鞋子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等兩面宿儺醒來,說不定還要繼續趕路,絕對不能再讓腳上的傷口雪上加霜了。
等這些做完,我呼了口氣,擦一把額頭的汗。
因為這實在是一件大工程。
好熱啊。
想到身上也冒了不少汗,我頓時有些難受起來,覺得除了腿部外,身上任何地方都很癢。
這四年裡,我每天都會洗兩次澡,久而久之,就養成了習慣,不洗澡都睡不著。
但溪水很涼,
再加上裡梅還在身後……
最終,洗澡的欲望還是戰勝了其他。
反正裡梅是背對著的,沒關系的吧……?沒關系的。
我鼓足勇氣,脫下幾件繁瑣的外衣,卷起袖子,清洗胳膊。等胳膊清洗完,便是身子,我很小心地解開腰帶,不敢將全部衣服散開,所以只露出一點點肩膀,快速抄起溪水清洗。
「好了沒有?」
身後傳來裡梅不耐煩的聲音。
我嚇得連忙將衣服合起來,驚慌失措地回頭,就看到裡梅還是站在那個地方,保持著背對的姿勢。
我松了口氣。
「就、就快好了……」
我弱聲回答。
過了會,我將腰帶系好,外衣穿上。踉蹌著站起身,不等我喊他,裡梅就主動轉過身來,眉眼都帶著不耐,「回去了。」
「是……」我態度恭敬。
但他卻沒有一點被取悅到,反倒更加嫌棄我了,「一些可以不回答的話,你就閉上嘴。」
我有些不知所措,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跟這個人相處。最終只好垂下頭,規矩地跟在他身後回去。
第4章 004
我還在睡夢中,就被人一把拽起來了。看著蒙蒙亮的天色,我還有些迷糊,意識也混混沌沌的。
見我一臉茫然,裡梅厭煩地撇過臉,語氣很差,「走了。」
我回過神來,應聲:「……是。」
裡梅松開我的胳膊,走在我身側。漆黑的眼時不時就盯向我,一副看押犯人的做派。見我走路實在太慢,他還會不耐煩地一把揪住我的後衣領子,扯著我往前走。
我不得不跌跌撞撞跟著。
就這樣走到了下午,我跟著他們翻過了山頭,來到了一片被林木覆蓋的山谷,四周均是密壓壓的杉樹,滿眼蒼綠。
頭頂的太陽巨大,曬得人暈乎乎的。
我竭力抬起手,擋住陽光,嘴唇干得脫皮。
好渴……
好在兩面宿儺突然停住,似乎對什麼東西提起了莫大的興趣,居然獨自離開了。
總算能休息了。
我疲軟地坐在樹下,捏酸痛的腿。
其實走了一小會的功夫,我就已經沒有走下去的力氣了。
因為厭煩兄長姊姊們的巴結,我鮮少出門,大多時候都是留在臥房,學習和歌、裁縫、彈琴,以至於我的體力根本不足以支撐我跟上他們的速度。之所以能跟上,完全是因為一路被裡梅拽著走。
想到這,
我悄悄抬眼,往裡梅的方向看了下。
便見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動作利索地捉了只野山兔,腳旁還堆著不少干樹枝,只需要點一把火,就能立馬變成火堆。
他的速度也太快了……
我如此想著。
不料他忽然側頭,莫測的黑眸盯向我。
我心裡一咯噔,捏腿的動作僵住。直覺告訴我應該說些什麼討好的話,但我發不出聲來,最終只得勉強勾起嘴角,衝他笑一笑。
他冷冷瞪我一眼,轉過頭去,聲音傳來:「你,去撿些柴火回來。」
不是已經有那麼多了嗎……?
像是知道我的困惑,裡梅抬了抬手,也不知是怎麼做到的,那堆到小腿高的干樹枝就四分五裂開了。
我連忙垂下頭,
不敢再有任何疑問,聽話地去撿柴火。
這個活看起來輕松。但我身上的衣服太繁瑣厚重了,導致每一次彎腰都很困難且滑稽,而且我抱不住太多的樹枝,每撿十幾根,就得回去一趟。
裡梅則悠閑自在地盤腿坐在草地上,逗弄那只兔子。
他並未一直盯著我,但我卻能感覺到,他此刻難得的好心情,是因為見到我撿樹枝時的糗樣。
我有些窘。
所以撿樹枝的時候,故意走遠一點。
不知道是出於自信,覺得我根本跑不掉,還是什麼原因。
裡梅並沒有管我。
但我還是每撿十多根樹枝,就回去一次,用行動告訴他,我沒想要逃跑。
眼看干樹枝撿得差不多了,我打算再撿最後一波就不撿了,隨著我越走越偏,隱約聽見了水聲。
我眼睛一亮。
下意識舔了舔干澀的唇瓣。
我將懷裡的樹枝寶貴地放在地上,就提起裙擺過去看。
越過幾顆大樹,
一處清澈見底的泉水顯露出來。
我如看見了救命物般一路小跑過去,趴在岸邊,就雙手攏起清涼的泉水,低頭喝起來。
因為喝得急,我還嗆了好幾下。
等喝夠了,我躺在地上,看著頭頂密壓壓的枝葉,心道:總算是活過來了……
忽然,
我想到了留在原地的裡梅。
走了那麼遠的路,他應該也很渴吧?
我
承認自己帶了些討好的心思,開始在四周尋找起盛水的器具,卻什麼都沒有。我只好用雙手攏著水走,可根本走不了多遠,水就全漏光了。
如此試了幾次,我有些泄氣。
直到我看見前方那顆長得非常茂盛的灌木,它們的葉子青蔥,長得很大,比我的手掌還要大一點。
-
等我用葉子盛著水,小心翼翼捧回去時,裡梅正百無聊賴地把兔子放了,又捉住地來回玩。
見我回來了。
他動作一頓,停止了這個幼稚的行為。恢復一臉大爺似的表情,懷抱兔子坐在草地上,盯著我直看。
我走到他身側,跪坐下來,恭敬地將葉子舉到他面前,訥訥道:「裡梅大人……水。」
見我稱呼他為『大人』,他故意挑起眉毛,歪著頭,「你這麼殷勤,別是想毒死我吧?」
我誠惶誠恐抬起眼,慌亂解釋:「沒、沒有的。」
「哼。」
他將葉子接過去,仰頭喝下,就把葉子隨手一丟,繼續擼著他懷中兔子雪白的毛,「柴呢?」
我一愣。
裡梅眉毛再次擰起,「廢物,還不快去撿。宿儺大人馬上回來了,屆時兔肉沒烤好,你就等死吧!」
「是……」
我有些委屈。
這個人實在是太難討好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甚至感覺,他好像從一開始就對我抱著惡意。
事實證明,這個猜測可能是正確的。
等我把柴火全部撿回來,他又使喚我生火。可是我根本沒有火折子,他便嗤笑,讓我鑽木取火。
我雙手抱著木條,在木塊上不斷地摩擦。
可直到手心被摩得發紅發燙,還被木屑嗆得止不住咳嗽,木頭都始終沒有一點被點燃的跡像。
見我灰頭土臉的模樣,裡梅心情很好地勾了勾嘴角。
在我看過去時。
他也沒有壓下嘴角,反倒衝我挑釁地揚了揚下巴。下一刻,他就撕開我的一片衣擺當引子,用懷裡的火折子點燃,丟到木堆上。
木堆被點燃。
看著缺了塊的衣角,我不敢說什麼,緘默著衝通紅的手心哈氣。
裡梅也捉弄夠我了,他捏住兔子的兩只耳朵,將其提溜起來。也不知是怎麼做到的,他手中憑空多了把像是冰塊凝聚成的小刀,三下五除二地就將兔子的皮剝掉了。
場面有些血腥。
我有些不敢看,默默蜷縮起自己的身體。
卻不料下一刻,被剝下來的血淋淋兔子皮就丟到了我的腳邊。
我被這麼突如其來的一下,嚇得尖叫一聲,手腳並用著往後挪,直到後背抵上樹干,還在止不住地發抖。
裡梅語氣嘲弄,「膽子就這麼點大,貴族都是像你這樣的廢物嗎?那還真是悲哀。」
一陣委屈湧上心來,我的眼圈慢慢紅了,卻不敢哭出來。
五條大人……
如果五條大人在的話,我一定不會被人這樣戲弄。
……
我所不知道的是,在我身後,有我無法感知到的詛咒隨著我的負面情緒孕育而生。
【五條大人……】
一只醜陋的咒靈,趴在我的右肩上,用嘶啞難聽的聲音哀嚎著。
而我右手腕間五條大人贈與的藍寶石手鏈,在感受到詛咒的靠近後,開始努力散發微弱的藍光。但光芒太弱了,咒靈的腦袋被光芒灼傷後,又很快再生。
沒多久,
那藍光像是耗盡了咒力,恢復於平靜。
咒靈未被祓除。
裡梅目睹了一切,卻並沒有想管的意思。他凝出冰塊,再讓其瞬間融化
成水,等兔子肉清洗干淨,就串在一根樹枝上,架在火堆上烤。
而我則依舊蜷縮在樹底,默默哭泣著。
等我心情修復好,眼睛已經紅腫到不行了。同時,右肩還有點沉,我想可能是撿樹枝導致的,也沒放在心上。
*
直到天黑。
兩面宿儺都沒回來。
烤兔肉早就涼了,裡梅丟掉之後,掐准時間又烤了一只,但新烤的兔肉再次涼掉,兩面宿儺還是沒回來。
我看著被丟在草地上的兩只烤兔肉,沒忍住吞咽了下。
好餓……
自從昨晚被兩面宿儺捉住後,我就沒吃過飯了。好餓啊……掉在草地上而已,應該沒什麼關系的吧,不如撿起來吹一吹?
我如此想著,有些克制不住渴望地伸出了手。
一根樹枝卻猛然抽來,我的手背瞬間泛紅。
裡梅自上而下地俯視我,「宿儺大人的食物,即使是丟掉的,也不是你這種人能碰的。」
我抱著受傷的手,委屈的眼淚在眼眶裡轉來轉去。但我並不想因為這麼丟人的理由輕易哭泣,所以快速眨動幾下眼睫,努力把眼淚憋了回去。
同時,原本就很沉的右肩,忽然變成更沉了。
「嘁。」裡梅不屑地笑了聲。
他閉起眼,雙手相抵,靜默了片刻。
我盯著他奇怪的行為。
約莫過去半刻鐘,他才睜開眼,面色平淡道:「大人說,在這等著。」
但要等多久,卻沒說。
我弱聲應了句『是』,就挪到一棵樹下,後背抵著樹干,蜷縮著打算睡覺。肚子好餓,更何況那兩只烤兔肉雖然涼掉了,但香味還在,勾得我更餓了。如果睡著的話,是不是會好受一些……?
如此想著,我閉起眼睛。
默默在心底數著木樁,可一連數到一千多個木樁,也沒能成功入睡。
忽然,一個什麼東西被丟到了我懷裡。
我嚇了一跳,睜開眼。
便發現懷裡多了個烤兔腿。
我伸手觸碰了下,還很燙,像是剛烤出來的。我小心翼翼抬眼,便見裡梅坐在火堆旁,吃烤兔。溫暖的火光映著他的臉,顯得他擰眉的表情都沒平日那麼凜冽了。
「看我干什麼?到底吃不吃。」
許是我看得久,裡梅不耐地盯向我,我手忙腳亂地將烤兔腿拿起來,塞進嘴裡咬了一大口,然後成功被燙到。
看到我出糗,裡梅肉眼可見地開心了點。他眉眼微揚著,說:「你是蠢貨嗎?」
我有些窘迫。
沒接話。
訥訥地抱著烤兔腿,垂著頭,假裝自己是個聾子、啞巴。
等吃飽,烤兔腿還剩下大半。
但因為擔心下一頓飯沒著落,我舍不得浪費,所以用盡全力撕開一件裡衣的袖子,將兔腿包裹住,打算留到明天吃。
第5章 005
隔天。
我是被凍醒的。
就好像全身都浸泡在寒冷刺骨的河水裡,明明……明明還只是秋天,怎麼會這麼冷。
我哆嗦著睜開眼,就看到了讓人震驚的一幕。
不知怎麼回事,昨天夜裡還是一派寂靜祥和的蒼綠森林,今天就變成了冰天雪地。周圍的樹木花草,大多都被凍成了冰塊。
而裡梅則站在我對面那棵樹的樹枝上,他雙手交叉結印,不一會,又有成片的樹被凍成了冰塊。
這就是咒術師嗎……?
雖然一早就知道了咒術師與詛咒的存在,也見識過五條大人的能力,但五條大人每次戰鬥,幾乎都是壓倒性的勝利,完全不能給我展示什麼。而裡梅現在的能力,著實讓我呆滯住了。
忽然。
裡梅微側頭,淡淡瞥來一眼。然後他下次施咒的方向,就變成了……
我?
我震驚地睜大眼,完全沒反應過來。
眼看危險逼近,但我卻因為側著身子睡了一夜,半邊身子都麻掉了,完全逃不開。我以為會死,但那冰刃卻越過我的臉頰,割斷我的幾縷頭發,刺進了身後的那棵樹。
那棵樹瞬間被冰凍住。
見我這幅嚇傻的模樣,裡梅揚起下巴,一副心情大好的樣子譏嘲道:「廢物。」
我眼睫顫顫,當做沒聽見。
這段時間裡梅時不時的謾罵,已經逐漸讓我習以為常了,我默默尋了個還沒完全變成冰塊的草地,抱著雙膝坐在上面。
可時間一點點過去,我卻越來越難熬。因為早上醒來沒漱口,這種不自在的感覺使得我渾身難受。
抬眼看了下依舊在練習術式的裡梅,我打算等他練完再說,但時間一點點過去,他反倒越來越沉迷,我有些忍耐不住,囁喏出聲:「裡梅大人……」
裡梅練習術式的動作微頓,沒說話,卻轉頭盯了我一眼,示意我往下說。
我有些難為情,但不適感還是迫使我結結巴巴說出來,「妾身、妾身想漱口,請問有沒有漱口的……」
一個白布制作的袋子被拋過來。
我手忙腳亂地接住。
打開——
裡面裝了很多認不出是什麼的葉子。
與此同時,
裡梅還丟過來一塊冰。
我知道這是他術式凝聚成的冰塊,是嚼過葉子後、把冰塊在口中含化以達到漱口的效果嗎?
我這麼想著。
實踐了下。
先是拿出三片葉子含入口中,細細咀嚼,最後居然真的咀嚼出些漱口用的汁沫來。我表情驚喜,又多塞了兩片葉子。
等咀嚼的差不多。
我就將冰得我兩只手都發紅的冰塊塞入口中。
結果,剛一塞進去,我差點就吐出來。
好冰……
但一想到不漱口的難受,我就又忍耐了下來。可是這個冰塊化得好慢啊,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變成水。
這時,我想起那片水源,有些蠢蠢欲動。
於是悄悄抬頭,看了眼裡梅。
不想裡梅忽然轉頭。
我的視線就正好與他相對。
我呆傻住,想要扯出微笑,但嘴裡好冰,笑出來的樣子估計比哭還難看,以至於裡梅冷冷瞪過來一眼。
我連忙垂下頭,不敢跟他繼續對視。
去水源的想法是沒辦法實現了,只能等冰塊一點點化掉。我雙手抱膝,下巴擱置在膝蓋上,感受著口腔連著兩邊的臉頰都被冰得發麻,眼睫委屈地顫啊顫的。
忽然。
不知發生了什麼,口腔裡的冰塊瞬間化成了水。
我驚詫,
下意識朝裡梅看去。
裡梅沒在看我,照舊在練習術式。
我彎了彎眼睛,等漱完口,就輕聲道謝:「多謝裡梅大人。」
裡梅沒搭理。
……
等到了下午,他才練習完術式,從樹枝上跳下來。
被冰封的森林,恢復了原狀。
他單手叉腰站著,用命令的口吻對我說:
「去撿柴火。」
*
因為裡梅練習術式的緣故,使得附近可以用來生火的樹枝全都受潮了,只有在一些犄角旮旯的小角落裡,能尋到一兩個干樹枝。
以至於,我不得不去更遠的地方撿。
走著走著,我就來到一片比較森冷的地方。明明其他地方還是晴空萬裡,這一片卻有些烏沉沉的,但這裡的干樹枝很多。
所以我硬著頭皮留在這裡。
【津川谷好可怕……】
莫名的,我總感覺能聽到些什麼聲音,可張望四周,卻什麼都沒看到。我吞咽了下,心底升起不安,即使還有很多干樹枝,我也不太想繼續留在這裡,抱緊懷裡的干樹枝,畏手畏腳地轉身後,就快速逃走。
【津川谷】
【人類絕對不能進——!】
身後傳來凶狠的咆哮聲。
我聞到空氣中彌漫著的濃重腥氣,低頭一看,懷裡緊緊抱著的干樹枝,居然變成了人類的腿骨。
我嚇得連忙松開手。
巨大的陰影投過來,我能感知到什麼東西在朝我飛快靠近。
我連頭都不敢回,提起裙擺就竭盡全力奔逃,但危險還是一點點逼近,什麼東西纏住了我的腳踝,將我直接倒掛在了半空中,腦袋朝下的暈眩感,使得我眼前一陣發黑。等恢復過來,就看到一只碩大無比的紅色眼睛。
剛才還挑挑揀揀的滿地干樹枝,也變成了一個個人類的手骨、腿骨……
捆住我腳踝的觸手,將我緩慢地朝它大張的口中送去,怪物眯起那只紅色眼睛,愉悅地欣賞我驚懼的表情。
五條大人——
我內心充斥著這樣的喊叫,但我雙唇顫抖半天,卻愣是發不出一個音,哪怕是哭聲。眼看怪物的血盆大口越來越近,我捂住眼。
卻在下一刻,感到腳踝一松,緊接著落入一個冰冷的懷抱。
我驚喜睜開眼,
卻看到了裡梅的側臉。
他一手抱著我,另一只手則握著冰塊凝聚而成的匕首,剛才就是那把匕首將怪物的觸手割斷的。
「特級。」
裡梅喃喃,聲音很小,但由於我離他很近,所以聽見了。
通過五條大人,我了解過不管是咒靈還是咒術師都是有等級劃分的,四級、三級、二級、一級,以及更加強大的存在——特級。
眼前這個怪物,是特級咒靈?
裡梅打得過嗎?
我內心發出這個疑問,見他這副如臨大敵的表情,也不像是能打過的樣子,我正想說逃吧,他就把我朝地上隨手一丟,「滾遠點藏好,別礙事。」
我默默憋回了話,從地上爬起來,拎著裙擺就藏到一塊大岩石後面。
我探頭探腦。
能看到裡梅手中的冰刃消散,隨即他擺出發動術式的起始動作,對著特級咒靈施咒。
可特級咒靈只被冰封了一瞬,就破咒了。
然後朝裡梅揮舞去觸手。
裡梅連忙躲閃,卻沒顧上身後,直接被觸手貫穿了肩膀。
他現在只有一級的實力,雖然面對咒靈時,咒術師通常能越級咒殺,但特級和一級卻完全不同於一級和二級之間的差距。
特級,可以說是凌駕於
一切之上、獨立存在的一座高峰。
除非特級咒術師,否則很難袚除特級咒靈。
但他必須贏。
裡梅將咒靈的觸手割斷,斷在肩膀裡的部位,也被他面無表情地拔.出來,丟開。
他眉眼很冷。
「【冰凝咒法——直瀑】。」
特級咒靈被冰凍封住,但也只是兩秒的功夫,就再次破開。
但裡梅已經趁機朝它靠近。
咒靈覺察出他的意圖,數不清的觸手揮舞而出,想要阻止他,但都被一一躲閃,就算有來不及避開的,刺穿了他的身體,他也像完全感覺不到疼一樣,速度絲毫不減。
靠近了咒靈深深扎根在地面的軀體,裡梅就凝聚冰刃,一刀刺進去。
咒靈哀嚎不止,數十只觸手快速伸出,卷住裡梅的身體就甩出去。同時,被刺進身體的冰刃,也被它排出了體外。
裡梅一連撞倒了幾棵樹,跌跌蹌蹌著從地上爬起來時,臉上全是血。他抹了把眼睛上的血,就再次衝上去。
一連嘗試了幾次,通過靠近咒靈,然後將冰刃刺進它的身體,但每次都沒能徹底將咒靈咒殺。
總是堅持不了多久,他就會被咒靈的觸手纏住,甩出去,冰刃也會被排出來。
眼看這次也要像這樣,他卻縱身一躍避開,以聚集過來的觸手為借力,跳到了咒靈的頭上,重新凝聚冰刃,刺進咒靈的腦袋。
咒靈痛苦哀嚎,數不清的觸手晃動不止,接二連三地刺進裡梅的身體,裡梅卻跟感覺不到疼一樣,依舊死死抵著冰刃,不讓咒靈排出來。
然後竭盡最後的咒力,施展冰凝咒法。
咒靈被凍住兩秒。
他用力一拍,徹底將冰刃貫穿咒靈的身體。
隨著咒靈的生命逐漸消散,裡梅冷得滲人的聲音傳來:「宿儺大人的食物,也是你這種東西能覬覦的?蠢貨。」
……
那邊的打鬥動靜很大,周圍的樹成片成片地倒。可能是因為裡梅知道我躲在這裡,所以他盡量避免戰鬥波及到這邊。
等動靜停息,我才畏手畏腳地探頭。
咒靈已經消失了。
只有裡梅東倒西歪地站在那裡,像剛從血池裡爬出來一樣,黑色的衣服都被染成了暗紅色。
他搖搖晃晃幾下,像是再也支撐不住,面門朝下摔在地上沒了動靜。
第6章 006
我在原地等了幾秒,見裡梅始終沒動彈。
這才躡手躡腳地爬過去。
先是輕輕戳了戳裡梅的後背,見他沒反應,我又推了推他的腰,還是沒有反應。
我這才敢說話:「……裡梅大人?」
「裡梅大人?」
死了?
這個想法冒出來。
我費勁地把他翻過來,先是探了探他的鼻息,幾乎感覺不到。我又趴下去,腦袋抵在他胸口聽了聽,有很微弱很緩慢的跳動。
我松了口氣。
這些時間的相處,我能察覺出來裡梅是個看起來暴躁,卻很好猜心思的人。
討好他還是很簡單的,起碼比討好兩面宿儺容易。
雖然掌控我生死的人還是兩面宿儺,但如果裡梅願意為我說些好話,或者是提醒我一些該注意的事情,還是能讓我多活些時日的。這樣,也就意味著我能撐到五條大人趕來救我的幾率大大提升了。
我沒有力氣拖動裡梅。
水源也離這裡很遠,所以我就先替他做些簡單的傷口包扎。
他身上的傷很多,等全部處理完,我累得滿頭是汗。兩件外衣也被我撕得破破爛爛的了,完全不能穿,我干脆脫下來,蓋在裡梅身上,給他取暖。
因為傷口感染,他現在有發熱的症狀,額頭很燙。
但我現在卻沒有什麼降熱的好辦法,只能跪坐在他身側,守著他。為了避免他悄無聲息死去,我時不時還會貼在他胸口聽一聽心跳。
時間一點點過去,天眼看就黑了。
期間,有不少野獸循著血腥氣聚集過來,但好在這一片還殘留著特級咒靈的殘骸,那些野獸不敢貿然靠近,全都躲在遠處的草叢裡,虎視眈眈。
我不知第多少次俯下身,將腦袋輕抵在他胸口處,聽心跳聲。
砰…砰……
砰砰砰砰砰——!
這次,我被猛地推開。
因為裡梅用的力氣很大,我直接摔在地上,手腕都被擦破了皮。
疼得我『嘶』了聲。
裡梅不爽的聲音傳來:「你干什麼?」
我踉蹌著從地上爬坐起來,側頭,就看到裡梅一臉嫌惡地將我的外衣丟開,見我看向他,他瞪眼:「看什麼看。」
「……」
我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最後只得默默閉上嘴。
裡梅從地上爬起來,他身形還有些不穩,搖晃了兩下才勉強站住。他應該也會反轉術式,只是捂了下腹部,剛才還在因為亂動而重新冒血的傷口就恢復了。
他將我充作繃帶纏在他身上的布條全部拆開,隨手丟到地上,就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往前走。
他走了兩步,見我沒跟上,還回頭冷冷瞥我一眼。
我吞咽了下,爬起來,跟上去。
遠離了特級咒靈的殘骸後,那些虎視眈眈的野獸就圍攻上來,全被裡梅一臉膩煩地殺了,野獸的殘臂斷腿裹著鮮血,糊了滿地都是,場面滲人無比。
我抬起手腕,
用袖子遮掩住下半張臉,強忍作嘔的欲望。
裡梅倒是一點也不嫌棄,甚至還在挑挑揀揀,最後拎出來一條分辨不出是什麼動物的腿帶走。
……
天完全黑下來。
火堆生起。
裡梅將那個野獸腿清理好,就架在了上面烤。
烤好後。
他完全沒有要分給我的意思,見我眼巴巴看著,便說:「你昨天不是藏了半條兔腿嗎?你今天就吃那個。」
「……」我默默將兔腿從懷中掏出來。
經過一天一夜,兔腿上的肉已經發硬,一
口咬上去,半天都撕不下來,就算撕下來了,也很難嚼動。
見我這副糗樣,裡梅噗呲一聲笑出來。
他盤腿坐在地上,抓起烤兔,就咬了一大口。一邊咀嚼,一邊還尋釁般地看著我。
「……」
我默默抱著兔腿,小口小口地啃。
但是……
根本啃不動。
好硬,好難吃。
我的牙齒生疼,以至於我生理性的眼淚止不住往下掉。這幅姿態落在裡梅眼裡,似乎被他曲解了意思,以為我在示弱。
所以他的心情肉眼可見變得更好了,但卻依舊未曾打算將食物分給我。
我:「……」
*
勉強吃了幾口烤兔腿,我就吃不下了。
因為干巴巴很硬,
吃進肚子裡也很不舒服。
也許是今天跟特級咒靈的戰鬥讓裡梅消耗很大,他吃完烤兔肉沒一會,就腦袋靠著樹干、沉沉睡過去了。
我悄沒聲兒地爬起來,往水源處去。
泉水很涼,我不敢整個身體都浸進去,只敢跪坐在岸邊,解開一點點衣服,抄起水慢慢清洗身體。
等全身都洗了一遍,我感到舒服不少。
正打算回去。
我腦海浮現裡梅髒兮兮、沾滿血污的臉,以及被血浸染不少的白色長發……
……
兩件外衣沒了,我就撕裡衣的裙擺。
浸水後,捧著回去。
這時候,我莫名有些想笑。原本裳著時,我還煩心衣服穿得太多,很悶很熱,現在卻沒想到派上了不少用場。
回到地方,裡梅還保持著那個姿勢睡覺。
他眉心緊擰著。
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我不確定他的傷好了多少,但有反轉術式的話,應該沒什麼問題的吧?
我小心翼翼靠近他,跪坐在他身側位置,輕聲喊:「裡梅大人,需要妾身為您擦臉嗎?」
「……裡梅大人?」
……
裡梅沒有反應。
我大起膽子,輕輕晃了晃他的袖角,聲音也加大了些,「裡梅大人——」
裡梅還是沒有反應。
我看著他干裂的唇,有些擔心。於是用手背輕碰了下他的額頭。嘶……好燙。他不是有反轉術式的嗎?難道沒治好?
我注意到裡梅肩膀上的傷口,居然還在往外冒血。之前離得遠,再加上他身上的衣服是黑色的,所以沒察覺到。
對了……
我記得聽五條大人說過,咒術師的咒力不是無限的。
所以,難道裡梅的咒力只夠用來治療腹部的傷口?既然沒治好,為什麼還要把纏上去止血的布條丟掉……
我嘆了口氣。
將他臉上的血污擦洗干淨後,就多次往返水源,用被涼水浸濕的布條貼在他額頭上,給他降溫。
這樣持續了不知多久,我困得眼睛都要睜不開了,裡梅緊擰的眉頭才松開點。
我以為好轉了。
立馬大喜。
連忙去探他額頭的溫度。
唔……
不太感覺得出來。
所以我又將另一只手抵在自己的額頭上,以此來對比裡梅的高燒有沒有降下去。
我正感知著溫度,抵在裡梅額頭上的手就被一把抓住了,很用力,就跟要被捏斷似的,我疼得眉頭一蹙,嗚出聲。
「誰准你碰我的。」裡梅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睜開眼了,正面無表情地盯著我,眉眼間籠罩著沉沉的戾氣,一字一頓的、再次說了遍,「誰准你碰我的。」
我感到畏懼,想要解釋。
可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種無力感使得我產生挫敗和委屈,不受控制地,眼眶裡就有些什麼在轉來轉去,隨時想要掉下來。
明明……
明明是在幫他的,這個人為什麼這麼不近人情。
裡梅最煩看到我這副樣子,甩開我的手,「我又沒罵你,動不動就哭,你煩不煩。」
我更加委屈了。
強忍著的眼淚沒憋住,接二連三的掉下來。
「妾身……妾身見您身體不適,剛才一直起熱,所以才這樣的。」
裡梅這才注意到我腿間放著的浸水布條。
這回輪到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周身籠罩著的陰戾也逐漸消散,他抿了抿唇,最後只干巴巴憋出來一句,「誰讓你多管閑事了。」
「對不起,妾身下次再也不敢了。」我垂下眼睫,臉頰一片濕潤。
裡梅嫌棄地『嘁』了聲,抬手將肩上的衣服往下拉,露出滿是血污、看不出傷口在哪的左肩。他不自在地偏過頭去,語氣不太好,「擦。」
我一詫,猛地抬起眼。
「快點。」他語氣更差了。
「是……」
我往前挪了點,拿起布條輕輕觸上他的肩膀。
我不知道傷口在哪,所以擦拭時使用的力氣很輕,生怕弄疼他,惹得他再度發火。
等肩膀上的血污都擦干淨,才露出那個血窟窿。
我倒吸一口氣。
盡管鮮血還在往外冒,但我胳膊卻很僵硬,不太敢去擦了。
見我這副呆傻的樣子,裡梅鄙夷地說了句不痛不癢的嘲諷話,就抬手用反轉術式治療。
許是咒力有限的緣故。
反轉術式並未完全將肩膀治好,留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在那。
我連忙手嘴並用地撕開裙擺,包扎上去。
裡梅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沒說出來,只是不屑地哼了聲,等我包扎好,就把我推開了,不准我再靠近。
見他想睡覺。
我自然不會再上前去討嫌,默默退遠點,到另一棵樹下,蜷縮著睡覺。
*
又過了一天。
兩面宿儺還是沒回來。
白天撿了許久的干樹枝,等傍晚時分,我肚子餓得難受,幾乎要直不起腰了,所以也不等裡梅給我安排接下來要做的事,就縮在角落裡啃烤兔腿。
放了兩天,啃起來牙齒更疼了,而且這個烤兔腿好像還變了味……
但我目前只有這麼個吃的。
所以不管有多難吃,我都努力咀嚼、下咽。見我這副沒出息的樣子,裡梅有些看不起,嫌棄道:「丟了。」
我錯愕,
以為自己聽錯了。
裡梅眉頭微擰:「叫你丟了,沒聽見嗎?」
我懦弱無比,不敢異言。
只得丟了。
自從擁有五條大人的庇護後,我就再也沒有吃不飽飯的時候了。但幼時餓得胃酸的記憶至今保存,以至於此刻的我格外懼怕沒有食物吃。
看著那個被我輕輕置放在草地上的烤兔腿。
我還有些留戀。
目光依依不舍的,久久移不開……
「抬頭。」
裡梅冷冰冰的聲音響起。
我一慌,下意識服從命令,抬起臉。
視線就與坐在對面的裡梅對上了。
他眼睛有些像貓瞳,毫無情緒地盯著人看時,令人後背發涼,「保持住,聽見沒有?」
我連連點頭。
似滿意,他總算勾了點嘴角。
然後我就目睹了他將剛才還抱在懷裡擼毛的
兔子干脆利落割了喉嚨、拔毛剝皮,剝下來的皮還丟在了我腿邊。因為裡梅的命令,我不敢挪動、更是不敢把視線從裡梅將兔子開膛破肚取內髒的動作上轉移。
最後兔子被架在火堆的架子上烤,香味漸漸飄來……
……
裡梅烤好兔肉。
一抬頭。
就看到坐在火堆對面的貴族少女,正悄無聲息流淚著。因為哭得太久,她眼圈有些發腫,雙肩也不斷抽動,一副脆弱到無助的表現。
裡梅:「……?」
裡梅注意到她腿邊靜靜躺著的那塊剛被剝下來的兔子皮。
裡梅:「……」
這次,他不是故意要丟過去嚇她的。
*
我能感覺到裡梅忽然變得欲言又止起來,他看了我幾眼,又硬生生撇過臉去。冷冷罵了句『蠢貨』後,就用一根長樹枝將兔皮挑開,然後拋來一條烤兔腿。
我手忙腳亂地去接。
但剛烤出來的兔肉很燙,我剛接住,就又被燙得松開手。但還好我動作快速,趕在掉到地上之前及時抓住了。
雖然這種境況下,掉在地上的食物,我也能吃得下。
但總歸是心裡沒那麼舒坦的。
等兔子腿涼了一些後,我小口咬了下,兔肉軟軟嫩嫩的,很好吃。比吃前幾天剩下的兔子腿舒服了不知多少倍。
想到這,我怯怯抬頭,看著火堆對面,始終擰著眉吃烤兔肉的裡梅。做了會心理建設,才囁喏出聲:「妾身、妾身多謝裡梅大人……」
他咀嚼的動作微頓,但也只是一兩秒的功夫,就又若無其事地繼續吃,一副沒聽見的表現。
但我知道,
他聽見了,只是不想搭理我而已。
……
吃飽後。
我正打算等裡梅睡著了,就去水源處洗洗。
卻不想裡梅面色平淡地將火堆用術式撲滅,站起來,「大人回來了。」
第7章 007
我揉了揉酸痛的右肩,緊跟在裡梅身後,穿過黑漆漆的灌木叢林,來到一處破敗的院落。
這院落詭譎得很。
院牆老舊得仿佛輕輕一推,就要倒塌。房檐上掛著不少蜘蛛網,推開大門,進裡邊去,院子裡的雜草幾乎漫過腰部,一看就沒人住。
我有些頭皮發麻,跟緊裡梅。
穿過長廊,就來到了後院,這裡也盡是雜草。但正前方有一座板房,占地很大,屋內還點了燈油,亮堂堂的。——這是唯一有人氣的地方。
兩面宿儺估計就在裡面。
「今晚在這休息。」裡梅說著,一轉頭,便見我盯著那座板房直看,神情認真,似乎在琢磨些什麼。他壓了壓嘴角,扯住我用以纏發的紅色發帶,輕輕往他的方向拽了拽。雖然不痛,但我也的確因此回了神,有些茫然地轉頭看他。
裡梅撇開視線,丟過來一把冰刃,用命令的口吻說,「你去把院子裡的草割完。割不完,你就等死吧。」
「是……」
我手忙腳亂地去接。
冰刃很涼,我隔著袖子緊緊抱住。
但右肩又酸又沉,疼得我不行,沒一會我就有些抱不住了。
我聽見頭頂傳來聲嗤。
隨即,一只手伸來,往我右肩隨意一揮。原本酸痛無比的肩膀,一下子就輕松了起來。
我微愣,
當即驚喜抬頭。
便看到站在我身前的裡梅。
他銀白的長發隨意披散在身後,面上沒有波瀾,淡淡瞥我一眼,就轉身進了廚房,像是要去為兩面宿儺准備食物。
廚房的門關上。
我還久久沒回神,有些恍惚地站在原地。
剛才那一瞬間,我還以為五條大人來救我了。
卻沒想到是裡梅。
老實說,我的身體一向不好,總會時不時就腰酸背痛、胸悶氣短。每次五條大人來看我,久久盯我一會後,抬手朝我一揮,我身上的不適應就全消失了。
想到這。
我顫顫垂下眼睫,有些感傷。
也不知五條大人現在怎麼樣了,是否無恙?
又什麼時候才能來救我?
我抱著冰刃轉身。
面向庭院。
冰涼的月光冷冷落下,將高過腰部的荒草叢照得陰氣森森。但我卻沒了之前的害怕,對五條大人的思念,和見不著五條大人的悲戚,已占據了我全部的心。
我想念過去的日子。
想念五條大人送與的那只雪白兔子;
想念五條大人偶爾撫摸我長發時的溫柔;
想念五條大人像藍寶石一樣的眼眸;
……
我用手背抹了下眼淚,控制好情緒。才靠近院子裡的第一顆草,費勁地用雙手抱著冰刃去割。
但很可惜。
不管我怎麼努力,姿態都顯得很滑稽。
即使右肩好了,我也單手抱不穩冰刃。但如果是兩只手抱著冰刃去割草的話,草就會隨著刀刃壓過去的力道向下偏,然後就永遠割不到它。
我折騰了不知多久,累得滿頭是汗。
卻只弄下來兩顆草。
還是我用手拔下來的。
我正無奈又喪氣著,忽然聽見一陣嘲笑,「你是在割草還是耍雜技?」
笑聲在很高的位置。
像是屋檐。
我記得這個聲音,是兩面宿儺的。
我只呆滯了一小會,反應過來後,就迅速跪下來,額頭貼著地面,態度恭敬非常。
我記得裡梅說過。
敢抬頭看兩面宿儺,就得做好領死的准備。
還好剛才沒抬頭。
見我沒回應,他似感到無趣般『嘖』了聲,從屋檐上跳下來。
腳步聲傳來,在我跟前停下。
五條大人說過,
兩面宿儺是當今最邪惡的詛咒師……
五條大人還說過,
兩面宿儺,最愛吃的就是女人和小孩……
我愈發瑟瑟發抖起來,腦子裡回放著五條大人與我說兩面宿儺傳聞時的一切場景。忽然,我的左手被抓住。
很寬大的手掌。
很炙熱的溫度。
圈在我手腕上,我被燙得渾身一激,差點甩開。
還好忍住了。
兩面宿儺蹲在我跟前,粗糲的手指摩挲著我手腕上戴著的、那串五條大人送與的藍寶石手鏈,手鏈散發出強烈的光芒,卻連兩面宿儺的手指都未能灼傷。直至最後,那光芒被壓下去,消散。
這一切,我都並未看到。
我的額頭始終緊貼地面,戰栗著不知兩面宿儺靠這麼近要做什麼。直到半晌過去,低啞的嗓音才傳入我耳中:「有趣。」
他攥住我的手腕,將我從地上拉起來,另一只手伸過來,鉗住我的下巴,抬高。
我被迫看向他。
與他嗜血的眼眸對視,如同被深淵一般的惡念籠罩,呼吸不了,空氣像是凝固了。
兩面宿儺捏著我的臉,左右晃動,隨意打量了下,便漫不經心道,「幾天沒見,你好像更醜了。」
他無趣般松開我的臉,「手鏈是六眼給你的?」
我嚇得渾身篩糠,手抖、腿抖,聲音也抖,「是、是的,宿儺大人……」
「哦——」他一副感興趣的樣子,歪著腦袋,嘴角咧著惡劣的笑,「原來是因為這條手鏈呀。」
他大力捏著我的手腕。
很痛。
我疼得眼淚都冒出來。
他卻不管不顧地繼續扯著我的手腕抬高,另一只手伸出,去撥弄了下那條手鏈上墜下的顆顆藍寶石。寶石相碰,晃動撞出清脆的響聲。他覺得有意思,又撥弄了下:
「那時候這手鏈隨著六眼的咒力耗盡,變得平庸無奇,以至於我沒發現。現在看來,那小子果然沒死嘛,不過他現在也太弱了點。」
聽到五條大人果然沒死,我神情驚喜,眼圈卻毫無預兆地紅了。但這一切都是因為喜極而泣,就連被兩面宿儺抓得生疼的手腕,一時間都沒了感覺。我的內心已經被這道喜訊充斥得滿滿當當。
「這麼高興啊。」兩面宿儺嘴角帶著惡意的弧度,「呵,忽然想起來,真是好奇六眼能不能通過手鏈感知到你死沒死。」
「你好奇嗎?」
「怎麼樣,要不要試試看?」
……
『要不要試試看?』
……
我臉色霎時變得蒼白,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就在我恐懼得不知該怎麼辦時,一道清冽的少年嗓音自身後傳來——
「大人,飯做好了。」
兩面宿儺目光微頓,捏我手腕的力道松了些,沒剛才那麼野蠻了,卻依舊沒放開,他扯著我,悠哉悠哉地朝裡梅走去。
但他個子高,腿也長,松松散散隨便邁出的一步,都需要我踉蹌著緊跟跑兩三下。所以我一路被拉拽得很是狼狽。
廊間。
裡梅單膝跪地,態度恭敬地低頭,雙手高舉著木質托盤。
走近後。
一股濃濃的肉香傳來,縈繞在我鼻間。
兩面宿儺右手扯著我,左手則懶洋洋地支著下巴,打量托盤上的瓷碗,裡面是剛煲出來的櫻肉湯,散著誘人的香味。
他饒有興致地打量了下滿眼驚懼的我,嗓音散漫地問
:「你餓嗎?」
我誠惶誠恐:「……不餓。」
他猩紅的眼睛微眯。
我連連改口,弱聲:「餓,妾身餓極了……」
他滿意之至。松開我的手,就雙手揣在懷裡,斜斜地倚在廊間的柱子上,目光興趣濃厚地觀賞著我,「那這碗肉就賞你了。」
我有些弄不明白兩面宿儺的葫蘆裡在賣什麼藥。
但此刻的處境,不容許我拒絕。
我顫巍巍地端起瓷碗,拿穩湯勺,盛了一口肉湯喝下。
味道很鮮……
但我卻嘗不出是什麼肉。
由於食肉禁令,貴族們常常以食素來彰顯自己的身份地位,覺得吃肉的都是些賣力氣的賤民。即使幼時飢餓難耐,無甚吃食,母親也決不許我辱沒身份。
因此我至多嘗過魚肉,還有上次裡梅給的兔肉。
所以當兩面宿儺揶揄著問「知道這是什麼肉嗎?」時,我迷惘又怯生生地搖頭,「妾身不知……」
他嘴角揚揚弧度,興頭很足地一字一頓說:「人、肉。」
這句話,讓我的腦子沸騰起來。
人…人、肉?
我怔怔低頭,看了看瓷碗,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湯勺,不可避免地回憶起剛才喝下肉湯時的口感……
「嘔——」
我感到一陣反胃,惡心又難受。扶住廊柱,就衝著庭院中的荒草叢干嘔起來。
而我耳邊,則傳來兩面宿儺肆意無比的嘲笑聲,「你就這點能耐嗎?哈哈哈哈哈哈——」
我臉色發白,被惡心得發抖。
……
最後,我也不明白是怎麼結束這一切的,只知道耳邊盡是兩面宿儺的譏嘲狂笑。
等我回過神來,
廊間只剩下我一個人。
我後背順著廊柱下滑,癱軟在地上。即使呼吸了很多新鮮空氣,但我總覺得能嗅到那碗肉湯撲面襲來的氣味。
原本還覺得鮮香,
但現在只要一想起來,就遏制不住胸臆間的惡心。
我正頭暈目眩著,
一股力道將我從地上拉起來。
是裡梅。
我沒有血色的唇顫了兩下,弱聲:「裡梅大人……」
裡梅沒應,他端著冷淡的面孔,扯著我往前走。是跟以往別無二致的粗暴動作,但我卻莫名察覺出幾分遷就,裡梅的速度好像刻意放緩了,我沒再像過去那樣被拽得跌跌撞撞。
「大人不喜歡廢物,像你這樣嬌生慣養的貴族通常只有被虐殺的份。這次大人願意饒你一命,是你的榮幸,你要感恩戴德,聽到沒有?」說到這,見我臉色愈漸灰暗下來,細弱蚊蚋地說『聽到了』。他微頓,撇開臉,語氣不太自然,「要想活命,你最好把腦子放聰明點。」
「是……」
裡梅沒再說話了,拉著我的胳膊,東拐西拐。
來到前院南角的屋前。
「進去。」他說。
我不明所以,
但還是將屋門推開,走進去。
霎時,我便被滿屋熱騰騰的水霧包裹。
這是個看起來像是下人房的地方,空間狹小,整個屋子擺了個浴桶後,就沒剩下多少地方了。浴桶旁邊的架子上,還放著套嶄新的水藍色和服,以及一雙木屐。
我驚詫,轉頭。
便見裡梅擺著張臭臉,將屋門重重關上。
「快洗。」
——門外傳來他的聲音。
第8章 008
我的確很想洗澡。
不僅是因為這麼些日子以來,很久沒正經沐浴過了。還因為自從喝了那勺湯後,我總感覺身上也沾染了很濃的腥氣。
直到熱水變涼,我才換上衣服出去。
卻發現裡梅居然沒走。
他單手叉腰、一臉不耐地守在門口,見我出來,不動聲色地打量了我下,便露出鄙夷的神情:「這衣服穿你身上真醜。」
我低垂著眼睫,唯唯連聲:「是。」
不知為何,我明明是順著他的話說下去的,他卻肉眼可見變得更加不爽。帶我去住處的一路上,一句話都沒說,等到了地方,也是轉身就走。
看離開的方向,是後院。
我沒過多關注。
可能是心理作用,即使洗了那麼久的澡,我依舊覺得身上染著腥氣。四肢乏力至極,腦袋也昏昏沉沉,使我很想睡一覺。
我打開屋門進去,發現狹小破舊的屋子裡,床上居然被整潔地鋪了一層干草。
我沒精力思考什麼,身心交瘁地躺上去,沒一會就沉沉睡了過去。
……
隔日。
我是被石子砸門的聲響吵醒的。
是裡梅。
他單腿曲起、坐在院中一棵樹的樹枝上,手裡把玩著三四顆小石子,側著頭,正透過漏風的窗戶與床上的我對視。
又要趕路了。
我少氣無力地爬起來,走出房間。
前幾日兩面宿儺不知去了哪裡,再次回來,像是得到了個很好的消息。有別於上次漫無目的、悠哉悠哉的趕路方式,這次很有目的性。
行走的速度飛快。
一天下來只有晚上能休息,兩面宿儺對吃食很講究,必須要肉,每天還都要不同動物的肉。
除此之外,裡梅和我的飯則要簡單許多。給兩面宿儺找食物的途中,看哪個動物順眼,裡梅就用術式捉住,烤來當晚飯吃。
但往往也都是肉類。
盡管知曉這些不是人.肉,我卻依舊沒有食欲。
看著裡梅遞過來的野豬肉,聞著那陣烤肉香,我只覺得喉嚨一陣惡心,頭也陣陣暈眩。
吃不下。
惡心,難受。
我只動了一口,還吐了出來。
不僅僅是這一晚,一連三四天,我都沒將裡梅給的食物真正吃進腹中。但白天又要趕那麼久的路,我餓得不行,便揪幾片樹葉子塞嘴裡。
長此以往,
我的身體比精神更先遭不住。
我能感到自己在發熱,額頭很燙很燙,四肢乏力,眼皮沉重,疲憊,渴睡。白天趕路的時候,根本提不起步子,每次都需要裡梅拽著我的衣領、扯著我走。
可即使是這樣,我也邁不動步子了。
腿腳發軟,步伐拖沓。
被裡梅扯著強迫往前走的我,精神已經恍惚到看不清前方的路了,我眼前只有影影綽綽幾道黑、幾道白。黑的是樹,是裡梅,是兩面宿儺。白的……白的是什麼?是天嗎?還是白色的花?
我渾身軟綿綿。
一個踉蹌,直直地往前摔去,整個人都跌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咳咳咳咳咳……」
我咳得不行,臉頰好燙,身上好冷。
走在前面的兩面宿儺停下來,側身回頭。我雖看不清他神情,但那雙深不見底的猩紅眼眸卻無比醒目,直直盯過來時,讓我如被深淵凝視。
我想爬起來,但力不從心。反倒因此牽動肺部,咳得更加狼狽。
我的耳朵也聽不大清,只能辨認出,裡梅忽然摁住我的肩膀,有個冰涼的東西抵在我的頸部。隔著層層雲霧,他毫無溫度的聲音模糊地傳
入我耳中:「大人,六眼這麼久都沒來,想必這個女人對他來說無關緊要。既然沒什麼用處了,不若屬下現在就——」
空氣靜住。
半晌過去,兩面宿儺才淡淡移開目光,轉身繼續走,沒說『殺』還是『不殺』。但抵在我脖間的冰刃卻是收了回去。
裡梅將我從地上拉起來。
繼續扯著我走。
但動作卻難以察覺地溫柔了些,沒再揪著我的後衣領,而是攥住我的手腕。每當我不堪重負要摔倒時,他還會攬一下我的腰。
等我穩住身形,又很快放開。
我昏頭暈腦時,不知是幻聽還是什麼,聽見他低低罵了句:「蠢貨。」
蠢貨……
好像的確是他罵得出來的詞。
所以,應該不是幻聽吧……
*
夜晚。
海濱的波濤洶湧澎湃。
不遠處,破敗頹倒的大廟內野墳累累。供奉觀音的廟宇樓高五層,殿閣重重,三面的千手觀音高至頂樓。兩面宿儺就愜意地歇息在觀音頭頂。
而在寺院的角落,破瓦殘磚,蒼苔滿地。
裡梅一邊往火堆裡添柴,一邊專心致志地烤野山雞。等山雞烤好,放涼了會,就將雞腿掰下來,朝虛弱靠在牆角的貴族小姐遞過去。
她沒接。
就連抬胳膊的力氣都沒有了。
臉上浮現著病態的蒼白,唇也沒多少血色。濃密卷曲的眼睫微微顫著,始終睜不開多少。
裡梅沉著臉,將雞腿拿回來。
「我那天才說過,讓你把腦子放聰明點,」他將雞腿肉掰下來一小塊,喂到少女唇邊,語氣不耐,「吃。」
盡管知道自己再不吃東西就要不行了,可在聞到肉味的瞬間,就產生了反胃感。她微微偏頭,拒絕吃。
裡梅強橫地捏住她的臉,將肉往她嘴裡塞。
她極短促地『嗚——』了聲,開始努力掙扎起來。但力氣很弱,錘在裡梅身上,就跟撓癢癢差不多。
最終,她還是被迫吃下一口。
不等裡梅繼續喂第二口,她就開始干嘔起來。即使什麼東西都吐不出來,卻依舊嘔個不停,就連眼角都被刺激得微微泛紅。
裡梅抿唇。
他將雞腿丟了,站起來,聲音很冷,「愛吃不吃。說到底,你也不過是個無聊的貴族。」
……
………………
裡梅說完那句話就走了。
也不知道去哪了。
因為被迫吃下一塊雞肉,我腸胃和心理都難受到不行,想將東西吐出來,但我的肚子裡根本沒什麼東西可吐。
好餓、好餓……
我知道自己應該吃東西,
但是與肉類有關的食物,我也是真的一口都吃不下。
我沒什麼力氣地蜷曲在地上,不知過去多久,我感到有人在我身邊半蹲下來。我被從地上撈起來,摟入一個不那麼寬大卻很緊實的懷中。
我想睜開眼睛看看,卻視線一片模糊。
唯一能看清的,就是垂落在我臉側的白色長發。
五條大人嗎?
太好了……
……
第9章 009
裡梅將貴族少女摟入懷中,因為嫌棄,他始終擰著眉。將野果子的灰擦了擦,就遞到少女唇邊。
這次,她總算願意主動張嘴了。
卻咬不動。
她嘴巴本來就小,生了病後張開的程度就更小了,牙齒也像是個擺設,一口咬上去,果子只有外皮上有淺淺的牙印。
「你真的是廢物吧?」裡梅沒忍住。
少女愣了片刻,像是沒聽清,眼睫顫啊顫地往上掀,帶著濕意的眼眸迷糊地望著他。
裡梅冷冷哼了聲,凝聚出冰刃,將果子切下來很薄的一片,喂到她嘴邊。
她顫巍巍張開唇,輕輕含住一點。
她沒什麼力氣咀嚼,但肚子又實在是太餓了,所以都沒咀嚼幾下就往肚子裡咽。急急忙忙咽下去後,就又衝他張嘴,示意要吃的。
裡梅沒好氣地『切』了聲,繼續切果片喂給她。
她吃得又急又快,就像是要趕快填補肚子的空虛,好多次都是剛喂過去,她就張開嘴咬上來,連咀嚼都不咀嚼,就急急忙忙往肚子裡咽。更是有一次,直接咬上了裡梅的手。
她的牙齒很輕,咬在手指上,就跟被剛出生的幼兔啄了一口。
但裡梅還是不爽,「你是餓死鬼嗎?」
她依舊是那副沒聽清的樣子,水潤潤的眸、微微泛紅的眼尾,帶著困惑的目光。
「……」裡梅喉嚨微微一動,覺得剛被咬過的手指有點癢,他切了一聲,偏過頭去,故意切了一大塊果子片喂給她。
果然。
因為太大了,她不能直接吞下去,只能費勁地去嚼。
但牙齒又沒什麼力氣。
嚼了半天也沒嚼動。
裡梅眉眼微揚,努力壓抑嘴角的笑意,他得意地哼哼兩聲,才想幫她把果子片取出來,喂給她小一點的。
但她卻慌得不行,一副擔心他口中奪食的表現,連忙合起嘴。
連帶著,他的手指也被含住了。
裡梅的那雙貓瞳瞬間睜大,臉色爆紅,罵罵咧咧:「……喂!你干什麼!快……快松開你這個蠢貨!」
她沒聽,反倒努力吞咽起來,想把果片吞下去。
因為擔心她卡住喉嚨,裡梅被她含住的那根手指微蜷,扣住那塊果片。以至於不管她怎麼吞咽,果片都吞不下去。
反倒是裡梅的手指不斷被口腔的內壁擠壓。
很軟,很濕。
因為吃了些東西,她的唇色恢復了些,那抹紅潤成了整張臉最為醒目的存在。
他強迫自己轉移視線,另一只手捏住少女的臉頰,迫使她張開嘴。然後將手指連同那塊果片都拿出來。
她眼微睜,似不願。
仰著脖子,衝他微張唇瓣,要吃的。
直到又有一塊薄薄的果片塞過來,她才心滿意足。
……
………………
一連吃了兩顆果子後,我明顯感到肚子沒有那麼難受了。原本連抬胳膊的力氣都沒有,現在卻能獨自翻身了。
我努力翻身到離火堆比較近的地方。
暖和了好多啊……
只是不知道五條大人去了哪裡。
喂完我食物後,他似乎就不見了。我迷迷糊糊地圍著火堆睡覺,不知道過去多久,我才感到身邊有人坐下。
我費勁地睜開眼。
就看到了那人一頭白色的長發。
其他的什麼都看不清。
五條大人……
我努力直起身子,伸手朝他抱去。
我能感覺到五條大人的身形微僵,可能是不習慣我如此熱情,畢竟以往盡管他來我屋中尋我,我也頂多是被摸一下腦袋的接觸
程度。可是……可是那麼久沒見了……
我如此想著,依賴地用臉頰蹭蹭他的胸膛。
五條大人總算是抬起手,有些生疏地單手摟住我的腰,另一只手則扣在我的後腦勺上,將我往他懷裡按。
我聽到了他劇烈的心跳聲。
他跟我一樣在心動,這令我感到安心。這麼久沒見,確認五條大人對我的愛有沒有減少,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我閉起眼,埋在他懷裡深呼吸了下。
有花草的清清爽爽味道,還有些冷冷的濕意,像是湖水……
我放松身體,在他懷裡睡過去。
第10章 010
隔日。
我正睡得迷糊,就感到右邊臉頰一痛。
我『嘶』了聲,朦朧睜開眼。
就發現自己正躺在裡梅的懷裡,一手捏著他的衣襟,一手攥著他的一把長發。而裡梅則一臉不爽地捏著我的右邊臉頰,見我醒來,他語氣很差,「起來,趕路了。」
「……是。」
我有氣無力地松開手,從他懷裡坐起身。
昨晚,我明明記得模糊間看到了五條大人的……難道是夢嗎?大概吧,昨晚我病得糊塗,不光是耳力視力,就連記憶也差到不行。現在醒來,頂多依稀記得昨晚遇見了五條大人,但跟五條大人如何相處的,卻是全無印像。
我晃晃腦袋,扶著牆壁顫巍巍站起身,卻沒走幾步,就身體一軟。
裡梅眼疾手快地接住我。
我下意識抱住他的腰。
他腰腹一收,有些僵硬。但很快就恢復了往常,扯著我的胳膊往前走,同時陰陽怪氣地嘲諷:「真嬌氣。」
可能是顧及我生病,裡梅對我倒沒之前那麼粗暴。在距離兩面宿儺過遠時,如果是往常,為了不耽誤行程,他幾乎把我當破布娃娃對待,才不管我是死是活,只要能追上兩面宿儺就行。
可現在他會一邊冷嘲熱諷,一邊把我抱起來。
雖然動作並不溫柔。
但不用走路,已經是很幸福的事情了。
如此想著,我小心翼翼抬頭,能看到裡梅繃著的、有些臭臭的臉。我咬唇糾結了會,最終還是選擇悄悄抬起手,環住他的脖子。見他只是微頓,並沒有什麼反應後,我松了口氣,開始一點點得寸進尺,將腦袋壓在他肩上。
這個姿勢舒服很多。
好困,好困……
我眼皮沉重得睜不開,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
我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其實老實說,我覺得自己很有可能會就這樣死在睡夢裡,但並沒有。
裡梅突然將我從他懷裡扒下來,我才發覺天都黑了,呆呆站在那裡,有些茫然無措地望著他,形消骨立,一副風一吹就倒的姿態。也的確如此,我晃晃悠悠的,如果不是裡梅及時攥住我的胳膊,說不准就栽在地上了。
裡梅瞥我一眼,沒說什麼,拉著我往前走。
睡了一天,又沒走多少路,使我的精神好了些。再加上裡梅的速度也不快,我跟起來並不困難。
可走了約莫幾百米,隨著周圍的鳥鳴聲退去,裡梅的動作卻忽然粗暴起來。他原本是拉著我手腕的,兀地轉為了扯住我的後衣領,速度也在不斷加快。使我不得不跌跌撞撞、緊跟慢趕。
等到了地方,他將我隨手一丟。
就自顧自離開了。
我顫巍巍從地上爬起來,縮在角落裡,揉剛才被丟在地上時被地面撞得發麻的手肘,全程不敢抬頭。
因為我不知道兩面宿儺在哪,擔心一抬頭看到了他,會被殺死。至於裡梅,應該是去找兩面宿儺問他要吃什麼了。
不多時,裡梅回來了。
我不知是什麼時候惹到他了,以至於他情緒轉變那麼快。此刻回來,他站在我跟前,眉眼還是冷冷的,聲音也是,「大人要吃蛇肉羹,你去當誘餌。」
蛇……
我當誘餌……?
我反應有些慢半拍,目光呆滯地望著他,直到我將裡梅剛才的話在腦中回放了幾遍,才徹底反應過來。
想像著蛇扭曲的樣子,我臉色發白,全身都顫抖著在抗拒。以至於裡梅伸手抓我時,即使生了病沒多少力氣,我也極力掙扎,才不想要去送死。可我這點力道在他看來,不過是撲騰著翅膀的弱小蝴蝶,輕而易舉便可制服。
他強行帶我離開,走
了很遠,直到能聽見鳥兒啁啾鳴囀,才放開我。
因為只有這裡才有動物存活。
兩面宿儺休息的時候最煩被打擾,所以每次休息,周圍的動物都會被提前清理一遍。我之前見過一次他發動術式清理動物,那些藏身草叢、樹枝的,無論是脆弱無助的鳥類,還是凶狠的猛獸,都在瞬息間像被無數把刀刃切割,最後連滴血都沒能留存於世。
看著單手叉腰站在那裡,渾身煞氣地搜尋蛇類的裡梅。
我吞咽了下,想要不著痕跡地後退。
但我剛動一下。
裡梅就斜眼看來。
我心裡一咯噔,腿腳如被灌了鉛般瞬間不敢挪動了。對上他冷冰冰的視線,我想要衝他露出一個討好又乖巧的笑容,以祈求他不要讓我當誘餌。
可我無法忽略此刻內心的懼怕,身形不斷發顫,就連笑也跟哭似的。
裡梅盯了我幾秒,就淡淡收回了視線,轉身鑽進黑魆魆的灌木叢,消失在黑霧霧中。
我微愣。
但很快就反應過來了,應該是要開始當誘餌了。
「裡、裡梅大人——!」
我恐懼不已,很想追著裡梅過去,但那邊的灌木叢很高,很深,此時裡梅已經消失在黑暗中了,我不敢動,就只好雙手環肩,擔驚受怕地觀察周圍。
並在內心不斷祈禱蛇出現的時候,裡梅能立馬抓住。
就這樣過去了不知多久,始終沒有動靜。我一直緊繃到痙攣的肩背一點點松弛下來,難道說……這一片沒有蛇嗎?
我不確定地想著。
灌木叢卻突然一陣顫動,我嚇得精神立馬繃緊。
不想最終鑽出來的竟是裡梅。
他左手捏著條漆黑的蛇,那條蛇還沒死,因為蛇頭被捏住,蛇身不斷扭曲。
看得人頭皮發麻。
我默默垂下視線,開始不著痕跡地後退,想要遠離裡梅一點。直到後背抵在了樹干上,退無可退,我就雙手抱膝坐下來,努力蜷縮身形,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蛇都抓住了。
應該不再需要我當誘餌了吧……?
我如此小心翼翼地想著。
忽然之間,
有什麼東西朝我拋來。
我以為是蛇,頓時嚇得尖叫連連,哭聲不止。就連眼淚都冒出來了,才發現,那只不過是兩顆紅艷艷的果子。
我的哭聲戛然而止,有些呆滯。
忽然,
我聽見一聲嗤。
來自不遠處的裡梅。
他看著我,故意挑起眉毛,一副得意揚揚的神態,「你的行為未免也太蠢了點吧。」
眼淚還掛在我的眼睫上,隨著我輕眨的動作,滾落下來。我吸吸鼻子,可憐兮兮地將被我甩開的那兩顆果子撿起來,抱進懷裡。
見我沒回話,裡梅也沒在意。心情很好地去清理蛇肉了。
*
晚上。
裡梅給兩面宿儺送完食物後,就回來了。他在溪澗邊上搭起火堆,烤著剛從水裡捉出來的魚。
我還留在之前的位置,後背靠著樹干,雙手抱膝坐著,下巴抵在膝蓋上,雙眸有些渴望地望著火堆。
我不知道兩面宿儺到底要去哪裡,只知道越走下去,天氣越冷。抬頭往遠處望,甚至還能看到皚皚雪山。
好冷……
似察覺到我的渴望,裡梅轉頭盯向我:「過來。」
我眨巴了下眼睛,遲疑了一瞬,就磨磨蹭蹭地爬過去。
但我不敢太靠近。
距離裡梅一米,就停下來了。
可即使是一米的距離,我也能感受到一點火堆的暖意。好滿足好滿足…
…
「你離那麼遠干什麼,」裡梅的話語中透漏著一股不耐,「快點。」
「是……!」
我著急忙慌地繼續靠近,最後跪坐在裡梅身側,火堆近在眼前,但我卻內心忐忑。我雙手緊緊攥著袖子,揉捏、松開,繼續揉捏。
直到裡梅說話,聲音不冷不熱:「果子吃完了嗎?」
「吃完了……」
「好吃嗎?」
我超小聲:「好吃。」
「吃飽了嗎?」
我有些詫異他的問題,但還是規規矩矩回話,「吃飽了。」
然而下一刻,我的肚子就『咕嚕嚕』叫了起來。
我眼睛睜大,立馬捂住肚子。我羞赧地低著臉,一時間尷尬到無地自容。
那兩顆果子很軟,輕輕一咬,汁水就爆出來了。口感有些像番茄,不過大小卻是天差地別,比雞蛋還要小一些……
根本……根本填不飽肚子……
我正窘得不行時,一塊果片忽然喂到我嘴邊。
我錯愕不已,直到裡梅不耐煩地將果片強塞進我嘴裡,才慢慢反應過來。
他在喂我吃東西……
我眼睛慌亂到不行,最後只好低垂下眼睫,遮住情緒,乖乖巧巧地努力咀嚼果片。見我咽下去,很快就會有新的果片喂到我嘴邊。
我小心翼翼叼住果片,很謹慎地沒有觸碰到裡梅的手指。但隨著果子即將吃完,果片越切越小,不可避免的,牙齒還是會輕輕地蹭到裡梅的指尖。
我擔驚受怕地抬起眼,小心觀察裡梅的神色。
是面無表情。
應該沒注意到我不小心蹭到這件事吧?
應該吧……
畢竟只是稍微蹭到了……
就這樣,我又吃掉了兩顆稍大一些的、叫不上名字的果子。口感有些像蘋果,只不過外皮是紫色的。
喂完我後,烤魚也烤好了。
他塞我手裡。
我有些不明白,慌亂地抬眼看向裡梅,磕磕絆絆:「裡梅大人,妾身已經飽了……」
就算沒飽,我也不太想吃魚肉……
「誰說要給你吃了?」他一副不屑的神情,「自作多情。」
我再次陷入窘境,一時間尷尬得很。
看著手裡的那串魚肉,一時不知道裡梅到底要做什麼。
直到他忽然低頭,湊我很近。
我嚇了一跳,要往後挪,裡梅卻伸手抵住我的後腰,不准我後退。
我目光驚懼又不解地望向他,「裡梅大人?」
「……」裡梅舌尖輕戳腮幫子,一副無語的表情,他本以為自己做到這種地步,就已經足以讓對方明白他的意思了,卻沒想到我依舊懵懵懂懂,所以只得瞪我一眼,語氣變差,「喂我,你最好動作快一點,別逼我生氣。」
第11章 011
夜色,漆黑如墨。
天空星星閃爍,月光靜謐,但大多都被林木枝葉遮住,使得四下黑沉沉的。只有火堆是最為明亮、暖和的。
我吹吹烤魚,等涼了點,才撕下來一塊,小心翼翼朝裡梅嘴邊喂去。
裡梅低頭,咬上來。
可能是魚肉太小的緣故,他連著我的指尖都一塊咬住了。
……好痛!
我看著被咬了下的指尖,一抬頭,就看到裡梅的神情好像有些許……愉悅?
所以,他難道是故意的?
見我委屈地望著他,裡梅抬起眉毛,語氣傲慢又得意,「看我干什麼,快點繼續。」
我垂下眼。
默默將下一塊魚肉撕得大一點,然後手指只觸碰到魚肉的一小塊地兒,再次朝裡梅嘴邊喂去。
等裡梅咬過來,我就快速縮回手,可還是被咬住了。
這次指尖都冒了血。
因為太疼,我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撲簌簌掉下來。
裡梅抬手,將我不小心蹭到他唇上的血珠擦掉,發出幾聲得意的哼哼,「兩次,還給你。」
現在我基本可以確定了。
剛才他喂我吃果片時,我的牙齒不小心蹭到他手指的事情,他肯定知道。
現在就是在報復我。
可我只是輕輕蹭了一下,還僅僅只有那一次……
裡梅為什麼要說『兩次』?
我沒心思接著想,看著還在往外冒血珠的手指,吸吸鼻子,繼續喂魚肉。
接下來直到魚肉喂完,裡梅都沒再咬我了。
我提著的心,松懈下來。
此時,火堆也漸漸熄滅,天色更深了。
我回到之前呆的那棵樹下,蜷縮著睡覺。可是天氣太冷了,我身上這件衣服是裡梅給的,秋季的款式,並不厚實,好冷……
我閉著眼,將衣服裹緊再裹緊,就連穿著木屐的雙腳也縮進了裙底,還是冷得睡不著。
忽然,我的後腦勺被扣住。
不待我睜開眼,就被力道壓著往前,趴進了一個溫熱的懷中。
看著眼前熟悉的黑色衣料。
我意識到這人是誰,臉頰頓時紅了。
他一手摟著我的腰,將我往他懷裡摁,另一只手還扣在我的後腦勺上,不讓我抬起臉。我只得將臉頰壓在他的胸膛上。
我覺得很不自在,於是弱弱出聲:「裡梅大人……」
「干什麼?」
——頭頂傳來不耐煩的問話。
我嚇得雙肩一顫,登時不敢說什麼了,只得超小聲地囁嚅:「沒、沒什麼,只是、只是想說,裡梅大人晚安……」
頭頂沒傳來聲音。
直到我以為裡梅不會回復我莫名其妙的話時,卻忽然聽他極其敷衍地發出一聲:
「嗯。」
*
這樣的趕路持續了半個月,總算是到了地方。
路過雪山下的城鎮時,裡梅給我置辦了幾套冬裝。雖說這種境遇下完全可以不在意衣服款式的,但我時不時低頭、看見自己身上的衣服,還是不得不在心底超小聲說一句——他審美挺不錯的。
他好像很喜歡我穿紅色的和服。
新置辦的這幾套冬裝,都是紅色系。
但其實五條大人更喜歡素雅些的顏色,之前那套水藍色的和服,就是五條大人會喜歡的色系。
只可惜,換了新衣服後,那套和服就被裡梅丟掉了。
目的地是在雪山頂,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來這裡。雪山底部,還有些狩獵人家居住,但往雪山上走,就渺無人煙了,剩下的只有那些在雪山生存的猛獸。
更別說山
頂這樣的地方了,連猛獸都沒有。
——我原本是這樣想的。
直到真的到達雪山頂,看著碩大的府邸,府邸大門的牌匾上還刻著『栗原』 二字,我目光呆滯,愣住。
居然...
真的有人住在這麼冷的雪山頂上嗎?
兩面宿儺雙手懷揣著,一副優哉游哉的模樣,步伐懶散著往府邸走。期間,有不少裝扮奇怪的武士拿著武器出來阻攔,都被兩面宿儺輕松斬殺。
看著鮮血如注噴湧、撒得滿地都是的場面,我手足不停的顫抖,為了穩住身形,下意識抱住了離我最近的裡梅的胳膊。裡梅身形微頓,反抓住我的手,將我往他身後拉了拉,擋住我的視線。
我便順勢一手攥住他後背的衣服,一手緊緊拉著他的手不松。
裡梅默認了我的行為。
我藏在裡梅身後,一路跟著往府邸裡面走。才發現裡面別有洞天,所謂的府邸不過是假像,這個府上的『人』真正的居所居然是在地下。
順著長長的石階往下,裡面一點陽光都照不到,但有很多晃動著的燭火。
兩面宿儺一路慢悠悠地殺到了底,高座上的『人』一看到兩面宿儺,就嚇得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然後在瞬息間,變成一只雪白的、像狐狸又像老鼠的動物,扭身就要逃。
卻被兩面宿儺踩住尾巴。
兩面宿儺掐著它的脖子,提溜起來,就懶懶散散地坐在了高座上,雙腿翹在前面的桌子上,猩紅的眼睛盯著那只眼神祈求的妖怪看了一會,悠悠閑閑地開口,「你們府上有多少只瑤狐?」
「加上小人,一共、一共一百三十六只……」瑤狐的族長諂媚著說。
兩面宿儺長長的『哦——』了一聲,「我剛才殺了一百二十只,也就是說加上你還只剩下十六只咯?」
瑤狐的族長一聽死了這麼多族人,登時狐臉一變,破口大罵:「我們瑤狐一族世世代代居住在雪山之上,從不涉世,應該與你無仇無怨才對!」
兩面宿儺立馬卸了它一只前蹄。
伴著瑤狐族長的痛苦哀嚎聲,兩面宿儺不緊不慢地開口:「殺個畜生而已,必須要有理由嗎?」
「裡梅。」
……
聽到兩面宿儺的傳喚,裡梅正想過去,可剛邁出一步,就感到身後的阻力。
他轉頭看了眼滿臉畏懼著縮在他身後、緊緊攥著他後背衣服的少女,抿了抿唇,將對方的雙手扯開,低聲:
「大人叫我,你找個角落先呆著。警告你,最好別鬧出動靜惹得大人不愉。」
……
………………
那麼多的鮮血,那麼多的屍體。
讓我瞬間回憶起府上的人被兩面宿儺斬殺殆盡的場面。那時候也像現在這樣,目光所及之處,皆被鮮血、尖叫、殺戮所充斥。我嚇得冷汗盡出,只有一根頭發絲都不暴露在兩面宿儺的視線裡,我才能感到稍微的安心。
好在裡梅的個子比我高,我縮在他身後,稍稍低一低腦袋,就整個人都不會暴露。
這樣的安心一直持續到裡梅忽然將我的雙手扒開。
我微愣著望他,覺得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麼,以至於裡梅不打算讓我躲在他身後了。——那麼到底做錯了什麼?是攥他衣服攥得太緊了?
如此想著,我慌亂地重新攥住他後背的衣服,這次我注意著用了很小的力氣,攥在手裡的衣服也不多,然後衝他快速搖頭,眼淚都要冒出來了。
直到他再次扒開我的雙手,說,「大人叫我,你找個角落先呆著。警告你,最好別鬧出動靜惹得大人不愉。」
我才稍稍松懈。
依依不舍地松開他的衣服。
看著裡梅
朝兩面宿儺的方向去,我連忙挪到離我最近的石台後面躲著,腦袋全程埋進膝蓋,不敢亂看。
但耳朵卻能聽見。
『砰』的一聲悶響。
——像是軀體被重重摔在石板上的動靜。
隨之兩面宿儺懶洋洋的聲音就傳來,「想辦法把它逼出人形再煮,據說比人.肉的口感還要好。」
緊接著就是裡梅常慣的冷冰冰嗓音:「是,大人。」
……
我提心吊膽著,明明不想抖的,因為抖動身體的話,不小心碰到石台,會發出細微的聲響。但我的身體此刻完全不受我的掌控,就連我抱住腦袋的雙手,都在止不住地發顫。
並且因為緊張,我的呼吸都出了問題,不管張開嘴巴吸入再多的空氣,都依舊覺得缺氧到窒息。
在這樣極致壓抑的氛圍下,我聽到有腳步聲由遠至近,我不確定這是誰的腳步聲,身體抖得更厲害的同時,我屏住呼吸,一點也不敢喘氣。
我努力想要營造『我是空氣』的幻像,但那腳步聲走到我附近時,卻忽然頓住。
然後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將我從石台後面揪出來。
我嚇了一跳。
差點尖叫出聲,還好被人及時捂住了嘴巴。
看著近在眼前的裡梅,我感覺呼吸一下子恢復了,眼淚瞬間掉得更凶了,就連四肢都軟了,只能依靠裡梅拉我胳膊的力道支撐著站起來。
裡梅冷冷瞪著我,表情像在說:「廢物。」
我抽抽噎噎的,因為抬手擦眼淚的動作,目光不受控制地就從裡梅臉上稍稍偏移。就看到了裡梅身後十數米處、懶懶散散坐在高座上單手支著下巴盯著我看的兩面宿儺,他的目光裡充斥著愉悅和感興趣。
我嚇得渾身一僵,立馬低頭。
和他對視了……
居然和他對視了……!
裡梅說過的,如果未經允許,抬頭看了兩面宿儺,就肯定會被殺掉的!怎麼辦怎麼辦……
就在我害怕到不行時,裡梅眉頭一擰,猛然用力扯著我往石門外去。邊走,他邊語氣不好地低聲咒罵:
「別以為躲在這裡就能逃得掉,去劈柴。」
第12章 012
因為是在地底下,兩側石壁的燭火又被四濺的鮮血潑滅不少,以至整個長廊昏昏暗暗,尤顯陰森。
裡梅手裡掐著瑤狐族長的脖子,直至來到像是個廚房一樣的洞口。
他彎腰鑽進去。
我害怕身後滿地的屍體,想也沒想就也跟著進去。
因為斷了一只前蹄,還被掐住脖子拎著走這麼遠的路。即使瑤狐一族都具備修補靈魂的罕見能力,瑤狐族長也已經虛弱到奄奄一息的地步。
裡梅松開手。
瑤狐族長就滾落到地上,鮮血不斷從斷了的前蹄處汨汨而下,不多時,就積成了一灘。它也沒有力氣逃,就那麼趴在地上出氣多進氣少。
我捏了捏藏在袖中的帕子,眸光猶豫。
就在我忍不住要用帕子給瑤狐族長包扎傷口時,裡梅冷不丁抓住我的手腕,高高舉起來。
我一驚,慌張地抬頭望向他。
便見裡梅半帶譏嘲的神色:「有時間可憐別人,還是先可憐可憐你自己吧。」
我微怔住。
眼睫顫顫,情緒低落。
是啊。
瑤狐的族長與我,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同。雖說我現在還活生生地站著,但它現在所經歷的,說不准就是我未來的下場。我有什麼資格和立場去可憐別人,我真正該心疼的,應當是自己才對……
裡梅松開我的手,不冷不熱地吩咐:「劈柴去。」
「是……」
我微垂著頭,走向堆放柴火的地方。費勁地用雙手抱起斧頭,就開始劈柴。
因為裡梅一陣剁胳膊剁腿的恐嚇,以及拿尚且存活在世上的其他瑤狐威脅,一番折騰下,瑤狐族長總算化成了人形。
但也已經被折磨得活不了幾時了。
它缺了一條胳膊,兩面宿儺卸下來的,還缺了一條腿,裡梅砍的。如注噴湧而出的鮮血流淌到我腳邊,看著那抹艷紅,我眼神漸趨復雜,但卻不敢有任何表示,只得假裝沒看見,繼續劈柴。
只是一塊木頭也劈不開。
我感到肩膀忽然變得好沉好沉,更加抱不動斧頭了,可是我不得不努力劈柴。一下一下又一下,木頭不知道第多少次從腳邊滾開,我強憋回眼淚,正要去撿滾遠的木頭,懷裡忽然一輕。
我淚眼朦朧地抬起臉。
便見裡梅抿著唇站在我跟前,腳下踩著瑤狐族長的鮮血,手裡拿著的是我剛剛抱在懷裡的斧頭。
他的脖頸、側臉,都被濺上了血污,但他本人毫不在意,臉上的表情堪稱漠然。可在與我對視時,眸中卻又帶起些說不清的情緒。
最後他『嘖』了聲,抬手往我肩上看似隨意地拂了拂,便偏開頭。話語中聽不出絲毫感情:「連個柴都劈不好,果然是廢物。滾出去,別留在這裡礙手礙腳。」
「是,裡梅大人。」
我低著頭,往廚房外走。在路過瑤狐族長附近時,強忍住看過去的欲望。
如果五條大人沒能找來的話。
遲早有一天,我也會變成這樣的吧,被烹飪成一道菜,端上兩面宿儺的餐桌。
那時,
處理我屍體的人,應該也是裡梅吧。
……
廚房門關上。
外面的長廊血腥味比廚房裡還要濃。
不知道多少屍體橫七豎八地躺著,怨氣衝天。
我不敢往前走,便縮在廚房外一塊還算干淨的小角落,雙手抱膝蹲坐著。即使我捂住了耳朵,依舊能聽見廚房裡傳來的掙扎哀嚎。
不知過去多久,終於歸於平靜。
不多時,
廚房門被打開了。
滿身血污的黑衣少年,端著一盤剛做出來的葷菜
。見我蹲坐在廚房門口不遠處,他神情只微微一愣,便恢復了平靜,往兩面宿儺歇息的石屋去。
只是一連走了好幾步,也不見跟我上,才回頭冷冷一瞥。
我立馬跟上去。
*
一路上都很沉默。
我垂著腦袋,安安靜靜跟在裡梅身後,即使周圍有很多的屍體,也強忍著恐懼,沒像之前那樣緊緊扒著裡梅的後背衣服,貼著他走。
不多時,就到了石門外。
裡梅進去送飯,等他出來,就一言不發地走了。
我繼續跟上。
始終跟他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這種狀態持續了很久,直到裡梅忽然停下腳步,轉頭看向我,「你離那麼遠做什麼?」
裡梅突然的出聲,使我一抖。
但我還是很快就擺出了一副順從的表情,小心翼翼開口:「那、那妾身現在過去……?」
他的臉瞬間陰暗得嚇人。
我更加慌了,同時也愈發不明所以起來,他到底是什麼意思,想讓我過去還是不想讓我過去?就在我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麼辦才好時,裡梅極端煩躁地偏開頭,「過來。」
「是……!」
我完全是一副膽小怕事的模樣,等我怯生生地朝裡梅靠近過去,裡梅就直接抓住了我的手。
我登時被嚇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就想將手縮回來。
卻被裡梅抓得更緊。
我哆哆嗦嗦:「裡梅大人?」
裡梅沒看我,拉著我往前走。他身上不少血,手上也沾了許多,與我的手相牽,連帶著我都能感覺到鮮血的黏糊感。
「它是妖,不是人。」他頓了頓,繃著臉,沒好氣地繼續說:「就算是人也和你不一樣。」
「你不一定會死。」
我愣怔住。
滿腦子都是裡梅的那句:
——「你不一定會死。」
我不一定會死嗎?
我心跳漏了一拍,偏頭,能看到裡梅的側臉。
冷冰冰的。
但他的手,還蠻熱的……
明明是人類的手,看起來也跟我差不多大,為什麼能做到面不改色地殺人煮食?
至於他所說的我不一定會死,是在說五條大人會來救我,但這些瑤狐卻沒人能救它們嗎?——不,也許不是這個意思。他也許是在說,他會幫我嗎?
我不由回憶起,在我飢餓難耐、不吃肉類時,裡梅遞給我果子;在我冷的睡不著時,裡梅摟著我,給我取暖……
這些全都使得我在看到兩面宿儺虐殺瑤狐時,第一反應就將裡梅當做避風港,躲在他身後以求安全。
卻忘了,他也是個劊子手。
就像裡梅殺兔子之前,跟兔子的相處看起來也很融洽。但該殺的時候,還是絲毫不手軟就殺掉了。
所以裡梅這句話的意思,應該是第一段猜測。
第13章 013
兩面宿儺之所以趕到這裡,就是為了品嘗傳說中比人.肉口感還要好的瑤狐肉。現如今瑤狐還剩下十五只。
接下來一段時間就都要在這裡度過了。
洗好澡,裡梅帶我去了房間。
房間一看就是臨時打掃出來的,裡梅把我送到這裡就離開了。
房門關上。
我如釋重負般仰躺在床上,盯著黑糊糊的屋頂看。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許是在想府邸被兩面宿儺屠殺的那次經歷,又或是在想五條大人現如今怎麼樣了。
總之,
等我回過神來,床邊矮架上的蠟燭只剩下半截了,跳躍的燭火變成了暗紅色。
忽然,我感覺到了什麼不太正常的動靜。
我顫著手掀開被子。
——就看到一只拳頭大小的老鼠正趴在我的被子裡,它吃得很肥碩,油光水滑,見我掀開被子,就窸窸窣窣地想往我衣服裡鑽。
我嚇得大腦一片空白。
等我反應過來時,已經「啊」地大叫一聲,快速縮回身體,蜷縮在床的角落,捂住眼睛大喊:「五條大人——!」
……
「噌。」
利器刺入床板的聲音。
我指縫漏開,往外看。就看到那只黑色的大老鼠已經被冰刃釘在了床板上,還沒死透的身體扭動著,發出凄厲的吱叫聲,很是滲人。
裡梅拍拍手,站起身。
他應該是剛洗好澡,黑色的垂直裝束還沒來得及系好腰帶,露出一向遮得嚴嚴實實的鎖骨。長長的白發往下滴著水,濕漉漉地貼著後背,黑眸美麗冰冷,「一只老鼠而已就把你嚇成這樣,還喊什麼五條大人。就算喊得再大聲,也不見得六眼能來救你,蠢貨。」
我委屈巴巴地望著他,不敢反駁。
「切。」似覺得沒意思,裡梅轉身就想走。
卻被我拽住了衣角。
他偏頭看過來,語氣不耐:「又干什麼?」
我的手下意識松開了,但很快就又攥緊裡梅的衣角。眼圈通紅著,用另一只空出來的手指了指被釘在床板上的老鼠。——那只老鼠已經死了,暗紅色的鮮血順著傷口流淌,把被褥都染得一片血紅。
……根本不能睡了。
但裡梅卻沒理解我的意思。
他以為我只是單純怕老鼠,所以抓住冰刃,將那條死老鼠拖下床,隨手丟到角落裡。
眼看他拂開我的手,就要再次離開,我忍不住:「裡梅大人——」
他步伐頓住,側過身子,冷冰冰地看著我,「你最好說個喊我的理由,如果還是像丟老鼠這樣的小事,你就等死吧。」
我被凶得脖子一縮,可不想睡在一張沾了老鼠血的床上的欲望還是迫使我開口:「妾身想換一個房間,可以嗎?」
裡梅盯著我,沒說話。
是覺得這件事是跟丟老鼠一樣的小事嗎……?
我慌張地前傾身體,再次攥住裡梅的衣角,仰起頭,怯生生又滿含乞求渴盼地望著他。
……
裡梅帶我來到一處新的房間。
但裡面沒被打掃。
房門整齊地裂成兩半,一看就是之前兩面宿儺屠殺瑤狐族時,被術式波及到的。屋子裡面也亂七八糟,地面裂開好長一道,深約七八米。幾只瑤狐的屍體呈各種姿態死去,即使不走進去,也能看到數不清的老鼠,正在啃食瑤狐的屍體。
我有些怕老鼠。
因為幼時被老鼠咬過……
一下子看到這麼多只,我臉色發白著後退。
裡梅站在我身後,我一後退就退到了他懷裡。他沒摟我,卻也沒推開我,不冷不熱的聲音在我頭
頂響起:「這已經算好點的了,其他的更髒更亂。你如果不想睡那間屋,就自己動手打掃。」
「是……」
我一手端著油燈,一手拿著掃帚,硬著頭皮進去。
一見我進去,啃食屍體的老鼠就作鳥獸散,不知藏到哪裡去了。
我將油燈放在矮桌上,就開始打掃。
那幾具血淋淋、被啃食過半的瑤狐屍體靜靜地躺在離床不遠的地方,我強忍著不去看,想先把其他地方打掃干淨。
可我一挪動缺了一條腿的桌子。
十幾只在黑暗中散著冷光的眼睛就盯上了我,老鼠們四下奔散,在我腿邊逃竄。
一股股涼氣由脊梁直往上冒,我的身體緊繃到輕微顫抖,抓著掃帚的十指用力到泛白發青。
但我卻連動都不敢動,叫都叫不出聲,仿若一個木頭人般僵硬地站在那裡。
直到裡梅將我手裡的掃帚抽走、丟掉,拉著我往外走。我才發覺自己的眼淚早就掉下來了,而且止不住。它們從眼眶湧出,順著臉頰往下滾落,撲簌簌地滴進衣領。
裡梅斜眼,嗤了聲,「因為不想睡那間屋子而哭的人是你,讓你自己重新打掃一間,還是要哭。動不動就哭,你是不是只知道哭?」
我吸吸鼻子,沒說話。
裡梅也沒有繼續跟我說話的想法,拉著我走到另一間房。
推開門,裡面被打掃得很干淨。
只是空間比我之前那間屋子小了許多,只能放得下一張不大的床,和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其余的走動空間,幾乎沒有。
把我送到這裡,裡梅就離開了。
我將視線從消失在長廊的裡梅身上收回,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掀被子,查看有沒有老鼠,見沒有後,才小小舒口氣。
結果一轉身,就看到了去而復返的裡梅。
我一驚,往後退,腿彎抵在了床邊,整個人就不受控制地往後倒,坐在了床上。我目光驚惶地看著裡梅一副毫不客氣模樣地走進來、關上房門,就開始用掛在椅子上的布擦頭發。
我猶豫好久,才怯怯懦懦開口:「……裡梅大人,還有什麼事嗎?」
他擰著眉,一副不理解的樣子轉頭看我,「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一個不太妙的想法忽然冒出來,我有些僵硬:「這是您的房間嗎?」
「如果腦子裡只有廢話,就閉上你的嘴,很吵知不知道。」他將視線從我身上收回去,專心擦頭發。
我吞咽了下,不敢繼續說了,甚至連動都不太敢動,就像只呆雞般僵硬地坐在床邊,兩只手緊捏在一起。
裡梅頭發擦好後,就去挑油燈。
隨著他的動作,燭光變得更亮堂了,映著他的臉。他懶洋洋打了個哈欠,解開腰帶,脫下黑色的外衣,只穿著白色的裡衣。
他往床這邊走。
因為房間很狹小,即使是我從桌子走到床都只需要十步不到,更別說裡梅了,只需要三四步。他站在我身前,語氣一如往常的差:「你打算穿著外衣睡覺嗎?」
我下意識聽話,慌慌張張地脫外衣。
可剛脫下來,我就產生了悔意。
但也已經沒有反悔的余地了,裡梅接過我的外衣,隨手掛在椅子上,就率先躺上床。直到見我還坐在床邊,他目光盯向我:「你睡不睡了?」
「是……!」
我連忙掀開被子鑽進去。
……
被子裡很暖和,但我卻沒有一點辦法入睡,緊張到心髒怦怦直跳。
雖然之前生病的時候,裡梅摟著我睡了很多個夜晚。但這與現在的狀況完全不一樣,因為……因為床是個很曖昧的東西。
寂靜的房間,我能聽見
裡梅的呼吸聲,就在我身後不遠處。
因為這張床很小,即使我已經努力遠離裡梅了,我們之間也不過是兩個手掌的距離罷了。但我卻處於只要一翻身,就摔下床的危險程度。
我本想著大不了這一晚上都不睡了,可我身後卻傳來裡梅不耐煩的聲音:「你離那麼遠干什麼,過來點。」
「是……」
我弱弱應了聲,不得不往床裡邊挪了一點點。
「再過來點。」
我再次挪了一點點。
見我這幅慢吞吞的樣子,裡梅的耐心達到了極限,他一臉無語地摟住我的腰,將我往他懷裡摁。
感受著緊貼在後背的溫度,以及圈在腰上、有些燙的手臂,我身體頓時僵住,一動不動,連呼吸都滯住了。
「睡覺。」
——聲音從頭頂傳來。
裡梅的下巴抵在我的發頂,圈在我腰上的兩只手也換了個姿勢,舒舒服服地一手摟著我的腰,一手摟著我的肩膀。
我動彈不得,完全被掌控住了。
第14章 014
時間一點點過去,蠟燭燃盡,整個房間陷入昏暗。
因為裡梅緊貼著我的後背,他的心跳、呼吸、體溫,我全都能感知到,使我更加睡不著了。
而且他摟得好緊。
比在林子裡一起睡時,摟得還要緊。
……不過,也許那時候也是這個力道,只不過我因為生病感知不到罷了。
隨著時間推移,我感覺腰都快被勒斷了,便想動一下,不管怎麼樣,調整一下位置也是好的。卻沒想到裡梅睡眠那麼淺,我剛小幅度動那麼一下,他就睜開了眼,幽幽問:「你干嘛呢。」
我立馬不敢動了,怯生生地老實回答:「您摟得有點緊,腰、腰疼……」
「……」裡梅扁扁嘴,松了點力氣。
我頓時感到舒服不少。
……
可沒多久,等裡梅睡著後,圈在腰上的手臂明顯加重了力氣。
我又感覺到了腰疼……
於是,再次小幅度動了下。
裡梅:「……」
他無語地再次醒來,松松手臂的力道。
如此多來了幾次,當我再次忍不住小幅度動彈時,裡梅連眼睛都懶得睜了,只是挪挪胳膊。慢慢地,困意席卷而來,我也睡了過去……
……
不知道睡了多久。
我感到一直貼著我後背的熱源消失了,於是也迷迷糊糊睜開眼。
就看到裡梅已經開始穿衣服了。
我揉著眼睛坐起來,聲音還帶著沒睡醒的含糊:「裡梅大人……」
裡梅捏捏肩膀,語氣平淡又敷衍:「醒了?」
「嗯。」
我下意識往窗外看,才反應過來這裡是地底下,即使有窗戶,也只能看到一片漆黑。是不會知道天亮沒亮的。
我收回視線,就看到裡梅已經在點新的蠟燭了。
燭火剛燃起時,火苗猛地竄起,又慢慢降下去。細長的蠟燭待在燈架上,伴著冉冉而上的輕煙,裡梅的側臉有些柔和,沒那麼冷。
我不免盯著多看了一會。
直到裡梅兀地轉頭,那雙漆黑的眼與我對視上,我才回過神。
「看我干嘛。」他做出常慣的擰眉動作。
我想要狡辯說『沒看』,但裡梅顯然不會相信。最終,頂著那道對我而言極具壓迫感的視線,我囁囁喏喏:「您剛才穿外衣,沒把頭發弄出來……被壓在了衣服裡,所以妾身才盯著看久了點。」
裡梅眉毛微微揚了下,「那你過來幫我弄出來。」
我騎虎難下,不得不下床,走到裡梅身後,踮起腳尖替他整理頭發。
裡梅的頭發是白色的,跟五條大人的發色一樣;裡梅的頭發很長,到了腰部,跟五條大人的頭發長度差不多。
但我從來沒觸碰過五條大人的頭發。
每次見面,看似大膽的在閨房中相處。其實就連牽手,都只有幼時第一次見面的那一次,他將我從地上拉起來,轉而塞進武士裝女子的懷中。
但僅僅只觸碰了那麼一下。
我也永遠記得,五條大人的手掌很大,一次性能抓住我兩只手吧?手心很熱,指腹帶著薄繭,很有安全感。
我睫毛顫了顫,鬼使神差地就將纏住自己頭發的紅色發繩解開,幫裡梅扎了個跟五條大人一樣的低馬尾。
裡梅察覺到,不爽地盯向我:「你干什麼。」
我一下子從回憶中脫離,看著臉色不太好的裡梅,我慌張地直擺手,語無倫次:「不、不是的,只是、只是覺得扎起來方便做事……」
裡梅遲疑地眯了下眼,最終哼了聲,說:「真無聊啊你。」
卻沒解開發繩。
他
把蠟燭留在房間裡,端了一盞油燈離開了。臨走前,還說了句:「別亂跑,到時候衝撞了大人,你就等死吧。」
……
我留在房間裡,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這裡沒有陽光,沒有花草,連打發時間的書籍都沒有。我只能坐在床上,雙手抱膝著、盯著蠟燭發呆。
直到蠟燭燃盡,裡梅也沒回來。
我開始盯著黑黝黝的屋門發呆,又不知道過去多久,直到我的肚子咕嚕嚕叫起來,裡梅依舊沒回來。
我決定睡一覺,因為睡著了就不餓了。而且,若是睡一覺醒來裡梅就回來了,到時候就能吃飯了。
……可是,等我再次睜開眼。
裡梅還是沒回來。
我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外面的天是黑的還是白的,是過去一天了,還是半天都沒過去,亦或者連著兩三天都過去了。
總之,我肚子好餓。
我悄悄打開房門,探頭往外看了看。
黑黝黝的長廊,只有幾盞油燈亮著。因為老鼠過多,瑤狐的屍體已經被啃食光了,只剩下白骨和久久不散的腥臭味。
我擔心房門開太久,老鼠會鑽進來。
所以出去後,連忙將房門關緊。
我記得廚房的位置,一路做賊般、小心翼翼往廚房的方向去。
直到我聽見一聲清脆的『哢噠』。——聲音是從腳下傳來的,我好像踩碎了什麼東西。我挪開腳,發現是一塊發干的椿餅。
我聽到了些動靜,視線往左。借著牆壁上明明滅滅的油燈,能看清隔著狹小的空隙,裡面是一處牢房樣的地方,關押著十幾個『人類』。
大多是女人,只有一個小孩。
因為兩面宿儺不喜歡吃男性的肉,即使是妖怪也如此,所以公瑤狐在那場屠殺中就全被殺了。
看到我後,那唯一的孩子怯生生地往自己的母親懷裡鑽。因為還沒完全掌握化形,她的尾巴還保留著,緊張地蜷縮著。
我拾起地上被踩碎的椿餅,聲音小小地問:「這個是你們的嗎?」
沒有回答。
那些大人們全都垂著臉,表情漠然。對於我,她們覺得是幫凶,是跟兩面宿儺他們一伙的惡人。
最終還是那個小孩語氣軟軟地說:「……是我的。」
我捧著椿餅進去,蹲在牢籠外邊,語氣愧疚:「對不起,將你的椿餅踩壞了。」
小孩觀察我一會,見我沒想傷害她後,從母親的懷中鑽出來,搖了搖頭說:「姐姐你可以把它給我嗎?」
我遞給了她。
看著我伸過去的手,小孩起先有些不太敢觸碰,但對食物的渴望最終使得她伸出手,將被踩碎成五塊的椿餅拿過去。她先是分給母親一塊最大的,又分給幾個很照顧她的女性,留下最小的一塊,她狼吞虎咽地塞進嘴裡。
吃完後,她揉了揉干癟的肚子,衝我笑了下,「謝謝姐姐幫我撿椿餅。」
我目光復雜,有些難受。
這一刻,我仿若看到了幼年的自己。
……
從牢房出來,我心情始終低落。
那些『人』是瑤狐吧?
要被裡梅做成菜,被兩面宿儺吃掉的瑤狐。
明明應該多管管自己才是,畢竟我的處境也不是那麼好,但我就是克制不住地想起那個孩子純粹的笑,和得到食物後的高興。
我來到廚房,這裡還剩下些食物。
蘑菇還剩下幾顆,胡蘿蔔剩下不少,有十幾根,我將它們全洗干淨,卻抱不住。所以拿起一根塞嘴裡,勉勉強強抱住九根胡蘿蔔往廚房外走。
我想把食物送去給那些瑤狐。
可長廊光線很暗,只
有零散幾盞油燈用以照明。前面是分岔路,我記得牢房是在左邊,所以往左拐。
結果撞上了一個高大的軀體。
我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後摔去,胡蘿蔔散了一地,就只剩下嘴裡叼著的那根了。
我吃痛得不行,正打算抬頭看看是誰時,卻看到了眼熟的白色女式和服。身體頓時僵硬住,就連大腦都一片空白。
第15章 015
兩面宿儺蹲下來,伸手捏住我的臉頰左右晃了晃,看著我嘴裡叼著的胡蘿蔔,臉上露出嘲笑:「真有意思啊,你的表情。都把我逗笑了。」
我回過神,嚇得一抖,嘴裡叼著的胡蘿蔔掉下來。
兩面宿儺的眼神瞬間變冷,捏在我臉頰的五指開始用力,我從嗓間發出微弱的痛呼,眼淚也冒了出來。
他卻沒有一點憐惜,猩紅的眸子微眯著盯我:「膽子不小啊你,我讓你吐出來了嗎?」
「對、對不起……」我手忙腳亂地去撿掉在我衣服上的胡蘿蔔,正打算重新塞進嘴裡,胡蘿蔔卻被兩面宿儺奪了過去。
「別心急,」他掐著我的臉往上抬了抬,漫不經心道,「胡蘿蔔多沒意思。」
我臉色煞白,不知道他想做什麼。
下一刻,原本掐著我臉的那只手就猛然捂住了我的嘴。他的手掌很大,捂過來,幾乎將我半張臉都遮住。
鼻子無法呼吸……
我張開嘴,正打算吸氣。
結果就有一個熱熱的、像是舌頭的東西鑽進了我的口中,不斷戳著我的口腔內壁,攪動我的舌頭,甚至還一直往我喉口的位置戳,好痛……
我痙攣著伸出雙手,無力地亂抓,扯住了兩面宿儺的袖口。
兩面宿儺露出完全形態,另外兩只手擒住我的雙手,用力摁在地上。緊接著他拉下我肩膀的衣服,俯身下來,重重咬上我的脖子。
因為缺氧和血液的不斷流失,我的眼前陣陣發黑,正以為自己要死在這裡時,一陣有別於往常的熟悉聲線出現:
「大人。」
——語速比平日快了點,聲量也高了些。
……
被打斷了。
兩面宿儺感到無趣,悠閑又輕慢地放開我,站起身,雙手揣在懷裡,斜斜地靠在牆壁上,「拿到了?」
裡梅半跪在地,態度恭敬地將用布包著的血淋淋東西高舉起來,開始彙報這次任務的詳細經過。
而我則狼狽不堪地趴在地上,喉嚨干痛到好像會就此壞掉,還有脖子,脖子好痛。
我冷汗淋淋,缺氧般大口喘息著,不遠處的裡梅衝我使了個眼色,看意思像是『走』。可兩面宿儺就在我旁邊,我不太敢動,於是膽怯地搖搖頭。
直到裡梅恨鐵不成鋼地瞪過來一眼,我才不得不顫著手攏起散亂的和服,跪爬著往後逃。
兩面宿儺此刻全部的興趣都放在了裡梅的彙報上,所以並未管我。
……
我一路倉惶跑回房間。
將屋門快速關上後,就鑽進被子裡瑟瑟發抖,連一根頭發絲都不敢暴露在外面世界,擔心兩面宿儺順著那根頭發絲會將自己扯出去。
我的心跳難以平復。
喉嚨好痛,脖子上被咬的地方好痛。
我輕輕咳了一聲,又忍不住伸手觸碰了下自己的脖子,結果摸到了溫熱。
都過去那麼久了,血還沒被止住嗎?
再這樣繼續下去,我會因為失血過多暈過去的吧?或者是更嚴重一點的……死?
我有些慌,連忙用雙手捂住患處,想要堵住。
但血卻順著我的指縫往外冒。
怎麼辦?
怎麼辦怎麼辦?
就在我慌張無措時,被子忽然被一把掀開。
我受驚般往後躲了下,才發現是裡梅。他臉上沒什麼表情,「你出去做什麼?」
我雙肩微顫,努力發出聲音:「妾身餓了,所以……」
「臨走之前我說過的吧?不要亂跑,你是記不住嗎?!」裡梅語氣很差,甚至可以用爆來形容,我的情緒本來就很不穩定了,被這麼一頓凶,頓時有些忍不住眼淚。見我
這樣,裡梅更加煩躁了,音量都加大不少,「哭哭哭,你又在哭,煩不煩。」
「可是,可是妾身的肚子好餓……大人您又沒說什麼時候回來,妾身留在這裡連外邊是天黑還是天亮都不清楚,也不、也不知道時間到底過了多久……」我抽抽噎噎,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即使喉嚨痛到不行,也無法阻止我發泄委屈的欲望:
「而且這套衣服也壞掉了……腰帶被扯斷了,肩膀處的衣服也被抓爛了……脖子上的血一直往外冒,怎麼都止不住……喉嚨好痛,眼睛也好疼……」
越說,我越覺得委屈,眼淚不要錢似的往下掉。
因為眼淚將視線模糊住,我放下捂脖子的手,抬起來去擦眼淚。結果卻越擦越亂,手上的血混著眼淚,全糊在了臉上。太糟糕了,實在是太糟糕了,怎麼可以這樣。我生平第一次祈求五條大人不要現在來救我,因為此刻的我實在是太醜了,五條大人看到了一定會嫌棄的吧。
可是、可是完全忍不住,眼淚一直在往下掉,我也不想的,不想出門遇到兩面宿儺,不想被裡梅罵……如果五條大人那天沒去大泉蜘蛛山就好了,如果五條大人沒去,就不會遇到危險生死不明,我就不會落得現在這樣倒霉的處境。
若是重來一次,在五條大人說他要去大泉蜘蛛山時,我一定要緊緊拽住他的衣袖,又哭又鬧不管怎麼樣都好,都不讓他去。
我說那些話的時候,裡梅表情有片刻的呆滯。他沉默著聽我說完,良久,偏開頭,語氣有些生硬地說:「真蠢啊你。」
說完,他伸手過來。
我後遺症般本能地往後躲了下,但還是被裡梅抓住了。
他動作輕了很多,將我抓到床邊坐著,就開始查看我脖子上的傷口,果然一直在往外冒血。但他的反轉術式目前只能治療自己,所以只好擺著個臭臉離開房間。等他回來,手裡就多了只瑤狐。
在裡梅的威迫下,瑤狐不得不用修復靈魂的方式替我治療傷口。
脖子不疼了,喉嚨也不痛了。
我哭聲漸漸減弱。
裡梅冷冷哼了聲,拎著瑤狐就又離開了。
這次他很久沒回來,再次回來的時候,身上帶著明顯的血腥味,但手上干干淨淨的,他將熱水端到我旁邊,用毛巾給我擦臉上的血。
用的力氣蠻大的。
我的臉被揉得生疼,但卻不敢說什麼。老實說我現在有些後怕,剛才跟裡梅控訴了那麼多,我有些擔心自己沒命活著見到五條大人。可是……看裡梅現在這個樣子,是沒打算跟我計較嗎……?
我糾結著,裡梅卻突然掀開我的衣領。
我嚇了一跳,猛地朝裡梅的手拍過去。用了不小的力氣,裡梅的手背都紅了,但他只是略微皺了下眉,瞪我:「老實點。」
我不敢動了。
裡梅給我擦脖子上的血。
全部擦干淨後,就開始研究我的衣服——被抓爛的衣領,和被扯斷的腰帶。
他少有的表現得很耐心,並且讓我很驚訝的是,他居然會縫衣服,也不知道針線是從哪裡弄來的,跟我身上的這身衣服顏色相近。
他將我肩膀處的衣服縫好,就去查看我的腰帶,繼續縫補。神情認真專注,一點也看不出來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
就像個……正常的普通人?
鬼使神差之下,我的膽子不知不覺中又大了點,超小聲問:「裡梅大人,那只瑤狐呢……?」
剛一問完,我就後悔了。
果然,裡梅動作頓了一下,然後就沒事人一樣將最後幾針縫補好。但幫我系腰帶的時候卻用了很大的勁,我被勒得忍不住『嗚』了聲。
裡梅聲音不冷不熱的:
「你如果有閑心,還是
多管管你自己吧。」
第16章 016
在聽說我餓了後,裡梅就去做飯了。
做的是蘑菇燉胡蘿蔔的湯。
他面無表情地坐我對面,盛了一勺滿滿的湯,就懟我嘴邊。
我能感覺到那勺湯的熱氣衝我撲過來,一定很燙很燙……
但看著裡梅不容拒絕的動作,我不敢推卻,只得慢吞吞張嘴,含住勺子。
結果剛入口,我就忍受不了湯的燙人程度。表情痛苦地扭開頭,以袖掩住下半張臉,將湯全吐了出去。
「咳咳咳……」
——整個口腔都火辣辣的。
見我反應這麼激烈,裡梅表情愣了下。他重新盛了一勺湯,自己喝下,結果瞬間被燙到。
我能察覺到他臉色變了下,但很快就恢復了,強忍著咽下去後,就陰陽怪氣地嘲諷:
「切,真嬌氣。」
我:「……」
明明他也覺得很燙的,不是嗎?
但接下來再喂我,他會動作生疏地輕輕吹一下,再喂到我嘴邊。我很擔心再次被燙到,於是小心翼翼地先探出點舌尖,舔一下。見不是很燙後,才整個喝下。
我做出這串動作後,明顯感覺到注視在我身上的視線變得久了點。
我悄悄抬眼。
發現裡梅並沒有在看我,而是專注地盯著碗裡的蘑菇看。
……
吃完後,湯還剩下不少。
我想起幫我療傷的那只瑤狐,以及被關在牢房的孩子,於是輕輕晃了晃裡梅的袖子,超小聲問:「大人,這個沒吃完能不能不要丟掉……?」
裡梅盯向我,語氣裡透漏了一絲狐疑:「干嘛?」
「妾身……」我絞盡腦汁想了個借口,「妾身是擔心自己半夜會餓醒。」
裡梅:「?」
裡梅無語:「你是豬嗎?」
我雙手攪在一起,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但好在裡梅也沒在意,『哼』了聲算是同意了。
我松了口氣。
於是趁著裡梅去燒沐浴用的水時,費勁地端著湯鍋去牢房。一路上我小心翼翼,每當路過拐彎口的時候,都事先探個腦袋出去,生怕再遇到兩面宿儺。
在牢房裡,我沒能找到替我療傷的那位,便知道凶多吉少了。
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
又什麼時候會輪到自己……?
我內心發出疑問,同時感到難過至極。
但看著那個孩子對食物渴望的眼神,我還是強打起精神。勉強露出笑,拿出碗具,盛了湯遞進牢籠。
因為湯還剩下很多,如果每個瑤狐只喝半碗的話,是完全夠的。
吃完了食物,瑤狐們對我的感官變好了不少,那些女性會主動問我些話,例如:「小姐,您好像是普通人,怎麼會跟這些詛咒師在一起?」
我眼睫微垂,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那段比較復雜的關系。頂著她們的視線,我聲音微弱,「……妾身是被他們抓來的。」
那些女性們聽了這話,臉上流露出昔昔相惜的表情。
我們又聊了幾句,眼看時間不早了,便跟她們告別,急急忙忙趕回房間。
過了會,裡梅才回來。
他看著空掉的鍋,臉上罕見地露出錯愕,隨即便鄙夷般看向我,「所以,你果然是豬對嗎?」
我低著頭,背在身後的雙手互相捏了捏。
裡梅也沒想得到我的回答,衝我微揚下巴,「快去洗澡。」
…
……
時間一點點過去,自從決定將食物分給瑤狐們後,我在裡梅的眼裡飯量就變得很大,每次都是連鍋端來給我吃。當然,我最後也會還給他一個空鍋。
每當看到空鍋,他都一副看不起我的表情,然後捏捏我的胳膊、臉頰,以及腰,陰陽怪氣:「吃那麼多,還這麼瘦。」
同時,我也眼睜睜看著十多只瑤狐逐漸只剩下兩只。
——小瑤狐和她的母親。
小瑤狐叫純子,栗原純子。
她的年紀只有人類的八歲,天真活潑,牢房裡悲慟的氛圍並未影響她。
每當我送食物來時,她都開心到要蹦起來,直到在母親的告誡下,才降低音量,並衝我做出個『噓』的手勢。
看著抱著椿餅啃得很歡的栗原純子,我不由得盯著久了點。
直到栗原純子的母親喊了我一聲,「小姐。」
我回神,看向她。
栗原純子的母親栗原美惠桃夭柳媚,即使關在牢房裡終日挨餓,依舊玉膚如雪,光艷照人。她望過來的眼中似有無盡溫柔,「多謝您這段時間的照顧。」
聽了這話,我原本好些的心緒又低落下去,「……抱歉,妾身其實也沒能幫到什麼。」
栗原美惠摸了摸栗原純子的腦袋,輕嘆口氣,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重新看向我時,目光堅定了不少,「小姐,您一直在等待那位大人來救您。可如果他遇到了險境又或是放棄了您,您又該怎麼辦呢?繼續等下去嗎?」
我眼眸睜大,下意識反駁:「五條大人才不會這樣做……!而且五條大人肯定安然無恙,兩面宿儺上次都說了五條大人的咒力在慢慢恢復。」
栗原美惠嘆了口氣,「……可即便如此,一直這樣被迫地等待下去,縱然最後成功被救出,這樣無可奈何地活著也很辛苦不是嗎?」
*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間,有些頹然地坐在椅子上,發呆。
不知道過去多久。
裡梅回來了,手裡還端著一鍋蘿蔔湯。他將鍋放在桌面,盛了一碗,遞給我。
我低頭,看著那只干淨、沒有血跡的手,卻心情更加復雜了,因為我聞見了很濃重的血腥氣。不知是不是裡梅最近對我太過和顏悅色,我竟脫口而出問了句,「今天殺的,是那個小瑤狐嗎?」
裡梅不自覺眯起眼,「你怎麼知道有個小的?」
我見此,神色頓時變得慌亂,連連擺手,「因、因為妾身……」
卻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但好在裡梅對這件事並不關心,他見我沒接碗,就收回去,坐在另一張椅子上,盛了一勺湯吹了吹,強行喂我嘴裡。同時漫不經心地回答,「今天殺的是個老的。還剩下最後一只,我們應該過不了幾日就能離開了。」
我顫顫垂下眼睫,囁喏:「這樣啊……好…好的。」
這一刻,
我終於下定了決心:
不再坐以待斃,自救一次。
……
這個牢房由瑤狐族妖力最強的那位先祖打造,用來關押重要犯人,打開牢房唯一的辦法就是鑰匙,鑰匙一向由族長看管,現如今應該是落到了裡梅手裡。
我一直等到晚上,裡梅去洗澡後,便躡手躡腳靠近他放在矮桌上的衣服,一陣翻找,最後成功翻出一把鑰匙。
正當我打算離開時,身後卻忽然傳來裡梅的聲音,「你干什麼呢?」
我嚇得一激,差點叫出來。
但好在反應速度夠快,我一邊將鑰匙收進袖中,一邊抱起裡梅的衣服,轉身。看著單手撐在門框上,微眯著眼滿是懷疑盯著我看的裡梅,我囁囁喏喏:「髒、髒衣服,妾身打算幫您洗洗……」
「……哈?」裡梅一臉嫌棄,毫不留情揭穿:「你會洗衣服——?我怎麼記得你的衣服都是我洗的?」
「……」我紅著臉,支支吾吾半天,有些說不出話。
幼年
哥哥去世後,母親便一直把我當做哥哥的替代品,即使家裡窮得揭不開鍋,也不允許我吃肉食,做家務,依舊讓我像個貴公子般活著。以至於我雖過了不短的窮苦日子,卻十指不沾陽春水。
後來成為五條大人的未婚妻後,父親更是約束我的一切言行,生怕做出不符身份、不合規矩之事。
這也便導致:
這段時間以來,我的全部衣物,包括……貼身衣物,都是裡梅幫忙清洗的。
見我說不出話來,裡梅愈發狐疑了,朝我靠近過來。
我下意識後退,直到後背抵上牆壁,退無可退,才目光慌亂地看著裡梅。
裡梅在我身前站住,他剛洗好澡,頭發還在往下滴水。他彎腰,朝我湊近一點,就擰著眉捏住我的臉,往外扯了扯。
好痛……
我的鼻尖一酸,眼淚有點想往外冒,但卻強忍著沒落下來,它們堆積在眼眶裡,使我的視線霧氣濛濛的。
裡梅不過癮,又扯了扯我另一邊的臉頰。用嘲諷的口吻說:「你今天問我瑤狐的事情,還說要幫我洗衣服……?一些事情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算了,但你這個蠢貨如果是想……」
我一慌,連忙丟開衣服,伸手抱住裡梅的腰,「大、大人!」
裡梅身形一僵。
我七慌八亂的,緊緊摟著裡梅的腰,語氣惶恐不安,「妾身真的、真的只是想幫您洗衣服而已,絕對沒有別的想法。大人為妾身做飯、燒沐浴用的水、洗衣服……衣服壞了,大人還會幫忙縫補。而且上次若非大人幫忙,妾身很可能就活不下來了,大人的好,妾身統統記得……所以才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回報大人……」
我前言不搭後語。
把所有能想到的轉移話題的話全都一股腦說了出來。
因為恐慌,摟著裡梅腰的手,也越收越緊。我能明顯感到他腰腹位置收了一下,隨即,他攥住我的手腕,將我從他懷裡扯開。
我以為裡梅不相信,目光驚懼地望過去。卻沒想到正好看到裡梅快速撇開臉的動作,他暴露在燭光中的耳尖微微泛紅,聲音極其不自然:「你不會是那次起熱把腦子燒壞了吧?誰讓你做這種事報答我了。」
我稍微松了口氣,小心翼翼:「那大人想要妾身怎麼報答……?」
我這句話一出口,圈住我手腕的力氣陡然加重了些,裡梅看起來少有的很緊張,就連呼吸都亂了不少。
最後他松開我的手腕,又重新鑽進了浴間。同時拋下一句話:
「腦子放聰明點就行了。」
看著隔斷浴間的簾子,我松了口氣,卻沒想到下一刻簾子又被掀開了,我的精神立馬又緊繃起來。
裡梅看了我一眼,目光就游離到我身側的矮桌上了,輕咬腮幫子,語氣別扭:「今天你的衣服自己洗,別忘了把我的也洗掉。」
我聲音小小的:「是,裡梅大人。」
裡梅不知道是滿意還是不滿意地哼了一聲,重新鑽了進去。
*
我攥著鑰匙,懷揣著怦怦直跳的心,一路飛快地跑。
來到牢房後。
看著孤零零一個人坐在裡面哭的栗原純子,我緩一緩,正准備跟她說計劃。栗原純子就已經抬起了頭,眼眶裡蓄著眼淚,但眸光卻無比認真:
「紗織姐姐,所有的事情母親都已經告訴我了。我們一定可以逃出去的。」
第17章 017
栗原純子對這座府邸以及雪山都很熟悉,跟著她一起,我活著下山的希望很大,再加上栗原純子有妖力,即使途中遇上野獸也沒什麼問題。
我們連夜奔逃,我的裙擺被樹枝刮爛了多少都完全不清楚,我只知道要盡快逃。
眼看到了半山腰,卻有一枚冰刃飛馳而來。
——瞄准的是栗原純子。
栗原純子還年幼,即使有妖力也抵不過這道攻擊,眼看冰刃擊碎栗原純子的護身結界,我下意識抱住她。
本以為會死,卻沒想冰刃在即將刺入我身體時,化成了水。
我後怕地抬起臉,目光穿過飛雪,看到了站在樹枝上的黑衣少年。他一頭白發用紅色發繩隨意扎了個低馬尾,額發飛拂間,冷冷地盯著我。
……
裡梅追來了……
我恐慌到不行,生怕再被抓回去,過那種有今天無明日的生活,所以盡管我已經累到不行,還是強撐著,奮力奔逃。
但我畢竟是個人類,之前還從未進行過提升身體能力的訓練,我的存在反倒成了栗原純子的拖累,而裡梅也愈追愈緊。
該怎麼辦?
難道剛逃出來我們兩個就又要被抓回去了嗎?
被抓去之後,我會怎麼樣?被剝皮抽筋,像上次那樣被兩面宿儺按在地上吸血嗎?栗原純子呢?成為一盤菜嗎……?
不要……
好不容易才逃出來的,才不要這種結局!
我松開栗原純子的手,頂著栗原純子驚訝不解的目光,我往另一個方向跑去。大雪嗆入我的胸臆,我強忍咳意,大喊:「我們分開,能逃出去一個是一個!」
栗原純子聽了我的話,在原地踟躕了一下,就轉頭繼續跑了。沒有我當累贅,她化成妖怪形態,鑽進雪地裡,一溜煙就不見了。
裡梅一見我們分開逃跑,便當即下了決斷,朝我的方向追來。
我原本就不認識下山的路,這麼一頓亂跑,早就在大雪中迷失了方向。但我知道自己不能停下,即使是死在雪中,也比被帶回去咬死好。
忽然,我腳下一空,整個人就猛地朝下墜。
…
……
看著前方玩命奔逃的紅色身影,裡梅多次想直接把她殺了,但手怎麼都抬不起來,即使抬起來了,也發動不出術式。
最終只好憤恨地繼續追。
可沒多久,他就覺察到了一抹不詳的存在,就在前方,正准備出聲提醒,那個膽敢欺騙他的蠢女人就已經摔了下去。
他加快速度想抓住她,卻毫無預兆地被一道強大的術式轟沒了一條手臂。
他緊咬著牙,勉強治好傷。
就看到那個蠢女人已經被身著藍白和服的青年摟進了懷裡。青年有一頭雪色長發,被藍色發帶松松散散扎了個低馬尾,眼上蒙了層白布,露出來的下半張臉很冷,可在低頭看向懷中少女時,又被柔情充斥。
在少女一邊哭、一邊忍不住攥住他的白色長發時,他並不覺得冒犯,反倒清清朗朗地笑了下,周身都散發著謙謙君子之氣。
他能聽見,少女埋進青年懷裡止不住地訴說想念。
也能聽見,青年輕聲細語地安撫她。
……這就是那個六眼吧?
裡梅的神情逐漸陰暗,他抬手,將頭上扎著的紅色發繩解開,用術式轟成粉末。
第18章 018
我踩空的時候,都已經能預想到自己的慘狀了。說不准會摔得皮開肉綻,亦或者當場死亡。
卻沒想到被人接入懷中。
這個懷抱很溫暖,氣息也很熟悉。我顫顫睜開眼,就看到了朝思暮想的人——五條大人。
他嘴角揚著笑,問:「紗織,想我嗎?」
——『紗織,想我嗎?』
有些不著調的口吻,
對於含蓄的貴族來說,頗顯輕浮的話。
全都、全都那麼熟悉。
我眼圈瞬間一紅,眼角的淚水止不住般滑落,我哭著,伏倒在他肩頭,「大人,妾身一直在等您……」
五條大人輕拍我的後背,「我知道。」
面對五條大人我第一次那般幼稚,抱著他不願起身,因為不管被五條大人安慰多久,我都始終擔心這是水月鏡花,只要一松手,就消散不見。直到我心情平復了些,才出聲:「大人,我們不走嗎?」
五條大人這次沒有立馬回答,而是過了半晌,才用很輕的聲音說:「紗織,你還是像以前那麼天真啊,很不錯哦,繼續保持。」
我有些不理解。
見我這樣,他笑著摸摸我的腦袋,「我們走不了的。」
像是應證他的話。
不多時,兩面宿儺就出現了。
他站在樹枝上,白色的女士和服已經被他撕開,露出恐怖的四只手,他笑容猖獗:「我就知道,只要有這個女人在,你肯定會來。」
五條大人把我放到地上,將一直蒙住眼睛的白布揭開。
我神情微微凝滯。
因為五條大人的左眼是閉闔的狀態,眼皮內陷,一看便知裡面缺失了眼球。
「大人,您的眼睛……」我不自覺出聲。
五條大人側頭朝我看來,完好的那只右眼微微彎了下,「沒事,說不准……會贏呢?」
「可萬一……」
「能再次看到鮮活的紗織,真好。」五條大人伸手摸上我的臉頰,粗糲的指腹在上面摩挲了下,「幸好我沒來太晚……」
我貪戀般感受著臉頰上的輕撫,正想用臉頰蹭蹭他手指。
五條大人就已經收回了手,轉身,背對著我,用輕飄飄的語氣回應兩面宿儺:「廢話少說了,來吧。」
……
我不知道五條大人恢復了多少,但隨著戰鬥愈演愈烈,每發動一次術式,都有鮮血從他右眼滲出,順著眼角汨汨而下,將干淨的衣襟染得血紅。
我將雙手放置在心髒位置,暗暗祈禱:
請神明保佑五條大人。
……
可能神明並不存在吧,亦或者我本就是被神明摒棄之人。以至於現實完全朝著我所期望的相反方向而去。
看著身體被斷木刺穿的五條大人,我顫顫地走過去,幾步路愣是用盡了我全部的力氣,一靠近五條大人,我便癱軟著跪坐下來,眼淚毫無所覺地不斷往下掉著。
五條大人勉強抬起手,幫我擦眼淚。
「抱歉哦,紗織。我輸了。」
我抱著他的手,狼狽地不斷搖頭,哭聲漸漸從嗓間溢出。
「紗織願意跟我一起死嗎?」他完好無損的那只璀璨的藍色眼睛彎了彎,「因為……如果沒有我的話,紗織會活得很辛苦吧?」
我哭到不行,哽咽:「妾身願意。妾身的所有心跳都是為了大人您,大人若不在,妾身的心跳便也停了,就算活著,也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死。」
他笑起來,一如上次送我兔子時笑得很溫柔,然後顫顫地抬起手。
我連忙抱住,拉著他的手抵在自己喉嚨處,期待著能跟五條大人共赴黃泉。
可卻遲遲沒有疼痛傳
來。
剛才的戰鬥,早已耗盡五條大人最後的咒力,此刻更是連簡單的結束我生命的力氣都沒有了。他的眼睛愈發渙散,被我抱住的手直到變涼變僵也沒能貫穿我的喉嚨,最後,他永遠閉上了眼睛。
「如果有下輩子……」
他臨死之際,喃喃:
「算了……就不說詛咒人的話了。」
…
……
我看著五條大人的屍體,和斷裂的藍寶石手鏈,目光呆滯,眼淚只是憑著本能往下掉。
「啊啊,還真是感人呀。」我的頭發被扯住,強迫我目光從五條大人的屍體上轉移,抬起來,撞入兩面宿儺微眯著的猩紅眼眸,他一邊用反轉術式修復著被五條大人折斷的三條手臂,一邊笑容惡劣地說,「是六眼太蠢呢,還是你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以至於六眼的身體剛恢復到能動,就跑來救你。」
兩面宿儺左右打量了下我的臉,支著下巴,語氣好奇又懶散:「長得也不是多好看。」
他又捏了下我的腰,「身材也不是多好嘛。」
他一副思考的樣子,盯著我,最後露出一副恍然的表情,戳了戳我的嘴唇,「是因為這裡很美味嗎?不過的確啊,你的血蠻好喝的。」
我張開嘴,直接咬上去。
很用力,像是要把自己僅存的力氣耗光。
兩面宿儺並沒推開我,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好像很感興趣。他掰開我的嘴,取出手指後,就猛然貼過來,吻住我的唇。
我想推開他,卻如螞蟻撼大樹般。
隨著親吻加深,我感到精神逐漸崩潰,為什麼要被生下來,為什麼要經歷這樣的人生,簡直糟糕透了,現在還要在五條大人身旁被侵犯,為什麼會這樣……?
五條大人又為什麼沒能帶我一起走?
對於生命的厭恨使得我拼命掙扎,極力咬著鑽入口中的舌頭。但兩面宿儺卻愈來愈興奮,直到最後,一吻結束,我的口腔裡已經滿是鮮血了,分不清是他的還是自己的。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站起身,瞥了眼五條大人的屍體,興致盎然地說:「我殺了他,按照勝出者能得到所有財物的慣例,你現在是屬於我的未婚妻了。」
我坐在雪地上充耳未聞,目光渙散地盯著散落一地的藍寶石。
**
我尋死了很多次。
但尋死這個行為,好像戳中了兩面宿儺感興趣的點,他非常樂意看到我尋死不成的表情,並稱之為『有意思』。
慢慢地,隨著尋死念頭的淡卻,關於過去的記憶也逐漸流失。
看著天上的飛鳥,地上的草。
我很容易發呆很久。
兩面宿儺的親吻,我起先還很抗拒,每次都一副魚死網破的架勢極力反抗。到了後面,看到他的臉挨過來,我竟會主動張開嘴迎接。
為什麼呢?
我還很喜歡盯著空無一物的右手腕看。
為什麼呢?
為什麼我總會不自覺地就掉眼淚?明明沒有任何想哭的欲望,但眼淚就是掉個不停,視力越來越模糊了,看不大清雲了,看不大清地上有沒有石頭了,看不大清兩面宿儺長什麼樣了,看不大清過去的記憶了。
我好像忘記了很重要的人,很重要的事……但我已經不想思考了。活著,或是死亡,都沒什麼區別吧,既然無法主動選擇死亡,就靜靜等待被殺死吧。
自從我主動張開嘴迎接後,兩面宿儺索取親吻的次數開始增加,在不知多少次他的舌尖舔上我的唇瓣時,我木訥地張開嘴。
他鑽進來,動作很粗暴。
撕扯著我的唇瓣,勾著我的舌尖又舔又咬。
不知多久過去,他的氣息愈來愈混亂,離開
我的唇瓣,開始毫無章法地去咬我的脖子、肩膀。他喘息著,很用力,咬出了血也不停。
他拉著我的手去摸他的身體。
摸的哪裡,我並不關注,仰起頭,望著頭頂的樹葉。
葉子……
也逐漸看不清了。
耳邊傳來兩面宿儺愈發沉重急促的呼吸聲,我陷入自己的世界。
我……叫什麼名字來著?
腦海中,不知為何忽然浮現一抹身影。
藍白色和服,白色的長發……
看不清臉。
他輕聲喊著:「紗織。」
……
時間不知道過去多久,等一片冰涼落在我手中,我愣愣回過神。
才發現兩面宿儺已經不在了。
身側換成了一個穿著黑衣服的人,看不清他的臉,但我看清了他有一頭白色的長發,是夢裡的人嗎?
他手裡拿著浸水的布,替我擦手。
擦完手。
又去幫我處理肩上的傷口。
動作很輕。
等傷口處理好,他掏出針線,替我縫補被兩面宿儺扯爛的衣服。
我嘴唇闔動了兩下,卻發不出聲音,聲音好像被堵住了。
算了。
不重要。
我仰起頭,繼續盯著頭頂的樹葉看。
直到我的臉頰被輕輕捏住,挪動了下,目光不得不看向身側。
還是剛才那個人。
我看不清他的臉,但能模糊看到他手裡拿了個紅彤彤的東西,像是果子,我這段時間一直都吃的這個——我好像記起來一點了,就是這個人給我的果子啊,不過他之前都是從很遠的地方拋過來的。那麼遠的距離,我並不能看清他長什麼樣子。而且睡著之後總感覺有人在幫我處理傷口,應該也是他吧?
他想將果子塞我手裡,可不知為什麼,我都伸手准備接了,他卻又收回去。
是我的手很髒嗎?我不解地低頭,看向手心。
不髒,已經被他用清水洗干淨了,但手好像腫掉了。……這麼一說,還感覺到了疼。
我正盯著手心發呆,忽然,就有涼涼的東西喂到我嘴邊。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所以沒張嘴。
直到耳邊傳來不耐煩的聲音:「張嘴。」
我下意識張開嘴。
那個東西塞進來,甜甜的。好像是果子,只是被切成了片狀。
「嚼。」那人的語氣平靜了些,像是強壓著不耐。
我咀嚼。
咀嚼了很久。
直到那人的平靜破功,「你不會連咽都需要我說吧?!」
我聽話地咽下去。
「……」
我明顯感覺到身邊那人嘆了一口長氣,繼續喂我吃果片。
「張嘴。」
「嚼。」
「咽下去。」
……
果片吃完,我的專注力就又轉移到了腳邊的花上。
盯著盯著。
那朵花被摘下來,遞到了我眼前。
我愣愣的。
直到耳邊再次響起那人別扭的聲音:「拿著啊。」
我接過來。
花被摘下來後,我可以舉起來湊到眼前看,能將花的樣子看得更加仔細。可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這花比沒摘下來之前要醜。
可能是因為它快要死了。
…
……
其實我跟兩面宿儺相處的時間並不久,像是親吻,每隔好多天也才那麼一次。因為他並未把重心放在我身上,更多的時間還是在尋找戰鬥的人選和散步溜達上。
之所以能記住他的名字,也不過是因為他很喜歡惡作劇,故意把我帶到很高的地方,問我害不害怕,亦或者詢問我怎麼不繼續尋死膩活了。
我能感覺到兩面宿儺對我的興趣逐漸消散,在他來回撫摸我脖子時,我心道太好了,終於可以死了。
可一道聲音的出現卻擾亂了:
「大人,再走半日就到京城了,屬下聽說五條家已經在其他分支家族的支持下重建了,要去看看嗎?」
兩面宿儺重新被提起了興趣,他放開我的脖子,興頭很足地說:「這麼一說,還真是好奇啊,不知道他們看到我的未婚妻會露出什麼表情,光是想想就很愉悅。」
說罷,他就雙手枕在腦後,悠哉悠哉地率先走了。
走到一半,他又想到什麼般折回來。將坐在地上發呆的我扛到肩上,繼續走。
而我的心緒則沉浸在剛才聽到的『五條家』。
五條家……
好耳熟。
……
我睡著了。
在夢裡,我經歷了很多事情。
所有人都沒有臉,他們聲音嚴肅,對我進行說教。他們的說教各有不同,有用詞粗陋不堪的、也有拿腔作勢的。但無一例外,都在教我『規矩』——快要餓死了也不能吃肉、即使開心也不能放聲笑、要學習和歌裁縫、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只有一個人不一樣。
他有一頭白色的長發,會很輕地摸一下我的腦袋,喊:「紗織。」
會送來很多禮物。
會帶我破壞規矩,比如偷偷塞一塊不知是什麼肉類做成的肉干到我嘴裡、帶我半夜溜出去,到城外看螢火蟲……
周圍的人讓我恭恭敬敬地喊他:「五條大人。」
五條大人……?
為什麼提到這個名字,我會那麼開心?我的心狂跳著,大腦不斷尖叫著:「好喜歡好喜歡,好喜歡五條大人,要嫁給五條大人——」
五條大人……
我好像記起來了些什麼。
僅憑有人無意中提了句『五條』,我就全都記起來了。我有個很喜歡的人,我有個一直想嫁的人……
我顫顫睜開眼,就看到我前方有個白色長發的人。我的視力因為長久的流淚愈發模糊了,但看著那抹白發,我的心卻是這段時間以來第一次那麼滾燙。
我開始掙扎,不想讓兩面宿儺抱,努力衝那人伸出雙手。
那人停頓住腳步,也下意識衝我抬起雙手。但很快,他就將雙手垂了下去,緊接著跪在地上,態度恭敬,「宿儺大人,最近一直是屬下給她食物,她現在這樣,應該是餓了。」
兩面宿儺單手抓住我的兩只手,另一只手則捏著我的下巴,語調慢悠悠的,不像在跟我說話,「你好像對她蠻了解的啊。」
那人語速不改:「屬下以前飼養過很多動物。」
兩面宿儺長長地「哦——」了一聲,就將我丟到地上:「好好喂著,別讓她死了。」
「是,大人。」
……
兩面宿儺走後。
過了會,我才被人抱起來。
擁抱我這件事,他好像做過很多次。居然清楚我的腰脆弱,很容易發痛,所以他抱住我時,沒像兩面宿儺那樣單手摟住我的腰,就扛到肩上。而是用雙手,一手托住我的腿彎,一手攬著我的肩膀,使得我的腦袋可以很舒適地放置在他肩上。
我雙手環過他的脖子,抓住一把長長的白發,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重新睡過去……
等我再次睜開眼,發現已經到了全新的地方。
不似之前那樣睡在野外。
我躺著的地方是床,床邊有個櫃子,櫃子上面有很多木箱子,
裡面裝著的,會是哥哥的衣服嗎?櫃子旁邊,是梳妝鏡,鏡子後面是窗戶,屋子正中間是桌椅。
我下床,踮著腳尖想把櫃子上面的木箱子拿下來,看看裡面是不是哥哥的衣服。
卻根本夠不著。
直到「吱呀」一聲,身後傳來屋門打開的聲音。
我回頭。
就看到了一頭白發的人,是……五條大人。
五條大人走過來,牽住我的手,帶我往屋外去。我很順從地跟著他一路彎彎繞繞,路上我看到了很多人,他們全都畢恭畢敬地跪在地上,等我們走後,又發著抖小聲議論。
我聽不大清,隱約記住了幾個詞:
「家主……」
「兩面宿儺的未婚妻……」
「紗織小姐……」
……
五條大人牽著我來到一座屋內,屋子很大,可一半都是冒著熱氣的水。
五條大人松開我的手,良久,用有些不自在的語氣問:「怎麼洗澡還記得嗎?」
我歪頭,盯著他的頭發看。
五條大人發出很輕的嘆氣聲,他將一旁的簾子扯下來,利落地截斷一節,蒙在眼上。就伸手捉住我,動作別扭地替我脫衣服。
外衣、腰帶、裡裙、貼身衣服……
隨著這些衣服的慢慢脫落,我身上不著一物。我感到冷,想要說話,但張了張嘴,依舊發不出聲音,所以我直接擁抱上去。
五條大人的懷抱很熱,好溫暖。
我緊緊摟著他的腰,腦袋貼在他的胸膛位置,眼睛閉起來。
不知過去多久,五條大人才伸手摟住我。
不等我反應,我就發覺脖子以下的部位都浸入了熱水中,五條大人一手輕輕環住我的腰,另一只手則托起我的下巴,低頭吻上來。
看著白色的長發,蒙住眼睛的白布,我愈發痴迷,緩緩抬起手抓住他後腦處的頭發,張開嘴,回應他。
我也不知道什麼才叫回應。
只是學著他的樣子,舔著他的嘴唇。
他也舔著我的嘴唇。
直到我們的舌尖出乎意料地觸碰到了一起,我明顯感覺到他僵了下。隨即,他將我放開,呼吸很亂地說:「站著別動。」
我盯著他的頭發不說話。
他開始幫我清洗身體,清洗完後,將我從水中抱出去,穿上干淨的新衣服,又開始給我擦頭發。
期間,我一直發呆著看屋頂,我並不清楚我在想什麼,也許是覺得屋頂好看吧。
……
時間一點點過去。
這段時間兩面宿儺都沒來。應該說……有來過幾次,我在屋子裡聽見兩面宿儺在屋外的說話聲,但每次他來好像都會遇到一些事,然後興趣就被轉移,悠哉悠哉地離開了。
每當這時,用不了多久,五條大人就會進來。
他喂我吃飯、幫我穿衣服、陪我發呆。
偶爾會跟兩面宿儺一樣,抑制不住地親上我的唇,但他不像兩面宿儺那麼粗暴,只是一點點舔濕我的唇瓣,再輕輕淺淺地鑽進我口中。
除了癢之外,沒有任何感覺。
哦對,他有時候還會很奇怪地問我:「你覺得我是誰?」
但我說不出話,只是呆呆地看著他,扯一扯他的白色長發,無聲地表達:五條大人。
每當這時,他都會變得很暴躁。
但暴躁的程度也僅僅是將我抓住他頭發的手拍掉。
晚上,我們會一起睡覺。
被他摟在懷裡,盯著他的頭發,我總也忍不住給他扎個低馬尾。他的睡眠其實很淺,但不知為何沒有睜開眼,只是習慣使然般挪一挪放在我腰上的手臂。
等第二天他醒來,則會異常生氣地將發繩扯掉,一把丟開。然後捏住我的臉惡狠狠道:「你如果再把我當成其他人,我一定殺了你知不知道!」
我茫然地看著他,有些不懂這句話明明說了那麼多次,為什麼至今沒有殺我。
可能是……
五條大人很喜歡開玩笑吧。
……
這樣的日子應該過了半個月吧,忽然進來一群人,給我換上厚重的衣服,扎起繁瑣的發型,塗上鮮艷的妝容。
她們語調哀慟地問:「紗織小姐,您還記得我們嗎?」
我看著她們,不言不語。
她們開始低低哭泣,說了些我聽不懂的話。
——「紗織小姐怎麼變成了這樣,還被那個邪惡的詛咒師盯上。」
——「可憐的紗織小姐,可憐的家主大人……」
——「您今晚就要跟他成婚了,真是擔心您的性命,若是家主大人還在的話,您一定不會受到這種委屈……」
……
嫁人?
我有了些反應,從艱澀的嗓中艱難吐出幾個字:「嫁、嫁給五條大人……不委屈。」
聽了我的話,她們全都愣了一瞬。
其後,哭得更慘了。
為什麼要哭?
嫁給五條大人,我會很幸福的。不會落得母親那樣的遭遇。
我伸手,幫離我最近的那位婦人擦了擦眼淚,努力說話:「妾身最喜歡五條大人,你不要哭,嫁給他,妾身很幸福。」
我不知道是怎麼在她們的哭聲中完成妝容的。
只知道五條大人進來後,她們全都惶恐地跪在地上,「大人,已經完成了……」
「都出去吧。」
五條大人聲音冷冷的。
「是。」
那些婦人誠惶誠恐地離開了,還順道將房間門關上。
五條大人看著屋門,頓了頓,才轉過身來,朝我走近,彎腰,撫摸我的臉頰,在看到我極其努力地扯出一抹微笑後,他手指微微顫了下,收回去。重新背對我:「你要不要逃?」
我歪頭,「為什麼要逃?」
他憤恨,「你腦子真的壞掉了嗎?你以為你真的可以嫁給宿儺大人嗎?你不過是宿儺大人拿來羞辱御三家的棋子,一旦喪失興趣,就會死知不知道!」
我不能理解這句話背後的意思,但卻拉住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語氣疑惑:「妾身今晚,不是嫁給大人您嗎?」
他手臂微僵。
我盯著他,雖然看不清他的臉,但卻很努力地繼續發問:「大人您,不打算娶妾身了嗎?」
……
………………
裡梅將我頭上繁瑣的發飾全部摘掉,臉上艷麗的妝容擦掉。在夜晚來臨之際,拉住我的手往府外逃。
他跑得很快。
我也跑得很快。
但體力總有耗光的時候,裡梅就會將我抱起來,像當初在林間追趕兩面宿儺腳步那樣抱著我跑。
等我們都累了,他便雇佣馬車。
然後問我,想去哪。
我不假思索:「雪山。」
他抓住韁繩的手微微收緊,其後緩緩松開,「……好。」
日夜兼程,我們在半個月後到達了雪山,看著一眼望不見頂的雪山,我內心是那樣的快悅,澎湃。
每往上走一步,我的喜悅都要溢出來,止也止不住。
越來越近了……
離五條大人越來越近了……
我再也壓抑不住,甩開裡梅的手。裡梅沒用多少力氣抓我,所以很輕易就被我甩開了。我再也沒有心力分出一絲一毫的注意力給他,在大雪紛飛中
,快速奔跑。外衣太礙事,我就脫掉,鞋子跑掉了一只,我就把另一只也蹬掉,直至最後我總算看到了五條大人的屍體。
因為雪山的緣故,他的屍體腐爛得很慢。
刺穿他腹部的斷木血跡斑斑。
我義無反顧撲上去,任由斷木刺穿我的心髒,我緊緊抱住五條大人,腦袋埋入他的胸膛,感受著他的懷抱。
我感覺我又活了過來。
盡管這一生充滿了各種各樣的羞辱和痛苦,但只要想到五條大人,內心還是會被甜蜜充滿。
臨死之際,雪山上的雪不知何時停了,整個世界宛如我的心一樣,變得溫暖和煦。我努力攥住五條大人的一縷白發,在他的懷中緩緩閉上眼。
請容許我貪心一點。
下輩子,希望還能成為五條大人的未婚妻。
……
第19章 019
「最近一年級又多了個新生。」咒術高專二年級教室裡,栗色短發的少女嘴裡叼著煙,聲音懶散,「據說是個女生,跟五條一樣是從大家族裡出來的。」
她一旁雙手插兜坐著一個黑發少年,黑眼圈很重,聞言回復:「嗯,有聽說。」
然後就沒有別的表示了。
家入硝子轉頭,盯著他看了兩秒,眯眼:「上次七海和灰原入學的時候,你可沒表現得這麼平淡,我記得你跟五條兩個人可是狠狠捉弄了他們。」
夏油傑無奈,「悟出任務去了啊。」
硝子逼近他一點,繼續一臉懷疑:「五條不在,你就不會惡作劇了?」
夏油傑攤手,無辜臉:「以往那些都是悟帶頭的。」
「雖然是五條帶頭,但主意應該都是你出的吧。」硝子坐回去,又點了支煙,斜眼看他,「這可不像你啊,自星漿體事後,你好像變得有些消沉。」
夏油傑笑笑,沒說話。
硝子也不在意,打開手機看看,距離上課還有兩分鐘。她站起來,衝夏油傑招招手,就率先離開了教室,前往一年級。
*
咒術高專一年級教室,與二年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沒有人在教室抽煙。
沒有人不帶課本。
沒有人因為做個簡單的任務而故意曠課一周不回來。
……
但因為新來的同學是個漂亮女生的原因,氣氛有些僵硬。直到教室門被人用手敲了敲,這種詭異的沉默才被打破。
門口站著的,是一個眉眼倦倦的女生,雙手環胸而站,身後還跟著一個垂頭呈恭敬態度的黑發少年。
家入硝子目光掃了眼一年級教室的三人,最後定格在坐在中間的女生身上。看了她兩秒後,家入硝子抖了抖煙,吩咐:「點煙。」
她身後的黑發少年立馬將煙點燃。
家入硝子吸了一口,走進教室,吩咐:「去門外守著,別讓一年級班主任進來了。」
「收到,大姐大。」黑發少年應聲,就畢恭畢敬地退出了教室,同時將教室門關上。
……大姐大?
深知二年級三位前輩品性的七海建人,頭疼地扶住額頭。
他看了眼坐在中間的女生,好像是叫……草間紗織?此刻她正雙手抱著課本,滿臉茫然,不清楚這是什麼情況。
要不要提醒她?
但他們今天這是第一次見面,還一句話都沒說過,冒昧打擾會不會太失禮了……
七海建人掙扎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提醒她,但還沒開口說一個字,就感覺到了一股寒意。
來自坐在講台上的家入學姐。
七海建人:「……」
見七海建人默默閉上嘴,家入硝子滿意極了。
她將煙掐掉。
然後重新掏出一支煙夾在指尖,衝那個女生揚了揚下巴,「新來的,過來點煙。」
那個女生有些不知所措地左右看了看,最後不確定般指指自己,無聲地問:「是我嗎?」
「就是你,快點過來。」
「是……!」女生有些慌急地站起來,因為入學的太過突然,校服還沒來得及做,她身上穿著高定的淺藍和服,一頭櫻粉色長發挽起個低低的發髻,發間插著可愛的兔子藍花木釵。隨她走動,裙擺小幅度揚起,很好看。
家入硝子的視線不自覺地,就盯在了晃動的裙擺上。直到女生在她面前站定,她才回神。抬手從口袋裡掏出一只打火機拋到女生懷裡,語氣懶洋洋地問:「會點煙嗎?」
女生踟躕了下,不確定般出聲:「應、應該會?」
家入硝子可有可無地『嗯』了聲,就將手伸過去,煙頭
對准女生,「點吧。」
女生點了點頭。
有些生疏地將打火機轉了一圈摸索,最後雙手握住打火機,動作笨拙地按壓打火機後部,一陣清脆的『哢』聲起,打火機冒出了火苗。
她嚇了一跳。
但好在夠鎮定,火苗沒有熄滅。
她小心翼翼地彎腰,點燃了那支煙。
家入硝子深吸了一口後,吐出煙霧:「新來的,別以為咒術高專是那麼好混的,這裡面的水可深著呢。不過看你剛才還算懂事,所以我就大發慈悲來教教你這裡的規矩吧。」
女生立馬變得局促起來,形狀好看的橙色眼眸緊張地望著她:「好的,多謝學姐。」
「……」被這麼注視著,家入硝子有些不自在,偏過頭去,又吸了口煙後,才維持住鎮定,「首先,說出你的名字。」
「妾身……」女生頓住,立馬改了口,「我叫草間紗織。」
家入硝子沒在意那點小細節,眉毛一挑,就開始挑刺:「錯。」
女生有些驚訝:「啊?」
「你應該這樣說:『回學姐的話,我叫草間紗織。』懂嗎?跟學姐說話要有禮貌。」家入硝子煞有介事地胡扯。
見女生露出一臉恍然的表情,並聽話地重新說了遍:「回學姐的話,我叫草間紗織。」
七海建人:「……」
灰原雄:「……」
這不是上次五條學長對他們做的事嗎?
他們原本以為五條學長出差去了,不在高專,這個新來的女生就能逃過一劫。可沒想到就連家入學姐也……
那邊家入硝子還在一本正經地說著:
「學姐和學長站著,你絕對不能坐著;學姐和學長不管說什麼,都不准反駁;學姐和學長的作業,你就算不會,也要用查資料問老師等方法幫忙寫完;學姐和學長不想排隊買酒,你就算排隊到天亮也要代勞;學姐和學長懶得做的任務,如果你能勝任就一定要幫忙……」
說了一長串後。
家入硝子都口渴了,可那名女生卻殷切地小聲問:「學姐,請問還有嗎……?」
家入硝子一噎。
她視線上移,落到新生的臉上。膚色白膩,相貌無疑是非常出眾的,清純秀麗,一副初戀臉的長相。
所以,
這是個笨蛋美人嗎?
家入硝子這樣想。
但做戲要做全套的道理她是懂的。
「暫時就這些,別的以後想到了在說。」家入硝子站起身,跟大姐頭摸小弟似的摸了把女生的頭發,好溫順好軟,她表情不變,依舊是那副懶洋洋的氣質,「以後你就是我罩著的人了,遇到什麼事就報我名字。哦對了,我叫家入硝子。」
女生眼睛微亮,很輕柔地笑了下,「好的,謝謝家入學姐。」
這個笑容不夠燦爛,嘴角的弧度沒有揚得很高,但卻乖巧至極。讓人看著看著,就忍不住沉溺在裡面。家入硝子強迫自己轉頭,隨口『嗯』了句,就推開了教室門。
只見門外。
黑發少年正一手將一年級班主任按在地上,一手捂住對方的嘴,防止發聲。
家入硝子看了一眼,淡定的走開,同時出聲:「小弟一號,走了。」
黑發少年畢恭畢敬:「是,大姐大。」
但他沒有立馬放手,而是衝教室裡站著的和服少女笑了下,溫聲:「你好,我是二年級的夏油傑。」
這麼說完,他才將手下的人放開。
一年級的班主任一被松開嘴,就怒喝:「夏油傑!」
但黑發少年已經快速逃離了現場。
第20章 020
我不太清楚自己這一生是怎麼回事,自記事起,我便好像一直在追逐什麼。可能是夢中的白色身影,又或許是高聳入雲的雪山。
可這些脫離了夢境後,就變得模糊。
尋找不到自己追逐的東西,我便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不僅覺得活著很累,還覺得費盡心思尋找死亡的方法也很累。
直到我八歲那年覺醒術式。
在此之前一直是一位年邁的女佣照顧我,此後我到了父親身邊,由他親自教導。居住的院落更大,服侍我的女佣也變得多了,可我依舊不愛說話,女佣們面對我向來是誠惶誠恐,覺得我古怪難伺候。
因為我常做的事情,便是倚在櫻樹下,盯著飛鳥發呆、盯著浮雲發呆,盯著服侍我的女佣們發呆,期間不吃不喝也不說話。
女佣們被我注視後,通常會表現得很不自在,然後尋個借口暫時躲避照顧我這件事。我沒答應,卻也沒說不答應,女佣們等待一會後,見我不說話,就踟躕著一步步往院外走,見我並未阻攔,便會急急忙忙地快速逃離。
直到某日,父親與我說,為我定下了婚約,對方是五條家的少爺。
五條家……?
我將這個詞在唇齒間反復咀嚼。
後來父親帶我去五條家拜訪,遠遠地看了眼被譽為『神子』的五條家下一任家主——他穿著白色的和服,正百無聊賴地斜靠在門廊上,白色的短發和睫毛,如天空般璀璨的藍色眼眸。
他注意到了我的視線。
偏頭看過來一眼。
很冷很冷的目光,其實還可以說,完全是看弱小到不堪一擊的螻蟻的目光。
我心間一顫,連忙低下頭。
緊張有,但我當時更多的居然是一種激動,就好像終於找到了自己一直在追逐的東西。
其他人都叫他悟少爺,但我不知為何,一張開口便習慣性喊出『五條大人』。這個詞仿若刻進了我的骨子裡,只要一想到,就會感到溫暖。
為了讓五條大人接受我,我開始努力練習術式,嘗試跟旁人交流,學習制作好看的糕點——父親對於我的轉變異常開心,他原本還擔心我那副不言不語、整日發呆的模樣會被五條家退婚。在見到我的轉變後,他總算放下心了,並開始頻繁帶我往五條家走動。
可五條大人並不待見我。
小時候會用冷冷的目光逼迫我知難而退;長大後,則冷嘲熱諷,然後再以『老子要去學校了』這句話結束話題。
我一開始並不清楚『學校』一詞。
雖然能稍微理解是學習的地方,但不太明白裡面具體是做什麼的,便去詢問女佣。
好在女佣並未覺得驚訝,因為大家族的女性即使擁有術式,也很少能去學校上課。
她說:
學校,就是有很多同齡人一起學習的地方,會在一間教室裡上課,在一棟宿舍樓裡休息,在一間食堂裡吃飯。一起去做任務、一起外出聚餐、一起熬夜打游戲、一起參加各種有意思的互動活動……
我愈來愈好奇,對於如今陪伴在五條大人身邊的朋友感到好奇,也對『學校』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便也來到了這裡——
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
短短兩天的時間,我就感覺到了校長和老師們的友好。
而且……剛才那兩個二年級生,應該就是與五條大人朝夕相處的同窗吧?
人看起來都很好。
尤其是家入硝子,雖然看起來冷冷淡淡的,說話也很犀利,但卻未對我做出任何唐突之事,反倒是教導了我很多在新地方生存的方法。
我感到幸運,一邊回憶家入硝子教導的話,一邊記錄在筆記本上,直到右側一道聲音打
斷了我,「草間同學。」
我轉頭看去。
發現是個金發梳成三七分的男生,他臉上的表情很復雜。
我回想了下對方的名字,不確定般出聲:「七海同學,請問有什麼事嗎?」
七海建人「嗯」了聲,斟酌了下用語:「其實……你不用太在意家入學姐剛才說的話。」
我有些不理解,歪了歪頭,「為什麼?」
七海建人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半晌過後,才說:「也許,學長學姐們並沒有那麼壞,你也不用完全遵守所謂的『校園規則』。畢竟家入學姐所說的那些條件都太過苛刻了,如果全都辦到的話,完全可以夠得上『校園霸凌』了。」
校園霸凌?
這個詞對我來說有些陌生,因為自小便生長在守舊的家族中,對於外界的新鮮事物我很多都不太了解。就比如上次我給五條大人送去親手做的櫻餅,五條大人卻一臉嫌棄說明明蘋果糖更好吃,在我詢問蘋果糖是什麼時,他露出一臉詫異的表情:「你不知道?」
……我的確不知道。
但頂著五條大人那樣驚詫到古怪的注視,我卻囁喏著說不出別的話來了。也是從那一刻我才慢慢發覺,我跟五條大人之間,不單單是只有實力和身份上的天壤之別。
因為擔心從這位新同學的臉上也看到跟五條大人類似的神情,所以我只好衝他笑一笑,「好的,謝謝你。」
恰好這時,班主任抱著數學課本進來了。
剛才那段時間,他好像一路追著那名叫夏油傑的少年跑去了二年級教室。二年級教室就在隔壁,因為教學樓老舊,隔音效果並不好,我之前隱隱約約就聽到了班主任在跟二年級負責人夜蛾正道狀告著什麼。
不多時,家入硝子和夏油傑就頭頂課桌到走廊罰跪了。
*
我人生中的第一堂課,極其混亂。
因為知道二年級的那兩名學生就在走廊罰跪的緣故,班主任每講兩句數學的知識點,就要故意大聲地指桑罵槐十來句——與昨天接自己來學校的靠譜形像,相差甚多。
我感到些許不自在,
小心翼翼地分別往左右看了看。
就發現七海建人和灰原雄都一副習以為常的表現。
七海建人一直在很認真地記筆記,即使班主任在說二年級的壞話,他也聽得很仔細。
至於灰原雄,好像沒太睡醒。只要班主任說與課本無關的內容,他就打瞌睡,可在說到知識點時,又會立馬清醒認真聽課。
我捏了捏手裡的鋼筆,努力保持淡定繼續聽課。
可一上午的課下來,我不僅腦子裡的知識空空,甚至連筆記都沒記多少。
因為在班主任痛罵二年級的時候,我就克制不住地發起呆,然後就錯過了班主任後面所講的知識重點。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班主任已經開始繼續痛罵二年級了。
這可怎麼辦……
我聽家中的女佣說過,學校是有考試的,如果考試不合格,很有可能會留級。
我正一籌莫展時。
就聽見左右兩邊都傳來了動靜。
坐在右邊的七海建人,有些猶豫地出聲:「那個……」
而坐在左邊的灰原雄,則將他的課堂筆記直接放在了我的桌面上。
我有些驚訝,下意識轉頭看向他。
灰原雄撓撓腦袋,「我覺得草間同學可能需要,所以……」
我了然了,衝他露出淺淺一笑,「謝謝你,我的確很需要。」
灰原雄仿若受到了鼓勵般,黑色的眼睛亮亮地望著我,「能幫到草間同學實在是太好了。我們以後就是同班同學了,可是要在一起相處四年呢,對彼此來說是非常重要
的伙伴哦!因為很多任務都需要我們一起去做。」
受到他的熱情感染,我也表現得極為開心:「嗯,我們以後一起努力。」
灰原雄聲音清朗活潑:「這節課其實很多地方都挺難的,草間同學抄筆記的時候遇到不懂的也可以來問我。對了,你有line嗎?我們加一個吧,方便交流。」
我微微愣住,「line是什麼?」
灰原雄微微睜大眼睛,「誒?草間同學不知道這個嗎?」
見我一臉茫然地搖頭,灰原雄把他的手機拿出來,為了方便我看,他將腰彎得很低,指著手機上一個軟件說,「喏喏,你看,就是這個。現在很少用短信聯系的原因,就是因為有line啦,感覺更方便,而且還能分享自己的日常哦。」
我露出半知半解的表情:「大家都在用這個嗎?」
在來高專上學之前,我其實都沒有手機。家裡雖然有不少座機,但平日父親找我,還是喜歡讓佣人來喊我,久而久之,那些座機反倒成了與外界聯絡的工具,我沒有外界的朋友,所以從未使用過。
更別說手機了……
這還是女佣臨時幫我買的,說有什麼需要,隨時打她的電話。
所以我的手機裡也只保存了女佣的電話號碼。
「嗯嗯,算是吧。」灰原雄一副思考的樣子,「但如果是年紀較大一些的人,應該還是不會用的。玩這個的主要還是年輕人啦,就我所知,高專的大家好像都有line。」
雖然沒聽太明白。
但我很心動。
高專的大家都有,五條大人也有嗎?
我把自己的手機拿出來,遞過去,眸光期待:「灰原同學,你能幫我也弄一個嗎?」
「當然可以啦。」
灰原雄把我的手機接過去,動作快速地操作了一番(眼睛完全跟不上),就告訴我已經下載好了,「草間同學,你想叫什麼名字?」
我有些困惑:「草間紗織?」
「噗哈哈,不是啦。」灰原雄笑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他擺擺手,「是類似於昵稱那種,不是要真實姓名。」
是出糗了嗎?
我有些羞赧,最後小聲說了句:「……櫻餅可以嗎?」
……其實我蠻喜歡櫻餅的。
自打成為五條大人的未婚妻後,五條大人唯一一次沒有表現出抗拒我,便是遞給我一塊櫻餅。
灰原雄又操作了一番,就告訴我搞定了。
我把手機接過來。
就看到自己也有了個賬號,名字是『櫻餅』,頭像是一只手繪的兔子,很可愛。
我正盯著看。
忽然,手機『叮叮』響了兩下。
我慌手慌腳地抱住手機,才注意到原來是兩條好友申請通過的提示,為了避免我弄混,他們還把自己的名字發了過來,方便我改備注。
頭像是兩只手在比耶的,是灰原雄。
頭像是熊貓的,則是七海建人。
好開心。
五條大人第一次擁有同學的時候,也是這種心情嗎?
我抱著手機感激地看向灰原雄,「謝謝你,灰原同學。」
灰原雄明顯愣了一下,隨即就有些不自在地不再看我,一邊捏著後頸,一邊說:「沒什麼的啦其實,草間同學如果有什麼不懂的,都可以通過line問我。哦對,還有高專的群,等晚一點我拉你進去。」
「嗯,好呀。」
……
晚上。
我洗好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抄筆記。
灰原雄的課堂筆記十分整潔,筆跡工整,分類明確,只是我不太能看得懂……總覺得這些字拆開我都能理解,可組合在
一起就異常晦澀難懂。
我忽然理解了一個詞:文盲。
但不知道為什麼,對於插花、裁縫、和歌一類的東西,我卻總一點即通,無需我過多關注,只是稍稍掃上一眼,就都記住了。
就在我嘆氣時,手機忽然『叮叮叮』響了好多下。
我點開。
就發現我被拉進了兩個群,一個群叫【高專一家親】,一個群叫【五條夏油與狗禁止入內】。
兩個群都在瘋狂響。
我一時間不知道該看哪個,就隨手點開一個,就被裡面一堆消息驚得不行,因為刷屏速度實在是太快了,我還沒來得及看,消息就被刷上去了。
我退出去,點開另一個群。
同樣的情況。
最後我索性把手機關掉,不看了。但消息一直在發,手機也一直在震動,我又找不到好辦法,最後只好將手機關機。
安靜了……
我舒了口氣,躺進被窩打算好好睡一覺。因為今天經歷的事情還是蠻多的。我迷迷糊糊,即將入睡,結果忽然想到了什麼,眼睛瞬間睜開。
我將床頭櫃上的手機拿過來。
重新開機,然後打開灰原雄幫我安裝好的新軟件,點開七海建人的聊天窗口,生疏地敲字:
【七海同學,剛下課的時候,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
對方過了差不多兩分鐘就回復了:
【沒什麼重要的事情,就是想問你有沒有課表。】
我眨巴了下眼睛:
【沒有誒……】
不多時,對方就發來了一張圖片。
點開,能看到一星期的所有課程安排。
我連忙爬起來,趴在桌子上,將裡面的課表抄寫在課堂筆記本上,寫完後,給他回復:
【謝謝你,七海同學】
對方發來一條消息:
【沒事,明天別遲到了。】
我感到同窗情誼,十分暖心:【好的】
……
第21章 021
隔天。
為了避免遲到,我特意起了個大早,想要去找找傳說中的食堂。
可轉悠了半天,也沒找到。
因為高專實在是太大了。
很快,我就發現更加致命的事情,那就是「迷路」,連去教學樓的路都不知道在哪裡了……
察覺到這一點的我,登時待在原地不敢亂動了,四處張望,希望能看到路過的學生,然後跟在對方身後一起去教室。
但一連過去了十多分鐘,都沒有一個學生路過。
眼看就要上課了,我著急起來,也不管認不認識路,一通亂走。直到身後傳來一道耳熟的聲音,「新來的,你在這干嘛呢。」
有人……!
我驚喜轉身,便看到了嘴裡叼著煙的短發少女。
她一手插兜,一手夾著香煙,吞雲吐霧間,眉眼懶散地望著我,「別是迷路了吧?」
是家入硝子。
我眼睛亮亮的,連忙點頭。
家入硝子抖了抖煙灰,朝我走來,極其自然地牽住我的手,「走吧。」
我乖巧地跟在她身後。
一路彎彎繞繞,走得都是小路。我逐漸開始懷疑這不是去教室的路,因為道路越走越偏,雜草叢生,直到我們停在一個破了洞的牆邊,這種預感成真了。
家入硝子熟練地鑽出去。
她站在圍牆外邊,拍了拍手上的灰,衝我微揚下巴,「鑽出來。」
周圍只有她,我下意識聽話。
等我鑽出去,家入硝子再次牽住我的手,拉著我往外走。直到停在高專結界的邊緣,她頓住腳步,取出一根香煙叼在嘴上的同時,從口袋裡掏出個打火機丟給我。
我連忙接住,摸索著給她點煙。
香煙被點燃。
家入硝子吸了一口,吐出煙霧,一副心慵意懶的模樣,問:「你體術怎麼樣?」
我有些不明所以:「不太清楚。」
「高專操場,一口氣能跑多少圈?」她換了種方式問,「你昨天下午應該是上了實操課的吧?」
「上了。」我回憶起昨天下午,有些尷尬地超小聲回答:「能跑一圈。」
家入硝子一愣,懷疑自己聽錯了,「嗯?多少圈?」
我背在身後的雙手緊張地捏在一起,「一、一圈……」
「……哈?」家入硝子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但很短暫,幾乎只有一秒鐘,就又恢復了沒什麼太大情緒波動的樣子,「沒事,待會能跑多遠跑多遠。」
我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但還是聽話地點點頭。
家入硝子吸完這根煙後,深吸一口氣,就拉住我的手,帶我越過結界。
瞬間——
警報聲就響徹了整片林子。
家入硝子拉著我,一路狂奔。我起先還有不少力氣,但沒多久就焉了吧唧了,我能感覺到有不少高專人員出來追我們,但由於家入硝子認得很多小路的緣故,很輕松就把他們甩開了。
等到了山下的車站。
我已經累趴下了,癱倒在候車椅上。
沒多久,電車來了。
家入硝子衝我揚揚下巴。
我不得不站起來,跟著她坐上電車。
看著窗外往後移的風景,我轉頭,小心翼翼瞥了眼坐在我左邊的家入硝子,她眼下的黑眼圈很重,此刻正沒什麼情緒地盯著電車上播放的《貓和老鼠》看。
我踟躕著問出:「家入學姐,我們這是要做什麼?還有剛才那些追我們的高專人員以及警報聲,又是怎麼回事……」
她目光沒移,懶懶散散回復:「逃課啊。」
我瞳孔地震,「可是……我是要去教室上課的呀?
」
家入硝子攤手:「我只說了走吧,你就跟我走了,這可不怪我。」
聽了這話,我登時不知該如何反駁了。有些欲哭無淚,怎麼辦,上課第二天就逃課,是不是會給班主任以及同學都留下非常不好的印像啊,昨天七海同學還提醒我,不要遲到。而且灰原同學的課堂筆記還在我這裡……
家入硝子不動聲色地捏了一把我的臉,「怕什麼,如果真的出了什麼事,到時候你就說是夏油傑逼你帶我逃課的。」
我沒相信,略顯沮喪地垂下眼睫。
家入硝子原本打算縮回去的手,停了一瞬,就又落回我臉上,繼續捏了捏,同時漫不經心道:「至於警報,當然是因為學校不准我單獨外出。」
「為什麼?」
我的注意力稍稍被轉移了。
因為按理說,高專的學生都可以自由出校的呀。
家入硝子聳聳肩,「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只是擔心我死在外邊而已。」
我:「這樣呀……」
家入硝子:「嗯。」
「……」
「……」
開始沒有話題了,但家入硝子的手卻時不時就捏上我的臉,時間久了,就開始有些痛了。
但如果跟學姐說能不能不要捏我的臉這種話,會讓她不滿意的吧?——她是五條大人的同窗,她不滿意,五條大人會不開心的吧?
我如此想著,所以一路正襟危坐。等車到站,我都感覺臉不是自己的了,一定被捏得很紅吧……?
我如此想著。
下了電車後,看著站台上的玻璃站牌,上面映著我的臉。
果不其然,我的臉被捏得通紅。
好痛啊……
家入硝子顯然也注意到了,她掏煙的那只手轉而撫上我的臉頰,輕輕拍了一下。
一瞬間。
我感覺到臉頰被一股溫暖的咒力輕撫。
等我回過神來,再看向玻璃時,就發現臉頰已經消紅了。
好神奇……
我轉頭,衝家入硝子很輕地笑了一下,以表達感謝之情。可不過一瞬間我就想起來,因為多年的生活方式使得我笑起來時總會顯得很含蓄,不夠燦爛,可能會表達不出我想要的感謝,於是連忙開口:「謝謝家入學姐。」
她盯著我,目光略微停頓了一瞬,其後便面不改色地低頭,從口袋裡抽出一支香煙叼在嘴裡,牽住我的手,「走了。」
*
反正都已經這樣了,再後悔也沒用,我很快就調整好了心情,平靜面對『上學第二天就逃課』這件事。
看著車水馬龍的街道,高聳入雲的建築,與接踵摩肩的人群,不免有些怯意,全程都躲在家入硝子身後。
自出生起,我一直都待在家族的院落裡,足不出戶,就算出門,也一定是父親要帶我去五條府上拜訪。五條大人的府上也不在鬧市區,周圍沒多少行人,密集且高大的建築物更是一個沒有。
察覺到周圍裝扮大膽的人在路過我時,總也忍不住側頭看過來的目光。
我下意識低頭看了下自己身上的衣服。
白色的櫻花和服,木屐。
有些格格不入……
我更加緊張了,不免將家入硝子的手握緊些。
家入硝子微頓,便繼續若無其事般往前走,但腳步卻加快了些。我跟著她穿梭街頭,最後停在一座居酒屋門前。
一進去,她就熟練地點了一堆酒,然後選了個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我坐在她對面,拘謹得很。
家入硝子主動找我說話,「你喝酒嗎?」
我搖搖頭,認真回話:「回家入學姐的話,我沒喝過酒。」
家入硝子噗嗤一聲笑了下。
我不解地望向她,「怎麼了嗎?」
她擺擺手,恢復往日眉眼倦倦的樣子,「沒什麼沒什麼,只是覺得……」
「你好乖啊。」
我眼睛微微睜大,隨即便感覺到了羞赧。
家入硝子自說自話般:「這家居酒屋的酒很不錯哦,是我來到東京以來最喜歡的一家。不過很可惜的是,這家店的酒不准外帶,我又因為術式的特殊性,除非有兩個一級咒術師陪同,否則無法出高專。但高專的大家太忙了,所以我才會想辦法溜出來。」
原來是這樣。
我點頭,但還是不免擔心地說:「那回去的話,會有什麼懲罰嗎?」
家入硝子挑了挑眉:「懲罰啊,一般沒什麼事。我只要說是夏油和五條那兩個家伙強迫我偷跑的,夜蛾通常情況下都會去找他們的麻煩。就算他們辯解,夜蛾也不會相信。」
五條……?
我的耳朵自動捕捉關鍵詞。
是五條大人嗎?
這時候,酒已經上來了。看著小口小口品嘗酒水的家入硝子,我猶豫地攥緊袖口,但最終,對於五條大人在朋友面前是什麼樣子的好奇心還是占據了上風。
「那個……家入學姐。」我出聲。
家入硝子似有若無般「嗯」了聲,微微頷首,示意我往下說。
「就是……」我磕磕絆絆,正要一鼓作氣問出來,我旁邊的玻璃窗戶被人從外面敲了敲。
……
因為是坐在靠窗的位置。
所以能將玻璃窗戶震動的聲音聽得很清楚。
我和家入硝子一齊轉頭,就看到了站在窗外的兩名少女。
一名穿著高專.制服裙,藍白色的長發扎成個高馬尾,顯得十分酷颯。她雙手環胸而站,察覺到我的視線,朝我微微一笑。
另一名則穿著巫女服,扎著雙馬尾,長相十分甜美。正開心地衝我們說著什麼,無奈居酒屋太過隔音,並不能聽清。
家入硝子衝她們做了個手勢,比劃了下,示意她們進來。
「硝子!!!」
穿著巫女服的少女一走進居酒屋,遠遠地就張開了雙臂,飛撲過來。
家入硝子站起來,摟住她。
但不到一秒鐘,巫女小姐就一把將家入硝子推開了,並且捂住鼻子皺眉,「你是不是背著我又偷偷吸煙了!」
家入硝子:(*^▽^*)
巫女小姐開始單手叉腰著,斥責家入硝子。我在一旁正襟危坐,很是緊張。忽然想起來家入硝子之前教過我,如果有學姐站著,就絕對不能坐著……
我轉頭看了下三位學姐。
居然都是站著的……!
我『騰』地一下就站起來了。
我的動作引起了她們的注意力。
巫女小姐和打扮得很酷的學姐都將頭轉向我,巫女小姐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硝子,這就是一年級的那個新生嗎?」
硝子抿了一口酒:「嗯,不錯。」
「好可愛啊!!」巫女小姐叫起來。
我從來沒體驗過如此熱情的相處方式,比灰原雄還要熱情的那種……我感到些許緊張,於是理了理耳邊的碎發,朝她笑笑,「你們好,我是一年級的草間紗織。」
「名字也好可愛啊!!!」巫女小姐再次叫出聲。
「我是三年級的冥冥。」冥冥微笑著,指了指在一旁星星眼的巫女小姐,說,「她是跟我同年級的庵歌姬。」
我點頭:「冥冥學姐好,庵學姐好。」
庵歌姬立馬露出了個既無語又嫌棄的表情,她擺擺手,「叫我歌姬就好。」
我連忙改
口:「歌姬學姐。」
庵歌姬十分滿意地湊過來,雙手捧住我的臉揉了一下,她眼睛更亮了,「臉好軟啊,對了,昨天在群裡艾特你,你怎麼不出來呀。」
我有一瞬間的愣怔,其後才反應過來,所謂的【群】指得應該是灰原雄昨天拉我進去的那兩個群?
當時消息太多了,所以我直接把手機關機了。但這麼實話實說,應該不太好吧?
我沒怎麼撒過謊,磕磕絆絆半天,才擠出來一句話:「因為、因為昨天有些累了,睡得很早,所以……」
「沒關系!」庵歌姬拉著我的手坐到沙發上,繼續問我問題,「你來學校應該也有兩天了,怎麼樣,還適應嗎?」
我點頭:「適應的。」
「想來也是,五條那個家伙跑去鐮倉了。光夏油那一個屑掀不起什麼太大的風浪,你應該沒受到什麼驚嚇。」
庵歌姬此話一說完,正在喝酒的家入硝子就忽然嗆了一下。
桌面沒有紙巾,我將自己的手帕遞過去。
家入硝子接過,捂住口鼻,猛咳了好幾下,總算是緩過來了。她抬抬手,面不改色:「你們繼續,繼續。」
庵歌姬:「對了,忽然想起來,我加你的好友申請你好像還沒通過?」
「啊?」
我連忙翻出手機。
因為實在不知道消息提示怎麼關閉,又不能讓手機一直保持關機狀態,我就把手機設置成了靜音模式。
打開line。
果然有三條好友申請。
【家入不熬夜】
【冥不愛財】
【歌姬不唱歌】
還真是……
一眼就能分辨出來誰是誰呢。
我挨個點了通過。
「對了,作為前輩,非常有必要提醒你一句,宿舍記得常備吃的!還有鍋碗瓢盆什麼的,平時時間充足,自己做飯也是很不錯的選擇。但就是千萬千萬不要去食堂!因為有資格進入高專的、並願意做食堂工作的人實在是太少了,做出來的食物簡直隨意得跟小孩玩過家家似的,建議不要輕易嘗試。」
我聽得一愣一愣的。
見我懷疑的目光,庵歌姬還煞有其事地重重點了下頭,「口味真的非——常——獨特,尤其是那道鰻魚燉甜瓜。」
魚類....
跟水果一起燉,會好吃嗎?
我也鄭重地點了下頭,「我一定會牢牢記住歌姬學姐的話的。」
庵歌姬受到了莫大的鼓舞。
在經歷了五條悟夏油傑後,她久違的感受到了一種被後輩信賴的感覺。於是一拍掌,「那麼趁著五條那個屑還沒回來,我們好好討論一下晚上的迎新會該怎麼舉辦!」
第22章 022
等回到高專。
已經是下午兩點了。
我剛氣喘吁吁地爬上最後一節台階,就看到了雙手背後站在校門口的夜蛾校長。他板著臉,身旁還跟著七八個跳來跳去揮舞拳頭的咒骸玩偶。
家入硝子舉起手,熟練開口:「老師,是夏油他……」
「傑今天沒曠課。」夜蛾正道直接打斷。
家入硝子:(☉o☉)…
家入硝子:「我記錯了,其實是五條那家伙早上回來,然後……」
「剛才有輔助監督給我打電話,說悟又在沒放【帳】的情況下,將咒靈連同一棟樓轟掉了。」夜蛾正道語氣平穩:「是在仙台市。」
家入硝子:(*^▽^*)
夜蛾正道不打算再繼續兜圈子,直截了當:「操場五十圈。」
家入硝子:「得嘞。」
在家入硝子簡單做了個熱身運動去跑操後,夜蛾校長的視線就轉上了我。
我略顯拘謹地衝他尷尬地笑了笑,便聽他說:「一年級的負責人在辦公室等你。」
……
最後,我頂著課本在太陽底下罰站了一下午。期間七海建人和灰原雄路過,在我旁邊停下。
七海建人面色平靜地遞給我一盒牛奶。
但我頭上頂著七個課本,一旦雙手離開,書就要掉下來了。旁邊還有班主任從夜蛾校長那裡借來的咒骸玩偶在監督我,一旦掉下來一本,就要多罰站一個小時。
可是我又好渴……
見我糾結又渴望的目光,七海建人幫我將吸管插好,喂到我嘴邊。
我咬住吸管喝了幾口。
好甜……!
我眼睛亮亮地看向七海建人,「七海同學,這個是什麼,比我平常喝的牛奶還要好喝。」甜甜的,一定會是五條大人喜歡的口感。
「草莓牛奶。」七海建人回答。
一旁的灰原雄伸手幫我扶住頭頂的七個課本,甚至還將它們往上抬了點,我的腦袋感覺到了久違的輕松。
其後,便聽他說:
「草間同學以前沒喝過草莓牛奶嗎?」
腦袋解脫後,我就可以抱住草莓牛奶了,不再需要七海建人喂。我搖搖頭,「沒喝過。」
灰原雄看起來有些驚訝,但很快他就笑起來,聲音爽朗,「沒關系,還有芒果牛奶、桑葚牛奶……好多好多,草間同學可以全部嘗嘗看,都很不錯噢。」
我彎起眼睛,「嗯!」
「不過,灰原同學、七海同學,你們還有這個草莓牛奶嗎?」
灰原雄『唔』了一聲:「……沒有。」
七海建人:「還有兩盒。」
我有些欣喜,眸光充滿了希冀地望過去,「七海同學,你可以再給我一盒草莓牛奶嗎?」
七海建人好像有些不適應我這樣看著他,略微偏了下頭,「嗯。」
太好了!
我掃視了下身上,發現沒帶錢,於是取下自己的一顆蝴蝶耳飾遞過去,「這個給你。」這個耳飾我偶然間聽侍女們私底下提及過,好像挺貴的,應該夠買一盒草莓牛奶了吧?
七海建人不明所以:「給我這個做什麼。」
「買草莓牛奶。」
他起初有些愣怔,隨即反應過來,就將蝴蝶耳飾塞還給我,「不需要。」
我態度堅定地搖頭,「我不能白要你的東西。」
七海建人抿了抿唇,最後還是將蝴蝶耳飾收進了制服的褲子口袋中。過了一會,才聽他說:「那我每天都給你帶一盒。」
我彎彎眼睛:「好呀。」
等草莓牛奶喝完後,七海建人就將空掉的牛奶盒接過去了。我本以為他們要離開,不想灰
原雄還是在幫我舉著書。
許是察覺到我的不解。灰原雄說:「現在才十月,東京還很熱。反正我和七海接下來也沒什麼事要做,就在這裡陪你吧,還能幫你擋一點太陽,是不是呀七海。」
「嗯。」
他們兩個人跟我是同齡人,但卻都比我高一個頭。一左一右站在我身側,將太陽遮了個七七八八。
我感動之余,有些不好意思,「抱歉,讓你們擔心了……」
七海建人抬起手腕看了下時間,下午三點,「你還要罰站兩個小時,體力夠用嗎?」
我思考了下,「應該是夠的。」
七海建人沒回話,而是看了眼在操場上滿頭黑線跑操的家入硝子,以及津津有味地在旁邊笑著數圈的夏油傑,說,「二年級的前輩們,都不值得尊敬。你以後能避就避,免得再遇到今天這種情況。」
「家入學姐其實人很不錯的……」
「夏油學長很好的!」
我和灰原雄同時出聲。
七海建人:「……」
七海建人揉了揉眉心,神色略顯倦怠:「怪不得他們光逮著你倆欺負。」
**
晚上八點。
咒術高專訓練操場。
正中央的草坪被拔光了,用來生火堆。然後一行六人就圍坐在火堆旁,一邊烤肉串、喝酒,一邊聊天。這次的迎新會,因為二年級的夏油傑臨時來了任務,所以沒能參加。得知他和五條悟都不能來,庵歌姬幾乎要樂開花。
所以在聚完餐後,又多安排了一項活動。
就是夜談會。
我端坐在家入硝子和庵歌姬中間,渾身都很僵硬。因為庵歌姬時不時就摟上我的肩膀,勸我喝酒。——肩膀是我有些敏感的地方,被觸碰之後就感覺麻麻癢癢的,有些克制不住想要躲避。
但對方是學姐,也並沒有惡意。
如果忽然躲開的話,會讓場面變得很尷尬的吧?也會讓學姐下不來台的吧,會讓別人誤以為我很討厭這個學姐的吧?
其實不是……
我很喜歡她的。
直到家入硝子拍了拍庵歌姬摟著我肩膀的手,庵歌姬吃痛縮回去,我才露出一副解脫了的表情。
庵歌姬看向家入硝子:「硝子!你打我干什麼!」
家入硝子嘴裡叼著香煙樣式的巧克力,不接話,反倒說起了別的,「草間學妹入學的時候,你跟冥冥學姐正好出任務去了,今天才回來。應該還不知道草間學妹的術式是什麼吧?」
庵歌姬來了興趣,「是什麼?」
家入硝子雙指夾住香煙巧克力,從口中拿出來,做了個吐煙霧的動作,語氣淡淡:「我也不知道,學姐你問問?」
庵歌姬:「……」
庵歌姬:「不知道為什麼,隨著時間推移,在你身上我總能找到夏油和五條那兩個屑的影子。」
家入硝子雙指差點沒夾穩,表情嫌棄:「……你是哪裡覺得我跟那兩個人渣像了。」
庵歌姬立馬回答,一臉篤定:「從裡到外。」
家入硝子:「……」
……
鬧劇結束。
頂著他們期待好奇的目光,我左右掃視了下,最後選中黑眼圈最重的家入硝子,我握住她的右手,放在自己胸口處,闔起雙眼,神情靜謐。
稍許。
一陣溫和的光芒從我雙手間乍現。
……
等我再睜開眼,明顯感到身體有點疲憊。我抬頭,正好與家入硝子對視上,她表情錯愕,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視著我。
我朝她很輕地揚揚嘴角,「家入學姐,這就是我的術式——淨化。」
可以淨化一切
負面情緒。
不管是作用於詛咒,還是作用於人。
不過作用於人的話,我目前能做到的只能是消除疲憊,以及消除當時的負面情緒,並不保證消除負面情緒後,以後就不會再擁有新的負面情緒。
通常情況下,我在幫助一些哭泣的女佣消除負面情緒後,沒多久,她們就會因為其他事情、又或是並且解決的舊事而產生新的負面情緒,繼續哭泣。——久而久之,我就沒再將術式用在人類身上了。
三年級的兩位學姐對我的術式也很感興趣。
尤其是庵歌姬,一直拉著我的手,也想感受一下被淨化負面情緒的感覺。
我無視疲憊,笑著同意了。
……
就在我幫冥冥淨化負面情緒時,忽然聽見右側傳來一陣又輕又低的聲音:「……真好用啊。」
白光消散。
——淨化結束。
我下意識往右看,就看到家入硝子正神情如常地在烤香菇。
接下來的話題,自然而然地就從他們每個人的術式,轉變為了各個地方的怪談。身為咒術師原本應該不害怕這些的,但庵歌姬講恐怖故事很有氛圍感。
「青川美子急急忙忙往家跑,看著熟悉的家門,她感到安心不少。她努力告訴自己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幻覺,就這樣自我催眠著,她打開了家門。看著背對自己坐在餐桌上的父母,她開心地說:爸爸媽媽,我回來啦。」
「在她的招呼聲中,背對她的父母腦袋居然扭了180°,直接轉到了身後,一邊看著她,一邊木訥地說——」
「你們在干嘛?」
——一道突然插入的聲音。
「啊——!!!」
講鬼故事的歌姬率先嚇得大叫出聲,就連手裡的啤酒都丟開了。
我也嚇得一抖,雖然強忍住了尖叫,卻是下意識捂住眼睛,往右邊的家入硝子貼近。——之所以沒有往左邊靠近,是因為庵歌姬在尖叫。
因為恐懼而發顫的身體,被人不著痕跡地輕輕摟住了。
……
「哇啊——叫這麼大聲。」
直到聽見熟悉的聲音,我才松開捂住眼睛的手,往前方看。
就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穿著黑色制服的高大DK正費勁地彎下腰,腦袋擱在七海建人和灰原雄中間的正上方,架著圓框小墨鏡的臉上表情十分惡劣,「歌姬,你別是做什麼虧心事了吧?」
是……
五條大人誒。
我的心髒開始怦怦直跳。
第23章 023
「五條悟,你這個混蛋!」
庵歌姬站起來,一手叉腰,一手指著五條悟破口大罵。
五條悟隨口『嗯嗯嗯』地敷衍了幾句,就將墨鏡往下扒了扒,那雙璀璨的、很有壓迫性的蒼藍眼瞳盯向我。
我下意識僵住,不敢動。
他盯了一會後,就十分悠閑自在地擠進七海建人和灰原雄的中間坐下,沒有要搭理我的意思,先是伸手戳了戳七海建人手裡的烤玉米,用一種天真的好奇的語氣問:「七海海,這個熟了嗎?」
「……」七海建人額頭青筋暴起,「說過很多次了,不要叫我七海海。」
「嗨呀,有什麼關系嘛,你不覺得很可愛嗎?」五條悟擺擺手。
七海建人閉上眼,深呼一口氣,強壓下怒火,淡定回答:「應該還要烤兩分鐘的樣子。」
「哦——」他轉頭,又去戳了戳灰原雄的胳膊,「灰原,這個肉串熟了嗎?」
在得到灰原雄肯定的回答後,下一秒,那個烤肉串就從灰原雄手中消失了。
再次塞回他手裡,就變成了空掉的簽子。
灰原雄:「……」
庵歌姬看不下去了,斥責:「你想吃不會自己烤嗎!那可是灰原烤了很久的啊!」
「又有什麼關系,學弟孝敬學長一根烤肉串而已,只有歌姬你這樣沒人尊敬的才會這麼大驚小怪好吧。」他懶洋洋地拖長尾音,同時覺得有點擠,動了動他的兩條腿,然後灰原雄和七海建人就被迫往外移了移,給他的腿挪空間。
庵歌姬被氣得不行,「誰說我沒人尊敬!」
「哦?你是要說硝子嘛?」五條悟掐著時間,將七海建人手裡的烤玉米搶過來,咬了一口,就豎起一根手指慢悠悠地說:「硝子不算數!老子規定的——」
……
他們互懟起來。
雖然氣氛十分的劍拔弩張,但不知為何,總感覺只是歌姬學姐單方面的生氣,五條大人依舊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
我從來沒見過他這幅樣子。
這就是他在學校的模樣嗎?看起來十分的鮮活精神、愛說話,還很熱情,與跟我相處時的差異很大。
是讓人覺得很好靠近的形像。
……好像隨便說點什麼,他都會回復你。
但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他雖然熟稔地跟每個人互動,卻唯獨忽略我。
我沮喪地垂下眼睫。
雙手無意識地捏在一起,這是我沮喪、緊張時下意識的小動作。
我耳邊縈繞著的,全是五條大人跟每個人聊天時的聲音,語氣是那麼的……那麼的輕快。
「原來你們是在開迎新會啊,」他說,「怪不得都聚在這裡。」
「不然呢,你昨天在群裡嚷嚷著要看新學妹,真見到了你怎麼就這反應。」家入硝子瞥他一眼。
「不然還要什麼反應,」他手裡的玉米吃完了,重新盯上了家入硝子手中快要烤好的香菇,心不在焉地說,「傑呢?」
「出任務去了。」
「好久沒跟傑一起打游戲了,這幾次也都是我回來了,他去出任務。」
「畢竟你倆現在都是特級,今年的詛咒又尤其多,當然得分開做任務了,不然人手不夠。」
香菇烤好了。
眼看貓爪就要伸過來,家入硝子立馬塞嘴裡。
……成功被燙到。
但她依舊面不改色。
五條悟『切』了一聲,「硝子是小氣鬼吧!」
「略略略。」
……
「啊?居然快九點了,五條悟的甜品時間到——!」他有些得意揚揚的聲音響起,我下意識抬眼,卻不想正好與他從墨鏡後面半
露出來的藍眼睛對視一瞬,我微愣,下一刻,他就轉移了視線。一邊捏著自己的肩膀,一邊站起來,「那麼,拜拜啦各位~~~」
庵歌姬:「快滾吧,人渣。」
冥冥:「不送哦。」
家入硝子:「世界清淨。」
……
看著五條大人越走越遠的身影,我抿了抿唇,最後『蹭』地站起來,也沒管其他人的驚訝,朝著五條大人的方向一路小跑追過去。
**
看著穿著白色櫻花和服、一路緊追慢趕的少女身影,庵歌姬有些疑惑:「紗織是認識五條那家伙嗎?」
家入硝子:「畢竟都是從京都的大家族裡出來的。」
「紗織這幅樣子,不會是……喜歡五條吧???」庵歌姬好像發現了大新聞,但還是不確定更多些,「應該不會吧?紗織那麼溫柔乖巧,怎麼可能會喜歡上那種人渣!」
「也不一定哦。」冥冥言語帶笑,「畢竟我可是聽說五條有個很多年前就定下來的未婚妻。是不是,硝子?」
硝子神色平靜:「嗯,是有那麼回事。」
庵歌姬一副看著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的痛心疾首:「那麼可愛的學妹!!!」
……
就在庵歌姬一邊喝酒,一邊哀嚎「那麼可愛的學妹為什麼會是人渣的未婚妻」時,遠處傳來夜蛾正道強忍怒意的聲音:
「誰又在操場燒烤!」
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瞬間想起上學期跟五條夏油在操場燒烤時,整個操場都被燒掉的經歷。
家入硝子:開始心虛。
冥冥:「……」
冥冥:瞬間想起上學期五條半夜忽然打電話給她說有外快賺,喊她去操場,結果被夜蛾校長抓個正著的事情。
冥冥:開始拳頭發硬。
庵歌姬:「……」
作為組織這次【夜談會】活動的庵歌姬:瞬間止住哀嚎。
灰原雄:「……」
難道操場不能燒烤的嗎?
七海建人:「……」
前輩們,沒有一個值得尊敬。
五人各懷鬼胎,瞬間丟掉手裡的烤串、啤酒,一溜煙兒地趕在夜蛾正道來之前跑沒了影。
……
………………
看著前方步子邁得很大的白發少年,我追得十分費勁,不免出聲:「五、五條大人——!」
他步伐減慢了點。
我接下來沒用多久時間,就追上了他。
但他雖然減慢的速度,卻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我的腿本就沒他長,現在還穿著很限制腳步的和服,只能加快走路的速度(幾乎算是小跑了),以做到勉強跟他平行。
「五條大人……」我抬起頭,有些期待地望向他。
他隨意「嗯」了聲。
——回復我了!!
我感到開心,眼睛都彎了起來,聲音也甜膩了些,「雖然只來到這裡兩天的時間,但我受到了很多很多的照顧,與我同窗的兩位同學脾氣都很好,家入學姐也很照顧我。還有歌姬學姐和冥冥學姐,她們都很熱情地帶我融入集體。大人的學校氛圍真的很好,怪不得您連大晦日都不太願意回京都。」
我將想到的話全說了出來,但他卻沒有要再開口的意思。
……是不想理會我嗎?
我感到些許失望,明明剛才面對其他人時,就好像有說不完的話,表現得那麼健談……我雙手捏在一起,猶豫了一會,試探性地問:「大人,我來到這裡您會不會不開心?」
他懶散回了句:「隨便你,反正我也不經常回來。」
——『不經常回來。』
這樣的嗎……?
我一時間不知道該繼續說些什麼了,明明很想要跟五條大人多交流、多促進感情,可是……
我垂頭喪氣起來。
就這樣沉默走了大約三四分鐘,我才重新鼓起勇氣,將一直拿著的草莓牛奶遞過去,「這個很好喝,很甜。是七海同學給我的……」
他忽然停下。
我也跟著停下腳步。
「你跟過來找我,就是為了說這些無聊的廢話嗎?」
我心中一緊,連忙搖頭,「不是的,我只是覺得大人可能會喜歡這種口感,所以才想要……」
他沒有看草莓牛奶,而是盯著我。他的墨鏡沒戴那麼正經,露出那雙絢爛的蒼藍雙眸,靜靜凝視著我。
「一些習慣可不可以改掉。」
——聲音有些冷。
「能不能不要一遇到什麼就像個狗狗似的過來搖尾巴,你沒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嗎?」
我有片刻的茫然,就那樣呆呆地望著他。
等反應過來後,整個人就都處於難受、想落淚的狀態,我微顫著手將草莓牛奶收回來,眼前如蒙了水霧般模糊不清,我連忙垂下眼睫,生怕受傷的神情被他察覺。
我支支吾吾,結巴:「對、對不起,我下次……」
「算了,跟你說也說不通,別再跟著老子了。」他將墨鏡推上去,沒有要聽我說話的欲望,轉身就走。
……
前面就是宿舍樓了。
看著消失在黑夜中的高大身影,我再也忍不住眼淚。
又搞砸了……
總是這樣,每次來之不易地跟五條大人獨處的機會,總是因為說錯話做錯事,以至於五條大人對我愈來愈不耐煩……
為什麼要那麼蠢……
就不能變得聰明點嗎?
我蹲下來,雙手抱住膝蓋,腦袋埋進去。因為積壓著的難過,我越哭越厲害,直至最後,就連哭聲都從嗓間斷斷續續地溢出來了。
忽然,有人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抬起臉。
淚水黏在眼睫上,朦朧不清的視線裡是個彎下腰來,朝我遞紙巾的黑發少年。
我認得他。
二年級的學長,夏油傑。——五條大人的摯友。
一改上次見面時黑色圓領短袖和半扎丸子頭的形像,他應該是剛出任務回來,身上穿著高專的黑色制服,一頭黑發扎了個丸子頭,額前垂下一縷劉海,狹長的眼睛微微彎著,「怎麼了?別是因為下午被罰站了就哭成這樣吧。」
第24章 同類
聽著這段略帶調侃的話。
我回過神來,立馬捂住臉,不想讓自己狼狽的樣子被別人瞧見。只是跟斷了線般的眼淚還是撲簌簌往下掉,從指縫間滲出。
止不住……
好糟糕好狼狽……
我聽見一聲嘆息,「失禮了。」
我的手腕被人隔著衣袖輕輕握住,將我從地上拉起來,隨即帶我藏身到宿舍大廳角落的儲物間內。
我還抽抽噎噎的,有些不明所以。
沒多時,喧鬧聲傳來。
原本在操場上開夜談會的大家,不知道是提前結束了還是遇到了什麼事請,居然全都回來了。
夏油傑衝我做了個『噓』的動作,隨即笑眯眯地將紙巾遞給我。
我吸吸鼻子,接過來。
擦眼淚。
等外邊的大家都回到各自的寢室後,我才開口道謝,哭腔很明顯:「謝謝你,夏油學長。」
他很輕地勾了下嘴角,將儲物間的門拉開。去飲料自助販賣機買了兩罐飲料,將其中一罐遞給我。
我猶豫了下,接過來。
飲料的氣瓶蓋是打開的狀態,我雙手抱著喝了一口。
是甜的。
有些像芒果的口感。
夏油傑單手將另一罐飲料的氣瓶蓋打開,仰頭喝了幾口,問:「所以,到底遇到什麼事情了,哭成這樣可一點都不可愛哦。」
我抱著飲料的手微微緊了點,支支吾吾,不太想說:「沒什麼……」
他沒覺得我不坦誠,反倒輕輕笑了下,眼底蕩漾著微微的笑意,令人倍感親切,「不想說也沒關系,現在不哭了就好。那麼,我先回去了,你也早點休息。」
說著,他揚揚手裡的飲料,就要回寢室。
看著他的背影。
我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聲音急切:「夏油學長。」
他頓住腳步,側著身子看向我:「嗯?」
與那雙紫色的眼睛對視,我忽然又有些後悔喊住他了。這樣是不是太唐突了?會不會給他留下不好的印像?可是……喊都喊住了,如果什麼都不說的話,會更加莫名其妙吧?
而且……
在沒來高專之前,我每隔四五個月才能見到五條大人一次,他上次說愛吃蘋果糖,等再次見到他,也許他早就吃膩了蘋果糖,所以那次給他送蘋果糖他才會不開心。這次……興許是大人不愛喝草莓牛奶吧。
五條大人現在喜歡什麼,應該只有長時間陪伴在他身邊的人才清楚。
我內心百轉千回,最終還是決定問出來,「請問您知道五條大人的喜好嗎?」
「我……」
「我想多了解些五條大人。」
……
……………………
夏油傑第一次見到她,其實是在京都。
那年夏天,咒靈頻發。
由於咒術界缺人,明明該是京都校學生的任務,卻也派給了他和悟。
任務結束後,正准備回高專,悟卻接到一通電話,聽聞五條家的長老自作主張替他決定從高專畢業就結婚這件事,於是怒氣衝衝地殺回本家。
他不得已也跟過去,在那裡看到了位端著蘋果糖的小姐。
她站在廊間,身上穿著淺藍浴衣,面向屋門,低垂著臉,看不清情緒。一門之隔的屋內,傳來悟赤.裸裸恐嚇幾位長老的聲音,隨之而來的還有【術式順轉·蒼】的爆破聲。
那些長老們嚇得不敢再說什麼,悟心滿意足地拉開門,看到門口的那位小姐時神情肉眼可見地微微一愣,「你怎麼來了。」
小姐的眼睫顫啊顫的,像在強忍著什麼,「……妾身是來給您送蘋果糖的。」
「蘋果糖?」悟睇了眼她手裡的托盤,「你給我送這個干什麼。」
「上次大人提過愛吃蘋果糖,所以妾身……」她話沒說完,就被悟不耐煩地打斷了,「誰要吃這個啊。」
她雙肩一抖。
但悟毫不憐惜,「要我說,你有時間研究這些以為我可能會喜歡的東西,倒不如多花點時間在別的事情上。」
她端著托盤的手收緊:「抱歉,妾身、妾身只是聽說大人您回來了,才會……」
「無聊。」
悟沒打算繼續聽,越過她離開了,「傑,走了,回高專。」
「嗯。」他應了聲。
可看著獨自留在原地、眼中噙著淚水的小姐,他遞過去一張紙巾,輕聲安慰:「悟只是嘴巴壞了點,你不要難過。」
她手中的托盤終於端不穩了,摔在地上,兩顆蘋果糖滾下台階,落入池中。她沒接紙巾,而是一下抱住他的手腕,抬起淚水盈盈的臉,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問:「您是五條大人的朋友嗎?所以一定很了解五條大人吧?求求您,告訴妾身到底該怎麼做五條大人才會不那麼生氣……」
……
他當時是怎麼回答的?
好像是——
「抱歉,我無能為力。」
但這次……
「請問您知道五條大人的喜好嗎?」
「我……」
「我想多了解些五條大人。」
她剛剛哭過,眼圈通紅,一雙眼睛水霧朦朦地望著他,帶著無盡的期許希冀。
她是忘記了吧,曾經問過他一次類似的問題。
估計是的。
看她這幅樣子,顯然是除了悟那家伙其他人都沒放在心上過,更何況是他這樣的當初只見過一面的人。
真可憐。
悟根本不缺她的喜歡,也不樂意接受她的喜歡。
她注定是個會被最強拋棄的未婚妻。
帶著憐憫,又或許是些什麼他自己都只能察覺到一瞬的覺得對方是同類的觸動,鬼使神差下,他說:
「好啊。」
第25章 025
我跟在夏油傑身後,來到他的寢室。
男生宿舍樓也很空,二樓這一層只住了夏油傑和五條大人兩個。聽夏油傑說,剛入高專的時候,他跟五條大人其實蠻不對付的,所以一個住在二樓的最外邊,一個住在最裡邊。
夏油傑住在最外邊。
他一邊說,一邊輕輕笑了下,像是回憶起很青春美好的事情。他將寢室門打開,等我進去後,便將門虛掩上,並不關嚴實。
「你先在沙發上坐會吧。」他將發繩解開,黑色長發披散下來,進了廚房。
我略顯拘謹地坐在沙發上,有些許不適。
因為……是跟不太熟悉的異性獨處,還是在對方的寢室裡。但這並不是說我不信任夏油傑,只是有些如坐針氈罷了……
我的眼睛不敢亂看,微垂著視線,盯著自己放置在腰腹處的手看,但房間裡的氣息卻鑽入我鼻間。
有煙味,還很濃……
他居然也吸煙嗎?
還真看不出來。而且剛才我們一起躲在儲物間,裡面空間蠻小的,我並沒聞見他身上有煙味。
看來都是在寢室的時候吸的煙。
過了會,夏油傑從廚房出來,手裡多了盒甜點。
他俯身,將甜點放在我跟前的茶幾上。
我有些好奇地看著那個白色的、圓圓的甜品,瞧起來軟軟的,有點像……白色的饅頭?不知道手感是不是也是這樣?
「這是仙台市的特產,毛豆生奶油喜久福。」
夏油傑解釋。
我「噢」了一聲,有些不放在心上。可夏油傑接下來的話,登時就讓我豎起了耳朵。
「悟最近尤愛這個,每次外出做任務即使離仙台很遠,也要特意繞過去買。」夏油傑也坐到沙發上,與我之間隔著一個人的距離,雲淡風輕道:「因為他很喜歡來我寢室打游戲的緣故,所以我也習慣性多備一些他喜歡的甜品。」
我眨了下眼睛,有些好奇五條大人最近喜愛的口味是什麼樣的,於是歪頭詢問:「我可以嘗一口嗎?」
不想卻被拒絕了。
「我和悟已經很久沒一起打游戲了,這個喜久福是上周買的。」他紫眸笑笑,「壞掉了,不能再吃了。」
「這樣啊……」
「嗯。」
我的視線重新放到喜久福上。
五條大人最近喜歡仙台市的特產,毛豆生奶油喜久福。——要記下來。
還有它的樣子。
——也要記下來,千萬不能買錯了。
可能是我的表情太嚴肅了,夏油傑沒忍住笑笑:「你不用這麼如臨大敵,這只是悟愛的甜品之一而已。平時來不及去仙台市,他會去新宿的一家法式甜品店買開心果伯爵茶蛋糕卷,或者是MOMENTEN店的冰乳酪戚風蛋糕。這兩個也是悟的新寵,但我這裡沒有,所以就不能給你看樣子了。」
「這樣呀……」
五條大人愛吃的甜食還真多,只是……偏偏沒有蘋果糖和櫻餅。
這兩個是我目前僅會做的兩個甜品。
夏油傑眸光溫和,「除了甜食外,悟喜歡做的事情還有很多,例如打游戲,看電影,追漫畫……你如果真的想跟悟多些交流,我的建議是先從這些愛好開始,甜食那些你應該送給悟很多次了,他不太感興趣。」
我點點頭。
「那麼,游戲、電影、漫畫。」他說,「你想先從哪裡開始了解?」
我陷入思考。
驀然間想起,去年冬季與五條大人那次見面,他與我說的話:
「有什麼事你快點說,我忙著打游戲呢,沒空管你。」
「我想先從游戲開始,可以嗎?」我問。
聽到這句話,他愣了愣,似乎沒想到我居然會選難度最高的,但很快就重新露出了微笑,「當然可以,只是悟玩的游戲難度都很高,對於從來沒接觸過游戲的人來說會有些困難。不過……也沒關系,我會教你的。」
我開心不已,彎彎眼睛,「謝謝你,夏油學長。」
「這沒什麼。」他站起來,從電視機下面的櫃子裡拿出來很多游戲碟片,挑挑選選,最後拿出來一個類似於打敗惡龍拯救公主的游戲。
「悟喜歡玩近戰。」他將其中一個游戲手柄遞給我,輔佐我挑選了個奶媽角色,「你如果想跟悟打游戲的話,就要選擇輔助型。奶媽在這款游戲裡是用處最大的輔助,悟很喜歡隊友玩這類角色,而這個叫瑟爾的女性角色是最好上手的。」
我聽得一知半解,但卻聽懂了夏油傑的那句:
——悟很喜歡隊友玩這類角色。
……
【游戲開始】
【第一關】
因為第一關的boss是蝙蝠王,所以其他的紅名小怪也都是蝙蝠。密密麻麻一片,還好我不害怕蝙蝠,也沒有密恐症。
夏油傑玩的是五條大人喜歡的近戰角色,負責在前面輸出。我有些茫然地跟在他身後,因為不熟悉按鍵和技能,在看到夏油傑的血線下降一半時,就手忙腳亂地一通亂按,然後就發現自己的所有技能都進入了cd狀態,尤其是圖標最大的那個技能,居然需要五分鐘才能恢復。
但此刻,這關的大boss蝙蝠王已經出現了。
我慌亂不已,看向身側的夏油傑。
夏油傑沒看我,在盯著電視機熒屏,手中操作不斷,「沒關系,有什麼技能恢復了,釋放給我就好了,別緊張。」
「噢……好的。」
但最終——
這關還是沒過去。
因為我總是不小心將加血的技能釋放到蝙蝠王身上,給蝙蝠王恢復血量。
我尷尬無比,衝他小聲道歉:「對不起。」
「沒關系。」他嘴角露出輕輕的笑意,「你是第一次玩游戲。這款游戲又屬於操作難度比較高的,失敗了很正常。」
我們又重開了第一關,我這次十分謹慎用技能。結果……夏油傑的角色都死了,我的大招還保留著。
我連忙道歉。
「沒關系的,下次多注意就好了。」
「好的。」
……
但接下來一連重開了五六次,都因為我的各種失誤,導致通關失敗。不是加血技能甩在了boss身上,就是憋著技能不放,又或者是技能放早了,以至於boss狂暴的時候沒有大招加血。
「對、對不起……」
——我不知道是第幾次道歉,都快急哭了。
怎麼能這麼蠢……
都這麼多次了,夏油學長肯定不耐煩了,說不准早就不想教我了,之所以沒說什麼,是因為想給我留一點面子。
我要不要識相一點離開?
可是…可是……
我的腦袋越埋越低,抱著游戲手柄的手也越收越緊。忽然,一陣陌生的男性氣息朝我籠罩過來。
我身形微僵,有些不敢動。
夏油傑傾身湊近,與我之間的距離從原本能塞下一個人變成了只有一個拳頭,他將我手中的游戲手柄接過去,調了幾下。
「我仔細觀察了下,你總喜歡把黃色鍵位的大招當成藍色鍵位的持續治療用,我幫你把這兩個技能的鍵位重調一下,說不准會好一點。」
他說話的時候,微微偏頭看向我,因為離的很近,呼吸時的溫熱撲灑在我側臉上。
癢癢的……
我強忍住去撓的想法。
等鍵位調好後,他將游戲手柄重新塞進我手中,很溫和親切,「好了,再試試看吧。」
我緩慢地點了下頭。
他細挑的眼睛微微彎了下,就重新跟我保持住一個人的距離,開了下一把游戲。
看著電視熒屏上的【游戲開始】四個字。
我表情稍稍嚴肅些。
不管怎麼樣……
這次,一定不可以再犯錯了。
……
雖然依舊沒通關,但我的技術明顯提升了,是我自己都能感覺得到的那種!
看著指向凌晨一點的時鐘,我悄悄打了個哈欠,轉頭看向夏油傑,就發現他依舊沒有說休息的打算。
看起來還很精神。
可是——
我注意到他眼下很重的霧青,以及眼中的紅血絲。
「怎麼了?」察覺到我的視線,他偏頭看來,眸光很溫柔,「是困了嗎?」
我猶豫著點了點頭。
「這樣啊。」他將游戲手柄放到茶幾上,站起來,「走吧,我送你回去。」
*
他陪我離開男生宿舍,回到宿舍樓下的大廳,大廳很安靜,站在這裡能看到兩邊宿舍樓的情況,都黑掉了,看來大家都睡了。
站在女生寢室樓下,我跟他道別,上了樓。
可上到一半時,我卻又止住步。
快速下樓。
回到宿舍大廳,就看到夏油傑並沒回去。
他後背靠牆,左手抄在褲子口袋裡,右手指間夾著煙,正吞雲吐霧著。
看到我時,他神情有一秒的凝滯,似乎沒想到我會去而復返。但隨即就恢復了往常,將煙頭掐滅,習慣性地揚起一抹笑,問我:「怎麼又回來了?」
但這個笑,他沒處理好,充滿了消極頹唐感。
我咬住下唇,神情堅定了些。
朝他走過去。
然後抱住他的左手,抵在心口處,閉起眼睛。
溫暖柔和的白光乍現。
雖然不知道他在因為什麼事情煩心,但他是五條大人的摯友,還是幫了我那麼多的前輩。能用這種方式稍微回報他一點,也是好的。
……
白光慢慢消散。
淨化結束。
我感覺精神明顯比剛才更加疲憊了,腦袋有點暈,視線也很模糊。是因為今天淨化了太多人的負面情緒的緣故嗎?
我搖了搖頭,強打起精神。
抬頭看向夏油傑。
就發現他紫色的眸垂下,正愣愣地看著我。我揚起笑,可聲音卻控制不住疲憊,有點微弱:
「學長,以後情緒不好睡不著可以來找我,我幫你。」
第26章 026
由於淨化了太多負面情緒,我回到寢室,簡單洗漱了下就倒頭睡了。隔天醒來,精神雖然還沒恢復多少,但情緒卻一直處於亢奮的狀態。
昨天夏油學長都說了,我的進步很明顯。如果遇到了五條大人,是不是就可以跟他說想跟他一起打游戲?說不准……說不准就能再次擁有跟五條大人獨處的機會了,這次我一定要好好表現,絕對不能再讓五條大人討厭我。
但很可惜的是。
等我上完早上的課,就聽說了五條大人去神奈川出任務的事情。此後一連四五天的時間,他都沒回過高專,果然像他上次說的那樣,他不經常回來……
我的情緒再次低落下去。
這段時間,我的校服也做好了。由於我提出的改動意見,校服裙的長度是到小腿肚位置的,可以給我很足的安全感,而且裙擺很大,並不限制走路。——只是家入學姐和歌姬學姐在看到我的新校服後,卻露出了有些一言難盡的表情。
「雖然很好看。但是,為什麼裙子要那——麼——長?」
我笑笑,「因為不太習慣短裙,我沒穿過。」
我穿的最多的衣服,就是和服。和服的裙子都很長,有些甚至遮住腳踝。
長此以往,就習慣了。
庵歌姬接受了這個說法,滿臉凝重地圍著我轉了一圈,「雖然但是,總感覺哪裡有些怪怪的啊。」
我站著不動,任她打量。
直直最後她露出個恍然大悟的表情,打了個響指:「我知道了!是發型的問題!」
發型?
我有些懵裡懵懂,摸了下自己的額發,「怎麼了嗎?」
庵歌姬沒回答,一手拉我,另一只手拉住家入硝子,就一頓狂奔,去了她的寢室。
庵歌姬的寢室在頂樓,陽台養了很多花花草草,客廳裡還有不少古典樂器和音樂碟片。
我正左顧右看著。
就被庵歌姬摁在了鏡子前。
我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一頭櫻粉色的長發在腦後低低盤起,上面別著藍花木簪,額前的劉海微微遮住上眼瞼,配上我懵懵地有些睜大的眼睛,顯得有些呆。歌姬學姐的意思是說,我的劉海長了嗎?
我正准備問,她就自己說了:「戰鬥的時候盤發很不方便吧,一不注意就散下來了。而且不穿和服的時候,盤發總有種死氣沉沉的古板感,雖然依舊很好看啦,但會給人『這個人超封建正經的,不能隨便開玩笑』的錯覺,唔……所以你需要改變發型!」
我眨巴了下眼睛,「怎麼改變?」
家入硝子身體倚在浴室門框上,從口袋裡掏出香煙盒,從裡面取出來一根巧克力香煙叼在嘴裡,懶散說:「其實我覺得現在這樣也蠻好的。」
庵歌姬眯眼:「硝子,你真的確定嗎?」
家入硝子立馬做了個投降的動作:「不確定。」
庵歌姬順心了。
她將我的盤發拆掉,藍花木簪放到我手中,就開始給我打理發尾,最後那頭長發被低低扎成雙馬尾垂在身前。
她滿意至極:「你看,現在這樣清爽可愛多了,光是看起來就很好靠近哦。」
我從來沒扎過這樣的發型,有些不自在,捏了捏自己垂在身前的頭發,拘謹:「這樣真的可以嗎?」
「當然可以啦。」庵歌姬將我推到家入硝子跟前,「硝子快看!」
我有些羞怯,抬眼看向家入硝子,打算聽聽她的看法。
「偶爾換換新發型,也還不錯。不過,」她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打趣道,「但總感覺扎雙馬尾,看起來更好欺負了。」
庵歌姬立馬露出了一副看『屑』的表情。
家入硝子:「你怎麼這幅表情。」
庵歌姬:「因為你那句話很像五條和夏油能說出來的話。」
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能不能不要把我和那兩個人渣聯系起來。」
庵歌姬:「那你倒是少說這種話啊!」
我轉頭照了照鏡子。
鏡子中的我,因為換了個發型,就宛如換了個人般,的確要比之前顯得清爽生動些……
五條大人會喜歡這樣的我嗎?
—
原本下午是沒有課的,我正准備跟歌姬學姐和冥冥學姐去新宿逛街。結果突然接到了任務,也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個外出任務——在川崎的二級祓除任務。
與兩位同級生一起。
由於路程頗遠,需要輔助監督送我們去。
我們在校門口碰面。
在看到我時,我明顯感覺到七海建人和灰原雄的表情愣了下。我心中一緊,是覺得這個發型不適合我嗎?也是....男性的審美好像跟女性之間有差別,那麼五條大人會不會也覺得不適合我?
我正緊張著,便見灰原雄輕輕咳了兩聲,耳尖莫名有些紅,「沒想到草間同學居然換了新發型,很適合你。」
我驚訝地抬起臉,「真的嗎?」
灰原雄撓撓腦袋,眼神飄忽,聲音很輕:「……嗯。」
我有些開心,「謝謝。」
因為同級生的兩位都是男生的緣故,他們主動將副駕駛的位置留給我,然後去了後座。由於被誇獎了,我一路情緒都很不錯。期待著五條大人見到這樣的我,會是什麼樣的反應呢?
好好奇啊……
任務是在川崎的一所小學。
滋生的是個不想被老師叫家長的二級咒靈。
七海和灰原和我一樣,都是二級,祓除這只咒靈非常簡單,只用了三分鐘時間就無傷解決了。
隨即還有個在醫院的二級、在廢棄工廠的二級……
等挨個做完這些祓除任務,已經晚上八點了。輔助監督負責送我們回高專,路上,我將窗戶下降一半,往外看。
下午路過這裡時,還沒那麼堵,現在往前開半米的距離,就需要等三四分鐘。塞滿車的街道兩邊,雖然沒那麼多的高樓,卻也十分繁華,來來往往的行人很多,各式各樣的攤子更是擺了兩條街,燈火通明,人聲嘈雜。
我的注意力落在路邊的一個攤子上。
上面正賣著蘋果糖。
外邊的蘋果糖……五條大人曾經喜歡的蘋果糖,也不知是什麼味道的。我只自己根據教程做過,不曉得跟外邊賣的蘋果糖差距大不大……
坐在車後座的灰原雄注意到了,問:「草間同學,你想吃蘋果糖嗎?」
我誠實地點點頭。
「反正現在也堵車,要不我們去買蘋果糖吧!」灰原雄說,「好不好呀,七海。」
我眼睛亮亮地看向七海建人。
七海建人沉默了下,避開我的視線,很輕地應了聲:「好。」
太好了!
輔助監督將車靠邊停後,約定了碰面的地點後,我們就去了剛才看中的那家蘋果糖的攤子。
今天不知道是什麼活動,人特別多。
排在我們前面的有十多個人,大多都穿著浴衣,嘰嘰喳喳地聊著天。
灰原雄壓低聲音對我們說:「好像是這裡的兔子神社在舉辦廟會,再過半個小時還有煙花呢,這些人在討論買完蘋果糖要不要提前去占個看煙花的好位置。」
我吃驚,「灰原同學你怎麼聽清楚的?」
十幾個人一起說話,我光是仔細聽一會耳朵就疼了,更別說聽清楚內容了。
灰原雄靦腆地笑了下,「因為我的術式緣
故,耳朵一直都很靈敏。」
「原來如此。」
廟會……?
兔子神社,還有煙花。
聽起來好有意思……
隊伍很快就排到我們了,我挑了個看起來小巧可愛的蘋果糖。
老板:「五百円。」
我拿出銀行卡。
老板:「……」
老板:「小本生意,只接受現金。」
我表情呆滯住。
灰原雄安撫我:「沒事,我來付就好啦。」
說著,他摸了摸校服口袋,結果臉色同樣呆滯住。
「……」他欲哭無淚,「因為來任務的時候我還在睡覺,出門太急忘帶現金了。」
七海建人:「……」
最後是七海建人付的三人份。
......
鬧嚷嚷的人群中。
我低頭小小咬了一口蘋果糖。
唔……
好甜!
跟我按照教程做出來的,味道好像差不多。
我對於甜食其實渴求度沒那麼高,只吃了一半就沒什麼胃口了,七海建人更是只吃了兩口,反倒是灰原雄一整個都吃掉了。
因為我和灰原雄都不太想立馬回去,所以就留下來逛廟會,打算等看完煙花再走。
周圍人群擁擠喧鬧,我鮮少見到這樣的場景,左顧右看。
灰原雄十分興奮地跟我介紹。
「這個是棉花糖,就是看起來像棉花一樣,吃進嘴裡也像棉花,但很快就會化成糖水,好吃又好玩。草間同學沒吃過嗎?」
我好奇地搖搖頭。
灰原雄就給我拿了個粉色的、據說是櫻花口味的棉花糖。
然後七海建人負責付錢。
但看著那麼一大團棉花糖,我卻有些無從下嘴。
灰原雄便想給我現場演示一下,給自己拿了個藍色的棉花糖,直接將臉埋進去,咬了一大口,等抬起臉來,臉頰上都沾了很多糖漿。
七海建人一副沒眼看的表情,「能不能不要這麼丟臉。」
「這樣吃很爽的,七海你也試試看。」說著,灰原雄又拿了個白色的棉花糖朝七海建人遞過去,結果因為被擁擠的人群推了下,他猛地往前撲了一步,棉花糖就懟到了七海建人的臉上。
灰原雄:「我說我不是故意的,你能相信嗎?」
「……」七海建人隱忍地閉了閉眼,額頭冒出『井』字。
看著他們這幅樣子,我一時沒忍住,掩唇笑了幾聲,因為實在是太搞笑了。
看我笑了,灰原雄愣了幾秒,隨即也指著七海建人的臉大笑起來。
七海建人:「……幼稚。」
……
之後,他們又帶我去吃了章魚燒、關東煮,還玩了撈金魚、打氣球的游戲。
一條街逛下來,我見識了好多新鮮事物,眼睛亮晶晶的,情緒很少有的高昂,這就是廟會嗎?好有意思啊。
還有那個兔子神社,裡面賣的東西,居然全都是兔子形狀的,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而且接受銀行卡付款,所以我分別給七海建人和灰原雄都買了個兔子御守。然後給自己買了個兔子手鏈。
因為自己沒辦法戴上去,最後是灰原雄幫我扣好的。
看著腕間的陶瓷兔子,我淺淺一笑,衝他道謝:「謝謝你,灰原同學。」
灰原雄一愣,羞赧的紅暈開始從耳根子爬上臉頰,他連忙低頭,看著手中的兔子御守,「應該是我要謝謝你才對。」
抱著一堆東西的七海建人:「煙花快開始了,走吧。」
我的注意力立馬從兔子手鏈上轉移了。
我們從神廟出
來,台階正下到一半,只聽一陣『咻』,數十枚煙花升空,嗤地一聲響炸開絢麗奪目的亮色,火花四濺,映亮整片夜空。我的眼睛像被定住一般,落在接二連三升空又在絢爛一瞬後落幕的煙花上。
好好看啊。
不知道……五條大人有見過這樣的場面嗎?
*
等回到高專,已經晚上十一點了。
我給高專的大家都買了伴手禮,據說是隔壁種花家那邊的食物——糖葫蘆!
在廟會的角落裡賣的,好多人都去買。
我也買了根嘗嘗,酸酸甜甜的,很好吃。所以就給大家都買了一串,希望他們能喜歡。哦對,我還給五條大人買了新宿那家甜品店的冰乳酪戚風蛋糕。是夏油學長之前提過的五條大人最近很喜歡吃的一款甜品。
家入學姐、冥冥學姐這個時候還在歌姬學姐的寢室喝酒,所以我直接去了歌姬學姐寢室,將糖葫蘆給她們。
彼時,歌姬學姐已經喝多了。
一看到我,就淚流滿面地拉住我的手,往我身上靠,「紗織啊紗織,你怎麼就插在了牛糞上啊。」
我有些懵,慌亂地看向家入學姐。
家入學姐攤攤手。
反倒是冥冥學姐笑著說:「她在耍酒瘋,你不用管她的胡言亂語。」
歌姬學姐抱著我一陣狂哭,最後還是冥冥學姐把她從我身上扒下來的,我才如釋重負般呼了口氣。
隨即,就有一只手朝我伸過來。
我微愣,順著那只手往上,就看到了家入學姐叼著巧克力香煙的臉。
她眉眼倦倦的,黑眼圈很重,伸向我的那只手晃了晃。
我了然,抱住她的手抵在胸口處。
過了七八秒。
淨化結束。
家入學姐看起來好了些,雖然黑眼圈依舊沒什麼變化,但臉色明顯舒緩了。她朝我拋來一罐橘子口味的飲料,「謝禮。」
……
離開歌姬學姐的寢室後,我看著另外兩根糖葫蘆,一根是要給夏油學長的,一根是給五條大人的,還有一盒冰乳酪戚風蛋糕。
我之前發line問過夏油學長了,他現在在奈良出任務,回不來。
至於五條大人……
我不會加好友,五條大人也沒主動加過我,所以我們並沒有聊天媒介……發短信的話,我也不知道五條大人的手機號。
我站在宿舍大廳,沮喪地嘆了口氣。
不管五條大人在不在寢室,要不要都去敲一下門啊。
萬一他在呢?
可是如果他在的話,我貿然敲門,五條大人會不會嫌我煩呀……
「你在這干什麼。」
——在我糾結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少年嗓音。
我身形微顫,隨即連忙轉身。
就看到五米外,一個穿著高專.制服的高個子少年正雙手插兜著站在那裡,因為戴著墨鏡的緣故,讓人只能看到他的下半張臉,「問你話呢,發什麼呆。」
是五條大人……
我緊張,舉了舉手裡的甜品,因為被拒絕過很多次的緣故,導致我結結巴巴:「甜、甜品……跟灰原同學和七海同學一起出任務,順便買了伴手禮,歌姬學姐家入學姐冥冥學姐都有,這個是、是大人您的……」
他把墨鏡往下扒了扒,藍眼睛盯了一瞬我手中的甜品,看向我,「你說話這麼結巴干什麼。做任務,舌頭受傷了?」
我瞬間臉紅,「沒、沒有……」
他走過來,把我手裡的甜品接過去。
見此,我眼睛一亮,連忙鼓足勇氣,「五條大人……我、我最近學會了好幾款游戲,所以…所以想……」
他越過我,一步都沒停。
我待在原地,越說越小聲,越說越沮喪,直至最後都沒聲兒了,只眼巴巴地注視著他的背影。
不想他居然頓了頓,側身看向我,「過來啊。」
我微愣,隨即便怎麼也壓不住心跳和笑意,立馬跟上去。
甜品掛在他的手腕上,他的雙手依舊插在兜裡,「哪裡的任務。」
我:「川崎。」
「感覺怎麼樣。」
第一次被五條大人主動問話,我受寵若驚:「因為兩位同期和我都是二級術師,所以任務還算簡單。」
「嗯。」他漫不經心的,「我是問,川崎怎麼樣。」
「……誒?」我有些沒反應過來。
他步伐不減,也沒看我,難得有耐心解釋:「這樣的糖葫蘆在日本只有廟會才能買得到吧,第一次去川崎,第一次逛廟會,感覺怎麼樣。」
我回憶了下今天的經歷,下意識彎起眼睛,語氣甜膩:「很好玩。廟會的人好多,好熱鬧,棉花糖很甜,章魚燒很好吃,撈金魚很好玩,灰原同學可厲害了,他一次性撈到了好多條金魚呢,周圍的小朋友都圍著他。還有扳手腕的活動,比賽贏了可以獲得獎勵哦,七海同學被灰原同學推上場了,他的力氣好大,直接贏了第一名,獎勵是一個超大份的炒面,我們都沒什麼胃口,就讓給了其他人……兔子神社也很好看,我還買了兔子手鏈。哦對了!煙花也特別好看,如果大人也看到就好了。」
「切。」他將糖葫蘆從袋子裡拿出來咬了一口,隨著吊兒郎當的走路姿勢,圓框小墨鏡掉下來,松松垮垮地掛在鼻尖上,露出有些懶洋洋的藍眼睛,「那種煙花老子看了好多次了,只有你這種沒出過什麼門的乖乖女才第一次看吧。」
第27章 027
五條悟將寢室門打開,鑽進去。一邊將最後幾個糖葫蘆咬掉,一邊睇了眼滿是拘謹的少女,「你先隨便玩玩,我去洗個澡。」
「好。」多年的習慣,使得她站姿一向端正,完全不像他似的能靠著絕不站直,能癱著就絕不坐著。
再配上滿臉的乖巧,和垂在身前的雙馬尾……
看起來比以前更好欺負了。
他內心『嘁』了聲,進臥室拿了套私服,就吊兒郎當地鑽進了浴室。
…
……
我站在五條大人的寢室,聽著從浴室傳來的花灑聲,有些僵硬。
我同手同腳地走到沙發前,坐下。
目光不敢打量任何地方。
雙手放置在腰腹處,緊張地捏作一團。
我現在……在五條大人的寢室誒。以前五條大人與我多說一句話都很不耐,而今天卻願意主動問話,並且還接受了我送的甜品……是因為游戲這件事讓他感興趣嗎?還是說因為高專的大家都有,所以五條大人才接受了甜品?又或者是我換了新發型的緣故,五條大人很喜歡,所以才接受的……?
我搞不清楚。
卻很歡欣。
我此刻就像又吃了口蘋果糖,心裡甜甜的。不一會,五條大人就從浴室出來了,他身上換了件白色的休閑短袖,正拿著毛巾擦頭發。他沒戴墨鏡,露出整張臉,十分好看。無論是白色的眉毛和眼睫,還是藍色的眼睛,都讓我的心跳控制不住地加快。
好喜歡。
好喜歡好喜歡五條大人。
可能是我的目光太過炙熱,他擦頭發的動作頓了頓,斜斜地看過來,「一直盯著老子看什麼,再看要收錢了噢?」
我瞬間臉紅,連忙低頭,「抱、抱歉!」
「哼。」
他懶洋洋地將客廳的櫃子拉開,裡面放著一堆零食。他左挑右選,拿了一桶分辨不清是什麼的食物,正准備關上櫃門,他頓了頓,偏頭,「你餓不餓。」
我受寵若驚:「……餓?」
雖然在廟會吃了蠻多東西的,但如果有機會跟五條大人一起吃飯的話,我覺得我的肚子還能再撐一點點……
他又多拿了一桶,然後進了廚房。
我在沙發上等了三四分鐘的樣子,五條大人就一手端著一個出來了,放在我面前的茶幾上。
兩個桶狀物都散著熱氣,還有些香香的氣味。
我有些好奇。
又等了兩分鐘左右,五條大人將它們的蓋子掀開,我才發現裡面居然是面條。
五條大人做的?
……親手做的?
我受寵若驚地轉頭,看向他。
他沒理會我的目光,只是遞給我一雙筷子,心慵意懶地說:「喏,吃吧。」
我感到驚喜,更多的還是感動。
我拿起筷子夾了一根面塞入口中。
好好吃!
原來五條大人不僅是咒術界最強,做飯也那麼厲害!
五條大人好強大,沒有什麼事是他做不到的吧……?
「吃個速食面,你干嘛這幅表情。」
我正吃著,身側忽然傳來五條大人的問話。
我「誒?」了一聲,抬起頭,就看到五條大人正頗為嫌棄地看著我,我有些懵,表情控制不住地有些呆。
他霜染的眼睫半眯,湊過來戳了下我的臉頰,「誒什麼誒,你的表情好傻啊。」
被五條大人手指戳過的地方,我感覺熱熱的,我結結巴巴:「因、因為五條大人做的飯很好吃,所以我才……」
「……哈?」
五條大人露出一副『你在說什麼』的表情,「我做的飯?」
——難道不是嗎?
我更懵了。
木呆呆地看著他。
「你沒吃過速食面嗎?就是這個啊,」他指了指茶幾上的兩桶面,像是已經知道答案了,有些無語,「除了櫻餅和蘋果糖之外,你又不會做飯。那你這段時間吃得什麼啊,不會是食堂吧?」
我眨巴了下眼睛:「不是。」
自從聽歌姬學姐說食堂的飯最好不要輕易嘗試後,我就再沒激起過む尋找食堂め的想法。
「那你吃的什麼,蘋果糖和櫻餅?」
「也不是,是、是面包。」
「哈??」
「面包能放很久,」我憋紅了臉,「有些袋裝面包甚至能存放十天,所以我這段時間一直吃的面包……」
「……」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最後『嘁』了一聲。
從沙發站起來,打開櫃門,扒出來五六桶速食面塞我懷裡,「拿回去吃,怎麼煮自己上網搜。」
我愣愣:「噢……好。」
……
吃完速食面後,五條大人就從電視機下面的櫃子裡翻出來一堆游戲碟片,最後選了個打敗惡龍拯救公主的游戲,這款游戲夏油學長帶我玩過,雖然只通了六關,但那個叫瑟爾的奶媽角色的具體操作,以及這六關的機制,我都已經蠻熟練的了。
前面很順利。
直到第七關,就開始出現了問題。
因為這關我沒被夏油學長教過的緣故,我不太清楚機制,以至於反反復復的失誤,導致通關失敗。
看著電視熒屏上再次出現的【GAME OVER】字樣。
我有些想哭:
「對、對不起……」
「你的壞習慣還真多啊。」
他的聲音不冷不熱。
其實今天晚上五條大人對我說話時,雖然懶散,但都還算溫和。可這句話卻格外正經、冷淡。
我顫著眼睫抬頭,正好與他從墨鏡後面半露出來的藍眼睛對視上。
「動不動就道歉的行為,改掉。」
我愣怔。
他率先轉移目光,操控游戲手柄,點了【重新開始】。
我不得不慌忙收回視線,將注意力放在電視屏幕和游戲手柄上。可因為五條大人剛才的那番話,以至於我的專注力並不集中,接下來失誤的次數比之前還要多,每次忍不住想要道歉,張開嘴我就又憋回去了。
就這樣因為我的失誤,一連導致七八次通關失敗後,我緊張到不行,忽然,我的雙手被握住。
我眼眸猛地睜大,身體整個都僵住了。
五條大人半摟著我,我抓著游戲手柄的手,被他的兩只手包裹住。
「你好蠢啊,都那麼多次了,也該看懂那些機制了吧。跟你說話呢,看著我發什麼呆,看電視屏幕啊。」他語調又恢復了懶懶散散的樣子,沒那麼正經了。
我急匆匆地將視線轉移到電視屏幕上。
就發現五條大人點開了第七關的模擬訓練模式。
「這裡這裡就是這個技能,你總會在這裡掉半格血,血線在後面怎麼都拉不回來。可你如果躲開這個傷害的話,其實是沒必要掉血的。」他的手心貼著我的手背,指腹壓著我的手指,帶著我操控游戲手柄。電視屏幕中的叫瑟爾的角色就躲到了角落裡,然後跳起來,在空中又接了個二段跳,躲避了boss的地毯式攻擊。
「看到了嗎?要這樣操作,真是又菜又笨。」
……
我僵硬到肩膀都微微聳了起來,心跳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在聽到五條大人問出「學會沒啊」時,我不知是怎麼想的,居然特別大膽地仰頭看向他,一點也不卡殼地說:「五條大
人,我喜……」
「我知道。」
——被打斷了。
他沒看我,一只手操控他的游戲手柄,退出模擬訓練模式,另一只手也放開了我的手,轉而捏住我的臉頰,將我仰頭看他的臉轉向電視機屏幕,「但我們現在在玩游戲不是嗎?別說那些打不下去游戲的話。」
心像被什麼擊中般,泛起疼。我抿緊了唇,委屈的眼淚在眼眶裡轉啊轉,強忍著不掉下去。
他知道我想說什麼的嗎?
——『別說那些打不下去游戲的話。』
是覺得這種話聽起來很倒胃口,讓人沒心情繼續玩游戲嗎?五條大人是覺得我的喜歡很麻煩,很讓他困擾嗎?
可是…可是……
他今天對我的態度明顯比之前要好許多了,沒有拒絕我的食物,沒有對我說不耐煩的話,甚至還給我做速食面吃.....剛才還輕輕摟了我一下。
五條大人他,對我其實是有一點點改觀的吧?
只是現在還不喜歡我,所以才覺得我說那些話讓他感到很困擾。如果他再多喜歡我一點,就一定會願意聽我說出來的吧?說出那句『五條大人,我喜歡你』。到時候他會怎麼回答?也許會是……
我也喜歡你?
我感覺冰冷的心髒溫熱了點。
手腳也有了溫度。
只要再多努力一點,再多了解一點五條大人的喜好……
—
經歷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第七關總算過去了。
五條大人好像對游戲喪失了興趣,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將游戲關掉。他站起來,捏了捏後頸,輕飄飄掃我一眼,問:「看漫畫嗎?」
已經凌晨兩點了。
我很困了其實,眼睛都快要睜不開了,但還是強打起精神答應下來。
因為——
五條大人之於我,如同甜品之於五條大人。
他打開臥室門,我跟進去。
五條大人的房間明明沒有甜品,卻依舊帶著股甜膩氣味。他隨手從床頭櫃拿了本漫畫,就仰躺到床上,滾了兩圈,趴在上面看漫畫。
「漫畫在那,自己選。」
我轉頭,就看到書案旁,塞了滿滿一個櫃子的漫畫書。
好多啊……
我仰著脖子挑選。
這些漫畫大多是光看封面就能感覺到熱血的那種,其實我不太愛看這種題材……如果說對什麼題材感興趣的話,我更對歌姬學姐上次拉著我一起看的電視劇感興趣。
那個電視劇的題材是:
校園暗戀。
有沒有這種風格的漫畫書呢?
我下意識咬住指尖,目光在一堆漫畫書上快速瀏覽。直到我看到一個粉粉嫩嫩的封面,才眼睛一亮。
踮起腳尖去夠。
拿下來了!
我看著這個漫畫書。
漫畫的封面是櫻花背景下,一個穿著普通高校校服的女生正在輕撫額發。這個女角色好眼熟,之前似乎在五條大人的手機屏幕上看到過,雖然只是一晃眼,但對於當時的我來說,頗為特殊的高校校服讓我記憶深刻。
這本書的書名有點長,我正想仔細看。
書就被一下抽走。
我嚇了一跳,本能後退了一步,才發現是五條大人。
他將漫畫書藏到身後,因為要看漫畫,所以墨鏡被推到了頭發上,毫無遮擋的、宛如天空與海色混雜的眸子盯著我,語氣很差:「你亂扒什麼?」
我攥緊袖口,連忙解釋:「不是的,我只是看這個……」
「這個是老子最喜歡的漫畫,你不准看!」他直接打斷我的話,萬分珍視地將漫畫書藏到枕頭下面後,從
書櫃裡隨便找了本藍色封面的漫畫書塞我懷裡,咬著腮幫子說,「你看這本。總之,你別亂碰我的書櫃了,我給你什麼你看什麼。」
「是……」
我心情低落地應了聲。
環顧四周,尋找能坐著看書的地方。
我看中了書櫃旁邊的書桌。
走過去,正想坐下,目光就微微一頓。
因為桌面上鋪著一層巨大的、彩色桌墊,桌墊上的女角色跟那本漫畫封面的女主有一模一樣的臉,身上穿的衣服卻頗為奇怪,有貓耳還有尾巴,還有她的表情……好奇怪。
「嘶啦——」
桌墊被一下抽出去。
我詫異著抬頭,就看到五條大人正抿著唇、繃著臉,材質偏硬的桌墊在他手裡一點點被揉爛。
「老子困了,你快回去。」
——他下了逐客令。
……
是我做錯了什麼嗎?
看著被關上的寢室門,我眼眶紅紅的、有淚珠湧上,但卻強忍住,不想掉下來。
一定是我做錯了什麼……五條大人才會忽然生氣。
是覺得我碰了他心愛的漫畫書嗎?
是覺得我動了他心愛的繪有那本漫畫書女主角的桌墊嗎?
他很喜歡那個漫畫書的女主嗎?
比喜歡我還要多……
那如果我多了解一下那本漫畫書中的女主是什麼樣子的,是不是就可以讓五條大人也喜歡我了?
如此想著,我抬起袖子,將眼淚擦掉。
眼神堅定。
…
回到寢室後,我一點也沒了睡意。
開始打電話詢問女佣,怎麼上網查資料。等了解了之後,就開始努力回憶那本漫畫書的名字。
我只零零散散記得幾個字。
「天降」
…
「沒關系」
不管多努力,我也只回憶起這五個字。
我開始搜索。
沒搜到什麼……
於是我又在後面加了三個字:「漫畫書」
出現了一堆訊息。
我很認真地挨個看,希望能找到眼熟的封面。直到七八分鐘過去,我總算找到了那個熟悉的粉色封面。
「天降姬君,就算被欺負也沒關系吧?」
第28章 028
「天降姬君, 就算被欺負也沒關系吧?」
我看網上有人說,這本漫畫可以在網上付費觀看。我點開該評論的鏈接,付了錢後, 就彈出來一個文件, 讓我下載。
……
等暈頭轉向搞定這些後, 我總算點開了這本漫畫。
第一頁:
穿著超短裙的粉發少女站在街道上,滿臉迷茫。一個拿著文件包的青年不小心將她撞倒,青年開始喋喋不休地謾罵。
一名穿著高校校服的男生,幫少女解了圍。
第二頁:
少女一直跟著男生。男生去學校上課,少女就藏到教室外邊的草叢裡,等男生出來。
第三頁:
男生在食堂吃午飯時, 注意到玻璃窗外少女可憐巴巴的眼神,最後一臉無奈地又打包了一份帶走, 拉著少女到花壇後面吃飯。
男生知道少女是隔壁女校cos社團的社長, 因為之前在漫展見過。可不知道為什麼少女要一直跟著他。
第十頁:
少女說自己的愛好無法得到家人的認同,所以離家出走了, 想讓男生收留。
男生父母都去了國外工作, 家中常年只有男生一個人。
他被纏得沒有辦法,收留了少女。
第十五頁:
少女經常cos各種不同的動漫角色,去男生的學校接他放學。男生不想引起別人的注意, 所以一直阻攔少女出現在同學面前,幾次三番下,兩人發生了很多身體接觸。
第二十頁:
在男生家裡,
少女想幫忙洗碗,結果弄濕了衣服。
……
等等。
為什麼弄濕之後的樣子, 要畫得那麼仔細……?
我看著漫畫中少女曼妙的身材, 臉有些燙燙的, 遲疑著點了下一頁。
第二十一頁:
男生正好進來,看到了少女的身體。
男生臉紅不已,想要退出去。少女卻因為沒站穩要摔倒,男生立馬抱住少女,結果兩人一起摔在地上,身體貼在一起……
「……」
我『啪』地一下將電腦關掉,整個人都縮進了被子裡。心跳臉熱,耳鳴眼花。滿腦子都是剛才看到的漫畫場景。
我在被子裡藏了一會,按捺下內心的羞澀,悄悄探頭,紅著臉將電腦搬進被子裡繼續看漫畫學習。
…
隔天。
我將看了快一半的漫畫頁面關閉,簡單洗漱了下。
恍惚著打開寢室門。
住在隔壁的家入硝子正好也打開門,看到我時,她神情頓了頓,雙手環胸著、偏頭看我,問:「生病了?臉這麼紅。」
我下意識摸了摸臉。
好燙……
我目光閃躲,囁喏:「不是……就是有點熱而已。」
「哦——」家入硝子一副了然的表情,在我松了口氣的時候,兀地探身湊近,戳了戳我的臉頰,她『嘶』了聲:「好燙啊。」
我捂住臉,慌亂地後退兩步。
家入硝子看我的動作,挑了挑眉,語氣意味不明:「反應好大啊,你今天怎麼了,怪怪的。而且,現在這個天十一月了吧,還熱成這樣?」
我眨巴了下眼睛,結結巴巴地撒謊:「是因為開空調……所以熱成這樣的。」
家入硝子「嗯」了聲,沒說信還是不信。而是將香煙盒拿出來,從一眾巧克力香煙中拿出來一支真香煙叼嘴裡,打火機拋給我。
我手忙腳亂地接住,給她點煙。
她吸了一口,往與我相反的方向吐出一團煙霧。然後抓住我的手腕,我能感覺到超熱的臉頰忽然沒那麼
燙了。
「身體如果不舒服就來醫務室找我,不知道醫務室在哪可以給我發line,晚上來我寢室幫你用反轉術式治療一下。」
我淺淺一笑:「好,謝謝家入學姐。」
「當然,我可不打白工。」家入硝子微微挑了下眼尾,那顆淚痣使得她格外魅人,又帶些難以靠近的疏離感,「你的術式要給我用用。」
我理解了她的意思,抱住她的手,施展術式。
……
跟家入學姐走到樓下的宿舍大廳,我們就分開了。
臨走之前,
她從口袋裡扒出來一顆糖丟給我。
我看著那顆糖,是草莓口味的。應該很好吃,如此想著,我剝開咬進口中,口腔立馬就被甜香充斥。
果然很好吃。
我心情很好地去了教室。
——可剛在教室坐著沒多久,班主任都還沒來呢,我就又開始臉色發燙。
因為我現在滿腦子都是「天降姬君,就算被欺負也沒關系吧?」中的劇情,其中有一段,就是男主給女主在教室補課,他們講題時距離越來越近,最後兩人同時轉頭,就親吻上了,然後…然後就在教室裡……
「草間同學?草間同學——?」
耳邊傳來灰原雄刻意壓低的聲音。
我暈暈乎乎地轉頭,就看到灰原雄擔憂的表情,「草間同學,你生病了嗎?臉好紅啊。」
七海建人也側著身子看我,「如果實在難受就不要勉強了,先回去休息吧。班主任那裡,我會幫你說的。」
我紅著臉拒絕了。
拍拍自己的臉,佯裝很有精神。
……然後就發了一上午的呆。
*
五條大人又去出任務了。
這次的任務是在衝繩的一級,任務完成後,高專都來不及回,就又馬不停蹄去了鐮倉。如此反復,等再次碰面,已經是十二月份的聖誕節了。
聖誕節。
我以前從來沒過過這個節日。
還是在聖誕節的前幾天,歌姬學姐一直忙忙碌碌地准備東西,我才了解到這個節日大家一般會好好慶祝。
歌姬學姐一向喜歡組織活動。
這次的聖誕節活動,就被歌姬學姐安排在家入學姐特別喜歡的那家居酒屋,喝完酒吃飽飯後,還有去卡拉OK店唱歌的項目。
因為五條大人和夏油學長都在外邊出任務,趕不回來。所以歌姬學姐全程情緒都很高昂,「那兩個屑不在,我感覺連咒靈的氣息都是香的。我還記得去年聖誕節的時候,五條那個家伙居然——啊!!!」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原本還十分亢奮的歌姬學姐忽然就被一堆雪澆了個滿頭。
她隱忍地閉起眼,拳頭緊緊捏起來:
「五——條——悟——!」
「哎哎哎聽得見,那麼大聲干嘛。」蹲在牆上的戴著墨鏡的高個子少年,臉上笑嘻嘻的,手裡還抓著一個雪球在拋來拋去,一點正形都沒有,「歌姬,去年聖誕節發生了什麼光口述既沒畫面感又沒意思誒,還是這樣簡單又快速,一下子就將去年聖誕節發生的事情活靈活現地再現了一遍——!」
「你這個大傻逼!」庵歌姬再也忍不住,破口大罵。
「咦。」五條悟從牆上跳下來,滿臉嫌棄地擺擺手,「說髒話誒,好粗魯。歌姬是個男人婆吧。」
庵歌姬抓起兩把雪,就往五條悟身上甩。
但都被無下限阻攔在外。
五條悟缺德又毫不遮掩地大笑起來:「你就這點能耐嗎歌姬?也太遜了吧。」
庵歌姬氣急攻心,繼續抓雪朝五條悟丟過去。
五條悟哈哈哈嘲笑個不停。
……
看著熟稔地跟歌姬學姐和家入學姐互動的五條大人,我眼睛亮亮的。
隔了那麼久,
終於再次看到五條大人了。
好開心!
可猝不及防地,我沒忍住咳了幾聲。我原本以為只是普通的嗓子癢,咳一下就沒事了,沒想到過了幾秒,又開始咳了。
一旁的七海建人注意到,不動聲色地擋在我身前。
阻攔了歌姬學姐和五條大人互丟雪球時,飛濺過來的雪。
……嗓子沒那麼癢了。
我彎起眼睛道謝。
七海建人:「沒事。」
灰原雄湊過來,「草間同學,天氣這麼冷了,你怎麼連手套都沒戴。」
手套?
我注意到灰原雄、七海建人和站在後面趁機吸煙的家入硝子,他們手上好像都戴著手套。但我在家中,一向是抱著暖手的爐子的,手套……還真沒戴過。
見我觀察別人的手。
灰原雄便將自己的手套脫下來,正要遞給我,前方跟歌姬學姐打鬧的五條大人不知怎的就一邊嘲諷歌姬學姐,一邊後退到了我和灰原雄中間。
「歌姬,你已經成年了吧?為什麼還這麼幼稚啊。」
——五條大人揚了揚白色的眉毛,囂張挑釁。
歌姬學姐氣得頭發都比往日蓬松不少,目光左右環視,又抓了把雪,朝五條大人腦袋丟過來。
站在我前面的七海建人眼看就要被連帶著殃及無辜,五條大人胳膊搭在七海建人的肩膀上,不著痕跡地將七海建人往旁邊推了推的同時,用無下限術式將雪球隔開。
「哇啊,這麼些天不見,你怎麼這麼爛了。」他表情誇張地吐了吐舌,「連一年級的學弟都欺負。」
眼看歌姬抓狂著要直接上手揍人,吸完煙的家入硝子跟冥冥對視一眼,一齊上前架住歌姬的胳膊,阻攔。
「好了,不要跟再跟人渣一般見識了。」
「周圍人都在往這邊看哦。」
……
好說歹說,歌姬勉強將氣壓下去。忽然,她聞到了什麼,鼻子嗅來嗅去,最後嗅到了家入硝子的衣領上。她眯眼:「硝子——」
家入硝子:(*^▽^*)
……
看著擋在我前面的五條大人,那個高大的身影,我心髒狂跳。
距離好近……
我們之間,只有一步之遙吧?
五條大人一手攬著七海建人的肩膀,一手勾著灰原雄的脖子,在跟他們討論著什麼。沒一會,七海建人的頭上就冒出了『井』字,灰原雄的活潑臉變成了麻木臉。
兩人掙脫五條大人後,逃離。
而家入學姐、冥冥學姐則在最前面安慰歌姬學姐。
一時間,
隊伍後面,就只剩下我和五條大人了。
要去搭話嗎?
但看他此刻的樣子,好像沒有想要說話的意思。
還是算了吧。
等待會到了卡拉OK店,再找機會搭話吧……
我如此想著,就跟五條大人保持著一步之遙的距離,亦步亦趨地走著。直到我聽見前面傳來一聲:「嘁。」
一個烤紅薯就朝我丟過來。
我手忙腳亂地接住。
好燙……!
我下意識松手,然後趕在烤紅薯落地前,又慌忙接住。隔著袖子抱在懷裡,沒那麼燙了,好暖和。
等我再次抬頭,就發現五條大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去前面了,一副隨心所欲的樣子,繼續跟歌姬學姐拌嘴。
「歌姬。傑呢,怎麼不在?」
「我怎麼知道!」
「咦,反應這麼大,不會是故意沒邀請他吧?好遜哦,還是學姐呢,居然用這種卑鄙手段排擠學弟。」
「能不能閉嘴,你好煩啊!!!」
「好呀,不過……你待會能不能不要唱《雪ソ華》?每次都唱,耳朵都起繭了。」
「我唱什麼歌關你什麼事!」
「聽膩了誒。」
「愛聽不聽,不樂意聽你出去啊!又沒人攔著你不讓你走!」
「噫,好凶哦~」
……
我隔著袖子感受著烤紅薯的溫度,沒那麼冷了。
好暖和。
手心都熱熱的。
五條大人……是在乎我的吧?
但他來到這裡跟每個人都聊天了,卻唯獨沒跟我說話。
到底在不在乎我啊。
五條大人,就跟這忽然而至的大雪一樣,讓人一點都無法預料他的下一步行為,和揣摩任何一層心思。
*
等到了卡拉OK。
家入硝子動作熟練地點了幾瓶這家店最好的酒,五條悟也熟練地點了一杯果汁,而庵歌姬也動作快速地點了《雪ソ華》的歌。
我坐在家入硝子旁邊,好奇地打量包間。
灰原雄很會熱場,第一首歌,是他跟庵歌姬一起唱的《雪ソ華》,非常好聽,場子一下子就熱起來了。
庵歌姬特別想報剛才的仇,於是偷偷摸摸往果汁裡倒了酒。
在五條悟喋喋不休說累了後,拿起果汁,眼看就要喝下去,庵歌姬眼神期待無比。可沒想到的是,杯口都要碰到唇了,卻又停住了。
隨即便見他上挑著眉毛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問:「歌姬,你知道什麼動物比豬還蠢嗎?」
庵歌姬:「你!」
反倒是灰原雄好奇:「什麼動物?」
五條悟目光微偏,看向灰原雄,嘻嘻一笑,把果汁遞到灰原雄面前,「你把這個喝了就告訴你。」
七海建人還沒來得及開口阻攔。
在已知酒量的高專眾人中,酒量第二差勁的灰原雄已經接過了果汁,一飲而盡。目光求知若渴,「五條學長,什麼動物比豬還……嗝!」
五條悟憐愛地摸了摸他的腦袋:「還是別知道答案了吧,會難過的哦?」
……
氣氛熱熱鬧鬧的,喝醉酒的灰原雄成了麥霸。
歌姬幾次搶麥都沒搶過來。
我一邊摸著口袋裡的烤紅薯,一邊吃著小餅干,眼睛余光小心翼翼地觀察五條大人。在察覺到他揮揮手,說要先回去後,我連忙站起來,也說自己困了想先回去睡覺。
街上。
大雪又下起來了。
五條大人走在前面,我跟在後面,中間隔著七八步的距離。
他的速度不快,我的速度也不快。
就這樣跟在他身後。
直到我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五條大人——」
他步伐微頓,沒怎麼停。
這一片是高專的山腳下,人煙稀少,連路燈都每隔十五米才有一盞。
他此刻走到了兩盞路燈的中間,十分昏暗,但他身材高挑、長相出色,即使穿著黑色的大衣,呆在背光處,也依舊顯眼得很。
我朝他小跑過去,因為擔心他繼續往前走,我追不上,所以大著膽子抓住他的手,阻攔他的步伐。
「——干嘛?」
他語調懶洋洋的。
我期許地望著他,小聲:「我今天還想跟大人您打游戲,可以嗎……?」
他將墨鏡朝下拉了幾寸,藍眼睛盯向我:「那也沒必要拉我的手吧?」
說著,他晃了晃被我拉住的那只手。
我臉紅,連忙松開。
他聳了聳肩,雙手插兜著,繼續往前走,「快點跟上。」
*
五條大人的寢室。
差不多一個多月沒人居住,顯得有些冷冷清清。
他將空調打開,調了個差不多的溫度,就開始挑選游戲碟片,最後抬頭問我:「還玩上次的游戲嗎?」
我點頭。
【游戲開始】
因為這一個月又去拜托了很多次夏油學長的緣故,這款游戲一直持續到第十五關,我都打得很順暢。
「不錯嘛。」
五條大人第一次誇我。
好開心!
我眼睛亮亮的,在五條大人調下一關的空隙,側頭觀察他。
客廳的燈許是長時間沒打開,燈泡有些暗。晦暗的燈光下,小墨鏡松垮地卡在他的鼻梁上,因為剛剛通關,他嘴角微微上揚,十分愉悅。
「五條大人……」
我輕聲。
「什麼?」他略微掀了下眼皮,沒打算轉頭看我。
我心跳如雷,臉也慢慢變紅。緊張之下,使得我全身都很僵硬,我一點點挪得離他近一點,他依舊毫無所覺般盯著電視屏幕,在調游戲的難度,沒有任何要躲開的意思。
看著近在咫尺的五條大人。
我深呼一口氣,閉起眼,一鼓作氣般摟住他的脖子,貼上他的唇瓣。
……漫畫裡是這樣的。
男女主一起玩游戲,在通關之後,女主角就忽然摟住男主的脖子親上去。
五條大人喜歡那個漫畫女主角,喜歡她的行為。
是不是……
就代表著他會喜歡我這樣的主動?
我將五條大人的脖子摟緊,生疏地模仿漫畫中的動作,探出舌尖不斷舔著他的唇瓣,然後……然後是什麼來著,我回憶起漫畫中的畫面,紅著臉將舌尖往他口中探。
卻舔上了他的牙齒。
漫畫裡,
明明舔上的是舌頭呀……
五條大人這樣是在拒絕我嗎?但如果是拒絕我的話不應該推開我嗎?他並沒有推開我,是在默許嗎……?
如果是默許的話,為什麼不張開嘴?
那——
那我要不要嘗試擠進去?
我的心跳砰砰砰,摟著五條大人脖子的那只手,更是抖得不行,但都已經這樣了……不管怎麼樣都要試一試。
我羞赧地用舌尖戳了戳他的牙齒閉合處。
沒張開。
是拒絕吧——?
我有些失望委屈,想要退縮,於是一點點松開摟著五條大人脖子的手。可剛松開沒一點,我就感覺到五條大人微微張開了嘴。
有了點縫隙。
能鑽進去……
我呼吸亂得一塌糊塗,探舌進去,他的口腔熱熱的,我胡亂舔著他的舌尖。為了模仿漫畫中的行為,我覺得光這樣還不夠,還異常努力地往他口中鑽,想要做到攪動他的舌頭這種地步。
這就導致我好幾次不小心咬到五條大人的唇瓣。
不知道第幾次咬到他。
我耳邊傳來一聲:
「嘶……」
我的下巴被捏住,五條大人後仰腦袋,避開我的吻。他皺著眉瞪我:「喂,你的吻技就這麼爛嗎?」
我臉色通紅,表情還有些懵懵的,沒從剛才的吻中回過神,直到看見五條大人唇上的血珠。
好像是被我咬爛的。
「對、對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我伸手想幫他擦血。
他偏頭避開,自己舔掉。
不滿地陰陽怪氣:「接吻接成這樣,你也太遜
了點吧。」
「對不起……」我眼淚朦朧。
他「嘁」了一聲,將墨鏡摘下來:「哪有你這樣接吻的啊,你是屬狗狗的嗎?接吻全靠咬?」
我摟在他脖子上的手,慢慢縮回來,雙手藏進袖子裡。
眼淚即將忍不住。
「還有,除了咬人之外,你伸進來的時候能不能不要一通亂舔,我還沒勾到你呢,你就去舔別的地方去了。」他說了一通,一邊不著痕跡地摟住我的腰,將我往他懷裡壓一點,一邊一本正經地總結:「吻技簡直差得離譜,笨蛋。」
我沒注意到他的動作,只聽見他毫無保留的嘲諷。原本就瀕臨湧出的眼淚徹底憋不住了,撲簌簌掉下來。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連嗓間的哭聲都壓不住了。
為了避免在他面前太過丟臉,我立馬從他懷裡下去,一邊哭一邊往寢室外跑。
……
遠離了高專宿舍樓。
我一邊哭一邊走,周圍空曠,沒有人,我不用擔心丟臉,可以放心地釋放出長久壓在胸臆和嗓間的哭意。
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撞上一個人。
那人不動分毫,我卻後退一步。我立馬捂著眼睛,不想讓自己狼狽的樣子被別人看見,哽咽道歉:「對不起,我沒注意看路,不小心……」
「怎麼哭了。」
——熟悉的聲線。
我抽泣著,五指漏開,眼睛順著指縫往外看,就看到了身形高挑的黑發少年。他彎下腰,讓目光與我持平。
語氣溫和,「發生什麼事情了,方便的話可以告訴我嗎?」
*
我裹著夏油傑的外套,坐在咒靈上。
咒靈的速度挺快的,但有夏油傑在前面擋風,以及多了個外套的緣故,我並不冷。差不多十分鐘左右,我們從咒靈上下去,彎彎繞繞從巷子裡走出去,就看到了繁華的街道。
因為是聖誕節。
街道各處都掛著紅色的鈴鐺和綠色的襪子,以及每走百來步,就會看到一個聖誕樹。
「你先在這等一會。」
夏油傑說。
我點點頭,乖巧地坐在聖誕樹下的長椅上。此刻眼淚已經不想往下掉了,但很干澀很疼,我吸吸鼻子,掏出濕巾敷了下眼睛。
沒多久,夏油傑就回來了。
手上拿著兩張門票。
他笑眯眯地:「你去過游樂場嗎?」
游樂場?
我搖搖頭,表情還有些可憐兮兮的,聲音也是,雖然極力控制,但依舊帶著哽咽:「沒去過。」
他沒忍住笑了聲,隨即連忙用指腹按壓了下唇瓣,輕咳一聲,「那今天算是來對地方了。」
…
游樂場人很多。
絕大多數的人都穿著跟聖誕節氣氛相近的服飾,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都在喧鬧著,各種各樣的游戲設施讓我目不暇接。
夏油傑注意到我的目光,帶我去玩了一進入游樂場就忍不住盯著看的旋轉木馬、跳跳床、茶杯轉……
我的情緒越來越好。
在夏油傑問我還想玩什麼時,我立馬伸手指向最大的那個建築物,轉頭,眼睛亮亮地看向夏油傑,「學長,我想玩那個,可以嗎?」
「當然可以。」他縱容般笑了笑,「這個是摩天輪。」
「摩天輪?」
見我牙牙學語般模仿著說了一遍,他溫聲:「嗯,據說坐摩天輪的時候到了最高處許願,願望會成真哦。」
我眼睛更亮了,「許願有什麼限制嗎?還是說什麼願望都可以?」
「沒有哦。」
「什麼願望都可以。」
我一坐上摩
天輪,就貼著窗戶往外看,一直盯著看有沒有到達最高點。等到了最高點,我就立馬雙手合一,閉眼許願:
希望五條大人盡快喜歡上我。
希望五條大人盡快喜歡上我。
希望五條大人盡快喜歡上我。
……
「願望會成真的。」
我一轉頭,就對上夏油傑笑意盈盈的紫色眼眸,我彎起眼睛,衝他揚起笑容,「嗯!」
……
走在回高專的路上。
我頭上戴著游樂場買的麋鹿發卡,會發光的那種。手上抱著小巧可愛的麋鹿娃娃,十分開心。
這份開心,是因為去了一直沒去過的游樂場。
還因為在摩天輪上許了願。
等到了宿舍樓下。
我並不急著走,而是將麋鹿娃娃塞到夏油傑的右手中,然後抱住他的左手抵在胸口處,施展術式。
這段時間。
夏油傑幫了我很多很多,只要他在高專,就一定會教我打游戲。
今晚還陪我去游樂場散心。
雖然很久之前就跟他說過,如果睡不著可以來找我幫忙,但他一次都沒找過我。每次教完我游戲,我問他是否需要用我的術式時,他也是笑著拒絕,說不用,最近狀態已經好了很多了。
但他的黑眼圈明明越來越重了。
以前只是寢室有煙味,身上是沒有的。現在身上也無時無刻都有很濃的煙味。
——淨化結束。
我睜開眼,決定主動一點,仰頭看他:「學長,以後每晚我都幫你吧。」
算是互幫互助。
但這句話我沒說出來,因為直覺告訴我這句話說出來,會顯得很生疏。
他的神情一如上次被淨化時一樣,有些微愣,隨即便很輕地笑了下,「真是犯規啊。」
我不太理解這句話,歪了下頭。
但他沒打算繼續糾結這個,而是問我:「現在心情好點了嗎?」
我點頭:「好點了。」
「所以,能說說看,到底是因為什麼煩心了嗎?」他說話向來沒什麼凌厲感,無論是疑問句還是肯定句,都是溫和的語調,讓人從始至終都感受到一種如沐春風的舒適。
我瞬間就有了傾訴的想法。
眼睫顫顫垂下,說:「五條大人……他好像很嫌棄我。」
「嗯?」
「五條大人很喜歡一本漫畫書的女主角,不僅不讓我看,手機屏幕和桌墊也都是那個女主角。我原本以為……」因為說到委屈的事情,我聲音越來越低,「我原本以為模仿她,就可以讓五條大人對我多些喜歡,可五條大人對我只有嫌棄。」
「不應該吧?」
——不應該嗎?
我抬起臉,對上他平靜中帶著笑意的眼眸。
「我明明覺得紗織超可愛的啊,悟怎麼可能會嫌棄你呢,一定是你會錯意了。」
我不太相信:「可是……可是五條大人真的表現的很嫌棄。」
「說說看?事情經過是怎麼樣的。」
我將事情的經過告訴了他,他指腹抵著下唇,輕輕『嗯——』了聲,嘴角上揚,微笑著問:「那部漫畫,不會是「天降姬君,就算被欺負也沒關系吧」?」
我微詫的同時,還有一瞬難以言說的尷尬:「學長也知道?」
他意味深長:「因為悟借我看過,裡面的女主角我也蠻了解的。」
我瞬間臉紅。
因為那部漫畫實在是……實在是有些羞恥。
「不過……可能是你選的漫畫片段不行,所以悟才會是那副表現啊。」說到這,他偏頭,用一種我有些看不太懂的眼神打量了我一
會,隨即笑了下,「但也沒關系,如果你真的想嘗試這種方法的話,我也可以幫你。因為我和悟的口味蠻相似的,我喜歡的,他肯定也喜歡。」
第29章 029
「夏油學長, 今晚拜托您了。」
我鞠躬。
「沒什麼的,進來吧。」他微笑著,側開身子讓我進去。
自上次他說願意教我五條大人喜歡的樣子, 至今已經過去小半個月了。因為同為特級, 五條大人很忙, 夏油學長也很忙。
我坐在沙發上,雙手放置在腰腹處。
他應該是剛洗好澡,身上穿著黑色寬松毛衣,頭發濕漉漉的。他站在客廳中央,沉默良久,才側頭看來, 半垂的黑色額發將他眉眼隱隱遮住:
「今天練習游戲嗎?」
我疑惑地看向他,有些不解:「學長, 之前不是說好了今天要教我五條大人喜歡的樣子嗎?」
他再次沉默。
過了會才走過來, 將茶幾上的購物袋遞給我:「那你進浴室換上吧。」
「……嗯?」
我看著購物袋,乖巧:「噢……好的學長。」
*
浴室裡。
我將購物袋打開。
發現裡面是一套黑白色的短裙, 還有一雙白色的透明絲襪, 以及奇奇怪怪的貓耳朵發箍,和……尾巴?
我回憶起五條大人書桌上的那個桌墊,裡面的女主角好像也穿著這樣的類似服飾。
我不再遲疑, 將衣服換上。
只是這件衣服很緊,尤其是胸口位置,穿上之後總感覺悶悶的, 有些勒。我將貓兒發箍戴上,看著貓尾巴有些發愁。
這個該怎麼戴?
於是我將浴室門悄悄打開一點縫隙, 往外看。
夏油學長正坐在沙發上打單人游戲, 察覺到我打開了浴室門, 偏頭看來一眼,溫雅隨和:「怎麼了嗎?」
「貓尾巴……」我將貓尾巴從門縫塞出去,眨巴著眼睛看他,「貓尾巴怎麼戴?」
「貓尾巴啊——」
他朝我走過來。
將我手上的貓尾巴接過去。
一手握拳抵在唇邊,一手捏著掛鈴鐺的白色貓尾巴。細長的眼睛微垂,目光落在貓尾巴根部那個圓錐形狀的橡.膠體上。
他看了一會,磁性的嗓音不知不覺中近了些:「這個呀,感覺你戴起來會有點辛苦。你怕疼嗎?」
疼……?
我不太怕的。
但直覺告訴我,這個時候不能老老實實回答。於是我雙手扒在浴室的門把手上,小聲回答:「怕…有點怕疼……」
「這樣啊。」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那就不用這個了。」
他帶著貓尾巴離開了。
等再次回來,手上就多了個新的貓尾巴。樣式跟之前那個沒什麼差別,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尾巴的根部。
這次尾巴的根部換成了很細的腰帶。
「把這個扣到腰上。你身上的衣服後腰處不是有個洞嗎?把尾巴從那個地方鑽出來就可以了。」
我懵懵懂懂地點頭。
將浴室門關上。
……
等貓尾巴戴好後,我照了下鏡子。
鏡子中——
少女穿著黑白色的短裙,裙身堪堪遮住膝蓋。粉色長發被扎成雙馬尾垂在身前,白色的貓耳發箍軟軟的,摸上去就跟摸到了真的貓咪耳朵一樣,從後腰處的衣服鑽出來的貓尾巴也是一樣的手感,摸起來很舒服很上癮。
我深呼一口氣,打開浴室門出去。
如果白色絲襪不是及膝的話,其實我是不太敢出去的。——因為腿部的肌膚過多暴露在空氣中,會讓我感到很危險。
客廳沒開燈。
夏油傑正坐在沙發上吸煙,見我打開浴室門走出來,他將煙掐滅。還未散去的煙霧中,
我不太能看清他的神色:「穿好了?走近點讓我看看。」
我朝他走過去。
每走一步,我都很不自在,忍不住將裙擺往下扯一扯。
等站在他跟前,我的臉應該很紅了吧……?
因為即使不摸,我也能感覺到有些燙。
他坐姿懶散,深邃的紫色眼眸上下打量著我。
過了會,才露出與往常無異的笑容,說:「再靠近一點吧。」
「噢……」
我又朝他走近一步。
我們之間的距離更近了,我的腿幾乎要與他的膝蓋貼上。
氣氛……
也有點怪。
「彎點腰。」他語氣無比有耐心,似在誘哄般,「目前這樣有些看不太清。」
我聽話地彎一點腰。
「再彎一點吧。」
「……」我有些不適應,紅著臉,目光閃躲:「學長,要不……我去把客廳的燈打開吧,這樣應該就能看清楚了。」
「客廳的燈壞了。」他聲音莫名有些低,「再低一點腰吧,好嗎?」
我緊張地咬起下唇。
想起了五條大人,橫了橫心,將腰彎得更低一點。
距離更近了……
我的雙手撐在夏油傑的臉側,他的臉離我的脖子只有幾釐米的距離,在他溫熱呼吸的撲灑下,我覺得脖頸的那片肌膚都變得緋紅。
還很癢……
好想撓一下啊……
忽然,我感覺到他埋在我頸側輕輕嗅了下。
雖然沒觸碰到我,但我還是緊張地抓緊沙發,不適感和難以言喻的恐慌使我想要逃離。可還不等我付諸行動,他就已經主動遠離了我,後仰起腦袋,笑著看我:「很好看,悟會喜歡你穿這身衣服的。」
「你可以直起腰了。」
——整個過程中,沒有觸碰到我的身體分毫。
我又重新放松下來。
在我站直身體後,他也站起來,將半干的黑色長發隨手扎了個半丸子頭。半側過身:「你吃過晚飯了嗎?」
我詫異於他話題的轉變之快,回神後搖頭:「沒有。」
我來時,是晚上九點。
正常來說應該吃過晚飯了的。
但傍晚的時候忽然來了緊急任務,讓我和灰原同學、七海同學一起去做。等做完天都黑了,原本打算一起去吃飯的,卻收到夏油學長『我回高專了』的line。連飯都沒吃我就馬不停蹄地趕回來了。
夏油傑收回視線,在冰箱裡翻找:「吃蛋糕,可以嗎?」
蛋糕?
——五條大人喜歡的食物。
「可以。」我連連點頭。
看著面前這個五條大人特別喜歡吃的那款冰乳酪戚風蛋糕,我雙手合一:「我要開動了——」
我挖了一勺吃下。
好甜。
而且一點也不膩哦。
不愧是五條大人喜歡的食物——!
我埋頭吃著,很認真。可沒吃一會,我就想到什麼,抬頭,看向夏油傑,「學長,你不吃嗎?」
是只有這一塊嗎?
夏油學長他買這個是打算自己吃的,但見我沒吃飯就讓給我了?還是說他吃過晚飯了,只是順道買的甜品?
我內心糾結不已,甚至感覺到了愧疚。
直到他風輕雲淡地說:「我吃過了,你吃吧。」
我才松了口氣,語調歡快:「嗯嗯。」
……
我吃得很幸福。
來高專的這段時間,我前一個月一直吃的面包度日,後面又一直在吃速食面。除了有時候跟學姐們逛街、或是跟同期們出任務,能
順便吃到外邊的食物,其他時候一直都在吃不是那麼健康的食品,而且連著吃那麼久,都快吃得不耐了。
所以我吃得蠻多的。
一塊蛋糕居然就這樣被我吃光了。
我用紙巾擦擦嘴角,彎起眼睛感謝:「謝謝款待。」
「沒擦干淨哦。」
我:「誒?」
他指指我的嘴角,「這裡。」
我連忙拿紙巾去擦,結果他還是搖頭,「沒擦干淨。」
就在我打算去浴室對著鏡子擦嘴角時,夏油傑率先出聲:「不如我幫你吧,好嗎?」
他說話總是溫言輕語,半商量式地與人交流,但又帶著讓人難以察覺到的不容拒絕的強硬感。
所以我只是猶豫了下,就點頭同意了。
可令我沒想到的是,他卻並未拿紙巾替我擦,而是俯身湊過來,低頭,張開嘴含住我的嘴角,濕潤潤的東西探出,在上面舔起來。
我渾身一激。
手中的勺子掉在地上。
……
我立馬將他推開,腰部抵上茶幾,慌亂:
「學長,你做什麼……?」
他順從地被我推開,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語氣裡的溫和不變:「你不是讓我教你嗎?」
「……?」
我目光戒備。
他盯著我,語氣不自覺低下來:「你應該沒看完那部漫畫吧?所以誤會我了哦。」
我遲疑著。
沒動,也沒接話。
夏油傑將散在頸窩和肩膀的黑色長發撩到身後,站起來,身形有些懶散。他走進臥室拿出那本漫畫的第二部 ,翻到265頁,拿給我看。
「這部漫畫分上下兩冊,下冊悟借給我之後,我一直沒時間還回去。」他指了指漫畫中穿著跟我一樣服飾的女主跨.坐在男主懷中,被男主摟著親的場景,說:「悟曾跟我提過,說這個段落是他最喜歡的。」
「前戲是奈奈子穿貓耳女僕裝為男主做甜品,男主吃了之後,在嘴角留下了奶油。奈奈子幫忙舔掉。」
我目光跟隨著他的指尖,將這段劇情看完。
「所以……」
「紗織完全誤會我了。」
我感到有些羞愧,「對不起。」
「沒關系。」他笑容溫和友善,看起來很隨和,「誤會解除就好。」
「那麼——」
「要試試看嗎?像跟悟玩游戲之前先來我這裡熟悉游戲機制那樣。」
第30章 030
「那麼——」
「要試試看嗎?像跟悟玩游戲之前先來我這裡熟悉游戲機制那樣。」
......
看著夏油傑溫和地微微下垂的紫眸, 我低下頭,眼睛盯著自己捏在一塊的雙手看。
要試試嗎——?
就像夏油學長說的那般,跟陪五條大人玩游戲一樣提前來他這裡熟悉游戲機制。並且學會了之後, 是不是就不會再像上次那樣出糗了?不小心咬破五條大人的下唇, 惹得他一臉嫌棄......
我猶豫了三四分鐘,抬起頭,「那就……拜托學長了。」
「沒事哦。」
他將漫畫攤開在茶幾上,給我講解。
「這裡。」
「奈奈子是在男主吃蛋糕時, 忽然提出讓他摸貓尾巴的要求的。」他指著漫畫中少女半掀開裙子的一格,說,「在得到同意後, 便將裙子往上提一點,詢問你要再摸摸看嗎?」
好......好羞恥。
我看得臉紅耳熱,腦袋都有些暈乎乎的。
在夏油傑詢問「明白了嗎?」時,我才略微回過神, 雙手緊張地捏住裙擺,臉泛紅暈:「應該……明白了吧。」
他笑了下, 很輕,很溫柔:「那開始吧?」
「……好。」
他坐到沙發上, 看著我,用眼神示意我可以開始了。
我磕磕絆絆:「你……你要摸摸我的尾巴嗎——?」
「好啊。」神情和聲音都很愉悅。
我吞咽了下,朝他走近一步, 以便他抬手就能觸碰到我的尾巴。他抓住尾巴的尾部,輕輕撫摸,一直觸碰到我後腰處, 在那裡輕輕戳了下。我身體一激, 下意識聳起雙肩, 有些想躲避,但一想到五條大人,我又按捺住了,沒動。
我深呼一口氣,閉上眼睛給自己壯些膽子,雙手抓住裙擺,稍稍往上提了一點,我的腿抖得不行,聲音發顫:
「那個……請…請問……」
結結巴巴半天,都沒說出那句台詞。
——我實在說不出口。
緊張到想哭。
事實上,我的眼淚也的確冒出來了。我聽見很輕的一聲嘆,就被抱了起來,放到他腿上。
「別害怕。」
「如果這一步實在是做不到的話,熟悉過程的時候也可以先暫時忽略哦。」
——他聲音還是那麼溫雅隨和。
他抬起手,替我擦了擦眼淚,臉上帶著輕輕的笑意,「不用緊張,就當打游戲時熟悉游戲機制就好了,一切不都是為了能讓悟喜歡上你嗎?如果不提前練習的話,很大可能會像上次那樣出錯,惹得悟不開心吧?當然,如果你不想練習的話也隨時都可以喊停,我尊重你的一切選擇。」
我吸吸鼻子,抱住他的手:「我想練習。」
「那我們繼續?」
他像看著一個乖巧的孩子般,摸摸我的腦袋,那只手轉而捏住我的後頸,使我前傾,同時輕聲細語:「假裝我嘴角有奶油,幫我舔掉吧。」
我看著他的臉十多秒,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閉上眼,把他想像成五條大人的樣子,抬頭湊上去,顫顫地舔上他的嘴角。
只舔了一口,我就快速縮回了舌頭。
「很不錯,但要不要試著多舔一會。因為太短暫了,悟會來不及享受就結束了。」他語氣無比有耐心。
「……好。」
我深呼一口氣,再次貼上去,在他唇角輕輕淺淺舔了一下,這次逗留的時間久了點。
「不是讓你貼在上面的時間久一點,是讓你多舔一會奶油。」
耳邊傳來一陣輕笑。
「明白了嗎?」
「噢……」
我紅著臉,又試了一次。
這次根據他的要求多舔了幾下他的嘴角,然後繼續快速收回舌頭,雙眼小心翼翼又期待地看向夏油傑,詢問這樣可以嗎?
「……要不,我來指揮吧?可以嗎。」他無奈地笑了笑,後仰了下,整個後背都貼在沙發上,顯得悠閑自在。在得到我的同意後,他開口,「湊過來的時候不要那麼快,要緩慢一點,試試看吧?」
我試著降低速度朝他靠近。
「對就是這樣,然後停在距離我嘴角三釐米的地方。」
我照做。
他毫不吝嗇誇獎,「不錯,做得很好。」
「接下來可以開始舔奶油了,但是要記住舔的速度不能太快,力度也不能太重,不然會像狗狗喝水哦。持續……嗯,持續舔五六下的樣子就差不多了。」
「好。」
我一副悉心好學的表現。
按照他所說的,輕輕且緩慢地舔上他的嘴角。
可隨著一切都放緩速度,我的羞恥心開始備受折磨。感受著夏油傑近在咫尺的呼吸,我忍不住陷入煎熬。這樣真的好嗎......?真的是跟夏油學長說的那樣,跟打游戲前熟悉游戲機制差不多嗎?
但是心裡好別扭,好難過。
好想念五條大人……
「對,就這樣,再多努力一點。悟會喜歡你這樣對他的。」——就在我想要退縮時,頭頂突然傳來他帶著些捉摸不透情緒的聲音。
「悟會喜歡你這樣對他的。」
這句話使得我內心的迷茫惶惶盡數散去,激起了數不盡的期盼。
上次主動的時候被五條大人不斷嫌棄,如果……如果真的學習好了再去付諸行動,是不是不被嫌棄的概率會大大提升,甚至可以奢望五條大人喜歡上我?
一想起五條大人會喜歡上我這種可能,我的心髒就怦怦亂跳。
我的退縮想法開始消失,努力按照夏油傑所期待的那樣,根據他的要求努力舔著他的嘴角、喉嚨和手指,他也如我所期盼的那樣,不斷誇獎我。
「做的不錯。」
「紗織學得很快啊,這麼短的時間就已經有模有樣的了,悟到時候一定會很驚訝、很喜歡的。」
......
等我得到很多肯定的贊揚後,我的眼睛亮亮的。
五條大人會喜歡我的!
夏油傑彎起眼睛誇贊:「很棒哦,那麼接下來應該學習下一步了。」
下一步?
看我迷茫的眼神,夏油傑悠悠地說道:「上次你不是被悟說吻技很差嗎?所以……你要學嗎?」
他看出了我的猶豫不決,摸摸我的腦袋,意味深長:「如果不想的話完全可以,我也只是擔心這裡如果沒有處理好,再次被悟嫌棄的話,前面的學習會——」
「……好。」
「嗯?」他一副想確認我的答案的樣子。
我閉起眼睛,下定決心:「請夏油學長教教我。」
在我答應的下一刻,就被他堵住了唇。
感受到唇上濕潤柔軟的觸感,我強行控制住後退和掙扎的想法。腦子裡不斷浮現上次五條大人嫌棄的表情和挑剔的話語:
你的吻技就這麼爛嗎?
你也太遜了吧。
哪有你這樣接吻的啊,你是屬狗狗的嗎?接吻全靠咬。
吻技簡直差的離譜,笨蛋。
......
他一點點舔濕我的下唇,鑽入唇縫中,舌尖抵著我的牙齒閉合處,戳了戳,示意我張開。
我雙肩拱起,即使感到不適卻依舊沒躲開,而是微微張開了嘴。
........
...................................
我進入浴室。
將身上的女僕裝脫下來,換回了校服。
對著鏡子整理頭發時,我發現自己的眼睛有些濕意,朦朦朧朧的。
——是被親哭的。
我用袖子擦了擦,從浴室走出去。
夏油傑正後背靠窗,一手插兜,一手夾著煙,吞雲吐霧著。看到我,也沒有掐滅煙的打算,「我送你回去?」
我搖搖頭。
因為舌根被舔得發麻,說話的腔調有些奇怪:「不用了,學長。」
「這樣啊。」他感慨般低低回應。
我朝他走過去,將他抄在褲子口袋的那只手拿出來,雙手抱住,給他使用術式。
等白光消失。
我抬頭,望著他:「那……學長要好好休息。」
——之前許諾過的,每晚都幫他。但由於他不經常回高專的緣故,其實幫他淨化的次數很少,但只要碰到了,就一定會幫忙的。
他低頭看著我。
良久,他抬起手來,動作很溫柔地幫我理了理貼在臉頰上的頭發,「真是單純,被欺負了都不知道。」
「......?」
我眨巴了下眼睛。
他卻閉眼笑笑,「好了,你回去吧。今晚的事……抱歉。」
「......?」
我再次懵了下,不知道夏油學長為什麼要道歉。
但能聽懂的部分我點點頭,「那我先回去了,學長晚安。」
「晚安。」
......
回到寢室後。
我仿若掌握了什麼秘籍般,十分激動,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比以往更加期待五條大人回高專。
時不時就打開手機看看推特。
推特還是一個多月前,在歌姬學姐的幫助下注冊的。之所以注冊這個,也是因為Line我不會加好友,學會加好友後,也不敢主動加五條大人,擔心得到拒絕。但是推特就不一樣了,隨時可以在不打擾五條大人的前提下,關注到五條大人的動向。
五條大人最新的一次動態,是在半個小時前:
好想吃喜久福啊——毛豆鮮奶油喜久福——好想吃啊——好想吃啊——好想吃啊——好想吃啊——誰能幫我買啊——
位置在北海道。
喜久福……
毛豆鮮奶油味的喜久福。
如果幫五條大人買到的話,是不是就可以又有個獨處的借口了?到時候,是不是就可以用夏油學長教我的方法,讓五條大人喜歡上我了?
想到這裡,我一下蒙住頭。
整個身體都躲在被子裡,內心和笑容一樣甜蜜。
第31章 031
因為關注著五條大人的推特, 便也稍微掌握了些五條大人的動向。
我拜托家中的女佣去仙台幫忙買喜久福。
在五條大人回高專的那天,守在宿舍大廳。他回高專的時間一向是在十一點朝後了,我困得直打哈欠, 甚至要腦袋抵著柱子睡過去。
直到身後傳來熟悉的少年嗓音:
——「大晚上不睡覺,在這面壁思過呢?」
我的瞌睡蟲立馬跑沒了影, 眼睛亮亮地轉身,就看到一手插兜、一手轉著墨鏡的白發少年, 他臉上的表情淡淡的。
甜蜜感開始蔓延......
終於、終於又見到五條大人了!
我舉了舉手裡的喜久福,聲音有些輕快:「大人,喜久福, 毛豆生奶油的喜久福。」
他眼睛微眯:「你跑去仙台買的?你最近應該沒有那邊的任務吧。」
我一時間有些捉摸不透他這句話的意思。是開心,還是不滿?想吃,還是在拒絕......?
我回憶起上次五條大人第一次收下我的禮物時的場景。於是磕磕絆絆:「不是, 是女佣買的。而且、而且不止是大人您, 家入學姐、歌姬學姐和冥冥學姐, 以及灰原同學七海同學和夏油學長,他們都有的......因為之前他們送了我禮物, 我就想返還他們禮物。因為不知道買什麼, 那天看到了大人您發的推特, 才想起來買這個......」
我沒完全撒謊。
女佣買了很多喜久福回來, 各種口味的都有, 我把毛豆生奶油的留了下來, 其他的給高專的大家都送去了一盒。
五條大人白色的眉毛挑了挑,「哦。」
他朝我走過來,把喜久福的盒子接過去, 就轉身走了。走到一半, 他忽然頓了頓, 沒回頭,卻問了句:
「打游戲嗎?」
我感受到深深的喜悅,彎起眼睛,用很甜膩的聲音回應:「打。」
......
來到五條大人的寢室。
他並不打算立馬吃喜久福,將其放到茶幾上,就開始挑選游戲碟片,最後還是選了那款拯救公主打敗惡龍的游戲。
我們一連通關了兩次。
五條大人突兀問了句:「你那個袋子裝的什麼。」
袋子。
我摸了摸放在自己身側的裝女僕裝貓耳朵貓尾巴的購物袋,臉瞬間紅了,結結巴巴:「沒、沒什麼......」
「哦。」
他沒打算繼續問。
但我的心思卻飄忽到其他地方去了,接下來的游戲一連失誤了很多次。
直到五條大人感到不耐,擺擺手:「先休息一會吧。」
「......好。」
因為五條大人上次說過,改掉『動不動就道歉的習慣』,所以跟他打游戲的時候,犯錯的情況下我都會忍住道歉的想法。
見他後仰在沙發上,一口一個地吃喜久福。我攥緊了拿購物袋的手,內心掙扎許久,最終下定決心。
我小聲:「大人,我能去一下浴室嗎?」
他敷衍:「嗯。」
......
我在浴室換上女僕裝,貓耳朵、貓尾巴。
看著鏡中的自己。
我視線飄忽不定,臉頰泛起紅暈,雙手緊張地捏在一起。
五條大人會喜歡嗎?
會喜歡的吧......
夏油學長之前說過,五條大人喜歡吃仙台市的喜久福、新宿法式甜品店的開心果伯爵茶蛋糕卷,MOMENTEN店的冰乳酪戚風蛋糕。——全部都是真的。
那麼這次,應該也是真的吧?
..
....
我推開浴室門,走進客廳。
五條大人正背對著我坐在沙發上,一邊吃著喜久福,一邊單手操控游戲手柄,玩單機游戲。
他游戲一向打得好,即使是單手玩,也依舊如此。
我正內心誇贊著。
下一刻,電視熒屏中的小人就掉進了岩漿,死了。
很快,游戲就開了下一把。
這次,剛開局沒十幾秒,就又因為沒躲避掉天上的飛鳥,死了。
眼看五條大人還要繼續開下一把,我出聲:「五條大人。」
他沒回頭,卻也沒繼續開游戲了。
而是聽起來很冷淡地回了句:「喊我做什麼。」
我略微低頭,朝他緩緩走過去。
等靠近了些,我才發現他身體很僵硬,游戲手柄也抓得很用力。
我繞過沙發,來到他身側,跪坐在地上。地板冰涼的溫度透過薄薄一層的白絲襪傳達給我,我小心翼翼抬頭,發現五條大人的墨鏡戴的很嚴實,正半口半口吃著喜久福,只是咀嚼的速度明顯比之前慢了很多。
我內心怦怦直跳。
緊張、羞怯。
最終我還是強行壓下這些情緒,雙手發顫著伸出,想要覆蓋住他抓游戲手柄的那只手,卻被無形的屏障隔開。——是無下限。
五條大人不准我觸碰他。
......這完全在我的計劃之外,也在夏油傑教導的事情之外。
我顯得有些無措地抬起頭,「大人......?」
——沒得到回應。
但在十幾秒後,那道無形的屏障消失了,我的雙手成功覆蓋住五條大人的手,我有些欣喜,雙手抓住他的手貼在臉頰上。
這麼大膽的行為,讓我內心羞澀,臉也通紅。
我小心翼翼抬起頭看向他,發現他戴著墨鏡,完全看不清情緒。
但呼吸卻很亂。
他的手也從始至終,除了僵硬外,都很安分。沒有摩挲過我的臉頰,沒有戳戳我的嘴角,是跟與夏油學長練習時完全不同的反應......
因為反應不一樣,我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進行了。
之前我算是完完全全被夏油學長帶著完成一系列動作的,可今晚主動的人換成了我......我一時間有些迷茫,接下來該做什麼?五條大人的反應這麼冷淡,還要不要繼續下去......?
「你穿成這樣是要做什麼啊。」在我糾結迷茫時,五條大人忽然說話了。腔調沒那麼冷淡,也沒那麼懶散,帶著抱怨似的,還有些難以形容的無奈亦或者可以說在克制什麼情緒,「還有,我的手被你抱住,還怎麼打游戲啊。你怕不是個笨蛋吧?」
「那大人是不喜歡嗎?」我帶著小心翼翼的語氣,詢問。
他張了張嘴,沒說出話。
「那......是喜歡嗎?」
——我不知道是怎麼想的,居然敢追問。
他依舊沒說話,肩頸線繃得很緊。
我吞咽了下,雙手撐著他的膝蓋,從地上一點點爬起來,然後雙手往上攀住他的脖子,坐進他懷裡。
探過去舔他的喉嚨。
喉結上下滾動著,我就也跟著上下輕輕舔.舐。直到最後,我觸碰上他的嘴角,我只是稍稍舔了一下,五條大人就將墨鏡摘掉,並偏頭過來,使我的舌尖落在他的唇瓣上,其後他張開嘴,含住我的舌尖。
我身體微顫,隨之發軟。
不由得將他的脖子越摟越緊,整個人都軟成了一團,縮在他懷裡,由著他親吻。
是跟夏油學長練習時,完全不一樣的感覺啊……
我迷迷糊糊地想著。
是開
心的,想要繼續接吻下去的感覺。好想一直被他抱著,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獻給他……
但五條大人並未如我所期待那般做,只是單純地摟著我,與我接吻。
等一吻結束,我依舊覺得不夠,於是抬起頭,又湊上去,一點點舔他的唇。
還想要接吻……
求求您,再多親親我吧。
——我內心說著,但如此羞恥的話,我實在難以啟齒。只好用舔他的唇這種行為表達自己的渴望。
但他卻避開了,捏住我的臉,「你是小狗嗎?一直舔來舔去,舌頭縮回去。」
「噢……」
我聽話地縮回舌頭。
他將墨鏡重新戴上,因為呼吸很亂,清越的少年音有些低:「誰讓你穿這身衣服的啊,我不在高專這一個多月,你都學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啊。」
我眨巴了下眼睛。
這是亂七八糟的衣服嗎?不是五條大人喜歡的衣服嗎?
不等我回應,他就將我的貓兒發箍摘下去了,然後又捏捏我的衣服,一臉嫌棄,「你去哪裡買的啊,剛才去浴室就是要換衣服?你都學了些什麼啊,誰教你這麼做的,快說。硝子?歌姬?歌姬不太可能,是硝子吧?我都聽說了,你在這裡關系最好的就是她。你別天天跟她黏在一起,她惡趣味可多了。」
如此劈裡啪啦說了一堆,見我一臉呆呆的表情,他露出頭疼的表情,問:「除了這身衣服,你寢室還有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嗎?」
我木呆呆地搖搖頭。
「真的?」他懷疑。
我再次點頭。
他卻依舊不信,將我從他懷裡扒下來,讓我去把衣服換掉。然後拉著我去了我的寢室,一陣翻找,最後成功找到了半開的電腦裡,看到一半的我用來學習的「天降姬君,就算被欺負也沒關系吧?」
「......」他有些暴躁,「誰准你看這個的!」
我縮了縮肩膀。
發現了這個後,他開始愈加扒我寢室的東西了,然後從櫃子裡翻出來一堆速食面。
「......」
「你買這麼多做什麼?」
我囁囁喏喏:「用來吃。」
「哈——?」
他一副『你在搞笑吧』的表情,「你買這麼多,一天三餐都吃這個,吃一個月也吃不完吧?」
我眨巴了下眼睛,「兩個月可以吃完。」
「......你一天三頓,都吃這個?」
我:「......?」
我有些不解為什麼五條大人會露出這麼一副無奈又無語的表情,但還是乖巧地回答:「是呀。」
「......」
他忽然沉默住了。
最後撓撓白發,「嘁」了一聲,轉移話題,問了句:「晚飯吃了沒啊。」
「沒有。」
「餓不餓。」
「餓......」
他沒看我,卻是抓住了我的手腕,拉著我走,回了他的寢室。
*
我坐在沙發上。
五條大人在廚房做飯。
不多時,他端著蛋包飯出來了,把筷子遞給我,「喏。」
我接過來,挖了一勺塞入口中。
......好好吃!!!
我眼睛亮亮的,「大人,你做飯好好吃。」
他沒什麼勁般癱在沙發上,操控遙控器播放到新聞台,裡面正在播放一則『衝繩一棟大樓神秘爆炸』的新聞,但播放到一半,就轉而播放起別的。他一口一個喜久福,一邊看一邊懶洋洋回應:「因為老子是最強啊,最強當然是不管做什麼都是最強。」
「嗯!」
我立馬附和。
他瞥了我一眼,「切。」
......
等飯吃好,我主動抱著碗去洗。
雖然從未做過家務,但洗碗這件小事我還是能做得很成功的。等洗完出來,電視機還在繼續播放新聞,但五條大人已經癱在沙發上睡著了,墨鏡擱在茶幾上。
睡著了誒......
是太累了吧?
畢竟一直在外邊連續出了一個月的任務。
我放慢腳步聲,走過去,跪坐在沙發前的地上,雙手捧臉盯著他的臉看。眼睛閉上之後,五條大人看起來沒平日那麼猖獗,有點溫和。
夏油學長說得果然是真的。
五條大人喜歡我穿那身衣服,喜歡我那麼對待他。不然就不會主動與我接吻,也不會做飯給我吃了......
太好了。
我正控制不住笑意地彎眼睛,那邊五條大人忽然說了句:「笑得好醜啊。」
我眼睛瞬間睜大,「誒?」
五條大人半睜開眼:「誒什麼誒啊,好醜。」
我有些難過,「真的嗎......?」
他盯我一瞬,最後偏開頭,將電視機關掉,「無聊,懶得回答你。」
如此說完,他頓了頓,不耐煩地加了句:
「也不算特別醜。」
我立馬喜笑顏開,撲進他懷裡。
——可能是這段時間他對我的縱容一點點增加導致的,我現如今的膽子已經大到可以突然撲進他懷裡了。
他沒推開我,卻也沒抱我。
只是不動聲色地說了句:「突然抱我干什麼。」
「喜歡大人。」我腦袋埋在他胸膛處,喜悅怎麼都掩飾不住,「紗織最最喜歡的就是大人了,不管任何時候,紗織的心都永遠只會為了五條大人跳動,大人您若不要紗織,紗織的心跳便也停了。」
「......」他摟了點我的腰,「真肉麻。」
我將他抱得更緊。
可不管抱多緊,我內心都莫名湧現一股難以言說的難過,不知道為什麼,我腦海中浮現出一幕幕奇怪的畫面。
漫天的螢火蟲;
漫天的大雪。
.......
為什麼會出現這些?
還有......好奇怪好奇怪,為什麼會想哭?明明五條大人就在我身邊,與我抱在一起,為什麼卻有一種莫名的感覺,五條大人離我很遠——?
我想要擺脫這種莫名其妙的情緒,於是胳膊上攀,轉而摟住他的脖子,用力圈住,仰頭湊上去舔他的嘴角。
他捏住我的臉頰,攔住我,微微蹙眉:「又像個小狗似的舔我干什麼。」
我眼睫濕潤,「想要被您親吻。」
他神情略微一僵,隨即嘟嘟囔囔:「真無聊啊你,對那種事那麼上癮做什麼。」
「但你剛吃過蛋包飯啊,去洗漱,洗漱完再說吧。」
......
五條大人替我准備了新的洗漱用具,還去我的寢室幫我把睡裙拿來了。
等我們再次抱在沙發上。
我探頭去舔他,他就主動與我親吻起來。
好喜歡......
好喜歡五條大人的吻。
就在我的睡裙被堆到腰間、五條大人的吻落在我脖頸處時,寢室的門忽然被人敲了敲。
「悟,你在吧?」
——是夏油傑的聲音。
第32章 032
我面頰通紅。
感受著五條大人的親吻, 像喘不過氣般大口大口呼吸。
忽然,寢室門被敲響一聲:
「悟,你在吧?」
是……
好像是夏油學長的聲音。
我迷迷糊糊地想著, 五條大人就從我脖頸間抬起了腦袋,他將我的睡裙拉下去,緊接著就想把我環在他脖子上的胳膊拉下來。
但我不願跟他分開,胳膊被拉開後, 腦袋就往他懷裡鑽。
五條大人抓住我,把我拉開。
我再次黏上去, 抱住他。
因為眼前莫名其妙浮現的畫面, 和內心的難過, 使得我如上了岸的魚、如落了水的鳥, 窒息無比。只有緊緊貼著五條大人,被他親吻,被他擁抱,才能讓我短暫忘卻那些,獲得片刻的安心。
我聽見頭頂傳來無奈, 「你干嘛啊。」
我臉埋他懷裡,嗓音悶悶的:「喜歡五條大人,不想跟您分開,一刻也不想。」
「……」他沒再拉開我, 而是摟著我不說話, 假裝寢室裡沒人。
但門外的敲門聲持續不斷。
最終,
我還是被拉開了。
因為我的掙扎, 他的墨鏡都下滑到了鼻尖處, 一雙璀璨的藍眼睛凝視著我, 豎起一根手指, 跟說教般:「不准再抱上來。我和傑好久沒見了,今天難得他也在高專,我就出去跟他說幾句話,你在沙發上好好呆著,不准發出聲音。聽懂了沒有?」
我眨巴了下眼睛,聽話地點頭。
他松了口氣,整理了下衣領和墨鏡,就去開門了。順便還將客廳的燈關掉。
寢室門被拉開小半。
五條大人的身形將那小半的門縫遮擋住七七八八。
我聽見他熟稔地打招呼:「喲,回來了。」
夏油學長的聲音依舊儒雅隨和:「是啊,在樓下的時候看你寢室亮著燈,就來看看。沒想到你真的在,怎麼樣,最近的任務沒問題吧?」
「祓除咒靈的任務還好啦。只是那個一級詛咒師的任務有那麼點難纏而已,他實力一般,卻很能逃跑。老子追了他好幾個城市,才在衝繩把他逮住。」
「這樣啊。」夏油學長的視線似有若無般往門縫內看了眼,隨即便狀若隨意地轉移,笑眯眯地說,「要不要打游戲?」
「唔……我現在有些忙,要不——」
「我們好久沒見了。」
門口忽然沉默了一會。
最後是五條大人率先開口:「有一個多月了吧?」
「差不多。」
「在誰的寢室玩?」
「我寢室客廳的燈壞了,一直沒時間修,就在悟你這裡吧。」
「嗯也不錯,進來吧~」
五條大人點點頭,同時將寢室門打開一些,隨即他像想到什麼般,背影僵住一瞬,然後連忙將寢室門關上。
「傑,你先在門口等會——」
……
五條大人將房間門關上後,就大跨幾步,走到我跟前,彎腰幫我整理衣服。卻發現睡裙的衣領被他扯爛了一點,不管怎麼整理,都有一半的肩膀露在外邊。
他撓撓頭發,又快速跑進臥室,把他的襯衫拿給我,讓我去浴室趕快換上。
我聽話照做。
從浴室出來後,他有些滿意地點點頭,正打算去開門,步伐又頓住。轉身過來,將墨鏡往下扒拉了點,一直盯著我的脖子看。
我有些懵,摸了摸脖子,「五條大人……?」
他伸手過來,幫我將襯衫的扣子扣到了頂端。我有些不明所以,低頭,扒開襯衫看了看,身形微僵,表情也呆滯住。
只見我的鎖骨處,甚至還要往下一點,都有很嚴重的紅印子。
我這時候才感覺到略微的痛感。
不只是那些地方,我的視線所看不見的脖頸處、耳後也都有些麻麻的痛意。——這些地方,就算襯衫扣子扣到頂,也顯然遮擋不住。
「啊啊,真麻煩。」五條大人發出苦惱的聲音,他環顧了下寢室四周,最後將我抱起來,走進他的臥室,放到他的床上。可在看到枕頭下面半露出來的粉色漫畫封面時,他又不動聲色地將我從床上抱起來,塞進了他的衣櫃。
衣櫃裡,掛滿了五條大人的衣服。
有高專校服。
也有私服。
他將我往裡面推了推,說:「你在這裡好好呆著,不准到外邊去,我跟傑打會游戲。聽到沒有?」
我連連點頭。
他再次滿意,嘴角都上揚了點,摸摸我的腦袋,就將衣櫃的門關上了。
……
……………………
客廳裡。
五條悟墨鏡推到頭頂,藍色的眼睛露出來,盯著電視屏幕中的游戲直看。玩到盡興處,整個人都擺脫了懶洋洋的狀態,單腿曲起地坐在沙發上,嘴角上揚到很高,幾乎要與太陽齊平,一副『天上天下老子最大』的囂張模樣。
等第一百八十二關通關。
五條悟歡呼一聲:「好耶——!」
夏油傑不動聲色地看了眼臥室,就在不久的剛才,他聽見臥室裡傳來了輕微的響動。
所以——
是藏在悟的臥室裡的吧?
他收回視線,保持著笑眯眯的表情問:「悟,前段時間你不是發推特,說想吃毛豆生奶油喜久福嗎?」
五條悟手上調整著游戲關卡,聞言漫不經心:「是啊。突然這麼問我,別是你也給老子買了吧?」
「……也?」
五條悟微微一頓,「啊,沒什麼。」
隨即他側頭,衝夏油傑做作地輕眨了下眼睛,用誇張的語氣說:「怎麼突然這麼問,你去仙台了?」
「是啊。」
「哇哦——」語氣更誇張了。
夏油傑挑了挑眉,「到底吃不吃。」
五條悟將游戲手柄拋到他懷裡,捏捏肩膀站起來:「還是放在你寢室的冰箱裡嘛?」
「不然?」
「那我先去拿喜久福了哦——游戲的關卡你來調吧。」
「好。」
……
寢室門被關上。
客廳一時間只剩下了游戲聲。
*
我抱著雙膝,蜷縮在五條大人的衣櫃裡。
周圍昏昏暗暗的。
視線看不大清。
但我卻清晰無比地感知到五條大人的氣息,很濃,將我包裹住。甚至我身上的衣服,都是五條大人常穿的那件白襯衫。
我輕咬住下唇,臉頰紅得滴血。
最終還是沒忍住內心的想法,側頭,右邊就是五條大人掛著的校服外套,我緩慢湊過去,輕輕嗅了下。
是五條大人的氣息……
好喜歡。
我的臉更紅了,到了即使不摸我也能感覺到燙的地步。我羞赧地垂下頭,埋入雙膝。
怎麼可以做這麼變態的事情……
實在是……
實在是太不知羞恥了。
就在我不斷譴責自己的行為時,我聽見臥室門被打開了,隨之而來的還有平穩的腳步聲,停在了衣櫃前。——是五條大人回來了嗎?
我內心如此想著,欣喜抬起頭。
與此同時,衣櫃的門也被從外面拉開了,露出黑發少年半個多月不見、就明顯
消瘦不少的身形。
他身上穿著紺色的高專.制服,之前幾次見面一直散發、亦或者扎半丸子頭的他,今天因為出任務,換成了丸子頭的造型。
他雙手撐膝著彎下腰,笑眯眯地看著我:
「原來是紗織啊。」
「怎麼樣,貓耳女僕裝的造型,悟很喜歡吧?」
第33章 033
「原來是紗織啊。」
「怎麼樣, 貓耳女僕裝的造型,悟很喜歡吧?」
……
我驚訝極了,完全沒料到拉開衣櫃的人會是夏油傑。但還是遲疑著回答:「喜…喜歡?」
「我想也是。」他目光落在我沒被襯衫遮住的脖頸處, 臉上的笑容有些不對勁,「不然悟也不會咬這麼用力吧?」
我感到些許不自在, 往衣櫃更深處躲了躲。藏在五條大人的外套後面, 露出個腦袋看夏油傑, 轉移話題:
「夏油學長,五條大人呢?」
「悟啊,」他蹲下來, 視線與我齊平, 「去我的寢室拿喜久福了哦, 唔, 不過感覺他還有些別的事情要做, 一時半會回不來。」
我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不著痕跡地又往後蹭了蹭。
手腕卻被一把抓住。
不等我反應,就被夏油傑扯出了衣櫃, 跌到他懷裡。下一刻,脖頸處還泛著麻麻痛意的地方就被舔了下,隨即用力含住,吸吮。
「你干什麼——!」
我開始劇烈掙扎,不斷推他。
他也沒用多少力氣控制我, 我只推了兩下,他就順從地放開了我,雙手後撐地面地坐在地毯上。
「感覺悟一回來, 你就變了啊。」他語氣聽起來很苦惱, 「不讓人碰了。」
我捂著脖子, 立馬後退回五條大人的衣櫃,滿眼警惕。
他摸了下被我撓爛的脖子,抬頭,對上我的視線,微笑了下,「之前不也親過脖子嗎?為什麼這次不行了。」
「之前是學習。」
我緊張到手抖,「我現在已經學會了。五條大人也願意靠近我了,已經不用再繼續學習了。」
「還真是絕情。」他語氣雖然悲慟,但臉上卻看不出任何與傷心有關的情緒。深紫色的眼睛直視向我,臉上罕見的什麼表情都沒有,「不過,悟對什麼都三分鐘熱度,你光學會那點伎倆,也拿捏不住悟多長時間吧。你不想學新的嗎?」
「不、不想。」
「紗織,你是在怕我嗎?」突兀的,他轉了新的話題。
我有些沒反應過來,等回過神,遲疑著說:「……不怕?」
「真的嗎?可是你一直在抖哦。」他臉上重新露出笑,像往常那樣平易近人,「抱歉紗織,剛才是我做的不好。可以原諒我嗎?」
看著他的臉,我緊繃的身體慢慢放松了點。
——老實說,他今天的樣子我不太熟悉,不管是笑著的時候,還是面無表情的時候,都很不對勁,帶著股濃濃的危險和壓迫感。但現在好了很多,臉上的笑恢復了過去的溫良隨和,說的話也沒那麼凌厲刺耳了。
我點點頭,「好。」
卻依舊躲在五條大人的外套後面。
「剛才我沒把話說清楚,讓你誤會了。我只是覺得悟咬得太用力了,好像一點都沒顧及你。」他伸手過來,想幫我整理頭發,我立馬躲開。他頓了頓,若無其事地收回手,繼續說,「之前與我練習的時候,和剛才的親吻,紗織應該能感覺到吧?都很輕柔哦,一點也不會痛。」
「剛才之所以那麼對你,也只是想告訴你,如果真的珍視,是不會那麼粗暴的,你可不能輕易就沉浸在悟給予的一點回應裡。在沒完全抓住悟的心之前,一切都不能松懈哦。」
「好了。」
他從地上站起來,身上的危險和壓迫感盡數沒了,笑起來十分儒雅溫潤,「今天是我唐突了,抱歉。當然,之後如果有什麼需要,紗織隨時可以聯系我,我可是很想參加你和悟的婚禮呢。」
......
衣櫃的門再次被關上。
不多時,我就聽見臥室外傳來
寢室門被打開的聲音,還有五條大人懶洋洋的話:「傑,你脖子怎麼回事?」
「有些癢,撓了下。」
「哇哦——你對自己還蠻狠的誒,都見血了噢?」
「用得著這麼誇張嗎?」夏油傑頓頓,看了下五條悟鼓囊囊的制服褲子口袋,「你怎麼那麼久才回來?」
「去買了點東西。」
「哦?」他笑眯眯的,「別是什麼不可告人的東西吧。」
「到底打不打游戲了。」
「來吧。」
「不呆在這裡了,去你的寢室吧~我可是順便幫你買了新的燈泡哦。」
......
夏油傑寢室。
客廳充斥著電視機的音效,玩游戲的兩個人卻都很沉默。
直到過去很久,五條悟突然開口:「傑,你跟草間紗織相處的怎麼樣。」
「草間?那個一年級新來的學妹吧?」
「嗯。」
「還不錯,畢竟是個很乖的學妹。而且……她是悟你的未婚妻吧?人家都為了你追到高專了,你好像不是很在意她啊。」
游戲中,五條悟玩的近戰角色沒躲開全屏AOE,死了,通關失敗。
他偏頭,墨鏡下滑,露出來的藍眼睛沒什麼情緒,但說出來的話依舊滿滿的jk味:「又有什麼關系,反正她是我的未婚妻,你和硝子別亂碰就好了啊。」
「你的未婚妻,我當然不會動。」夏油傑聳聳肩,「不過,硝子對她蠻關注的,經常用草間學妹的術式,兩人還睡在一個寢室很多次呢。」
五條悟將墨鏡推回去,開了下一把游戲,「你最近瘦了很多噢?」
「任務太多了。」
「多吃點。」
「嗯。」
……
衣櫃裡。
我趴在五條大人的衣服上昏昏欲睡。
不知道過去多久,我被衣櫃外邊哐啷響地收拾東西的動靜吵醒了,過了會,衣櫃的門被打開了。迎著臥室燈光,就看到了五條大人。
我眼睛瞬間亮起來,伸出手就要抱上去。
五條大人卻比我速度快多了,將我抱入懷中。
我腦袋埋他頸窩蹭了蹭,抬起頭,就發現五條大人的臥室變化蠻大的。書櫃裡少了很多書,床單被套也換了新的,枕頭下面的粉紅色漫畫也不見了,整個寢室顯得空蕩蕩了很多,好像少了很多東西,但除了這些變化,我也看不出別的了。
我被他抱放到床上。
其後他就伸手過來,解我的襯衫扣子。
我沒有任何躲避的意思。他反倒頓了頓,最後撇撇嘴,「我在脫你衣服誒,你倒是有點表示啊,傻著眼看我干什麼。以後不會被騙了都還幫人數錢吧?」
我彎起眼睛:「因為是五條大人。不管對我做什麼,都可以。」
「真無聊啊你。」他嘟囔了句,繼續解開我的扣子。
但扣子只解開三分之一,他就停下來了。
從褲子口袋中掏出一盒藥膏,幫我仔細塗抹在那些紅印子上。清清涼涼的,很舒服。
等全部塗好,他又將襯衫扣子扣好,依舊是扣到最頂端。
「喏,差不多後天就沒印子了吧?這段時間穿高領,頭發放下來,不要扎雙馬尾了,聽到了嗎?」他跟教小孩子似的,「這個如果被人看到了,就說是蟲子咬的,高專在深山裡,二月份了,這個時候有什麼奇奇怪怪的蟲子冒出來咬你一口,也不奇怪嘛。他們會相信的吧?肯定會的吧?」
說著說著,他反倒笑了下,「應該騙不過硝子,到時候她問你,你實話實說就好咯。」
我聽話地點點頭。
「好了,」他打了個哈欠,
「你回去吧,我也要睡覺了。」
我眼睛看向他,有些可憐兮兮。
「……」他戰術後仰,眼神古怪地看著我,「喂,你不會想跟老子一起睡吧?」
我挺起身,抱住他的腰,腦袋埋入他懷中。
嗓音低低的,帶著祈求:
「求您。」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啊……」他如此說著,卻沒拒絕。單手將我抱起來,去關臥室的燈。其後摟著我一起躺到床上,卻沒做什麼,只是懶洋洋地跟我約法三章,「事先說好哦,不准搶我被子,不然我會把你攆到客廳睡的。聽到沒有?」
「嗯嗯。」我揚唇笑著。
「切。」他避開我的視線,說了別的話題,「你是不是經常去硝子寢室睡覺?」
我回憶了下,點頭,「因為我不是很會調熱水冷水,也不會吹頭發,就經常去家入學姐的寢室洗澡,然後她幫我吹頭發。天氣太冷了,家入學姐就會留我下來一起睡。」
他忽然重重揉了一把我的頭發。
好痛……!
我沒躲,被重重揉了三四下,眼淚都掉下來了。
他一點也沒有憐惜的想法,「明天我教你調水溫和電吹風。」
聽到這話,我的心情立馬激動起來,眼淚還掛在眼睫上,就雙眼亮亮地望過去,「大人您明天也不離開高專嗎?」
「是啊。」他將墨鏡取下來,放到床頭櫃,閉上眼,「忙了那麼多個月,我又不是機器人,也是時候休息幾天了吧?再來什麼任務,就讓那群爛橘子自己去做。」
爛橘子?
我不太聽得懂爛橘子是什麼。
但我卻知道附和,尤其是附和五條大人的話。
所以我往他的方向挪了挪,然後鑽他懷裡,腦袋貼著他的胸膛,聲音很輕:「嗯嗯。」
他沒推開我,也沒繼續說話了,像是睡著了。
我蹭蹭他的胸膛。
不多時,也睡了過去。
因為是在五條大人的懷裡,我睡得很香甜。
可睡著睡著,卻又夢見了從幼年起就反復夢見的場景。——屋中,我懷抱著兔子看書,忽然窗戶被人敲了敲,我將窗戶打開,就看見一道模糊的身影,他的聲音也像隔著層層霧氣傳來:「紗織,你見過螢火蟲嗎?」
……螢火蟲?
我聽見自己回答:「妾身見過幾次。」
我聽見他輕聲笑了下,伸手摸摸我的腦袋,「你見過的,和我要帶你見的,肯定不一樣。所以走嗎?」
……
他拉住我的手,帶我翻窗、躲避家中巡邏的僕人、出了城,來到黑黢黢的山坡。
草間蟲鳴,林間鳥叫。
薄薄的山間霧氣如輕紗般飄來蕩去,空中低飛的螢火蟲,如從黑夜天空被撒下的繁星,和諧安寧。
我伸出手想去握螢火蟲,螢火蟲卻從我指縫漏出,卻依舊讓我歡喜。
我轉身,正想分享這份喜悅。
卻見景色瞬變。
一時間寒風摧木,嚴霜結石。漫天的螢火蟲化為鵝毛大雪,四下如一色,盡數是蒼茫的白。
而我身前,卻是個腹部被斷木刺穿的青年……
心像積了灰的窟窿,所有的力氣如瞬間被抽空,只有眼角的淚水止不住般滑落。這時候,我感覺自己與夢境中的身體脫離了,我看見自己哭著撲過去,也聽得見自己發出顫抖的聲音,很輕地喊著:
「五條大人……」
第34章 034
「五條大人……」
「求您, 別離開……」
……
五條悟正睡得昏昏沉沉,突然感覺頭頂一痛,他『嘶』了聲睜開眼, 就看到懷裡的少女正不斷往他懷裡鑽,嘴裡念念叨叨的同時, 還攥緊了他的頭發。
要不是她在喊『五條大人』, 一副可憐巴巴掉眼淚的樣子, 都想把她弄去客廳睡了。
他將她的手扒下去。
還把她往床裡面推了推,然後翻身,背對著她繼續睡。
沒一會……
她就又貼了過來, 緊緊抱著他的腰, 腦袋不斷往他後背埋。
臥室開著空調, 貼在一起很熱的好吧!
他又將她往床裡面推了推。可沒一會, 她再次抱過來。
五條悟:「……」
他一副無奈又無語的表情, 將空調關掉,把少女摟進懷裡,為了避免她再去抓他頭發, 還把她雙手都抓住。
終於能睡覺了。
……
隔天。
我被窗外刺目的陽光照醒。
我揉著眼睛坐起來,發現床上早就沒了五條大人的身影。
他去哪裡了?
我穿上拖鞋,走出臥室,聽見從廚房傳來的聲響。走過去一看,便看到五條大人正在做早飯, 他白發亂蓬蓬的,凌亂發梢下一雙蒼藍色的眼睛半睜,一邊打哈欠, 一邊煎雞蛋。察覺到我後, 他沒精打采地睇來一眼, 「醒了?」
「嗯。」
因為剛睡醒,我聲音含含糊糊的。
他沒打算再與我說話,認真做飯。我一邊揉眼睛,一邊朝他走近,然後腦袋抵著他的後背,雙手環上他的腰。黏黏糊糊地抱著他。
他將煎蛋翻面,「從昨晚開始,你就老粘著我干什麼。」
「喜歡五條大人。」
「這種肉麻的話就沒必要說了吧?」他將煎蛋裝盤,另一只手伸過來,把我環住他腰的手拉開,「吃完早餐去洗澡,我教你調水溫和吹頭發,然後你就去上課吧。今晚別再來找我了,不打游戲。」
我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睫,「……好。」
他將盤子遞我手裡,就去客廳的沙發癱著,打手機游戲去了。
……
因為五條大人的話,我晚上的確沒去找他。
洗完澡,我打算下樓去買些熱飲。
剛打開門,就看到了家入硝子。她制服外邊還套著白大褂,嘴裡叼著根沒點燃的香煙,顯然剛從醫務室回來。
她看見我愣了下,隨即挑起眉,眼下的淚痣、配上黑眼圈顯得她過於慵懶頹廢,卻不失美艷,「洗好澡了?」
我應聲:「嗯,打算去買些熱飲。」
「自己調的水溫?」她語氣遲疑。
我彎起眼睛,「對的,早上的時候五條大人教了我怎麼調水溫和使用電風吹。」
她撇了撇嘴。
低頭將香煙點燃,吸了一口,吐出去,「那家伙還蠻警覺的啊,看來沒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麼粗神經。」
我歪歪腦袋,有些沒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但家入硝子已經擺了擺手,「我先進去了。」
「好。」
我跟她揮了揮手,正要離開,身後突然傳來聲音:「紗織。」
我回頭。
就看到家入硝子正保持著開門的姿勢,但她沒進去,而是看著我。神情被煙霧遮擋,有些看不大清,「你的術式,有對五條用過嗎?」
我有些詫異這個問題,但還是老實回答:
「沒有。」
五條大人不喜歡我的術式。
草間家自幾百年前,便是
五條家的附屬家族。我覺醒術式沒多久,就曾被五條家派來的人接過去,替當時的五條大人使用過術式。
在我觸碰他的手沒幾秒,就被五條大人用無下限隔開了。他沒看我,而是冷冷地瞪著將我接來的長老:「滾開。」
自那次後,就再也沒用過我的術式。
家入硝子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那他還真是清醒。」
如此說完,她擺擺手:「晚安。」
「晚安。」
家入硝子的寢室門被關上。
……
隔天。
下午是體能訓練課。
跟二年級和三年級的前輩們一起上。
以往大部分時候,五條大人和夏油學長都不在高專,今天難得的是他們也在,所以夜蛾校長便讓我們自行選擇對練對像。
庵歌姬聽到夜蛾校長的話後,立馬就摟緊了家入硝子,舉手:「我選硝子跟我對練。」
冥冥笑著,看向我。
看著不斷朝他做作地輕眨眼睛的五條悟,七海建人一臉麻木。
而灰原雄則歡呼『好誒!』,因為他的對聯對像,是一直崇拜的夏油學長。
……
我看著站在對面的冥冥,她衝我微微頷首,示意我率先發動攻擊。
我接收到,便開始進攻。
然後……
被一招制服。
冥冥朝我伸出手,「起來吧。」
「謝謝學姐。」我將手伸過去,由她拉起來。
「因為你來高專之前從來沒做過強化體能的訓練,再加上你的術式並不依靠近身戰鬥的緣故,你的體能一向是個弱點。」冥冥說,「要多努力了。」
我悉心聽教。
接下來的訓練中,冥冥刻意放緩了進攻,控制了力道,避免傷到我。
而在我的隔壁。
由於五條大人全程開著無下限的緣故,七海同學根本攻擊不到他。訓練操場上時不時就飄蕩起五條大人輕快又缺德的嘲笑聲。
遠處,夜蛾校長與七海同學一樣頭冒『井』字,強忍怒火:「悟!認真點!」
五條大人不在意地擺擺手,「知道啦知道啦~~」
然後趁機突然解除無下限,一手抓住七海建人的手腕,一手抓住他的腿,將其舉了起來,然後在空中轉了好多圈,甩出去。
七海建人:「……」
夜蛾正道:「……」
「老子接下來要開始認真了!」
……
然後七海建人就被揍得滿身都是傷。
眼看他擦了擦嘴角的血,還要從地上爬起來,繼續對練。五條悟將他摁回去,「再打就動不了了噢?你還是等硝子對練完,找她治治傷再繼續吧。」
此刻,家入硝子嘴裡叼著香煙形狀的巧克力,正靈活地逃跑著,庵歌姬在後面緊追不舍。
而夏油傑和灰原雄這對組合,對練的也很相安無事,因為夏油傑下手很知輕重,灰原雄除了受了些外傷外,沒有什麼事。
只有七海建人,是全場唯一有外傷、還被打出內傷的人。
七海建人:「……」
**
我不知道第多少次從地上爬起來,正打算繼續朝冥冥學姐衝過去。
我身前就投下一片陰影。
與此同時,我的腦袋也被摁住了,不得不待在原地。
五條大人胳膊杵在我頭頂,衝遠處的冥冥招手,「冥小姐,我們交換一下吧——」
冥冥嘴角含笑,卻很認真:「不換。」
「十萬円。」
「成交。」
——幾乎不假思索。
……
冥冥走後。
五條大人放開我的腦袋,哼著歌吊兒郎當走到我對面,伸出一只手朝我晃了晃,「朝這來。」
我攻過去。
然後連五條大人的衣服都沒碰著,就被抓住手腕,一個過肩摔在了地上。
我後背疼得幾乎爬不起來。
他站在我身邊,墨鏡將他的眼睛遮住,但聲音卻很正經地說著有些嘲諷意思的話,「你也太弱了。冥小姐那樣明顯放水的對練,雖然不會讓你受傷,但你也沒什麼可提升的空間吧。從你來高專四個月了,卻沒多少進步就能看出來。」
「爬起來,繼續。」
我強忍著疼,從地上爬起來。
他繼續伸出那只手。
我攻過去,這次為了避免被他過肩摔,刻意避開了剛才的進攻方向。結果還是被抓住手腕,摔在了地上。
……
不知道多少次的對練,我總算能在五條大人手上多撐幾秒鐘了。
我渾身是傷的趴在草地上,動彈不得。
最後還是家入學姐幫我治療了下,我才能從地上爬起來。看著跟夏油學長勾肩搭背離開的五條大人的背影,我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睫。
五條大人……
並沒有管我啊。
忽然,一張手帕落入我眼底。上面的櫻花花紋有些眼熟。
家入硝子一副發懶的樣子,「擦擦額頭的汗吧。」
我將手帕接過來,將額頭的汗擦掉。隨即衝她感激一笑,「等我將帕子洗干淨,再還給你。」
家入硝子聳聳肩,「這本來就是你的啊。」
「誒?」
我這才反應過來上面的花紋為什麼熟悉。這張手帕好像是上次跟家入學姐一起逃課的時候,遞給她的。
「不過,如果你想洗干淨再給我的話,我也沒意見就是咯。」她站起來,「畢竟這張手帕我還蠻喜歡的。」
我沒忍住笑了下,「好,那等我洗干淨後,送去學姐你的寢室。」
「嗯哼。」
……
晚上。
由於大家都沒任務,所以便組織著一起玩。
地點在教學樓的天台。
玩的活動是「真心話與大冒險」。
庵歌姬顯然是有備而來,准備了一個本子,上面記錄著很多的真心話的提問,和大冒險的項目。
但很巧的是,前面幾次被游戲轉盤選中的人居然都是她。
在第四次游戲轉盤選中她時,庵歌姬氣得將手裡的本子一摔。五條悟在旁邊瘋狂嘲笑,「歌姬,你也太背了吧?而且不過是這點小事而已,就氣得摔東西,你就這點本事嘛?」
「五條悟!你最好慶幸今晚輪不到你!」庵歌姬做了個捏拳頭的動作,「否則我一定叫你好看!」
「略略略——老子才不怕。」
冥冥將本子撿起來,問:「歌姬,你選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大冒險。」
冥冥將本子翻開,看了幾頁。五條悟也將腦袋湊過去,突然指著一項笑起來,「就這個就這個。」
「喝一杯醋。」
歌姬咬牙切齒,倒了一杯醋,一邊瞪著五條悟一邊一飲而盡,她臉色變了又變,差點吐出來,但還是咽了下去。
她擦了下嘴角,臉上的笑容愈發恐怖了,「你最好祈求不要輪到你。」
……
我沒參與,坐在旁邊看他們玩。
因為我知道,興許是我的性格有些差勁,如果真的參與了這項活動,轉盤轉到了我,可能會讓場面有瞬間的尷尬。
我不可否認的是,我有些古板保守,這些,高專的大家應該都知道。如果轉盤轉
到了我,他們必定不會問我過於隱私的問題;又或是大冒險,他們也不會讓我做太過分的事情,例如歌姬學姐暗處喝的一杯醋,就不會讓我做。
——是有些掃興的。
所以我識趣地找了個借口,說沒玩過,然後坐在旁邊看他們玩。
高專的大家喝的都是酒,就連灰原同學和我都喝了一杯梅子酒,只有五條大人喝的是奶茶。
高專的大家都很能開得起玩笑,不管是多麼刁難的真心話問題和大冒險,他們都會遵守游戲規則。
比如家入學姐被轉盤選中後,就選了大冒險。
然後做了個鼻孔插五根煙的造型。
還被五條大人一邊放聲大笑,一邊三百六十度拍了好多張照片,發到高專的群裡。
七海建人也選的大冒險。
然後黑著臉跳了一段JK舞蹈,被所有人錄下視頻發到群裡嘲笑。
灰原雄選了真心話。
被詢問理想型。
他靦腆地笑了笑,說:「我啊……我可能會喜歡可愛一點的女生。」
「哇哦——」五條大人吹了聲口哨,「那現在有心儀的人選了嗎?」
高專眾人立馬豎起耳朵。
灰原雄有些莫名其妙地朝我看過來一眼,然後立馬低下頭,很小聲:「還、還沒有。」
高專眾人嫌棄地擺擺手。
灰原雄一臉地『要不要這樣啊』的表情,被家入學姐利落地拍下來,做成了表情包,發群裡。
灰原雄:「……」
氣氛很好。
我笑著,將那些照片、視頻一一保存到了手機相冊。
不知道第多少次,
轉盤終於轉向了五條大人。
「哈哈哈哈哈,天助我也——」庵歌姬忍不住立馬發出大笑,她將本子從冥冥懷裡拿過來,一臉奸笑:「說吧,你選喝醋還是倒立洗頭。」
五條大人揚了揚白色的眉毛:「這算什麼,直接替我決定嗎?犯規了吧犯規了吧?我可沒說要選大冒險吧?」
庵歌姬翻了翻本子的頁數,翻到真心話的提問頁面,問:「那你就是選真心話?」
「不啊。」
「大冒險?」庵歌姬又將頁數翻回去。
他笑容加大,十分欠揍:「不,老子選真心話。」
庵歌姬:「……」
庵歌姬:「你去死!」
……
因為轉盤輪到了五條大人,所以原本有些發起呆的我,立馬回了神,開始關注那邊的情況。
只見庵歌姬正要詢問問題,卻被家入硝子按住了胳膊。
隨即那個本子就落入了家入硝子手中,她隨便翻看了兩頁,就合了起來。臉上露出和善的笑容,然後問了個讓我心跳一滯、然後狂跳如雷的問題:
「提問——」
「五條你有沒有喜歡的人?當然,是要那種撲通撲通心動的喜歡。」
「哇哦——」他輕飄飄掃了家入硝子一眼,「原來硝子對這種事感興趣啊,真是變態誒。」
「所以,到底有沒有喜歡的人。」
「沒有哦。」
我手中的杯子脫落,果酒灑在了裙擺,還濺到了旁邊的七海建人身上,我連忙拿出手帕幫他擦,「對不起對不起……」
七海建人:「沒事,不用擦,反正這件衣服待會也要回寢室洗掉了。」
……
家入硝子看過去一眼,控制音量:「確定嗎?」
「……」五條悟也看過去,就看到粉發少女眼睫不斷發顫,像是在強忍眼淚,最後露出一副憋不住傷心的模樣,說要先回去換衣服,就急匆匆離開了。
他收回視線,目
光落在手上的奶茶上,漫不經心:「你問出這種問題之前,應該是知道我會回答什麼的吧。」
她笑笑,「沒關系嗎?」
五條悟抿抿唇,將下滑到鼻尖的墨鏡推上去,「我們前天晚上在一起睡的誒。」
家入硝子:「……?」
「就算她的術式再好用,也要記得別上癮。」五條悟如此說完,話鋒一轉,拖長聲音懶洋洋地說,「前段時間是因為老子不在高專,所以沒注重她的思想教育讓你有機可乘把她帶壞了,接下來你可沒什麼機會了噢?」
家入硝子:隱忍。
家入硝子:「你在幻想什麼假想敵啊人渣!」
第35章 035
二月份, 天氣還很冷。
我迎著風,一路跑,一路抽抽噎噎的哭, 眼淚像斷了線般止不住,擦了又擦,還是往外冒。
等跑回寢室。
我就趴在床上嗚嗚咽咽的哭。
不知道過去多久, 我的寢室門被敲了幾聲。我看了下手機, 已經晚上九點多了,估計他們的活動也結束了,家入學姐來找我使用術式。所以連忙去浴室洗了把臉, 收拾起情緒, 就去開門。
可出乎我預料的是。
門外站著的,居然是個白發墨鏡的高個子少年。
五條大人……
他將手裡拎著的意面遞過來,還遞過來一把鑰匙。見我紅彤彤顯然哭了很久的眼睛, 不等我伸手接住, 他便抬高手, 越過我,將意面和鑰匙放到了寢室門口的鞋櫃上。
漫不經心的語氣隨之而來:
「這是我寢室的鑰匙。速食面最好不要吃了, 如果我去做任務, 會提前給你准備好食物的, 唔, 會放在冰箱,你拿出來加熱一下就好了。等等,你微波爐會用嗎?好的我知道了大概率不會, 今天太晚了明天再教你。」他頓了頓, 「當然, 如果任務超過兩天時間趕不回來, 你就自己想辦法解決三餐。去找歌姬,別找硝子。」
看著那兩樣東西。
我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開始撲簌簌往外冒。
「又哭什麼啊。」他嘴角向下扯了扯,從兜裡掏出紙巾,給我擦眼淚。
我抱住他的手,抬頭望向他,眼中滿是淚花,帶了艱澀的鼻音:「大人,您真的不喜歡我嗎。」
他沉默起來,許久才開口:「這個問題的答案很重要嗎?」
「是真的不喜歡嗎?」
他再次沉默。
過了會,故意拖著長長的尾音,輕飄飄、無所謂地說:「真固執啊你,有時間思考這些還是先練好你的體術吧,實在是太差勁了。就這樣,我先回去了。」
他轉身要走。
我立馬從後面抱住他的腰。
他將我的手扒開,我恬不知恥地又從正面摟住他,然後努力踮起腳尖去勾他的脖子,仰頭去親他。但我連他的下巴都親不到,最多能碰到他的鎖骨處,因為我的糾纏,他的衣服被我扒得很亂,鎖骨露了出來,我探舌舔上去。
頭頂傳來無奈:「喂喂,能不能別動不動就舔我,我可是洗過澡來的誒。」
興許是我的胳膊勾著他的脖子,使得他不得不低下頭,我湊上去,總算能舔到他的唇瓣了。
他嘟嘟囔囔了句什麼,張開嘴,讓我的舌頭鑽進去。
摟住我的腰,與我糾纏起來。
雖然與五條大人接吻時很喜歡,但因為體型的緣故,他的舌頭全部鑽進來對我而言有些吃力,沒一會就會弄得口腔內壁發麻。
但我依舊努力著。
不想讓他離開,想跟他接吻,想讓他抱住我。從而感知到他對我的『愛意』。
不知過去多久,我聽見了喧鬧聲,像是歌姬學姐、冥冥學姐和家入學姐回來了。我和五條大人此刻就糾纏在我寢室門口,不管是住在我隔壁的家入學姐,還是需要上樓的歌姬學姐和冥冥學姐,在走到樓梯拐彎口的時候,都必定會看到這副場面。
五條大人腦袋往後仰了仰,想結束。
但我卻不願意,仍然勾著他的脖子不撒手。
他用力掐了把我的腰,示意我是時候結束了。但我依舊假裝沒發覺,他的舌頭縮回去了,我就跟著鑽進他的口腔,換成我攪動他的。
不想結束,不想分開,不想接受『不被五條大人愛著』的事實。
像是沒辦法了,他只好抱住我鑽進我的寢室。
腳一勾,
門被關上。
寢室裡除了臥室,我都沒開燈。我此刻攀纏著他,五條大人後背抵著寢室門,我緊緊貼著他,勾著他,舔著他,順便還主動撩起裙擺,抓住他的手去摸。
他將我的裙擺拉下去。
我又去解扣子。
他將我的扣子一點點扣回去。
不管我多麼努力,在他口中不斷舔來舔去,他也不再回應我。我急得又哭了,一邊掉眼淚,一邊更加努力地貼近他。
直到我感知到什麼。
肚子被陌生的溫度硌了下。
我感到奇怪,一時間動作停頓了下。五條大人像是得到了喘息的空隙,將我推開,「你干什麼啊。」
我面色蒼白:「我……」
他將掉到地上的墨鏡撿起來,重新掛在臉上,呼吸還很亂,「你是笨蛋吧?你絕對是笨蛋吧?」
我拖著無措的哽音:「對不起,我只是……」
他不是很想聽我解釋,背對著我擺擺手,等站在走廊玩手機的家入學姐進屋後,拋下一句「意面要涼了,你快吃吧」,就開門離開了。
寢室門被關上。
客廳很黑,很安靜,一點點聲響都被輕易地無限放大。
為什麼會這樣……
五條大人真的對我,沒有一點喜歡嗎?
我將意面的包裝盒打開,垂著臉,一根一根地吃著。腦子裡不斷回放著這段時間與五條大人相處時的畫面。好像每一次,都是我主動貼上去,五條大人被糾纏的實在沒有辦法了,才會親吻我,撫摸我。
所以——
全部都是我的一廂情願嗎?
五條大人始終都沒有對我升起過喜歡的情緒,所以在我問他,是不是真的不喜歡我時,才會沉默兩次,並回答模棱兩可的話。
眼淚悄無聲息地落下來,掉進意面裡。
一顆連著一顆。
即使從小追隨著他,即使努力學習他喜歡的食物,即使努力探聽他的愛好,即使拋棄尊嚴、恬不知恥地反復貼上去,五條大人都未曾動過心嗎?
為什麼會這樣……
只是想要得到五條大人的愛而已,只是想與他一輩子在一起而已,為什麼會那麼困難。
不由得。
我想起了夏油學長那天所說的話:
——「你可不能輕易就沉浸在悟給予的一點回應裡。在沒完全抓住悟的心之前,一切都不能松懈哦。」
——「之後如果有什麼需要,紗織隨時可以聯系我,我以後可是還想去你和悟的婚禮呢。」
……
我拿起手機,給夏油學長撥通了電話。
電話響了三秒鐘,就被接聽了:
——「是紗織啊,是有什麼事需要幫忙嗎?」
我抓手機的手略微收緊。
追隨五條大人是我畢生的心願。
只要五條大人能夠喜歡上我,不管怎麼樣都好……
第36章 036
夏油學長帶我去看了電影。
電影中, 男女主很多都是有了身體接觸後,才結婚的。
他教導我,也許可以制造些意外。
例如喝水的時候不小心把衣服灑濕。——他說,盡管是這樣的小事, 也是需要多次練習的, 如果衣服濕得不夠美觀, 是激不起五條大人的興趣的。
他給我換上他的白襯衫, 讓我一次次練習。
在最後一次,茶水弄髒胸口處的衣服時, 他呼吸變得很重, 忽然彎腰親吻上去。
我立馬想要推開他, 卻被他抓住雙手。他抬頭,微笑著說:「悟應該會是這個反應, 你到時候可不能因為不適應而把他推開, 否則會讓機會流失哦。不過, 這次的練習應該差不多了。」
再例如——
穿短裙, 故意彎很深的腰;
故意穿大一碼的吊帶裙,肩帶滑落;
不小心摔倒,撞到他懷裡。
……
我將這些一一實踐在五條大人的身上。
他這段時間都在高專,會喊我去吃一日三餐, 因而我們相處的機會還挺多的。
但無一例外,每一項計劃都失敗了。
茶水還沒來得及灑下來,就被五條大人伸過來的手穩住了;
穿短裙去找他, 彎腰的時候他避開去了廚房端菜;
穿大一碼的吊帶裙,他把他的制服外套給我穿, 並被說教了一頓, 還把現在年輕人得老寒腿的可能性有多大發給我看;
不小心摔倒, 撞到他懷裡,他也是很快就將我放開。
最後,他忍無可忍地把我拉住,問我是不是還跟家入學姐來往很頻繁。
在我點頭後,他臉色就變得很差。
不僅用術式將家入學姐的寢室炸了,還強迫我將寢室搬去歌姬學姐的隔壁住。
家入學姐從醫務室回來後,自然是滿頭『井』字,她手持手術刀,跟五條大人在操場上你追我趕。因為追不上五條大人,還被大聲嘲笑。
在經歷一系列的失敗後,就連夏油學長都深深嘆了口氣,「紗織,可見是你上次的行為,讓悟對你產生了警惕,所以在故意避著你。」
那我該怎麼辦……
我目光無助地望向他。
夏油學長微笑著摸了摸我的腦袋,「最近來任務了,等過段時間我和悟都有時間了,再繼續教你吧。放心,我永遠是站在你這邊的。」
……
再後來。
大家就都很忙了。
永遠也祓除不干淨的咒靈,日夜顛倒的作息,不僅是我被壓得喘不過來氣,高專的大家全都陷入精神疲乏的狀態。
因為傷員過多,家入學姐搬去了醫務室睡;
歌姬學姐、冥冥學姐被派去了京都校,負責九州地區的咒靈;
我和兩位同期負責關東地區,因為咒靈過多,就連新入學的一年級學弟伊地知潔高,也跟在我們身後忙前忙後地出入【帳】。
更別說身為特級咒術師的五條大人和夏油學長了,除了偶爾能在推特看到五條大人發的吐槽外,幾乎是杳無音信,無時無刻都在【帳】內和前往【帳】的路上。
為了能讓大家都放松些,只要能碰見,我都會對他們使用術式,能解壓一點是一點吧。
等任務輕松下來,已經是六月底了。
因為做了一晚上的任務,我回到寢室倒頭就睡。直到收到七海同學的line。
【圖片】
【午餐買多了一份,要吃嗎?】
我感到很暖心,回了句【要吃】,約定了在宿舍大廳見面後,我就隨意套了件裙子下樓了。
七海建人穿著
白色的私服,一手拎著午餐,一手插兜。
等我到了後,就將午餐遞給我。
我接過來,「謝謝。」
「嗯。」他揣在褲子口袋的那只手拿出來,是一盒草莓牛奶,「給。」
是我剛入學那會,因耳飾交換而來的。
當時我以為他說每天都幫我帶草莓牛奶只是說說而已,沒想到真的一天不落。即使有時候我們任務沒分配到一起,做完任務回高專,也能在寢室門口看到草莓牛奶。
我將午餐和草莓牛奶放到長凳上,就抓住七海建人的手,給他使用術式。
我目前能為高專大家做的,大概就是這件事了吧。
術式施展完,七海建人的臉色看起來好了很多。他耳尖略微泛紅,將手縮回去的同時,轉移視線看向外面的花壇,說:「少用點術式吧。」
「為什麼?」
「……」他沉默了一會,才說,「咒術師的內心大多都很瘋狂,這種能力對他們而言,反而比普通人更容易上癮。你也該試著學習家入學姐了。」
家入學姐幫人治傷的時候,是提出交換條件的。
不然不會幫忙。
但我覺得我跟家入學姐是不同的,家入學姐不僅要治療高專的大家,還要治療一些陌生的咒術師和普通人。但我只是為高專的大家驅除些負面情緒而已,這是朋友之間的互幫互助啦。
七海同學說的有些嚴重了。
但我沒將這些話說出來,而是笑著答應:「好。」
——因為我知道他是為了我好。
驅除人類的負面情緒,跟祓除咒靈一樣,需要消耗咒力,使用的次數過多,我會很疲憊。七海同學是擔心我太累了。
我沒打算回寢室吃飯。
而是在宿舍大廳的休息用的桌椅上。
七海建人陪在我旁邊。
因為最近任務過多,大家很難經常見到面。所以能多相處一會,也是很好的。七海建人很細心,察覺到我有些口渴,會主動幫我將吸管插好,遞到我嘴邊。
等我吃得差不多。
有人回來了。
隔著老遠都能聽見灰原雄元氣滿滿的聲音:
「哇啊真的嗎?」
「不過……這幾天不做任務真的可以嗎?」
「當然沒關系啊,有什麼事老子幫忙頂著唄。」
——是五條大人的聲音。
我立馬回頭。
就看到了穿著白色映著布偶貓短袖的高個子少年,他穿著制服褲子,制服外套因為嫌熱就沒穿,搭在肩膀上。因為睡醒之後沒怎麼打理,額前的白色短發微翹,配上很有精神的藍眼睛,顯得很有干勁。
「歌姬那家伙快要畢業了,居然想光帶著冥小姐、硝子和你那個同期女生偷偷去泡溫泉。要不是被老子提前發現,你們就要一邊做任務,一邊看她們在群裡炫耀了。」
——一副驕傲到不行、急需被人誇獎的模樣。
灰原雄也異常捧場:「五條學長好厲害!」
如此說著,他們走進宿舍大廳。灰原雄看到了我和七海建人,眼睛瞬間一亮,立馬招手。
「七海!我們明天可以出發去泡溫泉誒!」
——灰原雄喊得很大聲。
結果被五條大人重重揉了好幾下腦袋,「灰原,有些事情記得要保密,保密哦——喊得也太大聲了吧?」
灰原雄立馬露出痛苦的表情,「是草間同學,她不會將我們明天偷偷跟過去的消息傳出去的學長。」
「那——也——不——行——」
……
自從五條大人出現後,我的目光就一直彙聚在他身上。
他一如往常。
忽略我;
跟灰原雄和七海建人聊得火熱。
然後沒幾分鐘,七海建人臉上的『井』字就會越變越多,灰原雄的活潑臉變成麻木臉,兩人隨便找了個借口離開了。
宿舍大廳只剩下我們兩個了。
他背對著我,站在那裡沉默了一會,像是在主動等我說話。我不知這樣的感覺是否正確,但還是試探性地喊了聲:「五條大人?」
「嗯,喊我干嘛。」他捏捏後頸。
我站起來,朝他靠近,手捏袖口,小心翼翼:「明天你們也要去泡溫泉嗎?是跟我和歌姬學姐她們一家溫泉旅館嗎?」
他看我兩眼,「是啊,不行嘛?」
我糾結了一會,開口:「那我明天能去找大人您嗎?」
他語氣輕飄飄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隨便你。如果是說這些無聊的話,老子就先回寢室了。」
「嗯嗯。」我眼睛亮亮的。
聽了我的回復,他短暫地露出些微詫的小表情,但很快就恢復了懶散模樣,『嘁』了聲將墨鏡推上去,擋住大半張臉,吊兒郎當上樓去了。
*
隔天。
我還在睡覺,就聽到隔壁歌姬學姐的寢室傳來丁零當啷的動靜,像是在收拾東西。
我也爬起來。
等收拾好東西,打開寢室門。
隔壁正好也開門了。
歌姬學姐收拾了兩個行李箱的東西,看到我後,她異常興奮:「紗織你也准備好了?」
我點點頭。
她就拉著我去找冥冥學姐和家入學姐。
大家都准備的差不多後,她就開始跟做賊似的,說先去望望風。
過了會,她風風火火地跑回來:「男寢那邊沒動靜,所以不是在睡覺就是做任務去了,我們快點出發!」
看她如此高興。
我回憶起昨天五條大人與兩位同期的對話,一時間有些愧疚,正糾結著要不要告訴歌姬學姐時,我的肩膀被人拍了拍。
是家入學姐。
她做了個禁聲的手勢,然後悄悄說:「讓她多開心一會吧。不管怎麼樣,都比從出發開始就不開心要強。」
……
一路上,歌姬學姐都很亢奮。
給我們唱了很多首歌。
等我們從新干線上下來,又乘坐了地鐵、巴士,最後總算到了目的地。
是雪山腳下。
歌姬學姐在前面與溫泉旅館的店員交涉,我和家入學姐呆在旅館外面,對一顆結了冰的樹進行觀賞。
——其實是家入學姐在偷偷吸煙,我在望風。
這座城鎮在雪山腳下。
無論是屋頂、路燈、牆檐、還是四季常青的花花草草上,都覆著厚厚一層亙古不融的積雪。
夏日來這裡旅行的游客很多,世界各地的人都有。
周圍景物清麗,人聲卻格外嘈雜。
我因為歌姬學姐那邊交涉時間過久,而家入學姐吸完一根又連著一根,百無聊賴之下就打量起四周。
注意到一行外國旅人在時不時看向我,於是禮貌性地衝他們微笑了下。
他們也衝我笑了下,然後用日語問:「請問可以跟你合照嗎?」
我眨了下眼,看向家入學姐。
家入學姐:「你去吧,等我這根吸完,你就差不多拍好了,我們進去。」
「好。」
他們選了一處紅牆,牆頂堆滿了白雪。
紅與白。
色彩很有衝擊性,很好看。
和我今天身上的和服,是相同的。——白色和服、紅梅花紋。
我學著他們的手勢,衝著
鏡頭比耶,然後微笑。
等照片拍好後,他們衝我道謝,離開了。
我站在原地。
不知為何,目光卻慢慢上移,落在了那聳入雲霄的雪山上。
好眼熟啊。
跟夢中的好相似啊。
忽然,我似有所感般,偏頭朝身側看去。
與一雙深紫色的眼眸對視上。
那人穿著黑白配色的僧服,一頭白色齊肩短發。單手叉腰著站在一座府門前,保持著半側著身子看我的姿勢。一旁還有幾個穿著西裝的人與他交談,但他並未理會,只是眸光定定地與我對視。
第37章 037
他的目光很難讀懂。
像在透過我看向十分悠遠的某段經歷, 以及某個人。
在這段對視中,他目光漸漸趨於平靜,如死灰般不露聲色地率先垂下眼。我瞧見他說了些什麼, 那些穿著西裝的男人便點頭哈腰地附和起來。
這時, 站在遠處冰樹下的家入學姐也吸好煙了,拍拍衣服, 散散煙味, 就喊道:「紗織, 該走了。」
我連忙應聲:「好。」
臨走之時, 我下意識朝那個奇怪的人再看去一眼。
便發覺我們的視線又對上了。
我微微一愣, 有些尷尬, 這次換做我率先轉移視線,朝家入學姐的方向小跑去。家入學姐攬住我的肩膀,帶著我往前走,一路跟我聊著煩心事,例如咒術高層,例如那些煩人的普通人……
我仔細聽著, 時不時應兩聲。
可走著走著,我不知怎麼想的,回了下頭。
隔著天上不知何時又飄起的細雪, 和熱熱鬧鬧穿梭的人群。我的目光再次與那穿著黑白僧服的白發少年對上。
他看著我。
異常專注的目光泄露了很多復雜的情緒。——平靜, 又帶著難以形容的苦澀感。
我衝他笑笑, 用嘴型無聲地說了句:「再見。」
他沒回應, 垂在身側的手卻緊了緊。
我不再關注他,轉回身。
家入學姐順著我的視線看去, 漫不經心:「那人你認識?」
「不認識。」
家入學姐點了下頭, 領著我進入溫泉旅館。
還未進入大廳。
便已聽見裡面的吵鬧。
歌姬學姐正雙手叉腰著, 與五條大人吵得不可開交。
冥冥學姐輕拍歌姬學姐的肩膀,樂子人般說不上來是安撫還是添一把火似的說:「好了歌姬,也許是五條看你快畢業了,想讓高專的大家都陪陪你,才帶他們跟過來的。」
「哈?!」歌姬齜牙咧嘴,「我!才!不!需!要!好!不!好!!!」
五條大人將墨鏡摘下來掛在領口,隨即雙手合一,像個JK般眨了兩下藍眼睛,語氣也嬌得很,「歌姬學姐~我也是好意的哦?你這麼說也太傷人心了吧~~~?」
「滾啊你!」
……
七海建人和灰原雄、還有那個一年級的學弟伊地知潔高站在五條大人身後。
七海建人什麼都沒拿,身上的高專.制服上還有血跡和刮痕,顯然是剛做完任務就跟過來了。此刻正一臉不耐,半抄在口袋裡的手緊緊握住。
——莫名的。
我就感覺他很想錘五條大人一頓。
伊地知潔高渾身膽怯,看起來很怕暴怒中的歌姬學姐。
至於灰原雄,顯然是早有准備。
身上跟五條大人一樣穿著私服。不僅拎著行李箱,脖子上還掛著相機。因為察覺到歌姬學姐的不歡迎,他撓撓腦袋,有些尷尬。見到我後,他眼睛一亮,立馬招呼起來:「草間同學——!」
我衝他招了下手,「灰原。」
灰原雄像是總算有理由逃離尷尬地了,大跨幾步朝我走來,就眼睛亮亮地開始跟我聊天,「我之前從來沒來過這裡,沒想到夏天還有雪下得那麼大的地方啊,好漂亮!我一路上拍了好多照片,草間同學你要不要看看。」
「好啊。」
他將掛在脖子上的相機取下來,一張張翻給我看。
「這張是在巴士上拍的,雪山好高,好難全都拍進去,我就著重拍了雲霄那一塊。」
「這張是在小鎮門口拍的,那些紅燈籠什麼的,裝飾得感覺很有唐人街的味道。」
「還
有這張,我第一次在現實中見到那——麼——大——的雪人!」
……
灰原雄與我分享照片的時間,歌姬學姐已經平復了心情,不再搭理五條大人任何挑釁的話。將頭一扭,就大聲喊:「硝子、紗織,我們走——!」
我回過神,抬頭。
便見歌姬學姐一手拎著一個行李箱,往溫泉旅館的左邊走了。
至於五條大人則仰著下巴『哼』了聲,將掛在領口的墨鏡重新戴在臉上,就雙手插兜著往溫泉旅館的右邊走了。
我衝灰原雄彎彎眼睛,說:「那我先走啦。」
灰原雄有些失落,但還是衝我靦腆地笑笑,「好,草間同學如果想要拍照隨時可以找我。」
「嗯嗯!」
我朝他揮揮手,就也拎著行禮,跟上歌姬學姐她們。
*
歌姬學姐訂了四個房間。
每個人單獨一間。
我將行禮收拾好,就聽見手機一連響了很多聲。打開就看到四人的小群裡,三位學姐正鬥志昂揚地討論接下來三天的旅行計劃。
其實更多的還是歌姬學姐單方面說;
家入學姐負責附和;
冥冥學姐負責刪減計劃,以確保游玩時間不超過夜蛾老師批准的三天假。
討論了差不多半個小時,總算確定了下來。
庵歌姬:【你們休息的怎麼樣了?現在五點了,我們去看電影吧!這個小鎮的電影院裝潢很復古,而且都是些很有年代感的片子。】
等我們到溫泉旅館門口彙合。
就發現五條大人他們早就等在那裡了。
他沒什麼勁地靠牆站,看到我們後,就怏怏不樂地拉長聲音,「歌姬,你們也太慢了吧——?」
歌姬學姐頭冒黑線,「誰說要跟你們一起去了!」
「——哈?集體出游誒,你們居然想單獨行動。歌姬你這是在搞小團體嘛?」
「啊啊啊你好煩,能不能閉嘴!」
就這樣,在吵吵鬧鬧中,我們一行八人一塊前往了電影院。在電影院門口買票時,夏油學長也完成了京都的支援,趕來了。
原本有五條大人一個,周圍就有不少人在往這邊看。
現在夏油學長一出現。
往這邊看的人,就變得更多了。
他們卻全都一副毫無所察的模樣,又或許可以說是毫不在意。勾肩搭背地聊天談笑著,夏油學長還給五條大人帶了京都一家甜品店的甜甜圈。
電影院裡。
我左邊坐著七海建人,右邊坐著家入學姐。
播放的電影是一部很老的片子。——所講述的故事是,花魁愛上了賣草鞋的男子,將自己多年積攢的錢財都給了男子,想幫他改變窮困的生活,卻被辜負跳河自盡。花魁死後變成了鬼怪,存於世間久久不散。最後被另一名男子用愛感化的故事。
我看得眼淚直掉。
七海建人不斷重復著給我遞紙巾的動作。
一旁的家入學姐攬住我的肩膀,將我輕輕摟入她懷中。我臉埋入她肩膀,還是想哭的不行。這時,我和家入學姐的椅背忽然都被敲了敲。
我淚眼蒙蒙地往後看。
就看到了五條大人逼近的臉,他的表情有些臭臭的,無聲地一字一頓問:「你、在、做、什、麼。」
我有些懵。
反倒是家入學姐聳了聳肩,放開我的同時,無語地翻了個白眼。
五條大人似滿意了,又仰躺回椅子,一腿翹在夏油學長的身上,另一條腿則難受地蜷在狹小的空間裡。繼續吃著爆米花看電影。
電影結束,我的眼睛已經紅到不行。
等到了電影院
外,看著歌姬學姐與我同款的眼睛,我們都愣了愣。
隨即她就指著我的眼睛爆笑開來。
我反應過來後,也笑起來。
一旁,五條大人不動聲色地抓了一把雪,揉成雪球,然後猛然朝夏油學長砸去。然後哈哈哈笑著逃走。
夏油學長立馬也砸過去一個雪球。
五條大人彎腰避開,那個雪球就砸在了七海建人的腦袋上。
七海建人隱忍地閉了閉眼,原本打算不理會。但五條大人卻彎腰躲在他身後,探著腦袋不斷朝夏油學長挑釁,「來呀來呀傑。」
七海建人再也忍受不了,抓起一把雪就摁進沒開無下限的五條大人的脖頸裡。
隨之灰原雄不知怎的,也被砸了一臉雪。
他們鬧成一團。
最後遭殃的人越來越多,家入學姐、歌姬學姐全都被憤怒驅使著加入進去。冥冥學姐像看著一群小孩子般無奈搖搖頭,去排隊買熱飲了。
伊地知學弟則手足無措地後退,打算遠離戰場,卻被五條大人眼尖地發現,一把揪住他的後衣領子扯過來,當盾牌用。
……
我穿著行動不便的和服。
所以他們都有意避著我,沒有讓雪球砸到我。我呆在一旁,給他們拍照片和視頻,然後發到高專的群裡。
拍了一會後,我覺得凍手,將手機收起來。
雙手合攏到嘴邊哈氣。
那邊他們還在鬧,我正打算找個暖和點的地方等,就察覺到雪球砸來砸去的歡喧場地中跟之前比少了個人——夏油學長。
我四下尋找。
最後在遠離廣場的巷口,看到了靠牆吸煙的高個子黑發少年。
他看到了我,也並未有將煙掐滅的意思,卻還是禮貌性地問我:「介意我吸煙嗎?」
我搖搖頭,「不介意。」
他低低『嗯』了聲,看臉色情緒並不是很好,身體狀態也很差,比上次見面消瘦了不止一星半點。
因為長時間疲憊地祓除咒靈,他眼睛熬得滿是紅血絲。
我走過去,替他使用術式。
術式結束後,他狀態看起來好點了。
但卻並未將手裡的煙丟掉。
——以往他也有很多次在我面前吸煙,但每次使用術式過後,他都會顯得輕松些,不再繼續沉迷吸.食尼古丁過程中所帶來的『爽感』。
但這次不知為何,即使使用了術式,他還是低頭吸了好幾口。
他的臉半隱在煙霧中,語氣中的溫和不變,「你吸過煙嗎?」
我看著他,老實回答:「沒有。」
「那你想嘗嘗看嗎?」他緩緩彎下腰,無聲無息中拉近與我之間的距離,語氣很輕,帶著誘哄的成分,「會很快樂的。」
我不由回憶起,家入學姐無論如何也戒不掉煙的事情。
難道真的有那麼容易讓人上癮?
可是煙味聞起來很嗆人……
而且五條大人前段時間管教過我,不准跟家入學姐一起睡覺,不准跟家入學姐學習喝酒,不准跟家入學姐學習吸煙。
我搖頭拒絕:「五條大人不讓我吸煙。」
他笑了下,「那麼聽悟的話啊。」
我歪了下頭。
他若無其事地又吸了一口,這次煙霧是朝我的方向吐的。我沒忍住咳起來,正想掩住口鼻,手腕卻被抓住,下一刻,一個帶著煙草苦味的吻就落下來。
我被嗆得不行。
但就連咳聲都被吻壓了回去,只能從嗓間發出像是口水過多、來不及吞咽導致被嗆到的狼狽悶哼。不知是不是受到尼古丁刺激的緣故,這種聲音輕易地、就讓他更加不受控制地興奮起來。
親吻得愈發有壓迫感。
我感到難受,不斷掙扎,推搡著他。忽然,一顆甜甜的糖果卻被他的舌尖推進我口中,很快就淨化了我口中又苦又澀的味道。
我詫異地睜大眼,一時間就連推開他的動作都忘卻了。
他放開我,雙手撐膝地彎腰看我,笑眯眯的,嘴角還帶著曖.昧的水痕:「怎麼樣?是不是很甜?」
我嘴裡含著糖,表情傻傻地看著他。
「悟因為術式的緣故,經常需要補充糖分。」他直起身,頗有閑情雅致地將丸子頭散下來,扎了個半丸子頭。那雙細長的眸子微微側過來,笑看著我,「你上次不是跟我說,悟不願意跟你親近嗎?即使是接吻,他也大多時候不是很樂意。但如果是將糖果含在口中再去親吻他的話,說不定會有不一樣的效果哦。」
「畢竟對悟來說,甜味算是誘食劑般的存在。」
「還有,雙馬尾扎了很久了吧?」
「也許可以試著換換發型,悟會覺得新鮮,從而多看你幾眼。例如單邊麻花辮就是不錯的選擇,很配你今天的和服哦。」他優哉游哉地從香煙盒裡掏出一支新的煙叼在嘴裡,悠悠地說,「並且你的後頸看起來就很好咬,這個發型可以將你的後頸半遮半露出來,會更誘人。」
……
我根據他說的照做。
麻花辮我不太會,是他幫忙的。
等編好頭發,在我詢問要不要一起回去時,他沉默了下,隨即笑起來,「你知道我們現在屬於什麼關系嗎?還真是不懂避嫌。」
我囁喏:「噢……」
他低頭將煙點燃:「你先回去吧。記住,別告訴他們你跟我呆在一起就好,悟會不開心的。」
我點頭。
這句話他跟我說過很多次。
以往每次拜托他幫忙教我,結束後他都會跟我說這句話。——不要告訴悟,他會不開心的。
等我回去,他們已經沒再打雪仗了,而是在計劃接下來去哪裡吃飯。五條大人一手摟著伊地知的脖子,一手摟住灰原雄的脖子,正在嗷嗷叫著說去甜品店。
但歌姬學姐並不理會,
而是選了一家在這座小鎮很有名的中式料理店。
看著依舊在嘟嘟囔囔說「甜品店哪裡不好了」的五條大人,我摸了摸口袋裡的一把草莓糖,猶豫不決。
這時,歌姬學姐拍了拍我的肩膀,「紗織,你換發型了?」
我摸了摸麻花辮,「是的。」
「編得還挺好看的啊,沒想到你還有這種技術。」歌姬學姐一臉滿意,「果然,穿和服還是要搭配盤發,或者麻花辮這種發型。」
我彎眸笑笑,隨之不動聲色地往五條大人方向看去一眼。
就發現他依舊沒看我,而是在跟伊地知聊天。
「草間同學!」
忽然,身側的遠處傳來灰原雄的聲音。
我側頭看去。
就看到灰原雄正滿身是雪地站在樹下,手拿相機地衝我招手。一旁還站著七海建人,也在看我。
「一起來拍照吧——」
「我們同窗快一年啦,還沒有一張合照呢。」
等照片拍完,我們繼續往前走。
但由於導航地圖出現問題的緣故,我們已經繞著這裡走兩圈了。歌姬學姐、家入學姐以及冥冥學姐在前面問路。
灰原雄、七海建人以及伊地知潔高,則在圍著夏油學長問關於黑閃的問題。
後排只有我和五條大人了。
我再次摸摸口袋裡的糖,鼓起勇氣,喊道:「大人。」
五條大人身形微頓,沒什麼勁般轉身,長睫耷拉著,藍眼睛半睜地看我,「干嘛。」
我蹭到他身邊,小心翼翼攥了點他的袖子。
他沒躲。
我攥得多一點,以便給自己點勇氣。然後磕磕絆絆地問:「大人,您有沒有覺得我今天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他眯起眼打量了我幾下,「沒啊。」
我有些難過。
歌姬學姐都能立馬發現,為什麼五條大人卻沒有……
在我失落地要松開手時,頭頂傳來懶洋洋的聲音:「頭發扎成這樣干什麼,脖子露那麼多,不冷嗎?」
隨即,他就將自己的白色圍巾不容分說地給我戴上。
我眼睛有些發亮地看向他。
「這麼看著我干什麼。」他嘴角向下扯了扯,有些嫌棄。
我踟躕著,拉他袖口的手轉而一點點抱住他的腰,然後腦袋抵在他懷裡,紅著臉小聲說:「想…想接吻。」
「哈?你是在得寸進尺嗎?」他沒回應我的擁抱,雙手依舊抄在大衣口袋裡,不緊不慢地說,「不——行,在大街上說這種話,你一點也不害臊的嗎?」
被拒絕了……
我有些無措,但更多的還是失落。
慢慢縮回了抱他腰的手。
在完全縮回去前,手腕忽然被抓住。五條大人體溫很高,手掌寬大又炙熱,一下子能包裹住我的兩只手,他拉著我的兩只手揣進他的口袋裡。
「你的和服也太薄了吧。」
「不冷嗎?」
我有些許的愣神,內心上湧數不盡的暖意:「現在不冷了。」
「笑的好蠢。」
我目中始終噙著笑,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揚。
他別開眼。
許久之後,忽然說了句,「你很喜歡接吻嗎?」
我強調重點:「喜歡的是五條大人的吻。」
他微微愣了下,隨即恢復往常,漫不經心的語氣隨之而來,「那接吻吧。」
……
我們避開人群,躲在角落裡接吻。
因為我踮起腳尖也夠不著,所以他配合地彎下腰,與我接吻。
在剛親上的那瞬間。
他頓了頓,隨即吻得更深入了。
我們的呼吸和吞咽聲在這寂靜的小角落裡交纏。不知過去多久,外邊傳來歌姬學姐的聲音,「誒,不見了嗎?那他們去哪了。」
是在找我們嗎。
我迷迷糊糊地想著,五條大人大概又要推開我了吧……
上次在寢室門口接吻。
也是一旦有人路過,他就想要結束。
但我依舊跟上次一樣不想結束,貼著他,親著他。他隱隱縱容著我的行為,在歌姬學姐他們的聲音靠近時,甚至還將我摟得更緊些,親吻的力度也加重不少。
他同意了……
我愈發沉迷在他的親吻中,什麼都不想管。
外邊,隨著靠近,他們的說話聲愈發清晰。眼看就要被發現,一道溫和的聲音響起:
「悟說他有話要跟草間學妹說,讓我們先走。」
……
………………
街道歡喧。
歌姬他們被騙過後,就打算先去餐廳。
聽著身側灰原雄一個接一個的問題,夏油傑心不在焉地回應著。慢慢的,他腳步放緩,往身後兩個房屋之間的晦暗處看了眼。
從這個角度能隱約看到些。
白發少年將腦袋埋進少女的懷中,力度很重地親吻。少女抱著他的腦袋,仰頭喘息著。
這個姿勢,還是他教的。教她的時候,他說過什麼來著。
好像是——
這樣可以激起別人更多的破壞欲。
她雙眸迷離地問
,「破壞欲……是什麼?」
他說:
破壞欲啊,意思就是說會很想保護你,呵護你。
那麼多次的練習,她早已將這個姿勢記入了骨子裡。後面有幾次練習接吻,她也是下意識仰起脖子,讓他的吻能夠自然地落在她的脖頸上。
輕咬上去時,還會發出微弱的、能引起人興奮的悶哼聲。——這也是他教導的。
畢竟之前的她完全可以說是毫無情趣。
即使被欺負的狠了,也是咬著手背,強忍聲音。
「夏油學長你在看哪?」灰原雄探著腦袋,也想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夏油傑一把攬住他的肩膀,帶著他往前走,嘴角習慣性揚起一抹笑,轉移話題,「沒啊,你剛才是不是在問我上次碰到九十九小姐到底聊了些什麼?」
第38章 038
和五條大人結束接吻後, 我跟著他朝家入學姐發來的定位位置去。
隔著玻璃窗戶,都能看見他們在裡面歡騰一片的熱鬧場面。家入學姐眼尖地看到了玻璃窗外的我們,側過頭, 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歌姬學姐立馬怒瞪向五條大人。
五條大人衝她做了個鬼臉, 就領著我進去了。
因為只空出來兩個位置,所以我終於有一次在集體聚餐中坐在五條大人身邊的機會了。吃飯時,歌姬學姐時不時就為我夾菜,因為喝了點酒, 她情緒上頭, 抱著我說:「馬上就要畢業了,我最不放心的就是……嗝!就是你了,嗚嗚嗚因為你居然是五條那家伙的未婚妻,嗚嗚嗚這讓我怎麼能放心得下嗝——!」
「喂喂, 歌姬,過分了吧?!」五條大人不滿地嚷嚷出聲, 同時將歌姬學姐夾給我的、我不愛吃但卻為了避免辜負歌姬學姐的好意而強行吃下去的菜夾走, 尤其是青筍。五條大人嘴裡嚼著青筍, 一臉嫌棄地說:「切, 你畢業不是要當老師嘛?不還是在高專嘛?說那麼傷感干嘛。」
「懶得理你。」歌姬學姐轉頭繼續抱著我哭, 忽然,她哭聲頓住, 眼神犀利地扭過頭,盯向五條大人手中的筷子, 「誰、准、你、碰、我、夾、給、紗、織、的、菜、的!」
五條大人聽了,揚了揚白色的眉毛, 又夾了一塊子木耳。
然後做鬼臉:「略略略——」
他們兩個又劍拔弩張地互懟起來。
雖然總感覺歌姬學姐都快要被氣哭了, 而五條大人還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我眼中噙著笑, 看著這熱熱鬧鬧的場面。老實說,以往呆在京都的家中,即使每逢佳節有不少聚會,人來人往,幾乎將門檻踏破。我也依舊覺得寂寞、無趣。
怪不得五條大人不大愛回本家。
原來高專是這麼有意思的地方啊,同窗、朋友、老師。
真好。
看著碗中不愛吃的菜,已經被五條大人夾走了七七八八。
五條大人是知曉我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的,因為這段時間我的三餐,基本上都是他做的。
我心中很暖。
從懷中拿出手帕,擦拭上五條大人的嘴角。
正與歌姬學姐互懟得起勁的五條大人驀然啞言,他轉頭,半滑下來的墨鏡將他那雙絢麗、璀璨的藍眼睛毫不保留地暴露出來,此刻裡面正映著我的模樣。
突如其來的對視,使我有些臉紅。
我縮回手,緊張地將那張手帕捏來捏去。聲音微弱:「您嘴角沾了菜汁,所以……」
他沒回話。
而是低頭,在我臉頰上輕輕地留下一個吻。
隨即攬住我的肩膀,嘴角上揚,聲音輕快:「喂喂歌姬,這可是老子的未婚妻誒,老子親她都可以噢?吃幾口菜怎麼啦。別是你沒有,所以在嫉妒吧?」
我心跳如雷,抬頭。
能看到五條大人的側臉,他表情肆意又張揚。
我忍不住雙手捂住心口。
砰、砰、砰……
心在好快速的跳動啊。
會結婚的吧?
一定會跟五條大人結婚的吧?
好開心,好開心。
我這麼多年的努力,終於等到了期待中的回應。
那邊歌姬學姐轉頭抱住家入學姐,痛苦哀嚎:「紗織,我的紗織啊,為什麼啊——!」
……
聚完餐。
要回溫泉旅館了。
五條大人十分熟稔地抓住我的雙手、塞進他的口袋裡,就吊兒郎當地帶著我擠進人群,先是跟七海建人聊聊天,把七海建人氣走後,就去找灰原雄聊天,灰
原雄氣走後,就去找歌姬學姐她們,她們也被氣得遠離後,就去找夏油學長。
夏油學長只甩給他一個『無語』的眼神,就攬著伊地知潔高走了。
等到了溫泉旅館,他送我回房間。
在房間門口,我衝他揮手告別後,正想進屋。原本已經離開了好幾米遠的五條大人不知為何突然出聲:「等一下。」
我關門動作頓住,歪頭看他。
他側過身子,看似隨意地問了句:「你明天有什麼安排嗎?」
明天歌姬學姐要帶我們去泡溫泉,和去各個景點拍照。
但我不知為何卻緩慢地搖了搖頭:「沒有。」
他「哦」了一聲,因為戴著墨鏡不太能看清表情,但語氣卻很明顯地能聽出來情緒不錯,「我聽說這邊有家甜品店蠻不錯的,你明天要不要陪我去看看。」
陪他去看看……?
五條大人這是在邀請我嗎?這麼多年以來,還是第一次。
我沒忍住笑起來,無論是目光還是語氣,都透露著單純的歡欣,「好。」
「笑什麼啊。」他嘟囔了句,彎下腰來,看樣子是想親我。我連忙躲了一下,「等、等一下。」
我慌忙從口袋裡掏出一顆糖果,剝開,塞進嘴裡。
「你這又是從哪裡學的啊,能不能學點好。」他嫌棄地說了句,湊上來,吻住我,舌頭探進來,攪動著我口中的糖果。
吻好甜啊。
我紅著臉閉起眼,暈暈乎乎地想著。
沒被五條大人親吻時,糖果只是糖果,帶著淺淺的甜,沒多久就忍不住想要嚼碎。但被親住後,就只想讓糖果就這樣慢慢地化掉……
*
隔天。
我一早就起來准備了。
換了好多套和服都不是很滿意,最後看時間快到了,才選了件五條大人喜歡的淺藍色和服。
我不會扎麻花辮,便用藍花木簪簡單地盤了下。
化上妝,拎起小包就匆匆忙忙往外趕。
快到樓下了,又急急忙忙趕回來,將夏油學長昨天給我的十多顆草莓糖帶上。
等我下樓時,五條大人已經靠著牆等了好一會了。他怏怏不樂地拖長尾音:「你在干嘛啊——你遲到了誒知不知道——遲到了有十分鐘哦——?」
「抱歉抱歉。」我連忙鞠躬。
他直接拉住我的手,帶著我往前走,「之前說過的吧,不要動不動就道歉。你是一點都沒記住啊,就跟我跟你說不准跟硝子學亂七八糟的東西一樣。等等,提問時間到。」
說著說著,他突然將墨鏡拉下來,一雙藍眼睛嚴肅地盯向我,問:「我不在高專這段時間,你跟硝子一起睡過沒?」
我連忙搖頭。
他略顯滿意,「那本漫畫有繼續看嗎?」
我繼續搖頭。
「那有沒有跟硝子學吸煙,喝酒?」
「也沒有。」
「不錯。」他摸摸我腦袋,然後從兜裡掏出一根棒棒糖,剝開糖紙,獎勵一般塞我嘴裡,「那些可不是什麼好事,吸煙不如吃棒棒糖,喝酒不如喝奶茶。這句話你記住就好咯。」
我彎彎眼睛,「嗯!」
不多時,就到了那家甜品店。
五條大人先將菜單遞給我,「你自己選感興趣的甜品。」
在我點了一款焦糖布朗尼後,他才將菜單接過去,掃視了眼後,舉起手,語氣輕快地如同春日裡的飛花:「一份焦糖布朗尼、一份慕斯蛋糕,兩杯布丁奶茶,謝謝~~~」
點完單後,五條大人就低頭去玩手機了。
與此同時,
我這邊的手機也在響。
是群消息。
高專的大群裡,大家正在聊這麼久以來對每個人的印像是什麼。
關於夏油學長。
每個人都異常同步地說:
【奇怪的劉海】
至於家入學姐,投票最多的是【煙不離嘴】。
歌姬學姐是【巫女服】
冥冥學姐是【愛錢】
七海建人是【面癱臉】
灰原雄是【樂天派】
伊地知潔高是【膽子小】
至於五條大人。
他們也很同步地立馬回答:【盲人墨鏡】
「——哈?」
坐在對面的五條大人發出不滿的聲音,「居然不是帥?」
我抬起頭,看了下五條大人的臉,以及松松垮垮掛在鼻尖上的圓框小墨鏡,不知為何,我一時間有些沒忍住笑了下。
五條大人立馬抬起頭看向我,表情很臭:「你在笑什麼。」
我連連擺手,神色慌亂:「沒有……」
他『嘁』了一聲,又剝開一顆橘子口味的棒棒糖塞我嘴裡,「你那麼怕我干什麼。」
我小心翼翼:「那……我也可以跟您開玩笑嗎?」
「是啊。」他喂完我棒棒糖,就重新低頭敲字去了,語氣漫不經心的,「你是我未婚妻,別人跟我相處的都很隨意,你也可以隨意點。或許可以說,能更加隨意點。當然——!」他抬起眼,語氣沒了輕佻,正經了點:
「我說的隨意,可不是指那些壞事情方面的隨意。」
我的臉瞬間紅了。
因為我知道他話中所指的『壞事情』是什麼,是夏油學長教我的那些。
可是……
若非這些,五條大人也不可能與我親近,更不可能當著所有人的面承認我是他的未婚妻。要知道,雖然成為五條大人的未婚妻有八年了,但昨晚上,還是第一次聽他當著別人的面說出與我之間的關系。
等吃完甜品,外面天色還很早。
五條大人又帶我去逛了電玩城,以及拍了很多張大頭照,還抓了娃娃。
抓娃娃的時候,有個小女孩因為一直抓不上來急哭了。
五條大人還把剛抓上來的貓咪玩偶送給她了。
然後頓了頓,可能是察覺到我也是抓了很久都沒抓上來娃娃,又將那只貓咪玩偶拿回來了,塞我懷裡。
頂著小女孩愣愣的、還帶著紅腫的眼睛,我有些無措。
五條大人倒是很自在。
他將我拉到他身側,一手牽著我的手,另一只手往娃娃機裡投幣,問那個小女孩:「你想要什麼啊。」
小女孩揉揉眼睛,聲音軟軟糯糯的:「那個獨角獸。」
五條大人「哦」了聲,然後只抓了三次,就將那個獨角獸玩偶抓上來了。
好厲害!
我眼睛亮亮的看著他。
他將獨角獸玩偶遞給小女孩,有些嫌棄地擺擺手:「給你吧,別哭了,吵死啦。」
小女孩倒不介意他的惡劣,活潑地道謝:「謝謝大哥哥!」
「嗯。」他語氣漫不經心的。
小女孩走後,他側頭看我,「還想繼續抓娃娃嗎?」
我舉了舉手裡的白色貓咪玩偶,彎眸笑笑:「有這個就足夠啦。」
他推推墨鏡,「哦。」
我們又隨便逛了逛,因為歌姬學姐喊我們回去拍合照,所以就往回走了。
我的手一直沒被五條大人放開過。
我感覺內心從所未有的甜蜜。
這一切,都要多多感謝夏油學長。如果不是他,說不准……我和五條大人之間就不會有現在這種相處模式了。
所以在拍完合照後,歌姬
學姐拉著我、家入學姐和冥冥學姐一起去逛街。我就給他買了一個非常可愛的狐狸掛飾。
因為家入學姐說過。
如果說五條大人是白色大貓的話,那夏油學長就是個有奇怪劉海的紅狐。
晚上。
我給夏油學長發LINE,問他現在有沒有時間,要把禮物送給他。
我們約了在溫泉旅館的長廊上碰面。
這裡的天氣很冷。
我一直搓著手,哈著氣。
直到遠遠地看見一道修長身影。
他穿著黑色的圓領毛衣,寬松的黑褲。因為剛洗完澡,黑色的長發沒扎,隨意披散在肩頸處,額前的劉海還在往下滴著水珠。
他走近後,好奇地看了眼我的禮物:「怎麼想起來送我這個。」
我彎起眼睛:「因為和學姐們逛街,看到這個總覺得很像學長,所以就買下來了。」
他頗有些無奈地笑了聲,將禮物接過去,塞進褲子口袋裡。偏頭問我:「吃過晚飯了嗎?」
我搖搖頭。
「那陪我去吃晚飯吧。」
「啊?」我反應了一會,「噢……好。」
其實跟學姐她們逛完街,她們就想帶我一起去吃晚飯的。但我想到五條大人說過,晚上要帶我去逛這個小鎮的廟會,就拒絕了。回來之後,也是打算把禮物送給夏油學長,再換身厚一點的衣服就去跟五條大人彙合的。
但現在……
我和五條大人約定的時間是晚上八點。
現在才七點。
一個小時應該能吃好飯吧?
畢竟是要感謝夏油學長的,光送個禮物好像沒什麼誠意,那就……再請他吃頓飯吧!
我如此想著,跟在夏油學長身後去了溫泉旅館幾百米開外的一家居酒屋。
他點了杯酒後,頓了頓,問:「你喝酒嗎?」
我搖頭。
他偏頭看過來,「也是悟不讓你喝的?」
我臉紅,「嗯。」
「悟真是愛管著你啊。」他幫我點了一杯橘子汁,然後走到居酒屋角落的一個位置坐下。
我坐在他對面。
他單手撐著下巴,問:「今天跟悟出去玩的怎麼樣?」
提到五條大人,我瞬間有了很多的興致。喋喋不休起來:「五條大人帶我去吃了甜品,還去了電玩城。他幫我抓了一只貓咪玩偶,以及拍了很多張大頭照。並且,五條大人還跟我約定了晚上八點帶我去逛廟會的事情。」
他笑眯眯地聽著,「你們現在的感情可真好。」
我揚起嘴角,笑得很幸福,「嗯,這一切多虧了學長你的幫忙。如果不是你,五條大人對我說不准現在還是愛答不理的狀態。」
聽了這段話,他頓了頓,下一秒便露出更加溫和的微笑,「是啊,到時候可一定要第一個邀請我參加你們的婚禮。畢竟,我也算是為了你們這段感情出了很多力呢。」
我語氣輕快:「嗯。」
他目光微垂,落在我雙手抱著的橘子汁上,語氣好奇:「你這個,是什麼口感。」
「唔……甜甜的?」
他重新看向我,目光平靜又帶著笑意,「能讓我嘗嘗看嗎?」
「當然,我不會碰到你的杯子。」
他從桌子上拿出來兩個紙杯,一個遞給我,另一個,他則將自己的酒倒進去一點,推到我面前,笑眯眯地說:「我的也給你嘗嘗?如果只喝一口的話,是沒有關系的哦。悟不會生氣的。」
我猶豫了會。
便聽他又補充了句:「我只是酒喝多了,想喝點別的。」
「那……好吧。」我同意了。
我給他倒了一半
的橘子汁,然後把他給我倒的一小口酒水拿過來。等他將橘子汁喝完後,輕挑了下眉毛問我為什麼不喝,我只好喝了下去。
很辣。
超級辣。
剛入口,我的眉毛就緊緊皺在了一起,想要吐出來。
但聽著他說「是這個酒的味道不好嗎?抱歉,我不該讓你喝的」時,我又強忍著將酒咽了下去,眼圈被刺激到泛紅,但我還是搖搖頭,小聲:「很好喝的……」
他誘哄般說:「很好喝的話,那要不要再嘗一口?」
我不得不再喝了一口。
等到了第三次,他一次性給我倒了小半杯。
我已經逐漸看不清他的表情了。
視線模糊,腦袋也暈暈的。只能恍惚聽見他在說:
「紗織?」
「不會是喝醉了吧。」
他將我扶起來,往居酒屋外走了段距離。外面的冷風吹來,不僅沒將我刺激清醒,反倒又冷又困。
我徹底失去了意識。
……
……………………
等將懷裡醉暈過去的少女扶到她的房間,放到床上,他輕輕戳了下她軟軟的臉頰,喊了聲:「紗織?」
毫無反應。
與此同時,他發現了從她口袋裡半露出來的草莓糖。——是他給的。
在那之後,她不會每次親悟,都要吃一顆草莓糖吧?
還真是好騙啊。
他沒忍住笑了下,捋了把額發,就貼近她,親吻她的額頭、眼睛、臉頰、唇瓣。細細密密地舔著,最後落在她的脖頸處,咬了下。
她發出難耐的哼聲。
他咬她的力氣加重了點,直到出現很深的紅印記,才停下。
他抬頭,看到少女依舊睡得很沉。
忍不住摩挲起她的臉頰。
昨天聚餐的時候,悟就是在這裡親了一口。不是不樂意接受這個聯姻來的未婚妻嗎,為什麼又要做那種宣示主權的事。
但不管怎麼說,這麼弱小的未婚妻,還是早晚會被他拋棄的吧?
不過……也說不定。
畢竟她長相性格原本就很契合他們的口味,被他教過之後,悟只會更喜歡吧?
「也是時候該為了討好我而學習新姿勢了吧,紗織。」他將她口袋裡的草莓糖全拿出來,有七八顆。他在手裡顛了顛,就剝開其中一顆,咬進口中,嚼碎,然後喂給她。
滿臉醉酒紅暈的她偏頭避開,卻又被他捏住下巴控制住,不得不張開嘴迎接他喂過去的糖水。
一顆接著一顆,直到所有的糖果都被吃掉。
她的雙手已經被捆在了頭頂。
他迷離地眯起眼睛,摁著她的腰往他懷裡壓,一邊親吻著她,一邊解開她的衣扣,控制不住地將吻愈發往下。
……
直到門被一腳踹開。
看著因為找人而頭發亂蓬蓬、墨鏡都丟掉了的摯友,夏油傑的動作才頓了頓,隨即將少女緊緊摟在懷裡。
他下巴壓在她布滿紅印的肩上,笑眯眯地說:「悟你來了啊。她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了,要一起嗎?」
第39章 039
寒冷黑暗的雪夜。
遠離繁華熱鬧的街道, 偏僻的深巷裡,他一邊走著,一邊滿不在乎地抹了把嘴角的血。身上的衣服又髒又亂, 沾染了很多血跡和灰塵,偶有破開的窟窿處, 將他被揍得青紫的部位暴露出來。
他的額頭也因為被狠狠砸在牆上,而不斷往下汨汨滴著血。
「下手還真是狠。」因為額頭往下滴的血痕擋住了視線, 他不得不用袖子擦了擦。
一個小時前。
他被悟從紗織的床上揪住衣領扯下來,悟的表情是從所未有的冷靜,甚至冷靜過了頭, 語氣也詭異的平靜, 一字一頓地問:「我說,你這家伙在、做、什、麼。」
他衝悟攤了攤手,做了個無奈的動作,笑眯眯地說:「畢竟你一直都覺得紗織很麻煩不是嗎?身為摯友, 自然是應該幫你解決麻煩啊。」
悟捏他衣領的手勁加大,隨之重重砸來一拳。
他們搏鬥在一起。准確來說,是他單方面的挨揍。
畢竟悟現在已經是最強了啊。
等結束。
悟幫床上雙手被捆在頭頂的紗織解開繩子,脫下外套包裹住她的身體抱起來。
「我們畢業就會結婚, 婚禮……」他將紗織摟緊, 一根頭發絲都不准讓他看見, 「到時候傑你會來的吧?」
「當然。」他從煙盒裡掏出煙,笑著叼進嘴裡,「你看, 我說過會幫她如願以償的, 做到了吧?」
「你還真是人渣。」
「我們差不多吧, 悟。」他說, 「如果你真的在意她,又怎麼可能會讓她患失患得到即使察覺到危險,還是求到我這裡。」
……
前方,傳來女子的驚呼聲。
「救、救命——!」
他眯了眯眼,透著額頭淌下的血珠往前看。就看到了一名穿著工作服的女性正被堵在牆角,而戴著口罩的猥瑣中年男人正手持刀具,威脅她脫掉衣服。
這兩人身上,都有怨念在滋養著詛咒。
【憑什麼我要那麼辛苦的活著……明明已經很努力賺錢養家了,我的老婆還要給我戴綠帽?!】
【為什麼……為什麼要加班那麼久,為什麼沒有錢租繁華地段的房子。如果住在那裡的話,是不是就不會遇到這種事了……!】
那只四級咒靈,以飛快的速度成長。
很快就變成了三級。
看著那只醜陋的像蒼蠅一樣的生物,他冷漠旁觀。直到女子被威脅著脫掉外套,眼看裙子也要脫下來,他才將那個男人的四肢連同三級咒靈都祓除掉。
那名正准備脫裙子的女子,傻眼地看著滿地的鮮血,以及缺失四肢在血泊裡拼命掙扎的男人。然後緩慢地轉頭,看過來。
他朝她溫和地笑了笑,「沒事了,人渣已經威脅不到你了哦。」
「殺人了……」
她呆呆地說著,隨即驚慌失措地大叫一聲,連地上的外套都顧不上撿,就連滾帶爬著跑開,「殺人了!救命——!」
原本聽到動靜打算往這邊來的居民,在聽見『殺人了』三個字後,又連忙將門窗鎖緊,不敢再出來。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只愚蠢的猴子,還真是不了解同類的醜惡。
……
……………………
我感覺腦袋好痛,臉頰也燙燙的。
醺醺地睜開眼。
模糊的視線就映入一道身形。
白頭發的高個子少年正坐在我的床邊,他沒戴墨鏡,白發亂蓬蓬的,凌亂發梢下一雙藍眼睛沒什麼情緒,似乎還透著冷意。
「五條大人……」
我囁喏地喊了聲,伸出雙手
,想摟他。
但我沒什麼力氣。
兩條胳膊只抬高一點點,就垂了下去。
最後還是五條大人主動彎腰低頭,那張精致得過分的臉停留在距離我臉部幾釐米的地方,我才能輕松地用雙手環住他的脖子。
我暈暈乎乎的:「大人,頭好暈……」
他沒回應這句話,而是捉摸不透地說起別的:「一直以來都是傑,對嗎?」
我有些沒反應過來。
他抬起頭,為了防止我掛在他脖子上的雙手掉下去,他還用手摁住我的兩只手腕。另一只手則摸了摸我的臉頰、戳戳我的唇,手指甚至伸進去攪動了下。在看到我下意識舔他指尖後,他眸色稍稍暗了點。
「教你這些事情的人,是他對不對。」
看著他平靜到甚至冷漠的眼神,我下意識點頭。就在我努力思考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的時候,他再次出聲:「做到哪種地步了。」
「啊?」我有些不明白。
他伸手在我鎖骨以下的位置點了下,「這裡,他碰過嗎?」
我緩慢地點點頭。
他抿抿唇,指尖再次往下,「那這裡呢。」
我再次點了下頭。
「哪種程度的碰。」
「用……用手和舌頭……」我老老實實回答,聲音有些抖。
那天,夏油學長其實是讓我幫他的,在我努力幫忙結束後,就突然冒出來很多白色的怪怪東西,他輕喘著摸我的腦袋,誇我很乖,說五條大人會喜歡的。然後接下來他要獎勵乖孩子。
所以就這麼對我做了……
五條大人煩躁地縮回手,揉了把白發。
「你是豬嗎?!那麼蠢。」
我害怕地縮了下肩膀,因為被凶,眼淚也控制不住地往下掉。他隱忍般閉了閉眼,伸手幫我擦眼淚,聲音雖然努力放柔了點,但還是很生硬:「別哭了。」
因為受到了安慰,衝散了點五條大人可能會不喜歡我的恐懼。
我撲進他懷裡,沒忍住哭得更加慘兮兮了。
他抱著我,輕拍我的後背。
我哭著哭著,酒精再次上來,腦袋又開始昏昏沉沉了。
五條大人將我抱放到床上,蓋好被子。
我這才發現這裡不是我的房間。是五條大人的房間嗎?七點多的時候跟夏油學長去吃飯,之後喝醉了酒,被夏油學長從居酒屋帶出來,我好像就醉暈了過去……
是夏油學長將我交給了五條大人嗎?
那五條大人為什麼會問我那些事情,是夏油學長告訴五條大人的嗎?果然是像夏油學長說的那樣,這些事情不能告訴五條大人,否則五條大人會很生氣,很生氣……
五條大人還在生氣嗎……
我察覺到坐在床邊的人要離開,我立馬拉住他的袖子。
「大人……我想、想跟您一起睡覺。」
他頓了頓,隨即將房間的燈關掉。也上了床,跟我躺在一起,雙手摟住我的腰,將我往他懷裡摁。
我腦袋埋在他胸膛處。
能嗅見他身上的氣息,是令人安心的、很可靠的感覺。
我忍不住嘴角向下撇了下,聲音悶悶的、帶著些泣音:「大人,我如果哪裡做的不對,或者是您不滿意的,我都可以改。但別不要我……」
「紗織的心裡只有您。」
「心髒的跳動,也是為了您。」
「如果您不要紗織,我的心跳就也停了,會死掉的。」
「嗯。」他時不時就摸一摸我的腦袋,安撫我。
我慢慢在他的安撫中,沉沉睡過去。
……
隔天。
我迷糊地醒來,發
現身側沒有人了。
眼睛立馬睜開,慌亂地尋找。
直到看見從浴室剛洗完澡出來,正在擦頭發的五條大人,我的心才松懈了點。從床上下去,連鞋子都沒穿,就撲進他懷裡。
他抱著我。
一副已經把昨晚事情忘記的樣子,一手摟住我的腰、將我從地上抱起來,另一只手繼續擦頭發。聲音懶洋洋的:
「干嘛啊,你不凍腳的嗎?」
我腦袋埋進他肩頸,蹭蹭:「喜歡五條大人。」
他『嘁』了聲,將我放到沙發上,「快點起來啦,現在都下午五點了,廟會七點就開始了,你還逛不逛了。」
我「誒?」了一聲,眼睛睜大:「廟會昨天不是……」
「廟會持續三天時間啊。昨天雖然錯過了,但今天還有。」他打開衣櫃,扒了扒,我看見了我的行李,不知道為什麼居然全都被挪到了五條大人的房間。他拿出來一套最厚的衣服遞給我,「快點穿上。」
「噢……」
*
等我們准備好,已經六點多了。
下樓。
就發現溫泉旅館的大廳很熱鬧。
是歌姬學姐他們,正在討論去哪裡吃飯。家入學姐想再去吃一次前天的中式菜,歌姬學姐想去吃法國菜,冥冥學姐想去逛廟會。至於灰原雄、七海建人和伊地知潔高則是吃什麼都行,在旁邊看著照片聊天。
奇怪的是,夏油學長並不在。
灰原雄察覺到我和五條大人後,立馬招了招手:「草間同學,你快過來,我們那天拍的合照洗出來了,你來挑一挑。」
我眼睛微亮,「好。」
正要提起裙擺小跑過去,五條大人卻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不解地轉身。
就看到五條大人正微垂著頭看我,與我對視兩秒後,他將墨鏡推上去。然後把我拉到他身後擋住,牽著我過去。
等到了之後,他也是將我和大家隔開。
灰原雄想要跟我說話,都需要探著腦袋才能看到我。而且很多話題拋過來,不等我回答,五條大人就率先笑嘻嘻地替我說了。
我感覺有些怪怪的,戳了下五條大人的手臂。
小聲:「大人……?」
他看著灰原雄手裡的照片,挑選了幾張後,塞到我的小包裡,才漫不經心地回應:「嗯?」
我看著我們之間的動作。
他將照片塞進我的小包後,就順手將包接過去拎著了。而另一只手則親密地攬著我的肩膀。
好像……
已經該知足了。
於是我彎彎眼睛,「沒什麼。」
第40章 040
五條大人帶我去逛了廟會。
吃了蘋果糖, 撈了金魚,玩了射擊氣球的游戲,還去看了煙花。冬日的廟會, 與我上次所逛的夏日廟會,有許許多多的區別。
最最重要的是,身邊有五條大人陪同。
五條大人很善於發現藏在犄角旮旯之處的店鋪,這些店鋪都非常的寶藏, 有裝滿了古書籍的、有賣著各國糖果的零食鋪、還有賣精致小巧、女孩子都很喜歡的飾品店。
察覺到我的耳朵被凍得很紅,他就給我買了個棕色小熊形狀的帽子。看著我戴上後的模樣,他愣了下, 就指著我的臉哈哈大笑起來:「看起來好蠢啊。」
我立馬捂住臉:「真……真的嗎?!」
「對啊,蠢死啦哈哈哈。」他彎腰湊近點, 幫我把被風吹得異常凌亂的額發整理好, 還戳了戳我的臉頰, 壓了壓嗓子,說, 「看著就很好騙的樣子啊。」
此刻外邊的雪還在下。
寒雪簌簌,夜風剪剪。路燈下,他垂下霜染般的眼睫,目光輕飄飄、卻又專注地落在我顫顫的眼睫上。
我有些不習慣與他對視。
因為以往的八年裡,更多的時間裡,都是我仰視著他,而他從不分給我一點目光。
所以我沒與他對視幾秒,就紅著臉垂下了視線。
「紗織。」我聽見他輕輕說了句,「你之前說過很多次的那句話, 還記得嗎?」
「哪句……?」
「為了我而活, 心髒跳動也是因為我存在這世間。如果沒有我, 就會死掉的這種話。」
「記得。」
他將腰彎得更狠些,仰起頭,繼續與我對視。
「你很喜歡我,對不對。」
我雙手無措,干脆捏在一起,紅著臉:「嗯,很喜歡。」
「那你覺得我喜歡你嗎?」
我張了張嘴,卻回答不上來。
有些茫然。
因為我的確不知道五條大人到底喜不喜歡我。
如果說不喜歡我,他會為我准備三餐,會當著很多人的面親我,說我是他的未婚妻,在我稍微撒撒嬌的時候,會願意摟著我一起睡。
但要是說他喜歡我,卻又總是對我說些惡劣的話,例如『不准再抱我』、『不准再舔我』,甚至還會在玩真心話大冒險的時候,當眾承認,說他沒有喜歡的人。
五條大人對我的感情。
好像一直都很飄忽不定,令人捉摸不透。
我眼睫輕顫,搖搖頭,「大人可能不太喜——」
「你確定嗎。」
我微詫,不等我詢問,他就已經閉上眼睛,親吻上來。
這麼個出乎預料的吻,使我的表情瞬間呆滯住。直到這個吻結束,我還呆傻傻地看著他。
他衝我揚揚白色的眉毛:「從前天開始,接吻、擁抱、甜品店、電玩城、玩偶、大頭照。以及今晚的廟會、煙花。你是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我伸手摸了下心口位置,能感覺到心髒在狂跳。
我笑起來。
一下撲進他懷裡,緊緊摟著他的腰。
「紗織最喜歡五條大人。」
「最最最最最最最喜歡的,就是五條大人——!」
「也許是從前天開始的吧,或許是更早。把偶爾照顧你當做責任,直到慢慢變成習慣。但這不重要。」他抱住我,下巴擱在我頭頂,用有些商量的口吻說:「既然都說了心裡只裝得下我,活著只是為了我這種話。那麼,我稍微掌控一點你的生活,也可以的吧?」
「……嗯。」我完全沒意識到答應了什麼,眼下我的內心完全被『五條大人也喜歡我』這件事帶來的喜悅充斥得滿滿當當。
我腦袋往他懷裡拱拱。
此時此刻,我覺得這一刻的時光,我能記住一輩子。
……
回到高專後。
五條大人就讓我把寢室的東西挪到了他的寢室。
他的衣櫃裝不下那麼多衣服,就又買了個更大的衣櫃,左邊存放他的衣物,右邊放我的。白襯衫和和服,制服外套、褲子,和制服長裙。
牙刷等洗漱用具也變成了兩套。
單人床沒換。
只要都沒任務,我們晚上就擠在上面一起睡覺。因為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翻身掉下去,所以我們貼得很近。
他依舊會為我准備三餐,除此之外,還照顧了我其他的生活。
例如早上穿衣,他會幫我挑選穿哪套。
等我穿好衣服,會主動拿起梳子,一臉期待地說要幫我梳頭發。
他有時候好奇,還會擺弄我的口紅,幫我塗。——雖然塗得很醜,但多試了兩次後,他就塗得很好看了。
會在所有人的面前摟著我,發出一聲『啵』地親吻我的臉頰。——尤其是在夏油學長在的時候。
除了這些以外,他還要關注我的Line。
一旦聽說我在跟灰原雄和七海建人他們發消息,就會側過臉問我:「聊了些什麼。」
七海建人每天送我的草莓牛奶,都被他喝掉了,然後笑嘻嘻地送給我其他口味的牛奶,什麼口味的都有,芒果、桑葚、蘋果……就是沒有草莓口味。
歌姬學姐、家入學姐、冥冥學姐她們跟我說話還好些。
但只要跟七海建人他們聊天超過十多句,他就明顯開始不耐煩了,不動聲色地將我扯到他身後後,就接過剛才的話題,笑眯眯地繼續跟他們聊天,然後成功在一分鐘內將天聊死,就心滿意足地牽著我回寢室。
他經常會對我說。
「你太蠢啦,很容易被騙。」
「所以我要多看著你一點,否則說不准被騙了,你還要感謝人家呢。」
「不准跟他們說太多話啦,不然我會很火大的呀。你不是說心裡只有我嗎?那就光看著我光跟我說話就好了啦。」
我逐漸開始產生焦躁感。
五條大人不允許我再對高專的大家使用術式,除此之外,每次他去出任務,我獨自留在高專時,跟七海建人、灰原雄他們聊天,也總是很緊張,擔心下一刻五條大人就會出現。
然後在牽著我回寢室的路上,質問我跟他們聊了多長時間,又聊了些什麼,有沒有用術式。
有時間晚上睡覺,也會一連串地做著噩夢。夢見五條大人死在了雪山上,夢見自己被壓在五條大人的屍體旁侮辱。等我驚醒後,即使被五條大人抱在懷裡安慰,也始終消減不了內心的恐慌。
時間一久。
我明顯感覺得到,我不僅笑得少了,跟高專的大家也開始有些疏遠了……
……
今天,又接到了一個祓除任務,是跟七海建人、灰原雄他們一起。任務詳情,是口口山村的產土地神信仰的二級案件。
站在山村的入口處。
我接到了電話。
來電人顯示的是五條大人。
灰原雄撓撓腦袋,說:「五條學長的電話嗎?草間同學你先去接電話吧,正好我和七海先去跟村民了解一下情況。」
「好。」
我走遠一點,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一被接通,對面就響起熟悉的清越少年嗓音:
「怎麼那麼久才接電話。」
我回頭看了眼山村,「因為在做任務。」
「嗯,我已經從輔助監督那邊了解到了。」他那邊似乎在【帳】內,傳來了術式的轟聲,
他的聲音也在那之後顯得有些模糊不清,似乎信號不太好,「把你的位置發給我,我做完任務之後去接你。」
我抿抿唇,最終還是鼓起勇氣:「大人,我和七海同學他們約好了,這次任務做完一起去居酒屋聚一聚。我們已經好久沒有一起……」
「不行。」
——斬釘截鐵的拒絕。
我抓手機的手微微收緊。
可能是察覺到自己的語氣不太好,他緩了緩,繼續說:「改天吧。今天我接你回高專之後還有任務要做,下周二吧怎麼樣,我看了下我這邊的任務安排,那天沒什麼任務,到時候陪你一起跟七海海他們吃飯。」
我失落地垂下眼,「……好。」
「乖啦。」他恢復了些不正經的語調,「好啦好啦,電話先掛了哦,我要給本家的老頭子打個電話。」
「好。」
嘟嘟嘟——
電話被掛斷了。
第41章 041
咒術界向來缺人手, 即使是輔助監督也是一樣。由於這不過是個二級任務,輔助監督布下【帳】後, 就趕去其他任務地點了。
灰原雄和七海建人跟村民們了解了些情況後, 就根據輔助監督發來的定位往被布下【帳】的地方去。
「剛才了解了下,這個土地神案件好像有一個多月了,前幾天才被【窗】發現, 開始安排人手處理。」灰原雄看了看還很高的山路, 擦擦額頭的汗,「並且還有兩個村民被困在裡面, 生死未蔔, 輔助監督說盡量解救。」
再往上走了十多分鐘,總算到了。
七海建人將刀從武器袋拿出來, 看著那扇看起來很嶄新的門, 他一點也沒有放松警惕,打頭陣去開門。
灰原雄第二個進去,發現還算安全後,朝我招招手, 示意我進來。
我內心有些難過, 但很快就整理好了情緒, 跟上去。
每次做任務,他們都會是一副保護者的姿態, 將我牢牢護在身後。
但我最近卻總刻意疏遠他們, 就連對話, 我都下意識減少。在Line上交流時, 也是只在高專的群裡聊天, 私信聊天的情況, 已經很久沒出現了。
跟七海建人上次的私聊, 還是在一個月前。
五條大人有幾個海外任務,需要出差一周。所以七海建人便發line問我要不要吃早餐,他幫我做。
我同意了。
等五條大人回來,躺在沙發上用我的手機看動漫時,不知怎麼的就發現了那段聊天記錄。他雖然沒生氣,卻一副很正經嚴肅的樣子對我進行一系列的說教,還說出『如果別人也可以的話,那我下次就不幫你准備早餐了』這種話。
所以下次五條大人再出遠差,七海建人問我要不要吃早餐,我都拒絕了。但我也並非餓著肚子,一直等到五條大人回來。因為五條大人會轉賬給冥冥學姐,讓她幫忙跑腿去高專外的餐廳買三餐給我吃。
五條大人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並未藏著掖著,而是一副故意做給七海建人看的模樣。
自那以後,我和七海建人之間,就心照不宣地保持了很多的距離。
與灰原雄也是一樣。
——這令我感到很愧疚,很難過。
我跟在七海建人和灰原雄身後往裡走,裡面並不如那扇門嶄新,殘垣斷壁,雜草叢生,明明是白天,卻依舊很陰森。
「怎麼沒有感覺到詛咒的氣息啊,那兩個失蹤村民也沒看到。」我們在裡面逛了一圈後,發現這不過是個稀松平常的破落寺廟。灰原雄沒忍住叨叨了句:「不會是情報錯誤吧?」
「不要大意。」七海建人眉頭微擰。
我們又朝深處找去,期間七八分鐘,都沒怎麼說過話。
場面有些難以言喻的尷尬。
以往我們三人相處時,場面永遠都是熱熱鬧鬧的,三個人之間從來都沒有沉默的時候,話題一個接著一個。灰原雄充當著活寶角色,七海建人雖然一臉冷漠,但是話題拋到他身上,也從來不會讓人接不下去。
可現在,我們之間除了干巴巴的『這裡有石頭,草間同學你小心點』、『你可以過來嗎?需要我拉你嗎?』這種話題外,就沒有別的可以交流的了。
我們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種僵硬的局面,直到地動山搖,眼前出現一道三層小樓高的如墨黑影,龐大的詛咒氣息幾乎將我們淹沒,才轉而瞬變。
我的心不由猛然抽緊。
因為眼前這只咒靈,光憑周身湧動的咒力量,就足以讓人無法小覷。這根本……就不是資料所述那般的二級咒靈。
雖然咒術師大多時候都擁有越級祓除詛咒的能力,
但眼前這只詛咒的能力顯然不是目前的我們能夠企及的。一級……?不,或許已經是准特級的實力了!
我們與它僵持了半個小時,都無法祓除。
我勢窮力盡,咒力量幾近透支的狀態,使我的腦袋昏昏沉沉,眼前陣陣發黑。
「草間同學,小心!」
我的動作因為力竭而有些緩慢。
眼看咒靈朝我噴射而來的黏液就要沾上我的身體,我大腦一片空白。直到被人從身側推開,我才猛然醒過神。
可已經晚了。
看著為了保護我而被黏液侵蝕雙腿、混著血液泥土在地上連滾數圈的灰原雄,我眼淚瞬間掉下來,「灰原同學!」
眼看咒靈發出嘶啞難聽的嘲笑聲,再次朝我發動攻擊,我抬起雙手拼盡全力施展術式。
【淨化】
能夠驅除一切負面能量,無論是人類的還是詛咒的。
聽起來是多麼強大、特殊的術式。
但我的咒力總量至高不過二級咒術師的水平,再加上已經力戰了那麼久,現如今不過是強弩之末。面對眼前這只咒靈,就如同一只弱小到不堪一擊的螞蟻。
只堅持了幾秒,咒力量就消耗殆盡了。
我看著七海建人擋在我身前,替我扛下了那道攻擊。——半張臉都被黏液侵蝕,倒在地上沒了動靜。
「七、七海同學……」我幾乎發不出聲音。
黏液再次朝七海建人的另外半張臉襲來。我渾身一繃,等反應過來時,已經飛撲到了七海建人身前。
我的咒力耗盡,只能憑借雙手去擋,然後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雙手被黏液侵蝕、無論是皮肉還是骨頭都瞬間融化成一灘血水。
疼……
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我渾身一繃,大腦的神經炸裂,張開嘴想喊出來,卻發現已經疼到了失聲,一點叫喊都發不出來。
灰原同學被侵蝕雙腿時,七海同學被侵蝕半張臉時,是不是也是現在這種狀態?疼到喊都喊不出聲,打滾的力氣都沒有。
我第一次那麼清晰地認識到自己的弱小。
體術在高專倒數第一,我尚且可以以自己的術式不需要依靠體術,只需要觸碰詛咒、觸碰詛咒的術式,就可以開始淨化為由安慰自己。
卻從沒想過自己的咒力總量那麼微弱,幫助高專的大家驅散負面情緒時,總是驅散到第三個人就開始頭暈目眩到連路都走不了,又怎麼可能堅持得了持久戰。
都怪我太弱了。
都怪我一點用處都沒有。
所以灰原同學和七海同學才會為了保護我受傷,為什麼要那麼弱,為什麼要拖後腿……?
都怪我,都怪我……
故意跟他們疏遠的事情,還沒有來得及道歉。
七海同學每天送的草莓牛奶,已經好久沒喝了,辜負他的心意這件事還沒來得及道歉。
灰原同學為我拍的那張雪樹下與七海同學的合影,被五條大人不小心當垃圾處理掉了這件事,也還沒來得及道歉。
……
不想死,不想讓大家死。
我好想跟他們像以前一樣完成任務後聚餐,好想跟他們做一輩子的朋友。拜托了,拜托了拜托了拜托了——
我的雙眼充血,模糊的視線裡能看到咒靈衝我抬起的雙手,和一道擋在我身前的黑白身影。
他背對著我,狂風刮起他的僧服。
「【冰凝咒法——直瀑】。」
剛才還囂張得張牙舞爪的咒靈,瞬間被冰凍住,然後碎成無數塊,消失無蹤。
我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已經看不清他的臉了。
卻能感覺到我被他抱了起來。
斷手處被溫暖的咒力包裹,疼痛正在一點點消退。——在被治愈。
是反轉術式嗎?
剛被治好一只手,我就連忙抓住他的衣襟,慌慌亂亂:「灰原同學,七海同學……求求您,求求您救救他們。」
「他們會沒事的。」
他嗓音淡淡,有很強的安撫作用。
我的精神放松了點,身體一軟,徹底昏了過去。
第42章 042
我仿若陷入一場泥沼般的夢境, 滿頭大汗,怎麼都醒不來。直到我感覺有溫熱輕輕擦拭我的臉頰,我才一下從中驚醒, 一把抓住那只手, 睜大眼睛看過去。
金發少年有些許驚詫, 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他任由我抓著他的手。
嗓音難得很輕:「已經沒事了。」他停頓一下,像是知道我在為什麼事情擔憂,又添了句:
「我和灰原都沒事。」
我放松下來。
整個人都很軟綿無力, 抓著他手腕的手也因為力氣耗盡松開了。我環顧了下四周,有些茫然:「這裡是哪。」
七海建人坐在我床邊,將毛巾放進熱水盆:「原宿的一家旅館。」
「我和灰原醒來的時候是在3401號房, 去問了前台, 出示了證明, 才知道的你在哪個房間。」
七海建人在我身後墊了好幾個枕頭, 方便我靠在上面。
我精神還有些疲憊:「灰原同學呢?」
「他比較健談, 就讓他去打聽誰把我們送來這裡的了。草間同學, 你知道是誰救了我們嗎?」
我亂七八糟的記憶裡, 突然浮現一抹模糊的畫面。——被冰凍住的咒靈, 瞬間裂成無數塊消散於煙。
我皺著眉努力回憶:「好像是個……冰系的咒術師,而且還像家入學姐那樣,會反轉術式。」
七海建人也陷入思索:「目前咒術界已知的咒術師和詛咒師行列, 好像並沒有用冰的術師。」
就在這時,房間門被推開了。
灰原雄擦著額頭的汗走進來, 「打聽不出來,我跟前台的小姐聊了好久的天, 還加了line, 送了她禮物。她依舊不告訴我是誰帶我們來的。」
「打聽不出來就算了。」七海建人站起來, 「他救我們要麼是出於好心,要麼是出於利用。如果是利用的話,不用我們找,他都會再次出現。」
灰原雄點點頭,看向我:「草間同學你怎麼樣了。」
我朝他笑笑,「已經沒什麼事了。」
「不過,任務評估錯誤的事情,不要跟高專的大家說。不然接下來我們出任務,他們都要更緊張了。」說到這裡,七海建人看了我一眼,很快就收回視線看向灰原雄,「聽明白了嗎?」
灰原雄好像聽懂了些什麼他跟七海建人之間才能理解的暗語般,有些嚴肅地點了點頭,「嗯。」
我也點點頭:「好。」
「那接下來就先去外面吃點什麼墊墊肚子吧,然後早點出發回高專。」
「好誒!」
灰原雄立馬被轉移了注意,歡呼起來。
因為大家現在能安然無恙的活下來,讓我感到很慶幸。所以彎彎眼睛,也應聲:「嗯!」
我們在原宿一家面館吃的。
因為餓了很久的肚子,七海建人和灰原雄每個人都吃了五碗拉面,得到了面館老板的吃驚表情。
「我來東京的第一頓飯,就是在這家面館。」吃飽後,灰原雄一邊揉著肚子往外走,一邊喋喋不休,「那時候這家店還沒多少生意,沒想到現在生意都那麼火爆了。——對了!草間同學你只吃了半碗啊,是不和合你的口味嗎?」
我搖搖頭:「拉面很好吃。只是我飯量一直不是很大。」
「誒,這樣啊。那草間同學來東京的時候,去的第一家餐廳是哪一家呀?」
我回憶了下:「是和家入學姐一起去的一家不准外帶的居酒屋。」
「哇啊我好像知道那家!上次聖誕節聚會,我們好像就是在那裡面聚餐的,裡面的烤肉超好吃的!」
……
跟他們聊了很多後,我忽然想起來一些事,連忙道歉。為
故意疏遠道歉,為合照的事情道歉,為草莓牛奶的事情道歉。
灰原雄不在意的擺擺手,拉著我們用手機重新拍了張照片。
七海建人則說:「下次五條學長不在的時間,我再給你送草莓牛奶。」
我這段時間一直高懸著的心落了下來,這讓我感到開心,還覺得我們之間無形的隔閡在一瞬之間消失了。
直到在像人海一樣擁擠的原宿街道上,與一雙天藍色的眼眸遠遠對上。
我臉上的笑僵住。
即使我周圍有很多路過的滿臉愉悅、開心聊天的人,即使灰原雄在我身側手舞足蹈地嘰嘰喳喳,七海建人無奈又無語地不斷說著:「閉嘴」……
每個人的肢體動作都要比我醒目,但那雙眼睛卻從始至終都緊緊凝視著我一個人。
裡面的情緒很雜亂。
緊張、後怕,還有生氣的冷意。
七海建人率先察覺到我的不對勁,將貼過來扮鬼臉的灰原雄摁回去,不耐煩:「別吵。」
灰原雄也發現了遠處雙手插兜站在欄杆旁的白發墨鏡少年。
動靜慢慢停下。
五條大人不知道經歷了什麼,白發亂蓬蓬的,一副風塵僕僕的樣子。
他朝我的方向走來。
因為有無下限,即使人群很擁擠,他也過來的輕輕松松。
他站在我面前,聲音平靜: 「去哪了,一整晚都聯系不上。」
我感到緊張,雙手緊緊捏在一起,張開嘴磕磕絆絆了老半天,也回答不上來。
最後還是七海建人替我開口:「學長,昨天我們做完任務時間太晚了,就找了家旅館休息,所以現在才回來。」
「這樣啊,原來是這樣哦——?」他一副了解了的樣子點點頭,隨即將我摟進他懷裡,下巴擱在我頭頂,笑嘻嘻地對七海建人說,「那我先接紗織回去,應該沒什麼關系吧?畢竟同窗情昨天也敘了很久了吧。」
七海建人和灰原雄一時間都有些尷尬。
但五條大人卻絲毫不覺得自己說了多麼冷場面的話,朝他們揚揚手,就緊緊摟著我往高專的方向走了。
*
帶我回到寢室後。
五條大人就放開我,躺在沙發上打單人游戲。
我猶豫好半天,不知道說些什麼,就先回房間了,將手機充上電,開機。
就發現有幾十個未接電話。
全都來自一個人——
五條大人。
我打開臥室的門,來到客廳。
五條大人還在打游戲。
雙腿翹在茶幾上,手裡的游戲手柄按得幾乎要冒火花。
我蹭過去,跪坐在他身側的地上,抓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大人,對不起。」
「跟我道歉干什麼。」他聲音一如既往的散漫,但我卻聽出了冷漠,「你想做什麼都可以,沒必要告訴我。」
我眼淚瞬間掉下來:「大人……」
他抿了抿唇,按游戲手柄的速度開始減慢,不多時,我就聽到身後電視機傳來游戲角色死亡的聲音。
他開了下一局。
沒兩分鐘,游戲角色再次死亡。
我們之間陷入沉默。
不知過去多久,我聽見他嘆了口氣,將我從地上撈起來,抱他腿上坐著。
「每三個小時都要給我打一通電話。而且就算是熟悉的人,我不在的時候也不能完全放松警惕。除了我之外,任何人給你東西都不准吃,要觸碰你的身體,哪怕只是摟一下肩膀,你也都要立馬躲開,更別說跟他們一起住在外面一晚上了。這些事情我都說過的吧?」他語氣放緩了些,沒那麼冷冰冰了。抬手替我擦眼淚,「好了,別哭啦。下
次別這樣就好了,要知道我打了那麼多電話你都沒接,而且我說過的會去那裡接你啊,你還跟他們走掉。我很擔心的啊。」
見我的眼淚還是往下掉。
他低頭,將我的眼淚輕輕吻掉,「你還真是個笨蛋啊。」
他平日張揚慣了,最為收斂的時候,便是很鄭重其事地與人說事情時的腔調,冷靜、平穩。現如今這幅將聲音刻意壓低,帶著些誘哄和無奈的語氣,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我吸了吸鼻子,以為他消氣了。
正准備鑽到他懷裡。
他卻又突兀地添了句:「不如,我稍微采取些偏激的方法吧?」
「畢竟你這樣讓我怎麼放心得下啊,每天在外面做任務都時時刻刻擔心你是不是又被人騙到哪個角落裡被欺負得慘兮兮了,又或是擔心你是不是善心泛濫,幫助老人小孩找家在哪。即使你有術式,但卻是個體術及其差勁、還非常好騙的人唷?」
我不太理解。
直到他往我手腕上戴了個監聽器,我才猛然抬眼,「大人?」
他恢復了笑嘻嘻不正經的樣子,聲音嬌嬌的:「喏,這樣不就好啦。不管你遇到什麼危險,我都能立馬過去保護你,就算是別人在欺騙你,我聽到之後也可以立馬給你打電話告訴你不要相信。而且這樣會很省事啊,你就不用每三個小時給我打一次電話了。不是很好嘛?對吧對吧對吧紗織——?」
他撒嬌似的埋我肩頸。
我不得不同意,回應一句:「……好。」
隔天。
歌姬學姐看到我手腕的東西後,氣得七竅生煙,正想把我手腕上的監聽器扯下來的時候,突然有一發【術式順轉·蒼】從遠處劈來,直直停在歌姬學姐的腳邊。
歌姬學姐被嚇到的同時,脫口大罵,「五條你別太過分了!」
而五條大人卻只揚揚眉梢,「她是我的未婚妻,我能做什麼過分的事情啦,倒是你們,在亂擔心什麼?」
自那以後,大家就知道了無法左右五條大人的這個想法。
我徹底孤單了起來。
如果說之前還只是跟大家有些疏遠,那麼現在就是有了鴻溝。
大家與我說話的次數減少了很多。
即使我主動找他們說話,他們也不敢跟我說些過於私密的話題,而都是些普通的問候。
我的焦躁感越來越嚴重,是光擁有五條大人所消減不了的。
若是沒來高專上學的我,被五條大人如此關注著,我只會驚喜不已,因為除了五條大人之外,我並沒有在乎的人,即使是我的父親。
可現在不同,我有兩個對我很好的同窗,有時刻關愛我的歌姬學姐、冥冥學姐、家入學姐,他們在我心裡的地位雖不及五條大人,但也是我無法割舍的感情。
可這些話,我無法跟五條大人說。
我害怕失去他的愛。
現在的我只能每日站得遠遠的,看著高專的大家待在一起嬉笑打鬧,不敢靠近,怕監聽器的存在影響他們的心情。
我也再沒了跟七海建人和灰原雄完成任務後吃飯的機會,五條大人完全掌控了我的任務。或是跟我們一起去做對他而言完全沒有難度的二級任務,或是在我每次完成任務後,一從【帳】出來,就能看到守在外面的他。
我的內心幾乎要壓抑到崩潰。
上課時。
班主任在講台上說著咒術界的歷史。
我埋頭,在課本上胡亂畫畫。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畫些什麼,也許是兔子,也許是斷木,也許是監聽器,也許是我一團亂麻的心。
直到一張紙巾突然伸過來。
我才察覺到我居然哭了,眼淚正一顆顆地往下掉著,將
課本上的字跡暈染。
七海建人沒說話卻是遞來一張紙條:
【擦擦吧。】
如此明目張膽在課堂上傳紙條的行為,班主任居然沒看到,而是背過身去,在黑板上寫咒術界編年史。
我吸吸鼻子,將紙巾接過來。
坐在我右邊的灰原雄也朝我舉起來一張紙條,示意我看:
【草間同學,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可以給我和七海海傳紙條,這樣五條學長就聽不見啦。】
七海建人也看到了灰原雄的紙條,隱忍地瞪過去一眼,用嘴型無聲地說:「不、准、喊、我、七、海、海!」
灰原雄做了個笑嘻嘻的表情。
我感到些許暖心,也趴下來寫紙條:
【謝謝你們】
灰原雄:【沒事的啦】
七海建人:【如果實在不開心的話,可以跟五條學長提一些意見,即使是未婚夫妻,五條學長的行為也太過分了,算是可以坐牢的那種了。】
我垂垂眼眸。
【我從來沒反駁過五條大人的意見。】
七海建人:【那才更要試一試,你是一個獨立的個體,要擁有自己的想法,不能淪落為附庸品。】
看著那行字。
我眸光微微閃了下。
五條大人曾經,也對我說過類似的話。
「能不能不要一直圍著我轉啊,你沒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嗎?」
「與其研究我的喜好,倒不如多花點時間在你自己的事情上。」
「你沒有自己的想法的嗎?草間家是五條家的附屬家族,你難道也是六眼這個身份的附庸品嗎?」
……
五條大人也許,真的會聽取我的意見……?
*
晚上。
五條大人一直到十點才完成任務回來。
他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推開寢室門。一副沒什麼勁的樣子癱在沙發上,「紗織。」
我推開臥室門,探出腦袋。
從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五條大人搭在沙發墊上的兩條無處安放的腿,並不能看到他的腦袋。但他察覺到我出來後,就抬起手,舉了舉手上拎著的宵夜。
「你愛吃的拉面買來了哦,雖然有點晚,但還是熱乎乎的唷。我可是一路抱著跑回來的。」
我小跑過去,將拉面接過來。
「謝謝五條大人。」
他「切」了聲:「非要吃原宿的拉面做什麼啊,那家拉面店離高專很遠的誒。」
他從沙發上坐起來,給我挪了點位置,就一把把我撈過去緊挨著他坐下。低頭開始查看我手腕上的監聽器,見電量很足,設備也並沒有損壞後,才放開我的手腕,轉而幫我把拉面的筷子打開,塞我手裡。
我專心吃拉面。
他則單手摟著我,用電視機看電影。
是個法國恐怖片。
見他今天心情好像還不錯的樣子,我訥訥出聲:「大人,我手上的這個東西能不能取下來啊。」
他正在調電影進度,跳過那些無聊的片段,專門去看嚇人的刺激場面。聽到我的話,他動作稍微頓了下,隨即不緊不慢,咬字很清晰地問:「為什麼。」
我垂頭:「歌姬學姐冥冥學姐再過不久就要畢業了,我很久沒跟她們一起逛街、研究穿搭了,也很久沒有跟家入學姐聊八卦了。還有七海同學和灰原同學,我們很久沒有說過話了。」
「跟你的安全比,這些都無足輕重吧?」他隨便調了個日常片段,看著電影,聲音平靜,「逛街、聊八卦,我不是也可以陪你嗎?幫你研究穿搭,這件事我不是一直有在做嗎?至於聊天,有我一個人不是已經夠了嗎?畢竟你說過的吧,心裡只
有我一個人,也只裝得下我一個人。」
「那麼現在,你跟我說這些話,意思是在告訴我之前的那些話不過是調情的蜜語是嗎?」
「不、不是的!」
「那你是什麼意思。」
「明明……」我視線有些模糊,已經快哭了,「明明是大人您告訴我的,要多接觸外界,多接觸別人,要有自己的事情做。我現在好不容易有了朋友,可是……」
「那還不是因為你太好騙。」他低頭,墨鏡隨他動作下滑到鼻尖處,湛藍雙眸緊緊凝視我,「你以為我想這麼麻煩地管著你嗎?我沒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的嗎?你但凡聰明點,我也不至於管這麼多。」
「我會學聰明的……」
「等你真的變聰明了再說。」
拋下這句話,五條大人就將電影關掉,進臥室睡覺去了。
我坐在沙發上。
看著快要冷掉的拉面,一時間被很大的迷茫、悲傷包裹住。眼淚控制不住地往下掉,滴在衣領上、手腕的監聽器上、拉面上。
我坐在客廳,哭到迷迷糊糊睡過去。
等第二天醒來。
卻發現自己在床上,床頭的櫃子上放著五條大人幫我搭配好的今日要穿的衣服,衛生間有幫我擠好的牙膏,客廳的桌子上放著做好的早餐。
寢室門上貼著紙條:
【來任務了,應該會在晚上七點前回來】
我將紙條揭下來,疊整齊塞口袋。拿起書走出寢室,今天早上是數學課,走到拐彎口時,剛好碰到同樣要去上課的七海建人和灰原雄。
見我眼睛紅紅的,七海建人便已經知道了結果。
等到了教室,遞給我一張紙條:
【實在受不了,要不干脆分手吧。】
我眼睛微微睜大,連忙搖頭。
【不行。】
關於我對五條大人的喜愛程度,高專的大家也算是有目共睹,所以在得到我的拒絕後,七海建人就沒提過這件事了。
轉而說起別的:
【那你目前怎麼打算,學會忍受嗎?】
我垂下眼,不知道該怎麼回復。
這時,我察覺到教室門被人輕輕敲了下。抬頭,就看到了學姐她們。
歌姬學姐朝我做口型:「紗織,路過二年級教室看到你,你的眼睛怎麼那麼紅,五條悟又欺負你了?」
我一時沒忍住,眼淚又開始往下掉了。
歌姬學姐、灰原雄都慌慌張張地朝我遞紙巾。
我哭得更凶了,但強忍著沒出聲。原來……原來大家都在悄悄關心著我,並不是像我想的那樣,因為監聽器的事情開始遠離我。
……
我們集體逃課了。
在教學樓的天台上,每個人都帶了厚厚一疊草稿本和筆。
歌姬學姐:【五條悟真是個大傻逼。】
冥冥學姐:【贊同】
家入學姐:【無比贊同】
灰原雄:【草間同學,你是怎麼想的呀。】
我將自己的願望鄭重地寫下來:【不想要監聽器,想跟大家正常說話,想跟大家做完任務後去聚餐】
七海建人:【按照現在五條學長的態度,可能性幾乎為零。】
我立馬懨了下去。
他們『七嘴八舌』地出著主意,然後再一次次排除淘汰,最後一個方案都沒剩下來。眼看就要吃午飯了,還是沒什麼頭緒。
忽然,家入學姐舉起紙:
【你跟五條戀愛,現在是什麼樣的感覺。】
什麼樣的感覺……?
我有些說不清楚。
享受五條大人的關注,卻又畏懼他的過分關注。喜歡
他的照顧,卻又恐慌擔憂。
家入學姐再次舉起紙:【甜蜜?】
我點點頭。
【心累?】
我垂垂眼睫,鄭重地再次點了下頭。
【心累和甜蜜,哪種情緒更多?當然,這不是在問你還愛不愛五條,感情嘛,向來是這樣,愛歸愛,相處時的感覺還得另說。】
這次我過了很久都沒有回答。
直到家入學姐已經要放棄用這種方式詢問我了,我才在紙上寫下一個字:
【累】
家入學姐笑了下,堂而皇之地從裝滿巧克力香煙的香煙盒裡抽出來一根真煙,叼在嘴裡。在紙上寫下龍飛鳳舞幾個字:
【那就出去散散心吧。】
第43章 043
坐在新干線上, 看著窗外飛馳的景色。
我捂住胸口。
感受著心髒的跳動。
一個小時前,高專的大家為我決定了一件事:
出門散心。
並將我手腕上的監聽器取下來,綁在了教學樓天台的欄杆上。
他們幫我重新准備了手機號和一張銀行卡, 還幫我摸瞎似的隨便選了張車票, 讓我外出散心一直到放松下來再回來。
他們雖如此決定,卻還有些擔心我第一次一個人出遠門,會遇到不安全的事情。
所以讓我在新手機裡保存下冥冥學姐的電話號碼,遇到事情就聯系她。
冥冥學姐和歌姬學姐再過兩天就要從高專畢業了。歌姬學姐因為不想看到五條大人的緣故,決定去京都校任教;至於冥冥學姐則打算先去海外出差個兩三年賺高工資,正好可以躲避五條大人關於我下落的追問。
但我還是很緊張。
如果五條大人發現我居然不聽他的話沒有繼續戴監聽器, 還這麼大膽的一個人出門散心,會怎麼做?
可讓我現在回去, 我也是不願意的。
我是真的感到了疲憊。
我閉起眼,腦袋抵著車窗, 決定先睡一覺休息休息吧。
......
..............................
「這樣真的沒事嗎?」
高專。
訓練操場上, 庵歌姬一邊吃冰棒, 一邊皺著眉頭問, 「萬一這件事讓五條那家伙徹底發瘋, 更加控制紗織的生活怎麼辦?」
家入硝子嘴裡叼著冰棒, 攤攤手。
倒是冥冥回答:「不會的。」
「你怎麼知道不會啊,萬一真的......我們豈不就是幫倒忙了。」
「你就是對五條那家伙意見太大了, 所以才會這樣想。」家入硝子將冰棒拿出來,嗓音輕漫,「你說的情況,如果是夏油倒是非常有可能, 畢竟不管怎麼看, 他在我眼裡都挺刑的。但五條不同。」
「他因為六眼的緣故, 大腦時刻都在高速運轉,思維轉得比別人快,就會比其他人都要超乎尋常的冷靜。他雖然看起來經常發瘋,其實相當理智,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紗織的暫時離開,只會讓他覺察自己的行為是否太過火,而不會冒出什麼把她關起來啊這種挺刑的想法....吧......?」
看著突然出現在訓練操場外的高個子白發少年,家入硝子的話開始打頓,猶豫:「應該吧......?」
五條悟雙手合攏在嘴邊,衝她們喊著:「你們知道紗織在哪嗎?我在寢室沒看到她誒——而且監聽器那邊好大的風聲——咦?等等,應該就在附近吧?我這邊聽到了我自己的聲音誒——」
庵歌姬、冥冥和家入硝子互相對視一眼。
異口同聲:
「沒看到,我們和紗織已經好久好久好久好久沒說過話了。」
白發少年嘟囔了句:「電話又不接,真的是……跑到哪裡去了啊。」
隨即不再搭理她們,開始圍著高專找人,直到看見他想去教學樓天台。呆在訓練操場吃冰棒的三人,立馬作鳥獸散。
因為天台的欄杆上綁著監聽器。
五條發現後,
估計要來找她們發個瘋。
*
我也不知道這裡是哪,車票是大家一起閉上眼抓瞎似的隨便選的。
但這裡的風景意外的很不錯,我拎著行李箱,順著道路往前走,就看到了車站。於是想坐在上面休息休息,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道路兩邊是一排排櫻花樹,雖然這個季節櫻花敗落
了,但依舊好看。車站前面是個斜坡,風一吹來,草就成片地順著風的方向傾斜,白色的小花遍地都是。因為已經臨近傍晚,高校的學生三三兩兩結隊,騎著自行車歡笑著往家去。
偶爾間,有幾個學生看到了我在觀察他們,還會朝我笑一下。
我回之一笑。
他們就朝我招招手,繼續走。
還有些學生則來到我所在的車站等車,有幾名女生時不時就偷看我一眼,最後過來問我,「你身上的和服好好看呀,是在哪家店買的啊?」
我低頭看了下自己的衣服。
這身和服還是早上的時候,五條大人幫我搭配的。——通體是櫻花粉的顏色,但袖口、領口和裙擺處都帶著淺黃條紋。我今天是盤著發的,發間戴著的也是五條大人挑選過後放在衣服上的流蘇發簪。
我笑笑:「是在京都買的。」
我的和服大部分都是家中的佣人置辦的,我也不知是在哪裡買的,便只好如此回答。
那些女生眼睛微亮:「你是從京都來的?」
我猶猶豫豫:「算是吧。」
「看你的年齡好像跟我們差不多大誒,你來這裡是上學的嗎?」其中一名短發女生自來熟般坐在我旁邊。
我搖頭,笑著:「不是,我是來散心的。」
「這樣啊。」
這時,電車來了。
學生們湧入車廂,短發女生詢問:「你穿著和服不太方便,行李箱需要我幫你搬上去嗎?」
「......謝謝?」
反正我也不知道該去哪裡,便也上了電車。
座位上。
短發女生坐在我旁邊,嘰嘰喳喳地詢問我關於京都的事情。在京都的那十多年,我也並未出過幾次門,所以回答的大多都是家中女佣閑聊時所說的。
短發女生很快就下車了。
下車前還朝我揮了揮手,並把她在學校買的辣條分享給我一包。這件事使得我內心甜蜜蜜的,能夠明顯感覺到內心的郁悶正在一點點消散。
我嘴角沒忍住上揚著。
沒有監聽器,沒有不管去哪裡、做什麼都要被綁在五條大人身邊的約束,好開心。
電車往前行駛。
我直至最後一站,才拎著行李下車。
看著車站外郁郁蔥蔥的樹木,和不是那麼平坦的道路,我隨心所欲般想到什麼就做什麼,順著道路往上走。
此時天色已經黑了。
我將手機的手電筒模式打開,照著往前走。
不多時,就看到了一處燈火通明的小鎮。大片大片的農田,和一排排二層小樓帶院子的住房。我想尋找旅館,卻找了很久都沒找到,直到看見一個老婆婆正在院門前擇芹菜。
我上前詢問:「請問,您知道哪裡有旅館嗎?」
「旅館啊,這一片沒有的。」她漫不經心應答著。
「那請問......您知道哪裡可以讓我住上一晚嗎?」
「你也是要去後山探險的吧?現在的年輕人真的是....能不能不要總對一些......」念叨著,老婆婆抬起頭,在看到我的臉那一刻,她的話瞬間卡殼住。
我尷尬:「我不是想去後山探險,就是隨便走走散心就來到了這裡。」
她盯著我的臉,渾濁的眼中出現一抹難以形容的復雜,但她很快就藏起來了,低下頭,「抱歉誤會你了,實在是最近來後山探險的外地人太多了。如果不介意的話,你可以在老婆子我這裡住一晚。」
「不收錢。」
......
我跟在老婆婆身後進了院子。
院子被收拾得很整潔,種植著香氣沁人心脾的花草,還有個涼亭
。二層小樓也裝潢得十分雅致,總有種復古感。
她將二樓的一間房讓給我,「你就睡這裡吧。」
我感激道謝。
她再次盯著我的臉發了呆,然後在我疑惑的時候轉移視線,轉身離開了。
我好奇地摸了下自己的臉,等老婆婆的背影在樓梯口消失不見後,才將臥室的門關上。
這個房間很大,干淨整潔,不僅自帶浴室,還有一個放置很多花草盆栽的陽台。
我洗完澡後,仰躺在床上,感覺全身都很放松。
透過陽台門看向天空的星星。
就這麼保持了一會後,我才想起來拿出手機。
看著手機的開機頁面。
我的手有些抖。
直到開機成功,屏幕亮起,看著干淨整潔的郵箱和未接電話欄,我才小小松了口氣。
對啊,大家幫我換了新手機,還換了新的電話號碼。
五條大人不會知道我在哪裡的。
只是......不知道五條大人現在在做什麼,不會是在找我吧?
我內心開始抓心撓肺般的愧疚起來。
甚至忍不住想給五條大人發個短信,告訴他不要擔心我,我只是外出散散心,過段時間就回去了。
最後還是理智把我拽了回來。
現在給五條大人發消息,無異是等著他來抓我。
等回去後。
就又要開始那種枯燥無味、不得不和大家遠離、不能跟陌生人隨意交談任何話的這種模式了吧?
我不想......
起碼在今天經歷了和陌生人的友好交談後,我現在一點也不想回到之前那種生活模式。就......就讓我放松一段時間吧,等回去之後,如果五條大人不願意給我自由,那我就不要自由了,如果他不願意取下監聽器,那就一直戴著吧。
高專的大家很好,我很喜歡。但五條大人對我而言,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許多倍。
這種想法,
興許就是歌姬學姐口中的『戀愛腦』吧。
但追隨五條大人是我畢生的心願,如今好不容易抓住了這個機會,盡管我會疲累想要休息一段時間,但無論如何我都是不願意徹底放手的。
......
隔天。
我醒來後,就發現老婆婆已經幫我做好了飯,四菜一湯,很豐盛。
我十分感激,便主動幫忙澆花。
等處理好後,我就打算告辭了。收拾好東西下樓,跟她告別的時候,並不能做到真的不付住宿費,但她又不管怎麼樣都不收錢,我正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時,她開口了:「我那個不成氣候的兒子喊老婆子我去北海道住一段時間,我院子裡那麼多花草、還有很多中午來我這裡吃飯的流浪貓狗,我舍不得他們挨餓。如果你願意的話......能不能拜托你幫我看一段時間房子?用不了很久,我一個月就回來了。」
我有些糾結。
但看著在院子裡圍著七八個鐵盆吃飯的貓狗,最後還是點頭答應了,「好。」
反正我也是出來散心的。
這裡的風景不錯,又有這麼多貓貓狗狗,也不錯。
老婆婆露出欣慰的表情,將一把鑰匙遞給我:「這把是院門的,這把是院子裡儲物隔間的鑰匙,裡面裝著貓糧狗糧......最後就是這把鑰匙了,是地下室的。」
地下室?
老婆婆將鑰匙塞我手裡,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老婆子這裡沒什麼貴重物品,地下室就裝了些古書籍,有很多高校的學生會為了社團活動來收集。到時候如果有人來,你若沒事就幫我遞給他們......」
我鄭重點頭。
「那就拜托你了。」
......
就這樣,我在這座小鎮住了下來。
每天早上去小鎮上唯一一家超市買菜,回來就開始准備午飯,一直准備到中午那些流浪貓狗來了,我都還沒做好。
手忙腳亂地給它們倒貓糧狗糧,
等它們吃好都開始在院子裡愜意地曬太陽了,我才做好午飯。
午飯的味道一言難盡。
我是根據記憶中五條大人做咖喱飯時的流程來的,但我火候把控不好,水也總是不敢多放,以至於最後咖喱都糊掉了,我才盛出來。
秉著不能浪費食物的原則,我艱難下咽。
就開始坐在陽台上對著盆栽刺繡。
下午四點,我正慌手慌腳地准備晚飯。看著因為沸騰噗噗直叫的鍋,和大小不一才切到一半的胡蘿蔔,我顧不上剩下的,將切好的胡蘿蔔丁一股腦地倒進鍋裡。
......鍋總算不繼續叫了。
我擦了擦額頭的汗,正打算將教程翻到下一頁,看看胡蘿蔔倒進去之後要做什麼時,外面傳來凄厲的貓叫和狗叫聲。
好像是流浪貓狗。
我鍋鏟都顧不得放下,就去跑院子。
看到三個頑劣的十三四歲男生,正一邊惡劣嘲笑著,一邊朝貓狗扔石頭。
我立馬出聲:「你們在做什麼?!」
流浪狗們往我身後躲,流浪貓們則往牆上爬,想鑽進院子。可剛爬上去,就又幾塊石頭砸過來,把它們砸得掉在地上。
我連忙蹲下來查看流浪貓狗的傷勢,它們身上大多青一塊紫一塊。
我抬頭。
就看到那三個男生還一副嘻嘻哈哈的樣子,打傷這些無家可歸的動物對他們而言,好像只是一個用來取樂的小事。
莫名的,我就想起幾年前父親帶我去禪院家拜訪時,看到的那些因為主人不開心,就被用無法直視的手段欺辱懲戒的女性。在看到這一幕後,禪院家的長老還一副習以為常的表現,說:
「少爺不開心,她們卻沒有能力哄少爺開心,這就是她們的錯。」
我站起來,看著他們:「你們的家長是誰,我一定要把你們干的壞事告訴你們父母。」
男生們對視一眼,然後就哈哈大笑。
其中一個穿著黃色短袖的男生則彎腰,又撿起一塊鵝卵石大小的石頭,眯起眼,瞄准方向,朝我的眼睛砸來。
我正想後退躲避。
那顆石頭就在半空中被一只手抓住。
那只手白皙、修長。抓著那顆石頭在手裡拋了下,就反朝黃色短袖的男生砸去,男生沒反應過來,石頭擦著他的臉,砸進了他身後的院牆,緊緊地嵌在裡面。
看著扣都不一定能扣下來的石頭。
黃色短袖男生捂著流血的臉頰,呆呆地癱軟在地上尿褲子。
其他兩個男生也都被嚇傻了,同樣癱在地上。
那人單手插著腰,背對我一會後,轉過身來,紫色的眸子裡映著我,「你沒事吧。」
我還有些愣怔:「我沒事,謝謝......」
我們目光相對著,一時間誰都沒說話。
直到他率先垂下目光,低聲:「有糊味,你廚房的東西再燒下去,鍋會炸掉的。」
我這時候才想起來鍋還燒著,顧不上看照受傷的流浪貓狗,就先跑回廚房關火了。萬一鍋炸掉了,房子會跟著燒著的吧?!
......
見穿著淺草綠和服的少女急匆匆跑回去,裡梅轉身,冷冷盯著那三個男生。
男生們嚇得不行,互相攙扶、抖著腿站起來後,就踉踉蹌蹌地頭也不回往家的方向跑。
但三顆石
頭卻兀地飛來,砸中他們的腿彎,使他們慘叫一聲摔在地上。
緊接著一只腳就踩中黃色短袖男生的腦袋,白發齊肩的少年手裡拋著石頭,微微彎腰,如寒冰凝結般的紫眸靜靜盯著他,「那兩個家伙我不管,至於你。」
石頭猛然朝男生左眼砸下。
鮮血瞬間四濺。
伴隨著凄厲的慘叫聲,裡梅冷淡的嗓音隨之傳來:「知足吧。」
*
等將一團糟的廚房收拾好。
我心裡念著那些受傷的貓狗,連被湯汁弄得滿身都是的衣服都顧不上換,就出去了。
結果就看到了剛才幫我的那個少年,正半蹲下來,在幫我查看貓狗的傷勢。
全部檢查完後。
他站起來。
郁郁蔥蔥的大樹下,他穿著黑白僧服,一頭白發留長到肩膀位置,無論是紫色的眸子還是單手叉腰的動作都讓我感到些許眼熟,好像之前見過一次。
但我卻想不起來。
我的記憶力一向不太好,只要不是跟五條大人有關的事情,通常轉眼就忘了。當然,現在還得再加幾項,還有高專的朋友們的事情,我也會牢牢記在心裡。
他避開我的視線,偏著頭。
「它們大多受的都是皮外傷,這段時間修養修養就好了。除了那兩只躺著不能動的狗,一只左眼瞎了,一只腿骨折。」他說話好像沒什麼情緒起伏般,低低的,「你需要我幫你嗎?」
第44章 044【章末小修】
「傷得並不是特別嚴重, 紗布三天後再揭開就好。」院子裡,僧服少年淨了淨手,如此說道。
「萬分感謝!」
看著那兩只剛才還無法動彈、現在卻能跑能跳的狗狗, 我鞠躬道謝。
他略顯冷淡的「嗯」了聲。
見他沉默了會,就想要離開。我立馬出聲:「那個——」
他背影頓住, 沒回頭。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能否留下來吃頓晚飯再走?您今天實在幫了我太多,如果不這樣做的話,我良心不安……」我小心翼翼地試探,「如果是擔心我之前不小心把鍋炸掉這件糗事,不敢吃, 我也可以去隔壁的飯館叫餐。」
他垂在身側的手略微捏緊些, 許久才回應:「不用了。」
看著推開院門離開的少年, 我忽然想起來我們在哪裡見過了。
六月份時的雪山小鎮,我們對視過很多次。
沒想到居然還有再見的機會。
*
果然像那個人說的一樣,等三天後將紗布拆開, 眼睛受傷的那只小狗眼睛重新恢復了光彩,至於腿缺掉的那只小狗,則……原本剛纏上紗布的時候, 它就已經開始活蹦亂跳了, 拆掉紗布和不拆紗布好像並不能看出什麼不同。
又過了幾天。
看電視的時候,新聞上播報這一片即將進入台風天,居民要多備食物和水, 盡量減少外出。
我計算著台風天的持續時間,以及要購買的食物量。
出發去了小鎮上唯一的那家超市。
因為台風即將來臨, 外出囤貨的居民很多。
可不知為何, 他們似乎總若有似無地將視線放置在我身上。並且相互之間議論的聲音很大, 像是刻意說給我聽的。
「野澤家那個孩子,多聽話啊,沒想到遭此毒手!」
「這個人真是心思歹毒!」
「自從後山的風景被人傳到網上後,就老有外地人來這邊,害得可憐的野澤變成現在這幅樣子。」
「野澤一家前幾天不還聲勢浩蕩地說要來找她算賬嗎?怎麼這麼多天都沒動靜。」
「應該是在我們不知道的時候找過了?」
「可我住在他們家隔壁,他們家最近幾天都好安靜,也沒外出過。」
「帶孩子去大城市瞧病去了?」
「那也不至於什麼東西都不帶走吧!我看院子裡他們還晾著衣服呢,好多天了都沒人收。」
「可是你看那個人身上穿的衣服,一看就是有錢人家出來的,前幾天野澤一家鬧得那麼凶卻突然沒了動靜,肯定是用錢私聊了啊。估計賠了不少錢,嘖嘖……自然是什麼東西都不用帶走啦。」
「不過這個人真的是惡毒。據說跟野澤玩得好的小田切、木村兩家的孩子也被打了,但只是腿彎受傷。問他們什麼話,他們也都一副支支吾吾不敢回答的樣子。我看啊,是被嚇傻了!」
......
我一時間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和服沒穿好,又或是發型散掉了。
可不管我怎麼查看,杏黃色的和服都很整潔服帖。用手機屏幕照照臉和發型,也沒什麼問題啊。
我沒再管了,加快些腳步去超市。
這家超市並不大。
主要賣的就是蔬菜、肉類和煙酒,零食很少。收銀台上的設施也很少,基本上都是老板用秤和計算器手動計算價格。再加上今天來屯食物的居民那麼多,所以足足排了一個小時的隊,才輪到我。
可等我將商品放上去,老板抬頭看了我一眼後,就冷冷:「不賣。」
我沒反應過來:「為什麼……?」
「不想賣給你,就這麼簡單。不行嗎?」老
板是個四十歲的女性,刻意加大音量說話時很尖銳刻薄,我下意識縮了下肩膀。
在我身後排隊的居民,和剛進店買東西的居民,不知為何全都歡呼了聲。
「老板好樣的啊!」
「今天我不去日上那邊買肉了,所有的東西都在你們家買了!」
......
我手足無措。
看了看老板,又看了看起哄的居民。
「那……那好吧。」我囁喏著,准備將這些食材放回原位。
老板卻突然伸手摁住我手上的食物,眉毛倒豎,「你干什麼?!不賣給你你就想直接偷?!」
我眼睛睜大,「不是的!」
「那你碰我的東西干什麼?!」
「我只是想把它們……」
「快點出去,再不走就報警抓小偷了你信不信?」
......
聽著居民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嘲笑,我垂垂頭,轉身離開了超市。
外面的天色很陰。
一副台風即將來臨的架勢。
現在乘坐電車,去遠一點的地方買食材,是不是有點危險?可如果不買食材的話,新聞上說台風起碼要持續一周的時間。若說離開這裡去別的地方,可我又答應了老婆婆幫她照看房子一個月,現在也才過去一周半的時間而已……
我一路漫無目的地走著。
就在我下定決定冒著危險去遠一點的超市時,我身前那顆大樹的枝葉卻劇烈晃動了下。
我仰頭。
就看到樹枝上站著的穿著黑白僧服的少年。
我眼睛微亮,驚喜:「是你呀。」
他垂眸盯著我,臉上沒什麼情緒,唇抿得很緊,一副想要與我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的樣子。
最後。
他偏開頭,朝樹下的我拋來一袋蔬菜。
我手忙腳亂地接住。
袋子很重,裡面裝了很多除了青菜、蘿蔔、土豆外,我叫不上名字的食材。
我雙手抱著,抬頭,不確定地問:「是給我的嗎?」
「嗯。」
這簡直就是雪中送炭!
我感覺到莫大的驚喜,剛才在超市經歷的讓人失落的事情,在這一刻立馬被衝刷掉了,轉而替代成『歡喜』的情緒。
「謝謝你啊,要是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了。」
他依舊淡淡的:「沒事。」
這時。
天色忽的變了變,烏雲壓得更低了,一時之間,雷鳴電閃,雨驟風狂,樹聲如潮湧。
四下的居民驚聲大叫起來:「台風來了——!」
我慌忙踮起腳尖、朝樹上的少年伸去手:「台風來了!你快從上面下來,我拉住你。」
他短暫一愣,紫色的眸怔怔地垂視向我。
我有些急了:「快點呀。」
他總算蹲了下來,手往下伸,與我的手握住。我施了些力,他就從樹枝上跳下來,穩穩落在地面。我拉著他快速地跑,雨下的很大,風也有越刮越猛的趨勢。好在我們趕在風大得要把人刮跑前回到了家。
將門窗關緊,看著外面在風雨中左右搖晃的大樹,我松了口氣。
轉身:「你沒事吧?」
他正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聽到了我的問話,不著痕跡地將手收進袖中,「沒事。」
我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看了下濕噠噠貼著身的和服,以及他濕漉漉的僧服,我不知為何就有些想笑,眸子彎彎地看著他:「你去洗一洗吧?」
他避開我的視線,「你先洗。」
「那好吧。」我一般不會與人在『先後』這件事上糾結太久,拿了干淨的和
服進入浴室,洗了個熱水澡後再出來,就發現他已經將被我們弄得濕濕的地板弄干淨了,桌子上還放了碗姜湯。
我驚訝地看向他。
他臉上依舊沒有過多的表情,「喝吧,免得得風寒。」
我呆傻傻地「噢」了聲,端起姜湯,先是淺淺嘗了一口,溫乎乎的,不燙嘴。
才蹙著眉一口氣喝完。
看著他身上還濕漉漉的衣服,我突然想到了什麼,連忙跑回二樓的房間,翻箱倒櫃,扒出來一件男式的寬松T恤。
——這是當初著急收拾行李,不小心收進行李箱的五條大人的衣服。
我跑下樓,舉了舉手裡的衣服,「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穿這件。雖然不是全新的衣服,但是洗干淨了!只是沒有褲子.....」
他盯了一瞬我手上的衣服,罕見地多了些微表情,一副嗤之以鼻的樣子。他轉過身去,進了浴室,「不用,我的衣服干得很快。」
「噢……」
我默默將衣服收回來。
......
我原本以為他衣服干得快只是說說而已,畢竟被雨淋濕成那樣,現在又沒太陽的,再快也得三四天才能干透吧?
可沒想到的是,等他洗好澡、從浴室出來。
那身衣服就已經是干燥的狀態了。
見我驚呆的表情,他倒顯得很淡定,「你餓了嗎?」
我下意識點點頭。
隨即反應過來他可能是餓了,為了提醒我才如此詢問,所以連忙開口:「那我去做飯?」
他稍微頓了下,但還是回應:「嗯。」
然後雙手抱臂著,斜靠在廚房的門框上,一副打算看我做飯的架勢。
被這麼注視著,我有些不自在。但隨即就下定決心,要做我目前唯一算是拿手的【咖喱飯】,今天有客人,我一定要做好這頓飯。
我將他送的食材打開。
土豆削皮;
胡蘿蔔削皮;
接下來是將它們都切成丁狀……
哎鍋又開始叫了——!
我手忙腳亂地將剛切好半碗的大小不一的胡蘿蔔土豆丁倒進鍋裡。
見鍋安穩下來後,我松了口氣,很好就這樣保持,不管怎麼樣,這頓飯一定要做好!
接下來就是洋蔥,雞肉和蒜……
可是土豆胡蘿蔔洋蔥和蒜都要煮爛掉了,雞肉還是新鮮的沒有熟掉的意思。我連忙將土豆胡蘿蔔洋蔥和蒜撈出來,光煮雞肉塊,為了讓它快點熟,我加大火候,將鍋蓋蓋緊。
可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鍋裡的水都燒干了,雞肉塊黏在鍋底。
我慌慌亂亂地拿鍋鏟去鏟,好不容易弄出來後,我抹了把汗,往鍋裡倒油和咖喱,然後把所有東西一股腦倒進去……
廚房瞬間成了戰場。
看著飛濺的油水,和滿廚房亂蹦的食材,我沒忍住嚇出聲,想去關火卻又不敢靠近,看著越來越凶的油鍋和食材,我害怕地直後退。
後背就抵上了一個人。
頭頂傳來聲音:
「步驟只有一開始是正確的,你一慌就全亂套了。」
他越過我,一點也不害怕地走進廚房將火關掉,然後開始熟練地收拾已經變得亂七八糟的廚房,「我來做吧,你去休息。」
「噢……」
好丟臉啊。
我有些尷尬地離開了廚房,坐在客廳等待。
沒多久廚房就傳來了陣陣香氣,是久違的飯香味誒。肚子更餓了,我期待地盯著廚房,直到落地窗外傳來貓貓狗狗的叫聲。
我轉頭。
就看到十多只貓狗正扒拉著門。
外面的台風很大
,我連忙將門打開,讓它們進來。
它們被凍得瑟瑟發抖,我去找來毛巾幫它們擦拭毛發,然後倒了八個鐵盆的貓糧狗糧。
忙完後,我舒了口氣。
外面的台風太大了,這些貓貓狗狗在外面會很危險吧?但是留他們住進屋子裡,沒有得到屋主的同意是不是也不太好?
好在我和老婆婆互相保存了電話號碼。
便給她發了個短信。
對方很快就回復:
【可以的】
......
..............................
等裡梅端著飯菜從廚房出來,就看到這樣一副場面。
浴室裡。
剛洗好澡沒多久的少女,身上的和服已經髒得不能看了,滿身的泡沫和污水。
十多只貓狗在浴室裡乖巧地蹲坐著,排隊等洗澡。
給它們洗澡的時候,它們雖然沒怎麼掙扎,卻很愛伸出舌頭舔她的臉、手以及脖子,每次都癢得她笑出聲,說:「別,不要啦。」
她看到了他:「你做好飯啦?但我這邊可能還要些時間。」
他將飯菜放在餐桌上,問:「你要我幫你嗎?」
她輕輕一笑,柔和的淺粉色眸子裡跳躍著陽光般的笑意:「好呀,兩個人的話,應該很快就能將這些小家伙處理好了。」
他將褲子卷起來,僧服寬大的袖口也卷到肩膀處,蹲下來,學著她的樣子給貓狗洗澡。
只是。
不管再怎麼模仿,也都有些四不像。
因為他雖然摸過很多次這種軟綿綿的皮毛,卻都是在下一刻就將其生剝下來,只留下血淋淋的皮下肉。
以至於那些貓狗在他手中不斷發出可憐兮兮的哀嚎聲。
她聽見了,轉過頭來。
他下意識松開手裡那只沒幾兩肉的狗。
那只狗帶著滿身的泡沫、嗚咽著往她懷裡躲。
她動作很輕柔地將其抱入懷中,低頭觀察那只狗的身體,發現沒什麼問題後,有些不解地看過來,「它一直在叫,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呀?」
因為上次使用反轉術式治好那兩只傷犬的緣故,她把他當成獸醫了。
他垂下眼,回答:「是想讓你幫它洗澡吧。」
她無奈地嘆了口氣,「原來是這樣。」
她不得不接受那只狗,轉而將她正在洗的那只狗塞過來,溫和地笑道:「那你洗這只吧,它很乖哦,我目前洗了五只,它是最乖巧的一個,不僅不會亂抖毛,還不舔我。」
「……嗯。」
他將那只狗接過來。
繼續悄悄關注她的動作,給這只狗做清洗。
可沒幾分鐘。
這只狗也開始嗚嗚咽咽地慘叫。
他連忙松開手,這麼久以來第一次有些慌地抬起眼,就正好與她側頭看來的目光對上,他結結巴巴:「我……」
現在瞞不下去了吧。
最乖的狗在他手裡,也發出了慘叫。
不想她只是朝他笑了下,聲音很輕:「你是不是不太會給貓狗洗澡呀。」
在對視中,他瞳孔開始小幅度顫動,體溫急速攀升,心跳開始加快。他連忙垂下頭,悶悶發出一聲回應:「嗯。」
「我來教你吧。」
她靠近一點,將他手下的那只狗解救出去。
「手勁不要太大,稍微收一收。貓貓狗狗們都很小一只,很容易承受不住的。」她很有耐心,示範給他看,「像這樣就好啦,輕輕地用五指梳理它的毛發。然後再將泡沫衝掉就好了。」
這只狗狗洗干淨了。
她又將一只貓推
過來,「你試試看吧?」
他這次將原本就收斂很多的手勁又放輕了許多,就像很久之前拉住她的手時、輕輕抱她時那種力道。
——果然沒再慘叫了。
她誇贊般:「就是這樣。」
「沒想到你治療動物那麼厲害,卻不會給動物洗澡呀。不過也是,就跟在醫院裡,有醫生負責開藥,有醫生負責做手術,有醫生負責照顧病人一樣的道理。」
「嗯……」
他心亂如麻地回應了句。
......
等給所有動物清洗好毛發、再吹干,已經過去很久了。
我全身都髒兮兮的。
所以又鑽進浴室洗了次澡。
可等我出來,卻發現客廳只剩下那十多只乖巧低著落地窗睡覺的貓狗,至於那個少年,卻是不見了蹤跡。
不過餐桌上的飯菜卻冒著熱氣,一副被重新熱了遍的樣子。
屋外台風刮得猛烈,有好幾棵樹都倒了。
烏雲漫天,電閃雷鳴。
也不知道他這時候離開,會不會有危險……?並且他將飯做好了,卻一口都沒吃。
不過短短的幾次相處,讓我覺察到他似乎不太愛說話,一張開口,通常也都是冷冰冰卻又簡短的話。
表情也通常只有一個,那就是面無表情。
但是很有愛心。
......
台風停後。
接下來一連很多天,我都會碰巧與那個少年偶遇。
有時候是我在散步。
在我邀請過後,會跟著我一起在小鎮上散心。
聊天時,他依舊沉默寡言。甚至還會突然偏開頭,然後一下跳上屋檐。
我在地面走,他在屋檐上走,與我保持些距離。明明台風天剛過,天氣不是那麼炎熱,他的耳尖卻紅得滴血。
有時候我去稍遠一點的超市買菜,等我回來天色就黑得差不多了。
會在電車站碰到他。
他也不說話,就跟在我身後。
主動找他聊天,他大多時候也只有一個回應,那就是:「嗯。」
但多邀請幾次後,他會願意跟我回家。
摸一摸那些貓狗的腦袋,然後教我做飯。我對於這方面一點也不開竅,連續教了多日,也頂多能做出【不全糊掉的咖喱飯】。
各種各樣奇怪原因導致的失敗多了,他偶爾會露出些少見的微表情。單手叉腰著站在我身側,很輕地嘆一聲氣,臉上的表情無語又無奈,然後說:「太晚了,我來做吧。」
......
今天也是如此。
怎麼教都學不會後,他幫我做了晚飯。即使我多番挽留,但一個轉身的功夫,他也會消失不見,只留下大開的窗戶。
因為受前段時間台風的影響,近段時間都是陰雨天氣,此刻外面又下起了中雨,風也很大。他沒帶傘就這麼淋著回去,會不會生病?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
……
漆黑夜色。
裡梅正埋著臉往前走,即使狂風刮得猛烈,他的步伐依舊很穩。忽然他覺察到什麼,猛然側身,躲開了一根長木屑。
他目光冷銳:「出來。」
遠處屋頂,一個十歲左右的女孩朝他猛然撲來,然後趕在裡梅要將她腰斬之時,憑空消失一瞬,再次出現,已經咬上了裡梅的胳膊。
裡梅沒躲。
一邊用反轉術式治愈著傷口,一邊用另一只手掐住她的後頸,把她從身上扯下來,拎在半空眯起眼打量,語氣嘲諷:
「你還活著啊,多大歲數了還頂著十歲的人皮。」
栗原純子怒瞪著他,「我
早晚殺了你,替我們瑤狐一族報仇!」
裡梅神情不屑:「等你有那個能力再說吧。」
栗原純子氣得滿臉通紅,最後她不知想到了什麼,發出桀桀冷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現在在打什麼主意,我告訴你,紗織姐姐是絕對不會看上你這個劊子手的!等紗織姐姐想起來前世的一切,你以為她還會衝你笑,溫聲溫氣地跟你說話嗎?哈哈哈哈她只會討厭你討厭的要死!畢竟如果不是因為你和兩面宿儺,紗織姐姐根本不會跟她的愛人分開。」
「死狐妖,用不著你提醒我。」裡梅臉色陰暗得嚇人,手裡的力道不斷收緊。
栗原純子大笑起來,隨即化身為一只火紅的瑤狐,因為縮小了身體,加大了她掙脫裡梅控制的幾率。
等一脫身,她就朝遠處跑去,同時拋下一句狠話:
「我一定會讓紗織姐姐想起前世的一切,到時候,哈哈哈哈哈哈——」
那聲音雙重;
一重稚嫩,一重蒼老。
飄蕩在狂風驟雨中,顯得詭異萬分。
*
我吃好晚飯,收拾好餐具。
就坐在沙發上,懷裡抱著好多只貓狗打算找點有意思的綜藝節目看。——這個習慣還是跟歌姬學姐養成的,她對於搞笑和戀愛類型的綜藝節目很熱愛,連帶著我現在也很喜歡看。
時不時還能收到冥冥學姐發來的line。
自打從高專畢業,她就去了D國,在那邊拍了很多照片單獨分享給我。我也拍了很多花花草草和貓狗的照片,分享給她。
突然,她話題轉了下:
【你出來也有二十多天了吧,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看著這段文字,我沉默了會,問:
【五條大人那邊,怎麼樣?】
冥冥:【咒術界都快被他掀翻了。而且,有一件事你回高專後應該就能聽說,夏油他叛逃了。應該也有這個因素在,五條現在特別迫切想找到你。】
我有些震驚:【夏油學長?】
冥冥:【對】
想到五條大人一直將夏油學長當做唯一摯友,現在這種事情發生,五條大人他一定很難過……
但我卻沒陪在他身邊。
我突然愧疚起來:【等老婆婆回來了,我就會回去】
冥冥:【都可以哦。不過回去之後五條那家伙如果對你管的更嚴了,你可要擦亮眼睛,世界上可不是只有他一個男人。】
我當句玩笑話聽,也玩笑般回應:【知道啦。】
這時,我忽然聽見屋外傳來敲門聲。
我回了句話作為聊天收尾:【有事,晚點聊啦】
冥冥:【去吧。】
第45章 045
將通往地下室的鐵門打開, 沉悶的『哐當——』聲,配上漆黑的、通往地下的長長樓梯,尤顯陰森。
好在身為咒術師,見過許許多多驚奇百怪的詛咒, 並不懼怕某些怪談。——雖然跟五條大人看鬼片的時候, 還是會被嚇得尖叫, 以至於引起他的嘲笑,但那完全是因為鬼片裡的鬼怪總是突然出現。
沒有發現燈的開關, 我將手機的手電筒功能打開, 有了光源後, 地下室陰冷憋悶的感覺消散了些。
我順著樓梯往下。
等踩到了地面, 我就開始四下尋找,卻發現和樓梯口一樣, 沒有燈開關。
我只好繼續使用手電筒功能,搜尋老婆婆所說的『古書籍』。可這個地下室很空曠,根本就沒什麼東西,反倒有個石門。石門兩側擺著兩只動作奇怪的狐狸石像。
它們站起來,非常擬人化地將雙手放置胸口。
我疑惑地又轉了轉, 實在沒找到古書籍,便開始疑心難道收在這裡面……?
「你腦子不聰明就算了,能不能不要隨時頂著一副『我很好騙』的表情?你知不知道那些人販子,最喜歡騙你這種笨蛋了——!」
莫名的, 我腦海中就回想起五條大人對我說過的話。
那天, 他來任務地點接我, 在外面吃了飯後, 他帶我去逛街。因為我很想吃糖葫蘆的緣故, 那邊排隊的人很多, 他就讓我坐在長椅上等。可沒多久,就來了個身上背著麻袋的老婆婆,詢問我xx地址要往哪裡走。
我給她指了方向後。
她好像並沒有理解,繼續用一副懇求的眼神望著我:「小姐,能不能拜托你帶我過去?我的女兒在東京工作已經五年沒回家了,上次打電話她說她想吃我做的料理,我才轉了好多車來的東京,卻不知道該怎麼走....我也沒手機聯系她。」
我覺得她可憐,看了看五條大人的方向,隊伍差不多還需要排三十多分鐘,去那個地方一個來回就只需要十分鐘而已,所以我答應了。
可我剛跟老婆婆走了幾米遠的距離,就被突然出現的五條大人拉到了身後。
他把老婆婆恐嚇走後,就對我說了那番話。
我踟躕起來。
如果老婆婆是騙子的話,那我住在她這裡半個多月了,早就把我抓起來了,又怎麼可能會留到現在。
——如此想著,我放松下來。
決定相信這個在我來到小鎮第一天幫助過我的人。
石門看起來很沉。
但我只是輕輕推了下,它就自動打開了。
我走進去。
這是個長廊,只容得下三個人並排走。往前走了約莫半分鐘,總算寬敞起來,是個很大的空屋子。
並沒有廢品。
是不是老婆婆記錯了啊,廢品並沒有放在地下室?
我正打算發短信詢問,目光余光就瞥見一抹熒藍亮光。——是台燈一類,忘記關了嗎?
我輕眨了下眼,朝亮光處走去。
等靠近點後,我才發現這不是燈,而是一個巨大的、亮著淺弱藍光的棺材。
在地下室見到這種東西,一般人都會覺得毛骨悚然、想要離開。我也不例外。但內心莫名升起的好奇卻驅使著我一步步往前。
靠近後。
我發現這個棺材像是寒冰所制。
散著森森的涼意,讓我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我連忙掩住口鼻。
又靠近了一點,探頭往棺材裡面看了眼。
就看到裡面正躺著一位穿著藍白和服的青年,他白色的長發及腰,隨意鋪散在棺材內,雙眼蒙著白布,近乎完美的下半張臉蒼白、毫無血色。
是個故去
之人。
如此長久地凝視一個故去之人,實在是毫無敬意。
身為繼承了家族祖傳術式、又成為五條大人未婚妻的我,自小就接收了很多禮儀方面的教導。
我從未犯過如此低級的禮儀錯誤。
可不知為何,我的視線就是無法從他身上移開。
除了五條大人外,我從未如此長久地盯著一個人看。盯著他垂到身前的白色長發看,盯著他被蒙住的眼睛看,盯著他血跡斑斑的腹部看……
我失魂落魄地捂住胸口,感受著心髒一下下的跳動。
比平常跳得慢,卻悶痛。
這種感覺讓我一時失去支撐,趴在棺材上,但我卻感受不到寒冰的涼意,只覺觸碰他長發的那只手、心口大腦、無論是哪裡全身上下都疼得讓人幾欲窒息。
怎麼回事?
為什麼會這麼難受……?
眼眶不知為何被淚水充盈,我緩慢地伸出手,五指插.入他的長發。
從發根處梳理到發尾。
淚眼朦朧下,我梳理他長發的手上移,朝他蒙住眼睛的白布靠近。
興許是幻覺,又或是詛咒。
一個瀟灑絕逸的身影浮現在我眼前,虛虛實實。
「你一直盯著這個看做什麼。」說話的青年有些無奈,他指了指自己用來蒙眼睛的白布,笑著說,「在懷疑我能不能看得見路嗎?」
「如果很好奇的話,那——」
「你來幫我揭開?」
……
隔著層層雲霧,『我』往前走去。白色長發的青年嘴角含笑著彎腰,以便『我』抬手就能觸碰他蒙著白布的雙眼。
『我』的手指不知為何有些輕顫,在即將揭開白布之時,場景卻快速變換。雲譎波詭,紛繁復雜,各種各樣的畫面來回轉換。
餓得動不了,『我』躺在床上盯著枕頭發呆。
在巷子口被怪物襲擊,『我』卻並未哭喊,而是昂起腦袋,露出脖頸,平靜又暗含期待地迎接死亡。
在明亮堂堂的廳屋,『我』被高大的、臉被霧氣遮住的男子抱起來舉在半空。
點著燭火的板房內,一只雪白的兔子在『我』懷中跳來跳去,聽見窗戶被敲了兩聲後,急急忙忙地去開窗戶,因此還差點被長裙的衣擺絆倒。
……
最後——
『我』揭開了蒙住那雙眼睛的白色綢緞,露出來一雙清淺含笑的藍色眼眸。
……
而現實中,我看到的卻是——
一只眼睛閉闔;
另一只眼凹陷,即使不通醫理,我也清楚,那只眼缺失了眼球。
第46章 046
大雨如密, 雷聲接連不斷。
地下室傳來的大哭,撕心裂肺,滿是絕望的凄涼與無助。光是聽著, 就讓人心中猝然湧出與傷心者同樣的劇痛。
栗原純子有些不忍。
正想離開, 留她好好消化一晚,就察覺到什麼,翻身一躲,但還是沒完全避開, 肩膀被一枚冰刃刺中,死死釘在了牆上。
玄關處。
裡梅一張清秀的面龐上滿是陰狠殺意,正要將栗原純子徹底殺死,卻察覺到地下室的哭聲止住,轉而代之的是劇烈的咳聲, 像要將肺都咳出來似的,聽的人揪心。
他倏地收手,就要往地下室去。
卻被栗原純子的一番話,說得頓在原地。
「你真的覺得紗織姐姐現在還想看到你嗎?現在看到你, 她怕不是會哭得更狠吧,因為會回憶起被你和兩面宿儺折磨的日子!」
裡梅的手捏緊, 他側身看來,雙眼因充血變得異常嚇人, 一字一頓,「你, 再說一遍。」
「我說,紗織姐姐現在看到你, 怕不是就要回憶起被你和兩面宿儺折磨的日子, 會哭得更慘吧——!」
栗原純子的脖子斷裂。
……
大雨不斷, 掩埋掉了很多動靜。
栗原純子的脖子鮮血噴湧,但沒多久就開始緩慢治愈。——這就是瑤狐一族天生的異能,修復靈魂,很難被殺死。
看著逐漸消失在雨幕的少年身影,栗原純子冷冷罵道:「多大歲數了,還頂著張十七八歲的皮。」
她在客廳坐了一夜。
等到了清早,做了南瓜米粥,端著前往地下室。
地下室昏暗,可那被她特地打造出來、能保屍體千年不腐的棺材,卻亮著微弱的瑩光。穿著杏黃色和服的少女,雙肩顫抖著俯在棺材上。她面色被凍得泛白,眼圈卻通紅發腫,此刻神情木然,雖沒哭了,但淚水還是慣性地大滴大滴湧出眼眶。
栗原純子垂垂眼,輕輕出聲:「紗織姐姐,吃點東西吧。」
此刻,她還使用著十歲的身體,喊出『紗織姐姐』時,孩童稚氣的嗓音,帶著七老八十之人才有的滄桑感。
但紗織並未回應。
栗原純子嘆嘆氣,從口袋裡掏出個楠木瓶子。她走近棺材,將瓶塞打開,從裡面鑽出百十道暗紅色光體,鑽進了棺材內青年的身體。
紗織總算有了反應,抬起頭,長長的眼睫上掛滿了淚珠。
栗原純子主動解釋:「這是,人臨死之前的執念。」
「瑤狐一族對靈魂向來敏銳,我在世間游蕩千年,遇到過各式各樣的靈魂,但卻從未嗅到過與這具身體契合的。再加上兩面宿儺有攻擊靈魂的術式,所以這位大人的魂魄很可能……」察覺到紗織的手開始不停地抖,栗原純子頓了頓,說,「不過,也有別的辦法。人臨死之前大多都有執念尚未完成,一般會在三天的時間內消散,只要在此之前趕到——」
「你是指,」她總算說了話,因過度哭泣,嗓音凄厲沙啞,「收集這些,大人就能復活嗎?」
栗原純子張了張嘴,沒發出聲兒。因為這只是她幼年從母親口中聽來的『能讓屍體以生前肢體記憶行動起來』的方法。成功之後,屍體即使不睡在寒冰所制的棺材裡,也能不腐不爛,雖依舊沒有呼吸、心跳、體溫,但卻能根據生前的肢體記憶走動起來。
——可這種狀態,她並不清楚算不算是所謂的『復活』。
這些話,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於是偏頭,避開那道滿含期冀的目光,沒什麼底氣地訥訥說道:
「……對。」
看著一下陷入欣喜的少女,栗原純子忽然有些後悔。
是不是不應該這麼早讓
她恢復記憶?
其實自打重新看到她,她就一直很猶豫。
把鑰匙交給她,特地請求她幫忙收集地下室的古書籍,給高校的學生。
——是期待她恢復;
但後面幾天,即使有高校的學生來,她也是使用術法讓其迷迷糊糊繞過了這片區域。
——是擔憂方法失敗後,她恢復記憶會痛苦。
後來,她聽聞某座村子死了112個村民,便起了逃避心理,以收集執念為借口安慰自己,暫時離開了小鎮。可等她再次回來,卻看到了裡梅在趁虛而入,接近沒有過去記憶的紗織姐姐,紗織姐姐還衝這個劊子手笑得那麼甜,沒有一點防備心理。
她一時被激。
便裝扮成了替高中姐姐來收集古書籍之人,引她去地下室。
她為自己的一時過激行為,感到愧疚。但又不想承認自己做錯了事,便拼了命地去收集執念,想要早日讓那位大人睜開眼。
但她之前努力的千年,也只收集到一半的執念。這段時間不管多努力,兩個月過去了,進度也只是增進了一點點而已。
不是沒死亡之人的消息;
就是得到了消息,但趕過去的時候已經過了三日期限。
而母親說,這個方法,需要萬人的執念才成……
直到她接到了一個橄欖枝。
是個穿著五條袈裟的眯眯眼青年,不……應該說是少年吧?雖然面相疲憊、還有兩個女兒,但不管怎麼看,他的年齡都不是很大。——最多十七歲這樣子。
他笑著說:「您需要的新鮮死屍,正好我這裡有很多。」
「我幫您吧?」
她謹慎:「你有什麼條件。」
「必須要有條件嗎?」他的語氣聽起來很苦惱,最後無奈攤攤手,與他憂愁的語氣所不同的是,整個人都顯得很隨意慵懶,「可是沒有誒。只是想讓有情人終成眷屬而已,難道不可以嗎?畢竟這可是跨越千年的愛情啊——!著實令人感動。」
說著,他還抬起袖子擦了擦毫無淚意的眼角,看起來十分偽善。
但他所提供的,著實讓人無法拒絕。
——願意每天給她五十具新鮮屍體,供她收集執念。
目前她一共收集了5210枚執念,還差4790枚,如果有他的幫助,那麼百日之內就可以集齊了。要知道寒冰所制的棺材只能保存屍體不腐不爛千年,如今千年期限即將過去,這件事實在是迫在眉睫。
等回到小鎮。
她將楠木瓶子打開,新收集到的四枚執念就飛進了白發青年體內。她轉頭,看向身側俯在棺材旁的陰郁穩重的少女。
剛與這一世的她見面時,她身上的衣裳大多色彩鮮艷,而如今卻是清一色的黑色喪葬。唯一有點顏色的,大抵就是她盤發間別著的白色小花。
因為日日夜夜呆在這暗無天日的地下室,她蒼白的小臉漸無生氣,只會木然地盯著棺材裡的白發青年,偶爾說些戀人之間的喃喃低語。
她掩下眼底難過的情緒,輕聲:「紗織姐姐,我們去新地方吧。」
……
…………………………
純子說,用不著百日時間,五條大人便可復活。但卻要去新地方,這個新地方建築古派,身處這裡的人,除了每日來誠懇跪拜的信徒,都是咒術師,還都是未曾在咒術界聽聞過的名字。
是詛咒師吧?
但沒關系,只要對五條大人有利,什麼都無所謂。
而且這裡一點好處,那就是很安靜。
我將窗戶打開。
因為特地選了個偏僻陰暗的住所,所以即使是陽光正好的時段,也沒有多少光亮能照進屋子,屋子昏暗得還需點蠟
燭才能看清。
至於窗外,臨近窗口的那株山玉蘭,花瓣潔白,看著就討喜。
是五條大人會喜歡的樣式。
——雖然我並不能太清楚他的喜好,因為他看起來還挺讓人捉摸不透的。但我之前學習繡花時,有繡過類似的圖案,他那晚來時瞧見了,便問繡好之後能否送與他,因為他很喜歡這花的用色。
白色的。
五條大人穿和服時,也大多是白色亦或藍色。
想到這,我愈發確定下來,五條大人會喜歡這株山玉蘭的。等他醒來,一睜開眼看到的第一朵花便是這株,一定會很開心吧?
如此想著,我取來澆花工具,將那株白玉蘭精心照料了下。
回到屋內。
我將窗門關緊,給兔子為了食物後,才靠近棺材,開始幫五條大人擦拭臉龐、脖頸、雙手,他身體冰涼僵硬,但我卻覺是世間最為溫暖的。
我拉著他的手抵在臉頰上,目光眷戀繾綣。
其實。
對於大人復活這件事,我期待,卻又焦心。
期待的是,能再次看見他彎腰衝我淺笑,然後喊我一聲:「紗織。」
焦心的則是,我圍著另一個人來來回回地轉了十多年,為了他做出那麼多毫無理智的事情,五條大人會不會不開心?
可又或許,像上輩子那樣與五條大人一起赴死,不再奢求復活也是個好結局。
但我不願。
純子說,五條大人的靈魂消散,再無來世。
但我卻有輪回。
我只要一想到輪回之後,又要將大人忘記,像這輩子前半生那樣荒唐地圍著其他人轉,我就如被千刀萬剮般地難受、煎熬。
又或是讓純子將我的魂魄也一齊打散,但我與大人一次婚都未成過,我心有不甘。我想穿上白無垢,與五條大人成婚,當一次他的妻子,即使只有一日,我也心滿意足。——這是我前世今生,都僅有過的執念。
並且,
我有好好照料那株白玉蘭;
還養了只兔子,跟當初他送與我那只很像;
我身上雖穿著喪葬的黑色和服,但發間別了白色小花,臉上的妝容也每日都精心准備;
我腕間,還戴上了當初五條大人送與我的那只藍色寶石手鏈。雖然在雪山上散開了,但純子幫我撿起來重新串好了。
到時醒來,五條大人即使不開心我之前十多年的荒唐,看到這些也會開心一瞬,願意聽我解釋吧?
我閉起眼,貪戀般用臉頰輕輕蹭著他的手心。
……
可事情卻往我所期待的相反方向發展,看著五條大人逐漸開始出現腐爛的手背,我倉皇不已。
純子這才告訴我。
雖然瑤狐一族有通過修復靈魂而修復肉身的能力,但五條大人的身體沒有靈魂,她無能為力。而如今千年時間已過,寒冰所制的棺材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了,五條大人的屍體便不可避免地開始腐爛。
只有盡快集齊一萬枚執念,方可阻止,並慢慢修復。
我問:還差多少?
她沉默一瞬,說:三千枚。
盤星教是個給予人往生極樂的地方,為信徒驅除污穢、消災解難。因為的確能消除許多惡濁,給人帶來輕松感。為此,總有達官顯貴亦或是平頭百姓求上門來,大家對盤星教及其教主大人都信賴不已。並有些親人去世的、亦或者受到詛咒迫害而亡的人,甚至不遠千裡將屍體運來盤星教,祈求能得到往生賜福。
因此盤星教能收集到的執念特別多,只看這裡的教主大人願不願意多給。
雖然不知道每天為什麼都有那麼多人去世,但我也顧不得往深入的地方去思考。目
前已經收集了一千九百多枚執念了,但還差三千枚,約莫兩個月的時間才能集齊。可五條大人如今的身體,顯然支撐不了那麼久。
純子還說。
她去求過了那位教主大人,懇求他每日再多給些新鮮屍體,以供提取執念。但那位教主大人卻單手撐臉,悠悠地說:「讓她來求求我,我就答應。」
這個『她』指的是誰,無論是純子還是我,都心知肚明。
雖然不知道這個盤星教教主大人為何會對我感興趣,但看著五條大人日漸腐爛的雙手,和要往手臂蔓延的趨勢。
我垂垂眼,同意了。
第47章 047
穿過長長的回廊, 繞過三四個種滿蓮花的假山池塘,無數的亭台水榭,金牆綠瓦, 是個裝潢極致奢靡卻又莊嚴的巨大古宅。
在一所落滿銀杏葉的屋門外。
我將要進去,戴著奇怪帽子的非洲男子就正好從裡面出來。
他看我一瞬。
即使我們並未見過面,他也已然猜到我是誰。
衝我說:「教主在裡面等你。」
我禮節性地衝他俯俯身。
等越過他, 一走屋內, 非洲男子就將屋門關上了。
我只是略微頓了下, 便垂下眼捷,哪兒也不看、只專注身前一米地的往前走。
等看到蒲團後, 我跪坐上去。低聲:「教主大人。」
「嗯嗯。」身前兩米遠的地方傳來回應, 不知為何, 我覺得這聲音很耳熟。就在我猜測時,對方就主動給予了我答案,「好久不見啊紗織,沒想到你穿黑色……更誘人了誒。」
顧不得禮節,我下意識抬頭。
就看到兩米外的軟塌上, 夏油傑正單手撐臉、笑意盈盈地望著我。
他沒穿高專.制服, 也沒穿私服。五條袈裟松垮地掛在他身上, 已經長到腰部的黑發被扎了個半丸子頭,黑色的耳釘沒取,一時間不知是佛性多些, 還是邪/教頭子的感覺更多。
「聽說你現在跟悟的關系很好哦。」
「悟不僅時刻把你帶在身邊, 還會跟個家庭煮夫似的給你准備三餐, 啊真沒想到, 悟也有這樣一面呢。哦對, 差點忘了, 你們還約定了畢業之後就會結婚。」
「有情人終成眷屬,我也算是幫上忙了。」
像是總算找著了人說話,他笑眯眯地說了一堆過往的事。忽然,他頓了頓,想起什麼般懊惱地拍了拍額頭,渾身上下都在努力表演愧疚,就連劉海兒都異常配合演出,充滿歉意地搭在他的手背上:
「瞧我,差點忘記了。你現在可是找到了真愛,至於悟怎麼樣……即使發了瘋似的找你幾個月,頭發都熬得更白了,你也應該一點也不關注。我不該提起這些事情的,抱歉。不過,紗織會原諒我的吧?」
我短暫的驚訝過後。
便重新垂下視線,沒什麼情緒波動地回應:「會的。」
「那就再好不過了。」他從軟塌上站起來,整理了下凌亂散在肩頸的黑發,微笑著朝我靠近。將我身側的蒲團拉到我對面,坐下來,與我之間的距離很近,他盤著的腿甚至緊貼著我的膝蓋。
我不動聲色地拉遠了些距離。
「好久不見,紗織就沒什麼想跟我說的嗎?」他那雙細長的眸子微垂,一瞬不瞬地盯著我拉遠距離的動作,沒有任何要阻攔的表示。但語氣卻更加溫和了,「比如……擔心你那位真愛醒來嫌棄你那個時候的表現不盡人意,需要找我提前學學?」
我的雙手驟然捏緊,帶著惱意看向他:「請不要侮辱五條大人。」
我這才發現,他臉上的笑意不知何時消失了。因為坐在蒲團上的姿態很不著調,所以能與我平視,此刻那雙深紫色的眼睛正毫無情緒地盯著我。
——這種眼神我有些熟悉,當初在高專他的寢室裡,我情難自禁地喊出『五條大人』時,他就用這樣的目光看過我。
但不過幾秒,那雙眼眸就重新洋溢起了笑意:「抱歉抱歉,是我不好。」
我放松下來。
用平和的語氣,說出自己的請求:「教主大人能否每日多施舍些新鮮屍體,以供純子收集執念?若能,紗織感激不盡。」
在『夏油學長』和『教主大人』兩個稱呼間,我很快就做出了決定。
就跟明知道那些屍體不可能是自然死去,在『要』與『不要』間,我也很
快做出了決定一樣。
「這樣啊,那每日得多少屍體才夠呢?」他用商量的語氣。
我有些歡欣,眸光亮亮:「一百,可以嗎?」
他挑挑眉,「確定嗎?不多加點?」
我咬起下唇,竟然真的思考起來,「那……一百五?」
他不動聲色地湊近一點,側著頭,去玩我別在發間的白色小花,「這次確定了嗎?」
我沒覺察到,心思還沉浸在『如果一天一百五十枚執念,五條大人能多久醒來』中。直到濕潤潤的舌頭舔上來,從鎖骨處一直舔上脖頸,我才渾身一激,將他立馬推開。
我不斷往後蹭,後腰抵上矮茶幾,目光驚惶不定:「你干什麼!」
這樣的處境,我感到熟悉。
與夏油傑第一次有親密接觸,也像這般——
他猝不及防地親吻上來,我連忙推開。我驚慌失措,他則氣定神閑,還有心情欣賞我無措的表情,「當然是在索取報酬咯。」
「什麼報酬……?」
我擦擦脖子,但擦不干淨,總感覺上面還留著粘膩的口水。
他攤攤手,一副被傷透心的模樣,「不是吧紗織,你是想讓我替你白打工嗎?我們又不是多親密的關系,你這麼做,會讓我覺得自己被你當成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備胎啊。」
我抖著手整理衣領,眸光慌亂地看著他,「不、不是的……」
「我可以付錢。」
「錢?你現在也沒多少可動用的資金吧?」
我咬緊唇。
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我聽見他嘆了口氣,「除了錢之外,其實也可以讓你幫我管理盤星教。可你一沒什麼體術,有人鬧事,你就只有可憐巴巴藏起來的份;二的話,你的術式又沒什麼傷害,除了驅除負面情緒給人帶來快樂外,也沒什麼用了吧?」
「這樣下來,你不就得稍微犧牲一下?」
「畢竟那可是你愛了一千年的戀人啊,為了悟你都可以做到那種地步,這時候為什麼會這麼猶豫呢?」
「難道說……」他臉上的難過一掃而空,笑眯眯地,「難道說,一千年的時候已經磨平了你對他的愛,現在還沒有對悟的愛多?」
「不、才不是!」
我情緒激動起來,大聲反駁,「我最喜歡的,永遠都是五條大人。」
他悠悠道:「那麼,我們繼續?」
我重新垂下臉,沉默起來。
既沒有像一開始那樣立馬拒絕,也沒有答應。
他五指並攏在耳畔,側著頭聽了很久,都沒聽到我的回應後,他笑了笑。一副毫不在意、卻又胸有成竹的樣子,「如果現在還沒想好,也沒什麼關系。接下來一段時間我都不會外出,你決定好了直接來這裡找我就好。」
「當然,今天的五十具屍體,一個也不會少給你。」
「畢竟我可是個好人。」
......
第48章 048
「身為女子, 首要明白的,便是『廉恥』。」
「被五條大人選中,是你的榮幸,不管何時都要謹記, 你的身體除了五條大人外, 不能受到任何異性的觸碰。不, 那不叫『觸碰』, 叫『玷污』。一旦被玷污,你就是不純之身。」
……
「你就是六眼的未婚妻啊,我殺了他, 按照勝利者能得到所有財物的慣例,你現在是屬於我的未婚妻了。」
「可是悟應該會很喜歡你露出這個表情誒。如果不提前練習至完美的話, 很可能會被嫌棄吧?」
「六眼的未婚妻也不過如此嘛,干巴巴的連怎麼讓男人興奮起來都不會。」
「你這不是背叛哦,這種程度不算什麼的, 只能算是提前熟悉自己的身體。你看, 我沒教你之前, 你也不知道被觸碰這裡會有這麼大的反應對吧?」
「你好蠢,六眼怎麼會看上你?他怕不是瞎了吧。噗,他好像的確是瞎了。」
「你這個樣子好色啊。」
……
「五條大人……五條大人!」
我捂住雙耳, 蜷縮在陰暗的角落裡。
直到一縷光照到我身上, 我抬頭,看到前方有個高個子的白發少年。他逆著光, 看不清面容,但那雙如藍寶石般的眼睛卻燦亮得驚心奪目。
我的眼淚瞬間掉下來, 朝他快速奔去。
「五條大人……」
我一把抱住他, 低聲哭泣。
但他卻拉住我的手, 將我扒開。我抬起頭,與他隔著墨鏡對視。他扯了扯嘴角,語氣不太好:「你身上好髒啊,怎麼搞的。」
髒……?
我連忙低頭。
這才發現自己被沾了滿身的污濁,腰上、雙手、臉上……全部都是,好髒好髒好髒。
「你是豬嗎?!那麼蠢。」
「不是……」
「你不是豬為什麼會那麼容易被騙?就是因為你蠢而不自知,所以我才不得不多看著你一點啊。不准跟他們說話,不准跟他們接觸,每隔三個小時就必須要給我打一通電話。」
「我會學聰明的……」
「等你真的變聰明再說。」
……
看著那道跟其他人高聲闊談,卻唯獨忽略我的背影。我崩潰到不行,聊天的人群中忽然有兩道模糊的人影歪頭看向我,衝我招手:「紗織,過來聊天啊。」
我內心期待,正要過去。卻感覺自己被什麼東西扯住了。
回頭。
發現是個巨大的監聽器,監聽器的電線正緊緊纏繞著我。我的耳朵戴著耳機,監聽器中跳得急促的心跳一聲不落地傳入我耳中……
「紗織不過來聊天嗎?」
「哎,那我們就先去逛街啦,再見。」
「紗織,任務完成要去吃飯嗎?」
「不吃啊,那算啦,改天!」
……
不。
不是的……!
我張開嘴想喊他們,卻發不出聲音。
看著他們越走越遠的身影,和五條大人輕飄飄拋下的一句「我去做任務了,你在高專好好呆著別亂跑」,我開始拼命地扯身上的電線。
放開我……
求求了,不要這樣對我……
我哭得滿臉淚水,不管怎麼掙扎,卻只感到電線越纏越緊。我逐漸喘不上來氣,沒人救我,大家都走了,我會就這樣死掉的吧……
就在我絕望之時,身前落下一道陰影。
高挑的白發青年彎下腰,替我輕輕擦拭掉臉上的髒污,「怎麼哭成這樣,誰欺負你了?」
「大人!」我瞬間哭得更狠了,撲他懷裡。
他一點也不在意滿身污穢的我,將我摟進懷裡:「看來委屈受了很多啊,不過如果是面對我的話,什麼都可以說出來哦。」
「我已經……」我抓著他的白色長發,泣不成聲,「我已經不干淨了,我是個容易被騙的壞孩子……嗚嗚不僅如此我還好壞,我願意殺人,我一點也不善良,我配不上大人。」
「哪裡不干淨了。」他笑著,「不是很可愛嗎?」
我抽抽噎噎從他懷裡起來,才發現自己換了身淺藍色的衣裳,干干淨淨的,散亂的頭發也被梳整齊了。
我眼眸顫顫,蓄滿了眼淚,「我想結婚…跟大人結婚……」
他摸著我的腦袋,「好啊。」
「不過,在此之前我要先去一趟大泉蜘蛛山,那邊有個蠻難纏的詛咒師,短時間內回不來。等我回來,你的裳著應該就過去了,我們可以提前結婚。」
大泉蜘蛛山?
我感覺到頭頂的觸碰消失,五條大人的聲音遠去。我驚慌不已地追趕,卻發現四周都是迷霧,完全看不見五條大人的身影。
「大人……」
「五條大人——!」
……
我從夢中驚醒,全身都冒著冷汗。
我大口大口呼吸著,感覺自己像被摁在水裡要被溺死。可當我的視線掃向屋中停放的那口棺材時,早就因為做噩夢而哭得發紅的眼睛,再次掉下來眼淚。
我踉踉蹌蹌走過去。
看著棺材裡安靜沉睡的五條大人,我泣聲不止,也跟著躺進棺材,縮在他懷裡。腦袋抵著他的胸膛,感受著他毫無跳動的心髒,我閉起眼,抱緊他:「大人……」
「我們要結婚。」
「在夢裡,你答應我的。」
「紗織知道自己做錯了,接下來還要繼續做錯事。但只要能與大人成婚,盡管只有一日我也滿足了。到時候....我會為自己的惡行贖罪,大人也陪我一起死,好不好?」
我喃喃著,在他懷中再次睡過去。
棺材冰冷,但他的懷抱好暖。
迷迷糊糊中,我感覺有一雙手溫柔地攬住了我,耳畔還響起輕語:「好哦。」
……
隔天。
我去找了夏油傑。
還是那所落滿銀杏葉的院落,我走進屋內,坐在昨天那個蒲團上時,他正在解頭上的發繩。——不知道是遭遇了什麼,他的指甲被用畫筆塗成了紫色,頭上還編了四五股麻花辮。
「想好了?」看到我,他笑著問。
我從蒲團上起身,繞到他身後,幫他解發繩。同時回應:「嗯。」
「答案我就不問了。畢竟你人都來了,只會有一個結果嘛。」他語氣懶洋洋的,等我將發繩全部解開,就拉住我的手,將我從身後扯到他懷裡。他低頭湊上來,要親吻我的唇,我不知怎麼想的,明明來之前做足了心理建設,此刻卻偏頭躲開。
他的吻落在了我的臉頰。
他稍微停頓了下,問:「這裡不准親嗎?」
我微微閉眼:「……嗯。」
「唔,好吧。」他好脾氣地同意了。吻下移,蜻蜓點水般親了下我的脖子,溫言輕語地用半商量的語氣問:「那這裡可以嗎?」
我深呼吸了好多下,覺得再拒絕有些太過分了,便點點頭。
潮潤的吻舔上來。
細細密密地落在我的脖頸、鎖骨。
他將我一點點摟緊,隨著親吻的深入,他的呼吸節奏逐漸加快。在推高我的和服時,他動作難得停下來,細長的眼睛微垂,盯向我:「哭什麼,這種事又不是第一次和我做了。」
我這才發現自己的眼淚居然在不停地掉。
我伸手去擦,
卻怎麼都擦不干淨。盡管不是第一次做了,可不管來多少次我都依舊不喜歡。可這些話我不能說出口,我只得捂住臉,雙肩發顫:「無論是悟少爺還是五條大人,從始至終,我都只是想要得到喜歡的人。」
「這麼說,你很討厭跟我做咯?」他下巴抵在我的胸.口,抬眸望著我。
我沒回答,卻哭得不能自抑。
之所以跟夏油傑開始,也不過是為了悟少爺。
那時候我並不知道太多這些東西。
因為八歲之前我沒有覺醒術式,在家族裡無人問津,覺醒術式之後成為悟少爺的未婚妻,無論是草間家還是五條家都有派人來教導我。
他們教導我,要努力強化術式,未來好為悟少爺驅除疲勞;
他們還教導我,要對悟少爺的話言聽計從;
……
不等他們教我更多東西,悟少爺就用【術式順轉】將他們嚇得跑出了房間,然後擋在我身前,威脅他們,以後不准再教給我這些東西。
所以接下來,我學的最多的就是和歌和裁縫。
跟夏油傑練習時,身體的反應雖然很激烈,但我卻無論是開始、高/潮還是結束,都陷入無止境的難過中,雖然不知道到底在難過什麼,總之就是難過的受不了。
之後恢復了前世的記憶,知道了更多的廉恥。
我不僅無法接受過去的自己,還更加無法接受現在明明知道不正確卻還是要委身他人的自己。
想到這些,我哭得更狠了。
「哎。」他嘆了口氣,「什麼都不想付出就得到我的幫助,方法其實也很簡單。」
我沒出聲,還沉迷在哭中。
他戳戳我的後背,語氣期待:「快問我是什麼方法。」
我淚眼朦朧,不得不:「……什麼方法。」
他依舊保持著笑容,聽不太出是不是在開玩笑:「比如,試著說喜歡我?」
「畢竟悟除了接吻就不會什麼了,至於你的那位五條大人更是連碰都沒碰過你。你應該只跟我做到過這種地步吧?既然都是這樣的關系了,你倒是……」
「看我一眼啊。」
越說,他嗓音越低,傳入我耳中,帶著溫柔繾綣的味道。
似乎有些認真。
我微愣,隨即瞳孔睜大:「不行,我——」
「不會吧,你當真了?」他猝不及防被我逗笑,慢條斯理地戳戳我的臉頰,「一如既往的好騙吶。」
我囧起來,連哭都忘記了。
很尷尬。
他將我的和服整理好,好整以暇地問:「嘖,真是好奇,不知道悟看到你急於說清自己喜歡另一個人時,會露出什麼表情。」
——像在期待什麼好戲。
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只得垂下臉沉默。
他聳聳肩,也不期待我回應。一手攬住我的肩膀,一手托起我的腿彎,將我抱起後,放到身後的矮榻上。
隨即他便也躺上來。
我立即渾身僵住,尤其是在他將我摟進懷裡,鼻尖貼著我的脖頸磨蹭時,就連大氣都不敢出。
他調侃:「別怕我啊,又不對你做什麼。單純的睡覺而已。」
「我偶爾也是想走走純愛的。」
我沒怎麼聽懂【純愛】是什麼意思,卻明白了他不想再親我,於是松了口氣。
見此,他「噗呲」一聲笑出來:「哈哈,真有意思啊你的表情。」
「不過,紗織。」他用一副打量的神態打量著我,興致勃勃的,「悟抱著你睡了有一個多月了吧,你跟你的那位五條大人也在一個棺材裡睡了好多次。真是沒想到啊,明明我們身體上的關系那麼親密,這卻是我們第一次躺在一張
床上。」
「以往,我們最常呆在哪裡偷……哦不,是約會?」
看著他臉上略顯惡劣的笑。
我有些不適應。
以往的夏油傑雖然本性可能也有惡劣,但他從不表現出來。表現的最明顯的一次應該就是那時候了吧。——我在動情時喊了『五條大人』,他面無表情地看我幾秒,手上的動作就粗暴了不少。
那是我在此之前,唯一一次接觸到他的本性。
並且當時的我卻並不清楚,只以為他是不小心。還是後來恢復了前世的記憶,了解了更多東西後,才察覺到的。
但現在的他,卻好像將『壞東西』三個字,無論是內在還是外在,都展現的淋漓盡致。
所以我並不想回答他的問題,側側身子,背對他。
「不會吧,這就要睡了嗎?」他語氣微微帶了遺憾。
我沒理會,閉上眼。
他也沒再說話了,湊過來點,摟我的腰。然後腦袋抵著我的後背跟我一起睡。
我來的時間段是傍晚,現在外面已經全黑了。屋中昏暗,原本是燃了蠟燭的,但隨著時間推移,蠟燭也燃盡、熄滅了。
我閉著眼,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分鐘,又或是幾個小時。期間夏油傑一直都很安分,只是單純地抱著我,並未做多余的事。
我逐漸相信起他,並因為長時間閉眼,真的犯起困來。
最近一段時間我都沒睡過好覺,每次夜半睡著睡著就會突然驚醒,驚慌失措地從床上爬起來,去看五條大人怎麼樣了。
精神時刻緊繃著,導致身體一直很疲憊。
可就在我即將睡著,臉頰卻被人戳了戳。還伴隨著幽幽的聲音:「喂,紗織。你睡著了嗎?」
我恍恍惚惚醒來,眼睛還閉著。
含糊出聲:「沒有……」
「這樣啊。」
——語調歡快跳躍了些。
我雲霧迷蒙地睜開眼,晦暗中,對上他紫色的眸。問:「怎麼了嗎?」
「沒什麼,就是想看你睡沒睡。」他笑意盈盈的。
我:「……噢。」
醒來之後,我覺得被他摟在懷裡很別扭,於是輕微挪動了下。——他並未阻攔,任由我退出他的懷抱,往矮塌邊緣一點點挪動。
期間,他始終笑眯眯的。
見此,我不切實際的幻想更多了,於是又往外挪了一大截。我們之間的距離足足能塞下一個人後,我內心總算舒坦了點。
但下一刻,他就跟著挪過來了。
重新抱住我。
我莫名感到了憋悶,覺得被戲耍了。
可張張嘴,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重新閉上嘴。就這樣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我迷迷糊糊中,眼看就要再次睡著。
臉頰卻又被人戳了戳。
他再次喊我:「紗織?」
我揉著眼睛,暈暈乎乎地:「……嗯?」
「沒事,想確認一下你睡了沒有。」
「……」我眨巴了下眼,不想理他。無視他惡劣的表情,翻過身,背對他。
屋子昏昏暗暗,不得不承認的是,他身上又異常暖和。所以沒多久我就又睡過去。結果臉頰卻又被人戳了戳:
「紗織,紗織——?」
「你睡了嗎。」
我這次強忍著沒睜開眼,打算假裝自己睡著了。
果然有效。
沒一會,動靜就停下來了。
可下一刻身側就傳來了窸窸窣窣的動靜,我感到有人的鼻尖抵在我胸.口,輕輕嗅了嗅。
「悟的性格,應該很少觸碰你這裡吧?」
「很香哦。」
我雙肩微微繃緊,強忍著沒睜開眼。
可他卻猝不及防地隔著衣服舔了我一下,我身體一激,顧不得裝睡,連忙摁住他的腦袋,目光慌亂:「你說過不對我做什麼的!」
他笑意不變:「那你別裝睡,起來陪我說會話。」
……
我不得不坐起來,聽他說話。
他下巴抵在我肩上,一手摟著我的腰,另一只手抬起來,玩我發簪上的流蘇,時不時撥一下。
像是許久沒人分享了,他打開了話匣子就止不住。念念叨叨之下,我更加犯困了:
「這裡認識我最久的人,就是你了吧紗織。那兩個孩子你見過嗎?我記得她們經常去你的住處看你,回來就跟我說你是她們見過最好看的人。你發現過她們嗎?咦看你這個樣子就是沒發現過。」
「你的腦子還真是除了戀愛就裝不下別的了。」
「啊……抱歉抱歉,上一句話有些過分了。不過紗織會原諒我的吧?畢竟我說的也算是實話?」
「哈哈,抱歉,這次是真誠的哦。」
「至於那兩個孩子呢,一個叫美美子,一個叫菜菜子。剛遇到她們的時候,她們的性格都很沉郁,但現在好了很多,不愧是小孩子呢,平日多給予些關愛就能重新對這個世界提起熱愛,甚至對曾經欺負她們的猴子都抱有不少好感。」
「不過我是不會讓她們過多接觸猴子們的,所以我親自給她們畫了個畫冊。」
說著,他笑眯眯的、像分享寶藏般將一個畫冊拿出來,抱著我看。
畫冊的第一頁就是一個巨大的標題【拒絕猴子】,一旁還配有Q版的他腳踹猴子、而猴子投降求饒的簡筆畫。
他一頁頁翻給我看:
「那些猴子實在是不知足。」
「明明站在食物鏈的頂端,卻幻想出了更高位的存在,並稱其為む神め。你不覺得這很可笑嗎?一直以來保護他們的,可都是我們這些咒術師。有我們在不就好了嗎?何必還要去幻想那些神佛。總而言之,他們就是既貪戀又膽小的低級生物。貪圖的東西永無止境,才會滋生那麼多的詛咒。哎,萬物之靈長居然主動停下了進化的腳步,讓我們這些咒術師去遷就醜陋的猴子。」*
「強者去適應弱者什麼的,真是想想就覺得惡心——」
他表情有些扭曲,看起來的確是嫌棄到了極致。
但我對他的理論卻是一點興趣都沒有,沒一會就徹底睡過去了,而他則依舊在我耳邊喋喋不休。
……
「所以,紗織你覺得我是個好人還是壞人?」他側頭問,卻發現懷裡的人早就睡著了。他愣了片刻,閉眼笑了下,蒼涼又無奈:「算了,好像已經沒什麼意義了。」
第49章 049
我這一覺仍是睡不安穩, 所做的夢依舊是充滿痛苦回憶的,繁瑣雜亂,關於前世的畫面和今世前半生的記憶交錯, 循環往復永無盡頭。
但我並未像以前那樣連連驚醒。
因為每當我陷入夢魘,總會有一只溫熱的手輕撫我的臉頰, 「紗織, 紗織?不哭哦。」
柔和的聲線, 具有安撫性的動作。
——像五條大人。
我雙手胡亂抓時,還能抓住長長的頭發。
——像五條大人。
每次被夢境中破碎的片段侵擾時, 都會被如此安慰,以至於我安安穩穩睡到了天亮。看著從窗外投射進來的光亮, 我半睜著眼迷糊了會, 才揉揉眼睛坐起來。
卻發現床上有很多像是被扯斷的黑色長發。
我眨巴了下眼,正要下床, 屋中右側的竹簾就被一只手掀開了。
露出黑發少年修長的身形。
他見我醒來,嘴角彎了下。抱臂斜靠著牆,心慵意懶道:「呀, 你醒啦。」
「嗯。」我避開他的目光,從床上下來後,整理了下睡亂的和服, 就朝屋門的方向去。邊走邊說:「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
——想盡快逃離。
可屋門即將拉開。
我的手腕卻被率先一步攥住。
我肩背一繃,側頭看向夏油傑, 努力做到聲音平穩:「教主大人,還有什麼事嗎?」
「也太冷淡了吧。」他語氣有些傷心, 但臉上的表情卻笑吟吟的, 「不管怎麼說, 我們也都是睡過一晚的關系了。連溫存一下都不允許嗎?」
「不允許。」我說話一向柔順,即使是說拒絕的話,也慢吞吞地沒有強硬感。但我的肢體動作卻很決絕,將夏油傑攥我手腕的那只手拂開後,就直接拉門出去了。
他很識趣地沒糾纏,只是揚起聲音衝遠去的我喊:「今晚別忘記來了哦——」
我步伐微頓,選擇不搭理。
......
回到住處。
我去浴室清洗了下、喂籠子裡胖乎乎的兔子吃了食物、又給窗外的那株山玉蘭澆了水,心情才平靜不少。
我像往常那樣打來熱水,替五條大人擦拭臉龐,替他梳理長發。
可看著他泛白的唇。
我不知怎的,指尖就觸摸上去,一點點地順著他的唇線描繪。
我被很多人親吻過。
兩面宿儺、裡梅、夏油傑、悟少爺。
卻唯獨沒有被五條大人親吻過。
他與我最為親密的接觸,就是雪山上那僅有一次的擁抱。
平日裡,他說起話來聽著輕浮,其實最為正經。明明是未婚夫妻,明明他總是夜裡來尋我,可相處間卻單純到不行,除了送禮物,就是問些我的近況。——往往都隔著一個窗戶聊天。只有很少見的幾次,他會翻窗進來,瞧瞧我寫的和歌、繡的花草、養的兔子、種的盆栽。
看著冰棺中他靜謐的臉龐。
我心中忽升起一絲渴望,灼燒得我心髒滾熱。
最終,我還是與他一起躺進棺材。猶豫間,雙手微微攥緊他的衣領,做足心理准備後,就仰頭親吻上他冰冷的唇。
簡單的唇瓣相貼。
我卻聽見自己的心在狂跳不止。
不是被觸碰身體時因快感而產生的心跳加速;
而是純粹的心動神馳,如小鹿亂撞般,毫無章法。如此密集的『砰砰』聲,仿佛是兩個人的心在跳動。
看著他被白布蒙住的雙眼,我緩緩闔起眼。
感受著這個屬於我愛人的吻。
我的身體或許變得好髒好髒,但心還很干淨。
裡面從始至終都只裝了一個人。
——也只裝得下一個人。
*
晚上。
我來到夏油傑的院落。
我推開屋門時,他正單手托腮著,另一只手拿著畫筆,在畫冊上畫畫。
他沒抬頭:「來了?快過來。」
我走過去,跪坐在他身側的蒲團上。
距離很近,我能看清他在畫什麼。——城市裡,拿著文件包的西裝猴子、穿著高校校服、背著書包的學生猴子、開車的猴子、修路的猴子、做推銷員的猴子,和穿著五條袈裟一手牽著一個小女孩的他。
第二頁、第三頁……第五十二頁:
——猴子們彼此之間互相怨恨,互相詛咒。
第五十三頁:
——Q版的教主拳打腳踢,所有的猴子都被趕進了下水道生活。
......
跟昨天晚上他給我看的那個版本差不多的故事模式。
夏油傑打了個哈欠:「她們說之前的故事看膩了,要聽新故事,不然不睡覺。你來的很不湊巧哦,她們剛回去。不然你也許能見見她們,都是很可愛的孩子。」
我對這個沒什麼興趣,但還是附和了一句:「嗯,很不湊巧。」
他將畫冊收起來。
轉而拿出來一本《一千零一夜》,遞給我。
「一直以來都是我給別人念睡前故事。小時候要用來哄鄰居家的弟弟睡覺,高專時期要被悟纏著念,至於現在……仔細想想,還真沒人給我念過呢。」他微笑著,「真是期待啊。今晚我們就做這個事情吧~」
我自然是同意的。
——這對我來說是件很輕松的事情。
我本以為念完一個故事就可以回去了,可沒想到的是,第一個故事結束後,夏油傑卻語氣期待,暗暗催促:「下一個故事念什麼?」
我只得翻到下一頁,繼續念。
直到過去了一個多小時,我嘴巴都干掉了,他還非常積極地給我倒水喝。
我徹底忍不住了,遲疑著問:「請問……我還要念多久?」
「睡前故事,當然是要念到我睡著啊。」他笑意盈盈的。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只得垂著臉翻故事書,可能是情緒不太好,表現在了臉上。他挑眉問:「要不,我躺著,你念給我聽?也許會更容易睡著。」
......
我們換了個地方。
他躺在矮塌上,身上蓋著霧藍色的毛毯。他雙手枕在腦後,「那麼,請繼續吧。」
我坐在床邊,繼續翻讀故事書。
可這次他總是打斷我,問些別的事情,例如:「你的那位真愛復活後,你打算怎麼做?」
我越過這個話題。
他卻扯著我的袖子晃啊晃的,持續性地騷擾。我不堪其擾,只得回答:「我們會結婚,然後再也不分開。」
「原來如此。」
他一副思考的表情,「那豈不是說我們的關系也要結束了?」
我微頓:「我們之間……有什麼關系嗎?」
他神情平靜地注視我,半響,嘴角露出輕輕的笑意,「你不用這麼如臨大敵。等你的真愛醒來,我不會把我們之間的關系說出去的,以後也絕不會糾纏你。」
「因為我知道……」他扯我袖子的手上移,輕點我心口,「不管其他人再怎麼削尖腦袋地擠,都擠不進去。你這裡已經被他裝滿了。」
他縮回手,恢復雙手枕在腦後的動作,悠悠道:「放心吧,我可是個合格的出軌對像。」
接下來他沒再找話題。
安靜的房間裡,只能聽見我娓娓念故事的聲音。等念到《朱
特和兩個哥哥》的故事時,外面的天色已經很深了,我不僅嗓子啞,更是困到不行,眼睛花得連故事書上的字都要看不清了。
但夏油傑依舊興致勃勃,甚至還催促我念快些,他想盡快聽到接下來的。
我只得疲憊地繼續念下去。
直到上下眼皮越打越凶,聲音也越來越小……
.....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只知道自己醒來的時候,是在床上,身上蓋著之前夏油傑蓋的那個霧藍色毛毯。
等走出屋門,正好碰見夏油傑站在院中的銀杏樹下,雙手揣在懷裡、跟一旁的金發女性聊天。
聊著聊著,他看到了我,招招手:「紗織。」
其後,他跟那個金發女性說:「這是我摯友的女朋友。」
金發女性表情明顯呆滯了下,隨即就有些意味深長:「教主大人還真是會玩。」
夏油傑擺擺手:「哪裡哪裡~~」
我聽不下去了,衝金發女性禮節性地俯俯身,就離開了。
*
夏油傑對【睡前故事】一直保持著興趣。
所以接下來十多天,我每天晚上去他那裡,都是在念那本《一千零一夜》。等念到第二十一個故事時,他忽然問了我一個問題:
「這個晚上這本故事書能念完嗎?」
我翻看了下頁數,還有很多。
搖搖頭:「念不完。」
他沉默了下,「那你明天還願意給我念睡前故事嗎?」
明天……?
我反應過來,執念的收集,到明天就完成了。
也就說我們之間的交易結束了。
我老實回答:「不會。」
「這樣啊。」他細挑的眼睛微微垂下,隨即笑了下,嘴角上揚,「對了,有個壞消息差點忘記告訴你了。」
「因為最近殺的猴子太多,被咒術界警惕,悟他已經在過來的路上了。你說,他看到你和我待在一個房間,亦或者是發現你喜歡的另有其人這件事,他會怎麼做?」
他觀察著我的表情,慢條斯理地從床上坐起來:
「之前僅僅是被悟發現我們的關系,他就對你做了那些事。如果發現了這些,到時候不止是我的盤星教會被他的一發虛式給轟沒,你被帶走後,也會深受折磨吧?哦對差點忘記了,你目前最關心的那位大人,應該……會被悟挫骨揚灰?真是可憐啊。」
我捏書的手一下收緊。
神色慌亂地站起身,就要回去找五條大人。
可屋外已經傳來了混亂動靜。
趕在屋門被一腳踹開之前,夏油傑忽然攬住我的腰,將我扯到他懷裡。他下巴壓在我的肩上,衝站在屋門口的白發高個子少年笑得十分燦爛,「啊,悟你來啦。」
第50章 050
手腕被抓住。
然後將我扯出夏油傑的懷抱。
五條悟把我拉到他身後, 擋住,隨即給了夏油傑一拳,聲音帶著怒意:「你這個混蛋。」
夏油傑全然承受的態度, 不躲不閃。揍了一拳後,臉頰浮腫、嘴角冒血, 他居然還笑得出來。
五條悟現在最懶得看的就是他這副樣子。
就像他一聲不吭就叛逃, 要去追尋什麼建立一個只有咒術師的世界這樣荒誕的理想一樣, 無可救藥。
他不再看他,拉著我往屋外走。
我掙扎:「放開我……!」
他沒管我,表情冷得可怕。與他相處多年, 熟悉他一些習慣的我可以准確分析出, 他現在非常非常生氣。等被他帶回去,說不准要與我共處在一個房間,然後用打游戲看漫畫看電影等方式無視我, 以達成讓我內心慌張無措的效果。在我向他道歉時, 他則十分冷漠地說沒必要, 直到我忍不住要哭了, 才會大發慈悲地用各種大道理對我進行說教。
如果是以前, 我會很害怕,還沒被帶回去就開始努力思考道歉時該用怎樣的措辭。
但現在我只想掙脫。
可我越是掙扎, 攥我手腕的力道就越重。
眼看就要被帶離,我另一只手胡亂抓著四周的東西,最後緊緊扒住了門框。
他偏頭,面無表情看過來,「松手。」
我一抖。
但還是堅定地快速搖頭, 「我不要跟您走。」
他被氣笑了, 「別告訴我你真的被這個混蛋給迷惑住了, 你這個笨蛋。上了一次當不長記性就算了,還上趕著被騙第二次。」
我不想與他多做解釋,再次掙扎了下那只手腕。
這次他抓我的力道一次性加大了更多,是之前很多次力道加大的總數還要多出一倍。
我能明顯感知到那一塊的皮膚肯定變得通紅,臉色瞬間發白,但還是強行保持平靜:「跟他沒關系,請您放開我,我不想跟您走。還有婚約的事情,也可以解除……」
他神色危險地微眯起眼,一字一頓地問:「什麼?」
夏油傑出現在我身後,笑眯眯地衝五條悟說:「聽到沒有,悟。她說要跟你解除婚約呢,這是對你一點念想都不留啊。」
五條悟沒管夏油傑的話,依舊盯著我:「剛才的話,你再重復一遍。」
我深呼吸一下,「我想,與您解除婚約。」
「你是在戲耍我嗎?」
面對這句質問,我內心湧上愧疚和悲傷。
那麼多年的追逐,我不可能對他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盡管現在明白了這段感情的開始不過是源於對五條大人的愛。
我垂下頭,「之前的一切都是我的錯。等明天過後,您想怎麼懲罰都可以。」
「……」
空氣靜住,幾乎讓人喘不上氣。
「噗嗤。」
五條悟沒說話,最後反倒是夏油傑笑出了聲:「悟,追著愛情跑,不就是紗織的性格嗎?這時候我們應該感慨,多麼至死不渝的愛情啊,真是浪漫,讓人感動。」
五條悟處在陰影中,看不清神色,「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咦,你還不知道啊,悟。」夏油傑語氣悲傷,但很快就調整好了,「不過沒關系,等你見到那位大人就會徹底明白了。他呀,目前就在——」
我一驚,害怕他真的說出五條大人在哪。
右手連忙松開門框,轉而去抓身側夏油傑寬大的袖子,神色驚慌地望著他:「不要。」
「嗯?什麼?」夏油傑故意彎腰側耳,假裝沒聽清。最後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親密地摟住我的腰,笑著說,「你
的意思是想讓我跟你們一起走嗎?當然可以哦,如果你能撐得住兩個人的話。」
「別在她面前說這種渾話。」五條悟像是找到了可以發泄的出口,再次朝夏油傑揍去一拳。
但這次拳頭卻被夏油傑用手接住了。
「悟,我今天可不會心甘情願地被你揍第二次。」他語氣裡難得沒帶笑意,很平靜。
五條悟沒回應,而是很快就揍過去第二拳。
兩人打成一團。
從夏油傑被壓在牆上揍得吐血,到五條悟被摁在地上被揍得滿頭是血。兩人誰都沒用術式,五條悟更是將無下限給關掉了。
他們這次的打架,下手都特別狠,像是要將對方往死裡打。
如果說是單純的因為我根本不可能,因為不管怎麼看,他們都更像是很多事情累積起來,壓在心底許久之後的情緒爆發。
隨著他們越打越激烈,整個房子都有些搖搖欲墜。
我緩慢往屋外挪動。
直至最後,轉身快速奔逃。
……
……………………
五條悟很快就發現她偷跑了。
率先停止了打鬥。
他站起來,連反轉術式都來不及用,就要追出去。但肩膀卻被攬住了。
夏油傑踉踉蹌蹌地站起來,像以前在高專時那樣攬著他的肩膀,側頭注視著他,一邊擦嘴角的血跡,一邊微笑著說:「悟,你這次可真是完完全全地誤會我了。」
「她呀,是被一具屍體給蠱惑了呢。我可是一直在勸她迷途知返,但她執迷不悟啊。」
**
我跑得很快,不小心摔倒了也是極快速地爬起來,繼續跑。
我的腳踝扭到了,膝蓋也被枯樹枝劃了道很長很深的口子。但我完全模糊了疼痛,不管不顧地往前跑。
等進了屋,看到五條大人還安安生生地躺在冰棺裡,我總算能松懈一點。
可我很快就面臨了新危機。
我挪不動大人。
我抱著棺中他的上半身,費盡了力氣,也無法將他挪動分毫,就更別說拖動冰棺了。至於純子,我也只知道她下午給我發了短信,說遇到了故人先去尋仇。
我誰也依靠不了了現在。
我感到絕望,忍不住掉下來眼淚。
屋門「砰」地一聲被推開。
我驚慌失措轉身,就看到五條悟正背著月光站在屋門口,「你跑什麼,是我揍傑的樣子嚇到你了嗎?」
我不確定他有沒有注意到我身後的冰棺,但聽著他的問題,還是快速搖了下頭。
「那你跑什麼。」
他說著,朝我走來一步,我嚇得連忙後退好多步。
見此,他停下來。
不解地歪了歪頭,清越的少年音裡充滿了疑惑,「紗織?」
隨即他像是想到了什麼,一副了然了的模樣。他開始無視我的抗拒,朝我靠近,「我明白了。」
「你是因為不告而別和又被傑騙了,以及跟我說解除婚約這三件事,擔心我生氣,對嗎?」
「沒關系,我已經原諒你了。」
「我們回高專。」
我不斷後退。
他不停靠近,然後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我嚇得大叫一聲,幾乎是本能反應就低頭咬他一口。
「……」
他面色一怔。
頓挫著低頭,看向被我咬出幾個血窟窿的手,一副完全沒反應過來、或者可以說完全沒想到我居然會因為想要逃離他而咬他的神情。
但他很快就扯出了一抹笑,「紗織?」
我被他的表情嚇住。
要知道,五
條悟根本不會在生氣的時候笑,他這個人從外表看很簡單,不開心就是不開心,開心就是開心,討厭也好,喜歡也好,在發現的那一刻,情緒就表現在了臉上。不是他不會偽裝,是一向懶得做這些表面功夫。
因為是最強,所以隨心所欲。
但他現在明明是在笑,可周身的氣氛卻冷然到極致。
「好了,不要鬧了。再鬧我要生氣了。」
他表情緩和下來,語氣聽起來跟以往一樣輕飄飄的,但動作卻是從所未有的強硬。完全不顧我的意願,將我打橫抱起來往屋外走。
「不要。」我掙扎,卻掙脫不開,眼看冰棺離我越來越遠,我無力地伸出雙手,眼淚掉下來,「我不要回去……!」
他假裝沒聽見。
在我掙扎時,用力摁著我的後背,往他懷裡壓。
眼看就連院落都要遠去,我徹底絕望,用力捶打五條悟的後背,哭得泣不成聲,「我都說了明天過後隨你處置,就算是死也好,什麼樣的懲罰都行,明明我馬上就要成功了。」
「成功什麼?」 他像是沒壓出冷嘲熱諷,「將那個屍體復活?所以你果然是像傑說的那樣被詛咒了是嗎?」
「你什麼都不明白!」我第一次對著他撕心裂肺地吼叫。
他表情有一瞬間的呆滯,隨即冷笑著反問:「我不明白什麼?不明白你什麼時候憑空多了個其他的未婚夫?」
我哭到不行,視線模糊。
直到一陣轟鳴傳來。
房屋倒塌,塵土齊揚,但強大的術式卻停在了五條悟身後幾釐米的地方。
我抬起染滿濕意的臉。
就看到了讓我呆滯住的一幕。
遠處塵土、斷木屑中,穿著藍白和服的白發青年正巍巍然站在那裡,他右手朝這個方向舉起,蒙住眼睛的白色布帶早已被扯開,露出僅存的那只藍色眼睛,正靜靜盯著強行將我抱在懷裡的五條悟的後背。
「五條大人……」
我的聲音卡在嗓間,幾乎發不出來。
他目光轉移,落在我臉上,那雙冷然的眸子忽然彎了下,是一個安撫性的微笑。也就是這個微笑,讓我的眼淚瞬間決堤,我哭著朝他張開雙手,大聲:「五條大人——!」
五條悟的步伐頓住,但他並未回頭。
只是將我胡亂撲騰的雙手抓住,按回去。語氣聽不出什麼來,「我不就在你身邊嗎?不過,如果你是在衝身後這只詛咒亂喊的話……」
「那你還真是,中了詛咒。」
五條悟側身,目光冷冷地盯著那個白發青年,發動術式。可【術式順轉】全被這個詛咒的無下限隔擋在外。
「真的假的。」他語氣平淡無波,「你的能力是復制嗎。」
「復制了六眼,還復制了跟我差不多的長相,來迷惑這個笨蛋。」
白發青年臉上也沒什麼情緒,僅有的那只六眼靜靜凝視他,用非常奇怪蹩腳的口吻,一字一頓:「放開她。」
「這是我的。」五條悟說。
剛才的那一發【虛式】像是耗盡了他差不多的咒力,此刻身體狀況極差,僅僅是往前挪動一步,身體就晃來晃去,隨時有栽在地上的趨勢。他穩住後,右手就再次舉起,發動術式。
——伴隨著術式的發動,清晰可見,他的身體正慢慢變成灰燼。
但他居然毫不在意,還在重復:「放開。」
聽到這句話,他懷裡之人掙扎的力道忽然加劇,像是從這句話中獲取了什麼力量般,她拼命地想要擺脫他的懷抱,眼圈通紅地望著那個詛咒,「大人,五條大人……」
五條悟強行壓下不知名的情緒,耐心回答:「我在。」
卻得到了反駁:「你不是!」
「……」他愣怔住。
這個空隙,少女用力擺脫他的控制,脫離他的懷抱後,就快速朝那個詛咒奔跑去。
那個詛咒縮回釋放術式的右手,已經消失一半的身體,張開雙手。右眼彎起來,在笑。
最終,他們連擁抱一瞬都沒做到,那個詛咒就消散於煙了。
也是。
正因為計算過以這個詛咒的消失速度,他們無法擁抱。所以在發現被掙脫後,他才會任由她跑過去。
他極力平復著心情。
沒關系,沒事的。
他從硝子那裡了解過了,是他逼得太緊,所以紗織才會不告而別,以至於現在找了個肖似他的詛咒。在得到她的消息趕來盤星教之前,他就做好了改變自己的准備。
他走過去,將抱著衣服哭得泣不成聲的少女抱進懷裡,安撫:「別哭了。」
可她卻一副沒有活欲的表現,哭紅著眼睛看他,用哀求地語氣說:「殺了我吧。求您殺了我吧,讓我去死。」
他身體陡然一僵:「……你說什麼?」
「殺了我,讓我去死。」她抓著他的衣襟,聲音哽咽,哭得滿臉淚水。
他回歸平靜,起碼表面上看起來如此,「是詛咒還沒好嗎?沒關系,我帶你回高專讓硝子用反轉術式治療一下,一切就會恢復了。」
「別怕。」
第51章 051
「沒有被詛咒的痕跡。」
高專醫務室, 家入硝子仔細檢查過後,靜默幾秒,將煙從煙盒裡掏出來,叼進嘴裡, 低頭點煙, 「五條, 你應該做好准備了的吧。」
五條悟沒回應,只是緘默地將病床上好不容易睡著的少女抱起來。
轉身離開。
這個『准備』,即使家入硝子不明說,他也心知肚明, 清楚對方所指的是失去身邊人的准備。絕大多數咒術師,在選擇成為咒術師後,得到的東西不會增加, 失去的卻越來越多,直至最後連獨屬於自己的『生命』都將流逝。
而他是最強。
他的生命雖然不會結束得那麼輕易, 但這並不意味著就能保護好身邊的人。
回到寢室。
他將懷裡的少女抱放到床上,替她擦拭臉頰上的淚痕。
四個月前,先是她消失,緊接著沒多久, 便又是傑做山村任務時叛逃的消息傳來。
他也是那時候才發現所謂的『最強』, 不過是個五條家手上被稱作【王牌】的傀儡。他能知道的消息,能做的事, 全都在他們可控範圍內;而不被他們允許的消息和事, 他連探知的權利都沒有。
比如她和傑的消息。
正是因為知道他不會那麼做吧, 所以在他用術式對准他們的腦袋, 威脅他們說出來時, 才會都那麼沉得住氣, 甚至堪稱冷靜地說:「悟少爺,您清楚的吧。殺或不殺我,您都得不到消息,並且如果真的殺了我,讓高層或本家發現您對紗織小姐的心意,紗織小姐一定會遠比現在危險。」
他低下頭,將腦袋埋進少女頸窩。
好在他還能抓住一個。
之前,是他做得太過火了,沒有關心她的情緒,沒有照顧到她的想法。這次之後,他絕對不會再把她逼得出走,他會在確保她安全的同時,給她足夠的自由。她會擁有可以肆無忌憚聊天的朋友、同窗,會擁有快樂的生活。
至於所謂的替身這件事,完全不重要不是嗎?
現在陪伴在她身邊的……
是他啊。
......
...............
但他很快就發現,
過去帶來的傷害,是無法彌補的。
即使沒再給她佩戴監聽器,她也依舊不與周圍人交流,七海建人、灰原雄找她搭話,她始終沉默、垂著臉撫摸手腕上的藍寶石手鏈。
帶她去京都校與歌姬聚餐,她也會不吃不喝,不管歌姬找怎樣的話題,她都充耳不聞,盯著窗外逐漸飄下來的雪看。
最重要的是,她無時無刻不在尋死。
會在祓除任務期間,妄想死去;會在寢室裡用刀具、繩索自戕;會在偶遇七海建人和灰原雄時,求他們殺了自己。
明明決定好了的,給她足夠的自由,他卻無法做到,一點又一點,比之前更加關注她的生活。杜絕她的單獨行動;將寢室中的危險品收起來;不能帶她一起出任務時,就留下所有人都不能進入她也不能出去的【帳】,設下監控,盯著她的一切動向;雖然沒給她佩戴監聽器,也確定她大多時候會在交流中保持沉默,卻依舊不敢離她太遠,留神她與周圍人的談話是否提及『死亡』。
她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哭著找他,說想要跟七海他們一起吃飯,說想要自由。
她只是沉默接受。
好像這一切,全都不重要。
他也不重要。
他數不清自己多少次疲憊地做完任務回來,抱著她入睡,卻又睡了沒幾分鐘就忽然驚醒,害怕她在他熟睡的那一段時間悄悄死掉。
她越來越瘦,越來越充滿死氣。
還學會了新的尋死方法——
咬舌自盡。
但她是個笨蛋吧,每次都把舌頭咬得血肉模糊,除了疼得眼淚冒出來,什麼用處都達不到。
為了逗她開心,他買了只白色的布偶貓回來,剛看到那只貓時,她眼睛稍稍亮了下,可很快就又喪失了興趣。
他給貓換上帥氣的衣服,戴上墨鏡。
她一向低垂看手鏈的目光,會偶爾抬起、停留在上面一瞬。
慢慢地,布偶貓可以在她懷裡趴一會。
他也可以在摘掉墨鏡之後,趁她神情迷惘時低頭輕輕吻她一下。
她太瘦了,稍微用力一點的擁抱都要擔心折斷她,他每頓都會琢磨很多花樣的食物。她往往不會吃,就算是吃了也會吐。
在清理完衛生去洗澡,忽然聽見布偶貓尖銳的叫聲,他匆匆出來,就發現她手腕被割開,正靜靜躺在床上。
一旁還有鐵絲。
他的反轉術式只能作用自身,便只好抱著她去找硝子治療。硝子將她治好後,便欲言又止地出了醫務室。
看著她蒼白無血色的臉,他舉起鐵絲問:「你從哪裡得到的。」
她側頭,避開他的視線。
他將她的臉轉過來,鐵絲舉她面前,盡量壓抑怒意,保持平穩的聲線教育她,「我說過的吧,這種危險的東西不准碰。你為什麼就是記不住?」
她被迫轉過來頭,卻什麼都不看,只盯著他的眼睛。神情十分專注,仿佛在這個世間只看得到他,是跟這些事情沒發生之前一樣的目光。
他忽然生出幾分緊張和期待,聲音也放輕些,說教味沒那麼濃了,「下次不要這麼做了,好不好?」
她眼睫輕顫,總算開口了。
說的卻是:「悟少爺,讓我死了吧。」
他面色一怔,臉上的期待便一點點淡了下去,「那五條大人是誰。」
「是我的愛人。」
「我呢?」
「您是悟少爺,與他不是一個人。」
只有提及那個詛咒時,她才會多些別的情緒出來。看他時,也會露出一副惘然的神情,像是在透過他的眼睛看其他人。此刻,她正看著他的眼睛,不禁流露出絲笑意,「我們約定會結婚,會一起死。雖然結婚可能永生永世都無法做到了,但只要我記起他,就會堅定不移地追隨他。」
「噗嘰!」
——鐵絲刺穿眼球的聲響。
他將兩只眼睛都刺穿,混著血紅,他的視線逐漸步入漆黑。屋內寂靜下來,因為看不見,他可以盡情地想像她此刻的表情,會有擔心和無措嗎?
「他現在還像我嗎?」他問。
她聲音疲憊,「不像他了。」
他說不出自己的心情,只得抱緊她,說:「好了不說這個了,等我做完接下來的任務,最多一周的時間,帶你去D國找冥冥玩好不好?」
「讓我去死吧。」她聲音平靜。
他的語氣也詭異的平靜下來,甚至平靜過了頭,「不可能。」
第52章 052【大修】
自那天過後, 我就被帶離了高專。
理由是病假。
回了京都,卻沒回草間家,而是被留在了五條本家。
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麼, 五條家主還年輕著,便已退居幕後,五條家的家主,現如今已是悟少爺了。
真是奇怪。
之前錯認悟少爺是五條大人時,大家都喊他悟少爺, 只有我堅持喊他「五條大人」;
現如今我開始喊他悟少爺,周圍那些人又改口喊他家主大人。還真是……我對他的稱呼,好像永遠也跟不上大部隊。
看著窗外飄飛的雪花。
我腦袋抵著窗台, 往外看。
不知不覺間, 天色全黑,家僕來了又走,給我送吃食,但我全然不在意, 只把她們當成空氣。想必我對於她們而言,也差不多是空氣。
因為悟少爺警告過她們, 不准與我說話。
是擔心我求死吧。
屋門吱呀一聲響動, 隨之關上。屋門口的動靜停頓許久, 方才朝我的方向走來。
他身上穿著的是高專.制服。
白發也亂蓬蓬的, 應該是剛從任務地點回來。
他將墨鏡摘下來, 湊近我一點,湛藍的雙眸注視著我, 緩緩將頭壓低, 最後親吻上我的嘴角, 將我的唇瓣一點點舔濕。
察覺到他動作間的小心翼翼。
我回憶起過去。
那時候, 像這樣小心翼翼靠近、索吻,一直以來都是我在做的事情。就像他說得那樣,像個小狗似的總對他舔來舔去,他忍受不了時還會皺著眉頭捏我的臉,讓我把舌頭縮回去。
而現在完全翻轉了過來。
我聽著耳邊略微加重的呼吸聲,他淺淺舔.舐我的唇縫,想要鑽進去,也的確這麼做了,卻又沒過分,只是在唇縫邊緣處徘徊。
我偏開頭,躲避他的親吻。
他呼吸微滯,「……是不喜歡嗎?」
我沒回答。
他垂下眼,許久才說話,聲音干澀:「那下次不這麼做了。」
他一向誰都不放在眼裡,自認識他起至今,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我知道自己現在,是在折磨他。
可不讓我死的他,何嘗不是在折磨我。
我疲憊地閉起雙眼。
他湊過來抱我,腦袋埋入我的頸窩,與我依偎。甚至還抓住我的手放在他頭頂,帶著我的手輕輕撫摸他的白發。
「紗織。」
他忽然出聲。
我閉著眼,依舊沒給予回應。
他自說自話,「我們就這樣互相折磨吧。等我快死了,會先幫你解脫的,這樣我們死後就又能繼續折磨對方了。」
「瘋子。」我總算開了口。
他抬起頭,藍眼睛睜得很大,裡面閃爍著詭異的興奮,「你不也是瘋子嗎?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早就死掉的家伙,一心求死。」
「但我是不會陪你一起死的。」
「所以,只能請你好好陪我活著了。」
我張了張嘴,竟不知說些什麼。
他表情逐漸歸於平靜,略過了剛才的話題,開始像以往相處時那樣,用輕盈的語氣問我:「今天又沒吃飯吧,想吃些什麼?」
不等我回答,他就自顧自地站起來了,捏著後頸說:「那就吃拉面吧~~~」
他離開了。
沒過多久,再次回來,手上端了碗面。
他一根一根地喂過來。
我沒吃。
他保持著將面條喂至我嘴邊的動作,直到面條涼掉之後,他才塞進自己嘴裡。一邊咀嚼一邊誇張地說:「不吃嘛?很好吃的哦。如果真的不吃的話我就
全部吃掉啦?餓肚子的滋味可是很不好受的誒——」
最後,他真的全都吃掉了。
甚至還將手機的計時器打開,有些惡劣地說:「接下來就做個實驗吧,看看你的肚子多久會叫。」
我扭開頭。
用後背對著他,去看窗外的飛雪。
此種時刻,只有看雪能稍稍讓我的心平靜些,不那麼起波瀾。因為前世我和五條大人的最後一面,就是在皚皚大雪中。
「還真是冷淡。」
身後傳來他的聲音,很平靜,沒了剛才的跳躍感。
伴著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一張毛毯蓋到我身上。
他沒離開。
而是用雙手很輕地摟住我,下巴也隨之壓在我的肩膀上,「窗戶開那麼大,衣服穿那麼單薄,會生病的。」
我難得有心思回他一句:「我喜歡雪。」
「那我們去外面堆雪人好不好?」他計劃著,「自從冬天到了團團就一直縮在貓窩裡,長得老胖了,我們待會給它套一件厚衣服,一起帶出去活動活動。」
我垂下眼,「……真的有必要嗎?」
「什麼?」他側過頭來,看我。
「互相折磨什麼的,」許是情緒上來,即使看著雪我也壓不下內心的波瀾,眼淚不受控制地掉落下來。我抬起眼,淚眼朦朧地看他,「真的有必要嗎?」
「之前都是我的錯。」
「我也由著你折磨了那麼久,悟少爺,放過我吧。」
他沉默地看著我,看了很久。
最後他避開我的視線,將窗戶關上,「不想堆雪人也可以。時間不早了,再過三個小時我還要去衝繩一趟,我們該睡覺了。」
我疲倦不堪,任由他將我抱起來,放到床上,蓋好被子。
他去洗了澡後出來,正在擦頭發。
團團察覺到他現在不忙,從貓窩裡鑽出來,蹭他的腿。
這只布偶貓自買來,就一直是他在照顧。所以即使我和它整日相處一間屋,也只有他回來時,才能看到它。
他摸了把團團的腦袋,將它塞進貓窩。
就舉著電吹風看我,眼神詢問:「可以嗎?」
我扭開頭。
將被子往上拉一拉,蓋住自己。
即使不看,我也能猜到他現在的神情估計有失落。沒多久,電吹風的聲音響起,我伴隨著這動靜,陷入睡眠。
半睡半醒中,
我察覺到身側凹陷。
一雙手摟上來。
他緊緊抱著我,腦袋往我頸窩處拱,毛茸茸的頭發撓得有些發癢。
察覺到他的唇瓣似有若無往我鎖骨處蹭,我沒睜開眼,也沒推開他,只是平靜地說:「我不想。」
他動作頓住。
然後換了個規規矩矩地抱我的姿勢。
「那就不這麼做了。」
……
……………………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
新年來了,
新年又過去了。
窗外的飄雪停了,地上的積雪開始化卻。
我的情緒越來越不穩定。暴躁的時候,甚至會摔東西。
在他喂飯過來時,猛然一推,將碗筷全摔地上,雙手握拳朝他大喊:「我不想繼續下去了! 」
看著他淡定的神情,我邊哭邊錘他,「我不想被折磨,我也不想折磨人。」
他抱過來,忽略我的話,很有耐心地問:「你今天心情不太好,是因為什麼,可以告訴我嗎。」
我哽咽:「雪沒了。」
「一丁點都沒了,全化掉了。」
「明年還會有的。」
我重重咬上他的脖子,直到咬出血,我眼睛通紅地看他,嘶啞著嗓子說:「我只要今年的。」
他沒用反轉術式治療,抬手摸摸我的腦袋,「知道了。」
我拍開他,「你一點都不知道!」
他故意岔開話題,「今晚想吃什麼?」
我的精力耗光了,開始犯困。沒回復他,倒身在榻榻米上,視線模糊地盯著天花板,接下來,他再絮絮叨叨說些什麼,我聽不清了,迷迷糊糊中沉沉睡過去。
可等我睜開眼,卻有一片毛茸茸落在我臉上。
我坐起身,轉頭看向窗外。
就看到了讓我驚訝的一幕。——原本化得一點都不剩的雪,又重新回來了,堆了滿院子,還有樹梢上也是。
他站在屋外。
今天沒穿高專校服,而是件藍色和服。
眼睛也沒蒙住。
——隔著窗戶,他目光清澈地望過來,與我對視。
「其實,也可以不互相折磨的。」他說,「我可以陪你看明年的雪,後年的雪,以及十年後的雪。」
「我不會再約束你。」
「你想跟誰說話就跟誰說話,想跟誰玩就跟誰玩。」
「只要你願意活著。」
沒有察覺到的,我已滿臉淚水,「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應該不值得的。
「我應該從來都沒說過,我喜歡你。」他彎腰,隔著窗戶靠近我一點,輕聲,「你仔細看看我的眼睛。」
隔著水霧,我看向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湛藍得像天空、像碧海,清澈澄亮。
「不透過我去看那個人,其實會發現,我的眼睛也挺好看的。」他伸手,輕輕地幫我擦去眼淚,「這些雪不是真的,我們一起等明年看新雪,好不好?」
我瞳仁輕顫著,最後垂下眼睫,淚水重新滑落。
他不厭其煩地繼續替我擦,「不只是我,大家都很擔心你。紗織,還記得我那天說的話嗎?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不會跟你一起去死的。因為這世間並非只有愛情。就像很久之前,你躲避我對你生活的管控一樣,那時候你就發現了吧,你還有友情、師生情。」
「你只看過川崎的煙花大會,只逛過兔子廟的廟會,只吃過那一家的糖葫蘆,只跟歌姬和冥冥逛過東京的商店,只跟硝子去過那一家很好玩的居酒屋,聖誕節,你也只過過一次。不會不甘心嗎?」
聽著他的話,我眼前浮現出去往高專上課後所經歷的種種。
絢爛的煙花,人擠人的廟會。
好吃的棉花糖、糖葫蘆,扳手腕贏炒面,射氣球、撈金魚。
好看的綜藝節目,商場裡熱情推銷商品的銷售員……
他沒有著急,直起身,說:「你一天沒吃飯了很餓吧?想吃什麼我去做。」見這個問題也得不到我的回應後,他便自說自話,「那就蛋包飯吧∼!」
……
我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差了。之前情緒起伏不定的時間太久了,也哭了太久。
與此同時,
他的脾性越來越有耐心了。
他在一個月前就從高專畢業了,現在留在高專當教師。他近來跟我說的最多的,就是他班裡那幾個學生,還提議要帶我回高專,見見七海建人和灰原雄他們,也順便看看他班上的那幾個學生。
他說著說著,就笑開了。
說七海建人他們現在還沒畢業,一時間不知道該喊他學長還是五條老師。
至於家入學姐,也留在了高專,當醫務老師。
而歌姬學姐,依舊留在京都校,有時候會臭著臉發簡訊給悟少爺詢問我的情況,並威脅恐嚇,說要是再敢約束我的自由,就一定讓他嘗嘗顏
色。
冥冥學姐也從D國回來了,現在是咒術師協會一級咒術師,每天日常就是接任務賺外快。
前段時間,由於七海建人和灰原雄也快面臨畢業,夜蛾校長詢問他們畢業後想做什麼。
灰原雄很快速的就回答了:像冥冥學姐那樣當咒術師!
七海建人卻猶豫片刻,說想脫離咒術界,以後考大學當個社畜。
至於伊地知,則說想做個輔助監督。因為他的咒力量很少,做咒術師的危險度很高,輔助監督是最適合他的。
夜蛾校長尊重每個學生的選擇。
雖然在做咒術師這種高危職業,但高專的大家都在努力活著。
在他問要不要回高專看看大家時,我嘴角帶起笑,回應:「大家都很好,那就好了。我有些累,不太想出門。」
他表情呆滯住。
我疑惑。
他擺擺手,「沒什麼啦,只是好久沒看你笑了。」
我努力將笑容揚得更大一點。在他發怔時,伸手輕觸他的眼尾,輕聲:「謝謝你。」
他抓住我的手,「說這種話做什麼。」
我彎眸:「悟少爺,其實也有很溫柔的一面。我都記得的。」
「那段時間,高專的大家都很消沉。絕大多數的任務悟少爺您都攬在自己身上了,卻從來不抱怨累呀什麼的,每次完成任務回來,也都一副很有精神的樣子跟大家打鬧,逗他們開心。」
「他們眼中,您是最強。」
「可是維持無下限一直運轉下去,很辛苦的吧。」
他呼吸變得很輕很緩慢,小心翼翼地用腦袋蹭蹭我的手掌,「你知道啊。」
我感到困了,閉起眼,但還是摸了摸他的頭發,回應:「那時候,我愛著您。」
「……那現在呢?」
我已經困到沒力氣說話,睡了過去。
……
日子一日日過去,我醒著的時間越來越短。回想這段時間,從一開始費盡心思的尋死,到平靜,再到撕心裂肺地哭鬧、摔東西,直至最後成了現在這樣。
我忽然覺得一開始的自己還蠻可笑的。
我抬起手,看著手腕上閃閃發光的藍寶石手鏈。
如果從一開始就沉默地等待這一刻的死亡,是不是就不會給悟少爺和大家造成困擾了。
他們都是好人。
尤其是悟少爺,他對我,真的很好。
忽然,我聽見動靜。
艱難坐起身去看,就看到了團團正在用爪子撓門。
看它這個動作,我便明白,是他回來了。
果然沒用多久,屋門就被推開了。他動作熟稔地將地上的布偶貓抱起來,夾在腋下,就湊過來看我,單手支著下巴,神情認真地左右看了我一會,道:「比昨天精神一點了哦。」
他將布偶貓放到我懷裡,見我摸了幾次就沒了興趣後,將布偶貓抱回去,輕聲問:「想出去玩嗎?」
他眼睛微彎:「是廟會。」
廟會……
對於這個詞,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游人密集,升騰的煙花,好玩的各種項目,還有各色美食。
鬼使神差地,我點了下頭。
「好……」
可能是他上次的那番話,在起作用吧,讓我對外面的世界又升起了向往。
......
他幫我挑了很久的衣服,最後選了套杏色的春季長裙,把我按在梳妝鏡前,就開始折騰我的長發。這段時間我的頭發更長了,由於長時間睡在床上,頭發打結嚴重。
他耐心十足。
將頭發梳開後,就動作別扭地給我扎了個雙馬尾。
看著鏡子中自己
的裝扮,是久違的青春活潑。
我一時間有些恍惚,想起了過去,那時候我還沒搬去悟少爺的寢室、跟他一起生活。
我的很多衣服,都是歌姬學姐和冥冥學姐幫忙置辦的,我每天穿什麼衣服去上課,大多都是家入學姐挑選的。
他右手在我眼前晃動了下。
我回過神。
他笑嘻嘻的,「走啦。」
等到了廟會,他一路牽著我的手,看著燈火通明的長街,和人來人往喧鬧的游客,我臉上多了些笑意。
他帶我去吃章魚小丸子、棉花糖、炒面……
雖然每樣我都只吃得下一口。
但他還是一副很認真的態度,幾乎把每樣他覺得好吃的食物都買下來,然後堆到我面前,讓我吃。
他還帶我去玩了撈金魚、打氣球、套圈等游戲項目。
為了讓我有參與感,每樣項目都是他握著我的手、帶著我玩的。——金魚撈了十多只,打氣球贏得了很大的熊貓抱枕,套圈項目更是每發必中,最後老板都要哭了,說賠本。
他全程很開心,藍眼睛洋溢著濃濃的笑意。
看著他。
我也沒忍住跟著笑起來。
笑這種事,尤其是真心的發笑,是很容易傳染的。
可在廟會結束,往回走,在他問我明天想去哪裡玩時,我卻沉默一瞬,回答:「雪山。」
「我想去那裡。」
他像是察覺了什麼,也沉默下來。
卻突兀問了句:「如果說沒有他,你跟我在一起會很開心的吧?」
我沒回答。
他繼續問:「從你很多年前說喜歡我的那一刻,我就已經是他的替代品了,對吧?」
「……」
見我還是沉默不語,他煩躁地抓了把白發,最終還是放輕聲音:「我待會還有任務,先送你回去吧。」
「……嗯。」
看著他沒再笑的側臉,我收回視線,內心有些說不出的難受。
……
他送我回房間後,就說有個任務要去海外一趟,五天才能回來。
我看著他:「祝悟少爺武運昌隆。」
他盯著我,張了張嘴卻不知說什麼,最終只得從嗓間憋出一聲:「嗯。」
我也不知道再說什麼,垂下眼。
他轉身離開。
可走了沒幾步,就停頓下來。他沒轉身,背影看起來有些落寞,聲音卻很冷靜:
「還記得我之前說過的嗎?如果你死了,我不會陪你一起。」
「但我會永遠記住你。」
「死亡其實並不可怕,最可怕的是被遺忘。」
「所以光從這一點來說,我理解你對他的感情。但我不理解你的處理方式。紗織,你一直以來都是那麼棘手,沒人看著管著,就隨時會走極端、鑽牛角尖。你真的是個……」
「笨蛋吧。」
*
接下來這幾天,他果然沒再來。
屋子裡除了我和每日來送餐以及服侍我沐浴的家僕外,就只有團團。
許是寂寞了,它竟也會主動湊過來蹭我的腿。
我將它抱起來,摸它的毛。
它舒服地眯起眼睛,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我陷入思緒,「其實……我也說不准對悟少爺是什麼樣的感情。」
「除了五條大人外,他是我唯一那麼用心去了解的人。清楚他的一切喜好,了解他的微表情,更是能比其他人更加容易發現他溫柔的一面。」
「但是……」
「這一切都是建立在我把他錯認為五條大人的前提上,這樣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感情,算是
真的感情嗎?我不太能想明白。可我目前確定的是,只要擁有那段記憶,我窮極一生追逐的,就只會是五條大人。」
可能是我念念叨叨太久了,團團有些無聊,打起哈欠。——從悟少爺那裡了解過,貓咪打哈欠並不代表它困了,也有可能是不耐煩了。
我松開抱團團的手。
團團就從我懷裡跳下去了,身手矯健地爬上貓架,鑽進貓窩。
晚上。
眼看到了洗澡的時間,屋外的走廊也傳來動靜,沒多久,屋門就被推開了。我側著身,沒睜開眼,聲音疲乏:「放好水就行了,我可以自己洗。」
屋門口的動靜稍稍頓了頓,隨即朝我靠近。
我嘆了口氣,艱難地翻身,正准備重復一遍剛才的話,目光就呆滯住了。
眼前的,並非我猜測中的家僕。
而是裡梅。
自從我恢復記憶後,似乎就再也沒見過他了。但我卻清楚,他一直在暗中保護我,之前沒去盤星教的那段日子,他會躲在屋外的樹上觀察我,純子去收集執念時,一般需要兩到三天的時間,期間沒人准備三餐,可每當我走去客廳,都能看到桌子上散著熱氣的新鮮食物。
後來去了盤星教,他就再也沒出現過了。
直到最近一次——
悟少爺帶我去逛廟會,我才重新察覺到他的存在。他一直不遠不近地跟著,等我回頭,又立馬躲藏。悟少爺也察覺到了,所以抱起我極快速地走了段距離。
此時此刻,他身上的僧服有些亂。眸光猶豫,但最終還是堅定起來,朝我伸出手:「我帶你走。」
「……為什麼?」
「你不會願意留在這裡。」
「那你覺得我會願意死在哪裡。」自從察覺到自己的身體狀況後,我最近尤愛笑。比如現在,問出這個問題時,我眼睛彎彎地看著他。
他卻被我的問話問得一愣,過了約莫三四秒,才移開視線。
「雪山。」
——這段回答,他不假思索。但聲音卻很顫。
我總算說出了那句非常久違的話:
「謝謝你,裡梅大人。」
……
離開五條家,我才發現外面早已滿樹綠葉紅花。
身後的五條家術師窮追不舍,裡梅旋身避開十多道攻擊,單手抱我,另一只手施展術式:「【冰凝咒法——霜凪】。」
那些術師全都被冰凍住。
他抱著我繼續逃,沒多久,就被一道身影攔住了去路。
是悟少爺。
換上教師制服後的他,一改愛戴墨鏡的習慣,換成了用白色繃帶蒙眼睛。跟學生時代相比,銳氣更甚。我想,這跟夏油傑叛逃的事情也有關聯吧?又或許是沒有,只是單純的想蒙繃帶。
他是個不會因為某段感情而做出特殊行為的人。
見我被裡梅抱在懷裡,他露出來的下半張臉很冷,右手擺出【術式反轉·赫】的起手式,「上次偷偷跟蹤的,也是你吧。」
裡梅面無表情,一開口就是滿滿的不耐:「滾開。」
......
他們對峙起來。
但裡梅顯然不是五條悟的對手,不過幾個來回,就已經滿身傷了,但卻緊緊護著沒讓我受傷。眼看咒力要耗盡,裡梅抿緊唇,抱著我轉身就跑。
五條悟的術式轟來。
他無法避開,卻急忙將雙手抱我的姿勢換成左手抱。
他的右手連著那片肩膀,都被術式轟沒了。
裡梅踉蹌幾步,差點摔倒。
但還是強撐著站穩身體,繼續跑。
由於被抱住的方式,所以我能看到身後,站在距離我們五米遠處的五
條悟。隔著繃帶,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卻能察覺到他的肩膀微微晃動了下。
一道【虛式】就朝我和裡梅的方向轟來。
地面塌陷,房屋倒塌。
我從未慌亂過,一直表現得很冷靜。其一,我不怕死,唯一擔心的只有裡梅會因我而死,我不願意欠他一條性命;其二,我知道他不會真的動手。
果然,那道術式卻在距離我們半米處戛然而止。
而出乎我意料的,卻是一顆被拋過來的漩渦紐扣。
是朝我拋來的。
他的准頭一向可以,之前與他逛街時,那些飲料瓶子都是他負責丟的。隔著很遠的距離也能以完美的弧度將飲料瓶子丟進垃圾桶,所以我只是略微抬一下手臂,就接住了那顆紐扣。
——才發現這顆漩渦紐扣,是他學生時期校服上的那顆。
我詫異抬頭。
只看到他雙手插兜、往回走的背影。
以及一句話:
「見面禮。」
「如果再見,希望不是以『五條大人』作為開場。」
……
看著他的背影,我忽然覺得也只有他才能成為最強。
因為只有他。
才可以做到很理智地處理每一段感情。
*
裡梅帶我去了雪山。
時隔一千年,這一幕著實令我眼熟。
唯一的不同,大抵就是——
千年前,是他牽著我的手上雪山。而如今,是他抱著我,因為我早已沒了行走的力氣。
在那片熟悉的斷木前。
天上飄著雪,我感受著生命的流逝。能死在這裡,是我的心之所向。
頭頂上方竄出來一道聲音:「你恨我嗎?」
我費力地抬頭,看向裡梅的臉,「……為什麼這麼問?」
「如果不是我和宿儺大人,你也不會遇到後面那些事。」他聲音很低,「如果恨我,你可以說出來。」
我沒忍住笑了下,「為什麼要恨你。」
他愣住。
我已經沒有力氣睜開眼了,「如果不是裡梅大人,我根本活不到再見五條大人一面的時候。您對我的好,我從來沒忘。」
我所悲哀的,明明是生來苦難。怎麼會跟我遇到什麼人掛鉤呢?
純子不在,我不奢求靈魂能被打散。因為她之前與我說過,現如今世間,只有她的能力能對靈魂進行修復和造成傷害。
我雙手垂下,聲音微弱到幾乎聽不見,「如果真的還有下輩子,希望別再讓我記起五條大人了。否則……」
我話說到後面,已沒了力氣,但耳畔卻響起裡梅的回應:
「……好。」
我有些安心。
覺得裡梅的懷抱真是溫暖啊。
真好,上輩子死在這裡時,五條大人的懷抱是溫暖的,沒讓我感覺到雪山的冷;這輩子死時,也沒有感覺到冷。
真好……
真好。
對於悟少爺的那番話,其實我能理解,但我做不到。不顧一切地追隨愛情、追隨五條大人,才是我啊。但如果真的要有下輩子,我還是希望不要再記起五條大人。
因為去看其他地方的煙花大會,去逛其他神社的廟會,去吃其他店鋪的糖葫蘆……也很令我期待。可如果再次記起大人,我依舊會選擇窮極一生地追隨他。
所以下一世就讓我自私點吧。
第53章 番外【大修】
「能夠對靈魂造成傷害的, 如今世間只我一個。」栗原純子抓住逃離紗織身體的魂魄,看著身側垂著臉的僧服少年,開口, 「魂魄打散的痛苦,她一定會哭得很慘。我不會這麼做的。」
裡梅將懷中失去體溫的少女抱緊, 嗓音艱澀:「……隨便你。」
栗原純子垂眸, 最後將屬於感情的那縷魂魄抽出來,裝進一個紫色琉璃瓶中,其余的魂魄進行修復, 推回紗織體內。
「之前是我做錯了,為了一己私欲讓她回憶起前世。我要讓她重新活一次,這次只有快樂。」
感受到紗織的體溫回升。
裡梅將她抱緊, 然後站起來, 背對栗原純子, 「我懶得再殺你,接下來的日子我會保護好她的,你別出現在她面前就行了。」
「真正該走的人是你吧!如果不是你和兩面宿儺, 我怎麼可能會家破人亡, 紗織姐姐又怎麼可能會跟她的未婚夫分開!」
裡梅沒管栗原純子的大聲質疑。
見此, 栗原純子化成紅狐,快速移動, 攔在裡梅身前, 重新化成人形,這次是個老年人。她聲音變得粗啞:「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一直在做什麼事情, 不僅跟詛咒聯手, 還一直在為復活兩面宿儺的事情而努力, 是不是?你有沒有想過兩面宿儺真的復活了, 他會放過紗織姐姐嗎?你跟詛咒聯手,它們就會不對紗織姐姐造成傷害?」
裡梅臉色瞬間變得更冷,「要你管,死狐妖。」
「被我說中了,惱羞成怒了?總的來說,你根本不可能忘記你的任務,甘心跟紗織姐姐一輩子隱姓埋名生活。」栗原純子說,「把紗織姐姐給我。她醒來之後會忘記過去的一切,我會帶她遠離咒術界,好好生活。」
「她會變得幸福。」
……
我不太清楚很多東西。
例如一直對我很好的鄰居去世了,周圍的大家都在哭,我不理解為什麼要哭。
例如一直來找我的幾個小孩,他們每次都會問我一個很奇怪的問題:「栗原姐姐,你怎麼一直都不笑?」
笑?
為什麼要笑。
他們說:「因為開心呀,難道我們沒有逗你開心嗎?」
我搖搖頭。
他們頓時變得失望起來。
自此以後,就再也沒來找過我了。
我聽見過不少關於我的閑聊,他們說我就像七魂六魄丟了一個似的,不哭不笑,二十多歲了也一直沒結婚,是不是神經衰退?
奶奶告訴我:「那是他們在胡言亂語。」
我的奶奶叫栗原純子,是個很古板嚴肅的人,當然,這是對外。面對我時,她一向溫柔可親,會細聲細語跟我說話,還會牽著我的手帶我去買菜、逛街、曬太陽。
這片小鎮因為在雪山腳下,旅游行業很發達,每天都有很多外來人來旅行,他們通常會來詢問我要不要拍照。
一開始奶奶還會同意。
直到後來,碰到一行外國旅人。
他們要求我微笑,但我卻做不出來微笑的表情,他們就反反復復教我,我感到無助。奶奶將他們攆走後,便再也不同意那些人與我合照了。
這日,一如往常。
奶奶牽著我的手去鎮上的超市買菜。
買好之後,她牽著我往家的方向走,眼尖的察覺到我盯著一個賣熱冰淇淋的店鋪看,便問:「紗織,你想吃這個?」
見我點頭,她就將我安排在一棵樹下的長椅上,千叮嚀萬囑咐:「那邊人多,你在這裡等奶奶。」
我點點頭。
一旁有幾個小朋友,看到我後眼睛一亮,圍過來找我玩。
奶奶給他們分別發了十多顆糖,讓他們
好好陪我聊天,就一步三回頭地去買熱冰淇淋了。
那些小朋友收了糖果後,非常地盡心盡力。盡管我不怎麼說話,他們也不嫌棄,一個接著一個的找我聊天。
忽然,我察覺到一抹視線。
我轉頭。
就看到不遠處有一個穿著黑色勁裝的白發青年,他腋下夾著一只白色的布偶貓,雙手插在兜裡,正歪頭盯著我看。
我好奇。
便也學著他的動作,歪頭盯著他看。
他忽然大笑起來,湊過來,把我身前的那些小朋友都給擠開,非常努力地彎腰到跟我視線持平,「哎呀哎呀,好眼熟呀。」
我有些懵,「……什麼?」
他視線往下,注意到我手腕上的藍寶石手鏈,表情有一瞬間的嫌棄,可等發現我一直捏在手裡玩的旋渦紐扣後,他的笑容突然加大,「沒什麼,只是覺得你很好看而已。」
我對這種話早已免疫,「謝謝誇獎。」
他將貓舉起來,問:「要摸摸看嗎?」
我猶豫一會,點頭同意。
那只貓的觸感很好,但我只是摸了幾下就沒摸了,因為我更喜歡兔子。
他也不氣餒,將貓重新夾在腋下後,就十分自來熟地坐在我旁邊,找我聊天。他一個人的說話量能抵得過四五個小朋友,那幾個小朋友見我的所有注意力都被他奪走後,就到一旁打雪仗去了。
我對於他的種種話,都保持著聽了就忘的狀態。
這並不是說我對他有意見,而是我對誰都是這樣。我似乎天生就對感情這一類很欠缺。
他喋喋不休說了一會後,遠處有幾個穿著黑色制服的學生等在那裡。其中一個扎著高馬尾、背著武器袋的女生十分不耐煩:「煩死了笨蛋,你走不走了!」
我身側那個白發青年十分無奈,「那是我的學生,真的是,對老師太失禮了。」
他站起來,活動了下肩膀,輕飄飄地說:
「如果是17歲的我,說不准就把你擄走當老婆啦,但是我現在27歲,不會做那麼不成熟的事情。」
我:「?」
他笑了下,難得讓人感覺正經一點,「我還會來找你的,紗織。」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我總算說話了。
他背影略微頓住,卻沒轉身,邊走邊朝我擺擺手,「五條悟。」
「……」我眨了下眼睛。
好奇怪的人。
……
小巷處。
一頭栗色長發扎成丸子頭的少女,十分活潑:「夏油大人!這裡好好玩啊,下次團建我們還來這裡吧。等等,夏油大人你在看哪裡?喂喂——回神啦!」
菜菜子順著夏油傑的視線看過去,發現是個坐在長椅上的二十多歲的女人。
她疑惑:「那是誰?」
夏油傑想掏煙,才發現早就在菜菜子的監督下戒煙幾個月了。他無奈一笑:「是個術式很讓人上癮的女人。」
「上癮?」
「嗯,就像煙一樣,上癮之後即使戒了很久,再次看到,還是忍不住買一包。即使不吸,也要在嘴裡叼一會。」
「哈?這是什麼奇怪的形容。」菜菜子撓了下腦袋。
「意思就是,」夏油傑攤了攤手,「我想把那個女人請去盤星教做客。」
「那就請呀。」
「但她現在大概不想看到我。」
菜菜子捋起袖子,「那就把她抓去!」
她正准備付諸行動,卻沒想到夏油傑卻率先轉身,「走了,再不去你的可麗餅就要賣光啦。真的是不懂你,為什麼那麼喜歡猴子多的地方。」
*
熱冰淇淋買好了,奶奶回
來。
發現我還坐在長椅上後,松了口氣。她將熱冰淇淋塞到我手裡,拉著我站起來,往家的方向走。
夕陽西下,璀璨的金色光芒灑滿街道,「紗織,今晚吃咖喱飯。」
我點點頭,「嗯。」
不知為何,奶奶瞥了眼身側大樹的樹枝,忽然加大音量:「晚上門窗要關好,免得某些小賊偷溜進去。」
我乖巧點頭。
同時感到好奇,順著奶奶剛才看的方向看去。
卻只來得及瞥見一抹黑白身影。
回到了家,奶奶念念叨叨地,將咖喱飯做好後,端出來,就跟我說了件事:
「紗織,你喜歡這裡嗎?」
我雖然感到奇怪,「喜歡?算是什麼樣的感覺?」
「就是想留在這裡住。」
我思考了下,重重點頭:「我想留在有雪的地方。」
她摸了下我的腦袋,「那就不搬家了,一切以你開心為主。」
我眨巴了下眼,最後選擇低頭吃飯。
奶奶經常會對我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例如,「抱歉,之前是我不好」、「這次你會很幸福」……
*
隔天。
奶奶帶我去買菜。
這次,我依舊盯著那家賣熱冰淇淋的店鋪看,因為昨天嘗了,口味很不錯。
奶奶摸摸我腦袋,將我拉到昨天那個長椅上坐著,說了跟昨天一模一樣的囑咐的話。順便掏出來一把糖給一旁玩鬧的小朋友,交代他們好好看著我,便一步三回頭地去排隊買熱冰淇淋了。
沒多久,我就又看到了那個白發青年。
好像是叫——
五條悟?
他正雙手插兜著,跟昨天他說是他學生的幾個少年人聊天,表情算得上是誇張的笑,是我永遠也做不出來的表情。
忽然,他注意到我,笑容更大了,朝我招手。
他側身跟那幾個少年人說了些什麼,那些人就一臉嫌棄地走了,但那個穿著熊貓玩偶服的人卻滿是猥瑣地快速鑽到了不遠處的草叢裡,往這邊偷偷觀察。
五條悟朝我走過來,大刺刺地擠開圍著我的小朋友,坐到我身側的長椅上,「嗨,又碰面了。」
我沒回應,低頭玩圍巾。
不想卻有一根糖葫蘆忽然落入我眼底。
我有些驚訝,抬起頭,「給我的?」
他嘴角揚著輕飄飄的笑,「對啊。」
我猶豫了一會,還是覺得想吃,便接了過來,小聲:「謝謝。」
「嗯嗯~」他後仰起來,靠在長椅的靠背上,見我咬了一口後,才有些惡劣地說,「不過,吃了我的糖葫蘆,是不是應該答應我一個要求?」
我睜大眼,「什麼?」
他指指我手中糖葫蘆的缺口處,「喏喏,你咬了一口哦。」
「是你給我的呀。」我說,「而且我道謝了。」
「是這樣嗎?」他單手支著下巴,一副思考的樣子,「可是我給了你,又沒說要你吃。也許我只是讓你幫我拿一下呢?」
我感覺自己有些無辜,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反駁這句話。
他笑盈盈地看著我,「但沒關系,答應我一個要求就好了呀。」
我內心掙扎,最後還是不得不同意:「你想讓我做什麼。」
他看了我兩秒,微微一笑:「很簡單啊——」
「你有朋友嗎?」
我表情呆呆的,搖頭。
他非常滿意,豎起一根食指:「那麼我的要求就是,讓我當你的朋友。」
「是你很喜歡很喜歡的那種朋友。」
「很喜歡很喜歡,是什麼樣的感覺?」我發出自
己的疑問。
他打了個響指,就指向我,毫不吝嗇地大聲誇贊:「紗織同學提問的非常好!」
「那麼接下來就是解答時間——」
「很喜歡很喜歡啊,就是很想跟對方在一起的感覺哦?」
我消化了一會,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一些關於感情的事情,只要換成別的,我就能輕易理解起來。
面前的白發青年彎腰,湊近我一點。隨即掀開了一點眼罩,露出一只璀璨湛藍的眼睛,「你看著我的眼睛,覺得我是誰?」
我回憶起他的名字,不假思索:「五條悟。」
他微微笑起來,「回答正確!滿分十分,給你一百分。」
「那麼,」他話鋒一轉,將問題轉移回去:
「你要很喜歡很喜歡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