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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于 2023-4-2 15:04

《(網王)東京都流景簿》作者:白路千和【完結+番外】

文案:
  
冰帝學園不容辯駁的領導者在藍田有紀心中的形像——
踏進中學部校門前:打球不嫌吵的有錢人。
打入學生會內部時:完美主義的頂頭上司。
成為網球部打雜後:關於跟土豪成為(男)朋友這件事。
冰之帝王以為的自己的形像——
華麗可靠又平易近人的完美學長。
直到藍田有紀在校門口蹭上來跟他勾肩搭背:
「我看到你星期天在學校樓頂上跳傘了!」
「下次有這種機會,大可以帶上我!」
…本大爺的洞察力,終究是錯付了。
  
*
關於後來的事。
「啊嗯,你是說藍田有紀嗎?」
至尊至貴的男人撫摸著淚痣,嘴角浮現出淺淺笑意:
「她是一個王國的奇跡。」
  
#閱讀提示#
1.冰之帝王×水色魔女,一個關於成長的故事。
2.女主視角第一人稱,按時間順序敘述。
3.男主跡部景吾1v1。女主前期好感其他男生,請自行避雷。
4.校園日常文,親情友情愛情三線並行,副cp有,慢熱預警。
5.同系列幸村BG[url=http://ds-hk.net/thread-398890-1-1.html]《神奈川回想錄》[/url]可點進專欄觀看。
以上,祝閱讀愉快!
  
內容標簽: 網王 花季雨季 少年漫
搜索關鍵字:主角:藍田有紀 ▏ 配角:跡部景吾,菅原佑樹,菅原真央 ▏ 其它:網王,少年漫
  
一句話簡介:我的一個土豪男朋友
  
立意:東京都校園故事

[url=https://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5213772]原創網[/url]

悠于 2023-4-2 15:05

第1章 山木藍

  *

  來到這個世界上,只要開心地活下去就好了。

  ——這是我有記憶以來,媽媽經常對我說的話。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講,它已經成為了我所遵循的生活信條一樣的東西。力所能及開心快樂地過好每一天,不管怎麼想都是有利無弊的明智選擇。更重要的是,這是媽媽告訴我的。

  當然,有時候過於樂天也並不全是好事,比如成為別人眼裡的粗枝大葉不拘小節。用旁人的話說,就是缺乏女孩子所特有的那種細膩與體貼。

  反正旁人不包括爸爸媽媽,也不包括真央。

  那這樣就很好。我這麼想著,一直維持到我人生的第12個年頭,我的信念卻遭遇了非常突然的滑鐵盧——還是因為真央。

  菅原真央,跟我同時從神奈川搬到東京又一起讀完六年小學,可以說是我最重視的朋友。

  然而六年也沒能讓她適應東京的繁雜空氣,在看完一場該死的網球比賽後,她失聯兩天,然後果斷又殘忍地決定搬回神奈川。

  這個決定背後絕對不是所謂鄉土情結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說到底,鄉土情結本就無法獨立存在,決定回到某個地方,一定是因為某件事物讓你放心不下,再或者,因為某個人。

  我選擇像個成熟的大人一樣送我最重要的朋友離開我的身邊,不單單因為我知道她的情結所在,而是因為我看見了站在行李箱旁邊的真央的眼神。

  在淅淅瀝瀝的小雨裡,她的眼睛裡閃爍著我這六年從來沒有看見過的嶄新的希冀。

  我可以控制自己不要表現出過於明顯的悲傷,但發酵出的感情沒有辦法像烏雲一樣自動消失。所以事實上就是,我真的因為這件事在升入中學的前夕陷入了人生罕有的消沉時期。

  *

  升學後的第一天我甚至依靠媽媽的連聲催促才勉強從被窩裡爬起來,然後全無朝氣地走向洗漱間。

  我看著鏡子裡自己的樣子,勉強用梳子理順了亂糟糟的淺藍色發絲——我迄今為止的人生經驗告訴我,頂著這樣的發色還不好好打理整齊的話,會比想像中還要引人注目。

  不論真心違心,有許多人說過我的頭發很漂亮,但我很難喜歡上它。

  如果他們也用我的樣子生活幾天就知道了,頂著格格不入的水藍色頭發坐在教室裡,被老師點名回答問題的概率比名簿上名字最特別的人都要高。

  我叫藍田有紀,這個名字沒有什麼特別,但它囊括了我身上最特別的顏色。

  它讓這種特別成為了某種必然,就像傳統和命運這樣讓人頭皮發麻的可怕詞語。我從來沒有跟媽媽說過,我不喜歡這樣。

  冰帝中學部離小學部距離不遠,我在渾渾噩噩中一度差點坐錯電車。

  現在是四月,我到達校園時門口擠滿了盛開的櫻花,粉色的花瓣緊挨著鋪了一地,鼻間縈繞著混雜期待與興奮的淡淡香氣。

  我在新生的人群中瞥見一頭顯眼的銀發,加快了腳步上前搭住那人的肩。

  「早上好,長太郎。」我對他笑笑。

  鳳愣了一下,然後熟稔又禮節周到地作出回應:「早上好,有紀。」

  我們一起走進教學樓,就像我和鳳一樣,有不少人都是從小學部直升上來的熟悉面孔。我踮起腳尖試圖越過人群去看張示的分班安排表,好在鳳的身高在這時發揮了優勢,他偏過頭對我說:「我們是一個班呢。」

  「真的嗎?」我有些高興,陰郁的心情也不由得好轉一些。我伸出手:「那以後也請多多指教哦。」

  鳳君是個很正直善良的人,遇事也不愛鑽牛角尖,這是從跟他相識以來我所了解的事實,只要不是過分的請求幾乎不會被他拒絕,簡直是進行校園人際交往的最佳人選,而與之相對的...

  像是要響應我的思緒變化一般,鳳突然抬頭看向我的身後:

  「日吉君。」

  啊。

  我轉過頭,對上一雙略顯冷漠的蜜色瞳孔。

  「你跟我和鳳君都不在一個班呢,真遺憾。」我很刻意地搖了搖頭。

  「無所謂。」日吉若非常不出我所料地移開眼神。

  「比起這個,再不去禮堂的話就要趕不上開學典禮了。」他指著我的書包說。

  「啊,真的。」鳳君抬起了眉毛。

  日吉說完這話便轉身離開,我有點火大地鼓了下嘴,在跟鳳前往班級前對著他的背影悄悄做了個鬼臉。

  我們還在讀小學時日吉跟真央同在我的隔壁班,也許是這個原因,真央跟他的關系很不錯。然而我至今為止也不知道該如何跟日吉若和諧相處,這家伙看起來陰沉又自負,我偏偏又最苦手這一點,如果哪天我不得不獨自面對日吉,我想我遲早會被這種猜來猜去的轉彎抹角逼瘋。

  要是真央在這裡,大概會無奈地按下我的手吧。

  「日吉君他,明明是很好的人呀。」她一定會這樣說。

  於是,討厭的古武術繼承人,成功在開學典禮前讓我晴朗些許的心情陷入新的低落之中。

  開學典禮在中心禮堂舉行,重新裝修後這裡大得驚人,容納下冰帝中學三個年級的學生都綽綽有余。

  劃給我們班的區域正對著二年級,我在自己的位置坐下後一眼就望見了人群中的菅原佑樹。旁人鬧哄哄的,但他並沒有在講話。冰帝高規格的制服外套松松垮垮地掛在他身上,衣領不平整地翹起一角,唯有隱在其中的脊背挺直。

  我的視線沒有停留,在他注意到以前看向將深紅色幕布作為背景的主席台。正對著舞台的天花板上方有一排大型的換氣設施,我靜靜地盯了一陣那處。校長先生走到台前,我像其他人一樣鼓起掌來。

  掌聲在校長先生拿起麥克風後出現了一小會兒不太自然的延長,我順著旁人的視線看過去,一個安定沉穩的人影一半隱沒在側邊幕布的陰影下,但這並不妨礙我認出他是誰,在場的所有人都是一樣。

  我知道那個人是跡部景吾。

  在沉悶無趣的開學典禮上,所有人都只想聽他的演講。

  這次又會怎樣呢?

  我心不在焉地聽著校長先生的聲音回蕩在偌大的禮堂中。在他即將做出總結性發言的同時我的手指開始有規律地敲擊起被裙擺蓋住的膝蓋。

  10,9,8,7,6,5,4,3,2...

  ——1。

  校長先生從話筒前拉開距離,低下頭鞠躬的瞬間一聲巨大的轟鳴突然間響徹禮堂。主舞台前的換氣系統同時運作起來,強勁得出乎尋常的風力讓嘉賓席上放置的物品幾乎立刻飛了出去,我看到教導主任的眼鏡狠狠撞在背景的幕布上。驚呼,尖叫,嬉笑聲眨眼間充斥了禮堂,我在騷亂中微微提起唇角。

  校長先生的假發被風掀起了一半,他正竭力按住那可憐的發套——這是我意料之中的結果。騷動結束後大家就可以親眼目睹校長先生一絲不苟的發型歪到一邊的樣子,沒有什麼是比這個更棒的開學禮物了。

  風還沒有停下,但我想找到故障源頭應該要不了多久。我眯起眼睛准備靜待那副驚人光景的到來,然而在這之前我先等到了如同像牙塔一樣直立在舞台正中央的跡部景吾。

  他毫不猶豫地伸手扯下一整面絲絨材質帶著流蘇的裝飾幕布,那塊大面積的布料在強風中順著他揚起手臂的方向被吹得翻飛作響,又恰好擋住校長先生岌岌可危的發頂。

  我看到校長先生扶著頭發退到後台,不由得在心裡沒趣地切了一聲。

  話筒發出一聲長長的呼嘯——跡部景吾拿起了它。

  「本大爺是冰帝學園現任學生會會長,跡部景吾。」他自信張揚的聲音並未被風聲削去多少。

  「接下來是本大爺的演講時間,都給我好好聽著。」

  他灰紫色的發絲在額前凌亂翹起,讓他眼睛裡非同尋常的冷靜與高傲一覽無余。

  那種鎮定的笑意讓原本亂糟糟的禮堂詭異地在他開口前安靜下來。

  ——「Nothing is so common as the wish to be remarkable.」

  跡部景吾的第一句話是流利而地道的英式口音,他像站在山巔上一樣掃視著台下的人群。

  莎士比亞。

  我在心裡默默嘀咕了一句。

  我猜這會是個簡短到不可思議的演講,事實上他在這句話結束後便干脆利落地舉起了另一只手。

  「你們,跟本大爺一起盡情享受接下來的學園生活吧!」

  巧合到幾乎讓人喑然的,換氣系統的轟鳴在那聲響指發出的前一秒轉變為一片寧靜。強風退去,與此同時,悠揚的校歌像灌入某件容器的液體一樣流淌在禮堂凝固的空氣中。

  開始有人唱起來,然後是幾十人,幾百人。冰帝的學生們陸陸續續地唱起校歌,我從善如流地張開嘴巴,跟著身邊的人們一起站了起來。

  冰帝的校歌從我小學時期就一成不變,我不過腦子地哼唱著爛熟於心的歌詞,又不受控制地將目光移向站立在暖色聚光燈下的那個身影。

  挺行的嘛。我有些酸溜溜地想著。

  「山上吹來如霧低雲,冰帝,晨光中益顯清明...」

  「...吾校若為碉堡,吾等更為燈火,照耀校舍,千秋萬載——」

  唱到這一句時我好像看到跡部景吾望向我的方向,並且,有那麼極短的一瞬間,我確定我隔著烏壓壓又參差不齊的人群對上了他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

  我立刻心虛地正視前方。

  他不應該注意到我,畢竟我只盯著那個方向看了短短兩秒。大家都看著他,難道不是嗎?

  我確信那一刻我腦中閃過的想法,正如我確信我對這個無趣的勝利者不屑一顧。

  然而事實上直到很多年以後那一刻的情景依舊像老式相機的膠片一樣存在於我的腦海中,並不柔軟,反而硬邦邦地帶著某種侵略性,在那之後的每一個春天讓我耿耿於懷。

  ——灼眼的照明和清脆的響指,跡部景吾凌亂的額發和挺拔的身形。飛揚的絨布失去了風的支持,搖搖擺擺地凌空落下,高貴的猩紅色從輪廓清晰的肩頭一直綿延到成色厚重的實木舞台。

  那一刻,連消失的風都像在為他加冕。

  我那時並未想到這些,口中吐出的歌詞卻莫明其妙地多了某種分量。

  ——「冰帝,冰帝。其名永受尊崇。」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存稿,但我還是鬥膽開了文(w)

  這個月比較忙所以大概是緣更。

  主頁有已完結的同系列文,有興趣的話可以點進去看一下。

  感謝我的每一位讀者!(鞠躬)


第2章 蒲公英

  *

  開學第一天在稍顯不同的鈴聲中宣告結束。我在收拾書包時注意到了班級門口一晃而過的人影。

  鳳起身離開前對我說了再見,我隨意地應了一聲,將椅子擺好後拎著書包走出教室。菅原佑樹就靠在走廊的窗邊,十分自然地看著我抬起眼睛。

  「升學快樂。」他看著我笑了一下。

  「...我會作為諷刺收下的。」我翻了個白眼,路過他身旁的時候那只手下意識地抬了抬——向我書包的方向。

  我又想嘆氣了。

  菅原佑樹和菅原真央,除去巧合,同樣的姓氏很大程度上可以被視為血親的像征。

  站在我身邊的這家伙的確是我最好的朋友的哥哥,因為這樣,我認識他的時間幾乎和真央持平。

  說實在的,除了外表以外他和真央沒有絲毫相似的地方。真央溫順體貼,看似安分守己不愛打破常規,實際上卻是很坦誠直率的人。而菅原佑樹則看起來對什麼都滿不在乎實際上對什麼都在意的要命,並且他是我迄今為止見過最不會表達自己真實想法的家伙,沒有之一。

  這種不擅長跟日吉若還不一樣,日吉會選擇少說或不說,可這家伙總能不遺余力地把事情搞得一團糟,包括和自己妹妹的關系。

  我懶得猜測他留在冰帝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某種意義上講或許我更能理解他的想法,我們有相似的地方,像是鈍鈍的刺,我朝裡他朝外。還有,我們都一樣喜歡真央,就算他打死都不可能實話實說。

  菅原佑樹讓我明白有些關系是要靠距離來維持的,就像同一塊磁石的兩極無法相互依附,但同時也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將它們連接在一起的部分分開。

  真央跟我說過很多遍她不怎麼擅長應對她哥哥,在很多個瞬間,因為菅原佑樹總是搬出那些該死的違心話,不知悔改又欠揍無比。但沒有人能夠斷言真央真的討厭他,讓我來說的話這就是磁石理論的體現,不在一定程度上給對方留下傷痕就無法相處下去的兄妹法則。

  現在,菅原佑樹走在我的左邊。我抬起頭問他:「籃球部的會議呢?」

  「撬了。」

  「喂...這可是新學期第一天誒。」我扯扯嘴角:「你不會以為我不肯等你吧?」

  那家伙沉默著甩給我一個眼神。

  「你怎麼可能不等我」——我從裡面讀出了篤定的確信。

  看來他只是單純不想去部活而已。

  我在心裡翻了個白眼,然後我們一起走出校門,在車站前面拐了彎。

  以前真央在的時候我們三個人也會像這樣繞路回家。我尚未熟悉新校園的路線,任由菅原佑樹引著我來到以前常常經過的商店街。

  我在一家文具店前停下腳步,說要進去買點東西。

  我和真央曾經都是這家店的常客,我走到密集的貨架間,心不在焉地拿了兩根原子筆。

  我不是真的需要買文具,只是想進來換換心情。

  結賬的時候我余光看到菅原佑樹站在店門口的身影,人來人往的街道前只有他看起來形單影只,更糟糕的是,在擁擠的店裡付錢的我好像也孤單得要死。我匆匆忙忙地走出去,在他身邊停下的瞬間我似乎小小地松了一口氣。

  「走吧。」他把包拎到肩上。我們沒有再繞路,順著充滿回憶的街道徑自走向家的方向。

  如果不是因為真央,我本不會與菅原佑樹相識,而也是因為真央,我們終究成為了會彼此需要的人。

  我們走在一起不是為了孤獨感的解消,菅原佑樹必然也明白這一點,所以他能夠斷定我會像以前的任何一次一樣等他一起回家。

  嚴格來講,「我」和「朋友的哥哥」絕對算不上什麼穩定的組合,但我們不約而同地選擇努力編織一個永不改變的框架,為了填補內心的空白,為了能夠將真央的位置原原本本地還給她。

  這是我們不得不去做的事,也是除了我們以外沒有人可以做到的事。

  盲目樂觀,沒來由的使命感,毫無根據的理想主義。

  然而,在這些方面我和菅原佑樹讓人痛恨地一模一樣。

  *

  開學後的另一重頭戲即是社團招新,不過這與我基本上沒什麼關系。我不打算加入任何社團,畢竟我一向很珍惜閑著發呆的每分每秒。

  再者,我的空閑時間已經被占去一大部分——因為我答應了先前跟我關系不錯的一位學姐。總之,學生會外聯部的工作成為了我唯一舍得花費精力去應付的課余內容。

  卻也是托了學姐特別關照的福,在別人還在各類社團的傳單中糾結去向時,我已經被下達到手中的指令支使得一刻都不得閑。

  冰帝學園的教學宗旨是尊重學生的自主性,老師們基本上不會插手校內事務的管理,也正因為這樣,冰帝學園的學生會逐漸發展成為了一個龐大精細分工完善的校級組織。而站在權力中心的就是那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現役學生會會長,以一己之力令冰帝煥然一新的財閥繼承人。

  我有些肅然地站在微微反光的厚重木門前,這幾行理所當然的說明在腦中飛快地晃過一遍。

  可見冰帝學園的學生會在新學期伊始的確忙得腳不沾地,否則也不會由我這個剛剛上崗的愣頭青來負責如此重要的現行工作狀況彙報任務。

  冰帝學園的每個人都知道跡部景吾,但不代表每個人都對他足夠了解。

  在這之前我對跡部景吾這個人的認知和大部分人都沒什麼不同,他很厲害,完美主義,恪守原則但行事高調,對自己和周圍人的要求都很高,所以大家看待他時往往敬意與距離感並存。

  如果不是因為開學典禮上那微妙到無以復加的眼神相接,我本沒有必要在會長室面前畏手畏腳躊躇不前。

  我在心裡又默默練習了一遍學姐交代的彙報內容,然後試探著敲響了門。

  「進來。」

  聽到回復的瞬間我心中那點或許他碰巧不在的僥幸也自此煙消雲散。

  我低著頭走到辦公桌前,將文件交給靠在椅背上的那個人後隨即開始用盡量穩重的語氣敘述上面列出的工作條例:

  「運動類社團暑期活動的檔案材料已經收繳完畢,合唱部和西洋樂團因為國外合宿涉及到交通費用的報銷問題,還需要延後一段時間...」

  過分熟悉的彙報內容使我不自覺地開始走神,余光打量到會長室內部的裝橫,跟我想像中差別不大,純歐式的桌椅沙發絕對算不得低調的那一掛。肉粉色的窗簾很厚重地閉合著,收攏一屋子淡淡的玫瑰香薰氣味。

  我忍不住去猜測這位繁忙的領導者剛剛是否在桌前丟盹,桌上的文件滿當當又雜亂地放置著。至少跡部景吾在這方面並非臻於完美,想到這裡我居然對他多出一絲沒來由的親切與認同。

  「與青學的交流活動的時間和場地都定下來了嗎?」他翻了翻紙頁,在某一瞬間目光一滯,微微皺著眉抬起眼睛:「我記得——」

  「是的,南校舍前的噴泉正在整修,考慮到巴士停放的問題,已經提前預約好北校舍的會客室了。」我回答道:「遞交給您的文件上還沒有來得及更改,請見諒。」

  「嗯。」他十分難得地將視線多在我臉上停留了兩秒。

  「以往的活動場地都是在南校舍,想必是北川那家伙又想當然了吧。」他動動手把文件扔到一邊:「文件上沒有改動,也就是說,這件事是你自作主張了?」

  「說起來,以前好像沒見過你。」他眯起眼睛看向我:「你是一年級?」

  北川就是將我拉進外聯部的那位學姐。

  我自詡這件事做的無可挑剔,那他擺出這樣的態度怕只是想觀察一下我的反應。

  換做是一般的一年級新人,很難不在跡部景吾渾然天成的上位者氣勢壓制下變得戰戰兢兢,但這並不適用於我。

  簡單來講,在明確對方意圖的前提下,沒有做錯任何事的我並不想成為這位帝王工作余暇的消遣。

  於是我點了點頭,理直氣壯又沉著淡定地回應道:

  「我是一年級的藍田有紀,跡...部桑。」

  大概是習慣了在內心吐槽,意識到自己差點將對方的全名叫出口時我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其實稱呼他為會長是最為妥當的選擇,但無法中途改口的我只能學著日吉在後面加了一個蹩腳的敬稱。

  還好他並沒有在意這點,等我再眨了下眼睛,那種隱含調侃意味的凌厲眼神已經消失。跡部景吾端起桌邊裝飾著精致紋路的咖啡杯抿了一口,揮揮手示意我可以出去了。

  注意到他眉間疲態的那一瞬間我甚至有點後悔,或許我不該那麼小氣,如果露出緊張不安的樣子可以讓他放松片刻,為了敬業的會長發揮一下演技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

  心底冒出的一絲絲愧疚讓我沒有立刻邁開腳步。屋子裡的玫瑰香氣似乎更加濃郁了,我頓了頓,踩著松軟的地毯快步走到窗邊,伸出手將一整面窗簾拉到一邊。

  徐徐微風順勢鑽進房間,清新的櫻花香頃刻將固有的薰香味道衝淡不少。

  跡部景吾驚訝又莫名地看著我:「你在做什麼?」

  「我想告訴會長,學生會室外面的櫻花很漂亮。」我指了指窗外:「將窗簾拉著實在太浪費了。」

  「...看來你真的很擅長自作主張。」他看似不以為然地輕哼了一聲,但眉頭卻的的確確地舒展開了。

  如我所料,跟看起來不同,他的脾氣其實還不錯。

  自認為完成使命的我抱著資料匆匆經過跡部景吾桌邊時他又叫住了我。

  「藍田有紀。」他叫了一遍我的全名。

  「在本大爺的學生會工作,是你做出的最華麗的選擇。」

  「...我很榮幸。」

  我很自覺地把這句話歸類於跡部景吾特有的新人慰問。我頓了頓,對著他的方向鞠了一躬:「謝謝會長。」

  五秒鐘後我走出了會長室,厚重的木門在我身後關閉,隔絕了一室好聞的春天氣息。

  遵循慣例跟菅原佑樹一起回家後,我扯著領結拿起嗡嗡作響的手機。

  看到發件人的那一瞬間我迅速打開了手機上下載的所有消遣用小游戲,結果無一例外地被人從榜單前列毫不留情地擠了下去。

  我嘆了口氣點開收件箱,跟榜一重合的ID跳到屏幕中央:

  『庫瑪醬的小蘋果:你的記錄全都被我刷新了哦~(笑)』

  什麼啊這家伙...

  我十分無語地抬手打字:

  『還不是因為學生會的事情太多,最近完全沒時間玩游戲啦...』

  『庫瑪醬的小蘋果:誒?我還以為你不會加入這樣的組織呢。』

  『被熟人拜托了,只能去幫忙咯。』

  我有個不為太多人所知的愛好,那就是喜歡各種簡單不費腦的手機小游戲。小蘋果是我在玩開心消消樂時認識的朋友,我們在榜單上廝殺了三天三夜,最後以我落後數十分的結果告終。

  雖然有些不服氣,但願意沉迷這類游戲的知音著實不太多見。那之後我們開始郵件往來,除了交流游戲心得還會聊些別的東西。小蘋果對我而言是個神秘感頗強的人,即便有問必答,我對她的了解也僅限於「是青學的學生」這一點上。

  我想了想,心血來潮地打下了這樣一個問題:

  『你周圍有沒有那種能力很強又特別有責任感的人啊?』

  『庫瑪醬的小蘋果:有哦。』

  『庫瑪醬的小蘋果:需要我介紹給你嗎?』

  我的額角跳了跳。

  『不用啦...那你覺得這樣的人怎麼樣?』

  『庫瑪醬的小蘋果:嗯...至少我身邊的那個人還蠻有趣的哦(笑)。』

  有趣...嗎?

  我有些困惑地皺了皺眉。

  『庫瑪醬的小蘋果:有這樣的人在的話,會讓大家很安心吧,不是嗎?』

  這倒是事實沒錯。

  我在心裡認同地點了點頭,小蘋果緊接著發來一句:

  『那你呢?你覺得這種類型的人怎麼樣?』

  我的指尖敲了兩下屏幕,想起門在眼前合上之前那個被陽光蒙上一層薄薄光暈的身影。垂下視線凝視著某處的跡部景吾的表情總是顯得虛幻而遙遠。

  我感覺他的世界跟我完全不一樣,但又並非全然無法產生交點。

  我動動手指拋出自己的答案:

  『如果這樣的人對自己好一點,我會很樂意注視著他的,我想。』


第3章 金盞花

  *

  「那個,藍田桑。可以幫我把這個交給鳳君嗎?」

  開學第二周的某天放學後,我對著面前雙手合十低頭請求的女生陷入短暫的苦惱之中。

  雖然是被突然攔下拉到走廊的角落裡,我對她的印像並不深刻。但從隱隱記得名字和長相這點來看,大概是在學生會的工作中有些交集的同級生。

  還有...我絞盡腦汁地想了想,沒記錯的話,應該是隔壁班的人來著吧。

  「這個...」我看了看那個被緊緊捏在手裡的粉色信封,裡面的內容似乎已經不言自明。

  我抓了抓發尾:「你為什麼不親自交給他呢?」

  「因為,因為...」

  那女生通紅著臉,頓了頓才對著手指說道:「藍田桑跟鳳君關系很好不是嗎,如果你能幫我交給他的話,就...那個——」

  「總之,如果你能答應的話就幫我大忙了!」她匆匆忙忙地又深深地鞠了一躬:「真的拜托了!」

  對方支支吾吾,最終也沒道出個所以然來。

  我在心裡默默地嘆了口氣。

  老實講,就算她不說清楚,我也能根據以往的經驗猜出個大概。

  ...畢竟那可是鳳長太郎。

  就算他本人對此不自知,光是憑借那張俊秀標致的臉蛋和單純無害的氣息就足以吸引無數同齡及年長異性的關注。更何況他彬彬有禮又才華橫溢,自從小學時期與他相識後我便接連不斷地被迫接下無數件與今天相類似的委托。

  女孩子們的心思並不難猜測。當沒有與暗戀對像面對面的勇氣時,能選擇的途徑便極其有限了。而據我所知每天早上來到學校時鳳都要比別人多花一倍時間去處理塞進鞋櫃的情書,就算他看起來再溫柔善良,我也很有理由懷疑他是否會放棄練習鋼琴和網球的時間去逐句拜讀千篇一律滿懷少女情愫的戀慕之言。

  從這點出發,由熟人轉交便是在她們看來更有可能被心上人留心注意到的唯一方法。

  明明同為女性,還跟鳳形影不離,本該身處遭人眼紅嫉妒的位置,卻總是淪為愛慕者眼中便利好用的工具人。

  想到這裡我又忍不住在心中嘆了口氣。這又要回歸一個很本質的大前提,即我在旁人眼裡安全又無害,因為沒有人認為鳳長太郎會喜歡我,也沒有人覺得我會像其他少女一樣對某個同齡人抱有超越友誼的隱秘情意。

  好吧,事實上也正是這樣,我對此心知肚明。

  「...好吧。」

  最終我這樣說,看著少女仰起滿懷希冀的面龐,伸手接下了那封鼓鼓囊囊的信。

  並非是她的真誠打動了我,我向來不吝於拒絕讓我感到為難的每一個請求,這一次只因我突然想起跟她為數不多的某個交集片段——在我即將被迫接受北川聲情並茂又冗長無比的說教前是她叫走了我。

  我不喜歡欠別人人情,在我看來上次的恩惠足以讓我幫她轉達這份原本與我毫無瓜葛的心意。

  我揣著那封信來到放學後人滿為患的網球場附近,人滿為患主要是指球場外,沒有部活的女生們聚集在鐵絲網前,或者說她們部活的內容就是為球場內正在練習的網球部正選們進行應援。

  像冰帝這樣允許一般學生圍觀訓練的學校並不多見,至少據真央所說立海大對這方面就有非常嚴格的限制,只有某些特定的日子才會允許無關人員在場外觀看。

  我對冰帝的作風並無意見,但不得不說眼前的景像給我執行使命造成了極大的障礙。

  我下意識地轉身退後,又突然想起那人雙手合十的拜托:

  「藍田桑,求求你,請一定要在今天將信交給鳳君!」

  所以說,既然要在今天交出去的話就不要等到放學後才來找我嘛...

  想來大概是受了什麼戀愛占蔔的影響,比如今天遞情書的成功概率會比較大之類。我又無奈地摸了摸那封沉甸甸的信,頗為惆悵地向鐵絲網內望去。

  例行訓練已經開始,鳳恐怕不會及時看到手機訊息,而捏著粉紅色的信封大搖大擺地從人群中擠到正門對我而言無異於公開處刑。不如說以冰帝後援團的架勢來看,就連能不能抵達終點都是個未知數。

  如果不想在這裡苦等到訓練結束,就只有另選捷徑了。

  抱著書包走到面積廣大的訓練場外另一端某個荒涼的角落時我不禁有些後悔輕易應下了這門差事。

  這裡背靠著幾叢雜亂的植被,也沒有備受矚目的正式選手在場地內練習,比起剛剛見到的熱鬧景像可以稱得上是凄清蕭條。

  我數不清第幾次深深地嘆了口氣,然後將書包扔到一邊,活動了一下僵硬的手腕和腳腕。

  現在只能期望我被詬病已久的假小子技能可以派上用場了。

  我挽起袖子,確認四顧無人後將信塞進衣兜,牢牢扒住了深綠色的鐵絲網。

  我一邊踏著側牆借力一邊費勁地向上爬去。看來許久不練習還是有所退化,我喘著粗氣思考這個冒失計劃的可行性。

  只要我能成功溜進冰帝網球部,剩下的事情就好辦了。就算沒辦法直接把信交給鳳,這種情況下向日吉那家伙低個頭也算不得下策。

  當然,前提是我此時此刻的行動不會被任何人撞破。

  畢竟如果被人發現某個女生穿著裙子姿勢格外不雅地掛在冰帝男網部的圍牆上,一定會分分鐘被打為變態,直接陷入社會性死亡的絕境。

  察覺到一絲不自在時我還以為是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作祟,然後那個極其具有辨識度的聲音就在我的身後既高傲又強勢地響了起來。

  「你膽子不小啊,啊嗯?」

  我頓時像暴露在警燈下的罪犯一樣打了個寒噤,手一滑就從牆上跌落下來。好在連一半都還沒爬到,我灰頭土臉地在亂糟糟的草坪上打了個滾,在瞥見跡部景吾皺起的眉頭時眼疾手快地用手按住了飛起的裙擺。

  ...沒有弄髒他華麗的眼睛真的是太好了。

  「會,會長。」

  我以一個非常狼狽地姿勢從地上直起身子,心虛又慌張地移開眼神——在看到散落在旁的粉紅色信封時飛一般地將它扯到懷裡。

  很顯然這拙劣的掩飾並無法逃過跡部景吾的眼睛。他環抱雙手由上至下將我打量一遍,不可理喻似的擠出一聲冷哼。

  「無關人員擅闖網球部,這是第一條。」

  「意圖在訓練期間向正選遞送違規物品,這是第二條。」

  「還有...」他眯起眼睛:

  「身為本大爺的學生會的一員,這是第三條。」

  那一刻我才明白什麼叫做一失足成千古恨,誰又知道作為公職人員還有罪加一等的道理。

  我拍拍身上的灰塵,站起來觸及跡部景吾的眼神時有些莫名的惱意,除了羞恥大概也有功虧一簣的緣故。總之微微一頓後我膽大包天地反問道:

  「既然是訓練時間,會長又怎麼會在這裡?」

  跡部景吾必定早已習慣單方面的發號施令,我的不識相顯然讓他的怒氣值有所上漲。凌厲上揚的眉毛跳了跳,他將眼睛閉上兩秒後才又開口:

  「你是想說,本大爺蓄意逃訓,是嗎?」

  「...那個,不...」

  我的危險探知雷達非常及時地發出警報,促使我方才理直氣壯的氣焰瞬間熄滅了一半。

  他又哼出一聲,一副不想再跟我浪費時間的樣子。

  「本大爺沒有必要在這種事上跟誰請示,錯過的訓練量之後自然都會補上。」

  他瞥了我一眼:「滿意了?」

  我立刻點頭如搗蒜。

  開什麼玩笑,冰帝網球部權力天花板居然好脾氣地回應了我那句愚蠢的挑釁,再不見好就收怕是嫌命太長。

  我扯了扯衣擺,重新掛上討好的笑容:「那個,會長,今天的事...」

  「本大爺沒有散布奇聞異事的習慣。」

  我帶著僵硬的笑意在心裡松了口氣。即便今後一段時間在學生會的工作中不得不如履薄冰,這次碰上跡部景吾這種對小道消息不屑一顧的人也勉強算是走運。

  這時跡部景吾已經徑自從我身邊走過,順便拎走了我身上的某樣東西。

  看到他手中的信封時我立即下意識地伸手去奪,但觸及對方警告的眼神後還是悻悻地縮回了手。

  「會長...」我開始欲哭無淚。

  「做出這種不華麗的行為,你不會還以為能夠全身而退吧?」他修長的手指夾著那封被我緊緊凝視著的粉色信封,有些不耐地皺起眉。

  「給誰的?」

  「...啊?」

  「我說,這個是給誰的?」他晃了晃手上的東西。

  我猶豫了一陣,在考慮到跡部景吾人品的前提下,還是老老實實地說了實話:

  「鳳長太郎。」

  「樺地,拿好。」

  「Usu。」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跡部景吾把信扔給不知道何時打開了掩映在草叢中的網球部側門繼而畢恭畢敬地站立在他身後的樺地同學。

  「走吧。」他丟下這句話以後便干淨利落地轉過身。

  「會長...」

  如果不是忌憚樺地同學的壯碩身形,我幾乎要衝過去抱住跡部景吾的大腿苦苦哀求。然而最終我還是無可奈何地看著他的背影無比瀟灑地消失在視野中。

  居然讓別人寫給網球部正選的情書被網球部部長當面沒收,更何況我還打了包票一定會親自交到鳳的手裡。簡直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事情了。

  我一路行屍走肉地回到了家,一邊趿拉著鞋子走向自己的房間一邊在腦中思考對策。

  經過起居室時我望向料理台前的媽媽:「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她停下手上的動作,對我露出一個笑容。

  即便是作為深愛著母親的女兒,我也必須承認媽媽的料理手藝一言難盡。此時她既然親自站在灶台前,就說明爸爸今晚八成不會跟我們一起吃飯。

  我憂心忡忡地確認了一下砧板上魚肉的狀況,媽媽擦了擦手上的水漬,抬起頭來看向我:

  「有紀,剛剛爺爺打電話過來了哦。」

  我邁出的腳步微微一頓:「...反正又是督促書道的練習那一類的事情吧。」

  「有紀...」媽媽很有古典韻味的眉毛微微塌下去些。

  這是她感到為難的表現,我不想弄僵跟媽媽單獨兩人的晚餐時間,於是迅速回答道:「我會打給他的,過一會兒。」

  媽媽的表情立刻晴朗起來,而我只能更加心事重重地癱倒在松軟的被褥上。

  我努力理了理自己亂糟糟的腦袋,還是決定先給鳳打個電話。

  這個時候網球部的訓練應該已經結束了,就算沒有把信帶到,至少也要讓他知道這件事才行。

  「有紀?」鳳的聲音在一陣忙音後響了起來。

  「那個...」我突然有些難以啟齒,電話那邊很有耐心地等待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先一步接上了我的話。

  「有紀,在放學前把東西給我不就好了嗎?」他也有點不好意思似的,語調漸漸弱下去,最後變成有點抱怨意味的嘀嘀咕咕:「跡部部長拿著那樣東西走過來的時候我真的被嚇到了耶...」

  「什麼!」我一個激靈翻了個身坐起來:「跡部——學長把東西交給你了?」

  「嗯,他說是你給我的,讓我收好。」鳳有些一頭霧水地回應道。

  「這樣啊...」我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畢竟那家伙扯走信封的時候是那樣一副凶巴巴的表情,我還以為鐵定是被沒收了呢。

  「那結果呢?」我隨即追問道:「那個女孩向你告白了對吧?」

  「有紀,你知道的吧。」電話那頭的無奈語氣因為電波的影響顯得有些疏離:「我現在還沒有那種想法。」

  「哦...」

  數不清是第幾次從鳳那裡聽到同樣的答案,但我還是不禁遺憾地嘆出了聲。

  就這次幫人跑腿的難易度來看,如果不是清楚兩情相悅的事情無法強求,我巴不得鳳能夠答應這一過程曲折的表白。

  話又說回來,鳳在拒絕這類事情的時候永遠都是同樣的說辭,可總有不同的女孩拿著裝飾精美的信封滿臉希冀地出現在我面前。

  該說是堅持不懈好呢,還是心存僥幸好呢。

  我掛掉電話後略顯茫然地望向天花板。

  或者說,自己身上是否存在機會和是否要表明心意本就毫不相干。只是把內心的想法原原本本地傳達出去,也是所謂暗戀的美學。

  所以就算是那個看似目中無人的跡部景吾,也會對這樣的感情報以尊重啊。

  我想像了一下那位帝王大義凜然地拿著粉紅色的信封向部員走去的樣子,看來當時鳳所看到的景像還真的有夠可怕。

  總覺得...抱歉啊。

  讓人膽戰心驚的情書事件告一段落後我揉著酸痛的肩膀准備去浴室泡澡,又在這之前收到了北川學姐的郵件——

  『明早我有點事情要辦,接待青學訪問人員的任務就交給你啦!有不懂的地方記得咨詢我的秘書,相信你哦!加油~』

  對了,明天與青學的交流活動就要開始了啊。

  我沉默著看完北川一貫不靠譜的郵件內容,扔掉手機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說真的,好想退學啊。

  作者有話要說:

  月更人上線了(bushi

  非常感謝大家的支持~


第4章 七葉樹

  *

  不管怎樣,不久前才被學生會長抓到把柄的我自然是不敢怠慢北川交代下來的任務,第二天還是麻利地收拾好自己後老老實實地在玄關提上鞋子。

  我拿起櫃子上的書包,打開家門後與一臉不爽的菅原佑樹打了個照面。

  我過早清醒的大腦一時間沒轉過彎來:「...誒?」

  「昨天,你一個人先回來的吧。」他嘖了一聲,一只手照常插在制服的衣兜裡,語氣是跟眼底責問相反的毫無起伏。

  「啊。」我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來昨天我的確是忘了等菅原佑樹便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先一步回家了。但即便如此我也沒有應該感到愧疚的理由。

  「抱歉。」我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如果是這樣的話,昨天給我打電話或者發郵件不就好了嗎?」

  這下菅原佑樹又不想搭理我了,不知是何情緒地哼了一聲便眯起眼睛去看門緣上打轉的風鈴。

  看吧。所以我才說,讓這家伙像被人拋棄的流浪犬一樣發信息來質問我為什麼不等他一起回家簡直比把他千刀萬剮了還要難受。

  故作不在乎又不能真正不在乎,所以才會大清早像尊門神一樣堵在別人家門口。

  這時媽媽從我身後經過,探出頭來看到了菅原佑樹。

  「阿拉,菅原家的哥哥。」她驚喜地抬起眉毛:「來等有紀一起上學嗎?」

  我跟真央認識的很早,媽媽對她的家庭成員幾乎跟我一樣熟悉。這裡又要涉及一個沒什麼必要存在的巧合,那就是我的名字「有紀」和菅原佑樹的名字替換成羅馬字後的讀音完全一致,只在音調上有一丟丟的不同。也許是為了區分,雖然媽媽會跟我一起叫真央的名字,但對菅原佑樹卻一直稱呼他為「菅原家的哥哥」。

  但是真央管我們兩個都叫後面的名字,不論是單獨兩人還是三個人一起的時候。我有時也很奇怪究竟是為什麼,事實上我和菅原佑樹從來都沒有把自己和對方的名字搞混過。

  「阿姨好。」菅原佑樹禮貌地行了一禮。

  「好了好了。」我急匆匆地扯過他的衣袖。開什麼玩笑,再寒暄下去我為了早點到校定的十個鬧鐘都要白費了。

  菅原佑樹被我拉著跑,背後傳來媽媽緊張的聲音:「有紀,不要在人多的地方橫衝直撞的——」

  「知道了知道了!」

  為什麼要用這種把女兒看作猛犸像一般的講法啦...

  我忙著答應,心裡還是忍不住吐槽道。

  跑起來後只能聽見掠過耳畔的風聲,我都懶得去看菅原佑樹的表情,我知道他一定在笑。

  *

  能夠干淨利落地用最高效率完成工作的淑女是不存在的。

  雖然很對不起媽媽的期望,但我還是秉承了這十三年來一貫的行事作風。在教室扔下書包後立刻風風火火地衝向青學巴士的停靠點。

  此刻巴士還沒有到達,北校舍前聚集著一些相關的學生會成員。

  我縮著脖子躲開跡部景吾的視線範圍,站到外聯部另一位負責人員身邊。

  戴著厚重黑框眼鏡的瘦弱男生看著我松了口氣:「藍田同學。」

  「早上好,藤間君。」我咧開嘴笑笑。

  這位全名藤間真理的男生就是北川口中所說的秘書了。雖說是讓我有事就咨詢這位秘書什麼的,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到位的外聯部人員也只有我們兩個人而已。

  說到底,這位藤間君作為北川學姐的同級生,原本應是與現今外聯部的二把手相當的地位,卻被那家伙硬生生劃成了自己的專屬秘書。

  大概也是藤間君太好說話的緣故,導致我不怎麼喜歡在他後面加上學長的頭銜。

  不是刻意僭越,對有好感的人就要直呼其名,這也是藍田有紀的信條之一。

  我們等了大概五分鐘,青學的巴士便准時在不遠處停下。

  車門打開後,郁金色的西式制服先一步映入眼簾,一個女生邁著步子裊裊婷婷地下了車。

  我一時愣住:「冰帝的學生?」

  「是負責引導的學生會成員。」藤間小聲對我說:「我記得跟你一樣是一年級,她叫東雲花音。」

  東雲花音...

  我恍然大悟,原來她就是東雲花音。

  果然,緊跟著下車的學生都穿著青學的制服。東雲花音身姿挺拔地向著跡部景吾的方向走去,我忍不住趁這個時候多看了她兩眼。

  我會在意她不光因為她是個美人,也不光因為她和我一樣都在學期伊始便加入了學生會。從入學起我就聽說過許多關於她的傳言,包括東雲家足以與跡部財閥匹敵的經濟實力,包括她跟跡部景吾一樣在英國讀完小學,也包括她未曾掩飾的野心。

  如果不是因為冰帝學生會跟冰帝男網部一樣不需要所謂第二把交椅,副會長這個位置鐵定要被她收入囊中。據說這並非因為她貪圖權力,她只想用一切手段縮短距離,跟她從始至終的目標——跡部景吾這個人。

  祖母說過,自小練舞的人走起路來跟旁人是不一樣的。

  我從東雲花音的步伐中推斷出這點。她頸線優美,下巴始終保持水平,嘴角掛著世家小姐應有的溫婉笑意。深棕色的發絲垂至腰間,自然起伏的波浪卷隨著她的步伐微微搖晃,在陽光下泛著健康的淺金色。至少比水藍色看起來要健康得多,我不禁羨慕地發出一聲嘆息。

  我余光注意到最後一個青學的來訪人員已經從車上走下來,是一個戴著眼鏡的高個子男生。不過我的目光沒有停留多久,緊接著便揣著八卦之心去關注跡部景吾和東雲花音的動向了。

  東雲花音跟跡部景吾笑著說了些什麼,跡部景吾點了點頭便徑自上前跟到訪的主要人員寒暄起來。

  藤間拍了拍我,我這才手忙腳亂的翻開懷中的流程說明文件,將宣傳手冊分發給面前的幾個友校學生後引領他們朝著校舍內走去。

  按照文件上的安排,今天的交流活動流程是這樣的。先在會議室進行一個小型的歡迎會,然後上午進行各類授課的見習,中午在食堂的VIP區域就餐,下午參觀完社團活動後,青學的訪問人員會在傍晚踏上歸程。

  北川學姐說過,外聯部的人員並不需要全程隨行,只要在早晨迎接,中午就餐和晚上送行時到場就可以。

  我跟藤間一起默默尾隨著跡部景吾一行人向校舍深處的會議室走去,問過小蘋果後我已經得知她並不在這次來訪的成員中。唯一稱得上熟人的青學學生並不在場,百無聊賴地打量了兩眼周圍陌生的面孔,我已經萌生了早點溜走的心思。

  前提是,我得瞅准機會獲得跡部景吾的許可才行。

  我對藤間耳語了兩句,然後在即將到達會議室門口前蹭到了跡部景吾身邊。

  憑借我顯眼的發色,我相信跡部景吾已經注意到了我,我同樣也相信昨天的情書事件依舊令他記憶猶新。

  「會長。」我緊張地咽了下口水:「我要回去交一下數學作業,能不能——」

  「又是你啊。」跡部景吾的眼神飄過來,與此同時東雲花音的目光也移到了我的身上。

  她一直都走在跡部景吾身邊,這時我才近距離看清楚了她的臉。傳言中提到過東雲花音有四分之一的英國血統,此時此刻我還是有些驚為天人。除了優越的五官立體度,她還有一對漂亮的湖綠色瞳孔,小巧白皙的鼻尖上點綴著一顆小痣,更讓她多了幾分與跡部景吾不同的清雅風情。

  那的確是一張和諧美麗到無需言語多加贅述的臉。

  我走神的片刻那雙湖綠色的眼睛已經帶著笑意彎了起來。她低頭去看我的名牌:「藍田...有紀同學?」

  「那就麻煩你了。」話音剛落,她便把手中剩下的幾本宣傳冊放到我的懷裡。

  這是默認我可以離開的意思了。

  然而跡部景吾還沒有發話。

  雖然這位帝王並非執著於一切最終裁定權,但東雲花音的做法無疑帶有冒失的危險性,即便她的舉動無比沉穩自然。

  此時眾人已經在會議室門口站住,我攏了攏懷裡的冊子,征詢意見的目光掃向跡部景吾。

  他似乎看了下東雲花音,但並未多說什麼。至少從他的表情中我可以看出他心情不錯,甚至還有一絲默許和縱容。

  「你走吧。」他幅度微小地點了點頭:「還有,下午我要看到北川跟你一起過來。」

  我應了一聲,飛快地轉身退後,拉著藤間一起從校舍離開。

  畢竟還被交代了一個找回翹班部長的任務,沒有藤間真理幫忙想要找到那位北川學姐簡直就是天方夜談。

  走出校舍後我立刻放慢腳步,忍不住對藤間感慨道:「東雲花音和跡部會長關系好像很不錯。」

  「聽說他們在英國的時候就認識了。」他推推眼鏡:「也不意外。」

  「反正我覺得跡部會長挺喜歡她的。」

  搞不好那個高貴冷艷的跡部景吾馬上就要談起齁死人的校園戀愛了,想到這一點我不由得八卦地眨了眨眼睛。

  藤間默默地嗯了一聲,即便看起來對這個話題沒那麼感興趣還是貼心地表示了附和。

  我回到教室聽完了上午的課程,本以為找到北川需要花費不少的功夫,誰知一到中午就餐時間她便早早到達食堂,在平日難得開放的VIP區域飽餐一頓後便故技重施。所幸早有預料的藤間先一步將她攔下,否則下午跡部景吾的臉色怕是不會很好看。

  松了口氣的我總算是可以把手頭的工作暫時丟給北川,藤間委派給我了一個比較輕松的任務。

  午後的天氣不錯,我趴在室外帳篷下的小桌上登記接下來去各個社團參觀的青學訪問人員姓名。

  春日的陽光不算刺眼,樹上掛滿了粉白相間的小花。我心情很好地轉著原子筆,感受著縈繞鼻尖的淡淡香氣。

  「OK啦。」對上一位學生點頭示意後我放下筆伸了個懶腰。突然起了風,桌面上的紙張隨著氣流翻卷起來,我連忙伸手按住,原子筆卻啪嗒一聲掉落在地。

  我嘆了口氣彎腰拾起,再下筆時墨跡已經不再流暢。我十分郁悶地用力甩了甩它,使用起來依舊毫無起色,看來是被我摔壞了。

  「用這個吧。」

  一只干淨且骨節分明的手托著一支鋼筆伸到我的眼前。

  是個男生的聲音。

  「謝謝——」

  我一邊道謝一邊忙著抬頭,屬於青學的傳統學蘭映入眼簾的那一刻我卻驟然暫停了呼吸。

  黑色立領裡的白色襯衫扣子被一絲不苟地扣到最上方,包裹其中的身形清雋修長。我注意到的是那張臉,他就是今早最後一個下車的青學學生,即便只是匆匆一瞥我也沒來由的篤定。

  風還在吹,我用胳膊肘壓住亂飛的紙張,有不少櫻花花瓣飄到我的腳邊。那個男生禮貌又挺拔地站在小桌前,也許是風將額發吹的有些亂,鏡片後的那雙眼睛不太舒服地眨了一下。

  他看著我的時候我突然發現一枚花瓣施施然落在他蓬松的發頂,與此同時鋼筆的筆蓋被我打開。啪嗒一聲,我的心跳也跟著錯了一拍。

  我深深吐出一口氣,心不在焉地隨便試了試筆,然後又道了一聲謝。

  「網球部,手塚國光。」他用低沉穩重的聲調說。

  「嗯。」我應了一聲,感覺心髒跳得有點不舒服,讓我一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但我想我知道自己的問題出在哪,我輕輕碰了下耳側的臉頰,仰起頭對他笑了下:「我叫藍田有紀。」

  「你好。」他話很少,也不愛笑。至少從我見到他開始就一直是這個嚴肅的表情。

  我正准備再說點什麼,對方的視線移到我壓著的表格,有些困惑地指了一下:「那個...」

  我頓時反應過來,騰一下紅了臉。

  我用他借我的鋼筆一筆一劃地把他的名字寫在網球部的後面,然後不好意思地開口:「久等了,抱歉。」

  「沒關系。」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很高興認識你。」

  我把鋼筆蓋好後遞給他,他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

  「你先拿著用就好。」

  「啊,哦...謝謝。」

  還是現在就還給你吧。明明想這樣講,語言系統卻好像突然陷入故障似的遲鈍起來。

  最終我沒再向他搭話,那個人轉身的時候頭上的櫻花也隨之落了下來。花瓣像擁有生命的粉紅色蝴蝶一樣在半空中打著旋,悄無聲息地掉落在我的眼前。

  回家後我立刻打開手機調出跟小蘋果的聊天界面。

  『在嗎?大事不好!我好像喜歡上了你們學校的一個男生。』

  『???』對方幾乎秒回,緊接著便是連環追問。

  『是今天去交流的學生嗎?長什麼樣子?名字還記得嗎?』

  『很高很瘦,戴著眼鏡。應該是二年級的吧。』

  『感覺他人很好,但是挺不苟言笑的。』我手指敲的飛快。

  『然後...他好像還會打網球。』我想到今天登記時那個人選擇參觀的部活內容。

  『名字是——』我打字到一半,手機嗡的震了一下,是小蘋果那邊的訊息提示。

  『那個男生,是叫手塚嗎?』

  『沒錯!』我眼睛亮了起來:『你認識他嗎?』

  『算是吧。不過,他可不僅僅是會打網球啊。』小蘋果回了個笑哭的表情。

  我沒在意小蘋果的後半句話,抱著手機在床上滾了一圈,又連忙回復道:『你先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他本人啊!』

  『放心吧,我不會告訴其他人的。』

  過了不短的一陣時間,我收到了小蘋果的最後一條回復:

  『等你來青學玩的時候,我帶你去見見他吧。』

  作者有話要說:

  概括一下本章情節:

  車門一敞女二閃亮登場,而我不僅對別的男人情竇初開甚至還在嗑我情敵和我男人的CP()

  隔壁網球部部長:會億點網球,謝邀。


第5章 水楊梅

  *

  和青學的交流活動結束後,這是我第一次在學校以外的地方見到跡部景吾。

  ...但我著實沒有想到是在這樣詭異的場景下。

  我默默地攥緊了肩上的背包帶子,用力眨了眨眼睛以確定自己不是一時看花了眼。

  然而我只能遺憾地接受這一事實。獨自一人出現在人潮洶湧的地鐵站,並且皺著眉頭一臉認真地研究地鐵路線圖的這個人,毫無疑問就是那位鼎鼎有名的冰帝之王。

  開什麼玩笑?大少爺體驗生活?視察民情?

  一瞬間我的腦中閃過無數種可能的答案,總之能夠確定的是跡部景吾不可能與任何平民化事物相掛鉤,說是過度誇張也好,他正是我心裡一定程度上非日常的像征。

  或許我不應該打攪這項難得的平民生活體驗活動。我站在不遠處猶豫了片刻,最終促使我走上前去的是跡部景吾的表情——他看起來心情相當不愉快,甚至可以稱得上是煩躁不安。我想那可能有一部分來源於旁人投向他的各式目光,包括不少像我一樣駐足而立的年輕女性,嘈雜中幾名女高中生關於是否要上前搭訕的激烈討論已經無法抗拒地灌進了我的耳朵。

  跡部景吾的眉頭皺得像北川在學生會無端缺勤一周,雖然迄今為止還沒有發生過這種事...也就是說我還從來沒有見到過他露出這樣的表情。

  我處於一種莫名其妙的保護者心態搶在那些女生前先一步在跡部景吾的身前停下。我有理由這樣做,至少我的目的很單純,應該不太至於讓他的壞心情雪上加霜。

  「會長...好巧啊。」相對於點明他此時的困境,我還是選擇了保守的開場白。

  「...藍田有紀。」他側過臉看了看我,然後提起唇角笑了一下:「還真是挺巧的。」

  我附和一聲,跡部景吾不再端詳那張線路圖,點點下唇直起身子:

  「帶本大爺去售票處。」

  「怎麼了?」注意到我依舊愣在原地時他有些不耐地皺起眉。

  「不...」我盡量避免自己露出任何驚訝或詫異的神情,引著跡部景吾避過匆匆人流後站在了自動售票機前。

  「...像這樣,選擇好自己的終點站以後,再投幣購買相應面額的車票。」

  簡單地說明完畢後我看向托著下巴的跡部景吾。很顯然這是他第一次乘坐類似的公共交通工具,觀察機器的那雙眼睛看起來就像在攝入新知識一樣新奇仔細。

  我覺得這樣的跡部景吾有些有趣,一邊耐心地將引導介紹工作進行到了最後一刻。

  我抬起頭問他:「所以,會長想去哪裡呢?」

  「啊嗯。」他似乎思考了一會兒,然後將視線移向我:「你要去哪裡?」

  「回家。」

  「那就那裡吧。」他說:「幫我買跟你一樣的。」

  我沒聽錯吧?他剛剛是不是說要跟我一起回家?

  我捏著錢包呆若木雞。

  「本大爺沒帶現金,下次見面再給你車費。」他自顧自地說下去,注意到我的反應後挑了下眉:「有問題?」

  什麼呀,問題並不在那裡好嗎?

  「...沒有。」為了不讓自己顯得過於小氣,我沒再多問,順從地幫跡部景吾購買了和我一樣的車票。

  跟跡部景吾一起站到車廂內時我突然有些後悔。

  也許是我錯誤理解了他剛才的發言,但我覺得自己還是很有必要確認一下這次平民生活體驗活動究竟是否是這位大少爺的心血來潮。

  「那個,會長。」

  趁著車還沒有發動,我抓著吊環向他問道:「如果要出門的話,為什麼不叫人來接你呢?」

  「本大爺沒帶手機。」

  我差一點讓自己無語的表情一覽無余。

  所以...不帶現金不帶手機卻獨自在人滿為患的地鐵站徘徊,如果沒有遇見我的話,這個人又是怎麼打算的啊?

  不,怎麼想這種事放在跡部景吾身上都過於離譜了。

  難道說——

  察覺到我表情變化的那一刻,他似乎微微勾起了唇角。

  湧上地鐵的人愈來愈多,我們順勢將身子轉了一個角度,那個聲音在狹窄的空間裡仿佛近在耳邊一樣響了起來:

  「藍田有紀,你果然很聰明。」

  我仰起脖子,順著跡部景吾分明的下頜線看向他的眼睛,然後移向透明的玻璃窗。

  我的瞳孔猛地顫了顫。

  我可以確定剛剛外面還沒有這樣的家伙,那幾個穿著黑色西裝的人實在過於引人注目了。他們急匆匆地在人群中穿梭,顯然是在找尋著什麼。

  車子突然開動,窗外的景色頓時暗淡下去,與此同時我的腦中有一百個臥槽排著隊在一瞬間閃過。

  我定睛去看跡部景吾的表情,他居然還有心思笑!

  是我不懂了,這就是見過大場面的人嗎?

  「所以...」我咽了下口水:「這些人都是衝著會長你來的嗎?」

  「嗯。」跡部景吾雲淡風輕地嗯了一聲:「放心,隨身物品都被我丟掉了,就算有定位裝置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這已經是可以放心的程度了嗎?

  我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像這個人一樣冷靜。到底在開什麼玩笑啊?就算是非日常也太過頭了吧喂!

  「那...如果他們抓住了會長,會把你怎麼樣?」

  「啊嗯?」他瞥了我一眼:「逼迫本大爺商量他們想商量的事,或者更直接一點,毀了我,拿到錢。」

  他很嫌棄地看了看我發白的臉色:「藍田有紀,不用在這種時候發揮你的想像力。」

  我沉默了好一陣。

  即便跡部景吾的話裡存在未必真實的成分,他第一時間排除跟蹤定位的熟練反應已經足以證明許多東西。

  冷白的車廂照明打在跡部景吾優越的五官輪廓上,我設想中會出現的養尊處優的大少爺關於嘈雜環境的意見,對於擁擠人潮的抱怨,事實上一句也沒有出現。

  他只是靜靜地站在我的身邊,像是早就習慣了這一切一樣,陷入別人無法看透的思緒海洋。

  「會長。」我徐徐開口。

  「如果需要的話,就來我家吧。」

  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錯了,回過神來我立刻慌張地解釋了兩句:「我是說,我家很不起眼的,所以,那個...」

  ——「我們會保護好你的。」

  我十分堅定地仰著頭,直到那張臉上的神情逐漸變得狂妄而又熟悉——跡部景吾抬手碰了下那顆淚痣,擁擠的車廂頓時變成了他一人的高貴宮殿。

  他壓根沒把我的話當回事。那一刻我意識到這一點,更令人無奈的是我竟又下意識地認為這理所當然。

  「藍田有紀。」他叫我名字的時候帶著渾然天成的驕傲,口氣平淡到甚至不像在彰示某種權威。

  然後我看見他笑了一下:

  「別忘了你在跟誰講話。」

  跡部景吾顯然沒有前往平民家做客的打算。跟我一起走出車站後,他借用我的手機撥出一通電話,沒過多久便有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我們身前。

  佩戴著白色手套的司機彎身打開車門,跡部景吾上車前把手機扔回給我。

  「謝謝。」他說:「遇到麻煩可以隨時找我。」

  我呆呆地說了再見,回到家裡後才發現通訊錄裡多了一串跡部景吾離開時輸入的聯系方式。

  備注名稱是簡簡單單的「跡部景吾」,他親自打下的四個漢字就靜靜地躺在手機屏幕上,我一時竟也沒有衝動把它改成「會長」或「跡部學長」這樣更為妥當的稱呼。

  我靜靜地看了一會兒那個名字,然後關掉了手機屏幕。

  我不會有機會主動撥通那個號碼,至少那時的我是這樣認為的。

  *

  那之後再見到跡部景吾時,我只字未提那天在地鐵站偶遇的事情。他又變回了那個高高在上受人景仰的學院領導者,對學生會的一切工作要求嚴格的頂頭上司。

  今天是我的假期。

  沒有學生會工作加持的傍晚,我捧著罐裝咖啡蜷縮在圖書館最角落的椅子上,靜悄悄地獨自翻看自己中意的大部頭書籍,直到太陽全部沒入地平線——本該是這樣的才對。

  我從厚厚的書脊後面露出一雙眼睛,帶著些許不解注視著跡部景吾安靜地落坐在桌子對面。

  我不太相信這次仍是巧合,於是默默地放下書,輕聲開口道:「會長找我有事?」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掃了一眼我面前厚重的古典小說:「眼光不錯。」

  「啊...哦。」我茫然地垂下眼睛,雖然依舊不解,但又覺得不能就這樣晾著他不管。

  說到底,在已經意識到跡部景吾就坐在我的對面這一前提下,我也根本不可能集中精力去理解書中的內容。

  「這裡很適合一個人讀書,所以我偶爾會來。」我干巴巴地說道。

  「還算華麗。」他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如果會長有想看的書,我可以幫你...」

  對面的人把視線移向我的臉。

  「做你自己的事。」

  沒什麼人情味,跡部景吾專屬的指使句。

  我只好又老老實實地把臉埋在書本後,偷著對他做了個鬼臉。

  這個人,真的沒有一點擾人清靜的自覺。

  小說是最好的鎮定劑,起碼它足夠長。

  也就是過了使我能夠靜下心閱讀的一段時間,我才恍然意識到跡部景吾或許僅僅抱有跟我相同的目的。

  他沒有看書,也沒有工作,只是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任夕陽的余暉傾灑在我們兩人之間。

  這畫面莫名讓我想起第一次在學生會室見到他的時候。眼前的跡部景吾好像在休息,但我在閃著光的細小塵埃中看到了帶有棱角的透明的殼。

  更何況我是知道的,因為很多事情,他最近一點都不閑。

  至少他很懂怎樣讓自己的狀態好一些。

  我伸手去碰夕陽在桌上形成的分明界限,跡部景吾突然回過頭來。

  「你對女王感興趣?」

  我愣了一下,才發現他在看那本被我放在一邊的書。書封上用很顯眼的燙金材質印著「伊麗莎白一世傳」。

  「...我知道我有一具女人的虛弱、單薄的身體,可我卻擁有一個國王的心髒和膽魄。」

  我慢慢地說完這句話,然後點了點頭:

  「我很好奇,她在做出那些選擇的時候在想些什麼。」

  我眼中帶著真切的疑惑,跡部景吾看著我,然後輕笑一聲:

  「那不是顯而易見嗎。」

  他緩緩啟唇吐出一個詞語:

  ——「責任。」

  如果我在那一刻起身離開,或許這還能稱得上一段愉快的時間。

  可那時我仍舊陷在那短短兩個字的魔力中,這讓我幾乎親眼目睹了這份離奇意圖於那雙幽紫色眸底的誕生。

  我敢肯定在我對面落座之前他還沒有這個打算,不,甚至是在提起那本書之前。

  跡部景吾的發尖帶了點柔和的金色,讓他接下來的話顯得更加強勢且不可理喻。

  「藍田有紀。」他眯起眼睛:「如果本大爺說,希望你來擔任網球部的經理呢?」

  作者有話要說:

  全是大爺戲份的一章。

  感謝大家的支持!


第6章 羅勒

  *

  在光柱中飛舞的細小塵埃似乎微妙地發生了扭曲。

  我勉強扯開嘴角:「會長,這並不好笑。」

  「本大爺沒有在跟你開玩笑。」

  「可,可是...」我有些慌了:「我的意思是,我恐怕不能...」

  我恐怕不能讓您滿意。蹩腳的說辭也是下意識的推脫。

  就像在人均低頭錯開視線的班級中被老師抽中擔任某個棘手的職位一樣,其實我更想直接說出內心的想法——別開玩笑了,壓根不可能。

  「別找借口了,藍田有紀。」對方沒有絲毫讓步的打算:「本大爺清楚你的能力。」

  「更何況,你好像也沒有資格跟本大爺談條件。」他轉而這樣說。

  跡部景吾看似不經意地望向我,語氣是刻意試探和游刃有余。

  那一刻我才想起某件被我遺忘已久的糟糕插曲。

  我看著跡部景吾微微開合的嘴唇,僵著身子攥緊了膝上的裙擺。

  啊...真該死。

  「負責中心禮堂後勤的學生跟我說,有個水藍色頭發的一年級女生交代他在演講中途打開換氣設施。」跡部景吾凝視著我:「然而,風力調節系統故障,需要檢修這件事只有學生會中的一部分人知道,包括各個部門的部長。」

  「你...是從北川那裡聽來的吧。」他眯起眼睛。

  「藍田有紀,敢在本大爺的開學典禮上動這樣的手腳,你真的很有膽量。」

  我縮在椅子上悔不當初。

  我不會天然到把跡部景吾的這句話當作誇獎,更何況在這種情境下,他口中的每一個字對我而言都是威脅。

  所以,其實在我踏入學生會長室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對我的所作所為心知肚明。

  那麼當時那句簡短的慰問究竟是出於何意,現在想來竟也略帶嘲諷意味了。

  我很難想像一般人能夠跟上跡部景吾的格局和思維節奏。

  就好比禮堂中跨越人群的那一眼,等我幾乎以為那件事已經翻篇時卻成了不得不答應這一要求的把柄。

  是的,也許跡部景吾並非在要挾我。

  我有些破罐破摔地想著。

  他只是在告訴我,什麼時候應該聽他的話。

  我有些蔫蔫地回答道:「...謝謝會長。」

  我在感謝他沒有當眾揭露我的小把戲,否則被各領導批/鬥一頓定是免不了的。

  沒想到對面的人卻想到了另外一層。

  「你的確該感謝本大爺。」他話中似乎意有所指:「但是既然本大爺選擇了你,你也該明白孰輕孰重。」

  「啊?」我不明所以地歪了下頭。

  「你不是對這屆的新入部員有所企圖嗎?」跡部景吾挑了下眉:「那個叫鳳的一年級。」

  那天被跡部景吾抓包後從圍牆上灰頭土臉地滾下來的情景頓時歷歷在目。

  天大的誤會!我立刻瞪圓了眼睛,這才意識到我沒有說清楚那封情書的來由,這個人就理所當然地認為是我自己的東西了。

  話又說回來,「有所企圖」這樣的講法,搞得我像是真的對他的部員心懷不軌一樣...

  他絕對是故意的吧。

  「不,不是的。」我心裡惱火,表面上也只能倉促解釋道:「那是幫別人轉交的。」

  「那你還真是熱心。」跡部景吾不置可否。

  ......

  我心下無語。反正不管他是否相信,事實就是如此,倒也不必讓他覺得我會因為惦記網球部的部員而興衝衝地接下這個燙手山芋。

  不知何時,窗外的自然光已經漸漸暗淡下去,圖書館內變得燈火通明。

  看樣子是休息夠了,跡部景吾主動站起身來,對我說道:

  「本大爺再給你一晚上的考慮時間,想好了,明天直接來網球部報到。」

  扔下這句話,他便像來時一樣隨意瀟灑地離開了。

  我一臉呆滯地望著那個筆挺的背影,然後盯著桌面陷入了沉思。

  *

  第二天下午,最後一節課的下課鈴打響後,我視死如歸地拎著書包向網球場進發。

  雖然昨天跡部景吾扔下的那句話聽上去也並不是毫無回旋的余地,但是在我輾轉反側地思考了一個晚上加大半個白天後,還是決定擔下這個無疑將成為風口浪尖的棘手職位。

  做出這個決定的原因主要有兩個。

  一是因為跡部景吾。算上他替我隱瞞開學典禮的惡作劇和轉交送給鳳的情書,我已經欠了他至少兩個人情了,更何況還都是不怎麼光彩的事情,我心裡就更加無法釋懷。被頂頭上司拿捏可不是什麼好事,即便他並沒有拿這些強迫我點頭答應,如果我這次拒絕,以後見到他必定還是無法心安。

  而如果我應下了這份差事,以前種種就算是扯平,權衡一下反而是更好的選擇。

  第二個原因我自己也不甚確定。

  或許是因為那抹掉落在桌面的嬌嫩花瓣,那個平淡沉穩的聲音。

  也或許是因為,讓真央不顧一切地奔赴而去的人,同樣在打網球。

  我至今忘不了越過深綠色鐵絲網看向球場時真央的那個眼神。我一直認為我站在她身旁近在咫尺的位置,可當賽場上的那個人開始奔跑,我們的距離驟然變得無比遙遠。

  黃色的小球變成了並不美好的意像,逃避與厭惡,憧憬與渴望在胸中纏繞糾結,最後妥協占據上風,我開始試圖伸手觸碰與真央產生連結的一枚枚碎片。

  當時的我消極又無趣,痛恨一切強加於人的離別和責任。以至於我徹底忽視了夕陽西下時跡部景吾那句話對這一決定的潛在作用。

  『本大爺清楚你的能力。』

  也許那個時候的我很需要這句話,但我並不知道。

  到達網球部附近時我所見到的場景與想像中無異。

  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勉強占據一處高地,伸著脖子確認了一下球場內的情況——幾個高年級正選在練習對打,跡部景吾就坐在場邊的遮陽傘下。

  我幾乎沒怎麼猶豫就准備溜到上次見到的網球部側門處再做打算,誰知前方突然一陣騷動,人流自覺分開,緊接著我就看見人高馬大的樺地同學徑直衝著我的方向走來。

  他沉默地在我面前站住,我遲疑著問道:「是...讓我進去嗎?」

  「Usu。」

  樺地同學應聲後便轉身等我跟上,我就這麼僵硬地穿過人群,直到在沸騰的議論聲中第一次踏入網球部的領地。

  雖然我並不想采取這種引人注目的方式進行我的網球部出道,但心裡也明白哪些事情是避免不了的。

  既然如此,也便沒有扭捏的必要。

  跡部景吾拍拍手,場內的訓練暫時告一段落。沒過多久,我們的面前便聚集起百來號人,把球場占得滿滿當當。

  我看到了日吉和鳳,後者無比驚訝地微微張大了眼睛。

  看來這就是今天參加部活的所有網球部成員了。

  跡部景吾向我投來一個眼神:「看來你是考慮好了,啊嗯?」

  我用行動回答了這句話。

  我深吸一口氣,轉身正對著球場中的部員,在深鞠躬的同時洪亮清晰地做了簡短的自我介紹。

  「大家好,我是從今天起擔任網球部經理的藍田有紀。今後還請多多指教!」

  我直起身子環顧半周,場地內的部員們倒是沒有太大反應,高年級的前輩們也向我表示了歡迎。我想這是出於跡部景吾收獲的威望和信賴,能夠站在這裡即代表著我獲得了跡部的認可,自然不會有人上趕著挑刺的。

  而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場外的一片嘩然。

  我沒有去管那些亂糟糟的聲音,低頭接過樺地同學遞來的網球部近期訓練數據和相關事務資料。

  回歸訓練前鳳對我露出一個鼓勵的笑容,日吉則不知是何情緒地瞥了我一眼。

  「你好,我們的新經理人小姐。」

  入耳是很有磁性的關西口音。

  我抬起頭去看這位戴著圓框眼鏡的男生,他的唇角勾起恰到好處的禮貌弧度,自我介紹叫做忍足侑士。

  在這之前我手上的工作似乎有相當一部分是由他所負責的。

  忍足侑士分門別類地向我簡單指點了接下來的工作內容與方法,我一邊聽一邊點頭,等他離開後便一個人坐在長椅上對著筆記默默熟悉繁雜的經紀人事務。

  想來跡部景吾也沒有指望我能一下子就把一切做到井井有條無可挑剔,至少在訓練計劃的制定和練習賽安排上我還是完完全全的外行。

  我苦苦啃著厚厚的一摞歷史資料,咬著筆頭默默嘆出一口氣。

  背景音亂哄哄的,網球彈起落地與嘈雜的應援所交織,導致我完全沒有聽到旁人靠近的腳步聲,直到視野裡出現一角制服的裙邊。

  我抬起眼睛,看見東雲花音毫無瑕疵的臉。

  我有點緊張,下意識地扶了一下腿上滑落的紙張。

  她看著我歪頭笑笑:「藍田同學,我可以坐在這裡嗎?」

  「當然可以了!」我立刻點點頭,注意到落座後東雲花音的眼神一直落在場地內跡部景吾的身上。

  真是青春啊...

  我在心裡咬了咬小手帕,一時竟有些看不進去那些密密麻麻的數字了。

  跡部景吾的對手是一位三年級的前輩,即便如此他也毫未手下留情地打出了6:0的成績。

  比賽結束後他一邊用毛巾擦汗一邊走出場地,東雲花音也在這時從長椅上起身,向著他的方向走去。

  「給你這個。」她笑著把手中的飲料遞過去:「辛苦了。」

  無比熟稔的表情動作,就像已經重復過數次一般親密自然。

  不愧是青梅竹馬,關系果然不一般。我看著這一幕不由得發出感嘆。

  我本以為跡部景吾會心情不錯地應下這一慰問,誰知他壓根就沒有伸手去接那瓶水的打算。

  「本大爺應該已經告訴過你了,訓練期間不許無關人員進入網球部。」

  跡部景吾話語中的冷淡是我完全沒有料到的,他此刻皺眉的樣子與青學交流活動舉辦那天簡直有著天壤之別。

  東雲花音的笑容有一瞬僵硬,但她立刻便調整好了自己的儀態,十分識大體地道了歉:「對不起,我馬上就離開。」

  「這之前...至少收下這個吧。」她依舊抬著手,漂亮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執著。

  我幾乎都想衝上去替跡部景吾收下這份好意,誰知他依舊完全不為之所動,甚至直接移開了眼神。

  「這不是你的工作。」我聽見他這樣說,下一秒竟然把目光投向了我這邊。

  我大難臨頭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事實上果不其然,跡部景吾緊接著便向我伸出手:

  「藍田有紀,給本大爺送水。」

  在我反應過來以前樺地同學已經不容拒絕地將一瓶水塞進了我的懷裡。

  我只好無可奈何地站起身來,慢吞吞地將那瓶水遞給了他。

  跡部景吾仰起脖子喝了幾口,我想我那時的表情一定只能夠用愁眉苦臉來形容。

  這個人,怎麼能不解風情到這個地步啊!

  喝完水,跡部景吾再次冷冰冰地對東雲花音補充道:「你可以走了。」

  東雲花音握住瓶身的指尖微微泛白,那一刻我無比想把跡部景吾的腦袋敲開看看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最終東雲花音輕聲吐出一句:「我知道了...景吾。」

  我看著她美麗的背影逐漸遠去,總覺得一直以來有什麼東西被我忽略掉了。

  到底是什麼呢?

  我皺著眉坐回長椅上,看見跡部景吾重新穿上外套的一瞬間,心頭突然一跳。

  我曾經想過很多次,關於跡部景吾突然邀請我擔任網球部經理的原因。

  我不可能不對此產生疑惑,就像聽到那句話的同一瞬間在我腦中閃過的念頭,是什麼來著?

  ——為什麼是我。

  對,為什麼是我。

  不管是按照關系遠近還是輿論走向,站在這個位置的人明明都不應該是我。

  從剛剛的對話中我可以判斷出,東雲花音絕對不是第一天在訓練時間走進網球部。

  那站在這裡的,為什麼不是東雲花音?

  這個疑問真切形成的同時我突然意識到,或許網球部並不是真的需要一個經理。

  我又想起忍足侑士即將開始說明工作時帶著些許無奈的輕言細語:

  「跡部那家伙真是...」

  如果我想的沒錯的話...我心情復雜地望向跡部景吾專用休息區的方向。

  網球部不需要經理,但跡部景吾需要一個促使東雲花音放棄踏足這裡的名正言順的理由。

  好像注意到我充滿怨念的眼神似的,跡部景吾不明所以地望向我這邊。

  就讓這家伙當作是艱辛工作中的發泄好了。

  我這麼想著,沒好氣地瞪了我惹不起又躲不起的頂頭上司一眼。


第7章 黃玫瑰

  *

  被跡部景吾指名為網球部經理的這件事,我並沒有主動告訴其他人,包括菅原佑樹。那天未與他同行回家也只是隨便找了個理由糊弄過去。

  沒有什麼復雜的理由,只是單純覺得提前告訴他的話會讓這件事變得更加麻煩而已,更何況我答應下來的原因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夠解釋清楚的。

  反正這樣的大新聞遲早都會變得人盡皆知,等著那家伙興師問罪或許還更有效率一些。

  果然,在這一點上菅原佑樹從來不會讓人失望。

  第二天的午休時間,我剛剛把吃完的便當盒放進桌洞,便看見黑發黑眸的高挑少年十分不羈地出現在教室後門處,挽起一邊袖子毫無章法地敲了兩下門框。

  我立即起身向門口走去,附近不少人被突然出現的高年級生的無禮行徑嚇了一跳,經過他們時我抱歉地點點頭,然後沒好氣地扯著菅原佑樹走到走廊盡頭相對僻靜的角落。

  「我說,你就不能發郵件叫我出來嗎?」我上下打量了下他一如既往的隨性著裝,無奈地嘆口氣:「要不是你穿著冰帝的校服,絕對會被當成是來找茬的不良番長吧喂...」

  對面的人抬起眼皮,揚起唇角嘲諷道:

  「短短時間,除了球隊經理,你連風紀委員的活都攬上了嗎?」

  我一時語塞。對方沒給我解釋的機會便自顧自地說下去。

  「你是嫌放學後還要等我,所以給自己找點事做?」他費解地眯起眼睛:「早知道你這麼勤勞,籃球部的經理我也可以讓你來干,怎麼樣?」

  「喂...」我對他這番不經大腦的話感到些許惱火,深呼吸平復了下心情才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只是欠了別人人情,所以必須幫這個忙。」

  「欠人情?」菅原佑樹頓了頓,不以為然地哼出一聲:「跡部景吾那個自戀狂的?」

  「...你說的沒錯。總之,答應了別人的事情我就會好好完成。」我頭疼地嘆了口氣:「所以,麻煩對冰帝學園的學生會會長兼網球部部長放尊重一些。」

  菅原佑樹抱起胳膊:「看來你很喜歡他。」

  「我很尊重他。」我立刻糾正了這個容易引起誤會的說法。

  然後我抬手看了看表:「我覺得你差不多該回去了。」

  「你做了件傻事。」菅原佑樹盯著我:「跡部景吾在害你。」

  「我不是小孩子了,有能力為自己做出的決定負責。」我很有耐心地回答道。

  在距上課鈴聲響起還有一分鐘時菅原佑樹開口說道:「遇到麻煩的話,隨時來找我。」

  臨了又補上一句:「這是看在真央的面子上。」

  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不禁有點哭笑不得。

  這家伙,也就是嘴上不肯服軟罷了,真央還在東京的時候也沒見他這麼成熟懂事過。

  不過...還是多謝了。

  *

  這天的部活開始前,我收到了跡部景吾的郵件,交代我幫忙去找一個叫做芥川慈郎的學長。

  『只要看到背著球包旁若無人地呼呼大睡的家伙就立刻聯系我。不用試著叫醒他,樺地會過去幫你。』——郵件是這樣說的。

  我與這位學長素未謀面,但如果他真的像跡部所描述的這樣如此具有個人特色的話,似乎也不存在會認錯的可能性。

  我拎著書包走在據說是這位芥川學長極有可能出沒的幾個地點,沒想到還真讓我中了頭獎。

  我沉默地盯了一會兒小花圃後面橫陳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身影,猶豫了下才小心翼翼地湊近過去。

  這個人...居然還真的在睡覺啊。

  撞見這幅情景,要不是跡部景吾提前給我打過預防針,我恐怕早就報警了。

  我扯扯嘴角,總之還是先按跡部的吩咐發了消息,然後屈身坐在了那人旁邊的草坪上。

  既然跡部說了不用叫醒他,我便也沒多事,只是在等待樺地過來的期間靜靜打量了一下這位奇葩的學長。

  他有一頭松軟的棕色卷發,閉著的眼睛上方眉頭毫無防備地舒展開來,胸口隨著平穩的呼吸緩緩起伏。看起來十分純良無害,甚至有種年齡比我還小的幼態。

  能讓跡部景吾費心來找的人,應該算得上是網球部的重要人物才對。那麼這個呼呼大睡的家伙會是正選嗎?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真人不露相?

  我的腦袋一時間塞滿了類似這樣的疑惑。

  不過,國中二年級還能像這樣無憂無慮,在某種意義上還真是讓人羨慕啊。

  我抱著膝蓋發起了呆。初夏的徐徐微風拂過臉頰,耳畔聽著芥川學長有節奏的呼吸聲,搞得我竟然也有點昏昏欲睡。

  我張開嘴巴打了個哈欠,正准備起身走走,突然察覺到身旁的草坪窸窸窣窣地動了起來。

  我下意識地扭過頭,對上一雙茫然的暖色眼瞳。

  「你是誰?」

  「啊啊...」我立刻手足無措地擺正身子,向著突然從地上坐起來的男生行了一禮:「初次見面!我是現任網球部經理,藍田有紀。」

  「這樣啊。」對方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接受了現狀,這倒是讓我有些吃驚。

  「是跡部讓你來找我的吧。」他揉了揉眼睛。

  我點了點頭,芥川學長緊接著說:「嘛...雖然我現在醒了,為了一會兒不在路上睡著讓你難辦,我們還是一起等樺地過來吧。」

  他說完這番話後十分明朗地笑了兩聲。

  在路上睡著什麼的,他真的不是在開玩笑嗎?

  不過,這位芥川學長雖然看起來有點天然,但至少很好說話,這讓我方才的緊張感消失了不少。

  「我還是第一次知道網球部有經理呢。」芥川學長看著我說。

  「那個,因為我昨天才剛剛入部啦。」我解釋道。

  「誒,網球部的事情應該很多吧?」他枕著手臂望向天空:「我是不太清楚啦,但跡部每天都在忙東忙西的。」

  「嗯...我現在還不太熟練,不過我會努力加油的。」

  芥川學長打了個哈欠,然後露出一個略顯狡黠的笑容:「覺得累的話,偷偷溜走也是可行的哦。」

  「我知道這個學校裡有好多適合安靜睡覺的地方,需要我告訴你嗎?」

  「這個...我會被跡部學長殺了的吧。」

  「怎麼會呢,跡部他呀,可是很溫柔的。」芥川學長不假思索地說道。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別人用這個詞來形容跡部景吾。

  但我知道他說的沒錯。

  所以就算我沒有膽子像芥川學長一樣偷溜出來睡覺,我還是認真地點了點頭。

  樺地到達這裡後我們便一起踏上了前往網球部的路程,芥川學長居然真的像他自己預料的一般,在中途便再次陷入了熟睡。然後還沒等我說一句話,樺地便像拎麻袋一樣輕車熟路地把不省人事的芥川學長扛在了肩上。

  這下路上就沒有人跟我講話了,我只好收住無處發泄的震驚,默默地跟著樺地走進網球部的領地。

  更令我吃驚的是網球部的眾人似乎都對這樣的情景習以為常,樺地不算溫柔地把芥川學長扔在長椅上後就去向跡部景吾復命了。

  我無奈地看了一眼芥川學長無憂無慮的睡顏,一個人影輕盈地跳到我的身邊。

  「真拿這家伙沒辦法。」

  我轉過頭,火紅色的斜劉海妹妹頭映入眼簾。

  這位是向日學長。我昨晚研究了網球部現任正選的資料,他的特色是活用跳躍能力的特技網球,同時也是我首先記住的主要成員之一。

  「切,還是跡部對這家伙太心慈手軟了。」

  現在說話的是冥戶學長,與他長發飄飄的外表不同,是位硬氣到讓人覺得有些難以接近的男子漢。

  「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家伙一旦睡著,就算來一整個交響樂隊也沒用。」向日學長氣呼呼地叉著腰,隨即又扭頭對我說道:「辛苦你了,藍田。」

  「不...我也沒有做什麼。」

  辛苦的應該是樺地才對。

  忍足學長也在此時加入了對話:

  「這也說明我們的網球沒能讓他提起興趣吧,還真是有點不甘心呢。」

  雖然是平平淡淡的語氣,但怎麼聽都有點煽風點火的嫌疑。

  「氣死我了!一會兒的對打練習我一定要讓他好看!」

  看來立刻就有人被點著了。

  我看著向日學長怒氣衝衝的背影,無意中跟忍足侑士對了下眼神。

  對方衝我笑著擠了擠眼睛。

  ...我想我知道這個部門裡除了跡部景吾以外最難對付的究竟是誰了。

  部活結束後,我在回家的路上走進常去的一家書店。

  說實話,就算近距離觀看了兩天網球部的日常練習,我對於這項運動依舊只是一知半解。如果不補充一定的專業知識,恐怕很難勝任接下來的工作。

  我的手指順著一排排書脊游走,拿下一本書時突然看到一抹銘刻於心的身影閃過。

  我頓時僵硬起來,直到那個清瘦的人影完全出現在我的視野中。

  我的心跳如鼓。

  「手塚...君?」

  他從攤開的書本中抬起頭,鏡片後是那雙我記憶猶新的漂亮眼睛。眼尾微微上揚的,但是卻不顯親近。

  「你好,藍田桑。」他說。

  我比想像中還要慶幸他認出了我,我悄悄松了口氣,對方隨即注意到我所停留的位置。

  他輕輕扶了下眼鏡:「你對網球感興趣?」

  我攥緊了懷裡的書:「...是的。」

  「對於初學者,我比較推薦這邊的這本。」

  他看了一眼我拿著的書,走到一邊又取下兩本,端正地遞給了我。

  「謝謝。」我忙不迭地接下,臉不禁有點發燙。

  那之後手塚沒再說什麼,我也想不出該如何搭話。他站在我旁邊沉默著翻了一會兒手上的書,便向我道別離開了。

  我呆呆地說了再見,才想起自己又錯失了一個索要聯系方式的寶貴機會。

  我有些沮喪地結賬買下了手塚推薦給我的兩本書籍。

  不得不說有網球經驗的人挑選這類科普書的眼光的確很獨到,這兩本書的內容在我看來都很通俗易懂,甚至稱得上有趣。

  我默默地看了一眼封面上擺出發球姿勢的球員,不覺間那個身影居然和手塚的影子重疊起來。

  正因我想像不出手塚揮動球拍的樣子,才無比渴望能夠親眼見到他站在球場上的那天。

  而這一天,仿佛已經近在眼前。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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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附子花

  *

  作為冰帝學園網球部經理的日子並沒有想像中辛苦,事實上我所做的大部分都是誰都可以勝任的雜事而已,包括每日訓練數據的收集整理,訓練菜單和場地安排的下發,訓練器械的回收檢查,以及領著樺地把某個躲起來睡大覺的前輩搬回訓練場。

  在明白過來網球部並不是真的缺乏人手這一前提下,我理所當然地接受了跡部景吾對我的工作不甚關心這一現實。但不管他對我是否有所期待,我依舊懷著別樣的目的認真研究著網球這項魅力無窮的運動。

  然而既然我說這是個棘手的職位,自然有它棘手的理由。

  某個平平無奇的下午,我在廁所隔間裡被一桶涼水從頭到腳澆了透濕。

  我抬頭瞥見隔間上方匆匆閃過的發頂,然後是水桶哐當落地的聲音,夾雜著尖細的哄笑。隔壁隔間的門重重打開又關上,散亂的腳步聲遠去後我皺著眉頭聞了聞變成濕噠噠的衣袖。

  好吧,至少沒有什麼奇怪的味道。

  我打開門走出去,在鏡子前面把還在滴水的頭發通通挽到耳後。我想先回到教室再說,卻不料在女廁所外面的走廊上看到了日吉若的身影。

  他像是早就等在那裡,並無驚訝地掃視著濕淋淋的我。

  「看到那些家伙笑著跑走的時候,我還在想會是哪個倒霉鬼。」他淡淡地開口:「原來是你啊。」

  「無聊的人哪裡都有。」我沒好氣地回答道。

  如果他是為了看熱鬧才出現在這裡,這句話同樣也是送給他的。

  然而在我正准備昂首闊步地從日吉身邊經過時,他卻伸手攔住了我。

  「把這個穿上。」

  我低下頭去看那件外套,很明顯是剛剛從他身上脫下來的,手指觸碰到時還能感受到淡淡的余溫。

  我有些別扭,但也沒跟他客氣,道了聲謝便將外套穿上。

  或許是我心胸太過狹隘,我有些歉疚地想著,然後開口補充道:「明天會洗干淨還給你的。」

  日吉若隨意地點點頭,若有所思地垂眼去看我腳邊的水漬。

  「今天的部活,我會替你請假。」說完這句話他便轉身離開了。

  真央說的沒錯,排除我固有的成見,這家伙的確是個好人。

  我攥了攥身上的外套,嘆口氣後接著向教室進發。

  到達教室後我從書包裡翻找出手機,劈裡啪啦一通按鍵後顯示郵件發出。我拎著包走下樓梯,在到達教學樓門前時遇上了面色不虞的菅原佑樹。

  他看著我的樣子皺起眉頭:「我早說過了,他在害你。」

  「明天我會找那家伙報銷精神損失的。」我接過他遞來的手帕擦掉額前的水滴:「遇到麻煩隨時來找你,這也是你說過的。」

  「好吧。」他在沉默片刻後翻了個白眼:「算我自作自受。」

  菅原佑樹引我來到了籃球部的部室,打開更衣室的門後扔給我一件T恤。

  「我沒辦法讓你用這裡的浴室,至少先把上衣換一下。」

  「又讓你部活遲到了,抱歉。」

  「那你要換個說法了。」他把一條毛巾塞進地上的書包裡:「我會請假跟你一起走。」

  「你不會因為這個受罰吧?」

  「如果我能找到正當理由的話。」菅原佑樹起身把包甩到肩上:「比如營救落水的流浪貓什麼的。」

  「喂——」我毫無震懾力地嚷了一聲,在合上門前探出頭來看向他:

  「那個...我還想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嗎?」

  我跟在菅原佑樹身後走上門階,看著他扭轉鑰匙,然後推開門。

  「打擾了...」我小聲說著,在玄關脫掉鞋子。

  「不用拘謹,反正也沒人。」

  菅原佑樹看了我一眼,徑自向屋子裡走去。

  這是真央和他共同的家,也是我無比熟悉的一棟房子,但是自從真央他們搬回神奈川後,菅原佑樹就不住在這裡了。

  我不動聲色地擦掉手指沾上的灰塵,起身追上他的背影。

  菅原佑樹把一套家居服扔給我:「這是真央留下的,那家伙肯定不會介意你穿。」

  「...謝謝。」我有點不好意思地喃喃道。

  「你知道浴室在哪,我就不帶你過去了。」他把整個上半身陷進沙發裡,便靜靜地不再搭理我了。

  我在浴室簡單衝洗一下,換上真央的家居服後又把清洗干淨的校服扔進烘干機。

  這就是我拜托菅原佑樹的事,雖然我並未覺得受到什麼打擊,如果不在回家前找個地方休整一下,媽媽看到我這副樣子一定會忍不住為我擔心。

  我在起居室打開吹風機,一時只有熱風發出的轟鳴聲回蕩在我們之間。

  「冰箱裡什麼都沒有。」吹完頭發後我也坐到另一側的沙發上:「不然我可以幫你做點什麼的。」

  「不用,等你弄完我就回舅舅家。」

  菅原佑樹望著天花板,我的視線掃過電視機旁懸掛的畫框,裡面是蔥郁的夏日風景。我知道這是真央的手筆。

  「你其實很想她吧。」

  等我意識到時已經脫口而出。

  「別用那種口氣。」他變得有些惱:「像是『因為你是被拋棄的人所以我才要安慰你』那樣的,真的很讓人火大。」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對方小題大做的反應讓我也不爽起來。

  「啊,沒錯。比起我來,那家伙離開以後變得不對勁的人難道不是你嗎?」

  我抬起頭,那雙深邃的黑眸正惡狠狠地瞪著我。

  「又是學生會又是網球部經理,換做是以前的你,這種惹人注目的職位你碰都不會碰。」他擰著眉毛:「即便被人暗算也忍氣吞聲,跡部景吾就值得你為他做到這一步?」

  「我已經跟你解釋過了不是嗎?」我也忍不住抬高了音量:「更何況就算是這樣,你也沒有資格對我的事情指手畫腳。」

  「那你敢說你是真的對網球感興趣嗎?」菅原佑樹的目光咄咄逼人,讓我有些喘不過氣來。

  「其實你也清楚的吧,就算你對網球了如指掌,你也根本改變不了——」

  「夠了!」

  那一刻夕陽下的跡部景吾,手塚國光模糊的影子,還有真央離開前留給我的笑容在腦中錯雜變換,我攥緊拳頭忍無可忍地打斷了菅原佑樹的話。

  我承認我並不完全了解自己的想法,我也承認我變得不太對勁。也許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混沌中摸索,但在我能夠自己想明白前,別人的話只會讓我心煩意亂。

  我的過激反應似乎讓菅原佑樹愣了一下,隨後那雙眼睛中閃爍的情緒波動逐漸歸於平靜的深色中。

  「對不起。」他向我道歉。

  我搖搖頭,示意自己沒關系。

  只是有一種淡淡的疲憊感從周身湧來。或許我錯誤估計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今天的潑水事件對我並非全無影響,我有些突兀地想著。

  我們就這樣尷尬地沉默了許久。

  然後在我重新穿好制服准備離開時,菅原佑樹突然伸手拉住了我。

  「有紀,和我交往吧。」

  我的視線從那只握住我手腕的手游移到自下而上凝視著我的那雙眼睛。

  我微微歪了下頭:「你不是認真的...對吧。」

  空氣凝滯了短短一瞬,隨即我的手被人松開,菅原佑樹像往常那樣打著哈哈從沙發上站起身來:

  「和我交往有什麼不好的,那樣就沒人找你麻煩了不是嗎?」

  「...你不是籃球部的王牌嗎?搞不好你的女粉絲比網球部後援團還要可怕呢。」

  菅原佑樹無語地瞥了我一眼:「看來我的擔心是多余的。」

  「總之還是多謝你的自我犧牲。」我用力拍了拍他結實的肩膀,然後翹起唇角:「不過,也別太小瞧我了。」

  「那麼,時間也差不多了。」我拿起書包走向玄關,打開門後轉身向迎著夕陽的黑發少年揮了揮手:「明天見,佑樹。」

  「明天見。」他說。

  橘色的陽光已經從門外傾瀉至腳邊,我眯起眼睛,直到門鎖的響聲把菅原佑樹持續的注視與傍晚的街景隔開。

  *

  第二天我早早來到了學校,不顧旁人詫異的目光,從巨大的背包中掏出一個帶鎖的保險箱,在把書本全部放進去後又用鐵鏈把箱子與桌腿栓在了一起。

  隨後我簡單擦淨被人搞成一片狼藉的桌面,把一張滿印著跡部景吾肖像的海報鋪在了桌子上。

  「有紀,你...你這是在干什麼?」遲了一點走進教室的鳳長太郎看著我利落卻又匪夷所思的行為瞪大了雙眼。

  「如你所見,重新布置一下我的座位。」我一邊用膠水固定海報翹起的邊角一邊回答道。

  「如果有人想處理我的私物,除非連帶桌子一起搬走。」直起身子後我如釋重負地長出一口氣,然後得意地用下巴指了指桌面上呈現鬼畜排版的跡部景吾:「想要塗鴉的話,就讓她們對著跡部學長的臉下筆吧。」

  我從桌洞裡掏出一個牛皮紙筒晃了晃:「反正我打印了一百多張,一天換一張也不會心疼哦。」

  鳳似乎有些不知道如何回應,但作為一定程度上的風暴中心,他必然清楚我這樣做的動機和處境。於是在沉默片刻後,叮囑了我一下不要讓跡部部長看到便走開了。

  看到了又怎樣,遇到這種倒霉事,自然是要讓那個招蜂引蝶的罪魁禍首來承擔責任了。

  我對著海報上的跡部景吾做了個鬼臉,美美地撐著腦袋打起盹來。

  雖然我做好了自認為十分周全的防範措施,但也沒天真到覺得這樣就能讓那些看不慣我的家伙善罷甘休。

  所以在教學樓後方被人攔下時,我甚至有一種「終於來了」的釋然感。

  我氣定神閑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留著齊肩黑發的少女,看起來跟我年紀相仿,一張瓷白的娃娃臉用力向上揚起,因風飛舞的發絲終於給她帶來了些許「不好惹」的氣場。

  當然在我看來,簡直就像努力扮演老虎的小貓一樣滑稽。

  「我警告你,以後離跡部大人遠一點!不然沒有你的好果子吃!」

  台詞也像從俗套的言情小說中摘出來一樣毫無新意。

  我短暫地思考了一下,微微揚起嘴角說道:

  「你們看不慣我,無非就是因為網球部經理這個職位。可你們有沒有想過,就算我主動請辭,也會有其他女生來代替,結果還不是一樣嗎?」

  「所以,比起讓我離你們的跡部大人遠一點,還不如你們想辦法離他近一點,我是絕對不會妨礙你們的。」我頭頭是道地說著:「難道不是嗎?」

  果不其然,對方就像是被我唬住了一般,愣了半天才猛地回過神來:「不可能,後援團的鐵則就是絕對不能背叛大家!」

  她握緊了拳頭:「我們只要能遠遠地守護跡部大人就足夠了!」

  「後援團?」

  見我露出些許訝異的神色,對方心滿意足地叉著腰自報家門:

  「沒錯,我就是跡部大人的後援團團長,黑崎夜夜子。」

  就算你這麼得意洋洋,我也壓根沒有聽說過你的大名啊。

  我遠遠地向花壇後面瞥了一眼,注意到幾個躲在一旁的人影。再看看面前的少女,我不禁有些同情她了。

  這家伙,還以為是自己厲害才被推舉為團長,看這情況明顯是被其他人當成傻瓜利用了啊。

  誰都知道槍打出頭鳥,欺凌別人的事情就由她出面,其他人只要坐收漁翁之利就好了。

  我不由得在心裡翻了個白眼。這家伙還真是個鐵憨憨。

  差不多也該想辦法脫身了。

  我回憶著黑發少女的話,轉了兩下眼睛後靈機一動:

  「你剛剛說,加入後援會的條件是什麼來著?」

  「...絕對不能對大家的跡部大人出手。」

  「很好。」我揚起嘴角打了個響指。

  ——「我申請加入。」

  作者有話要說:

  跡部:某個女人似乎在本大爺不知情的時候搞了不少事情

  多謝大家的支持和評論~


第9章 紅石竹

  *

  我說完想說的話,自稱為跡部後援團團長的黑發少女像是在質疑自己的耳朵一樣皺起了眉頭。

  「你在耍我?」

  「我是認真的。」我真誠地對她眨眨眼睛。

  「黑崎,不要聽她胡說。」

  一直躲在陰影裡的幾個人終於沉不住氣,紛紛上前站定後輕蔑地將我上下打量一番:「肯定是這家伙為了脫身想出來的借口,跡部大人的後援團怎麼可能讓她這種別有用心的女人加入啊!」

  喂,你們也好意思說別人別有用心嗎...

  我嘆了口氣雙手抱胸:「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這個道理誰都懂吧。」

  「再說,我對跡部...大人只是崇拜而已,既然你們這麼關注我那也該清楚,誰會把暗戀對像的海報明目張膽地貼在桌面上啊?」

  我觀察著對面眾人的反應,又故作委屈地撇撇嘴:「既然你們不信,讓我加入後援會也方便你們監視我的行動,不是嗎?」

  「...好。」片刻遲疑後黑發少女點了點頭,旁邊的人還想說什麼,卻被她揮手打斷。

  她看著我說:「前提是,你得證明你的價值。」

  「黑崎——」一個女生氣衝衝地開口。

  「閉嘴。」黑發少女不耐煩地回給她一個怒瞪:「別忘了我才是團長。」

  「明天我會去找你。」她依舊蹙著眉,說完便扔下其他人轉身走開。

  被噎了一下的女生下意識地想要暴起,卻又被旁邊的人拉著手肘勸住。兩人對了個眼神,最終只是又沒好氣地瞪我一眼,然後無奈地跟上其他人的腳步。

  我看著她們忍氣吞聲的樣子在心裡憋笑,表面還是一副乖巧順從的表情。

  那個帶頭的家伙,搞不好有點扮豬吃老虎的潛質。我忍不住暗暗嘀咕一句。等到那些人的背影在視野中消失後,我飛快地向著網球部的方向奔去。

  「抱歉,我遲到了!」

  我氣喘吁吁地衝到網球場邊,向臨時接替我工作的一名一年級部員鞠了一躬。

  球場內,忍足侑士和向日岳人這對雙打組合正在與另一組三年級前輩進行練習賽。

  「我來吧。」我接過紙筆繼續進行記錄。球場上這兩人配合十分默契,加之向日學長的體力短板,對手也被刻意牽引著加快了比賽節奏。沒過多久便響起宣告勝利的哨聲,我也終於有時間擦去額角滲出的細密汗珠。

  已經入夏了呀。

  我注視著球場,午後依舊刺眼的陽光讓人影都變得模糊起來。

  「向日學長,今天在網前擊球的次數增加了不少呢。」

  「是嗎?很厲害吧,我的特技式截擊!」

  紅發少年轉著拍子,愉快的心情一覽無余。

  「辛苦了,藍田同學。」忍足侑士經過我時勾起唇角,停頓片刻後說道:「日吉說你昨天身體不舒服,現在感覺如何?」

  「哦...已經完全沒事了。」我連忙擺擺手:「勞煩學長們擔心,真是抱歉。」

  「那就好。」忍足緩緩點頭,平光鏡片後的視線停留在我身後不遠處,我有些迷茫地眨了下眼睛。

  「跡部好像有事找你。」他輕聲在我耳邊說道。

  我下意識地轉過頭,對上一雙情緒淡淡的紫灰色雙眸。

  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他。

  抱著這樣的想法,我迎著跡部景吾的注視快步走到他的身前。

  「跡部...桑。」鑒於不知道該稱呼他為會長還是部長,我決定以後都這樣稱呼跡部景吾。

  「部活遲到,一會兒繞球場跑五圈。」第一句話就毫不留情面。

  「...好。」我勉強維持住臉上的笑意,默默緊了緊垂下的拳頭。

  拜托,你以為我是因為誰才遲到的啊。

  「還有,」他微微皺起眉:「遇到事情不要編那些不華麗的借口,本大爺有能力幫你解決。」

  「沒有啊。」我心頭一顫,還是接著維持假笑。

  「你以為日吉那家伙很會撒謊嗎?」他很嫌棄似的掃了我一眼:「收收你的奉獻精神,本大爺從來不喜歡自作多情。」

  老實說,本來我也沒想過這些事能瞞住跡部景吾,只是沒想到日吉替我想出的借口第二天就能被他拆穿。

  既然這樣,那我也直接進入正題好了。

  「我的確有事想要拜托你。」

  跡部景吾精致俊朗的眉眼間浮現出一絲意料之中的了然,我吞了下口水,訕笑著掏出手機在他面前揮了揮:

  「能讓我...拍兩張照片嗎?」

  *

  第二天獨自來到我班級門口的後援團少女,在看見我廚力滿滿的桌面和我為了證明自己價值而拍下的珍貴單人照後,終於收起了最初高漲的敵意。

  「這些照片...可不要隨意傳播呀。」我倍感疲勞地囑咐道。

  「那是自然,守護跡部大人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責任。」她滿意地拍拍我的肩:「今天起,你就是跡部大人後援團的一員了。」

  名為黑崎夜夜子的少女帶我來到了跡部後援團的活動室。雖然美其名曰活動室,但這畢竟不是按流程注冊的正規社團,所以這間屋子原本只是提供給一些家世顯赫的大小姐們喝下午茶的地方而已。

  我環顧了一下房間內的陳設,若有所思地掃過黑崎夜夜子的側臉。

  待我們坐定後,她抬手扔給我一本裝訂完好的小冊子。

  我隨手翻了翻,神色逐漸尷尬起來:「喜歡的食物...烤牛肉和約克郡布丁——這都是什麼呀?」

  「這是後援團迄今為止通過各種途徑收集到的跡部大人的資料。」黑崎夜夜子幫我倒了一杯紅茶:「作為後援團的一員,了解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吧?」

  她坐在沙發上雙手抱胸:「這麼容易就能獲得如此珍貴的數據,還真是便宜你了。」

  「那個...還真是非常感謝。」

  我輕咳了兩聲便把冊子暫時放到一邊,試探著問道:「其他人呢?」

  「她們對於我讓你加入這件事有很大意見,今天大概不會過來。不過,等她們看到你給我的照片應該就會妥協了。」

  她抬手抿了一口茶:「如果球隊經理是我們的人,長遠來看肯定是件好事,她們不會不明白的。」

  「那個,」看著她反應平靜的樣子,我忍不住開口:「你真的覺得她們是真心認可你嗎?」

  「真心認可又怎樣,假意利用又怎樣?」她反問道。

  「反正只要她們在我身邊,我們就是朋友。」這話她說得斬釘截鐵。

  那一刻我想起真央,不由得深深皺起眉頭:

  「那樣的根本算不上朋友。」

  黑崎夜夜子不置可否地交叉雙手,然後冷不丁抬眼看向我:

  「那你覺得,我們算是朋友嗎?」

  我微微一怔,條件反射地回答道:「算是吧。」

  「是嗎?」黑崎夜夜子笑了一下:「可是你也在利用我啊。」

  「我可沒相信你是真的崇拜跡部大人。」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我:「你加入後援團不就是為了防止她們找你麻煩嗎?」

  「......」被說中心思的我只能沉默。

  「我跟你的看法不一樣。」黑崎夜夜子語氣淡淡地一錘定音:「既然我們不是真正的朋友,就不要說那些沒用的話。」

  *

  這天部活結束後我照例與菅原佑樹一起踏上歸途,走到一半才想起隨手放在休息區長椅上的筆記本。再三確定自己的確是忘記收走後,我心急如焚地背起書包,正准備告別佑樹跑回去取,隨著清晰可聞的鳴笛聲,一輛漆黑透亮的豪華轎車徐徐地停在了我們身邊。

  菅原佑樹跟我一樣被短促的笛音吸引了注意,我看著車窗緩緩搖下,露出跡部景吾從容不迫的臉。

  「跡部桑?」我驚訝地睜大眼睛。

  「上來吧。」他吩咐一聲,一身整齊西服的司機便畢恭畢敬地為我打開了車門。

  「不用麻煩了,我自己回去取就可以!」我下意識地認為跡部是要好心載我回學校取東西,連忙擺手拒絕。

  「本大爺讓你上來你就上來。」他鋒利的眉毛稍有不耐:「誰說要回去了。這是臨時的部活內容,你不會連這點時間都沒有吧,啊嗯?」

  臨時部活...這之前我可完全沒有聽說啊。

  我猶豫了一下,一旁被無視許久的菅原佑樹突然擋在我的身前。

  「沒聽到她說不用麻煩了嗎?」他的態度並不友好:「還是說,學生會長就可以隨便占用部員的課余時間嗎?」

  「她是網球部的經理,本大爺有這個權利。」跡部景吾只是淡淡地瞟了菅原佑樹一眼,隨即又看向我:「如果你想跟這家伙一起回家,本大爺也可以去你家門口接你。」

  「你自己選吧。」他說。

  我看出跡部景吾鐵了心要帶我走,當下尷尬的局面又是我想極力避免的。短暫斟酌後我不再猶豫,對佑樹做了個抱歉的手勢,彎身鑽進了跡部景吾的車。

  車門關閉後我從窗戶望向菅原佑樹,他整個人都泄了勁似的。想必對跡部景吾服軟讓他格外難受,盡管在這之前他們也許壓根就毫無交集。

  汽車平穩地行駛起來,我坐正身子有些拘謹地並攏雙腿。跡部景吾就坐在我旁邊,飄過來一點好聞的柑苔香調。

  我還是第一次在這個年紀的男生身上嗅到香水的味道,但對像是這一位的話也並不讓人意外。我張了張嘴正准備出聲,跡部景吾卻先一步抬起手來:

  「這就是你要找的東西吧?」

  我緊盯著他手裡的筆記本,隨著他手腕的晃動,紙頁中凌亂的筆跡和色彩繽紛的標注映入我的眼簾。

  我心下著急,也不敢直接上手去奪,只能眼巴巴地望向跡部景吾,等待他的下一步發落。

  「向日學長...容易受情緒影響,體力弱勢明顯,應該在比賽中減少不必要的體力消耗。」

  「冥戶學長...精神堅韌,勤勉的努力家,或許在有效配合中能夠發揮更多力量。」

  「跡部學長——」念到這裡時跡部景吾抬眼看向已經滿臉通紅的我。

  「招式名稱太過華麗。」隨著最後一個音節吐出,他放下筆記本,好整以暇地等待我的回應。

  「對,對不起!」我欲哭無淚:「都是我亂寫的,您千萬別往心裡去!」

  我又怎麼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吐槽會被跡部本人看到啊!

  「是嗎?」他挑了下眉。

  「他們的不足你說的很對,我也的確在考慮讓冥戶加入雙打組合的可能性。」跡部景吾的手指在膝蓋上點了點:「而你對本大爺的招式名稱有意見,說明你並沒有看出我的弱點...」

  「——這也是必然。」

  他像以往一樣自信地勾起嘴角,看起來心情很愉快。

  「本大爺並不覺得有什麼指責你的必要。」他將筆記本交還給我:「保管好你的東西。」

  「藍田,你做得很好。」

  最後,他噙著笑意這樣說道。

  跡部家的宅邸與我想像中無異,汽車駛入緩緩敞開的鐵柵欄門,路過一片片綠化完備的花草樹木後停在豪華的獨棟建築前。

  管家領著跡部和我來到別墅深處的一間。房門打開,嘈雜的談笑聲和熟悉的幾個人影同時占據了我的感官。

  這是一件格外寬敞的活動室,除去舒適松軟的地毯和足以容納十幾人的皮質沙發,還有看起來與跡部審美相符的水晶燈與老式唱片機。其次引起我注意的是這裡各式各樣的電子設備,包括投影儀和DVD播放機,牆壁上懸掛著三面液晶顯示屏,歐式櫥櫃裡整齊地擺放著不同標記的盒裝碟片。

  向日學長和冥戶學長正共享著同一台最新款游戲機,忍足學長坐在單人沙發上捧著一本小說,芥川學長一如既往地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令我驚訝的是鳳也在場,不過比起其他人熟門熟路的樣子他顯得拘謹不少,我猜他跟我同樣都是第一次到訪這裡。

  「有紀。」見到我後鳳看起來很高興,更多的像是松了一口氣。

  我也很高興,因為我猜出這裡是跡部為冰帝網球部的正選們提供的另一間更為私人的活動室,鳳作為被叫來的一名一年級,也就表明他的網球中存在著跡部景吾所欣賞的東西。

  「藍田,你來啦!」向日學長忙裡偷閑地抬了下頭,算是跟我打了招呼。也許是人越聚越多,芥川學長也在此時揉了揉眼睛清醒過來。

  「好了,叫你們過來是干正事的。」跡部景吾拍了兩下手,沒過一陣屋子裡的人便都聚集到沙發上。他打了個響指,候在一旁的樺地Usu一聲,將碟片推入放映機,液晶屏幕上畫面一轉,變為烈日下的網球場。

  「好好看著,這是去年關東大賽的比賽錄像。」他手指拂過眼下的淚痣:「今年本大爺帶領的冰帝,只能比去年更強。」

  我直愣愣地盯著屏幕,比賽即將開始前跡部對著我的方向吩咐道:「把你認為重要的東西記下來,結束以後交給我。」

  「好...好的。」我翻出筆記本來,有些緊張地捏著筆嚴陣以待。

  「喂,跡部,你真的要讓她來分析比賽錄像嗎?」冥戶學長滿臉質疑:「雖說是名義上的經理,這家伙在入部之前還是個完完全全的外行吧?」

  「啊嗯?」跡部景吾不緊不慢地看了他一眼:「你在打敗球隊正選以前,難道就認為自己的技術很內行嗎?」

  對方一時語塞。我依舊緊緊握著那支筆,直到跡部將視線移回屏幕。

  「冥戶,本大爺以為,你才是最應該相信努力的價值的那一個。」他說。

  短短的沉默後,冥戶學長好像低聲說了句什麼。比賽開始的哨聲響起,大家的注意力頓時集中到一處,一時間再無人聲。

  我在記錄間隙瞄了一眼跡部景吾認真專注的側臉。毫無疑問,今天的事情成為了他對我看法改變的轉機,畢竟不久前這個職位還是心血來潮與不情不願所帶來的結果。仔細回想一下,我毫不懷疑如果不是那本意外落下的筆記,他壓根就沒打算帶我來到這裡。

  跡部景吾血液中的隨性和縝密全然沒有衝突地緊緊交纏在一起。我漸漸開始明白這一點。

  首先我可以是一個虛有其位的經理,但這並不影響我成為他所認可的人。

  其實,被人出言維護的感覺並不壞。

  我輕咬嘴唇,在紙頁最上方寫下一行小字:

  『謝謝部長。』


第10章 花毛茛

  *

  六月份在忙碌中度過一半。厚重的制服外套隨著升高的氣溫被脫下,校園裡的少年少女紛紛換上了清爽的夏服,遍布校舍的冷氣也早早財大氣粗地運作起來。

  我咬著吃完的冰棍走在窄窄的牆邊陰影下,照例前來參加網球部的部活。

  由於各種原因,我向跡部景吾索要了一把網球部側門的鑰匙。畢竟比起每天都被充滿恨意的眼神掃射一遍,我還不如識趣一點主動避開那些前來應援熙攘人群。

  再加上天氣一天天變熱,這種樹多人少的地方反而更加舒服些。

  我踩著被陽光曬得有些焉掉的草葉,抬頭間卻在樹下瞥見一個亭亭玉立的人影。

  看清她側臉的瞬間我立刻停下了腳步。

  東雲花音的皮膚在太陽下白得像透明的羊脂玉,周身散發的雍容氣質更是讓人忍不住冒出一種想要遞上一把洋傘的衝動。

  即便如此,我也只能困擾地皺起眉。

  且不說跡部景吾究竟多久走一次側門,這個時間,他應該早就坐在場邊指導訓練了才對。

  那東雲花音為什麼會在這兒?

  事實上,這個校園裡對我抱有惡意的人,除了對網球部成員心懷戀慕的女生和光明正大地參加應援活動的自封後援團,再就是一些傾倒於東雲花音的品貌姿容,為她錯失經理一職而打抱不平的家伙。

  所以,即便這並非她本人的過錯,帶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我還是想盡量避免與這位已然成為校園明星的大小姐產生接觸。

  話是這樣說,她所站立的地方恰巧就是我進入網球部的必經之路。比起在擁擠人潮中受盡白眼,擺出微笑打聲招呼就能解決的事情顯然是更加合適的選擇。

  我頓了頓,不再猶豫地向前走去。

  「下午好,藍田同學。」

  悅耳的聲音響起,對方果真先一步對我問了好。

  「下午好。」我笑笑,出於客套詢問道:「東雲同學是在等人嗎?」

  「是的。」她噙著微笑點點頭,片刻後輕聲添上一句:「還好沒有等很久。」

  我因為這句話心下悸然,怔愣間東雲花音便站到了我的身前。

  「我在等你呀,藍田同學。」

  「...等我?」我驚訝地睜大眼睛。

  東雲花音依舊笑著:「藍田同學...現在有時間嗎?」

  我有些為難地看向網球部的方向。

  如果向跡部景吾如實稟報,看在東雲花音的面子上,也許可以免去跑圈的懲罰吧...

  「瞧我,讓你困擾了吧,真抱歉。」她注意到我的表情後隨即體貼地改口,又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頭發。

  「還是等藍田同學有空再說吧。」

  東雲花音這番禮節周到的邀請讓我已到嘴邊的拒絕被生生咽了回去。

  「那個,如果方便的話,等到部活結束後可以嗎?」我遲疑片刻後回道。

  「當然。」她又笑起來:「那我等到部活結束再來找你。」

  「一會兒見,藍田同學。」她對我優雅地行了一禮,便在烈日下緩緩走遠了。

  我懷著幾分疑惑走進網球部,心中惦念著與東雲花音的約定,在部活期間也禁不住走了幾次神。我的心不在焉必定被跡部景吾察覺,好在如今的我對日常工作已經算得上得心應手,並沒有因此出現失誤。

  部活結束,我比以往更快地收拾好東西,又提前給菅原佑樹說明了之後的安排。隨後我拎起書包,看著東雲花音美麗的身影出現在球場外緣。

  她向我揮了揮手,走來時眼睛卻注視著我身後的某個方向。

  「景吾,訓練都結束了,你不會再趕我走了吧?」她笑得眼睛彎彎。

  我回過頭對上跡部的眼睛,東雲花音將手親昵地放上我的肩膀。

  「再說今天,我是來找藍田同學的。」她說。

  「本大爺對你的交友圈沒什麼興趣。」

  跡部景吾嘴角帶著點弧度,目光掃過我的瞬間又變得格外冷淡。

  他大步從我們面前經過,讓我准備好的一句部長再見不得不尷尬地卡在了嘴邊。

  東雲花音帶我來到一家裝潢不凡的高級餐廳,我選了一個僻靜的角落坐下,她面帶微笑將桌上的菜單推到我的面前。

  「這是我家旗下的店面,有什麼想吃的就盡管點吧,不用客氣。」

  我瀏覽過長長一串英文字母,抱著對家裡人料理的尊重和對請客之人的感謝,點了一道沙拉和辣味通心粉,甜品則選了焦糖布丁。

  東雲花音似乎對我並不客套的表現感到很滿意,侍者離開後心情相當愉快地對我說道:

  「藍田同學能接受我的邀請,我真的很開心。」

  「哪裡,是我的榮幸才對。」我這麼說著,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或許,東雲桑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

  不明緣由的示好總是會讓人受之難安,更何況雖並非本意,我也的確是她跟跡部景吾增進關系的一塊絆腳石。

  誰知東雲花音就像被我逗笑了似的,捂著嘴巴輕輕搖了搖頭。

  「藍田同學不用害怕,就算是看在景吾的面子上,我也早該找機會對你表達謝意了。」

  我一頭霧水地眨巴眨巴眼睛,她接著說下去:

  「網球部經理的工作應該很辛苦吧,多虧有你在,景吾才能輕松一些。」

  東雲花音的神態看起來真情實意,我連忙回答道:

  「沒有的事,我初來乍到的,根本沒幫上跡部學長什麼忙。」

  「是嗎?」東雲花音雙手平放在桌面上,微微一頓後又笑起來:「藍田同學太謙虛了。」

  我有些不知如何回答,正巧面前已經備好了菜品,便干脆埋頭苦吃。

  我塞了鼓鼓囊囊的一嘴食物,喝了口果汁抬起頭,發現東雲花音依舊看著我。

  好在這種讓人不自在的視線並沒有持續很久,她垂下眼睛,放下叉子開口道:

  「藍田桑,其實我很羨慕你。」

  「我四歲的時候就跟景吾相識,一直到在英國讀完小學,不誇張的說,我們幾乎形影不離。」

  我默默地等待著她的下文。然後東雲花音有些哀傷地沉下眉毛:

  「只是...因為家裡的一些原因,從景吾回國起的這一年多,我們再沒有見過面,也被迫斷了聯絡。」

  她苦笑了一下:「所以,他現在跟我產生隔閡,也是應該的。」

  「...我覺得跡部學長不是那麼小氣的人。」我只好試著安慰她道:「而且在我看來,他對待東雲桑的態度跟對待其他人是很不一樣的。」

  「是這樣嗎?」東雲花音布滿愁雲的眉宇這才舒展一些,隨後比我想像中還要迅速地綻開一個笑容:「藍田桑能這麼說,我很高興。」

  我小小地松了一口氣,沉重的氣氛終於散去,話題也逐漸向著輕松的方向轉變。

  在我吃掉一半最後的甜點布丁時,東雲花音向我提及一個還算新鮮的消息。

  「藍田同學,這個月末向青學外派交換生的事情,你知道嗎?」

  向外校派出交換生,進行為期兩星期的交換教學活動,這件事情我隱隱有所耳聞。但是由於不在我的職責範圍內,具體細節我並不清楚。

  然而聽到外派學校名稱的瞬間,我還是很不爭氣地立刻豎起了耳朵。

  「這次的活動校方交由我來負責,我想說的是一年級的外派名額的事。」她微笑著說道:「同為學生會的成員,藍田桑的工作能力我十分認可,而在成績這方面,你也是完全符合交換條件的。」

  「怎麼樣,藍田桑要不要去試一試?」

  去青學交換...

  這的確是個誘人無比的機會。

  青學對我而言,不僅僅意味著與我親密無間的網友小蘋果,還有...手塚國光。

  或許我應該毫不猶豫地一口答應下來。

  可是,可是...

  我沉默著盯了一會兒盤子裡的布丁,然後開口說道:

  「關於這件事,能允許我再考慮一下嗎?」

  「當然。」東雲花音溫柔地點了點頭:「如果藍田同學有意向的話,只要在這周內提出申請就好了。」

  我們一起走出餐廳,分開前東雲花音側著頭看向我:

  「藍田同學,說句有點失禮的話,我覺得你很不錯。」

  「而我呢,希望能跟我喜歡的每一個人都好好相處。」

  她這樣對我說,微微眯起的漂亮綠瞳像深邃的湖水一樣在夕陽下粼粼閃爍。

  然後東雲花音先一步轉身,我默默地凝視著黑色的影子在地面上纖纖拉長。

  如果細細揣摩一遍東雲花音今天的作為,拋去浮於表面的單純心思,我大可以認為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別有深意。

  提前在網球部門前向我發出邀請是為了測試我對經理一職的重視程度,主動跟跡部景吾說明來意是為了觀察跡部對我的態度。如果是這樣,跡部一反常態的冷淡回應也便說得通——是一種刻意模糊,或許還帶有看破試探的厭倦。

  再警惕一些,甚至於東雲花音今天提起的青學交換一事,也並非源起於對我的欣賞。

  那她的目的又會是什麼呢?

  關於這一點我始終沒有得出結論。

  當然,如果僅僅是我的神經過敏,以上的種種推理都可以一概推翻。特別是在東雲花音留下那樣的話之後,看著那抹充滿澄澈喜悅的綠色,我的思考被迫產生了劇烈的動搖。

  我並不討厭她——至少這是目前為止我的真實感受。

  *

  這天回到家,我登陸了被自己冷落許久的一款游戲。

  這款游戲自發行以來在年輕人群體大受歡迎,優良的聯機游戲體驗便是它最大的賣點。據我所知真央也在玩這個游戲,只是從她電話裡的一些吐槽來看,迄今為止的戰績似乎並不怎麼理想。

  我掃過一眼好友列表,見真央的ID灰著,便直接向小蘋果發送了邀請。

  對方干脆地接受邀請,我們痛痛快快地拿下一個副本,直搗魔王巢穴。

  小蘋果是個游戲水平很高的人,不僅僅體現在簡單的手機小游戲上,嚴格來說她應該算是技巧性玩家,很快便能抓到技術上的竅門,所以跟她打游戲一向非常令人省心。

  游戲再開,我解決掉自己面前的一波雜兵後把視角切換到小蘋果附近。嗯,沒什麼厲害角色,看來這局也穩了。

  我美滋滋地拿過桌邊的水杯,再將視線移至屏幕上時,大大的『GAME OVER』讓我差點把未及咽下的一口水噴出來。

  我飛速點開游戲復盤,發現就在我稍作休息的兩秒後,小蘋果便死亡出局了。

  ???

  怎麼回事?難道是游戲出BUG了?

  明明上一眼她的角色還是將近滿血的狀態啊!

  即將到手的獎勵就這麼飛了,我悲痛欲絕地打開對話框,向小蘋果敲去一句『怎麼回事?』

  我心如刀絞地等待了十秒鐘,對面字正腔圓地回復道:『對不起。』

  我還是頭一回見小蘋果如此正式地道歉,突然一下覺得為了區區一局游戲而大起大落的自己似乎有些反應過度。

  我連忙回過去:『沒關系啦!可能是沒發揮好,也是常有的事嘛哈哈哈。』

  『嗯,是我技術不佳,以後會努力精進。』

  我看著聊天框中一板一眼的回復,不由得尷尬地扯起嘴角。

  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喜歡調侃別人的小蘋果嗎?怕不是被什麼奇怪的老古板附體了吧?

  我有些別扭地轉移了話題:

  『話說,這個月底我們學校要向青學派出交換生耶,你說我要不要試著申請一下呢?』

  『如果我能獲得交換生名額,你會很歡迎我過去的吧~』

  我揚著嘴角想到這裡,打字的手指不由得微微一頓:

  『嘛,至於手塚國光會不會歡迎我...這我就不知道了哈哈哈。』

  我連著發了幾句話過去,那邊卻遲遲沒有回應。就在我幾乎以為對方已經離開時,對話框裡才又彈出短短幾個字。

  『...我很歡迎。』

  我不知是何緣故地心頭一顫,皺著眉頭再次默默地瀏覽一遍。

  這應該是在回答我的第一個問題吧...

  這時又到了開啟下一個副本的時間,我關閉對話框,和小蘋果一起加入新一輪游戲。

  這一次我們通過得十分順利,游戲結束後我又與小蘋果聊起天來。

  『你剛剛怎麼有點奇奇怪怪的,不會是別人在玩你的賬號吧?』

  『是嗎?也許是我們家的貓吧(笑)。』

  這種從來不喜歡正面回答問題的態度,看來是貨真價實的小蘋果沒錯了。

  我嘆了口氣,無奈地回道:

  『那還真是一只特別的貓啊,跟你一點也不像呢。』

  『這話就不對了哦。畢竟是我們家的貓,還是有跟我相似的地方的。』

  『誒...說來看看咯。』

  我懶懶地敲下一句,又在看到回復的瞬間愣住好半晌。

  而小蘋果在甩下這句話後,便毫無預兆地下線了。

  我仍未回神,僵硬地看一眼對面灰掉的卡通頭像,與浮現在屏幕中間的那行黑色鉛字面面相覷。

  ——『比如,我們都很喜歡你。』

  作者有話要說:

  久等了!!!

  感覺快把藍田妹妹寫成萬人迷了是怎麼回事2333

  非常感謝大家的支持~

  感謝在2021-03-05 22:16:17~2021-03-22 23:06:1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R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1章 岩薔薇

  *

  隨著關東大賽逐漸臨近,網球部正選們的日常訓練量也穩步上升。我隱隱聽聞榊教練和跡部景吾有將鳳納入賽前正選陣容的意思,也許正是由於這個原因,他這段時間幾乎將所有課余時間都花在了球場上。

  大家都在等待這個機會,等待著證明自己,親手為冰帝網球部贏得全國大賽的入場券。

  與東雲花音單獨會面的第二天,我在部活結束前將制定的訓練計劃交給了跡部景吾。

  自從那次在跡部家的宅邸與正選們一起觀看比賽錄像後,我便逐漸鍛煉出一些相應的專業知識,在跡部的關照下,現在也開始參與一些訓練菜單的試擬工作。

  他接過文件夾看了看,難得滿意地點了點頭。

  我松了口氣,正欲離開又被跡部從身後叫住。

  我莫名心虛地轉過身:「怎麼了?」

  「不要跟東雲走得太近。」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神並不在我身上:「她不適合做你的朋友。」

  即便是在跡部景吾口中,這句話也著實算得上突兀。

  是高貴有修養的大小姐和行為隨意的庶民女生之間的不適合?還是網球部部長的青梅竹馬和被他視為自己人的網球部經理之間的不適合?

  我的腦中一時間閃過類似這樣的疑惑,但我覺得跡部景吾並沒有想要跟我解釋的意思。

  於是我只是點了點頭:「知道了,跡部桑。」

  我不是真的聽進去了他的話。既然他不打算道出更多,便也早該預料到這一點。

  在這句看似敷衍的提醒之後,跡部景吾接著說道:

  「還有。」此刻他的眼睛終於對上我的。

  「想去青學的話就盡管去吧。」

  「部長——」我微微張大了雙眼。

  跡部似乎厭煩了我這幅欲言又止的樣子,習慣性地打了個響指,皺著眉頭揉了揉太陽穴:「你不會不知道本大爺在說什麼吧?」

  「如果你是在擔心本大爺的網球部會因為你不在的這兩周對關東大賽產生什麼影響,未免有些太過自以為是了,藍田。」

  我當然不會聽不懂跡部景吾這句譏諷的言中之意,即便我的思維還停留在關於為何跡部會知道我正在考慮前往青學交換這件事上。

  最終我想到的唯一可能性便是那天看完比賽錄像後,當跡部允許我挑選幾份帶回家仔細研究時,本應身為半個外行的我,卻毫不猶豫地向著排列成堆的碟片伸出了手。

  ——我只借走了一張,也是在無數標注中吸引我目光的僅此一張。

  跡部景吾的下一句話便印證了我的猜想。

  「比起隔著屏幕,還是親眼去見證來得更痛快吧,啊嗯?」

  他這麼說著,然後半開玩笑似的學著榊教練指揮樂團時那樣抬起手臂。

  跡部景吾看著我提起嘴角,在六月灼熱的空氣中隨性又優雅地揮動指尖。

  「藍田,去吧。」

  像棋盤上指揮兵士的國王一樣,如同附有言靈的話語帶著火焰劃過耳畔,使我不由得緊張地碰了碰被太陽曬成滾燙的耳尖。

  有些恍然地回到家中,我踮起腳尖,在櫥櫃的最上層找出那張珍貴的碟片。

  我默默端詳了一陣上面標注的墨跡,然後將它塞進放映機。

  眼前的畫面閃爍兩下,暗綠色的球場上出現了手塚國光沐浴在陽光下的身影。

  由於是一年以前的錄像,畫面中的手塚看起來比現在稚嫩許多,但那副處事不驚的嚴肅神情倒是始終如一。

  我把聲音調到最小,在空調的轟鳴聲中看著那個瘦削的身影敏捷地跑動跳躍,身姿流暢地揮動球拍,直線球,曲線球,吊球,扣球...

  我沉默地等到宣布勝利的哨聲響起,然後看了一眼牆上的鐘表。

  這是一段非常簡短的影像,從比賽開始到結束,只用了不到十五分鐘。

  我猶豫了一下,起身從放映機裡取出碟片。

  扭曲的反光面映出我略顯茫然的眼睛,那一刻我又想起跡部景吾將它交給我時的樣子。

  「手塚啊。」

  他若有所思地掃視了一眼被我選中的碟片。

  「他是本大爺最有價值的對手。」

  那位習慣於他人崇拜與愛慕的跡部部長,就像在替別人感到驕傲一樣昂起了頭。

  *

  六月結束前的最後一個星期,我穿上青學的制服,跟其他獲得交換資格的學生一起站在了與冰帝相比略顯樸素的校門前。

  我們被分散在不同的班級中,即將跟青學的同級生們一起體驗為期兩周的校園生活。

  比較可惜的是小蘋果是二年級的學生,所以並不存在與她分到同個班級的可能性。不過我們已經提前一天約定好,放學後在校園裡最大的那棵櫻花樹下見面。

  第一天的課程結束,我便早早來到約定的地點等候。

  小蘋果所說的櫻花樹絕對可以稱得上是青學的地標性景觀,我在教室裡就已經看到它茂盛的樹冠,粗壯的枝干幾乎伸展到了三樓的窗邊。

  雖然關系不錯,但我從未見過小蘋果的樣子。與我顯眼的發色比起來,為了能夠立刻認出她,我請求她左手拿一個蘋果作為相認的標志。

  我百無聊賴地等了一會兒,發現樹干的另一邊站著一個纖細的男生。

  他有著一頭棕色的碎發,短袖中露出的皮膚白皙。雖然沒有看到五官,但從身形和路過女生們的反應來看,我推測這大概算得上是一位美少年。

  想到這裡時他似乎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少年偏過頭時與我打量的視線撞了個正著。

  我尷尬地張了張嘴,那雙眯著的眼睛隨即在我面前彎成一個賞心悅目的弧度,面容姣好的棕發少年帶著友好的微笑徑直向我走來。

  「請問,是藍田桑嗎?」

  什麼情況?莫非這位其實是小蘋果的熟人之類的嗎?為什麼不提前告訴我一聲呢...

  我理所當然地這樣猜測道。隨後有點拘謹地點了點頭:

  「是的。」

  「那麼,走吧。」

  少年衝我歪了下頭,笑容的弧度絲毫未變,而我就像被蠱惑了一樣下意識地跟上他的腳步。

  「那個...我們要去哪裡?」

  走出一段距離後我困惑地問道。

  「對了。」少年並沒有回答我的疑問,而是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然後轉頭看向我:「天氣這麼熱,你應該口渴了吧。」

  他笑了笑,我順著他抬起的手臂看到張開的手掌——淺淺的紋路上方正靜靜地躺著一個圓圓的蘋果。

  我一時愣住,視線不知所措地在少年的臉和紅艷艷的蘋果之間游移。

  「怎麼了,不想吃嗎?」他故作委屈地看了看蘋果,輕輕嘆出一口氣:「真可惜,這可是姐姐采購回來的國光蘋果呢,很甜的喲。」

  聽到這句話的同時我已經滿面通紅地從地上跳了起來,過度震驚和一股腦湧上來的羞憤讓我蹦不出來一個字,只能喘著粗氣惡狠狠地瞪著眼前從容微笑的美少年——不,應該是魔鬼才對。

  「你...你...」我終於勉強擠出一個充滿憤怒的字眼。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隱瞞你的。」他對我抱歉地鞠了一躬:「因為遲遲找不到坦白的機會,就只好等到今天了。」

  開什麼玩笑啊!迄今為止一直被我當作摯友的女孩子居然搖身一變成了男生?更糟糕的是我可沒少在網上跟小蘋果進行女孩子之間的親密談話,雞毛蒜皮的小事暫且不提,我可是連喜歡手塚國光這件事都毫無顧慮地說出來了誒!

  這家伙嘴上這麼說,背後肯定在一邊嘲笑我一邊看我的笑話吧?

  「話說回來,還是藍田桑一上來就把我認成女孩子的,我也吃了一驚呢。」對面的家伙帶著在我看來十分欠揍的微笑這樣說道。

  「說到底,怎麼會有男生給自己起這種軟妹一樣的ID啊喂!」

  「因為熊和蘋果碰巧是兩樣我很喜歡的東西哦。」

  「這種事情誰知道啊!」

  「總之,是我有錯在先,藍田桑生氣也是應該的。」他真誠地說:「但我是真的把藍田桑當做朋友,而且我可以保證沒有向別人泄露藍田桑的隱私。」

  「...包括我對手塚...的事情嗎?」我的聲音細如蚊吶。

  少年又笑了:「這個絕對沒有哦。」

  「好吧。」我長長地嘆出一口氣:「我原諒你了。」

  只是因為性別變了就拋棄相識已久的老友,著實也有些說不過去。

  「既然如此,請允許我重新做一下自我介紹。」少年的笑容加深了些。

  他向我伸出手:「你好,我是不二周助。」

  「你好。」我略帶拘謹地握住那只溫熱的手:「我可以叫你不二君嗎?」

  「當然可以。」

  「那麼,不二君,能告訴我這是哪裡嗎?」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談話間不二周助便帶我走到這裡來了。

  「是呢...」不二眯著眼睛點點下巴,我突然有些不太好的預感,隨即便在他視線的盡頭瞥見一角綠色的鐵絲網。

  「喂,你不會——」我十分動搖地眨起了眼睛,正欲溜走卻被人一把抓住手腕。

  我抬起頭,那個淺淺的笑容在此刻顯得尤為腹黑。

  「等你來青學玩的時候就帶你去見手塚,我不是答應過你的嗎?」

  不不不...

  我的頭搖的像撥浪鼓。

  我只想偷偷在邊上看一眼手塚打球時的樣子而已,誰要被這種家伙堂而皇之地拖進網球部啊!

  「不二君,你也知道我是冰帝網球部的經理吧?就這麼把你們網球部的練習場景暴露在我眼前,就不怕關東大賽輸給冰帝嗎?」

  「這點藍田桑大可以放心。」對方絲毫不為所動:「如果這麼容易就被抓住弱點,青學也不配被當作你們的勁敵了。」

  我欲哭無淚,幾乎是被半脅迫地縮短著與網球場的直線距離,而我的心髒也隨著漸強的擊球聲愈發高頻率地跳動起來。

  「啊嘞?不二,你來啦?」

  一道充滿活力的身影躍至我們眼前,眼前的人似乎連發尾都明快地閃著亮光。我情不自禁地眨眨眼睛,想起了同樣身姿敏捷的向日學長。

  他在下一瞬間注意到我的存在:「你是不二的朋友?」

  「是的。」我忙不迭地行了一禮:「我是這兩星期來青學交換的冰帝學生。藍田有紀,請多多指教。」

  「我叫菊丸英二,請多指教Nya!」他對我比著剪刀手擠擠眼睛。

  Nya...?

  我尚未適應這個奇怪的口癖,不二便接著對菊丸說道:「英二,藍田桑來網球部見學的事情我已經提前跟大和部長說過了,大和部長讓手塚負責引她參觀一下。」

  「手塚的話...」菊丸英二伸著脖子四處張望了一陣,然後抬手指了指:「好像就在那邊球場哦。」

  「謝謝。」不二笑著拍拍菊丸的肩:「我要去換一下衣服,接下來可以交給你嗎?」

  「沒問題!」

  菊丸英二爽快地打了個包票,還沒等我加入這段流暢連貫的對話,不二便閃身離開。而絲毫沒有注意到我不安的凝視,菊丸緊接著用活力滿滿的高音調向著不遠處喊道:「手塚,過來這邊一下!」

  我腦袋嗡地一聲,轉頭便對上一雙清冷的鳳眼。

  鏡片在午後的日光中閃爍兩下,等我反應過來時手塚國光已經再次出現在我的咫尺之遙。青學的隊服在他身上也有種說不出的合適,按照以往的印像,我很難把手塚和網球這項運動聯系起來,但此刻他微微起伏的胸口和左手握住的球拍無一不在向我證明這一點——即使氣質再溫冷,他也是會在球場上爭奪勝負的那類人。

  「吶吶手塚,給你介紹一下,這個女孩子是——」

  「我知道。」他出乎我意料地打斷了菊丸的話。

  我還在看那支拍柄處被握出斑駁痕跡的球拍,手塚抖了抖手腕,原本滾落在地上的黃色小球像魔法一般被輕輕帶起,跟拍面一起靜止成與地面平行的角度。

  手塚國光身上這種蠱人的專注總能讓我覺得他做的每件事情都很重要,即便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動作。手塚的嘴唇抿成一條薄薄的直線,他拿起那顆球,神色淡淡地放入我的手心。

  有些粗糙的觸感。我不是第一次觸碰網球,卻在那一刻生出一種近乎神聖的顫栗。

  「藍田桑,歡迎來到青春學園網球部。」

  ——那個聲音這樣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

  這段時間忙著干別的,導致這個更新頻率我都不好意思找借口了...

  雖然但是作者坑品還是比較有保證的,先慢慢更著,下半年閑下來盡量把這本完結(立個flag

  非常感謝大家的支持(鞠躬

  手塚這章怎麼被我寫得跟個NPC一樣


第12章 罌粟花

  *

  我在斜斜的日光下隔著鐵絲網看手塚打球。

  對面應該也是青學的正選之一,但似乎和手塚的實力仍有一定程度的差距。若問我這個半吊子網球愛好者是如何做出這樣的判斷,那是因為即便來回跑動的距離相差無幾,對方看起來卻比手塚要辛苦得多。

  手塚國光依舊掛著那種冷冰冰的表情,不急不躁地揚起手臂,讓網球從完美無缺的擊球點飛向球網的另一邊。

  我不由得沒出息地驚呼了一聲——因為落在網前的小球居然沒有彈起。

  「這招叫零式削球。」

  一個略微沙啞的嗓音在我的身後突兀響起。

  我回過頭,是一個穿著青學隊服的高年級生。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運動社團的成員會戴著墨鏡參加部活,還是說...這是某種時尚?

  見我抬頭看他,那人又笑著補充一句:「怎麼樣,很厲害吧?我們的王牌選手。」

  「那個...」為了防止不必要的誤會,我還是決定提前表明自己的身份:「我是來自冰帝的交換生。姑且...咳咳,算是那邊的網球部經理。」

  潛台詞就是關於正選的實力信息還請酌情少說兩句,不要等被人聽去再怪到我頭上。畢竟就算青學網球部再慷慨大度,該避的嫌還是不得不避的。

  「啊,不二那家伙已經跟我說過了。」不料那人只是打了個哈哈,沒有表現出絲毫意外的情緒:「你不用在意,冰帝跟我們可是老對手,能用肉眼看出來的東西沒什麼值得隱瞞的。」

  「那小子的厲害之處,可不是一周兩周就能徹底體會到的啊。」他摸著下巴望向場地內的人影。

  不...我已經體會的很徹底了。

  我看看球網對面被手塚打到疲於奔命的對手,默默腹誹道。

  「對了,我是青學網球部部長,大和佑大。」被墨鏡擋住上半張臉的這位學長終於想起還有自我介紹這回事,非常親切友好地對我伸出了手。

  我也順勢說了自己的名字。寒暄告一段落後,大和部長翹起嘴角對我說道:「很期待關東大賽與冰帝交手。」

  「現在的青學,已經與以前大不一樣。」他的視線帶著某種欣慰掃過正在進行練習的幾個身影,然後定格在手塚身上:「如果是他的話,應該能夠帶領青學去到從未到過的地方。」

  「...我是這樣相信的。」他說完這話,球場裡利落的擊球聲還在持續,我的腦中幾乎同時閃過另一個紫灰色的影子。

  看來我們對截然不同的兩個人抱有極度相似的信仰。

  永遠高傲且不可一世,永遠自信又光芒萬丈。

  對那個人來說,勝利仿佛與生俱來,滲入血液綿綿流淌。

  所以...

  「冰帝是不會輸的。」脫口而出後我才驚訝於此刻胸中湧動的絲絲振奮,看來即使並非主動請願加入,跡部景吾該死的個人魅力竟也讓我潛移默化中對網球部產生了微妙的歸屬感。

  「是嗎?」大和部長抬起墨鏡,像是要好好打量我一番似的。事實上他的目光十分柔和,甚至帶了些長輩才有的寵溺在其中。

  我愣了一下,溫暖的手掌就這麼輕輕觸及我的發頂——大和佑大笑著摸了下我的頭。

  「那就賽場上見吧,冰帝的小經理。」

  *

  在不二的指導下乘坐了不同線路的電車回到家裡,我扔下書包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床上,半睜著眼睛默默回味今天的所見所聞。

  沒有關閉窗戶的房間帶著點潮濕的暖意,與肌膚相近的空氣溫度讓我很快陷入了睡眠。

  驚醒我的仍是太陽落山後從窗口侵入的一陣涼風,我掙扎一下從床上坐起,腦子裡回蕩的居然依舊是擊球聲和大和佑大並不正經的挑釁。

  我像是要把它們從腦海中趕出去一樣用力甩了甩頭。手機屏幕亮起,顯示時間為下午6點27分。

  離晚飯還有一點時間。

  我打開手機通訊錄一點點滑下去,在看到那個熟悉又算不上熟悉的名字時鬼使神差地停下了指尖。

  我抿著唇等待電話接通,也許是受到緊張的心情影響,不知不覺中竟在床上變成了正襟危坐的姿勢。

  「——喂,我是跡部景吾。」

  電話接通了。

  這倒是讓我吃了一驚。

  我本已經做好會有專門人員負責轉接跡部家少爺的電話的准備,誰知聽筒那頭居然直接響起了那個略帶狂氣的聲音。

  在我愣住的短短幾秒,對方又困惑地喂了一聲,我頓時反應過來,連忙接上:

  「...跡部桑,是我。」

  「藍田?」

  「是的。」我努力去辨別電話那頭微弱的背景音:「沒有打擾到您吧?」

  「嗯啊,現在正巧是本大爺的休息時間。」他好像把聽筒換到了另一只手上:「所以,在青學網球部觀摩的感想如何?」

  我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把真實的想法照搬出來:「手塚國光...果真很厲害。」

  「說了句廢話啊,藍田。」

  跡部景吾的一聲哼笑讓我頓時有些窘迫。

  「不過,對你這樣入門級別的經理而言,本大爺也沒有蠢到會期待什麼有價值的情報。」

  這個不懂得含蓄為何物的家伙,還真是有夠過分的說法啊。

  「...為了不讓網球部的大家失望,我會努力多學點東西的。」我悶悶回答道。

  「嗯哼。」他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又交代了我幾句學生會的事情。

  公式化的交談讓我最初的緊張心情逐漸消散。似乎是察覺到了我的心不在焉,電話那頭跡部景吾突然話鋒一轉。

  「吶,藍田。」他刻意叫了一聲我的名字。

  啊?

  我還沒來得及回應一聲,那邊已經不由分說地交代完了自己的意圖:

  「下周,來本大爺家的網球俱樂部。」

  「你來當本大爺的對手。」

  「...哈?!」

  我渾身僵硬地握著話筒,像被踩住尾巴的貓一樣驚得汗毛倒豎。

  我再三確認了好幾遍自己沒有聽錯,跟在前半句話後面的怎麼想都應該是「本大爺來教你打網球」吧喂!我這個連球拍都沒摸過的人來當跡部景吾的對手?沒聽說過這家伙的愛好是虐菜啊?

  「部長...」我微微顫抖的聲音裡帶了點討好。

  「本大爺的自主訓練時間到了。」想一出是一出的冰之帝王對我語氣中的卑微充耳不聞:「下周見。」

  「部——」

  我聽著話筒中的忙音陷入了沉默。

  ...現在坐時光機穿越過去刪掉我手機裡跡部景吾的號碼還來得及嗎。

  於是來到青學的第二天,我在旁人驚詫的眼神中狠狠將頭砸在了食堂的桌子上。

  「這個季節,就算把頭磕破也是拿不到壓歲錢的哦。」

  我頂著紅彤彤的腦門無比哀愁地望向對面事不關己優雅進餐的棕發美少年:

  「如果能成功躲過這一劫,我寧願這輩子都不要壓歲錢。」

  「嘛嘛,說不定你其實在網球上很有天賦,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我很難相信自己有天賦到能在下周接住我們部長的任意一個球。」

  不二周助無奈地抬了抬眉毛:「你未免太悲觀了,藍田桑。」

  「因為你不清楚跡部景吾那家伙的臭脾氣。」我痛苦地抱住腦袋:「我一定會被壓迫打擊嫌棄至死的。」

  「...我還是覺得被妖魔化成這樣的跡部桑比較可憐。」

  「你說,我現在去跪著求手塚從零開始教我網球,他會願意嗎?」

  「那你要做好從一百開始跑圈的准備。」不二好像很是失落地嘆了口氣:「明明最好的人選就在眼前,你怎麼就注意不到呢?」

  「...練習的過程已經很辛苦了,你不能剝奪我僅有的一丟丟快樂。」

  「我明白了。」不二點點頭,笑眯眯地向我攤開手掌:「我問過龍崎教練了,手塚的私教費用是一小時五千日元。」

  「...那還是拜托您了,最好的不二老師。」

  *

  托跡部景吾的福,在這趟短暫的交換之旅中,我幾乎沒有體會到什麼青學的校情學風,便過上了天天被網球包圍的學習生活。

  好在我上手不算太慢,現在已經可以輕易發球過網,據不二所說,要掌握基本的對打也不是什麼難事。

  當然,前提是他不對球施加任何能夠增加威力的復雜旋轉。

  我盯著球場內如火如荼的練習場景,不由得舉著網球學習用的小本子深深地嘆了口氣。

  要想達到這種水平,我還需要練習多長時間啊...

  「剛剛的那個,是側外旋發球。」

  我猛地側過頭,看到整齊地穿著長袖隊服的手塚國光站在我的右手邊。

  我已經有幾天沒有和手塚單獨交談了,此刻他的目光正停留在我凌亂的筆記本上。

  我後知後覺地哦了一聲,紅著臉匆匆劃掉紙頁上的錯誤標注。

  「Twist Serve——」手塚接著說道:「雖然叫做外旋發球,實際上是測內上旋發球。相對來說技術難度更高,施加的旋轉也更強。」

  我點點頭,把手塚的講解一筆一劃地記錄下來。

  我放下筆,看著手塚游刃有余的表情不禁有些挫敗。

  「總覺得...」我喃喃道:「想做好一件事情好難啊。」

  話一出口我頓覺不妙,就算在這個時候獲得手塚出於情理的安慰,也只會令我更加苦惱而已。

  我後悔地舔著牙齒。尷尬的沉默持續了半分鐘,本以為的蹩腳安慰卻沒有如期到來。

  我試探著抬起眼睛,對上鏡片後一雙無法看透的棕黑色瞳孔。

  男生薄薄的嘴唇緩緩開合:

  「但是,藍田桑,玩游戲很厲害。」

  游戲?

  乍一聽無從根據的回應,卻讓我的記憶在短短瞬間回溯到來青學交換之前,小蘋果發揮異常的那局游戲。

  還有那種古怪的說話方式,一板一眼的語氣,如果放到眼前這個人身上,頓時違和感全消。

  一個極其不妙的猜測逐漸在我的腦中形成。

  「莫非...」我僵硬地提起嘴角:「手塚君跟我一起玩過游戲嗎?」

  「嗯。」對方依舊面無表情地注視著我:「在不二家裡。」

  得知真相的我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放學後的網球場上暴捶按照約定時間前來教學的不二周助。

  「阿拉,居然這麼快就暴露了嗎?」他笑意盈盈地摸著下巴。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用你的賬號玩游戲的是手塚國光!」我羞憤得聲音都變了調:「一個壓根不熟的人居然腆著臉問他歡不歡迎自己來青學,肯定會被當成是奇怪的人的啊!」

  「如果告訴你,就一點都不有趣了嘛。」他看著我頹喪的樣子,只好安撫地拍了拍我的肩:「在我看來,並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哦。」

  「是嗎?」我無力地白了他一眼。

  「你忘了那天我是怎麼說的了?」不二故作高深地看向我:「跟手塚認識這麼久,這點自信我還是有的。」

  我回憶起那天不二扔下的最後一句話,心情復雜地抿抿唇:

  「你說的喜歡並不是想要交往的那種,對吧?」

  「誰知道呢。」

  他看著顏色漸深的天空,提醒我把球拍拿出來。

  我頓時覺得這個問題毫無意義,還不如想想怎麼應付跡部景吾的刁難。

  我握著球拍與不二擦肩而過,他突然又一次叫住了我。

  「藍田桑。」他翹起的嘴角中摻雜著微妙的糾結。

  「雖然是件矛盾的事情——」

  陣陣暖風吹過,不二的話卻帶給我一絲淡淡的顫栗。

  「在明確你的心意以前,你必須要比你想像中更加喜歡網球,喜歡球場上的勝負,勝過其他一切,勝過你的真心,甚至手塚國光本身。」

  「否則,你會很痛苦的。」

  他平靜地說完,便走到球場另一邊去了。

  我察覺到一定發生過什麼事情,但又在氣氛的壓抑下難以開口。

  於是我只好在持續的奔跑中放空自己,直到太陽的光芒漸漸消失。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的事情還沒有忙完...不過已經看到勝利的曙光了

  非常感謝大家的喜歡!


第13章 雪白水仙

  *

  在青學的兩周被網球包圍著很快便過去,臨走時我在青學認識的朋友紛紛向我告別。

  我與菊丸擊了個掌,手塚依舊是格外正經地點點頭,他向我伸出手:「藍田桑,下次見。」

  「下次見。」我眯起眼睛笑笑,那抹溫暖從指尖消失時我有一瞬失落,確也並無太多不舍。

  下次再見,就是關東大賽的賽場上了。

  不二說要陪我走到校門口,當我們遠離大家的視線後他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不二的表情罕見地流露出幾絲嚴肅,這讓我有些緊張。

  「這個給你。」他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交給我。

  「情,情書?」我結結巴巴地開口,下意識地把思緒歪向了某些難以啟齒的方面。

  不二有些好笑地看著我。

  看來不是。我松了口氣,悶悶地咬了下嘴唇,動作粗魯地檢查了一遍信封的外觀——簡簡單單的牛皮紙,上面什麼都沒寫。

  「這是什麼?」

  「今天早晨,一個青學的女生交給我的。」他跟我一樣注視著那個薄薄的信封:「她說,這是冰帝關東大賽的出場人員名單。」

  我一個激靈抬起頭來,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真的?」

  「這我就不知道了,因為我壓根就沒有打開。」不二聳了下肩:「不過,既然她有自信直接交給球隊的正選,裡面的內容還是值得確認一下的。」

  我皺了下眉,慎重地把信封放進校服的內兜,然後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謝謝。」

  「沒什麼,我只是做了我應該做的。青學不需要依靠這種手段來取勝,我想就算是手塚或者大和部長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不二又掛起那副萬年不變的微笑表情,我轉過身後才聽到他的後半句話:

  「小心點,有紀。」

  這是來到青學後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我似乎也漸漸能夠將摯友小蘋果與這個笑眯眯的棕發少年的身影相重合了。

  我沒有回頭,抬抬手示意自己有聽到,然後緩步走出了富有生命力的溫暖校園。

  道路的盡頭,是另一個人在等我。

  我走向即使停在轉角處也無法低調的豪華轎車,立刻便有佩戴白手套的司機先生替我打開車門。

  我道謝後附身鑽入後座,這次跡部景吾坐在副駕駛,他一只手撐著下頜望向窗外,從我的方向只能看到他流暢的側臉線條和一點紫灰色的發尖。

  「謝謝部長。」

  我心中有事,得到跡部一聲低低的回應後便垂下眼睛,在平穩行駛的汽車內碰到口袋裡信封尖銳的直角。

  我將它拿出來,猶豫了一陣才緩緩打開。

  我一字不漏地看完上面的內容,直到滲出的冷汗浸潤指尖。

  那個女生說的沒錯,這的確是如假包換的關東大賽出場人員名單。

  包括出場順序和單雙打安排,就連冥戶學長和鳳這對從未正式上過賽場的雙打奇兵都赫然在目。

  我完全能夠理解不二最後那句話的含義。這份名單,除了教練和跡部景吾持有原件,對網球部的其他人也僅僅是口頭通知罷了。

  然而,青學的學生卻獲得了如此珍貴的情報。

  更湊巧的是,這期間冰帝網球部的經理恰恰就在青學交換學習。

  我有充足的理由懷疑真正的情報源另有其人,或者說,那個女生根本就不是青學的學生。

  那會是冰帝的嗎?為了讓我失去網球部的信賴而不惜將關東大賽冰帝的勝利置於危險之中?更何況,我對不二所描述的那個女生的外貌特征壓根毫無印像。

  可能的猜想太多,手裡的證據太少,即便要查也是無從查起。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拯救我的依舊是巧合或者運氣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

  我試圖暫時放空大腦,疊好薄薄的紙張後又把信封原封不動地塞進懷裡。

  車速逐漸慢下來,我看向窗外,汽車就這麼停在了跡部集團旗下的一家高級網球俱樂部門前。

  該死的,都忘了還有這茬了。

  跡部先一步下了車,有人替我拉開車門,我一臉便秘地縮在後座的位置上,大概磨蹭了有十秒鐘才不情不願地兩腿著地。

  慢吞吞地走進大門,我的背包立刻被旁邊滿面笑容的俱樂部服務人員接下。

  我被熱情的工作人員領到一間獨立更衣室,裡面已經准備好了一套嶄新的女式運動套裝,甚至還有某運動品牌的最新款網球拍。

  我因為這過於古早霸道總裁的作風而一時失語,不過想來這些東西對於一向行事周到的跡部而言最多只能被歸類為部長分內的體貼。

  我嘆了口氣,換好衣服後拿起跡部准備的網球拍揮了揮,最後還是打開自己帶來的網球包,選擇了更為趁手的那一只。

  我感覺自己此刻的心情就像差生面對補考,即便明知結局不會多麼令人滿意,還是躲不過應走的流程。或者更甚於此,畢竟也許我的表現在跡部景吾挑剔的眼中連及格線都達不到。

  那就努力達到及格線吧。

  我攥了攥球拍,在做完簡單的熱身運動後,踏入了寬敞的室內球場。

  我看到跡部景吾時他剛剛掛掉一個電話,令我意外的是他並沒有針對我進入球場之前的磨蹭行為進行嘲諷,只是從服務生手裡接過球拍,對著我微微抬起下巴:

  「准備好了就開始吧,藍田。」他揚起嘴角:「讓本大爺看看你的練習成果。」

  跡部景吾此刻換上了一身純白色的運動套裝,與以往訓練時千篇一律的灰藍色隊服不同,無袖上衣讓他漂亮緊致的手臂肌肉線條一覽無余。

  淺色比起深色更加適合他——這樣的想法在我腦中一閃而過,如果今天我是被請來喝下午茶,我大概很樂意免費欣賞一下冰帝網球部部長過人的美貌。

  可惜的是我並不會有這樣的余裕。

  在來之前我設想過無數種跡部景吾可能對我采取的對應,比如放很多水,放一半水,放一部分水,放一丟丟水...

  開什麼玩笑,跡部景吾跟我打球不放水,那就是擺明了要我的命。

  呵,現在我算是明白了。

  ——他就是想要我的命。

  我數不清第幾次為了接到跡部景吾角度刁鑽的球而面朝下撲倒在網球場上,汗濕的發絲黏住臉頰,我惡狠狠地抬起頭,對面的人依舊氣定神閑,沒有絲毫大佬虐菜的愧疚。

  可惡。

  不知怎的我也生了氣性,加上今天遇到的煩心事,突然湧上一股不願屈服的勁頭來。

  我咬著牙從地上爬起來,氣呼呼地一拍子把球打回去。就這樣又進行了不知道數不清多少個回合,直到鹹澀的汗滴模糊視線,我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雙腿像散了架一般又麻又痛。

  一雙鞋子出現在視野裡。

  「還能繼續嗎?藍田。」是跡部的聲音。

  我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倏地覺得有些委屈。

  我沉默了一陣,保持著這個狼狽的姿勢緩緩開口:

  「...部長。」

  「啊嗯?」

  「如果...」我頓了頓:「我是說如果,關東大賽上的對手對我們的出場順序了如指掌,該怎麼辦?」

  輕笑聲從我的頭頂傳來。

  「還真是個杞人憂天的問題啊,藍田。」

  我沒理跡部的回應,自顧自地說下去:「如果對方針對我們的出場人員制定了詳細的作戰策略,就算是冰帝——」

  沒錯,就算是冰帝,就算是我一直深信不疑的這些人,也有可能與勝利失之交臂。如果因為我而發生這樣的事,我無法想像那時的我會是怎樣的心情。

  「那又怎樣?」跡部打斷了我的話,他好像蹲了下來,但我並沒有抬頭,視線聚焦在地面上一小片黑色的影子。

  「來到這裡之前,難道你不知道自己即將面臨的對手是本大爺嗎?」他話語間帶著理所當然的傲氣:「你幾乎天天在網球部觀摩學習,對本大爺的網球了如指掌,然而現在依然一敗塗地。」

  「在絕對的實力懸殊面前,無論多麼周密的戰略都形同無物。」

  「這才是本大爺想要的,絕對的勝利。」他說。

  既然是開導部員,至少選一個溫柔一點的例子吧喂。

  我在心裡嘆氣。作為負面教材本人,真的很難說有沒有被安慰到。

  「再說...」跡部的音量突然降下去。

  我以為是自己沒有聽清,掙扎著支起身子,下一刻眼前的光線忽然被外物遮蔽。冰涼粗糙的觸感迫使我閉上眼睛,凌亂汗濕的劉海被撥向一邊。力度適中的擦拭驟然消失,我睜開眼睛,對上了跡部景吾隱含半分嫌棄的臉。

  「看看你現在的眼神,藍田。」他提起嘴角:「即便這樣,本大爺也不覺得你想認輸。」

  「你是一個合格的對手。」

  說完這話後跡部景吾站起身,我直勾勾地盯著他把手中的毛巾扔給一旁的樺地,這才眨眨眼睛反應過來。

  腦中閃過一系列諸如大少爺居然親自幫我擦汗之類後知後覺的震驚,又瞬間從跡部的話中捕捉到關鍵的兩個字。

  合格?他是不是說我合格了?

  我用球拍撐著地面站起身來,與身體的疲累比起來更多的反而是心底的愉悅與釋然。

  這時身後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夾雜著少年們充滿活力的聲音。

  我心下了然,沒等回過頭便聽見鳳的呼喚:

  「有紀——」欲言又止。我完全可以想到是何原因。

  「嗚哇!你怎麼搞成這樣?」向日學長緊接著一臉震驚地接上了鳳未說出口的話。

  「喂跡部,再怎麼說她也是新手,你未免也太認真了吧?」

  沒想到第一個為我出頭的居然是之前對我的能力質疑最深的冥戶學長。

  「跡部,對淑女好歹也要展現一點紳士風度吧...」忍足學長打量了一下我的慘狀,頗為頭疼地扶了扶眼鏡。

  我本來還不覺得怎樣,直到在眾人之中對上日吉的眼睛。

  淦,好丟人。

  「啊嗯?關東大賽就要開始了,你們這些家伙在說什麼夢話。」跡部不耐地皺起眉毛:「都給我抓緊時間練習,不練到抬不起胳膊的程度,一個都不許休息!」

  一時間哀嚎聲此起彼伏,我默默退到一邊的休息區,扭頭看見日吉若有所思地拿起球拍,注視著跡部景吾的眸中閃過一絲野心。

  這家伙,是認真的嗎...

  或許是莫名的對抗心作祟,我收回視線,用毛巾胡亂擦了擦臉便掏出紙筆,開始仔細觀察正選們在球場上的一舉一動。

  *

  回到家時天已經黑透,媽媽外出去還社區傳覽板,而爸爸的工作還沒有結束。

  我用鑰匙打開門,癱在沙發上重重呼出一口氣。

  跡部家的司機在我下車時遞給我一個沉甸甸的醫藥箱,倒是挺符合跡部簡單直接的做事風格。

  我休息了一會兒,剛把藥箱打開,門鈴聲突然響起。

  本以為是媽媽回來了,打開門卻看見菅原佑樹熟悉又欠揍的臉。

  「什麼事?今天我們家可沒飯吃哦。」我下意識地開口嗆道。

  只見那家伙迅速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一番,神情由冷淡演變為詫異和震驚:

  「你被青學的人群毆了?」

  砰!

  我毫不猶豫地關上了門。

  「喂,我錯了!快點開門!」

  門又被敲響,隔著一層障壁隱約聽到那家伙道歉的聲音。

  我沒好氣地拉開門,任憑他跟著我走到客廳,隨後他一眼便注意到桌上的醫藥箱。

  「你什麼時候有這種東西了?」

  「跡部給我的。」我剛回答完就被不算溫柔地按在沙發上,菅原佑樹開始輕車熟路地從我家的櫃子裡尋找消毒水和棉簽。

  「我幫你上藥。」他一邊找一邊說道。

  我指指桌上的藥箱:「喂,用這個不就好了嗎?」

  這時他已經拿著找好的東西坐在了我的旁邊,我下意識地曲起腿,嘴裡還在嘀嘀咕咕:「跡部說用這個好得快...」

  「閉嘴。」

  也不知道哪個字踩到了他的雷區,菅原佑樹手腳格外麻利地將棉簽懟上我的膝蓋,冰涼的消毒水立即開始灼燒皮膚。

  我顫抖著猛地吸了一口氣,像是被我的反應刺激到一樣,黑發少年抬起頭看向我,神情中浮現出些許歉疚。

  「抱歉,我會輕點的。」

  我點點頭,沉默地看著菅原佑樹給我上藥。

  耳邊只有時鐘的滴答聲,我望著他輕手輕腳的動作,突然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很多年以前,當他調皮惹真央受傷時,也是這樣,在被菅原阿姨發現以前自己給妹妹上藥。他手下沒輕沒重,真央動不動就要流眼淚,我只好在旁邊跟真央說話,編些有趣的故事來轉移她的注意力。

  轉眼間,那個笨手笨腳的小男孩也學會如何控制給人上藥的力道了。

  菅原佑樹本身就像刺蝟一樣,就算看起來桀驁不馴,也會把柔軟的一面朝向需要依賴他的人。

  包扎完後我道了聲謝,菅原佑樹放下藥瓶嘆了口氣:「下次小心點。」

  「你今天居然沒有說我犯傻,真稀奇。」我咂咂嘴。

  「你就算再傻也不會為了錯誤的事把自己搞成這樣。」他淡淡說道:「反正你最多也就是被那個跡部景吾用花言巧語支使得團團轉而已。」

  我無語地瞪了他一眼:「你就不能改改用詞?比如領袖氣質,人格魅力什麼的...」

  對面立刻甩來一個「你已經沒救了」的鄙視眼神。

  「網球部的關東大賽,我也會去看的。」他說。

  「...哦。」我應了一聲,對方緊接著豎起兩根手指。

  「一,離跡部景吾遠一點。」

  我還沒來得及作出回應,菅原佑樹已經走到玄關。我看著他半個身子融進月色,又招招手示意我把耳朵湊過去。

  「二...離我近一點。」

  低沉的聲線夾雜著溫熱從耳邊拂過,我怔了怔,那家伙已經撲哧笑出聲來:

  「開玩笑的——」

  我再次面無表情地關上了門。

  這次沒有再響起敲門聲,我靜靜等了一會兒,即將轉身離開前聽到微乎其微的人聲。如果不是對那家伙的聲音太過熟悉,我幾乎要以為是我的錯覺。

  ——「加油。」

  作者有話要說:

  我回來啦!!!

  更新了一章比較長的,多謝讀者小可愛們的支持~

  寫著寫著發現一個冷笑話——日吉若有所思(草


第14章 矢車菊

  *

  隨著日光的灼燒感愈發強烈,七月已經在轉瞬之間過去大半。

  距離關東大賽僅剩短短三天,而擺在我眼前的除了學生會與網球部堆積如山的雜事,自討苦吃引來的麻煩也在這時找上門來。

  我扶著額頭掃視了一遍擺滿桌面的應援用樣品,痛苦萬分地抬起頭來:

  「這些東西你們都准備帶過去?」

  「那是當然。」

  黑崎夜夜子十分自豪地翹起一條腿,怡然自得地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怎麼樣?作為我們的名譽成員,我這個後援團團長也希望征求一下你的意見。」

  既然說想聽我的意見,那就別擺出這種自信滿滿的表情啊。

  說起來,應援棒、應援扇或是彩色頭帶這種視覺上看起來可以起到應援作用的東西倒是可以理解...我揉揉眉心,從亂七八糟的道具裡扯出一本雜志樣的本冊,讓紙頁從中間攤開:

  「這是什麼,寫真集?」

  「啊,那個是印來當作應援團成員的福利的。」黑崎像被提醒了似的。

  「對了,這個你也有份,雖然資歷短淺,好歹你也是這些珍貴寫真的提供者之一。」她把手指按在跡部景吾高挺的鼻梁上翻了兩頁:「你看這張,簡直就是雜志社水准。嘖嘖嘖,真是絕了。」

  「...嘛,只要不用來盈利,跡部學長應該不會有什麼意見。」我忍下想要拒絕的話,默默把那本閃閃發光的寫真集推回去,又補充道:「另外,為了正選們比賽中的身體狀態,便當或者糖漬檸檬一類的食物就不需要准備了。我想說的就這些。」

  「了解。」黑崎夜夜子配合地點點頭,末了扔給我一本薄薄的冊子:「拿好這個。」

  我一頭霧水地打開,上面用整齊的排版寫下了一系列應對各種情況的不同應援詞,像是『勝者是冰帝,勝者是跡部』這種還算正常,直到我的視線掃到最下方被標為粉紅色的——『跡部大人,我們愛你!~』。

  「這個應援手冊會在比賽當天派發給到場的觀眾。」黑崎說道。

  我沉默了兩秒:「...你們有沒有考慮到來觀看比賽的還有男生?」

  如果菅原佑樹拿到了這種東西,一定會立刻被他嘲笑一番然後扔進垃圾箱。

  「那又怎樣?」黑崎夜夜子不屑地瞥了我一眼:「跡部大人的魅力難道會被性別這種膚淺的東西限制住嗎?」

  ...你說得對,我無言以對。

  罷了,反正萬一真有什麼意外,社死的也是跡部那家伙。

  我想起升入中學前陪真央,日吉和鳳去觀看冰帝的比賽時某人那華麗萬分的演出,立刻選擇閉嘴默默將應援手冊收好。

  呵,如果知道社死為何物,那就不是跡部景吾了。

  *

  關東大賽當天,我在規定的集合時間之前便早早到達學校。在跟黑崎一起把清點完成的應援物資送上她准備的車輛後,才匆匆趕往網球部專屬大巴的停靠地點。

  今天上午冰帝網球部並沒有比賽,所以只要在下午的比賽開始前登記入場就好了。但即便如此,也能看出正選們對待比賽的熱情,我上車時幾乎已經全員到達。

  我對著坐在第一排的跡部景吾點了下頭便向後方走去,與此同時樺地拎著睡成一灘爛泥的芥川學長上了車,車門關閉,冒著鼻涕泡泡的卷毛少年被扔到跡部後面一排的座椅上。

  前往比賽的除了現任正選,還有榊教練和瀧學長。這位學長全名瀧荻之介,雖然是准正選,卻是個愛操心的性格,在網球部的日常事務上幫了我不少忙。

  我簡單瞥了一眼後排的座位分布,冥戶學長和向日學長,忍足學長坐在同一排,再後面是日吉和鳳,兩個人之間剛好空了一個位置。

  見我走過來,鳳仰起頭似乎想要招呼我過去,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坐在了另一側的瀧學長旁邊。

  我回頭衝鳳抱歉一笑。能跟他坐在一起固然很好,只是另一邊是那個悶葫蘆的話,絕對會影響我的旅程體驗。

  「早上好,有紀。」瀧學長對我笑笑:「作為場外的後援同志,今天要一起加油哦。」

  「嗯!」我也眯起眼睛用力點了點頭。

  同樣地處東京,前往比賽場地的路程並不長。

  向日學長忙著向旁人分享手裡的零食袋子,被忍足學長無奈地提醒「比賽前小心吃壞肚子哦」才訕訕縮回座位。

  我從背包裡拿出一沓應援手冊,給車上除了睡得正香的芥川學長以外的每個人發了一份。

  「哇哦,這是什麼?」向日學長興奮地翻開印有冰帝校徽的封面:「獲勝的是冰帝,勝者是向日...誒——挺直接的嘛,我喜歡!」

  「是挺直接的,」忍足學長忍俊不禁地望向最前面的某人:「跡部似乎可以收獲全場觀眾愛的表白呢。」

  「切,遜斃了。」冥戶學長一臉無語地把小冊子扔給後排的鳳:「給你了,長太郎。」

  「這是你們後援團搞出來的東西嗎?」

  跡部的聲音從前排傳來。我直起身子,有些費力地從座椅上方探出頭,沒等開口便對上他自信揚起的笑容。

  「還算華麗不是嗎,啊嗯?」

  ...就是說,他真的很滿意。

  跡部景吾這樣的人,就算一整個世界的愛意傾瀉而來,也不會讓他感到絲毫局促,更何況只是區區一個球場了。

  大巴車在比賽場地附近的停車場停下,芥川學長在車門打開的前一秒格外准時地清醒過來,先跡部一步跳下了車。

  這時上午的比賽剛剛結束,賽場周圍有許多人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稍作休息或是閑聊。

  我們一行人走到比賽場地的入口,跡部和榊教練要進行參賽人員登記,吩咐我先和正選們去下午的比賽的球場看看。

  我點點頭應了,進入賽場範圍後還沒等脫離跡部的視線,芥川學長和向日學長已經跑得飛快,眨眼便不見蹤影。

  我望向忍足學長,面對這兩人過於興奮的行動對方依舊冷靜沉著。我便只是無奈地嘆了口氣,捏著背包帶子有些心不在焉地緩步前行。

  「有紀。」

  日吉突然叫了我的名字。

  我莫名其妙地看向他,他抿著唇,卻並沒有看我。

  「你看。」他說。

  我順著他視線的方向望過去,是人來人往的道路,路旁的自動販賣機,還有在機器面前彎下身子的人影——那人抬起頭來,用手將散落的亞麻色發絲挽至耳後,露出在陰影之下依舊白皙的側臉。

  在我反應過來以前,已經不受控制地加快腳步向前奔去。

  我撲進少女柔軟的懷中,發絲揚起,鼻間盈滿了淡淡的藥香。

  「我好想你啊真央!」

  少女眨眨眼睛,看了看我身後的一行人便反應過來,笑著跟日吉和鳳打了招呼。

  我這才注意到她旁邊還站著一個頭發像海帶一樣張牙舞爪的黑發少年,根據身上的隊服來看似乎是立海大的正選。

  不過這家伙幼稚得要命,一發現我們是下午比賽的對手,幾句話就跟冥戶學長爭執起來。

  我忙著跟真央敘舊,誰知沒過多久便被跡部景吾的到來無情打斷。

  「本大爺不在就是你偷懶的理由嗎?啊嗯?」他打了下響指,樺地立刻從後面把我拎回了隊伍中。

  我欲哭無淚,又不敢奮起反抗,只好悻悻地與好久不見的老朋友告別。

  「有紀,在網球部要繼續加油哦。」

  在我們離開前,真央笑著揮了揮手。

  我從未見過有誰擁有跟真央一樣沉默而堅定的溫柔,就像包容一切的平靜湖水,不含任何強加於人的意志,只是在吞沒石子後回饋以淺淺漣漪。

  我想起菅原佑樹,大概真央來之前並未向他報告行蹤。我沒打算向他通風報信,如果只有我能偶然與真央碰面,那也只能說明我和真央之間的緣分更勝一籌。

  我在跡部景吾的催促下花了好一陣才尋回芥川學長和向日學長。我們在附近的餐廳用完午飯後便來到球場旁的選手休息區進行最後的准備。

  我戴上鴨舌帽,走出遮陽棚看了看觀眾席的情況。以黑崎為首的一大片色彩繽紛的應援物已經各就其位,我有些汗顏地看著應援團的女生向觀眾挨個分發手冊,又默默地將帽檐壓了壓。

  說實在的,立海大作為王者之師,第一場比賽對上他們可能獲勝的概率只有不到百分之五十。

  盡管如此,就算是為了不辜負場外觀眾的期待,也必須要全力以赴才行。

  我坐在場地內的經理人席,凝重地看著立海連續拿下兩局雙打。

  然後是單打三,思緒清醒的芥川學長依舊不敵那個囂張的海帶頭小子,對方以一種異常具有攻擊性的狀態贏得了比賽。

  第一場就抽到去年的全國大賽冠軍,冰帝也可以稱得上是出師不利。

  我想觀賽的大多數人都抱著這樣的想法,甚至包括曾經的我。但當我真正置身於球場中,卻發現即便是意料之中的失敗,也並不那麼容易釋然。

  我一邊想著輸了也情有可原,一邊又對誘人的勝利抱有隱約希冀。而現在,明明只存在一點點的希望破碎的瞬間,卻如此令人痛苦。

  我想這是因為失敗對我來說已經成為了可以具現化的東西,比如黑崎驕傲的眼神,向日學長在大巴車上興奮的回應,還有冥戶學長上場前換下的創可貼。

  是無法回應的期待和難以忘懷的艱辛,構成了失敗的本質。

  耳邊傳來選手們相互握手致謝的聲音,我只是垂著頭,放在裙子上的手漸漸收緊了。

  「別哭了,藍田。」

  大概是陽光過於強烈,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有些睜不開眼睛。

  「跡部...」

  「啊嗯?現在倒是忘了給本大爺加上敬稱了。」

  終於我看清了跡部景吾的臉,他略顯嫌棄地輕哼一聲:

  「我們該走了,不華麗的女人。」

  一旁的樺地向我遞來紙巾,注意到跡部轉過身去後我毫無形像地擤了擤鼻子。

  ——「下一場,勝者一定是冰帝。」

  我通紅著眼眶望著那個挺拔的背影,直到太陽被雲層遮住,只留下一圈灼眼的金邊。

  我站起來走到他身後,明亮溫暖的光芒又奇跡般出現。

  登上回程的大巴前我特意觀察了每個人的表情,很顯然還有人像我一樣難以接受失敗這一事實。向日學長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樣全失活力,冥戶學長也正小聲地對神色灰暗的鳳說著什麼。

  上車後我猶豫了一下,最終在跟跡部景吾同一排的座位前停下了腳步。

  跡部旁邊的位置一直都是空著的,就像某種被默認的規則一樣。但我今天必須要打破它,因為我知道在這種情況下,除了他,沒有人的話可以刺穿陰霾到達我的心中。

  我抱著書包坐在了跡部景吾身邊。

  他余光打量了我一下,但是並沒有開口。

  車子在沉默中行駛了大概五分鐘。

  我看向跡部景吾:「部長...」

  「你迄今為止在網球上輸過幾次?」

  跡部好像有點詫異地摸了下淚痣,又提起嘴角:「真是個不識趣的問題啊。」

  「不過你既然問了,本大爺當然可以告訴你。」

  他似乎是真的在回憶什麼,但又很快便給了我答案:

  「現在想來,少說也有上千次吧。」

  我睜大的眼睛恰到好處地表達了我的震驚。

  畢竟我所知道的那個跡部景吾,可是在一年級就打敗了一整個冰帝網球部,穩居網球部實力巔峰的男人。

  就算不提這一點,擁有這樣堅不可摧的自信與驕傲的人,又怎麼可能輸過這麼多次。

  「怎麼,你覺得本大爺在開玩笑嗎?」

  跡部景吾看著我的表情笑了一聲,他眯起眼睛看了看窗外,接著說道:

  「本大爺的網球,可以說是在英國的街頭網球場學成的。」

  「一開始,那裡的人都沒有把我放在眼裡。因為本大爺是他們眼中孱弱的亞洲人,就連比我年紀小的白人小孩都戰勝不了。」

  「但是即便如此,本大爺可以一天挑戰他們十次,不管輸的多慘都不曾改變。」

  他頓了頓,通透的灰紫色瞳孔中映出我呆滯的面容:

  「然後本大爺發現,一旦你取得一次勝利,別人看待你的眼光就會不一樣。等你最終打敗每一個曾經的強者,沒有人會記得你失敗過幾千幾萬次。」

  「你只需要記住這句話,藍田。」

  跡部閉上眼睛。黃昏已至,映在玻璃上的暖色光暈模糊了他界限分明的眉眼線條。

  「機會可以不只有一次,只要能讓對方承認你的強大,你就是勝利者。」

  黃昏已至,夕陽漸沉。晚風呼嘯著掠過河水,留下一層層漣漪。

  我像跡部景吾一樣閉起眼睛。

  也許黃昏時刻的確存在著某種魔力。

  那個瞬間,我看到的比我想像中多。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人生導師阿土伯(

  srds,跡部正片裡還真就沒咋贏過...心疼一秒


第15章 沼澤薊

  *

  烈日炎炎的球場之上,關東大賽依然在緊鑼密鼓地進行中。

  就像跡部景吾向我承諾的那樣,接下來的幾場比賽,冰帝就像是要把首場戰敗的郁氣發泄一空似的,無一不是大獲全勝。

  黑崎精心制作的應援詞也有了用武之地,隨著跡部景吾接連幾場華麗張揚的演出結束,甚至連偶然經過的路人女生都要對著夾在冰帝隊伍中的我投來羨慕的喟嘆。

  好吧,我不得不承認賽場上的跡部景吾的確魅力無窮,但這跟他某些方面的麻煩指數完全成正比。比如現在,他偏偏就能逮住我發呆走神的一瞬間叫出我的名字。

  ——「藍田。」

  我用力睜了下眼睛,示意自己有在聽。

  身下沙發格外柔軟的觸感提示我此刻正和冰帝的正選一起身處跡部家的活動室,電子屏幕上是青學現任所有正選的圖片以及文字資料。

  這是我們下一場比賽的對手,也是冰帝的老對手。我知道這場比賽對於冰帝晉級全國格外重要。

  「你對青學的戰術安排有什麼想法?」跡部緊接著問我。

  我緩緩吐出一口氣,開始進行自己的發言。

  「根據往年的比賽錄像,青學的整體實力其實不足為懼,不過在我看來,今年他們似乎對某個選手寄予厚望...」我把名為手塚國光的那頁資料調出來:「在無法保證能夠拿下兩場雙打的情況下,青學極有可能讓手塚在第三單打出賽。」

  「嗯。」跡部景吾微微點頭表示贊許:「分析的不錯。」

  「所以,這次的首場單打,由本大爺來親自拿下。」

  「還有,冥戶和鳳,你們需要格外注意青學的那對黃金搭檔。」他補充了一句,隨後起身示意會議結束。

  眾人開始收拾隨身物品,在一大半人已經走出房間後,我將一個U盤放在跡部景吾面前:「這是我這段時間收集的跟手塚交過手的選手的一些采訪信息,如果能派上用場的話——」

  話我只說到一半,反正對方不會不明白我的意思。

  「看來你真的很擔心本大爺會輸。」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

  「只是防患於未然。」我有些不自然地解釋道。

  跡部不置可否地看向桌面,然後把那個U盤收進手心。

  「這個,本大爺收下了。」

  「全力以赴,然後獲勝,冰帝會晉級全國。就是這樣。」他格外平靜地說道:

  「感到驕傲吧,藍田,你會成為這一切的見證者。」

  *

  冰帝跟青學的比賽依舊是一個天氣晴好的下午,這次我沒有跟冰帝網球部一行人一同到場,而是提前一個人坐電車來到賽場附近。

  我遠遠瞥見咖啡廳透明的玻璃外牆內一抹泛著暖色的身影,便又匆匆加快腳步。

  「久等了。」我放下帆布包落坐在那人對面。

  不二周助搖搖頭,笑著把菜單遞給我。

  我端詳半晌後要了一杯巧克力拿鐵,其實比起咖啡我更喜歡甜味的飲料,不過這裡的環境比起嘈雜的甜品店確實要好上一些。

  如果被人聽到冰帝的經理和青學的正選居然在賽前私下碰頭,一定少不了閑言蜚語。但我認為這並不適用於我和不二周助,畢竟與他相識的時候我並不是網球部經理,我也不知道他會打網球。可是事實總在離奇中誕生,誰能想到那時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個男生。

  「本來我想約手塚跟我一起過來,但你知道的,賽前他一向很忙。」

  這家伙又想通過觀察我的反應來找樂子了。

  現在我已精通於應付他的這些小心思,於是滿不在乎地挑起眉毛:「畢竟對手是冰帝,好好准備也是理所應當的。」

  不二笑了:「你說得對,或許我們兩個也應該更有火藥味一點,比如...試探下對方學校的出場名單什麼的。」

  我知道他是在開玩笑,不過一想起前段時間發生的插曲,我的笑容中還是摻雜進一絲苦澀。

  「關於上次的事情,你有什麼新發現嗎?」

  察覺到我的情緒變化,不二這樣問道。

  我搖搖頭,說那人大概是冰帝的學生,但我並不認識。

  他輕輕應了一聲。這時我的咖啡被端上來,我猛地喝了一大口,以此來消解心中郁悶。

  「對了,有紀。」

  他突然開口。

  我疑問地嗯了一聲,對方撐著下巴說下去:

  「關東大賽開始之前,我接到了你們部長的電話。」

  跡部景吾?他找不二干什麼?

  「他怎麼會有你的電話號碼?」我驚訝地問道。

  「誰知道呢,也許是從青學的誰那裡問來的。」不二聳聳肩。

  「所以一開始我壓根沒反應過來電話裡的是哪一位,直到他說謝謝我教你打網球。」

  我一下愣住:「你說跡部...跟你道謝嗎?」

  「沒錯。」不二點頭:「我想如果他知道我們還有這層關系的話大概不會這麼鄭重其事吧,不過換個角度想想,他完全可以親自指導你的。」

  「可是他太忙了。」我喃喃道。

  「我想也是。」不二微微笑著說:「因為這樣,就算是跡部景吾的感謝我也會理直氣壯地收下的。畢竟沒有我的話,你大概會輸得更慘一些。」

  這一點我承認。

  但我從來沒想過還有誰需要代表我來向不二周助表示感謝,更沒想過會是跡部景吾。

  一杯咖啡很快見了底。我抬手看看表,提醒他我們差不多該離開了。

  不二表示同意,我們一同走到店門口時他突然別過頭問我:

  「有紀,如果手塚贏了比賽,你會恭喜他嗎?」

  這又是他人類觀察活動中的一環嗎?我對上他冰藍色的眼睛,或許他其實想問的更加直接一點——如果手塚贏了比賽,你會開心嗎?

  我別開視線:「那要等他做到再說。」

  大概是覺得這個回答有些太不真誠,末了我又補充道:「...我想我會的,誠心誠意。」

  「那麼,下午見。」他笑笑:「比賽加油。」

  不二站在人來人往的十字路口向我揮了揮手,我莫名有些緊張,倉促地回以一個淺淺的笑容。

  我在賽前自然地與冰帝的大部隊合流,准備淡鹽水,營養劑,應急藥品還有消毒毛巾。我現在不需要清單就可以把這些安排得井井有條,一切結束後我提醒冥戶學長和鳳前去熱身,然後坐在遮陽棚下的椅子上,靜靜地等待比賽開始。

  我自己也判斷不出跟青學成為對手是否讓我心裡的弦繃得更緊了一些,我能夠體會到的是對面場地內的面孔都不再陌生,我不用對照名單和選手資料就能叫出他們的名字,甚至是昵稱。

  還有手塚,他跟我一樣安靜地坐在場邊,隊服的拉鏈拉到最上方。而這都是我在青學交換時司空見慣的景像。

  比賽開始了。第一場雙打在青學的大石和菊丸的抵抗下膠著了很久,但他們緊密的配合中並非全無弱點。相信場上的冥戶學長比我更早發現這點,總之最後這場比賽還是以冰帝的勝利告終。

  我跟場地內外的許多人一樣,在哨聲吹響後不約而同地去看跡部的表情。

  他神色淡淡,我看出他對這場比賽消耗的時間並不滿意。

  第二場比賽用時更短,截至目前冰帝已經贏下兩場。只要再贏一場,青學就會被淘汰,止步於關東大賽四強,而冰帝則可以拿到全國大賽的入場券。

  我看向手塚的方向,跟我們賽前的預測完全一致,此時他已經熱身歸來。我發現自己開始控制不住地猜測他此時的想法。

  即便手塚此刻流露出一絲急躁,也不會使我感到幻滅,我一貫認為在危機面前展現出真實的自我是人之常情,然而那副缺乏溫度的表情從始至終都沒有產生絲毫變化,直到他緩步走進球場。

  看來這就是真實的手塚國光。

  冰帝應援團的分貝開始上升,跡部景吾站到手塚對面,做了他往常的賽前宣言。

  不知為何這次本該扔向樺地的外套一反常態地向我飛來,我躲也不是接也不是,結結實實地被外套蓋了一臉。

  耳邊的尖叫聲驟然又增加了幾十分貝。

  保佑黑崎能不讓應援團的女生們把我撕碎——這是第一時間在我腦中閃過的信息。我狼狽地把外套扯下來,布料是溫熱的,想必是跡部的體溫和夏日驕陽的傑作。

  跡部的話又忽然在我腦中浮現。

  成為這一切的見證者...會是這個意思嗎?

  我想這大概是目前為止我親眼領略過的水准最高的中學生網球比賽。

  我努力用肉眼捕捉著球的動向,各種華麗的招式在球場上亂飛,跡部景吾優越的視力和洞察力使他在球場上的每一步都充滿目的性。然而手塚並沒有因此而產生絲毫動搖,在跡部壓迫感十足的攻勢下依然一球一球予以安定的回擊。

  直到某個瞬間,他在球場中央停住腳步,跡部打回來的每個球都像被磁石所吸引一般向著他的方向飛去。

  「手塚領域。」坐在我不遠處的忍足學長推了推眼鏡:「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施展出來,手塚君真是不容小覷。」

  我緊張地凝視著球場中的動向,跡部使出了『冰之世界』,這個招式也是我極少見他使用過的。

  「冥戶,把慈郎叫醒,讓他去熱身。」

  我不敢相信地看向榊教練。

  冥戶學長沒有立刻起身,像是在猶豫什麼。

  「快去。」榊教練又沉穩地說道:「記住,獲勝的是冰帝。」

  此刻這句話在我聽來也有了別樣的意義。

  最終冥戶學長聽從了榊教練的指示,我咬著下唇擺正身子。

  大概一刻鐘後,哨聲吹響。裁判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聲音響起——6:4,勝者,青春學園,手塚國光。

  我只能看到跡部由於喘息而微微起伏的背影,停了一陣才跟手塚握手。

  「下次,勝者一定是本大爺。」——我猜他會這樣說。因為我相信跡部的氣量可以完美地消化每一次失敗,但是我猜不到他的表情,甚至不敢用眼睛去見證。

  兩勝一敗,優勢依舊在冰帝這邊,那麼這是為什麼呢?只是因為輸的人是跡部景吾,一切就截然不同了嗎?

  我的思維仿佛在那一刻靜止,芥川學長不負眾望地很快取得第二單打的勝利,塵埃落定,像榊教練所說的一樣,獲勝的是冰帝。

  青學那邊的觀眾席情緒低落,對比之下冰帝的應援團明明興高采烈,在我看來卻也跟往日有著微妙的不同。

  我想沒有人能夠做到把冰帝的勝利和跡部景吾本人割裂開來。「勝者是冰帝,贏的人是跡部」——每每大家都是這麼吶喊,也都是這樣堅信的。我們可以安慰自己手塚國光是名副其實的強者,那為什麼不能認為跡部的失敗情有可原?

  誰說的,那可是跡部景吾。

  跡部景吾應該更強,更強,更強。

  他必須強到能夠戰勝一切,帶領我們所有人邁向更高更遠的彼方。

  我從神游中驚醒,在嘈雜的環境音中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冰帝的每個人都抱有這種想法,那這到底是一種信仰,還是一種壓迫?

  比賽結束,選手集合。

  我們相互鞠躬,解散時我對上手塚的視線。我想起不二的話,但最終只是以微笑示意。

  在球場上跟失去全國大賽入場資格的對手說恭喜,未免有些不合時宜。

  我看向跡部,他披上樺地遞給他的外套,是那渾然天成的氣魄形成了某種磁場嗎?他邁出腳步的一剎那,場地內的冰帝成員都向著那個方向聚攏而去。

  我想我不得不承認我對不二周助說謊了。我無法對贏得比賽的手塚國光說出恭喜,更別提誠心誠意了。

  就算球場對面站著曾經屢次讓我怦然心動的人,我依舊希望贏的人是跡部。

  原來我一直堅信跡部景吾可以取得勝利。

  現在,我多麼渴望跡部景吾可以取得勝利。


第16章 金魚草

  *

  冰帝的關東大賽之旅以對戰青學的勝利而告終,就像跡部景吾承諾過的那樣,雖然談不上一帆風順,通往全國的華麗大門也確確實實朝冰帝敞開了。

  時間馬上就要邁入八月,考試和冰帝學生會學期末的種種瑣事撞在一起,比窗外的烈日還要使人暈頭轉向。

  作為名副其實的中學生,網球部的日常訓練也要給期末考試讓路。跡部景吾暫且不提,網球部正選裡總會有那麼一兩個分數起落像過山車一樣驚心動魄的家伙存在。

  我坐在教室裡低頭翻看上堂課的筆記,卻並沒看進去多少。

  窗戶開了大約十釐米的縫隙,沒有風吹進來,窗外灼熱燃燒的太陽從涼爽干燥的教室中看去仿若幻像。已經是放學後,不遠處總是人影綽綽的網球場如今空空蕩蕩,我盯著那裡看了一會兒,似乎因為不受網球支配的空閑時間感到迷茫。

  但我知道不是這樣。

  我透過眼前的景像看到關東大賽結束那天,菅原佑樹站在球場周圍最高一級的台階上衝我招手。

  「恭喜你們。」他先是這樣開頭,又頗為唏噓地聳聳肩:「沒想到那個水仙花居然輸了,真不像會發生在他身上的橋段。」

  我相信菅原佑樹並沒有落井下石的打算,起碼那一刻他的表情看起來倒是很真誠。

  我那個時候是怎麼說的來著。

  「他在尊重對手的前提下盡了全力,雖然有些意外,不過我認為這是可以接受的結果。」

  「這我看得出來。」他抱起手臂:「青學的那家伙一點也不弱。」

  「對了,你認識那家伙嗎?那個叫...手什麼國光的。」菅原佑樹蹙著眉像在努力回憶:「或者其他青學的人也行。你之前去青學交換的時候總認識幾個吧?」

  「手塚國光。」我有些無語地更正道:「認識是認識...有什麼事嗎?」

  傍晚的風吹起我的額發,我抬手將亂飛的發絲撥向耳後,又隨著菅原佑樹的話停下動作。

  ——我睜大眼睛看向他。

  「他的手肘受過傷。」菅原佑樹絲毫沒有猶豫地說下去:「在症狀復發之前如果不及時休養,可能會有很嚴重的後果。」

  我感到一陣口干舌燥,慢吞吞地放下手臂後才又開口。

  「你只看過他一場比賽,為什麼能這麼肯定?」我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靜而自然:「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青學的人也應該早就知道了才對。」

  「你說的有道理,但我還是希望你再提醒他們一下。」他朝下移了移視線,恰好對上我的眼睛:「如果他們足夠清楚,就不應該讓那家伙參加比賽。」

  「至於我為什麼能夠確定...」他頓了頓。

  「籃球部的上一任部長跟那個叫手塚的家伙傷在差不多的位置,看那家伙打球的動作...雖然只有輕微的違和感,也絕不是我危言聳聽。」

  「那個籃球部的學長...後來怎麼樣了?」

  我的聲音好像虛弱起來。菅原佑樹察覺到這點,開口的同時也在觀察我的表情。

  我只能做到一臉僵硬地凝視著他。

  「...誰知道呢。」他隨意地看向遠處:「現在他已經沒有在打球了。」

  冰冷刺骨的感覺從心髒深處隨血液一起湧至指尖。

  簡直如墜冰窖。菅原佑樹的話使我在盛夏感到徹骨的寒意。

  有時候冷氣太足也不見得是件好事。

  我從麻木的注視中回過神來,桌面上的雙手沒有絲毫溫度。我試著把指尖藏進手心,鈍鈍的痛感讓我感覺好了一些。

  事實上到現在我也沒有把菅原佑樹的話告訴青學的任何一個人,包括不二周助。

  我是那種可以對他做出忠告的立場嗎?他對自己手肘的情況究竟了解多少?在關東大賽站上球場是青學的決定?還是他自己的選擇?

  各種各樣的設想像一團亂麻將我纏繞其中,一半的我被期末考試和學生會全權支配,而另一半的我仍停留在那個黃昏,至今沒有到達未來。

  *

  在悶熱與寒冷,繁忙與恍然交織的混沌中,我結束了升入中學的第一個學期。不論期末考試的成績如何,備受期待的暑假依舊如期到來。

  值得慶幸的是多虧平時沒有松懈太多,復習狀態不佳的我還是險險到達了爸爸所劃定的偏差值紅線。雖然沒有進步獎勵,好在能夠免去被塞進補習班的悲慘假期生活。

  跡部景吾的雷厲風行即便到了假期也沒有改變,在我對此一無所知的情況下,他一通電話便安排好了我放假第一周的全部日程——

  冰帝要跟青學一起,前往跡部家位於輕井澤的避暑別墅,進行為期一周的暑期合宿。

  同屬東京地區的強校,類似這樣的共同訓練並不少見。據說這次合宿來自於跡部景吾的主動邀請,任誰看來都透露出著想要一雪前恥的強烈願望。

  當然,極有可能只是單純的財大氣粗而已。

  我並不排斥這個安排,畢竟按照跡部家的財力,絕對不會讓我被幾十個人的後勤工作所累。不如說在這種心境下能夠再次見到手塚反而是一件好事。

  不,能見到手塚,當然是一件好事。

  前一晚的胡思亂想讓我在去程的大巴車上陷入了熟睡,直到鳳輕輕推搡我的肩膀:「有紀,我們到了。」

  我睡眼朦朧地抬起頭,在對上樺地朝向這邊的灼灼目光後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我看向車窗外,行李已經都被搬下車,跡部正在跟青學的教練說話。

  我拍拍臉頰呼出一口氣,幸虧沒在熟睡中直接被樺地拎出去,否則就丟人丟大了。

  第一天的訓練強度並不大,只是一些基礎的體能練習。跡部已經事先准備了各式各樣的訓練儀器,它們被放置在別墅一層寬敞的空間中,足以容納冰帝和青學的所有正選,在我看來跟專業健身房相比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

  晚餐菜單由跡部家專屬的營養師擬定,健康美味的食物似乎很好地緩解了大家一天的疲勞。

  用過晚飯後,我回到自己的房間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准備趁大家休息的空擋去浴池泡一下澡。

  跡部家的別墅雖然沒有寬敞到給所有人都提供單人單間的程度,我作為為數不多的女性還是獲得了獨立住宿的特權。說真的我倒是不介意跟青學的龍崎教練同住一間,在我看來我們會相處的很愉快。

  我關上房間的門,轉身撞見向我迎面走來的不二周助。

  「有紀。」他微笑著對我招手:「今天辛苦了。」

  「你也是。」我用同樣的語氣應道。

  不二打量了一下我手上的東西。

  「要去浴室嗎?」他有點遺憾地笑笑:「我還想來找你聊會兒天的。」

  「我很快就好。」我想了想,又補充道:「你可以在公共露台等我。」

  「好的,一會兒見。」

  不二點點頭,向我告別後便離開了。

  這棟別墅的一切設施都完全體現出跡部家的華麗水准,且不說浴池面積驚人,水溫適中,甚至裡面還飄著一片片嬌艷欲滴的玫瑰花瓣。

  我有些拘謹地將腳尖探入水面,很快便沉溺在這份溫暖舒適中。如果不是跟不二約好了時間,我可以在這裡享受到天荒地老。

  我戀戀不舍地穿好衣服後回到房間,將頭發吹至半干便披上外套前往露台。

  輕井澤的空氣比起東京市內干淨的不是一點半點,我拉開玻璃門後立刻被漫天繁星吸引了目光。我仰頭去看,露台邊緣的視線盡頭驀地闖進一個沒入夜色的人影,等我走近才發現那人的真實身份。

  ——是青學的部長。

  有點奇怪的邂逅,但我還是先一步打了招呼。

  「晚上好。」

  「喲,晚上好。」大和佑大有些驚訝地眨了下眼睛,隨即友好地予以回應。

  「這裡的夜景真不錯。」他這樣感嘆一句,又想起什麼似的看向我:「這次冰帝成功進軍全國...恭喜你了,小經理。」

  「謝謝。」我禮貌且由衷地回答道:「你們也很強。」

  「是手塚很強吧?」他笑了一聲:「是呢...不過青學今年也進步了不少,在我看來明年手塚君就能帶領青學拿下全國大賽的優勝了喲。」

  大和佑大讓人捉摸不透的地方在於他總是會用開玩笑的語氣說一些格外正經的話。

  「你真的這麼認為嗎?」——雖然心裡這麼想,我也不可能沒眼色到直接問出來。

  「沒有手塚君的話...很難達成這個目標嗎?」

  我希望大和沒有聽出這句話中潛在的試探。

  「應該說,沒有手塚的話就不可能達成這個目標。」

  他話語中的果斷是我完全沒有料到的。

  「雖然由我這個部長來說有些失職...手塚對青學來說是無法替代的,就像青學的支柱一樣的存在。」

  「如果這個支柱有了裂痕呢?如果他受了傷,感到痛了,累了,想要休息了呢?」我脫口而出,後半句話連打比方都忘得一干二淨。等意識到自己的衝動時已經為時已晚,更糟糕的是,透過大和的眼神,我看出他對我每一句假設背後隱晦的質問一清二楚。

  我猜的沒錯,他知道手塚手臂受過傷的事。

  「關於這件事,我只能回答你...我們尊重他自己的選擇。」

  大和把視線投向茫茫夜空,沉默半晌後這樣說道。

  把他看作支柱的明明是你們,還能說成是尊重他自己的選擇嗎?

  也許山裡的溫差的確很大,我不受控制地抽了抽鼻子。

  「我認為...」眼睛開始熱起來,我的聲音抖得厲害:「學長在自欺欺人。」

  大和注意到我的異常,他伸出手像是要觸碰我的發頂,像我在青學時那樣。

  我偏過頭避開他,在眼淚滑出眼眶的前一秒飛快地向門的方向跑去。

  我在偌大的別墅裡一路狂奔,途中似乎撞到了某個人。匆忙中我並沒有去看他的臉,但我憑直覺判斷是跡部景吾。

  「糟糕了。」——閃過這一訊息時我連道歉都沒來得及,這時我已經衝到眾多客房之間的走廊。

  我整個人如同一只被塞進榨汁機的酸橙,酸澀的眼淚就像安裝了某種永動裝置一樣流個不停。

  他們憑什麼認為手塚應該心甘情願地獻上一切?因為要實現全國優勝的目標,因為他是青學的支柱,因為他是無可替代的手塚國光?為什麼人們總能為不得不承擔的責任找出如此多條復雜的理由,好像這樣就能與別人危在旦夕的夢想兩相抵消。

  我用力抹了一把濕漉漉的臉,又後知後覺地想起跟不二會面的約定。

  我想我現在的確需要跟他聊一聊。

  我理所當然地在不二的房間門前停下腳步,調整一下呼吸後抬手叩響了門。

  我聽見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門吱呀一聲被打開,我仰起頭,通紅著眼睛對上一雙平靜如水的深邃眼眸。

  該死,不二周助可沒跟我說過他的室友是手塚國光。

  「藍田桑。」手塚推了一下眼鏡後讓出門口的通路,這是讓我進去的意思。

  這大概就是手塚觀念中面對顯然剛剛流過一通眼淚的女生時較為紳士的做法,我試圖從他的微動作中判斷他的情緒波動,或許他其實有點無措,等我走進去好一陣才想起來關上門。

  「你找不二嗎?」他遞給我一杯水。倒水的時候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瞄向他的手肘,至少現在看起來還很健康。

  也許沒有菅原佑樹所說的那麼壞呢?

  我微妙地獲得了一絲安慰,抿著杯子乖巧地點了點頭。

  「他剛剛出門了,我幫你聯系一下。」

  手塚站在我的身前開始擺弄手機,他好像對這類電子產品相當不感冒,那副樣子讓我想起剛剛擁有智能手機時的外祖父——不太靈巧,跟他對網球的控制簡直處於兩個極端。

  我猜不二出門是去露台赴我的約,因此感到心虛的我沒有多話,只是默默等待手塚編輯好短訊。

  「他馬上回來,藍田桑在這裡稍等一會兒吧。」

  他這麼說完,我仿佛從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中感受到一絲如釋重負。

  手塚國光肯在一個人面前單方面說這麼多話,在我看來已經是無上的體貼了。

  我不無感激地點了點頭:「謝謝。」

  房間裡的空氣再次歸於沉默。

  手塚坐在對面的床上翻看一本書,看封面好像是世界史。

  我尷尬地僵著身子,用余光瞥見他小指上的創可貼。

  「手塚君...受傷了嗎?」

  或許促使我搭話的另有他因。

  「嗯,一點小傷。」

  他答完,又是沉默。

  「對手塚君來說,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

  他終於抬起頭看了我一眼。

  「...進軍全國。」

  那個眼神執著而真摯。

  「比...」我艱難地停頓了一下:「比將來成為一名職業選手還要重要嗎?」

  他微微皺起了眉,那道目光像是在困惑我為何能夠擅自決定他的未來。

  最終他並沒有反駁,而是平靜地點了點頭。

  「什麼樣的將來都不值得我放棄眼下的勝利。」

  他停了一會兒才又開口:

  「下一年,全國大賽的優勝一定是青學。」

  跟大和佑大幾乎一模一樣的話,我幾乎要因為自己無處可去的悲傷而笑出聲來。

  捏著杯子的指尖微微泛白,直到那一刻我才又想起不二的忠告。

  ——『你必須要比你想像中更加喜歡網球,喜歡球場上的勝負,勝過其他一切,勝過你的真心,甚至手塚國光本身。』

  ...否則,痛苦的就會是我。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10-19 20:19:40~2021-10-26 22:40:0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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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7章 蜀葵

  *

  大概是腦子裡裝了太多東西,總之第二天我很罕見地睡過了頭。

  沒有人來打擾我,我從床上支起身子後眯起眼睛去看窗外的晨光。鬧鐘被我碰到一邊,我艱難地伸出手去拿,在看見時間後猛地跳了起來。

  穿衣,洗漱,我用最快的時間收拾好自己後向樓下走去。

  別墅裡異常安靜,我在公共餐桌上看到為我預留的早飯,龍崎教練正坐在那裡翻看一本網球周刊。

  我有些惶恐地走過去:「抱歉,我遲到了。」

  「沒事,快吃飯吧。」她笑眯眯地擺擺手,告訴我正選們去山上跑馬拉松了,大概一個多小時以後才會回來。

  我不記得訓練清單上有這樣的任務,看來是龍崎教練的臨時起意了。

  一大清早就是這麼嚴格的體能鍛煉,真的有人能吃下早飯嗎?

  我安靜地吞咽著尚未冷掉的食物,一邊不由得萌生出些許同情。不過,總而言之,沒有因為我而耽誤訓練已經是萬幸了。

  用過早餐後龍崎教練也並未對我發出指示,我便自作主張地准備起練習賽的所需用品。

  頭依舊昏昏沉沉,我一條一條地疊好消毒烘干後的毛巾,在無意識中模糊回憶起昨晚的事情。

  在不二回來後手塚便主動離開了,大概是覺得我們需要一個安靜談話的空間。或者說在我看來,避免參與到不安定的氣氛中幾乎是手塚國光的天性。

  「大和部長把你惹哭了?」

  門再次合上後,不二看著我問道。

  我突然一陣語塞,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想我應該跟他道歉。」

  「是嗎?」不二微微翹起嘴角:「我倒認為他不會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我咬著下唇,聽見他接著開口:「我以為你有事情要問我。」

  「...本來是這樣的,」我發出一聲微不可察的嘆息:「但現在好像沒有了。」

  「有紀。」不二坐得離我更近了些,我忽然意識到他要說什麼,於是自欺欺人地閉上眼睛。

  不二溫和的嗓音正把散落的時間一片片重新組合。我聽見他說手塚的手臂是一年前受的傷,因為網球部的高年級前輩嫉妒手塚的才能,認為手塚太過高傲,一時衝動用網球拍打傷了他。

  雖然大和部長最後將出手傷人的家伙從網球部開除,手塚也在他的勸解下重新回到網球部,但手臂的傷已經無法逆轉。

  我試圖讓自己像是在聽一個毫不相干的人的故事,但即使努力沉湎於暫時的黑暗中也無濟於事。我感覺眉毛不受控制地皺起,身體裡的所有器官都像是在融化,變成沉甸甸的液體後流入不堪負荷的心髒。

  「有紀,我曾經跟手塚打過一場球,在他的手臂受傷以後。」

  我隨著這句話睜開眼睛,一顆淚珠順著臉頰滾落,又促使我連忙低下頭。

  「當然,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這件事,結果是,我贏得了比賽。」

  我輕輕抽了下鼻子,再抬頭便對上不二湛藍色的雙眼。他的神情並不像說教,那一刻我覺得我該一字不漏地聽下去。

  「得知真相後我相當生氣,」他看著我彎起眼睛:「就像現在的你一樣。」

  我有點憤憤地用袖子抹掉臉上的濕潤,這副過來人似的語氣讓我的情緒起伏顯得很滑稽,但與此同時我又感到一股莫名的釋然。我們像兩個同病相憐的倒霉家伙一樣對視一眼,隨後我竟然不自覺地露出一個笑容。

  明明眼中的濕熱尚未褪去,如果不是在這種情景下,一定是我有哪裡出了問題。

  「其實很多時候我們並沒有辦法左右一個人的選擇。」不二說。

  「我沒有想左右他,只是,只是...」我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又突然支吾起來。

  只是什麼呢?只是不想看到他因為所謂責任與夢想失之交臂?只是我無法讓自己從這份郁悶和擔憂中解脫?

  或許...我只是討厭事情變成現在這樣罷了。

  「我知道。」不二安撫地揉了下我緊繃的手臂。

  「在某種意義上,手塚還真是冷酷無情。」他露出一個類似於無可奈何的表情:「特別是對他自己。」

  我感覺自己突然泄了氣,頓了頓才又開口:

  「你們難道沒有想過,如果手塚君的手臂根本就堅持不到最後呢?」

  不二看著我,在說出這句話前我很清楚地記得他猶豫了一下。

  「...到了那一天,會有新的支柱來替他完成這一切的。」

  隨後他似乎有些抱歉地聳了聳肩。他知道我討厭青學老套的支柱論,然而還是說了出來。也就是這種時候我才又意識到不二和青學之間的關系,也許出發點不同,但事實上他跟那些人一樣相信這一點,即便在我看來這種把希望寄托於某個尚未出現的救世主的行為簡直是荒唐至極。

  可能這也是成熟的一種表現,你會發現這世界上多的是試圖理解卻始終無法理解的事情,以及不想接受卻又不得不接受的現實。

  我把整理好的東西搬到方便拿取的位置,透過窗戶已經看見由遠及近的幾個人影。正選們陸續結束了晨跑,帶著鮮活的熱氣和淡淡的草木氣息掠過我的身旁。

  我挪開身子,在眾人開始休息時主動拿著水和毛巾向跡部景吾走去。

  「部長,辛苦了。」把東西遞給他時我刻意觀察了他的表情,看起來跟往常並無不同。跡部淡淡地抬起眼睛,嗯了一聲後把毛巾掛到肩上。

  我莫名不安地看著他喝水,跡部景吾仰起脖子時喉結上有薄薄的一層汗珠,結束這一切後他皺起眉毛瞟了我一眼,似乎因為我的舉動而感到奇怪。

  我立刻見好就收地縮到一邊。過了大約十分鐘,龍崎教練的出場引發了眾人的一陣悲鳴。

  她簡單總結了一下/體能鍛煉的結果,又公布了下午練習比賽的人員安排。並宣布從現在起到午飯之前,都是自由練習時間。

  聽完這些後大家才放松下來,三三兩兩地散開去到不同的練習場所。

  我陪向日學長和日吉進行了一些拉伸和無氧訓練,用過午飯後便回到自己的房間進行短暫的午後休息。

  我並不是很困,於是便坐在桌前整理前一天的訓練資料。木質的桌面泛著暖意,余光中垂落的發絲在陽光下淺的幾乎透明。

  我眯起眼睛,起身准備拉上窗簾的前一刻,隔著搖晃的樹影看見了跡部景吾——他一個人站在網球場邊,在模糊的光影中仿佛一張定格照片。

  照片中的人突然抬起了頭,這讓我想起開學典禮那天,現在我可以確定跡部景吾看見了窗邊的我,我的目光和他的目光碰至一處,幾乎是下意識的動作——我飛快地用窗簾將自己與陽光隔離開來。

  敲門聲在此刻響起,我頓了頓才轉身開門,是鳳。

  「就在剛剛,跡部部長說要和手塚桑比賽。」鳳溫和的聲音中難得地帶了些急切:「有紀,你要去看嗎?」

  顯然鳳壓根就沒有考慮到我會拒絕,等我反應過來已經被他拉到樓下。我伸著脖子看到在球場邊緣聚集起來的人群,看來冰帝和青學幾乎所有的正選都選擇了前來觀賽,即便現在還不到規定的訓練時間。

  我像尊雕像一樣站在旁邊,聽到跡部叫出我的名字:

  「藍田,你來計分。」

  所有人望向我,等我走到球場中線,就意味著比賽正式開始。

  坐上裁判椅後我依舊恍若夢中,我隔著同樣長的距離看到跡部景吾和手塚國光的側臉,場景似乎又回到了關東大賽那天。我並非不希望他們再次對決,只是不明白為何一定要在此時此刻,這個位置的人又為何是我。

  最終我吹響哨子,比賽開始。第一個球由跡部景吾發出,狠狠砸在手塚的腳下,對方神色平靜地打回去。

  如同關東大賽那場對局的復制粘貼一般的對打進行了大約十分鐘後,我的眉毛逐漸皺起。

  「今天手塚使用零式削球和零式發球的次數似乎格外多呢。」我聽見觀眾裡傳來這樣的聲音。

  跡部再次使用唐懷瑟發球,落向地面的位置極其刁鑽,手塚接球後又有人驚呼一聲,被跡部施以回擊的球不受控制地飛出了場外。

  回擊出界,是手塚的得分局。

  「這局比賽,手塚獲勝的概率是51%...」

  我向旁邊看了一眼,說話的是青學的乾貞治。

  「誒誒誒?為什麼比上次概率還要低了啊?」菊丸立刻不解地追問。

  「這次...對方的打法不同。」乾推了推眼鏡後這樣說道。

  是的,這次的打法不同。

  乾說的很隱晦,事實上我能看出來的是跡部景吾始終在逼迫手塚為球施加高速旋轉。就像剛剛,觸及球拍後飛向場外的球上被施加的旋轉必然超乎想像。

  ——這種打法會給手肘帶來很強的負擔。

  跡部也知道這一點,他在利用手塚的舊傷。

  「15:30。」我困惑地咬緊下唇。

  手塚的體力消耗比往常要大,這大概不是我的錯覺,因為他開始限制旋轉球的使用,這期間跡部扳回了不少比分。

  直到手塚再次揚起手臂,我認得那個動作,是零式發球。

  高速旋轉的小球落在對面的球場,觸地的一瞬沒有彈起,而是朝著反方向擦地而去。

  現場一片安靜。

  我看著那顆小球在地上留下的痕跡,如夢初醒一般舉起手——「界外。」

  手塚微微喘息著站在原地,我從他的眼神裡看不到一絲懊惱,仿佛剛剛失誤的不是他自己。

  然而對在場的所有人而言,這一球都可以被看作是局勢扭轉的信號。

  這樣打下去,贏的人極有可能會是跡部景吾。

  「裁判。」

  我怔了一下才意識到跡部是在叫我。

  「本大爺棄權。」

  他這樣說完,把網球拍扔給一邊的樺地,然後瀟灑地轉身走出球場。

  「喂,跡部!」冥戶學長的喊聲裡帶著不解。

  我立刻看向手塚,他沒有急著上前,只是眼神淡淡地注視著跡部離開的方向。

  「我認為比賽可以繼續進行。」他終於開口,聲線沉穩。

  「可以,但本大爺認為沒有必要。」跡部景吾緩步走到網前,他直勾勾地看著手塚,我感覺手心徹底被冷汗浸潤。

  「這不是關東大賽,也不是全國大賽的賽場,本大爺就算這樣贏了你,也得不到任何東西。」

  「手塚,本大爺希望你記住的只有一件事。」跡部抬起眼睛,那一刻我不知道他是否在仔細觀察手塚的內心。

  「——如果是為了冰帝的全國優勝,本大爺不會排斥使用任何方法獲得勝利。」

  我的瞳孔顫了顫。

  說完這句話後跡部便拉開了跟手塚的距離。樺地拿著水迎上來,青學的個別正選也隨即簇擁至手塚身邊。

  我相信在場不是所有人都聽明白了跡部話裡的意思,冰帝的大部分人都是一頭霧水的樣子,除了依舊坐在裁判椅上的我,思緒復雜到已經不知道該擺出怎樣的表情。

  「走了,藍田。」

  跡部抬起頭看我。那雙眼睛裡沉澱著漫不經心和游刃有余的暗色,就像是我在房間裡,他在窗外,又像是我在人群中,他在萬眾矚目的舞台。

  明明他才是出場亮相的那個,卻總能讓本應身在暗處的我感到無所遁形。

  現在我漸漸可以理解跡部的想法,就像我可以大致猜到他這樣做的原因,以及想讓我明白的東西。畢竟自始至終我都不認為他真的需要這場勝利。

  如果手塚下次依舊選擇站上球場,那將是貨真價實屬於他自己的意志。

  *

  晚餐後的休息時間,不二十分自覺地出現在我的旁邊。

  我看著他拿出一副怪異的塔羅牌,感覺已經有三滴冷汗掛在腦袋上。

  他笑眯眯地把牌展開:「怎麼樣,要不要試著占蔔一下?」

  「我不知道你會這個。」我顯然沒什麼興趣地應道。

  「跟姐姐學的。」他說:「當我的第一位客人怎麼樣,很難得有這種機會的哦。」

  「那還真是我的榮幸。」我無奈地用手撐住臉頰:「那好吧。」

  我看著他靈巧的手指在錯落有致的牌陣中移動,然後一張一張把牌面展示出來。

  不二有些驚訝:「哦呀,這是...」

  我突然反應過來:「你還沒問我要占蔔的是什麼呢!」

  「這個嘛,我幫你占蔔了關系在將來會得到進一步發展的對像。」他點點下巴,自顧自地說下去:「不過根據牌面顯示的內容,那個人好像並不在這個別墅裡呢...」

  「什麼呀,怎麼會有你這種我行我素的占蔔師啊。」

  我嘆了口氣,心裡反而因為這個答案而感到輕松。

  「嘛,也許真的是我的水平還不到位吧。」

  不二聳聳肩,若無其事地把塔羅牌收好。

  「話說回來,」他似笑非笑地湊近我:「你真的不准備向跡部桑表達一下感謝嗎?」

  我沉默了兩秒,再次嘆出一口氣:「果然你也這麼覺得?」

  「如果跡部只是想對手塚的手傷作出警告,其實根本就不需要在最後說出那些話不是嗎?」他笑起來:「明明很多人都不清楚內情,那樣說簡直就像是蠻不講理的下馬威了。」

  我知道跡部景吾是個護短的人。但是在不二說出這些以前,我潛意識裡其實在極力避免想得太多。

  是,也許他昨晚的確看見我哭了,但僅僅通過這一點為什麼能把事情處理得如此完美周全面面俱到,他又是什麼時候得知了手塚受傷的事,跡部景吾是神仙嗎?

  我在腦子裡發泄似的亂想一通,然後十分挫敗地閉上眼睛。

  「...我會主動去找他的。」我說。

  作者有話要說:

  跡部景吾是神仙嗎?!


第18章 尾穗莧

  *

  既然已經決定下來,表達感謝這件事還是越早越好。

  我在結束跟不二的閑聊後回了一趟房間,取走某樣東西後再次出了門。

  我敲了敲別墅主臥的門,卻沒有回應。

  不在房間嗎?我帶著一絲疑惑走到一樓,站在樓梯口左右看了看。

  「你找跡部桑的話,他晚飯後就出去了。」

  我被這個聲音的主人嚇了一跳,有些莫名心虛地對上日吉的眼睛:

  「誰,誰說我要找跡部了?」

  「啊,是嗎。」他用淡漠的眼神掃了我一下,便擦著我的肩膀上樓去了。

  這家伙...

  我又有種吃了癟的郁悶感覺,過了兩秒大腦才對他的話作出反應。

  等下,剛剛不二是怎麼說的來著?

  關系會得到進一步發展的——

  「你在這裡站著干什麼?」

  我猛地一驚,半只腳從台階上滑下來,還好離地面也只有一階的高度而已。我歪著身子趔趄了一下,跡部景吾算不得溫柔地把我在空中亂揮的手臂拉到一旁的扶手上。

  還好...總算是沒讓爬牆被抓的那一幕重演。

  我驚魂未定地喘了兩口氣,抬頭看見跡部景吾三分嫌棄七分無奈的臉。

  「...晚上好。」我多少帶點尷尬地主動開口。

  「嗯哼。」他挑了下眉:「所以,這就是你大晚上在門口亂晃的理由?」

  「不是,那個...」我憋了半天,吐出一句沒頭沒尾的:「我有東西要給你。」

  我感覺到跡部的視線將我打量一遍,然後經過我走上樓梯。夏夜的涼意從身邊拂過,我眨眨眼睛,聽見那句「來本大爺房間」後才又匆匆轉身跟上。

  別墅的主臥是這一層最大的房間,我進門後有些拘謹地在沙發上坐下。跡部景吾脫下外套掛上衣架,又從精致的茶壺裡倒出兩杯熱茶。

  在這期間我打量了一下房間內的陳設,裝修風格跟學生會長室如出一轍,不過比我想像中更有生活氣息,書架上的書本歪斜,我甚至在矮桌上發現一瓶開封後的香檳。

  跡部在我對面坐下,喝了一口茶後抬眼看向我:

  「現在你可以給本大爺解釋一下昨晚的事。」

  我捏著茶杯苦笑一下:「我以為你都知道了呢。」

  跡部景吾沒有立刻回答,我把這當成是默認的意思。

  「大和跟我說了一半,另一半是本大爺自己猜的。」他說:「你還真是喜歡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掉眼淚啊。」

  「...女孩子是這樣的。」我已經放棄把跡部的話解讀成具有個人風格的安慰,頓了一頓後難得溫順地回應道:

  「總之,不管跟我有沒有關系,我很感謝你今天所做的一切。」

  「隨便你怎麼想吧。」他錯開眼神:「但是本大爺的話句句從心,這點你也該明白的,藍田。」

  「我知道。」點點頭後我笑起來:「下次請狠狠地讓手塚君品嘗一下失敗的滋味吧。」

  跡部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驚訝,但隨即心情不錯地揚起嘴角。

  我從不喜歡也不擅長在別人面前說一些恭維話,既然話已出口,就說明我是真的這麼想。

  跡部景吾向我攤開手掌。

  我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細繩編織的手串,上面綴著大小相同的圓圓的藍色石頭。

  我把手串輕輕放在他的手心:「這個給你。」

  就算跡部什麼都不缺,這樣的東西還是不常見到的。

  這個手串已經跟了我五六個年頭了,我倒是沒有想過把自己的隨身物品送給異性是否帶有曖昧色彩,只是因為媽媽說過佩戴時間越長的手串祈福效果越好,且對於轉贈他人是沒有忌諱的。

  「這個是用神社裡一種特殊的石頭制作的,隨著時間的流逝和外界摩擦顏色會逐漸褪去,最後變成通透的水藍色。」我解釋道:「基本上和全能守是一樣的效果,只不過效力沒有時間的限制,只要時刻放在身邊就好。」

  「很有趣的禮物。」仔細端詳一陣後他這樣說道:「本大爺會好好保管的。」

  我松了一口氣,空氣安靜下來後才發現我和跡部景吾之間居然罕見地流淌著一種溫馨而友好的氛圍。

  既然如此,讓不二的占蔔成真也未嘗不可吧。

  我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趁現在開口:

  「在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我可以直接叫你跡部嗎?」

  跡部景吾抬眼看向我,那一刻我的心髒還是因為其中的敏銳而輕顫了一下。

  「對你來說區別很大嗎?」他問。

  我十分用力地點了點頭。

  「非要說的話,大概就是部長和部員,以及...朋友之間的區別。」我莫名地有些緊張:「比如說今天的事情,如果能用一句『跡部,謝啦』來解決的話,我也許能更加心安理得一些...」

  那一刻我幾乎因為我蹩腳的表達能力而感到心痛。

  也許是成長環境使然,跡部景吾對周圍人始終抱有一種幾近義務般的慷慨。如果我不自覺地把自己置於跡部景吾的保護傘下,一切恩惠都會變得順理成章。

  表達感謝也好,主動送禮也罷,其實我只是想跟他平等相待而已。

  ——這一點對我來說非常重要。

  跡部景吾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這讓我判斷不出自己的言論是否僭越。

  按常理來說,從小受到西方文化熏陶的人應該不會太過在乎這些繁文縟節才對。

  我有些忐忑地閉上嘴巴,默默等待跡部的回答。

  「對本大爺來說,部員同樣也是朋友。」

  我放在身側的手指不知不覺陷進柔軟的坐墊中。

  「本大爺不知道你在糾結些什麼,不過稱呼這種東西,隨你喜歡就好。」

  他說。

  聽到這個答案的同時,我心裡的小人已經在擊掌慶賀。

  為了不加劇跡部景吾的困惑,我克制住內心的喜悅後盡可能自然地對上他的視線,直到其中的沉靜自持隨著我的下一句話瞬間瓦解。

  「那麼,跡部。」我小心翼翼地舔舔唇邊:「我可以嘗一口你的香檳嗎?」

  *

  合宿的剩余幾天相對平靜地度過,離開這裡的前一天並沒有安排訓練任務,大家聚集到林間,一邊欣賞山中風景一邊進行自由活動。

  我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曬著太陽,一部分男生在擺弄從別墅帶出來的燒烤用具,手塚、跡部等人在溪水旁進行著什麼垂釣大賽。雖說是跡部主動提議的,不過手塚這麼有興致也實屬罕見。

  比賽於一小時後結束,跡部和手塚打了個平手。我對此不甚關心,只關心小桶裡活力滿滿的魚。等上了燒烤架,這些小東西就會成為大家的午餐。

  我咽了下口水,主動請纓要去處理這些新鮮的食材。

  跡部點點頭應了,鳳主動提出要來幫我,我們便拎著滿當當的小桶在一處清涼的山泉前停下。

  我正悶頭拿魚開刀,突然聽見鳳十分驚訝的聲音——

  「東雲同學?」

  我抬頭一看,竟然真的是東雲花音。她今天打扮得更加休閑一些,只有後面撐著陽傘的女僕彰示出她世家小姐的身份。

  她看著我們露出一個禮貌的笑容:「藍田同學,鳳同學,午安。」

  「午安。」我倉促回應,跟鳳對視一眼,還是決定先放下手上的工作。

  我站起身來:「沒想到東雲同學也在輕井澤,還正巧在這裡遇見。」

  「我家的別墅離這裡不遠,聽景吾說你們今天沒有訓練,就想過來看看。」她又走近兩步,好奇地看了看桶裡的魚:「你們在干什麼?」

  「這是剛剛從溪水裡釣上來的魚,我們准備處理一下。」我說:「一會兒大家要一起野炊,如果方便的話,東雲同學也一起來怎麼樣?很熱鬧的。」

  「好啊。」她很愉快地合掌點頭,又主動在我旁邊蹲下:「那我也來幫忙吧。」

  「小姐,還是讓我來吧。」一旁的女僕擔憂地上前一步,我有些尷尬,沒想到的是東雲花音下一刻便毫不猶豫地拿起沾血的刀具,順便揮揮手直接遣回了女僕:

  「你先回去吧,我跟景吾呆在一起,不會有事的。」

  女僕猶豫了一下,衝我和鳳行了一禮後還是轉身離開了。

  我松了口氣,跟鳳和中途加入的東雲花音接著處理剩下的食材。

  「只要把鱗和內髒像這樣清理干淨就好...」我一邊動手一邊向東雲解釋道。

  東雲花音點點頭,手下的動作果敢干脆,一點也不懼怕亂跳的活物,比我想像中利索千百倍地結束了工作。

  我不禁在心裡對她刮目相看,不得不說東雲花音的大方表現讓我和鳳都頗為好感。比預計更快地處理完食材後我們便一齊向著正選們聚集的地方走去。

  「景吾!」

  視線中出現一眾人影時東雲花音已經迫不及待地喊出了跡部的名字。想來從開始放假他們就沒再見過面,這樣興奮的表現也是情有可原。

  聽到聲音後跡部注意到我們,看起來並沒有很驚訝,抬了抬手表示回應。

  東雲花音先前負責過青學和冰帝的交流活動,跟青學的人也有一部分相識。她簡單給剩下的正選介紹了一下自己後,林間的燒烤派對就在輕松愉快的氛圍中開始了。

  熱鬧的午後時光轉眼便過去,這之後東雲說要跟我們一起回別墅,跡部也沒有拒絕。

  到這裡我已經得出結論,只要沒有觸及他心中設定的底線原則,跡部對東雲花音還是保留著相當一部分青梅竹馬間的縱容。所謂的底線和原則我並不是完全了解,至少在網球部的相關事情上他對東雲的確非常避諱,從之前的一些經歷來看,如果不是在合宿訓練徹底結束的這個時間點,跡部對待東雲花音的態度大概會截然不同。

  至於其中的原因,估計只有跡部景吾自己知道了。

  總之,再回到別墅時我又多了一位同齡的女性同伴,而我對此表示歡迎。

  晚餐後的娛樂活動十分自由,這個年紀的男生幾乎不存在什麼扭捏作態,龍崎教練按照長輩的慣例提議進行才藝展示來消磨時光,就有好幾個人主動站到大家面前。

  青學的桃城給大家演唱了一首時下的流行歌曲,菊丸跳了一段街舞,不二則是微笑著展示了一個魔術。而冰帝這邊,冥戶學長拉著鳳合唱一曲,忍足學長為大家朗誦了一首簡短的愛情詩。

  最後上台的是跡部景吾,他表演了莎士比亞作品中的一段獨白。

  「To be,or not to be.——」

  大家安靜地聆聽著,劇本中的內容伴隨跡部情感豐富的表現掠過我的腦海。

  『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問題。默然忍受命運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間無涯的苦難,通過鬥爭將它們掃清,這兩種行為,哪一種更高貴?』

  表演結束後跡部優雅地行了一禮,坐在我身邊的東雲花音立刻鼓起掌來。從跡部的聲音中回過神來的大家也隨即紛紛獻上掌聲。

  「既然這樣,我也來展示一段舞蹈吧。」東雲笑著走上舞台,提起裙擺彎腰行禮:「准備不周,給大家獻拙了。」

  音樂響起的一瞬間,東雲花音就像變了個人一般,氣質驟然凌厲起來。

  跟我的猜測一致,舞種是芭蕾。她身姿輕盈地彎身,跳躍,旋轉,如果不在意腳下,絕對無法相信此刻的她連芭蕾鞋都沒穿。

  這是水准相當高的一段舞蹈,東雲剛剛的話顯然是過於謙虛了。

  一舞結束,東雲花音向跡部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

  我格外真誠地獻上了我的掌聲。

  不知不覺間時間已晚,東雲花音要在別墅留宿,理所當然地便成了我的室友。

  我還是第一次跟除了真央以外的女生在同一張床上睡覺,好在東雲自始至終表現得都很自然。

  洗漱完畢後我們先後躺下,互道晚安後我關掉燈,視野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兩個女生住在一起,不聊點什麼未免有些奇怪。

  我正在猶豫,東雲在黑暗中率先開口:

  「藍田同學。」

  「嗯。」我輕輕應聲。

  「其實我剛剛就想問了...」她停頓了一下。

  ——「你也會跳舞的,對吧?」

  隔著被褥,我感覺自己的心跳猛地加快了些。

  「嘛...算是吧。」我模棱兩可地回答道。

  「那剛剛為什麼不表演呢?」她的語氣有些失望:「真期待看到藍田同學的舞姿啊。」

  「因為我跳的並不好嘛。」我有點刻意地開起玩笑:「珠玉在前,我就沒必要自不量力了吧。」

  「哪有這種事。」東雲花音不認同地嘆了口氣,隨後不再作聲。

  我也沉默了幾秒,又開口問道:「東雲同學的芭蕾,是因為有興趣才學習的嗎?」

  「嗯...可以這麼說吧。」她一邊思考一邊回答道:「我的母親、祖母、甚至於曾祖母都是舞蹈家,我想就算從遺傳基因來看,我也不會討厭芭蕾的。」

  遺傳基因啊...

  我睜著眼睛,逐漸看到天花板模糊的影子:

  「就算很累很辛苦的時候也沒有想過要放棄嗎?」

  「說句誇張的話,從我學會走路開始,就已經跟母親一起出入舞蹈教室了。」她笑笑:「當一件事情的存在成為理所當然,你根本意識不到什麼是放棄。」

  「現在,比起辛苦,跳不好舞更讓我難過。」她平靜地說。

  「或者,就像景吾剛剛說的那樣。To be,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我下意識地接上。

  空氣又沉默了兩秒,我們一起笑出聲來。


第19章 藍繁縷

  *

  與青學的合宿結束後,那些熟悉的面孔真正不再出現在眼前,於我而言,這時才像是假期的正式開始。

  我本想和真央見上一面,誰知在這之前先一步接到了來自大阪的電話。

  「有紀,要不要來大阪這邊玩兩天?」電話那頭的少年笑著提議道:「友香裡很想你呢。」

  「...我是很願意過去啦,」我遲疑片刻:「不過要先跟媽媽商量一下。」

  「阿姨已經答應這件事了哦,她沒有告訴你嗎?」——對方是這樣回應的。

  結束通話後我無奈地走下樓去,媽媽正在電視機前聚精會神地收看一道烹飪節目。我有些不忍地看了一眼她手下滿當當的筆記,還是選擇打斷了她:

  「媽媽,藏之介說你明天要去大阪?」

  「啊...哦,是的。」她愣了愣才看到我:「有紀的話,等過幾天讓爸爸送你去就行了哦。」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一聲啦...」雖然是媽媽一貫的天然作風,我還是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想著藏之介會打電話通知你的嘛。」媽媽擺擺手,隨即又將視線移到電視屏幕上。

  這種反應...絕對是忘記了吧。

  不過既然這樣,我也只好重新規劃一下未來一段時間的假期生活了。

  我並不想推遲跟真央見面的時間,便決定邀請真央一同去大阪觀光。真央從幼年起身體就不太好,出遠門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這種難得的機會我總是很樂意叫上她的。

  如我所料,真央在聽到我的計劃後立刻很欣喜地答應下來。

  而想到能與分別已久的摯友度過朝夕相處的幾天時光,我也對這次旅行充滿了期待。

  *

  出發當天,真央戴著一頂大大的遮陽帽鑽進了車裡。開心之余,我拉住她的手細細打量了一番,見她氣色不錯這才放下心來。

  真央笑著跟我聊天,談起在立海大的校園生活,雖然不算平靜,但是充實愉快。而一問到幸村的事情她便支吾起來,我一時好笑,卻又覺得新鮮。這樣的真央看起來生氣勃勃,讓我對於她執意回到神奈川的不滿也幾乎散去。

  爸爸將我們送至大阪便驅車離開了。我和真央在原地等了一會兒,遠遠地看見一個高挑的身影向我們走來。

  我主動跟淺茶色頭發的少年打了招呼,他隨後友好地握了握真央的手。

  白石藏之介是媽媽的姐姐的孩子,同時也是我的堂哥。

  他比我大上一歲,雖然不在同一個城市生活,但媽媽跟郁子阿姨的關系很好,我們幾乎每年都要見上幾面。

  藏之介帶我們來到了一家溫泉旅館,在開始下午的觀光之前,我還見到了他所屬網球部的其他成員,甚至包括忍足學長的堂弟。

  我未曾聽忍足學長提過忍足謙也的事情,不過從他獨特的腔調也不難推斷他有親戚在關西,只是沒想到他的堂弟同樣也在打網球。

  值得一提的是,這位忍足同學看起來倒是比他要單純得多。

  結束當天的觀光後,藏之介領著我和真央一同來到他的家中。

  開門的是一位美麗端莊的女性,我甜甜地叫了一聲:「郁子阿姨,好久不見。」

  本名藍田郁子,現在應該稱為白石郁子的婦人開心地摸了摸我的頭。她的容貌跟媽媽有七八分相像,只是性格更加沉穩一些。

  郁子阿姨正招呼我們進來,便有一道小小的身影衝過來抱住了我。

  我笑起來:「好久不見,友香裡。」

  白石友香裡的兩個雙馬尾一晃一晃,我拉著她的手一路走到客廳,白石叔叔和媽媽都在,一一寒暄過後,便是晚餐的時間了。

  我和真央離開時似乎引起了友香裡的不滿,看著她皺成一團的表情,我只好承諾明天帶她一起出門,這才勉強脫身。

  也不知道友香裡是怎麼養成了這般粘人的性格,想來藏之介應該清楚應付她的方法,否則著實有些讓人頭疼。

  我和真央一共在大阪待了三天,其間參加了四天寶寺網球部舉辦的試膽大會,甚至還被真央拉去在山上的神社裡做了占蔔。總之可以稱得上是十分充實愉快的一次旅行。

  大阪之行結束後我跟真央一起回了神奈川,這是我們相識的地方。聽真央說神奈川的夏日祭馬上就要舉行,我便說服媽媽等參加完祭典後再啟程回東京。

  跟我們一同參加祭典的還有真央的幾個朋友,媽媽非常積極地為我們提供了浴衣,我的是印著紅色金魚的水藍色浴衣,而真央的則是印有白色山茶花的奶黃色。

  在集合的地點,我看見了緩步向我們走來的菅原佑樹。

  他穿著平日的便服,停了停才抬起手臂衝我們隨性地「喲」了一聲。

  看起來真央今天心情相當不錯,兄妹鬥嘴的場景並未上演,她甚至興衝衝地向菅原佑樹展示了一圈自己的打扮。

  「嘛,還不錯。」難得真誠的回答。

  看著這一幕的我不知怎的微微翹起唇角。

  真央的其中一位朋友似乎對菅原佑樹很有興趣,前往祭典現場的路上一直開朗地向他搭話。

  我對此並不意外,畢竟光看外型菅原佑樹的確可以算得上帥哥,但面對別人的提問他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這也是常有的事,我無暇去想其中原因。

  我和真央與他並排走著,仿佛倒流回了真央尚未搬走的時光,這一刻已經足夠令我感激了。

  走到廟會入口時我眼尖地看到了立海大的那個海帶頭正選,他很興奮地跟真央打了招呼。隨後真央的舉動驟然局促起來,我抬頭望去,果不其然在人群中看見了尤為乍眼的幸村精市。看來他們身後的便是立海大的其他正選了。

  我輕輕哼了一聲,下一刻便因為驚訝而睜大了眼睛。

  這些家伙也就罷了,前段時間才在大阪見過的四天寶寺網球部又怎麼會齊刷刷地再次出現在神奈川?

  「小藏,這是怎麼回事?」我的語氣中帶了點蒙在鼓裡的質問。

  「我們教練臨時跟立海大約了練習賽,就受邀過來參加廟會了。」藏之介打著哈哈無奈地揉了揉後腦:「這些家伙一聽到有祭典就完全沉不住氣了,真是...」

  嘛,這種時候人多一些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我扭頭一看,幸村已經跟真央說起話來,不由得憤憤地跺了下腳。

  雖然很希望真央能夠開心,但一想到她是因為什麼離開東京,我還是很難對幸村精市抱有好感。

  最後由於突然增加的同行人數,大家決定分組行動。跟我一組的除了真央和菅原佑樹,還有立海大的海帶頭小子和四天寶寺的財前光。

  我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幸村,跟著真央一行人走向廟會深處。

  夏日祭果然十分熱鬧,我立刻被周圍形形色色的小攤吸引了目光。

  「那個,海...」我急忙咽了下口水:「切原君,你想要那個玩具嗎?」

  祖母綠色眼眸的卷毛少年眨眨眼睛看向飛鏢游戲的攤位,異常得意地回答道:「我很擅長這個哦!」

  「那太好了!」我把他拉到一旁,雙手合十拜托道:「我幫你出錢,你可以替我贏下一等獎的那個獎品嗎?」

  「這個嘛...當然沒問題。」切原拍著胸脯保證道。

  ——「老板,我要玩這個。」

  我剛交代完切原,誰知一轉頭菅原佑樹已經拿起了飛鏢,毫不客氣地站在了小攤前。

  我郁悶地瞪了他一眼,又安慰切原:「沒事,這一局他肯定拿不到獎品。」

  ——「全中!恭喜這位客人獲得一等獎!真是好准頭啊!」

  ......

  我一臉菜色地看著菅原佑樹將我看中的玩具拿在手裡,一旁的切原試探著戳了戳我:「那個,好像不需要我幫忙了吧...」

  這家伙絕對是故意的。

  我看著菅原佑樹大搖大擺地從我面前經過,此刻在我眼裡那個漫不經心的表情就像在誘使我低頭求他把玩具讓給我。

  氣都氣死了,怎麼可能讓這家伙如願啊!

  可是...那可是我心儀已久的限量版手辦...

  「佑樹,這個是有紀想要的東西吧?」從後面跟過來的真央站到菅原佑樹身旁:「你就干脆點送給她嘛,別這麼小氣吧啦的。」

  我在心裡為真央豎起了大拇指,又故作淡定地推辭道:「沒關系,我和切原再去其他攤位看看,說不定還有一模一樣的呢。」

  「不用去了,這個給你。」

  想來也不願被親妹妹說成是「小氣吧啦」的某人冷冰冰地把玩具塞進我的懷裡。

  我道謝後竊喜著抬起頭,菅原佑樹的眼神卻是我沒料到的晦暗不明。

  我愣了一下,那家伙已經轉身去另一個攤位玩射擊游戲了。

  「誒,你也喜歡玩這個游戲啊?」切原湊過來端詳我手中的角色手辦,欣喜地問道。

  「啊,是的。」我回過神來,點了點頭:「總之謝謝切原君願意幫我啦,要不要交換一下聯系方式?」

  「好啊。」對方立刻爽快地掏出手機,又說改天要約我一起打游戲。

  我通通應下,偏過頭發現真央一個人在水池邊撈金魚。

  我走過去蹲下,她懷裡抱著一個小熊玩偶,大概是菅原佑樹方才的戰果。

  她的紙網破了幾次,我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冷不丁冒出一句:

  「如果想跟幸村一組的話,剛剛主動說出來不就好了嗎?」

  真央略帶憂傷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驚慌,又隨便幾句應付過去。

  我嘆了口氣,抓住她的手搖了搖。游戲結束後,真央說要去買面具,轉眼間便不見蹤影了。

  正是因為對真央足夠了解,我才會主動說出這樣的話。

  也許受到一貫體弱的影響,她在自己的事情上總是考慮太多,甚至於有些畏手畏腳,下意識地選擇逃避。

  但即便如此,在我看來她也已經足夠勇敢了。只是往往只有經旁人之眼,才能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耳邊傳來煙火大會的廣播通知,這時真央依舊沒有回來,我便和其余幾人找了一處地方暫時歇息。

  絢爛的煙花升騰落下,明亮的彩色光芒在夜空中閃耀,化作繁星明滅,壯觀極了。

  我聽見人們贊賞的驚呼,眯起眼睛用手機記錄下了這一刻。

  「果然說到煙火大會,還是神奈川最棒啊。」我情不自禁地感嘆道。

  「...是啊。」菅原佑樹居然應了一聲。

  我轉頭看他,那雙黑色的眼瞳中難得流露出一絲眷戀。畢竟同為即將回到東京的異鄉人,此刻我們的心情應該是最為相似的。

  煙火結束後我們回到事前跟大家約定好的集合地點,過了好一陣真央才姍姍來遲,她戴著一個白色的狐狸半面,只露出小巧的下巴,身邊跟著幸村精市。

  當她在我身邊站定後我笑嘻嘻地衝她比了個大拇指,真央立刻別過臉去,留給我發間一點紅紅的耳尖。

  不管多麼熱鬧的快樂時光終究還是要結束。解散之前大家各自告別,藏之介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過去。

  「有紀。」他在逐漸平息的背景音中開口:「你想什麼時候回京都?」

  我的表情一滯,半天才反問道:「是爺爺提出來的嗎?」

  「嗯,我們都要回去一趟,就這個夏天。」他好像有點擔心我似的微微皺起眉:「你沒事吧?」

  我搖搖頭,又問他:「你准備什麼時候回去?」

  「全國大賽以後吧。」

  「那我跟你一起去。」我說。

  他點了點頭,末了安撫地摸了摸我的頭。

  「別擔心,我會陪著你的。」白石藏之介用我記憶中一貫的溫和語氣這樣說道。

  「嗯。」我應了一聲,仰起頭露出一個笑容。

  *

  回到家後我脫掉木屐,揉了揉酸痛的腳踝。洗漱完畢後我躺在床上檢查今天的照片,順便挑了幾張發給親近的幾個朋友。

  『夏天啦!「圖片」「圖片」「圖片」』

  發送完畢後我陸續收到回復:

  『是煙火大會嗎?真想去現場啊。』——來自鳳長太郎。

  『有紀撈金魚的技術似乎有點糟糕呢(笑)。』——來自青學的某位損友。

  什麼嘛...

  我無語地扔下手機,提示音卻再度響起。

  這條回復來自我最後一個選擇發送的對像。

  ——『浴衣,還算華麗。』

  我似乎想像到了某位大爺撫摸淚痣的高傲表情。

  ...等一下,我發的照片裡有拍到我今天的裝束來著嗎?

  我匆忙確認,這才發現在附身去拍金魚時照到了浴衣的一個邊角。水藍底色的金魚圖案竟然正好跟池中的金魚們相映成趣,如果不是因為跡部的回復,我很難發現還有這樣的玄機。

  這家伙的觀察力還真是體現在各方各面啊...

  我把半張臉埋進被子裡,長長地吐出一聲嘆息。

  難道這也是天賦技能麼?

  跡部景吾,真的很懂怎麼讓女孩子開心。


第20章 藍鈴花

  *

  熱鬧的夏日祭結束後我回到東京,網球部的全國大賽也在不久後順利落幕。

  鑒於關東大賽的經驗,我與之前相比對待失敗更加坦然,連我自己都驚訝於自己重振旗鼓的速度。最後這屆全國大賽的冠軍依舊被立海大拿下,冰帝雖然未進入決賽,但比起之前的成績已經有了長足的進步。

  我想我是真正聽進去了跡部的話的。只要仍有挑戰的機會,就沒有垂頭喪氣的必要。

  好不容易結束一件事,另一件事又接踵而至。簡直沒有比今年行程更加繁忙的暑假了。

  我在家裡收拾要帶去京都的行李,神經大條的媽媽難得顯得有些擔心,幫我疊好衣物後依舊坐在床邊注視著我的動作。

  我整理著行李箱,視線觸及一條今年新買的牛仔短裙。我探出手,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將它從箱子裡抽了出來。

  「這件夏天穿得夠多了,就不帶去了。」我對媽媽說道。

  媽媽默默地點了點頭,末了從外面拿進來一個小小的荷包:

  「難得回實家一趟,把這些錢帶過去零用吧。」

  「謝謝媽媽。」

  我點點頭,不客氣地接下。

  也許媽媽是想跟我一同去的,但是既然藏之介說祖父希望我們兩個回去,就說明並沒有這個必要。更何況,即便媽媽去了也改變不了任何事,這一點我十分清楚。

  我尤其不希望在她面前表現出我的不情願,然而已經數不清是啟程回實家前的第幾個年頭,我的演技依舊很爛。

  這次我執意沒有讓爸爸送我,臨走前媽媽給了我一個擁抱。

  「玩的開心。」她這樣說。

  我只身來到車站時藏之介已經等在那裡,他行李很少,只背了一個雙肩包。看到我便大步走過來,同時順手接過我的行李箱。

  「謝啦。」我沒跟他客氣,撐起陽傘來將我們兩人罩進陰影下。

  「這次全國之旅你們的成績還不錯吧,恭喜啦。」

  四天寶寺網球部是今年全國大賽的亞軍,面對次年的網球部部長,我理所當然地提起這一茬。

  藏之介不知是不好意思還是無奈地碰了碰鼻尖:「嘛,大家能在一起開心地打球才是最重要的。」

  我們坐上前往京都的新干線,路程不算特別長。我掛著耳機睡了一覺,醒來時發現腿上蓋著藏之介的外套。

  論貼心周到這家伙比誰都不遑多讓,也許我正是知道這一點,才會在旅程中格外懈怠。

  下車後我們又坐了一陣地鐵,然後是通往祖父家的最後一項交通程序——林間火車。

  這時我們已經遠離鬧市,藏之介幫我在車站買了冰激淋,我在陰涼的車站內心不在焉地幾口解決掉,就聽見由遠及近的火車轟鳴。

  夏日的植物格外繁茂,嚴格來講最近幾年這條線路已經多了觀光的用途。我們跟著熙熙攘攘的游客一起登上火車,耳畔響起游人的嬉笑和相機的哢嚓聲。我怏怏地靠著座位,注視著一抹抹亮色在眼前閃過。

  穿過長長的隧道,就是我記憶中的小鎮。

  規模不比都市,卻也五髒俱全,擁擠熱鬧。

  這個時間陽光已經不算灼熱,我和藏之介沿著小路慢慢走著,時不時交談幾句。

  「喂——」

  聽到這個聲音的我立刻抬起頭,看著一位頭發半白的老人帶著笑意向我們走來。

  我有些激動地叫了一聲:「平爺!」

  「你們可終於回來了。」他和藹地揉揉我的頭頂,又看向藏之介:「跟上次比起來,藏君也長高了不少啊。」

  藏之介笑著低頭行過禮後又說:「天氣這麼熱還特地過來接我們,真是辛苦您了。」

  「哪裡的事,這點路算得了什麼!」平爺爽朗地拍拍藏之介的肩,然後拉起我的手:「公主,我們走吧!」

  「平爺,不是說了不要那樣叫我了嗎?」我又羞又惱地低下頭,然而心底仍是故人重逢的喜悅占了上風。

  平爺哈哈笑著邁開步子,不再搭理我了。

  我們沿著長長的石階拾級而上,赤紅色的鳥居高懸在視線的盡頭。邁入鳥居前我下意識地閉起眼睛。

  回到家的同時也相當於進入了神的領域,我從小便受到這樣的教育,神社不比外面的街巷,從此刻起,需要始終保有胸中的虔誠。

  我長長吐出一口氣。步子要輕,背脊要挺,不可以大聲喧嘩。

  我默默回憶著這些規則,隨著平爺和藏之介一起走向神社深處。

  神社後面依舊是傳統建築的式樣,門前空地處出現一位少女單薄的身影。她長長的黑發被全部束起,正拿著掃帚清掃地面。

  「...紫苑姐。」

  我控制住內心的激動,盡量用大小適中的音量呼喚道。

  「阿拉,有紀?」她直起身子後驚喜地眯起眼睛。

  「先別打掃了,趕緊領他們去見老爺吧。」平爺催道,又說自己還有事要忙,便利落地轉身離開了。

  少女放下掃帚後輕拍兩下手上的灰塵,有些嗔怪地看了一眼平爺的背影,招招手示意我們跟上。

  「快來吧,藍田神主都等了半天了。」她話語間帶著濃郁的京都口音,有種別樣的風情。

  這位少女是平爺的孫女,全名平宮紫苑,也是除了平爺以外另一位神社的常駐成員。她的年紀比我和藏之介都要大上幾歲,這裡的工作算是她的課余兼職,祖父祖母會按月付給她薪水。

  她抬手替我們推開古樸的拉門,我的身子一僵,藏之介在這時拉住我的手,我只好半低著頭亦步亦趨地走到和室中央。

  祖父和祖母就坐在我們面前。藏之介先一步問候過去,然後盤腿坐在了矮桌旁。

  現在我不得不抬起頭,我緩緩掃視過祖母跟媽媽如出一轍的典雅眉形,還有祖父像山壑一樣平直堅毅的嘴角。

  我屈膝行禮:「久未問候,祖父祖母身體可好?」

  「托有紀的福,好著呢。」祖母溫柔地眯起眼睛,招呼我坐到她身邊。

  我看向祖父,他板著臉點了點頭。跪坐向軟墊時,我感受到那份嚴厲的目光正跟隨著我的一舉一動。

  坐定後我並攏雙腿,又不太自在地挺了挺腰。

  「上個月祗園祭的時候,你怎麼沒有回來?」祖父看著我開口。

  七月中下旬,正好是網球部的關東大賽。

  我頓了頓,乖巧地回答道:「碰巧社團有些事,實在走不開。」

  「聽你媽媽說,你跟藏之介一樣打起了什麼網球?」他的眉毛皺起:「玩玩也就算了,你和藏之介不一樣,別耽誤了正事。」

  我知道這裡的不一樣絕不是指我們兩個的性格差異。

  我恭順地點了點頭:「知道了。」

  祖父這才看似欣慰地點點頭:「書道也不能疏於練習,今晚回去寫兩幅,明天交給我看看。」

  我又應下,祖母有些看不下去似的碰碰祖父的手臂:「有紀才剛回來,你這麼著急做什麼?」

  「她已經不小了,要求嚴格些是為她好。」祖父不為所動:「畢竟——」

  這時響起拉門被打開的聲音,紫苑提著食盒走進來,看來是到晚飯的時間了。

  這些年祖父祖母的作息就像上了發條的西洋鐘一般雷打不動,特別是一日三餐,這點就算有客人在場也不會有絲毫改變。

  菜品備齊,紫苑離開後我們不約而同地不再言語,這也是神社裡的規矩。

  我食不知味地吞咽著清淡的傳統料理,一邊時刻注意著手下的動作。

  不許用舌頭舔筷子,不許拿著筷子在飯菜上晃來晃去,不許將筷子插在飯菜裡,不許把筷子跨放在食具上...

  這些都是必須遵守的餐桌禮節,幼時的我只要觸犯一條,就會受到祖父嚴厲的責罰。

  除了這些,跪坐時不可以駝背,不可以盯著一處發呆,不可以發出哈哈大笑的聲音,頭發不可以過短,裙子則必須長過膝蓋。諸如此類的要求無時無刻不伴隨著我的童年。

  於是這已成為我所默認的現實,只要身處神社之中,我便不得不受到這些規矩的約束。

  這一切都源於祖父方才沒有說完的那句話。

  我可以猜出下面的內容,正如從小到大我所聽到的那樣。

  ——「畢竟...以後這一切都要由你來繼承。」

  藏之介跟我不一樣,因為他是白石藏之介,可我是藍田有紀。

  這間神社,祖祖輩輩都由名為藍田的人所繼承。

  用過晚飯後我回到自己的隔間,躺在榻榻米上的一瞬間,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

  不知這樣愣神了多久,我終於起身拉開通往院子的門,在廊前坐下。

  庭院裡的竹筒隨著流水發出嗒嗒響聲,天色已晚,明月高懸。清冷的月光照耀著院子裡供奉神明的香案。

  祖父所經營的這間神社全名叫做嵯峨野神久夜宮,也是為數不多將月神作為主要供奉神明的神社。而附近常來參拜的小鎮居民往往直接稱呼這裡為藍田神社。

  掌管這裡的祖父共育有兩個女兒,年長的叫做藍田郁子,也就是藏之介的母親,而媽媽則是姐妹中的另一個,全名為藍田千佳。

  郁子阿姨准備出嫁時遭到了祖父的強烈反對,而媽媽為了支持姐姐,向祖父保證以後將由她來打理神社的一切事務。

  然而這樣的媽媽最終也遇到了與她情投意合的男人,決定從神社搬走。也許是因為郁子阿姨的前車之鑒,這次祖父並未表示反對,唯一的條件就是對方必須要成為藍田家的入贅女婿,婚後改為女方姓氏。

  深愛著媽媽的爸爸同意了,就這樣,祖父的兩個女兒一個嫁去了大阪,另一個則遠在東京。

  作為藍田家的後代,我雖然不是從小在神社裡長大,但是每年假期都要接受祖父嚴格萬分的傳統教育。

  爸爸跟祖父的關系不算融洽,見面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我看出他並不認可祖父對我的教育方式,卻也沒有明確表示反對。作為另一種形式的反抗,我在神社裡的時間有多麼枯燥無味,爸爸帶我體驗的活動就有多麼豐富多彩。

  騎馬、射箭、滑雪、冰球、高爾夫...就算是外界看來不適合女孩子的運動,爸爸也從不吝於讓我主動嘗試。

  這樣兩邊分裂的童年倒是並未讓我精神失常,我最終成長為了爸爸希望的那種女孩,又學會了在祖父面前偽裝出一副乖巧順從的模樣。

  我無法真心喜歡上神社裡的生活,如果欺騙神祗在這裡不被允許,我早就罪不可赦了。

  「有紀。」

  我轉過頭,藏之介拿著一盤切好的西瓜走了過來。

  他在我身邊坐下,拿起一塊遞給我:「喏,嘗嘗吧,很甜的。」

  我接過來咬了一口,壞笑著說道:「怎麼沒人給我切西瓜,不會是紫苑姐給你開的小灶吧?」

  「說什麼呢。」他倒沒有表現出絲毫的不好意思,這份坦蕩讓我感到有些無趣,正欲低頭啃瓜,便聽到院子一邊響起另一個熟悉的聲音。

  「真是的,明明是切好讓藏之介跟你一起吃的,你怎麼還編排起我來了。」

  紫苑拿著一把扇子晃晃悠悠地走過來,一屁股坐下後沒好氣地白了我一眼。

  我立刻笑眯眯地把瓜分給她一塊。

  紫苑動作優雅地吃著西瓜,她換下了今天見面時身著的巫女服飾,換上了清涼的短袖短褲。我從涼拖裡看見她鮮紅的腳趾甲。

  見我盯著那裡,她只是狡黠地捂嘴一笑:「你可別告訴你爺爺,不然我鐵定要被罵一頓咯。」

  「這有什麼的。」我不以為意地移開眼神,望著月亮喃喃道:「神明也有愛美之心啊。」

  「神明也有愛美之心...」紫苑愣了一下,隨即又笑起來:「這你是從哪裡聽來的,我可沒聽說過有這種說法。」

  「那不是理所當然嗎?不然為什麼巫女都是年輕漂亮的女孩,要是神明不愛美,為什麼不讓大爺大叔們在神前侍奉呢!」

  這下藏之介也笑了,他拍拍我的肩:「這還真是只有有紀才能說出口的話啊。」

  紫苑捂著肚子直不起腰。我被他們笑得郁悶,只好托著下巴接著賞月。

  在我看來這世界上根本沒有完美無私的神,如果神明真的憐憫世間,為什麼不化身下凡與人為友,而是讓人們幾世幾代地香火供奉呢?

  如果目的是為了讓人們意識到自己的渺小,那他們的確做到了。在我看來宿命就像這輪皎潔的月亮一樣,只要置身於光亮之中,便永遠無法逃離。

  作者有話要說:

  在這章補充了好多重要信息,同時也對前文有紀的一些內心活動和行為做出了解釋。


第21章 茉莉

  *

  第二天用過早飯祖父便和藏之介一同出門了。雖然年事已高,但他在操持神社事務時一貫盡心盡力。

  少了祖父嚴肅目光的審視,這讓我覺得屋子裡的氣氛輕松不少。

  我陪著祖母一邊喝茶一邊閑聊,祖母笑吟吟地聽我說起學校裡的事。我哄人開心的本事總算有了用武之地,也難得獲得了向長輩撒嬌的機會。

  於是話題在和樂融融中告一段落,她想起什麼似的站起身來,將一個豎長的緞面盒子遞給了我。

  「打開看看吧。」

  我帶著好奇打開盒蓋,裡面靜靜躺著一把折扇。我小心地將它展開,忍不住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嘆。

  我自詡不是對這類精致玩意感興趣的人,只是從單純的審美角度來看,這把扇子的確足夠精致好看。扇子外緣至握柄處的扇面由水藍漸變至乳白,上面有金箔裝飾而成的類似波浪的紋樣,隨角度變換閃爍著粼粼光芒。木制扇骨極有光澤,扇柄最下方的位置是一個淺淺的圓形篆刻,我猜那是滿月的像征。

  祖母似乎對我的反應足夠滿意,微笑著補充道:「這是給你的,喜歡嗎?」

  「當然喜歡,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麼漂亮的扇子呢。」

  我十分從心地點了點頭,然後鄭重地向祖母道謝。

  祖母露出欣慰的笑容,興致滿滿地取出三味線,示意我站起身來。

  「有紀,拿著它跳一曲吧。」祖母說。

  我不可能拒絕,先去裡間換上和服,然後面對祖母微微屈膝,舉著扇子緩緩揚起手臂。

  三味線的聲音很單調,但我的每一個動作都與音符緊緊交融在一起。

  這種傳統舞蹈跟我的性格可以說得上是大相徑庭,最是講究體態的精巧細致。畢竟困在和服裡連腿都很難邁開,在極其有限的活動範圍內展現出舉手投足間的美感,正是這類舞蹈的精髓。沒有成年累月對於肌肉控制的練習,動作就會松松垮垮,十分難看。

  伸手抬腿時微妙的差別,即便是外行也能隱約感覺出來,更何況是將其教授與我的祖母了。

  旋轉身體時我的腳步遲緩了些,勉強卡上音樂的節拍。作為即興表演這可以是個無傷大雅的瑕疵,而若是在正式的祭典上犯了這類錯誤,就會成為表演者的失職。

  我的額頭上滲出密密的細汗,最後一個動作結束,我放下扇子,感覺心跳得奇快。

  跳舞時要把自己放進一個透明的盒子裡,手臂伸直所能觸及的範圍,腳步邁開所能到達的範圍,都是被嚴格限制住的,超出哪怕一釐米,便是失誤——曾經祖母是這樣教導我的。

  既然有隨性自由的舞蹈,就應當存在拘謹古板的舞蹈。

  我可以理解這一點,卻無法欣賞自己的舞姿,也正因如此,不論什麼樣的評價我都一概接受。

  「跳得不錯。」

  祖母的評價比我想像中寬容。我松了口氣,她又接著說道:

  「另外,神樂舞雖然簡單,也不要疏於練習,我看今年冬天的儀式,還是由你和紫苑來負責吧。」

  「好的,我知道了。」

  我垂著眼睛應道。

  *

  雖說是神社常駐的神職人員,紫苑一旦脫下制服,就完全變成了小鎮裡青春活潑的女高中生。

  夏日的夜晚,紫苑帶著我和藏之介順著小路溜到山下,熙熙攘攘的攤販和暖色的燈光瞬時讓我體會到了久違的人間煙火氣。

  有不少飲食店都在街邊擺出了露天桌椅,紫苑讓藏之介在外面占著位置,帶我擠進店內點餐。我慷慨地在此時拿出了媽媽為我准備的零用錢,紫苑笑嘻嘻地揉了我一把,我們點了雜七雜八的各種小吃才算作罷。

  之後我們又去便利店買了幾瓶汽水,回到攤位時我一眼便看見藏之介挺拔的背影,再走近幾步才發現他面前站著幾個年輕女孩。

  這家伙,是被搭訕了嗎?

  我帶著點看熱鬧的心態跟紫苑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又靠近了些。

  女孩子們還穿著學校的制服,也不知道是誰慫恿的誰,最前面的女生蹭著腳尖,帶著希冀的眼神看向眼前的少年。

  我不知道藏之介在拒絕異性的時候會這樣斬釘截鐵。他站在三三兩兩各自為伴的人群中顯得清爽又顯眼,但有種跟鬧市格格不入的疏離。我突然就明白了她們想要搭訕的原因。藏之介依舊不急不躁地微笑著,看起來脾氣溫和,而橫亙在胸前的手臂又是明晃晃的拒絕。

  「我是跟別人一起來的。」

  我聽見他這樣說。

  我正猶豫著是否要上前解圍,紫苑突然先一步叫了藏之介的名字。

  我有些驚訝,藏之介抬頭看向我們,他面前的女生也與此同時注意到紫苑的存在。

  「什麼呀,原來是平宮。」一個女生瞬間露出沒趣的神情:「這也是你的男朋友?」

  另一個女生有些失望似的拖著長音誒了一聲:「不愧是巫女小姐,在神社打工還真是受歡迎啊。」

  「要不下次我也去應聘試試好了。」

  說完這些,她們一起捂著嘴笑起來。

  看來是紫苑認識的人,但她們說話的語氣卻並不友好。特別是那個「也」字,在我聽來格外刺耳。

  我們家的神社才不需要你們這樣的人——我很想這樣大聲回擊,但是紫苑並沒有搭理她們。

  「我等的人來了,可以請你們離開嗎?」藏之介冷淡地說道。

  我瞪了她們一眼,那幾個女生輕輕切了一聲,又結著伴轉身走遠了。

  我坐在桌子前,一時間沒了食欲。

  紫苑打開拉環灌了一口汽水,對藏之介說了句抱歉。

  「真是些討厭的家伙對吧?給你添麻煩了。」

  藏之介搖搖頭。我問紫苑:「她們是誰?為什麼要那樣說你?」

  「我的同班同學。」她無奈地擺擺手:「至於原因...你們也聽到了,因為太受歡迎,怪好笑的。」

  她捂著嘴巴肩膀一聳一聳,頓了頓又接著說:「這世界上奇怪的家伙可真多,男人因為一個跟神沾邊的身份就能對你充滿幻想,遭到拒絕又要到處造謠,編出一些跟他們的想像大相徑庭的話來。女生就更離譜了,不擠進幾個人中間說些討好的場面話,就覺得你是假清高,聯合起來把你劃到男生那邊。」

  紫苑又喝了一口汽水,把罐子在桌子上磕出響聲。

  「既然這樣,還不如不跟他們打交道為好,我也樂得清靜。」

  我很能理解紫苑的話,媽媽不讓我在人前提及自己的家世,也是因為這一點。人們總是對與自己不同的生長環境充滿好奇,對我們而言習以為常的東西也許對某些人有著不必要的吸引力,從而成為麻煩的開端。

  紫苑是心胸寬大的女孩,照祖父的話說,這樣的人正適合在神前侍奉。

  但即便她並不在意,我還是為她感到不平。

  「藏之介就不是那樣的人。」我說。

  「是的,你們都是好孩子。」紫苑笑笑,拿起盤子裡的雞肉串遞給我:「不必去管他們,再不吃就要冷掉了。」

  我們吃飽喝足,便在街邊的店鋪閑逛。我用剩下的零用錢買了京果子,八橋餅,抹茶巧克力和一些陶瓷的小玩意,准備帶回去送給東京的朋友們。

  不知不覺天色已晚,紫苑不住在神社裡面,便在山腳下與我們道別。

  藏之介替我拎著東西,我們沿著山路向上,耳邊只能聽到清亮的蟬鳴。

  一片寧靜中,藏之介突然開口:

  「有紀,你是真的很喜歡網球吧。」

  我眨眨眼睛,還沒等我回答,他又接著說道:

  「之前在大阪,你說你當上網球部經理的時候看起來相當不情願,我還覺得有些奇怪。」他笑笑:「但是我在全國大賽上再遇到你,想法就徹底改變了。」

  「因為從小時候起,只有你在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情的時候,才會露出我所看到的那種眼神。」他說。

  我是不是真的喜歡網球呢。

  如果不是藏之介今天這樣說,我絕不會意識到自己已經有多久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了。

  現在回想起來,我似乎是被人推搡著進入了網球的世界,但這裡面的人和事都太過精彩紛呈,以至於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連埋怨和迷茫都拋之腦後,居然有些樂在其中。

  至少我現在所做的一切,不是為了其他任何人。

  「...我想是的。」我點點頭,對藏之介露出一個笑容:「網球很有趣。」

  「我也這麼覺得。」他看著我,用同樣的微笑回應道。

  在走進鳥居之前,藏之介又說了一句我意料之外的話。

  「有紀,如果實在喜歡不起來的話,就不要勉強自己了。」

  「不管爺爺怎麼想,我都會站在你這邊的。」

  他在黑暗中摸了摸我的頭,繃帶粗糙的觸感劃過皮膚,我仍舊感受到了那份溫暖和歉疚。

  我垂著眼睛嗯了一聲。

  我知道藏之介指的是關於神社的事,他時常認為我的身不由己有他一份責任,但從來沒有這樣直接說出過自己的想法。他在承諾我與他同樣擁有選擇的權利,並不像祖父那天所說,我們其實沒什麼不一樣。

  白石藏之介從來沒有對我說過謊。

  這就足夠了。

  *

  因為過於充實的日程,這個暑假比我想像的還要漫長。但不管怎樣,床邊熨燙平整的秋季制服依舊意味著新學期的開始。

  九月開學後的第一件大事是學生會的例行選舉。

  事實上這對跟我一樣的許多一年級學生來說只不過是充當一下投票基數的差事,特別是外聯部內部還未到需要更迭換代的時期,又更加不會有人試圖去挑戰跡部景吾鐵打的頭把交椅。

  我在禮堂聽完跡部景吾例行公事的競選演講,然後理所當然地投上了自己的一票。

  非要說有哪裡奇怪的話,就是我被叫到會長室的頻率越來越高,最後跡部干脆直接給了我一把鑰匙。

  這無論在誰看來都是被重用的標志。那個跡部景吾居然會如此青睞一個一年級,再加上我網球部經理的另一重身份,已經有類似於培養接班人甚至是牽扯到跡部畢業後網球部部活資金份額這樣的流言傳進我的耳朵。

  北川學姐更是抱著我中了邪似的忽喜忽悲,一會兒埋怨跡部搶走了她的得力助手,一會兒又無比欣慰地感慨我一定能夠帶領外聯部走向輝煌。

  然而,這一切的一切都不過是他們一廂情願的猜測罷了。至於真實情況究竟如何,大抵也只有獲此殊榮的我才能夠了解。

  「藍田,給本大爺換茶。」

  「來了來了。」

  「藍田,把窗簾拉上,本大爺要午休。」

  「誒,好的。」

  「藍田,把這些拿去復印五份,分別裝訂一下。」

  「...知道了。」

  我捏著復印好的文件在進入會長室前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掛起弧度合理的微笑。

  我把文件放在桌上,跡部抬起眼睛掃了一下,不鹹不淡地說道:

  「辛苦了。」

  我咬著後槽牙露出好脾氣的笑容:「會長,您還有什麼吩咐嗎?」

  「暫時沒了。」他用手裡的鋼筆指了指對面的沙發:「在那裡坐著吧。」

  「......」

  被跡部安排在會長室打雜的第三天,我覺得我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我清了清嗓子。

  「會長——」我義正言辭的聲音在視線觸及他手腕上的一抹藍色後陡然軟下來:「...你居然戴著這個啊。」

  跡部景吾嫌棄地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

  「正常點,說你想說的。」

  那我可就直說了。

  我立刻變了姿勢,抱起雙臂一臉嚴肅地開口道:

  「跡部,我覺得你在占用我寶貴的工作時間。」

  他嗯了一聲,鋼筆在手裡打了個圈,那副樣子就像在說——「本大爺知道,所以呢?」

  「我認為我不能在有其他工作需要我的時候光圍著你團團轉。」

  跡部點點頭:「還有嗎?」

  「還有...」我猶豫半響,終於塌下眉毛來,擺出一副苦哈哈的表情。

  「...我不想當打雜的。」

  這下跡部居然笑了:「誰說你是打雜的?」

  我用明知故問的眼神瞪著他。

  跡部頭疼地放下筆,交叉雙手看向我:「本大爺倒是想安排一個會長助理的職位,想想還要走競選流程,麻煩不說,憑你的資歷也競爭不過。」

  「我聽北川說你在外聯部也沒有太多事情可干,干脆就跟她打了招呼,讓你把工作地點移到這裡來,本大爺也好讓你幫忙。」

  什麼叫沒有太多事情可干...北川那家伙,說好的得力助手呢!

  深深的挫敗與背叛感讓我陷入了沉默。跡部的一席話聽著有理有據,我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反駁,干脆乖乖坐到沙發上發起呆來。

  耳邊又響起鋼筆觸及紙面的沙沙聲。

  過了一陣,窗外的陽光被人遮去一塊兒。我正愣著,眼前出現一張精美的卡片,上面是筆跡瀟灑流暢的花體英文。

  我抬起頭,跡部干脆地把卡片塞進我的手裡。

  「下個月初是本大爺的生日,這是請柬,到時候會有人去接你。」

  依舊是跡部式不容拒絕的邀請。

  我習以為常地點點頭,端詳一陣後又聽到跡部的聲音:

  「藍田,把這份采購清單整理好,交給財務部的小林。」

  「哦。」

  我應下後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什麼會長助理,光看工作內容跟跑腿打雜明明就沒有什麼區別嘛...

  我抓著頭發嘆了口氣。

  第二學期開學第一周,數不清被跡部景吾套路的第幾次,結局依舊完敗。

  作者有話要說:

  論跡部景吾的千層套路()


第22章 虞美人

  *

  跡部景吾的生日是十月四日,然而早在九月末我的周圍便已洋溢著喜氣洋洋的氛圍。

  要說為什麼,據我所知收到跡部生日會請柬的除了我和網球部正選們,還有不少與跡部本人或跡部集團有交集的少爺小姐,這其中便包括了後援團中的大多數女生。

  光看人數和規模,簡直不知道是生日會還是游園會了。

  被黑崎提拔至資深成員的我也很難不受到這種氣氛的牽連,甚至在網球部部活結束後還被強行拉來參加了以「送給跡部大人的生日禮物」為主題的討論會。

  女孩子們七嘴八舌地說著自己的想法,其中不乏親手制作生日蛋糕或是十字繡這種頗具心意的提案。剛剛結束訓練的我雖然疲倦,倒也不想掃她們的興,托著下巴時不時點頭附和。

  「這些東西雖然都不敷衍,未免也有些太老套了吧?」黑崎湊過來小聲說道:「藍田同學,你覺得呢?」

  「就算想到了有創意的禮物,誰又舍得在這種場合說出來呢。」我歪頭無奈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會覺得這種討論會除了消磨時間還有什麼作用吧?」

  黑崎夜夜子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又掛上神秘兮兮的笑容:

  「那你倒是說說你准備送點什麼嘛,我發誓絕對不會剽竊你的創意的!」

  「嘛,我倒是覺得沒什麼剽竊的價值啦...」我猶豫了一會兒,然後表情漠然地開口:「是我暑假帶回來的京都土特產。」

  短短時間,黑崎的表情由震驚轉變為嫌棄,最後定格在無語上。

  「你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生日一年只有一次啊。」

  「土特產裡也有很昂貴的東西好嘛!」感覺受到鄙視的我立刻開始為精心選擇的生日禮物據理力爭:「再說,你不是也不知道送什麼比較好嗎?」

  「至少不是什麼土特產...」

  黑崎看起來仍舊沒有被說服,頓了頓才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轉而問我:「那你選好舞伴了嗎?」

  「...舞...伴?」我張著嘴一臉茫然。

  生日會難道不是大家吃吃喝喝,唱首生日歌吹個蠟燭就能解決的事情嗎?舞伴又是什麼鬼啊喂!

  看見我的反應,黑崎似乎已經被衝擊到喪失了吐槽欲,只是默默解釋道:「跡部大人的生日會是有設置這種環節的,為了到時候不至於太尷尬,建議你還是提前帶一位舞伴入場比較好。」

  「不過,」她頭疼地揉揉眉心:「這個時間大家幾乎都有約了,特別是網球部的正選,就是從一個月前起被人盯上也不奇怪。你還是趁這兩天抓緊去問問吧,也許有優秀的漏網之魚也說不定。」

  原來是這種流程的嗎?

  明明生日會還沒有開始,我卻有一種已經被時代所拋棄的錯覺。

  不管怎樣,我還是懷著僥幸心理詢問了我認識的除跡部以外的網球部成員們,結果正如黑崎預料的那樣,大家都已經接受了作為舞伴的邀請。而學生會和班裡與我相熟的男生也或多或少都有了約定。

  這下真是火燒眉毛了。放學後我坐在教室啃了半天指甲,最終還是選擇蹲守在籃球部的活動場館前。

  結束部活後跟隊友一起走出來的菅原佑樹被我嚇了一跳。

  「你居然會在這裡等我。」他一臉稀奇:「網球部的部活這麼早就結束了?」

  「哎呀,別管這個了。」我站定在他面前雙手合十:「你能不能陪我去參加跡部的生日會?」

  「沒門兒。」

  菅原佑樹連猶豫也沒猶豫一下。

  雖然是意料之中的結果,但此刻的我又豈能輕易放過這最後一棵救命稻草。

  「我知道你的舞技很爛,不過只要不踩到我的腳...不不,踩到也不要緊,我保證,你只需要陪我跳支舞而已,其余時間就算閉著眼睛睡覺也無所謂了。」我拉著他的衣角哀求道:「救急如救火,你就幫我這一次吧!」

  「喂喂,是那個跡部景吾嗎?」

  站在佑樹身邊的隊友把籃球在指尖轉了個圈。他看起來倒是很感興趣的樣子,彎下身子衝著我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

  「學妹,我叫小笠原優,你看我怎麼樣?」

  我打量了他一下,個子很高,長得倒也不錯。我眼睛一亮正欲點頭,那人已經被菅原佑樹沒好氣地推搡出我的視野。

  「你湊什麼熱鬧。」他奪過球隨手扔了老遠,對方噙著笑意對我無奈地聳了聳肩,轉身跑去撿球了。

  到嘴的鴨子就這麼飛了。

  我惋惜地長嘆一聲,回給菅原佑樹一個惡瞪。也不知道他哪來的底氣,眼神居然比我還凶。

  「那天你必須跟誰跳舞嗎?」他冷著臉靠近我:「比如跡部景吾?」

  「嘛,也許吧。」如果跡部邀請我的話。

  「真無聊。」他切了一聲,直起身子後雙手插兜:「你記得提前一天提醒我,我可不記得那家伙的生日是幾月幾號。」

  這是答應的意思了。

  我立刻殷勤地點點頭。雖說依菅原佑樹的脾氣完全無法指望他在這種場合起到什麼作用,但就算站在身邊當個擺設也比一個人獨自尷尬強。

  「還愣著干什麼。」菅原佑樹掃了我一眼便自顧自地邁開腿:「走吧,送你回家。」

  *

  好不容易解決了舞伴的難題,生日會的前一個周末,我又接到了黑崎一同逛街的邀請。

  我來到約定好的商場門口與黑崎回合,對方衝我簡短地打了個招呼,接著便帶我七拐八拐地來到一家看起來十分華麗的高級定制店鋪。

  我正一頭霧水,黑崎嘆了口氣,指指店內人體模特身上的各色華麗禮服,對我說道:「喏,選一件吧。」

  我略略掃視一圈,不管哪一件看起來都價值不菲。我猶豫了一下,抬手選了看起來最樸素的一件:「就這個吧。」

  「我說,再敷衍也要上身試穿一下吧。」黑崎很不認同地將目光從我的選擇上移開:「你不用擔心價格,既然是我帶你來的這裡,肯定不會讓你付錢的。」

  話是這麼說,我對這種類型的衣服是真的缺乏審美啊。

  見我一臉為難,黑崎也沒猶豫,干脆地指了幾件裙子,便吩咐營業員帶我去試衣間。

  我像個換裝娃娃一樣被人伺候著穿衣脫衣。幾乎每件禮服都能恰好勾勒出少女的優美曲線,我吸著肚子大氣也不敢出,直到簾子拉開時黑崎滿意地一錘定音:

  「就這件了!」

  我站在鏡子前左右看了看。這是一件短款的天藍色禮裙,裙擺像花苞一樣蓬起,背後裝飾著網紗材質的大蝴蝶結,鎖骨和肩膀處綴有細細的水鑽鏈條,看起來精致極了。

  我猶豫著扯了扯裙擺:「那個,這件會不會有點短...」

  「你的腿又直又白,有什麼可藏著掖著的?」黑崎翻了個白眼,對一旁笑容滿面的營業員說道:「這件我買下了,幫我包起來。」

  我像個跟屁蟲一樣抱著黑崎送給我的裙子,老老實實地坐上了來接她的專屬轎車。

  黑崎吩咐司機先送我回家。汽車啟動後我十分真誠地對她說道:「今天真的謝謝你了。」

  「這倒沒什麼。」黑崎擺擺手,過了好一陣又冷不丁開口:

  「你知道嗎,跡部大人生日那天,除了固定的舞伴,他還會隨機邀請幾個女孩跳舞。」

  我眨眨眼睛,黑崎突然轉頭看向我。

  「藍田,我覺得他一定會選你。」她說。

  猝不及防聽到如此篤定的話語,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神色間不禁流露出幾絲慌張。

  看見我的樣子,黑崎干脆捂著嘴巴笑起來:

  「你可真有意思,別人巴不得的事情,怎麼到你這裡就像倒了大霉一樣。」

  「嘛,不過你本來就是個怪人,不然當初也不會硬著頭皮來糊弄我了。」她這樣說完,又在車子停住後總結道:「總之,這次算我幫你的,要是真被跡部大人選中了,可別給後援團的大家丟臉。」

  「...謝謝。」我稍有遲疑,看著她黑白分明的五官微微提起嘴角:「不過要說怪人,應當是彼此彼此才對吧。」

  扔下這句話後我起身下車,車窗縫隙間,黑發少女的眼中閃過一絲愕然。

  *

  今天是跡部景吾的生日。

  聽說我今天的行程後媽媽比我還要興奮,除了幫我化妝做發型,還替我消極對應的舞伴找出了爸爸年輕時的西裝。

  「果然男人的衣服只要合身,不管什麼時候都不會過時啊。」

  媽媽打量著套上正裝後一臉別扭的菅原佑樹,不由得發出滿意的贊嘆。

  我吸著肚子把自己套進精致的禮裙裡,做了好久心理建設才踩著小高跟慢吞吞地走下樓來。

  「阿拉有紀,你朋友的眼光很不錯嘛。」媽媽捂著嘴繞著我轉了一圈:「這麼一看,頗有幾分媽媽當年的風采哦。」

  我扯扯嘴角,偏頭對上菅原佑樹的眼睛:「我們走吧。」

  「啊...哦。」他眼神閃爍一下,飛快地向玄關走去。

  我們坐上跡部派來的專車,如約來到跡部家的白金漢宮入口處。

  我向執事遞上請柬,然後跟菅原佑樹一起邁入了生日會的會場。

  這不是我第一次來到跡部宅,但重新布置後這裡的氛圍簡直就像是另一個世界一般。

  松軟的地毯中央是高聳的香檳塔,周圍錯落有致地擺放著鋪有潔白桌布的長桌,上面擺滿了各色餐點。兩側的角落裡有著供賓客休息的沙發和小圓桌,時不時有女僕和執事推著小車更新食物和飲品。

  我循著潺潺水聲望過去,甚至在休息區旁瞅見了小型的室內噴泉。

  這時會場裡已經來了不少人,尤其不乏著裝華麗的年輕女孩,我本以為設計有些誇張的裙子到了這裡倒是顯得稀松平常。

  三三兩兩的人群舉著高腳杯相談甚歡。我看向菅原佑樹,對方難得配合地衝我抬起了胳膊。

  我挽著他的手臂向會場深處走去,按照慣例聚在一起的網球部正選集團緊接著闖入我的視野。

  「嗨,有紀!」先發現我的是芥川學長。

  我笑著對他們揮揮手。平時見慣了正選們身著隊服的樣子,穿上正裝反而讓我覺得別扭起來。不過從這些人的表情看來,或許他們對於今天的我也有著同樣的感受。

  「藍田同學。」忍足學長自然地問道:「這位是?」

  「哦,他是我們學校二年級的學生。」我看了看身旁的人:「我今天的舞伴。」

  「我是菅原佑樹。」

  他冷淡地說道,向著在場的各人點了下頭,算是招呼了。

  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會兒話,燈光突然暗下去。會場裡的談笑聲霎時停住,我隨著其他人的視線眯起眼睛,在香檳塔的正前方看見了跡部景吾的身影。

  他站在主人的立場上對來客表示了感謝,又簡單說了些客套話。

  我看不清跡部的表情,光憑聲音我覺得他還沒開學典禮致辭時候來的開心。畢竟在場的不光有冰帝學園的學生,饒是跡部景吾也不會在長輩面前表現得過於狂妄。

  禮節性的流程結束,會場內的燈光重新亮起來。

  我從路過的執事手裡拿了一碟小蛋糕,看著不遠處冒著香氣的烤鴨嘆了口氣。

  為了不破壞這件沒有一絲多余空間的裙子的美感,我今晚只能委屈一下自己的肚子了。

  「部長,生日快樂。」是鳳的聲音。

  我轉過身,一身銀灰色西裝的跡部景吾出現在網球部的眾人面前。東雲花音挽著他的手臂,露出溫柔得體的微笑。

  她身著一襲淺杏色的抹胸長裙,長發在腦後精致盤起,露出纖瘦的肩膀和平直的鎖骨,靜靜站在那裡便散發出不凡的氣質。

  回到這裡的跡部變得更加隨性,笑容也多了些。趁他跟網球部其他人交談的空擋,東雲花音先一步跟我打了招呼。

  「藍田同學,謝謝你來參加景吾的生日會。」她視線在我的裙擺上游移片刻,又笑著稱贊道:「你今天真好看。」

  「哪裡,你才是。」

  同齡女生的誇獎使我臉頰一紅。我匆匆別過臉,恰好對上轉向這邊的跡部的眼睛。

  他先是看我,然後又迅速掃過一旁的菅原佑樹。

  我擔心菅原佑樹又說出什麼不合時宜的話來,連忙像網球部的其他人一樣開口道賀:「跡部桑,生日快樂。」

  「啊。」跡部景吾應了一聲,順手從侍者的托盤裡拿過一杯香檳遞給我。

  「這是無酒精的。」他淡淡補充道,真正像在盡地主之誼一樣對我和菅原佑樹點了點頭:「玩的開心。」

  跡部景吾和東雲花音一同離開後,我手上的香檳立刻被迫換了主人。

  「喂!」我抬起頭,奪走飲料的罪魁禍首已經仰著脖子將它一飲而盡。

  「......」

  「我口渴了。」

  菅原佑樹把空杯子放在一旁,一臉無辜地說道。

  我實在懶得跟他生氣,又重新拿起一杯。這時燈光似乎被調暗了一個度,與此同時原本輕快的背景音樂突然悠揚起來。

  我看見周圍的女孩子們忙著整理裙擺,隨後或活潑或優雅地拉起舞伴的手。

  「你叫我來不就為了這個嗎?」

  我正愣著,菅原佑樹已經低頭湊近我。

  大概是喝過香檳的緣故,我嗅到一股淡淡的葡萄香氣,沒來由的讓我感到危險。

  停頓片刻,我輕輕拉住他的手,菅原佑樹手心的溫度隔著布料傳遞至我的腰側。

  一聲短促的輕笑在耳畔響起。

  ——「你剛剛不會在等他邀請你吧,有紀。」

  作者有話要說:

  也許大概有一..修羅場(


第23章 秋白堇

  *

  「...你又在胡說什麼。」我不解地看他一眼:「剛剛那杯飲料真的沒有酒精嗎?」

  菅原佑樹輕輕哼出一聲,見他不再說話,我的注意力立刻轉移到腳下的動作上,略顯生澀地跟菅原佑樹一起滑入舞池。

  我們跳的是最為基礎的交際舞蹈,音樂的節奏很慢,舞步也不復雜。多虧菅原佑樹的運動神經還算不錯,在我提前一天進行了幾小時的速成培訓後,動作已經有模有樣。

  我吐出一口氣,心底的緊張逐漸褪去。

  越來越多的人加入舞池,少女明艷的笑容融化進少年寵溺的眼神,燈光柔和,音樂悠揚,即便遲鈍如我也能察覺到舞步交錯間暗暗湧動的曖昧情緒。

  抓著我的那只手的溫度似乎有些高,手掌的皮膚感受到些許濕意。

  菅原佑樹的動作很小心,全然不似被我拉來充數時的不情願。我輕咳兩聲,試圖打破這種讓我感到怪異的溫吞氣氛。

  「果然,只要認真做還是可以做好的嘛。」

  對方聽見我的話後才垂下眼睛,我仰著脖子,猝不及防撞入一片捉摸不透的黑色。

  「抓緊我。」菅原佑樹冷冷說道:「踩到我的腳你就死定了。」

  「......」

  看來是我多慮了。

  跟這樣的家伙跳舞,就算是再多情的美女也醞釀不出什麼浪漫情緒吧。

  耳邊傳來悅耳水聲,不覺間我們已經來到噴泉附近。

  空氣涼爽了一些,我愉悅地吸進一口淡淡水汽,下一秒突然覺得腰後一松。我暗叫不好,頓時松開菅原佑樹的手。

  他因我的突發行動吃了一驚,我無暇解釋,雙手護上腰後的蝴蝶結——因為剛剛出現的一股外力,它已經徹底散開了。

  我退後兩步,想要示意菅原佑樹過來休息。誰知還沒等我處理好我的著裝,又因來自身側的推搡在瞬間失去了平衡。

  對方是故意的——可惜意識到這一點時我已經無可奈何地在周圍人的驚呼聲中跌進了身後的噴泉水池。

  徹骨的寒冷自下而上飛濺至臉頰,額前的頭發被水浸透,又濕噠噠地滴下來,我抬手抹了一把臉,費力地睜開眼睛。

  四周嘈雜極了,我在一片紛亂中先是看到女生華麗的禮服裙擺,然後是她被菅原佑樹死死抓住的手腕。

  「道歉。」他墨一樣的瞳孔裡沒有一絲溫度。

  周圍一片嘩然,一時間竟也沒有人想起依舊泡在水池裡的我。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提著沉重的裙擺正欲起身,一只白嫩的手出現在我的視野裡。我感激地抬起眼睛,是黑崎。

  她皺著眉毛:「快出來。」

  我搭著黑崎的手邁出水池邊緣,立刻被女僕用浴巾裹了個嚴實。

  我狼狽地沐浴在各式各樣的目光下,被菅原佑樹抓住手腕的女生眼底閃過一絲得意。我向著他們的方向走近幾步,然後叫了佑樹的名字。

  「道歉。」他又冷冷地重復一遍。

  「明明是她站在大家都要經過的地方,難道要全怪到我頭上嗎?」那女生看了我一眼,又掛上一抹令人不舒服的笑意:「當然,就算你不說我也會道歉的。」

  「剛剛是我不小心,對不起了,藍田同學。」她看著我慢悠悠地說道。

  菅原佑樹明顯對她道歉的態度頗有微詞,手依舊沒有放開。那女生不滿地瞪了他一眼,一旁的男伴的語氣也強硬起來:「她已經道歉了,你還想怎麼樣?」

  「佑樹。」我又叫了一聲他的名字,語氣冷靜到連我都覺得不可思議。

  菅原佑樹看向我,那一刻我仿佛在他的瞳孔裡看見了自己渾身濕透的模樣。

  我吐出一口氣,注視著他緩緩搖了搖頭。

  菅原佑樹沒有動。

  「拜托。」——我用口型向他示意。

  菅原佑樹眼中的不解在僅僅一瞬後便消失不見。

  他松開手,那女生沒好氣地揉了揉手腕,立刻跟舞伴一起從噴泉處離開。

  我不記得那個女生的臉,而她卻叫出了我的名字。僅由這一點判斷,這跟書桌被人亂塗亂畫,在廁所被人澆水一類出於嫉妒的排擠行為並無本質上的不同。

  如果是這樣,憤怒只會讓自己成為跳梁小醜和其他人眼中的笑料。沒有反應才是最好的反應,這正是身處風口浪尖的這段時間我所學到的對處方法。

  更重要的是,我不可能也不允許自己因為這件事毀了跡部景吾的生日會。

  隨女僕上樓前我經過菅原佑樹身側,安撫地扯了扯他的袖口。

  「謝謝。」我小聲說道。

  方才的反應說明他理解我這樣做的原因,而臭著臉一言不發便是菅原佑樹式的不認同。

  女僕將我帶到二樓的一處套間,囑咐我可以自由使用這裡的浴室和一切設施。

  她將用於更換的衣物放下時,我的目光自然地落在她臉上。

  這是一張十分年輕的面孔,看起來比我大不了幾歲,但舉動間卻充滿了老練和成熟。

  「你是誰的佣人?」我問道:「跡部桑?還是黑崎小姐?」

  「我為東雲小姐工作。」

  她輕飄飄地看了我一眼便垂下頭去。

  「這樣啊。」我拿起那件新禮裙看了看,與我的尺碼相差無幾。

  「替我謝謝你家小姐。」

  「是。」女僕應下後便離開了。

  畢竟是在宴會途中,我便只是簡單清洗了一下,剛把頭發吹干便聽到清晰的敲門聲。

  我打開門,從未設想過的人卻出現在眼前。

  「...跡部桑。」我下意識地讓出入口,那人便大步走了進來。

  生日會的主角就這麼隨隨便便跑上來了,真的不要緊麼?

  「我已經沒事了。」我連忙走到床邊提上鞋子:「我們走吧。」

  「這麼著急做什麼。」跡部景吾看了我一眼:「你剛剛沒吃飽?」

  「......」

  你以為我在替誰著急啊混蛋。

  「本大爺累了,所以上來休息一會兒。」他說。

  這次我讀懂了他的眼神,是讓我不要廢話的意思。

  跡部景吾在沙發上坐下,場景似乎又回到了在輕井澤別墅裡的那天晚上。

  令人郁悶的是那一刻我居然在想要不要起身去為他沏一杯茶。

  「藍田,你的舞技是真的很爛。」這樣說的時候他注視著我的眼睛:「本大爺還沒見過誰能在舞會上把自己搞成這樣。」

  「哈?」

  脫口而出的一瞬間我才意識到跡部景吾是故意的。然而短短時間的真實反應顯然沒有逃過對方視線的捕捉。

  跡部看著我笑了。

  「原來你不是不會生氣啊,藍田。」

  真是有些讓人討厭的試探方式啊。

  我抿著嘴選擇沉默。沒坐一會兒跡部便站起身來,就在我以為他准備離開時,對方突然向我伸出了手。

  這是邀請女伴的禮節。

  我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猶豫著是否應該將手搭上去。

  「本大爺可以教你。」他說。

  與跡部景吾距離拉近的一瞬間,詫異和緊張直接讓我邁錯了步子。

  意識到自己的鞋底正印在什麼位置時我反應大的幾乎要彈起來——

  「對,對不起!」

  一上來就被踩了一腳的跡部景吾終於露出了在他看來應該可以稱作是「不華麗」的表情。他的眉心跳了跳,但是依舊沒有放開我的手:

  「藍田,你好像個笨蛋。」

  這種說法比被人直接叫做笨蛋聽起來還要令人心痛。

  反正我搞不明白跡部景吾的意圖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我整理一下心情,好不容易順利跟上了跡部的節奏。

  在確認了自己的動作不會引發嫌棄後,我終於抬起頭問道:「跡部,走出這個房間,你還會邀請我跳舞嗎?」

  樓上和樓下,門裡和門外,對他而言,到底哪種更接近於補償?

  「這個問題你應該問問自己。」跡部垂下眼睛看過來:「藍田,走出這個房間,你還會答應本大爺的邀請嗎?」

  我的思緒像被切斷一樣擁有了兩秒鐘的空白,跡部在這中間提起嘴角。

  「所以說...人們把這種反應叫做拒絕。」他對著我的眼睛說。

  「這個會場裡的大部分人其實都在謀求成為他人目光焦點的手段。如果本大爺在眾目睽睽下邀請你跳最後一支舞,就是在告訴那些人不管發生什麼,本大爺依舊會選擇你。」跡部景吾富有磁性的聲音幾乎融進背景中小提琴為主調的協奏曲:「藍田,本大爺感謝你的體貼,但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樣,忍耐不是美德,它是為了維持秩序而存在的一種偽善。」

  「你只是選擇不生氣,但這並不妨礙你成為別人眼中的贏家。」他說。

  ——「所以,你希望本大爺怎麼做?」

  這時我的腦中閃過黑崎篤定的神情。

  『藍田,我覺得他一定會選你。』

  那個時候沒有人使壞將我推進水池,我滿心以為縈繞身邊的風波已經過去,可我仍舊覺得為難。

  那麼現在呢?是我在主動放棄這個扳回一城的機會嗎?

  「看來你已經有答案了。」

  跡部松開我的手,門外的音樂戛然而止。

  「抱歉。」我抿了抿唇:「但還是謝謝你。」

  「藍田,你本來沒有你所希望的那麼遲鈍。」他看著我說道:「自以為是的顧慮和溫柔,同樣是一種偽善。」

  「你應該仔細想想拒絕本大爺的理由。」

  「究竟是為了自己,還是其他什麼人。」

  扔下這句話,跡部景吾的聲音隨著他的背影一同消失在我的面前。

  我回到樓下時菅原佑樹已經懶懶地倚在會場邊緣的桌椅旁,黑崎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心不在焉地盯著觥籌交錯的熱鬧景像。

  「慢死了。」菅原佑樹向著我的方向抬起眼皮。

  「你可算回來了!」黑崎立刻起身攬住我的手臂,格外惋惜地說道:「可惜跳舞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不然跡部大人一定會邀請你的。」

  我用余光去看聽到這話時菅原佑樹的表情,眉毛像往常那樣角度凌厲地沒入發間,毫無起伏的唇角看不出喜怒。

  「也許吧。」我盡量讓自己表現出一些讓黑崎感到合理的遺憾。

  「話說回來,宴會還沒結束,你干嘛一個人坐在這裡?」

  「我早習慣這樣了。」黑崎又恢復了那副心不在焉的表情:「反正這裡也沒幾個人是真心看得起我的。」

  這話說的毫無來由,她緊接著意識到自己的失語,眼中閃過一絲懊悔。

  我很識相地沒有選擇追問。

  菅原佑樹走到我們身邊,遞給我們一人一杯蘋果汁。

  「喝點甜的吧。」他說。

  我抿了一口果汁,新鮮的甜味像一大串飽滿升起的氣泡,又被斷斷續續的酸味刺痛,一顆一顆接連爆開。

  生日會結束了。我和菅原佑樹又被跡部家的專車原樣送回。

  媽媽一直將菅原佑樹留到我卸完妝洗完澡。我趿拉著拖鞋把菅原佑樹送到玄關,臨走前他上下打量我一下,翹起嘴角笑了。

  「辛德瑞拉的魔法結束了?」

  「我寧願不要這種折騰人的魔法。」

  「是嗎。」菅原佑樹收起笑容。在他拉開門的同時,我卻又叫住了他。

  「...佑樹。」

  我此刻的語氣跟真央像得出奇,恍然中我仿佛看見菅原佑樹的肩膀微妙地顫了顫。

  我有一瞬後悔,但又隨即攥緊了拳。

  「那個——」

  「要趕不上終電了。」他隨即打斷我,如夢初醒一般快步邁出了玄關。

  「再見。」

  直到門在我的面前合上,菅原佑樹再也沒有看我一眼。

  自從真央離開東京後,我本該對這種微妙的變化心知肚明,然而直到現在我才肯承認自己潛意識中的顧慮究竟意味著什麼。

  跡部說的沒錯,我本來沒有我所希望的那麼遲鈍。

  但是假裝遲鈍的,又何止我一個人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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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向日葵

  *

  期中考試結束後,冰帝迎來了已成定番的體育祭,俗稱一年一度的學園運動會。

  即便是財大氣粗的私立學園在運動會上跟其他一般公立學校也並沒有什麼區別,同一年級的學生會被分成紅白兩組,進行健康安全且充滿趣味性的競技比賽。

  我撐著下巴望向斜前方伸進窗戶的一簇枝葉,秋意漸濃,泛黃的樹葉求救似的呈現出搖搖欲墜之勢。

  黑板上的粉筆字羅列出體育祭的所有參賽項目,班長和體育委員不時將志願參加者的名字添在後面。我眼神掃過去,天知道鳳長太郎這四個字被他們寫了多少遍。

  我看著打著哈哈露出笑容的鳳,不由得嘆了口氣。這家伙,就算能力再強也該懂得拒絕吧。

  畢竟,凡是網球部的正選,不拿到所參加項目的優勝就要罰跑50圈——這可是跡部那家伙下達的死命令。

  「包括你,藍田。」跡部景吾瞥了我一眼:「另外,你負責記錄這些家伙的比賽成績,體育祭結束後統一彙報給本大爺。」

  我幸災樂禍的微表情僵在臉上。

  向日學長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而我只能在跡部的注視下艱難地點了點頭。

  「本大爺如果有一項比賽沒有拿到優勝,就自罰100圈。」他摸著淚痣宣布道。

  想到這裡的我又默默把「記錄跡部景吾的打臉瞬間」加入了體育祭的行動手冊。

  「喂,藍田,你不報名參加比賽嗎?」前座男生洪亮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既然是網球部的經理,體育應該不差才對吧。」

  「啊...哦,嘛,還好啦。」我回過神來,出聲應付的同時突然發現全班大部分的視線都被吸引到我這邊。

  糟糕。

  我訕笑著抬起頭,果不其然對上班長精明的雙眼。

  「那麼,藍田同學有什麼感興趣的項目嗎?」

  下一秒便收到了這樣的詢問。

  「那個...」我無奈地回答道:「最好是簡單點的項目吧。」

  「嗯。」班長點點頭,在紙上做了記號後,轉身把我的名字寫上黑板。

  「那麼,就猜謎借物跑吧。」

  我瞪大了眼睛。

  什麼啊這個項目,不管從哪個詞看都跟簡單沾不上邊吧喂!

  我頓時覺得把選擇權交給對方的自己實在過於天真,而此時班長已經跟另一位同學說起話來,好像生怕我反悔似的。

  ...算了。

  再怎麼說也是運動類社團的一員,這次還是拿出點擔當來,硬著頭皮上吧。

  *

  體育祭當日,我找了一處視野寬闊的看台,一邊替同組的選手加油助威,一邊完成跡部交代的任務。

  雖然需要記錄的人數很多,但並不困難。除了跳高跳遠這類場地分散的項目,利用跑道的競技和騎馬戰這樣的集體項目都是按順序進行,加之網球部眾人的顯眼程度,幾乎不存在漏掉誰的可能性。

  跑道終點的衝線處湧起一片沸騰的尖叫,我抬了下眼皮,不情不願地在跡部景吾的名字後面用紅筆添上一個圈。

  畫完後我數了數圓圈的數量,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這家伙,到底參加了多少項目啊...

  直到上午的賽程結束,我依舊沒有抓到跡部的把柄。

  無奈地合上本子,我還是決定先填飽肚子再說。

  「有紀。」

  我正吃著便當,鳳走到我的旁邊坐下。

  他肩膀上搭著毛巾,額前的碎發略有些濕潤,處處能夠看出運動後的痕跡。

  「辛苦了。」我遞給他一瓶運動飲料,吞下嘴裡的食物後笑笑:「不愧是長太郎,今天上午的比賽都是優勝呢。」

  「下午也能保持住這個勢頭就好了。」他也回以笑容,眉間的神色卻並不明朗。

  我知道他在擔心體力分配的事情,語氣中不禁帶了點埋怨:

  「報名的時候不管是誰的慫恿都會應下來,長太郎就是這點太老好人了。」

  「但是,到現在為止大家都沒有輸掉一場比賽,不是嗎?」

  我知道這裡的「大家」指的是網球部的其他人,雖然不想給鳳施加壓力,但理應對這一事實最為清楚的我只好點了點頭。

  「我知道日吉君報名的比賽項目比我還要多。」鳳看著我驚訝的表情說道。

  「吶,有紀。」他轉頭望向操場:「你也知道,雖然若他跟我同樣是一年級,但是在正式比賽出場的次數卻比我少很多。」

  「我一直認為這是因為我比較幸運,正巧在冰帝需要雙打組合的時候找到了適合自己的位置...但是之後我便發現,若他並不會這樣想。」

  我隨即意識到鳳想說的話,不由得微微蹙眉。

  「他只會覺得,是自己還不夠強,所以跡部部長才選擇了我。」鳳說。

  「所以,我也想努力表達出相應的覺悟。」他帶著安撫的微笑看向我:「安心吧,有紀,我並不只是為了其他人哦。」

  我緩緩點頭,看台下方突然有人喊了鳳的名字。

  是冥戶學長。

  鳳站起身來,我也向著那個方向低頭示意。

  「有紀,能夠遇到尊敬的前輩和相互促進的朋友,真的是件很幸運的事。」他眨眨眼睛,移開視線後神情驟然堅定起來:「托你們的福,我已經找到了奮鬥的目標。」

  「我不會輸的,有紀。」鳳在臨走之前對我說道:「下午的比賽,你也要加油。」

  「...嗯。」我點了點頭。注視著鳳一級一級走下台階,冥戶學長立刻搭上他的肩。扎馬尾的前輩興致高昂地說著什麼,高個子的銀發男生一邊點頭應和一邊不好意思地將手覆上自己的後腦勺。

  等到兩人的身影消失後,我合上便當盒,站起來用力伸了個懶腰。

  那麼...差不多也該想一想比賽的事情了。

  這之前我向學生會借來了今年體育祭的策劃書,又仔細看了一遍這一比賽項目的規則。

  所謂「猜謎借物跑」倒也不難理解,就是把猜謎和借物跑的規則結合到了一項比賽裡,算是今年體育祭所推出的特色項目。

  如果光是跑步的話,我倒沒什麼擔心,但加上猜謎和借物就多了許多運氣上的成分,如果碰巧抽到很難的謎語或是根本借不到的物品,從那一刻起便無力回天了。

  不過既然如此,除了相信自己的運氣以外也無計可施。

  想明白這一點後我便干脆選擇聽天由命,大腦空空地站上了起跑線。

  槍聲響起。

  我卯足了勁向前衝去,輕松在第一圈占據了領先的位置。

  然而,關鍵是接下來的抽簽環節。

  我在箱子面前停下腳步,深呼吸了一次後才將手伸進去。

  ...有了。

  我神色緊張地慢慢展開紙條,上面的謎語隨之呈現在我的眼前。

  『不燃於火,不沉於水——』

  『54-13×4——』

  我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兩行內容,與此同時其他選手也紛紛趕到,抽出紙條查看起來。

  我皺起眉頭,在猜出謎底的瞬間嘆出一口氣。

  這不是在開玩笑吧...

  身邊陸續有人離開去尋找簽中所指的物品,我也隨即快步向操場邊緣跑去。

  不是...不是...沒有...

  嘈雜的應援聲和呼呼風聲從耳邊掠過,我一刻不停地奔跑著,直到眼前出現一道熟悉的身影。

  ——「跡部!」

  那道影子轉身看向我,幽紫色的眸底閃過一絲驚訝。

  我來不及解釋,彎下身子扶著膝蓋喘了口氣,眼神從跡部景吾的頭發絲打量至運動外套的拉鏈末端。

  嘛,看來我還算幸運。

  「藍田?」跡部似乎看出了什麼,然而在他接著問下去之前我已經迅速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距離。

  「抱歉。」

  踮起腳尖時我小聲說了句。我的手指探進他外套的領口邊緣,輕巧地將那樣東西捏進手心。

  跡部景吾就像被我的舉動燙傷了一樣迅速低下頭,他的下巴蹭到我的前額,我想我應該道歉,讓高貴的帝王碰到我運動完的汗水可是大不敬。

  ...前提是等我拿到優勝再說。

  我提起嘴角,跡部景吾正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我攥著那樣東西衝他揮揮手,然後頭也不回地向終點跑去。

  既然得罪了這家伙,不贏得比賽就說不過去了。

  耳邊的風獵獵作響,其他嘈雜反而逐漸消失不見。

  我凝視著像征終點的那道白線,100米...50米...

  我不知道我有沒有在最後關頭超過誰,等到我停下腳步,眼前只剩下刺眼的白色光芒。

  「...1年A組的藍田同學,恭喜你!」

  我回過神來時已經身在裁判席前。眼前的女生大概是負責人,一邊向我道賀一邊遞來一瓶水。

  這麼說的話,看來我是第一個衝線的人。

  我接過水,對方接著說道:「那麼,請允許我檢查一下你抽到的謎語和帶來的物品。」

  我點了點頭,把抽到的紙條交給她。

  「不燃於火,不沉於水的東西是冰。下面的那一行如果只是算術就沒有什麼作用了,考慮到一定要這樣排列的理由,就只能從數字的像征意義出發。」

  「一套完整的撲克牌有54張,其中4種花色各13張。54-13×4...剩下的就是兩張副牌,也就是王,我們所說的JOKER。」

  解釋到這裡,我徐徐吐出一口氣。

  「所以謎底是冰帝,對嗎?」

  負責人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那麼藍田同學帶來的物品是什麼呢?」

  「如果我說的沒錯,那麼把學校本身帶來這裡自然是不可能的,可以帶來的只有能夠進行意義置換的物品,也就是冰帝學園的像征。」

  我攤開手掌,裡面躺著一枚閃閃發光的金屬徽章。

  對方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微妙的笑意。

  「如果將謎底延伸一下,結論還可以是冰之帝王,即冰帝學園的King。」

  我頓了頓,在她拿起那枚徽章之前補充道:

  「所以,這是跡部景吾的校徽。」

  對方的動作出現一瞬遲疑,負責人跟她身邊同樣處於裁判席的幾人對視一眼,然後笑著將校徽交還給我。

  「藍田同學猜得沒錯,解釋也很合理。」她說:「如果能把那個跡部桑帶到這裡來就堪稱完美了...嘛,果然難度還是太高了啊。」

  「總之,我們認可你的說明。」她話音剛剛落下,周圍的人便一齊鼓起掌來。

  ——「藍田同學,恭喜你取得本屆猜謎借物跑的優勝!」

  我在眾人的歡呼和掌聲中走回休息區域,毫不意外地在途中碰見了慘遭利用的某位工具人。

  「那個...真的非常感謝。」

  我弱弱地吐出一句,上前將校徽放進他的掌心。

  跡部景吾哼出一聲,這才正眼看向我:「什麼比賽?」

  「猜謎借物跑。」

  「所以需要本大爺的校徽?」

  「因為,謎底是冰帝的King。」

  我故意選擇了最能讓他滿意的回答。跡部的神情舒展開來,然後像往常那樣認可地點點頭:

  「干得不錯,藍田。」

  其實猜出謎底的那一刻我所想到的東西遠比這些要多得多。

  能夠像征冰帝的東西遠不止一枚校徽,但如果有了第二種解釋,跡部景吾的名字便是這兩個答案的唯一交點。奔向終點的那一刻我便知道我會取得勝利,只要我的話說得通,這幾乎相當於是某種程度上的真理。

  因為絕對不會有人反駁這一點——跡部景吾正是冰帝學園的像征。

  而在想好一切說辭之前,還有更加直接的原因驅使我做出這樣的選擇。

  畢竟整個體育場上,會在運動外套外面別校徽的人,估計也只有那家伙了。

  沒有人比國王更加熱愛他的領土。至少在我看來,跡部景吾的確比任何人都要單純且專注地愛著這所學校一切。

  我與跡部分開後,體育祭的日程已經接近尾聲。

  大家的狀態看起來都懶散許多,已經有人在討論一會兒清掃場地的值日名單。我坐下後環顧四周,在看台的最上方發現了站得筆直的日吉若。

  他看起來有點疲憊,但是依舊在周圍懈怠的氣氛中保持著格格不入的銳利鋒芒。

  倒不如說,從我認識日吉起,便從未在他的身上看到過鈍角的存在。他像尖銳的箭,像拉滿的弓,像蓄勢待發的空氣,像野心本身和與它沾邊的一切東西。

  我知道鳳說的沒有錯。奇怪的是他們明明完全不一樣,但只要談起網球,提到不想輸,又會變得完全一樣。

  ——『托你們的福,我已經找到了奮鬥的目標。』

  我想起鳳說出這句話時的表情。

  「你們」裡包括我,那麼我的目標呢?僅僅是不想輸而已嗎?

  我知道不是這樣。

  如果找到心中的答案也像解謎一樣容易就好了。

  可是出題目的那個人又會在哪裡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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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冬櫻花

  *

  十月末,校園中的景色逐漸趨於蕭瑟時,我參與了升入中學後的第一次修學旅行。

  對於從冰帝直屬的小學校升學的這一部分人來說,這類海外修學旅行並不陌生,只是隨著年紀增長行程安排會更加自由罷了。

  今年的目的地定在英國倫敦。除了跟友好學校進行交流學習這樣的定番活動,剩下便是觀光以及購物的時間。而對於學生們來說,後者顯然更加具有吸引力。

  學校規定的觀光日程中規中矩,第一天是女王官邸,肯辛頓宮和皇家公園,第二天是大英博物館和兩處有名的教堂,第三天地點換成了倫敦西區,提供整整一天的自由活動時間。

  倫敦西區擁有著相當熱鬧的幾條商業街,遍布精品店和咖啡廳,同時也是全球最大的劇院區之一。

  我與黑崎,鳳,以及同班的另幾個人結成旅伴。購入了大家都比較感興趣的音樂劇演出門票後,我們決定開演前就在這附近閑逛。

  隊伍裡的女生都對購買精致的小玩意兒興致奇高。我在人滿為患的精品店裡挑選一陣,便先一步出來透氣。

  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群各式各樣,既有活力充沛的年輕背包客,也有白發蒼蒼衣著休閑的老年人,其中更是不乏像我們一樣的亞洲面孔。

  我正面對著街景發呆,突然有一種奇異的違和感從身後的某個方向傳來。

  我立刻扭過頭,斜後方的咖啡店前安置了遮陽傘,街邊的幾處桌椅都被游人占據,熱鬧非常。一個身著冰帝制服的女生正小口喝著咖啡,望過去只瞥見模糊的側臉。

  「怎麼了,有紀?」鳳有些奇怪地問我。

  「...沒什麼。」我搖搖頭,轉而問道:「你想不想喝杯咖啡?」

  「嗯?」鳳有點意外,不過考慮了兩秒便答應下來:「正好,逛了這麼久大家一定也想休息一下,我們就在那裡等他們吧。」

  我跟鳳一同來到咖啡店,點完單後找好位置坐下,我盡量自然地打量了一下四周,那個穿著制服的女生已經不見蹤影。

  我壓下心頭的一絲猜疑,一邊跟鳳聊天一邊品嘗溫熱的飲品。

  沒過一會兒剩下的人也來到咖啡店會合,黑崎一邊坐下一邊從購物袋裡掏出一個小巧的銀色發卡,笑嘻嘻地別到我的頭上。

  「嗯...果然很適合。」她摸著下巴認可地點點頭:「這個就送給你啦。」

  我有些無奈地摸了摸頭上的發卡,即便不知道這種花哨的東西戴在自己頭上是什麼感覺卻也沒有摘下來掃她的興。

  我爽快地道了聲謝,黑崎顯然沒有在意。稍作休息,大家便開始討論接下來的游玩地點。

  我借口自己有東西落在方才的精品店,在拒絕了其他人想要幫忙的申請後,獨自一人快步走出了咖啡店。

  我沿著街邊漫步,閃身進了一家書店。

  書店的規模不小,也許是因為見到過於年輕的亞洲女孩,店員立刻走上來詢問我是否需要幫助。我用還算過得去的口語解釋說自己想隨便逛逛後,對方才留我一人在書架間。

  我隨手拿起一本書,一邊用余光觀察周圍的動靜。

  書店裡比起外面要安靜許多,我心不在焉地看了幾行長長的英文,然後走到後一排的書架間隙。

  手指掃過整齊排列的書籍,又於一處停住——唯獨這裡有被移動過的痕跡。

  心中的猜想被坐實,我的眼神復雜起來。

  我將書放回書架,趁著一波游客湧入書店時側身離開。

  走出書店後我立刻鑽進另一家店鋪,挑了一頂圓帽遮住在人群中格外顯眼的發色,再次走入街巷時腳步頓時快了起來。我借著身材優勢輕巧地在游人中穿梭,然後在一家小劇院門口停下,倚在角落假裝瀏覽牆上的海報。

  余光瞥見一角郁金色逐漸遠去後,我方才松了口氣,正欲離開時又被幾個年輕的歐洲少年攔住了去路。

  一連串語速飛快的英語聽得我的頭隱隱作痛,聯系他們的表情和勉強捕捉到的幾個關鍵詞,我大概可以明白他們是想邀請我一同觀看下一場劇目。

  「Sorry,I——」拒絕的話還未說完,已經有另一個聲音插進來。

  ——「She’s not available.」

  我抬起頭,入眼是一個身著黑色風衣的清俊身影,同色的帽檐使他大半張臉都處於陰影之中,並看不真切。

  聽到聲音的那一刻我已經有了猜想,那人拉著我的手腕再次沒入熙攘人群,我沒有掙扎,只是試探著問道:

  「...跡部?」

  帽檐下的唇角翹起,那人回過頭,隨著角度變換露出一張生有淚痣的臉。

  「現在先集中一點,藍田。」

  我雖然驚訝,但隨即不再言語。就算身高不占絲毫優勢的我無法看清周圍景像,也足以猜到現在絕非可以悠閑對話的處境。

  跡部景吾拉著我腳步飛快,跟剛才的我如出一轍。

  沒過多久我們已經到達碼頭,跡部用流利的英語購入了兩張船票,我們跟隨下一波游客一同踏上游艇。

  泰晤士河畔的風吹亂了我額前的頭發,我眯起眼睛,於船舷邊坐下時才注意到岸邊人群中的異常。

  我立刻轉過頭,看著落座於我對面的人欲言又止。

  「...你為什麼要騙我?」

  船離岸遠去,岸邊的黑色西裝們也逐漸於視野中消失。

  跡部景吾拿下帽子,整理了一下頭發後又重新戴上。他手臂倚住護欄,眉宇間透露出與觀光客無異的氣定神閑。

  「啊嗯?」他抬起眼睛,頓了頓才又開口:「如果你指先前偶然遇見的事,本大爺只是由著你的想像力發揮了一下罷了。」

  我有些惱,卻也無從反駁。

  確實,如果我早點想到這些,先前在地鐵站遇見跡部景吾時,對方的說辭很明顯存在站不住腳的地方。

  首先不會有人專門將犯罪地點選在地鐵站或者景區附近這樣人滿為患的地方,再者不管上次還是這次,只要我們身在明處,反而看不到這些家伙的身影。

  也怪我看多了亂七八糟的電視劇,居然順著跡部的話就把剩下的內容腦補全了,還因為這家伙的處變不驚而大受震撼。

  說到底,這些人根本就沒有傷害他的打算。

  「先前那次暫且不提,但是這一次,就算我想也不可能置身事外了。」

  我嘆了口氣,在跡部的注視下舉起手機。

  「這個人,你應該認識吧。」

  我用手指將畫面中的人放大了些,雖然拍攝倉促,好歹五官都算清晰。

  跡部淡淡掃了一眼那張照片。他尚未回答,但那個眼神已經告訴了我答案。

  「上次去你家參加生日會的時候,她說她是東雲小姐的佣人。」

  「她說的沒錯。」跡部的視線從手機屏幕移到我的臉上,像是在等待我的下文。

  「這個人,剛才一直在跟蹤我。」

  我稍稍猶豫了一下,又接著說道:「之前我去青學交流的時候,她應當也是交換生中的一員,但我從來沒在校園裡見過她。」

  後面這句話我隱瞞了相當一部分信息,比如交換生名簿裡壓根沒有這個人的存在,再比如她在我離開青學前將冰帝關東大賽的出場名單交給了不二周助。

  在能做出更加合理的判斷前,我想我只需要讓跡部景吾知道有人在時刻關注我的一舉一動。

  因為既是如此,他便沒有理由不告訴我真相。

  「關於東雲同學,你知道的肯定比我要多得多。」我最後這樣說:「既然現在我們處境相同,我認為沒有打啞謎的必要。」

  跡部輕輕笑了一聲,才又徑直對上我嚴肅的眼神。

  「本大爺也是這麼認為的。」他說。

  「你是太有主見了,藍田。」跡部接著說道:「如果你聽進去了本大爺的話,就不會這麼早就被她盯上。」

  我不置可否,跡部景吾又笑了一下,抿起唇來看著我:

  「那麼,東雲花音應該已經跟你提過本大爺的事了。」

  「...她說因為家裡的一些原因,從你回國起便跟你斷了聯絡。」

  「是嗎,她是這麼說的啊。」

  我因為跡部隱含深意的神情皺起眉頭:「什麼意思?」

  「她對你說了謊。」

  跡部的話讓我心頭一跳,我僵硬地望著他,直到他再次開口:

  「本大爺知道她在升入中學以前不可能隨意離開英國。所以她口中的不得已,其實是本大爺利用這一年多的時間,單方面斷絕了跟她的一切聯系。」

  我有些啞然。

  跡部能做到這樣,想來總不會是因為青梅竹馬之間一時賭氣所致。

  沒等我接著問下去,跡部突然低頭撥出一通電話,隨後將手機放至耳邊。

  「綾,本大爺覺得你有必要來見一個人。」

  「別裝傻,本大爺在哪裡你應該最清楚不過了。」

  不知電話那頭回了句什麼,他嗤笑一聲,不容拒絕地掛掉了電話。

  然後他抬起眼睛,在視線觸及我被風吹得發白的指尖後,不由分說地起身把外套搭上我的肩。

  「穿上這個。」習以為常的命令型。

  我抓緊帶有余溫的布料,跡部的聲音被風吹得有些飄渺。他不知是何情緒地瞥了我一眼,總結似的開口道:

  「剩下的事情,上岸後再說。」

  待游艇靠岸後我立刻給黑崎發出一條信息,讓他們不用等我,到時候直接在劇院門口見,之後便跟隨跡部向另一條街巷走去。

  他在一處街頭網球場前停下腳步,我看著向我們迎面走來的那人,不由得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身穿郁金色制服的冰帝學生,或者說東雲家的佣人小姐,正面色沉靜地站在我們面前。

  「東雲似乎已經答應本大爺停止這種幼稚的行為了,啊嗯?」

  「方才是因為疏於通知,那些人才自作主張,實在抱歉。」她對著跡部鞠了一躬,起身後眼神掃過一旁的我。

  「剩下的事情,都與小姐無關。」她這話似是意有所指。

  跡部輕哼一聲,扔下一句下不為例便徑自向網球場內走去。

  「本大爺進去活動一下。」他看我一眼:「藍田,你在這裡等著。」

  我知道跡部的意思,但當場景中只剩下我和對方兩人時,還是難免緊張起來。

  她依舊安靜地站在那裡,見我沒有先開口的意思,便主動說道:

  「藍田小姐,你沒有什麼想問的嗎?」

  「...你叫什麼名字?」

  她聞言垂下眼睛:「叫我綾就好。」

  「好的。」我點點頭:「那麼,綾,為什麼要把冰帝的出場名單交給青學的正選?」

  對方眼底頓時浮現出些許驚訝,想來是疑惑於我如何知道這件事同樣是她所為。

  「為了表示誠意,我可以先解答你的疑問。」我說:「關於你手上的傷——這也是我的第二個問題。」

  交給他信封的人右手虎口處有一道細長的疤痕——這是不二提供的情報,而我始終沒有找到符合條件的人,直到跡部生日那天。

  她作為東雲家的佣人替我送來衣物時,我很確定我看到了那道傷口。

  我只是迫切需要一個理由,一個使得善意與惡意得以共同存在的理由。

  「...我家小姐很喜歡你。」半晌,她開口說道:「我認為,以消除與小姐的利益衝突為前提,藍田小姐退出網球部是唯一的選擇。」

  我看出她試圖將泄露名單的事歸於她出於主觀的行動,只是這話聽起來未免有些可笑了。

  「這才不是什麼唯一的選擇。」我略帶嘲諷地提起嘴角:「應該是自私的選擇才對。」

  「不管藍田小姐怎麼想,針對這件事,我鄭重地向您道歉。」她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

  「但是第二個問題...」她交疊雙手,目光晦暗下去:「恕我不能奉告。」

  「好吧。」我擺擺手。此刻我已經意識到她的回答全部建立在對東雲花音人格的維護之上,頓時覺得再談下去也是毫無意義。好在這時跡部恰巧從場地內向我們走來。

  「結束了?」他問我。

  「嗯。」我點點頭:「我們走吧。」

  跡部景吾陪我一直走到最初閑逛的那條街,我才後知後覺地說道:

  「我不知道二年級的修學旅行也在倫敦。」

  「本大爺從來不參加海外修學旅行。」他平靜地回答:「正巧有事回來一趟而已。」

  畢竟跡部景吾來英國就像回家一樣容易,這點我還是能想明白的。

  我哦了一聲,在與他分開前遲疑著問道:

  「...東雲同學一直這樣對你嗎?」

  「大概是五年前,本大爺第一次發現她讓人監視我時還可以假裝毫不知情。但若是毫不作為,異常的思考方式就會變得根深蒂固。」

  「你現在應該明白了,藍田。」游人交織的倫敦街道上,跡部景吾淡淡說道:「她口中的『喜歡』,只是變相的占有欲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發現收藏破300了

  非常感謝大家的喜歡!!!


第26章 月桂樹

  *

  從倫敦回來後,我再也沒有見到過綾。

  明明應當是冰帝的學生,但她就像迷離霧氣一般,沒有在校園中留下一絲可以追索的痕跡。

  跡部景吾對於東雲花音的描述狠狠地動搖了我的心緒,我一連幾天都在回憶東雲花音在我面前表現出的樣子,試圖找出一些與現有情報相悖的細節。

  這件事進行的比我想像中更加困難,甚至使我又被迫想起,當初提議我前去青學交換的那個人,同樣是東雲花音。

  時間進入11月,就不得不提到冰帝學園每年校園活動的重頭戲。選擇把學園祭放在這個季節的學校並不多,但是日漸寒冷的天氣顯然並沒有影響到學生們的熱情,當然,這跟冰帝學園覆蓋到每個角落的豪華供暖設施也脫不了干系。

  學園祭開始前不久,我從媽媽那裡收到消息,得知這周末藏之介會陪友香裡來東京參加豎笛比賽,順便在家裡借住兩天。

  我對此表示歡迎。既然碰巧趕上,干脆讓藏之介帶友香裡來學校裡玩一玩也未嘗不可。

  學園祭當日,我在鏡子前梳好頭發,視線觸及桌面上靜靜躺著的銀色發卡——正是之前黑崎送我的那個。

  這次我拿起後仔細打量了一下,的確是黑崎一貫的審美傾向,上面的顆顆水鑽在晨光下散發著朦朧的光芒。

  所以上次在倫敦,我便是戴著這樣的物件與跡部一同在泰晤士河吹風。

  不知怎的,我心下突然別扭起來。

  樓下傳來媽媽的催促聲,我連忙把發卡別到頭上,拿起書包跑下樓去。

  作為參與學園祭准備工作的一員,我早早便來到學校,根據北川和跡部的指示去教學樓外的攤位前視察了一圈。

  將大家的需求以及攤位布置情況向學生會反饋完畢後,我又急匆匆地來到班級,開始分擔教室內的准備工作。

  我們班級所選擇的學園祭主題是書道館,不算什麼有創意的提案,卻在執行委員會議時得到了教導主任的大加贊賞。而在大家看來,最值得高興的無非是布置起來格外簡單罷了。

  我跟幾個同學一起將大家事先完成的作品裝裱起來,又在每張桌子上放置了毛筆和紙張。

  除此之外,我們還會提供字帖和書道經驗者的非專業指導。本著以體驗為主的原則,若是寫出了滿意的作品,將其帶走也是可以的。

  准備工作告一段落,我趴在桌子上隨意寫了幾個字,便聽見外面的嘈雜聲音。

  看來是到了客人入場的時間了。

  我站起來整理了一下服裝,過了一陣才有人陸續到達一年級所在的樓層。

  如我所料,來到這裡參加體驗的大部分都是帶著小朋友的家長以及年齡在這之上的附近居民,偶爾有同齡人進來,也只是打量一下周遭的布置,隨便逛逛便出門了。

  我反倒是樂得清靜,才握著一位小學生的手教他寫完一副字,沒等我洗干淨手指沾上的墨跡,卻收到了黑崎發來的郵件。

  我略略掃過郵件內容,嘆了口氣,脫下圍裙示意另一位同學前來交接。

  剛走出班級,便被一個怯怯的聲音叫住。我轉過身後有些詫異,竟然是曾經找我給鳳遞情書的那個女生。

  「那個,藍田同學,莫非是要去黑崎同學那裡嗎?」她不好意思地小聲問道。

  我不明所以地點點頭,她的臉突然紅了起來。

  「我聽說——」她欲言又止,聲音愈發小了:「可不可以...」

  我只好貼心地靠近了些,聽她對著手指結結巴巴地說出自己的請求。

  聽完後,我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

  「...你確定?」

  「嗯。」她堅定地點了下頭,又向我鞠了一躬:「藍田同學,拜托了!」

  就這樣,我應下後與她道別,然後心事重重地來到了以黑崎為首的應援團成員們所在的攤位前。

  這裡與我們班級內部的景像簡直是大相徑庭,女孩子們前後簇擁著,長長的隊伍已經占據了半個走廊。黑崎在最前端的桌子前探出半個腦袋,舉著喇叭艱難地維持秩序。

  「你怎麼現在才來,我都快忙死了!」一見到我,她先是埋怨,隨後立刻將我扯到身邊,示意我去看桌面上擺放的各類商品。

  「扇子,立牌,海報,徽章,寫真集的價簽都在前面貼著,買滿五件贈送一次抽獎機會,存貨在後面的箱子裡,記得隨時核對數量...還有,記住跡部大人的不單賣,就這樣。」她把手裡的喇叭塞給我:「你替我應付一會兒,我進去喝口水。」

  「誒,等等——」

  我拿著擴音喇叭站在原地,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黑崎已經沒了蹤影。

  「麻煩幫我拿一整套忍足君的,謝謝!」

  「啊...哦,好的,好的。」我手忙腳亂地將周邊裝進袋子裡,雙手遞了出去。

  「我要跡部大人和冥戶君的!」

  「好的,馬上...」

  等我直起身子揉揉酸痛的腰背,面前的桌子已經被清空了一半。

  這時黑崎才施施然從房間裡面走出來,接過我的喇叭大聲說道:

  「午休時間到啦,我們需要整理存貨,沒買到的客人請下午再來!」

  烏泱泱的隊伍裡發出雜亂的嘆息,過了十幾分鐘客人才全部散去。

  我癱在椅子上看著黑崎清點剩下的商品,不由得感嘆道:「看來是我太小看網球部正選們的魅力了。」

  她聽聞後露出一個笑容,然後在計算器上敲出一個數字遞給我:

  「你瞧,這是今天上午的營業額。」

  我立刻沒出息地驚呼出聲:「你也未免太有商業頭腦了吧?」

  「噓——」她豎起手指示意我不要大驚小怪,放下計算器後又說道:「到時候還要拜托你跟那邊解釋一下,這些錢全部都會作為活動經費歸網球部支配。」

  黑崎既然這麼說,意思是後援團決定出售周邊之前並未征得網球部的同意。但是提交攤位申請的所有文件應該都由跡部景吾本人過目了才對。我有些疑惑,又想到剛才從眼前閃過的數字,那可是請網球部全員吃一頓高級烤肉都綽綽有余的巨大額度。

  ...瞬間感覺先斬後奏的難度也沒有那麼高了。

  我答應了黑崎的請求,又突然想起方才離開教室時接受的委托。

  猶豫幾秒後,我湊到她的耳邊說了幾句話,對方露出一個了然的微笑。

  「去房間最裡面看看吧。」說完後她又慎重叮嚀道:「這些東西原本是從來不在線下流通的,你拿到以後一定要小心保管哦。」

  我緊張兮兮地掀開門簾走了進去,活動室裡隨意地堆著一些紙箱,放眼望去,只有最角落的桌子上擺放了一些東西。

  我走上前,還沒等細細打量,一個突然冒出的聲音便嚇了我一跳。

  「這位同學是需要同人本嗎?」桌邊的女生神采奕奕地望著我:「你想要哪對CP的?還是雜食?需要推薦嗎?」

  我被問得暈頭轉向,半天才憋出一句:「麻煩給我...鳳長太郎,和冥戶學長的。」

  「原來是鳳冥黨啊。」她恍然大悟地從桌上的冊子裡找出兩本遞給我:「這可是論壇上太太們的最新力作,內容包你滿意。」

  我接過後道了謝,對方又興衝衝地問道:「你還需要其他的嗎?順便一提,這本忍跡的新作也很受大家歡迎哦!」

  我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封面上酷似忍足學長和跡部景吾的兩個人物正緊緊靠在一起,無論是表情還是動作都異常耐人尋味。

  我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微微顫抖著翻開一頁。

  ——『忍足侑士紅著眼睛,深情地凝視著眼前衣衫不整的跡部景吾。白皙的大片肌膚,紅潤的嘴唇,一切都是那麼誘人犯...』

  我神色僵硬地啪一聲合上了書。

  沉默半晌,我轉過頭迎上對方充滿期待的視線。

  「...這本我也要了。」

  待我回到班級門口,才像做賊一樣小心翼翼地將東西轉交給了等待已久的委托人。

  「藍田同學,真的非常感謝!」對方感激不盡地拉住我的手,道謝後便漲紅著臉抱著書跑遠了。

  我注視著她藏不住雀躍的背影,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就算愛能夠改變一個人,這樣的結果從大方向上來看就已經完全跑偏了吧喂!

  「藍田。」

  沉浸在思考中的我一個激靈,懷裡的書啪嗒掉在了地上,我汗毛倒豎,一瞬間便蹲下身子擋住了那分外精彩的封面。

  我迅速地將書翻了個面塞到懷裡,站起身後掛上一個微笑:

  「...什麼事?」

  跡部景吾奇怪地瞄了一眼我抱著的東西,倒是並沒有多問。

  「本大爺記得你們班的主題是書道館。」他看著我說道:「看起來你很閑?」

  來者不光跡部景吾一人,注意到這點後我的視線幾乎是立即定格在手塚國光的身上,然後是他的右邊,栗棕色頭發的美少年笑著對我揮了揮手。

  這家伙...又故意不告訴我!

  我吐出一口氣,對著外校的來客一一點頭問候,然後抬起手臂請他們進教室參觀。

  進入教室後我立刻將懷裡的書藏進角落,隨後十分殷勤地站到了青學大部隊的旁邊。

  我扯扯不二周助的袖子,問道:「其他人呢?」

  「大家都分開去逛了。手塚對書道比較感興趣,就麻煩跡部君帶我們過來了。」

  他對我擠擠眼睛,擺出一副干得漂亮的神情。

  我呵呵干笑了兩聲,注意到手塚停下腳步,抬起頭欣賞牆上懸掛的作品。

  我有些緊張,片刻後,那雙清冷的鳳眼中浮現出贊賞之色。

  「藍田桑,你的字很不錯。」他認真地對我說道。

  那一刻我謙虛地回應了這份誇獎。

  然而事實上,這是從我學習書道以來從未有過的感受。在那個瞬間,我的確像是泡在海水中的刺豚一樣,由內而外心滿意足地膨脹起來。

  「有紀,幫我寫幅字吧。」不二說道。

  「好啊。」我爽快地點點頭:「你想要寫什麼?」

  「嗯...這就交給有紀吧。」他歪頭笑了一下:「就沒有什麼適合我的箴言嗎?」

  我拿起吸飽墨汁的毛筆,遲疑片刻便落筆在一片空白之上。

  完成後我讓出位置,不二托著下巴點了點頭:「不愧是有紀呢。」

  ——『外柔內剛』

  這便是我剛剛寫下的四字熟語。

  「吶,有紀,幫手塚也寫一副吧。」

  聽到這話後我立刻扭頭看他,對方淺淺的笑容中似乎有些不懷好意。

  我不知該向誰求救,慌亂間對上手塚的眼睛。鏡片後的那道目光是那麼平靜,沒有絲毫局促,也看不出任何拒絕的意思。

  我突然冷靜下來。

  「...好。」我點點頭,深呼吸後再次拿起毛筆。

  這次落筆時我更加明顯地意識到手塚的存在,他的視線隨著我的手腕游移到宣紙上的蜿蜒墨跡。然後,即便我始終未曾抬頭,我依舊感覺到了他的驚訝。

  我終於放下筆,『國士無雙』四個大字靜靜地躺在那裡,卻異常穩重莊嚴。

  「哦呀,還真是氣勢磅礡啊。」

  不知道不二所說的究竟是字體還是內容本身。

  「謝謝。」手塚對我說道。

  我搖搖頭,將墨跡已干的紙卷起來遞給他。

  寫下這四個字後,我的心情卻並不暢快。

  我是知道的,我迄今為止我不斷練習的內容,提起筆的那一刻我所想到的內容,以及落筆後腦海中不斷重復的內容。

  它們始終不是呈現在白紙上的這四個字。

  『無病息災』——我所希望的僅此而已。

  可我知道手塚國光並不需要。

  作者有話要說:

  青學小棕熊:我管你們是不是真cp,先助攻了再說(


第27章 西番蓮

  *

  結束了書道體驗後,我陪著青學的幾人走出班級,抬眼便看見正沿走廊向這邊走來的白石藏之介。

  而被拉住手的小姑娘在看到我身影的瞬間便掙脫束縛,揚起笑臉向我奔來:

  「有紀姐——」

  「友香裡?」我急忙蹲下身子接住了向我撲來的小小身軀,順帶幫她整理了一下歪掉的制服帽。

  與此同時藏之介也已經走到我的身前,跟青學眾人打了個照面。

  「這不是青學的手塚君和不二君嗎?」他有些驚訝:「真是巧遇啊。」

  「想必白石君也是受邀來參觀學園祭的吧?」不二笑眯眯地說道。

  「嘛,是有紀邀請我來的。」

  藏之介笑了笑,見我已經重新拉住友香裡的手,他向我揚了揚手裡淺色花紋的包裹:「這是阿姨拜托我帶來的便當。」

  不二探尋的目光游移至我這邊,我連忙向他們介紹道:

  「這位是我的堂哥,白石藏之介...嘛,雖說大家好像已經相互認識過了。」

  「這層關系倒是第一次聽說。」不二看了看藏之介手中的便當,接著說道:「既然有紀還沒吃午飯,我們就先自己去逛吧。吶,手塚?」

  「啊。」手塚應道。他向我和藏之介分別頷首示意了一下,然後又看著我說道:「辛苦了。」

  我飛快地搖了搖頭,又回了一句玩得開心,青學的幾人便轉身離開了。

  見手塚的身影逐漸遠去,我才徐徐吐出一口氣,接過藏之介手中的便當包後隨口問道:「你是怎麼找到我的班級的?」

  「剛才碰巧在樓下遇到跡部君,和他寒暄了兩句。」他回答說。

  「這樣哦。」我莫名在意起來,頓了頓又問:「他有問你什麼嗎?」

  「沒有。」藏之介有點無奈地說:「跡部君看起來很忙。」

  「嘛,我想也是。」

  不然也不至於把陪青學眾人參觀的任務匆匆扔給我。

  說話間藏之介已經陪我走到教學樓外,我們在一處攤位給友香裡買了熱乎乎的鯛魚燒,然後找到校園角落的長椅坐下休息。

  我打開便當盒,跟捧著鯛魚燒的小姑娘一同吃起東西來。

  「比賽已經結束了?」

  「上午剛剛結束,這家伙就迫不及待地要來找你玩了。」藏之介看了看友香裡,有些頭疼地說道。

  「賽前練習那麼辛苦,該玩的時候當然要好好玩咯。」我歪頭看向友香裡:「對不對?」

  「嗯!」小姑娘嘴裡塞著軟糯的豆餡,一邊忙不迭地點著頭。這下藏之介的笑容也溫柔起來,我抬手替友香裡擦掉嘴角沾上的餡料,順帶輕輕捏了捏那張肉嘟嘟的小臉。

  用過午餐,我准備趁著休息時間跟藏之介和友香裡在校園各處逛一逛,順便親身體會一下學園祭熱火朝天的氛圍。

  還沒等我們走開幾步,我便看見黑崎叫著我的名字向這邊跑來。她向我揮著手,齊肩的發絲因跑動而肆意揚起,又在視線觸及一旁的藏之介時像啞了火一般瞬間剎住腳步。

  「...藍田。」

  她努力調整著呼吸,在開口前盡量自然地整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發。

  我從沒見黑崎這麼緊張過,還沒等我搞明白她的意圖,對方卻將目光死死固定在我這邊,近乎可憐巴巴地希求我先開口。

  我似懂非懂地對上她的眼睛,只好清了清嗓子,對藏之介說道:

  「這位是我的同級生,黑崎夜夜子。」

  「你好,我是白石藏之介。」

  藏之介微笑著伸出手。我察覺到那一刻黑崎似乎變得更加不自在,她輕輕握了一下那只手,自始至終沒有直視過對方的眼睛。

  這下我看出來的東西好像更多了些。

  我有些不可思議地跟黑崎走在一邊,小聲問她有什麼事。對方搖搖頭,欲言又止的樣子。我嘆了口氣,邀請她跟我們一起游玩。

  「看,那邊好像可以自己做紙杯蛋糕誒。」我彎下身子去問友香裡:「要不要去試試?」

  小姑娘點頭後我跟藏之介對視一眼,見黑崎沒有說什麼,我們一行人便向著販賣紙杯蛋糕的攤位走去。

  購入了烤好的蛋糕胚後,就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使用攤位上的材料進行點綴。

  我給自己的蛋糕胚上擠好奶油,撒上糖霜後在中央放上草莓,便算是完成了。

  「有紀姐,給!」

  結束裝飾後,友香裡立刻獻寶似的將做好的蛋糕遞給了我。

  「是呢,那麼我的作品就送給友香裡好啦。」我笑起來,跟她交換了手中的蛋糕後拍著手說道:「大家來互相品嘗一下吧!」

  聽到這句話的黑崎怔了怔,藏之介已經很自然地伸手遞過去。

  「我的是抹茶味道的。」他對黑崎說。

  「...啊,嗯。」黑崎垂下眼睛,有些不情願似的給出了自己的作品。

  「可能會有些甜。」她小聲說:「是巧克力的。」

  我注視著這番互動,順便針對友香裡的蛋糕進行了能讓小姑娘心滿意足的食評。

  在攤位前品嘗完紙杯蛋糕後,我們又隨便在教學樓裡逛了逛。時間自正午已經過去幾個小時,見友香裡的臉上浮現出些許倦色,藏之介跟我耳語兩句,便拉著小姑娘的手准備先一步回家。

  我沒有挽留。我們都知道犯困的小孩子有多麼難對付,而這點在被我視為天使的友香裡身上也同樣適用。

  待藏之介離開後,我重新將視線放到黑崎身上。她像還在恍然之中似的出了一會兒神,隨後如夢初醒地扭頭看向我。

  「那個人,是你的親戚什麼的嗎?」

  「嗯,是我的堂哥哦。」

  「這樣啊。」

  黑崎喃喃著點了下頭,沒有再說什麼。我們一起慢悠悠地走到樓梯拐彎處,便互相道別分開了。

  這期間我一直在觀察黑崎的表情,她卻絲毫沒有注意到,仿佛所有感官同時變得異常遲鈍起來。

  我時常覺得現實跟藝術創作的距離僅僅出現在時間尺度上。比如櫻花飄落的短短片刻,在電影的開頭往往被拉長數十秒,正是因為我們默認了超越時間尺度的存在。

  如果我擁有將它還原於現實生活的能力,白石藏之介出現在黑崎夜夜子眼前時那一刻的場景應當被切分成一幀一幀的靜態畫面,鮮明而清晰地注入進我們無法挽留的時間。

  可創作浪漫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事實上我直到現在才意識到,那短暫而又漫長的一秒,正是一個人一腳踏入夢境的瞬間。

  *

  我若有所思地向著自己的班級走去,路上遇見的游客比起上午已經減少許多。我余光瞥了一眼牆壁上的時鐘,手忙腳亂地從口袋裡掏出嗡嗡作響的手機。

  是北川打來的電話,提醒我去禮堂幫忙進行舞台演出的收尾工作。

  我只好改向禮堂前進。從觀眾席的最上方踏入偌大的公共空間,學園祭的舞台表演已經結束,但燈光尚未熄滅。來來去去的工作人員中,只有一個身影一動不動地佇立在台前。

  時至今日,出現在禮堂的跡部景吾依舊會讓我想起最初踏入冰帝學園的那天。我一邊試圖趕走腦子裡那次頗為屈辱的惡作劇經歷,一邊快步向著舞台的方向走去。

  「有紀,你來啦!」

  北川鈴從後台冒出一個腦袋,急匆匆地把手中的對講機塞給了我:

  「我要去看著他們收拾調音設備,有其他事情來找的話,拜托你先幫我指揮一下哦。」

  「...好吧。」我抬手調整了一下上面的旋鈕,茲拉茲拉的電流聲消失後,可以聽到相對清晰的人聲。

  我將它放到嘴邊,回答了幾個關於室外攤位器材回收的問題。

  電流聲再次出現,我皺了皺眉,將機器貼上耳朵。短暫的寂靜後,再次傳來的聲音使我的瞳孔產生一瞬顫動。

  ——「藍田。」

  我下意識地向方才跡部景吾所站的位置看去,他抬起頭來,恰好對上我發愣的眼睛。與此同時對講機裡的聲音說道:

  「在那裡等著本大爺。」

  我想說句好的,電波卻又茲拉一聲換了頻道。我有些郁悶,默默地聽著跡部景吾給學生會的各個部門下達指令,大概過了十幾分鐘,舞台最前方的燈光啪嗒一聲滅掉。我仰了仰脖子,跡部在昏暗的光線下穿過座椅向我走來。

  又是啪嗒一聲,我遲了幾秒才意識到是跡部景吾關掉了手中的機器。

  「在工作基本上告一段落的時候叫你過來,還真像是北川的作風。」他說。

  「有紀,一會兒來後台的走廊上等我哦!幫——」

  我的對講機在這時被跡部景吾用同樣的方式按掉,北川的聲音戛然而止,我震驚地看了一眼跡部,捏著機器猶豫要不要重新打開。

  「算了吧,藍田。」跡部揉了揉眉心:「北川那家伙,想跟部員一起早退的話,至少給本大爺把善後工作搞定再說。」

  所以,僅僅聽到前半句他就猜出北川的心思了麼...

  我苦笑一下,在衡量完跡部景吾本人和北川學姐的官威後,還是選擇乖乖地放下了手臂。

  「走吧,跟本大爺去外面看看。」他轉身向禮堂出口處走去。

  我跟在跡部身後走出禮堂時,室外的天空也已經暗下去,唯有攤位間的嘈雜和暖色燈光驅散了幾絲深秋傍晚的寒意。

  「對了,藍田。」

  「嗯?」

  「這個給你。」跡部景吾攤開手掌,我先是一驚,抬手去摸時才發現自己的發卡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

  「今天上午,本大爺在你們班級門口撿到的。」他淡淡地說道:「下次小心點。」

  「...謝謝。」我的臉紅了紅,拿過發卡後小心翼翼地重新戴好。

  完成這一系列動作後我猶豫片刻,還是再次開口道:「那個,藏之介說他今天在樓下遇見你了。」

  「如果你指的是四天寶寺的部長的話,」他看了我一眼:「沒錯。」

  我眨眨眼睛垂下視線:「...你們都說了些什麼?」

  「他說要找你的班級,本大爺就把位置告訴他了。」

  我幅度微小地點了點頭,再抬起眼睛便瞥見跡部隱含深意的唇角:

  「既然有在意的事情,為什麼不直說,啊嗯?」

  ...當然是因為不想看到你擺出現在這樣的表情啊。

  「...算了。」我無語地咬了下嘴唇:「也沒什麼好在意的。」

  一陣夜風吹過,步行道旁的樹葉又簌簌落下一些。

  我刻意快走幾步,伸著頭假裝清點這一區域已經閉店的店鋪數量。

  「你跟白石那家伙,還真是一點也不像啊。」

  我驀然僵了身子,耳邊陸陸續續傳來向會長問好的聲音。我回過神來,視線隨著我們之間升騰而上的模糊蒸汽移動至攤位中依然運作的鯛魚燒機器。

  我摸了摸凍得有些紅的鼻尖:「麻煩給我兩個。」

  「好的,不過只有紅豆餡的了哦。」

  「沒關系。」我搖搖頭,接過後拿出一個遞給跡部景吾。

  對方愣了一下才猶豫著接過,指尖立刻被熱氣染上淺淺的暖色。

  他皺著眉打量了下手中形狀奇異的和式點心:「這種東西會好吃嗎?」

  「喂,會長。品嘗人家的勞動成果之前不要說這麼傷人的話嘛!」

  運營攤位的男生苦著臉對跡部說道。

  「就是說啊。」我一邊附和一邊咬下一口熱乎乎的豆餡,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

  跡部景吾觀察著我的反應,將信將疑地咬了一口,於一陣沉默後給出了他格外珍貴的食評:

  「...好甜。」

  「友香裡很喜歡這個哦。」我說。

  跡部瞥了我一眼,像是要說出類似「不要把本大爺跟小學生的口味相提並論」之類的話來。但是我最終得到的回應卻並非如此。

  「他們已經回去了嗎?」

  我點了點頭,又補充道:「藏之介說他很開心...友香裡也是。」

  又是一陣蕭瑟的風吹過,天空已經徹底染上幽深的暗色。我看見不遠處閃爍起盈盈火光,那是校內篝火晚會開始的預兆。

  「是嗎。」

  我聽見跡部的回答,收回視線後才發現不知何時鯛魚燒的袋子裡已經空空如也。

  就算看起來不怎麼喜歡,最後還是吃光了啊。

  看來學園祭對跡部景吾的意義也大抵是這樣,即便不主動對誰的創意施以褒美,也並非認為眼前的一切理應終於平凡。

  「本大爺的學園祭,果然最棒了不是嗎?」他笑著對我說道。

  ——這次我得到的,正是我所預想的答案。

  作者有話要說:

  作為一篇慢熱又更新龜速的小說,真的非常感謝大家的喜歡與支持~

  提前祝大家新年快樂!身體健康!學業有成!工作順利!

  2022年也要接著喜歡網王哦~


第28章 紫杉

  *

  學園祭過後的日子如同丟失了某段內容的古老唱片,生硬又無可奈何跳入了期末周的沉重旋律。

  我頂著黑眼圈匆匆向教室進發時與鳳迎面撞上,對方看著我的樣子嚇了一跳。

  「早...上好,有紀。」他有些擔憂地掃向我的眼下。我則心虛地避開了他探尋的目光。

  「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隨時可以找我。」他無奈地笑了一下:「所以還是早點休息吧,吶?」

  我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鳳必然以為我的黑眼圈是昨晚熬夜復習的結果,而自知真相並非如此的我只能紅著耳朵悶悶地嗯了一聲,逃也似的衝向了自己的座位。

  開什麼玩笑,難道要我告訴鳳自己變成這副樣子是因為閑著無聊翻開了那天買到的跡部景吾和忍足學長的同人本,結果沉迷其中一口氣讀到了深夜嗎?那我簡直是玷污純潔少男心的千古罪人了...想到這裡,我不禁後怕地抱起手臂。

  不過說真的,作者的文筆也太好了吧?這種精彩又狗血的故事情節,真的是同齡人能夠創作出來的嗎!

  意識到自己又在走神的我頓時用力拍上自己的臉頰,頂著旁人異樣的眼光用力晃了晃由於睡眠不足而昏昏沉沉的腦袋。

  現在我十分確定自己昨晚的衝動究竟是多麼錯誤的選擇,尤其是想起今天恰好是期末考試前最後一次部活這件事情後。

  ...當事人現在就是後悔,非常後悔。

  多虧了午休時間的短暫昏睡,放學時我已經勉強打起精神,至少不會像早晨一樣魂不守舍。當然,如果有什麼辦法能讓我徹底丟掉昨晚的記憶,那大概會更好一些。

  「藍田同學,關於期末考試,你有什麼苦手的科目嗎?」在長椅上彎腰系好鞋帶後的忍足侑士抬起頭來看向我。

  「岳人說他做不好政治的題目,慈郎又總是拿考前的復習時間用來睡大覺。」他有些頭痛似的嘆了口氣:「或許我們有必要舉辦一場學習會什麼的,你覺得呢?」

  有思考這些的時間,倒是多陪陪你的正牌男友啊!你這個三心二意的撲克臉渣男!

  我腦中閃過類似這樣的內容時居然理所當然地忽略掉了眼前這位學長僅僅是鐘情於純愛電影且仍需要為期末考試頭痛的中學生這一事實,顯然是那本同人神作帶來的後遺症。

  我頓了頓才去思考忍足剛才話裡的內容,然後努力擠出一個跟往常無異的笑容:「我們為什麼不去問問你親...咳咳,我們親愛的部長呢?」

  忍足侑士似乎微妙地怔了怔,隨後自顧自地調整了一下鏡片的角度便拿起球拍向球場走去,在我以為他要放棄這個話題時才背對著我扔下一句:

  「那這個任務就交給你吧,經理人小姐。」

  ...要說這不是忍足侑士式的報復性行為,我也是很難相信的。

  總之,部活結束後我十分慎重地蹭到跡部景吾身邊,在他走出球場的那一刻便伸手遞上了水和毛巾。

  跡部的一聲樺地被卡在嗓子眼,只好在接過東西後甩給我一個狐疑的眼神,而這時我已經從長椅上拿來外套,殷勤地披在了對方的肩上。

  我真誠地眨眨眼睛:「快穿上吧,小心著涼。」

  「本大爺還沒有那麼虛弱。」

  跡部有些無語地看了我一眼,在我充滿關懷的注視下還是匆匆把手臂塞進衣袖中。

  可是在小說裡你可是淋了一場雨便大病一場,還要同時面對商業糾紛和被愛人背叛這兩場重大打擊的絕世美強慘小可憐啊!

  這種想法在腦中冒出時我又不受控制地抽了抽鼻子,語氣更加真摯起來:

  「還有什麼剩余的工作都請交給我好了,我只希望部長你可以幸福地生活下去!」

  沒錯,就算要跟忍足學長在一起,結局也最好是Happy Ending吧...

  拉起外套拉鏈的跡部景吾看著我的眼神似乎更加費解起來。片刻沉默後,他叫了一聲樺地的名字,我立刻被人揪著領子從地面上拎了起來。

  「讓這家伙離本大爺遠一點。」他冷冰冰地向樺地指示道。

  身後傳來usu的回應,我正准備掙扎,跡部又突然抬手暫停了樺地的下一步動作。

  「通知其他人明天這個時間到本大爺家裡集合。」他上下掃視一通雙腳懸空後渾身僵硬的我,又補充道:「活動內容是...考試前替我們的經理修理修理腦子。」

  「——喂!」用一個音節表示抗議的我下一秒便已經脫離了跡部景吾的視線。樺地小心翼翼地在部員休息室門口將我放下,同時貼心地遞上了我的書包。

  「...謝謝。」我沮喪地接過,抬起眼睛便對上忍足侑士憋住笑意的臉。

  「看來跡部也覺得你今天怪怪的。」他走近我:「考試前還是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忘掉比較好哦。」

  我撇撇嘴:「所以你對跡部並沒有那種想法對嗎?」

  「...很顯然沒有。」忍足侑士抽了抽嘴角:「如果你很需要打發時間,不如去看看『戀空』或者『在世界中心呼喚愛』什麼的。」

  「我討厭悲情的結局。」我頓了頓,才又想起來什麼似的說道:「不過我想學習會是可以順利進行的,大概。」

  至少在我的理解中,跡部的話就是這個意思。

  「是嗎?」忍足學長看著我提起唇角:「我就知道藍田同學是不會失敗的。」

  「...我相當努力了。」我故意重重嘆了一口氣,將手搭上對方的肩:「所以,答應我努力做個純潔善良的少年吧,好嗎?」

  忍足學長的面部表情肉眼可見地陷入了僵硬,與此同時我已經笑嘻嘻地道出一聲明天見,拎著書包揚長而去。

  *

  第二天同一時間,當網球部全員在跡部家的活動室齊聚一堂時,跡部景吾果然沒有再提什麼要替我修理腦子的事。

  這次連日吉和瀧學長也被叫來,雖說是學習會,真正需要補習的家伙也沒有幾個,特別是對於我們一年級的幾人而言,跟自習基本沒有什麼兩樣。

  大概是我昨天早上慘不忍睹的狀態給鳳留下了過於深刻的印像,見我打開書本,便主動坐在了我的旁邊。

  我有些微妙地愧疚,為了不辜負他的好意只好指出兩道數學大題請求對方講解。

  我悶頭學了一會兒,完成作業後又把先前的錯題看了看。這時跡部宅的管家開門送來茶點,我扭了扭酸痛的脖子,跟對面在瀧學長的指導下生無可戀地整理政治筆記的向日學長對上了眼神。

  他立刻向我擠了擠眼睛,我輕咳一聲,試探著開口:

  「那個,部長,是不是該稍微休息一下了?」

  「是啊是啊,休息一下才能保證學習效率嘛!」向日學長隨即附和道。

  「啊嗯?」靠坐在一旁轉椅上的跡部景吾合上書本,抬起眼睛看了看正眼巴巴地望向這邊的幾人,慢悠悠地說道:「嘛,時間確實差不多了。」

  聞言向日學長立馬扔下筆從座位上跳了起來,芥川學長也在搖搖晃晃中癱倒在身後的沙發上。看著這一幕的跡部無奈地從鼻子裡哼出一聲,略帶警告地補充道:「要是考試結果體現不出今天的學習成效,本大爺可饒不了你們。」

  「是是,知道啦跡部。」回答他的只有已經吃起點心的向日學長和芥川學長富有節奏的呼嚕聲。

  我捂著嘴笑了笑,這才注意到被跡部拿在手中的是一本德語原文書。

  「話說回來,你剛剛完全沒有在復習考試嘛。」我忍不住脫口而出。

  「本大爺從來不干這種臨時抱佛腳的事。」他理所當然地回應道:「利用上課時間就能掌握的內容更加沒有浪費時間去重復記憶的必要。」

  所以您的大腦是完全沒有遺忘機制這種東西是嗎?艾賓浩斯會哭的啊喂!

  我默默在心裡吐槽,特別是當看到日吉若在聽到這句話時便抬頭看向這邊,眼底閃過充滿挑戰意味的光。

  ...我只想說變態跟凡人有壁,好孩子不要模仿。

  「藍田。」

  我啊了一聲,一種大事不妙的預感湧上心頭。

  「你上次考試在年級排名多少?」跡部用異常不經意的語氣問道。

  也正是這種語氣讓他聽起來絲毫沒有刺探他人隱私的自覺。

  我稍有遲疑:「...大概三十多名吧。」

  「什麼?」向日學長一臉驚訝地看向我:「難道藍田你其實是頭腦聰明的那一類型嗎?」

  ...看起來像個笨蛋還真是對不起了啊喂。

  「有紀的成績一直都很好啦。」見我一臉不爽,鳳連忙出來打起了圓場。

  「既然這樣,你這次考試就把目標定在十五名以內吧。」

  跡部看著我說道。

  「...這種事情可以做到嗎?」

  「很普通就可以做到吧。」他對我無語的表情視若無睹:「人總是要進步的不是嗎?」

  如果你眼中的普通是指一周時間將所有科目的總分提高60分的話,我除了告辭以外的確沒有什麼話可以用來反駁。

  我用余光掃視全場——除開睡得正香的芥川學長和白紙般單純的樺地。很難忽視忍足學長唇角的愉悅弧度,瀧學長看起來有些擔憂,向日學長向我投來憐憫的目光,冥戶學長則是充滿鼓勵的注視,鳳一臉苦笑,日吉...那家伙居然事不關己地在筆記本上塗鴉。

  既然都被人這麼說了,直接示弱顯然不是我的風格。畢竟冥戶學長一般會用「太遜了」來評價這種行為。

  這一系列復雜的活動結束只用了短短兩秒。我在心裡嘆了口氣,然後對著跡部點了點頭:「我會努力的,部長。」

  他露出一個還算滿意的微笑,這時我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獨自退出房間後我看向屏幕——是真央打來的電話。

  「喂——」我按下接通鍵,心情愉快地問道:「今天怎麼這個時間打過來呀?」

  「怎麼,打擾到你了嗎?」真央的聲音從話筒那端傳來,我已經想像到她笑著眯起眼睛的樣子。

  「怎麼會,我跟其他人一起在跡部家裡復習備考,正是無聊的時候呢。」我嘆了口氣:「你們應該也快要期末考試了吧?」

  「那個...」真央話語間的猶豫異常明顯,我突然間預感到什麼一樣更加用力地握住手機,然後聽著那個聲音在略顯沉重的吐息後再次響起。

  「有紀。」她輕輕叫了一聲我的名字:「其實,我下個月就要轉院去東京了。」

  掛掉電話後我的耳朵嗡嗡作響,一直到身後傳來開門的響聲才遲遲從視野中重新找回焦距。

  我不知道跡部景吾看到我時自己究竟是什麼表情,從他的反應來看大概相當糟糕。他在離我兩步遠的位置很紳士地停下腳步,我覺得奇怪的是這個人明明可以毫不猶豫地向別人提出難以完成的要求,而他現在所做的一切又都像是為了讓我感到安全和放松。

  「你有哪裡不舒服,嗯?」他看著我微微蹙眉:「本大爺可以現在送你回家。」

  「...不用。」我搖搖頭。深刻的無力感讓我感到暈眩,反應過來時跡部已經跨過我們之間由空白構成的那道界限,他帶著溫度的手掌隔著袖子溫暖了我的皮膚。我抬起頭,對方的視線卻並不在我身上。

  「如果你沒有什麼可說的,那就現在回家。」

  跡部拉著我鑽進轎車,搖下車窗對站在大門前的管家吩咐道:「如果那些家伙問起來,就說本大爺馬上回去。」

  「是,景吾少爺。」

  窗外的景色又開始緩緩變換。數不清是第幾次默默注視著這樣的景像,區別是這回跡部景吾跟我坐得很近,好像怕我隨時暈過去似的。

  我倒是沒有那麼脆弱,也並沒有哪裡不舒服,只是席卷而來的愧疚和對自己的失望幾乎使我喪失了語言能力,連對跡部景吾多解釋一句都做不到。

  真央的身體情況並不是什麼秘密,這也成了她小學前搬到東京的主要原因。我本來應該對她施以更多關心,給予她更多陪伴,然而這些是否僅僅因為距離的增加而被我忽視掉了呢?

  我總是在忙自己的事情,哪怕我再細心一點,也應當注意到她的不對勁。就算是去逼問菅原佑樹,也應該能早一步得知真央身體情況惡化的消息才對。

  根據真央的描述,她十月份就已經住院觀察,甚至下個月還要轉院至東京。如果病情真的這麼嚴重,我將如何面對這一個多月來居然對此毫無察覺的自己?

  一想到這裡,我的心就像被沉重的鎖鏈拴住了一樣,陷入深深的自責之中。

  也許跡部說的沒錯,現在回家才是最好的選擇。

  「謝謝你。」我終於在一片靜默中開口說道。

  「看來你感覺好一點了。」跡部景吾偏頭看向我:「剛才你的那副表情就像被人丟到海裡,本大爺不拉你一把就要淹死了似的。」

  「...也許是吧。」我沉默了一會兒才又開口。這之後我們的對話仿佛在另一個世界裡進行,如同連續的拋接球練習一樣平淡而少有間隙。

  「我最好的朋友生病了。」

  「這樣啊。」

  「下個月要轉院來東京。」

  「哪家醫院?」

  「金井綜合病院。」

  說到這裡時跡部景吾有片刻的停頓,我相信那雙眼睛已經看穿了我的憂慮。

  「放輕松,這不是你的錯。」他看著我的眼睛說道:「聽著,藍田。本大爺知道那家醫院在哪裡,下個月,我會載你去看望她。」

  「在這之前,你只需要忘掉這件事,回家睡一覺。好嗎?」

  這種征詢的語氣是我極少從跡部景吾身上聽到的,以至於那一刻我竟產生了一種類似眷戀的情感。

  我知道依賴不是什麼完全正面的詞語,但這一瞬間,就讓這種憂慮見鬼去吧。

  「好。」

  我聽見自己這樣說。

  藍鯨在這一刻浮出海面,吐出摻雜海水的渾濁氣息。


第29章 冬石南

  *

  真央打來那通電話之後我的心情再也無法好起來,除非我可以當面確認她現在的樣子,而這件事在期末考試結束之前不可能實現,這是我從那一刻起便自覺認定的事實。

  那段時間我始終想著跡部景吾的承諾,有時腦中會冒出年級前十五名的概念,但只是一閃而過。不知是受到哪種想法驅動,也許僅僅是為了逃避消沉的情緒,我的確從未像這次一樣全身心地投入到考前復習中。

  考試結束後寒假如期而至。跡部也依照約定,在真央轉院來這裡的第一天便載我來到了醫院。

  我在病房前停下腳步,跡部沉默地站在我身邊,直到我調整好呼吸,掛起笑容推開房門。

  「——真央!」

  我出聲的同時,靠坐在病床上的那個身影已經飛快地轉過頭來。

  「好久不見,有紀。」真央笑著說道。隨後她看向跡部景吾,低下頭輕聲說了句謝謝。

  我只當她在感謝跡部陪我一同前來探望。我在病床前坐下後拉住真央的手,一邊寒暄一邊急切地用視線確認對方當前的身體狀況。

  真央說話時看起來很有精神,氣色也不錯,這跟我的到來大概有一定關系。然而身形上的消瘦卻無法忽視,被我握住的那只手布滿針孔,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我只好強迫自己不去注意那裡,以免鼻子一酸掉下淚來。

  真央說住院觀察是為了更好的治療,如果運氣好的話,不用多久就可以出院。我心知這是用來安慰我的話,但此時我除了一廂情願地相信以外別無更好的選擇。

  結束探望後我們走出病房,直到電梯的門緩緩關上,我才意識到跡部景吾今天的不同尋常。剛剛在病房裡也好,現在身在這樣狹小的封閉空間中也好,縈繞我的只有安靜平和的氣息。

  跡部景吾居然也擁有跟別人融入同一片空氣中的能力,在我看來這比成為人群中的焦點更加困難,但他又輕而易舉地做到了。正因為這個人的氣場一貫強的可怕,才顯得更加離奇。

  我沒有想過這種感受也許存在個體上的差異,比如實際是出於情感上的信賴,我主動向對方敞開了自己的安全區之類。很顯然這種肉麻的結論在產生的那一刻便被我毫不猶豫地掐滅了。

  見我盯著他出神,跡部有些奇怪地看過來:「怎麼了?」

  我頓了頓,垂下眼睛回道:「那個,謝謝你今天陪我來看望真央。」

  「這家醫院在業內口碑不錯,本大爺覺得沒什麼好擔心的。」他沒有回應我的感謝,又在踏出電梯時問道:「話說回來,你知道立海大的部長也住院了嗎?」

  什麼?

  我霎時愣住,又在跡部說出下一句話時變了臉色。

  ——「因為同樣是神經炎症,病房就在你那位朋友的隔壁。」

  我猛地轉過身就想往電梯裡鑽,又被跡部景吾一把拉住。

  他皺起眉毛:「你又想干嘛,啊嗯?」

  當然是去警告那個臭小子離真央遠一點啊啊啊!

  我憋了半天,吐出來一句:「...我害怕有人趁虛而入。」

  「如果你不能保證每時每刻都陪在她的身邊,就沒資格說出這樣的話。」

  很顯然對方聽出了我的言外之意。我不得不承認他的話很有道理,而心中郁悶的我只得咬著下唇,氣呼呼地放下手臂。

  「藍田,你應該為她感到高興。」跡部望著視線的盡頭,淡淡對我說道:「畢竟生病的人,往往都是很孤獨的。」

  此時我們已經邁出病院的大門,我看向說出這句話時跡部景吾的表情,不知怎的,專屬於醫院的苦澀氣味仿佛在鼻腔中凝固住一般,久久不能散去。

  *

  初雪過後不久便是聖誕節。

  我跟真央約定了在醫院見面的時間,一路上的街景繁華熱鬧,商鋪間掛滿了充滿聖誕氣息的裝飾品。我收攏雙手,擋住由於寒冷而哈出白氣的嘴巴。

  我在醫院大廳碰見了菅原佑樹,還有站在他身邊的菅原阿姨,印像中自從真央搬回神奈川之後我們已經相當長時間沒有見過面了。

  我立刻停下來向長輩問好,菅原阿姨很驚喜地拉住我的手,她彎著眼睛,但眉宇間仍然看得出些許疲憊。

  菅原佑樹一言不發地站在一旁,黑色大衣的紐扣只扣了最高處的那兩顆。

  菅原阿姨去進行訪客登記時這片區域很自然地只剩下我們兩個,我以為菅原佑樹更希望在沉默中度過這段時間,誰知他卻罕見地主動開了口。

  「真央說,入院前已經有人替她將病房安排好了。」他說:「如果是那家伙的手筆,就替我謝謝他。」

  「...好。」

  我好像從未思考過為何真央的病房會在價格高昂的VIP區域,反而是菅原佑樹的這番話點醒了我,讓我意識到跡部的話不光是輕飄飄的一句承諾,盡管多出來的東西在他看來似乎比口頭上答應我的事要更加不值一提。

  我不會主動向跡部要求這些,想來菅原佑樹同樣清楚這一點。

  「還真像那家伙的作風。」我用說給自己聽的音量嘀咕道。菅原佑樹看了我一眼,在菅原阿姨轉身向這邊走來時伸手替我整理了一下圍巾。

  我警惕地縮了縮脖子,他的心情卻看起來比剛才愉快了不少。

  「有空多來看看她吧。」放下手臂後菅原佑樹對我說道:「比起我來,見到你更讓那家伙開心。」

  這大概是菅原佑樹少有的自知之明。我當時點頭應了下來,然而遺憾的是如果沒有聖誕節前來探病的正當理由,我甚至會更早幾天從東京離開。

  於今年的倒數第二天啟程已經是祖父對我下達的最後通牒。黑崎夜夜子在聽說我要回實家的消息後提出了想要在神社迎接新年的願望,猜中她的真實心思對我而言沒有一絲難度,但我並沒有點破對方的想法。在黑崎一通堅決不會給我添麻煩之類的保證過後,我不用多久便點了頭。

  畢竟新訪客同樣是擺脫舊定式的得力助手,黑崎眼中的添麻煩搞不好才是我真正需要的。

  黑崎家的轎車將她送到車站時一同留下的還有一個半人高的行李箱,我看著她抽抽嘴角:「你確定你要一路上都帶著它嗎?」

  聽聞這句話時黑崎怔了一下,然後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頭:「抱歉,我好久沒有獨自出過遠門了。」

  說完後她打出一通電話,剛剛開走的轎車又繞了回來。司機再次將行李箱搬進車裡後黑崎拍了拍手,對我歪頭一笑。

  「行李他們會空運過去。」她說:「這樣就沒問題了,我們走吧。」

  我很想吐槽點什麼,但黑崎似乎對久違的新干線體驗感到十分興奮,讓我不忍澆滅她的熱情。

  我們沿著跟暑假同樣的路線來到位於京都的小鎮,只是到達時天色已經徹底黑透。

  我沒料到出現在車站附近的會是藏之介。他應該不知道黑崎跟來的事情,但並沒有多問我什麼。我們三個就像學院祭那天一樣緩步走上台階,進入鳥居時黑崎顯得有點緊張,而沒過多久便開始新奇地打量神社中的古樸設施。

  在我們進入後院之前紫苑已經遠遠迎了上來,她脖子上系了一條毛茸茸的白色圍脖,搓著雙手有點驚訝地看向黑崎:「沒想到有紀還帶了新客人呢。」

  「初次見面,我是黑崎夜夜子。」我在路上已經跟黑崎介紹過紫苑的存在,她很鎮定地伸出手跟對方握了一下。

  「你這個時候跑出來做什麼?」藏之介無奈地對紫苑說道:「也不加件衣服,小心感冒。」

  「我沒事,你們快進來吧。」紫苑哈著白氣跺了跺腳,看起來格外開心。

  直到我們落座於暖桌旁她也沒有閑下來,遞給我們一人一個暖手壺,然後才坐到我旁邊,不太好意思地向黑崎解釋道:

  「這裡的室溫很難升上去,可能不太暖和。」

  「沒關系,我不冷。」黑崎抱著暖壺禮貌地應道。

  「那就好。」紫苑眯起眼睛笑笑,轉而對我說:「先暖和暖和,一會兒我帶你們去房間。」

  我點點頭,問道:「祖父祖母呢?」

  「下午剛跟町內會的人商量了跨年參拜的具體事項,現在已經睡下了。」藏之介說:「明天早上再去打招呼吧。」

  「嗯。」我反倒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幾個年紀相仿的人圍坐在被爐旁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會兒,想到明天還有事情要忙,我便讓紫苑先帶我們去房間安頓下來。

  洗漱完後我和黑崎並排躺下,離平時的睡覺時間還早,顯然黑崎也不是很困,趴在枕頭上劈裡啪啦地敲手機。

  「你沒怎麼住過和室吧,還習慣嗎?」我問道。

  「嘛,我不認床的,應該不要緊。」她說完後捧著臉看向我:「不過,你家神社規模還挺大的嘛。你要是願意公開這些,應該比我更招那些名媛太太們的喜歡才對。」

  「...不懂你在說什麼。」

  「因為比起滿身銅臭,那些人都想找個能夠自詡高雅的理由啊。」她的眼神中多出幾絲落寞,隨即又翻過身仰面躺在被褥上感嘆道:「在這種環境下還能活得那麼瀟灑的人,大概也只有跡部大人了。」

  我把臉湊過去:「所以這就是你擔任跡部後援團團長的理由嗎?」

  「這倒不是。」她先是否認,頓了頓又接著說:「反正也沒什麼感興趣的社團,加入這種只需要少女情懷來驅動的散漫組織才最輕松不是嗎?」

  「而且,我周圍幾乎沒有哪家人不想攀上跡部財團的高枝,所以就算在這件事情上花費掉再多時間,爸爸也只會鼓勵我接著去做。」黑崎出神地望著天花板,突然偏頭看向我:

  「但要是你更有本事的話,讓給你也無所謂。」

  「喂喂,你剛剛好像說了什麼不得了的話啊,團長。」我詫異地睜大眼睛:「...絕對不能對大家的跡部大人出手——難道是我把這條規定記錯了?」

  「我只是放棄了我的檢舉權。」黑崎翻了個白眼:「你最好小心點,要是被其他人舉報,我可就沒法偏袒你了。」

  「那你大可以放心了。」我嘆息一聲把臉埋進枕頭,悶聲說道:「目前我完全沒有這種想法。」

  「是嗎?」對方發出低低的笑聲:「哪天你要是來求我批准你的退團申請,我可是會狠狠嘲笑你的。」

  面對黑崎的這句調侃,我只當作沒有聽到。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我在黑暗中開口道:

  「雖然你嘴上那麼說,但其實很在乎身邊的這些人吧。」

  這次我沒有等到黑崎的回答,困意襲來,我在半夢半醒之間聽到黑崎夜夜子的聲音。

  ——「藍田同學,現在我們是真正的朋友嗎?」

  「嗯。」

  我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那個聲音又接著說道:

  「如果我...你會...」

  我依稀記得那是個問句,但是具體的內容卻像抓不住的翎羽一般,丟失於無邊無際的深邃黑暗中。

  作者有話要說:

  咱就是說真的很喜歡一些小女生夜聊(


第30章 草莓樹

  *

  今年的最後一天,我起了個大早。穿戴整齊後我再次拉開和式的門,清晨的寒氣湧入房間,隆起的被褥在這時動了動,鑽出一個亂糟糟的黑色腦袋。

  黑崎夜夜子艱難地睜開眼睛看向我的方向,啞著嗓子問道:「幾點了?」

  「六點半。」我走到她旁邊,把自己的被褥疊好。

  黑崎啪唧一聲倒在枕頭上,喃喃道:「好早...」

  「因為必須要在初詣前把神社打掃干淨啊。」我說:「依照慣例,這些都是我們年輕人的工作。」

  黑崎皺著臉看向我:「所以我也要幫忙嗎?」

  「嘛,畢竟你是客人,按道理講是不用的。」我不經意地補充一句:「不過,藏之介好像對手腳麻利的女生很有好感...」

  話音未落,黑崎已經裹著被子從地上蹦了起來。

  「還是讓我也來幫忙吧,畢竟是我拜托你帶我來的。」她這麼說完,下了很大決心似的放開被角,在冷空氣中搓著手臂衝進了洗漱間。

  我看著她的背影在心裡偷笑兩聲,待黑崎收拾妥當後我們走出房間,正巧在走廊裡與藏之介會合。

  「祖父祖母已經醒了。」他對我說道:「快去吧,我和紫苑在前院等你們。」

  「好。」我點點頭,和黑崎向著祖父祖母歇息的和室走去。

  祖父對我進行了一些慣常的說教,我依舊聽進一半放走一半。像祖父這樣不苟言笑的老人通常會讓人覺得難以接近,令我有些驚訝的是黑崎在長輩面前甚至還沒有昨天晚上到達神社時顯得局促。她十分大方地向祖父祖母予以問候,又表達了前來叨擾的歉意,遣詞極為禮貌周到,我想即便沒有表現出什麼,祖父對這樣的孩子印像一定不壞。

  打完招呼後我們來到前院,天邊泛起淺淺的白色,這是迎接早晨的前兆。

  紫苑給我們簡單分配了任務,我和藏之介負責清掃正殿的神龕和玉垣,以及院子裡的神使和石燈籠等設施,剩下的神殿由她和黑崎負責打掃。

  清掃工作告一段落後天已經大亮,我直起身子活動了一下酸痛的腰,轉頭看見拿著掃帚和抹布的黑崎夜夜子向這邊走來。

  我想這種經歷對於一貫養尊處優的東京大小姐而言大概稱得上刁難,即便如此我也能看出她相當努力,頭巾下掉出的幾縷黑發還未來得及重新束好,她與我眼神交彙,伸出手碰了碰沾上灰塵的鼻尖。

  「辛苦了。」我頗為感慨地替她接下清掃工具,說道:「先休息會兒吧,藏之介去替我們買飲料了。」

  「嗯。」黑崎略顯疲憊地點了點頭。我們在院子裡坐下,做完收尾工作的紫苑也隨之跟來。沒過一會兒,藏之介拎著袋子的身影便出現在鳥居旁。

  我們湊在一起分飲料,我拿起椰子汁嘆了口氣:「怎麼都是熱的,我們這個年紀就不要這麼養生了吧,小藏。」

  「嘛,有什麼不好的,還能暖手呢。」紫苑拍拍我的肩,抬頭對藏之介說道:「謝啦。」

  我喝著溫熱的椰汁,余光瞥見黑崎正看著手中的飲料罐發呆。

  「怎麼了,不喜歡嗎?」我小聲問道:「要不要和我換?」

  「...不用。」她回過神來,拉開拉環跟我碰杯:「辛苦啦。」

  我們曬著冬日的陽光休息了好一陣。我沒有告訴黑崎的是今天份的工作其實並未結束,在參拜的客人到來之前,我們還需要整理布置好用於販賣的繪馬和神符等物品,不過這些跟上午的清掃任務比起來就算不上什麼了。

  等到所有的准備工作都已完成,我抬眼看了看逐漸暗下去的天色,提議大家在前來初詣的大批客人到來之前先去神前許願。

  我們按照流程在手水舍清洗雙手,輪流站到拜殿前。我搖了搖鈴鐺,投入香油錢後先行禮兩次,再拍手兩次,然後閉著眼睛進行新年到來前的祈願。

  許願結束後我們又去抽了御簽。我深深吐出一口氣,有些緊張地展開紙簽,『大吉』的字樣安撫了我動搖的心神。我想起真央的病情,有些欣慰地微微揚起唇角。

  「哇,有紀的是大吉誒!」紫苑發出羨慕的喟嘆。

  我將神簽小心翼翼地疊好後握在手心,抬起頭問道:「你們呢?」

  「我和藏之介都是小吉啦...」她無奈地聳了聳肩:「真讓人提不起勁。」

  「不要在神前說這種貪心的話啦。」我這麼說完,緊接著偏頭去看黑崎,對方徐徐展開紙簽,孤零零的一個『吉』字映入眼簾。

  「嘛,好歹也是吉呢。」我擔心她失望,連忙出聲安慰道。

  「好啦,我們四個都沒抽到凶簽,說明接下來的一年都會順順利利的哦。」紫苑拍著手總結道:「快去吃晚飯吧,等天徹底黑下去,就是一年中最忙的時候了。」

  事實上,從我第一次於新年到來之際在神社幫忙開始,便深刻地領會到了紫苑這句話的含義。

  特別是0點前後的這段時間,神社會被前來參拜的居民和游客擠得水泄不通。雖然通常祖父都會拜托町內會的人前來幫忙,並且通過臨時雇佣來增加人手,但是大家依舊忙得團團轉,更別提悠閑地坐在被爐前欣賞紅白歌會了。

  倒不如說,擁擠的人潮,白色的霧氣,以及無法觸及的深邃夜空,才是我迎接新一年的常態。

  我和紫苑站在販賣繪馬和御守的攤位前,一邊收銀一邊協助客人將寫好新年祝語的繪馬懸掛起來。

  我觀察著神社中的人們,年輕的學生咬著熱乎乎的團子,老人抱起手臂三三兩兩互道問候。大家在寒冷的冬夜哈著氣,跺著腳,但表情幾乎都是喜氣洋洋且充滿期待的。

  我垂下眼睛,於嘈雜中聽見紫苑的聲音。

  她說:「有紀,該倒計時了。」

  話語間,巨大的撞鐘聲壓過了整個神社的熱鬧。人們開始一起大喊,為今年的最後十秒鐘畫上圓滿的句號。

  「十。」

  紫苑在我身旁說道。

  「九。」

  我張張嘴跟上了眾人的呼喊聲。

  「八。」

  學生會的工作都有好好完成。

  「七。」

  網球很有意思。

  「六。」

  交到了許多新朋友。

  「五。」

  要是能和祖父更親近就好了。

  「四。」

  希望真央早點好起來。

  「三。」

  不要有人從我的身邊離開。

  「二。」

  好像遇到了...在意的人。

  我的瞳孔顫了顫,最後一個數字被人們喊出來,神社裡一片沸騰。遠方的夜空隨之升上絢爛的新年煙火,我茫茫然抬起眼睛,視野中跳躍著盈滿喜悅的繽紛顏色。

  「有紀,新年快樂!」紫苑笑著對我說道。

  「...新年快樂。」我反應過來,轉過頭對她揚起一個笑容。

  過去的一年,好像比以往的任何一年都要特別。

  那麼接下來的一年,大概會更加特別吧。

  *

  凌晨3點後神社裡的客人開始漸漸減少,我們幾個隨即被祖父祖母趕回房間裡睡覺。我換下衣服後伸了個懶腰,雖然身體十分疲倦,但受到方才的氛圍影響,心情難免仍有幾絲亢奮。

  而黑崎看起來同樣沒有睡意,反倒顯得心事重重。

  我猶豫片刻,坐下後主動跟她聊起剛才幫忙的情況。她心不在焉地答了兩句,突然話鋒一轉,看著我問道:

  「有紀,白石君對平宮桑是怎麼想的?」

  「怎麼想的?就算你這麼問我,我也...」這跟我所能預料到的提問都相差甚遠。我一時間怔在那裡,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至少我們很早就認識了,大概算是青梅竹馬...之類的?」我最終憋出這麼一句,不明所以地等待黑崎的下文。

  「但是若要說是不是暗戀對像之類的,你也不清楚。我可以這麼理解吧。」

  暗戀對像?我瞪大眼睛,下意識地想要反駁,卻又在黑崎的注視下悻悻閉上了嘴。

  這麼說來,即便紫苑比我們兩個的年紀都要大,藏之介對她從來都是直呼其名。而無論在我的記憶中他們的相處模式再怎麼坦蕩,我也無法否認,自己找不出任何證據可以表明藏之介對紫苑沒有黑崎所說的那種想法。

  我默默點了點頭,有些疑惑地開口:「所以,這種答案有什麼意義嗎?」

  「可能確實沒什麼意義吧。」黑崎撐著下巴說道:「但是那個叫紫苑的女孩子長得漂亮,做事仔細,性格又那麼體貼,無論誰都會在意的啊。」

  我嘆了口氣:「那麼我也可以認為,你的確對藏之介抱有特別的感情,是這樣嗎?」

  「這種事情...從我執意要跟來這邊的時候你就該猜到了吧。」她笑了一下:「難道在你看來我本就是可以隨便做出這種誇張行徑的人嗎?」

  「如果真的僅僅是因為一面之緣,那確實有夠誇張的。」

  我隨之想起某個人,她本該是柔軟且善於變通的,卻在從小學畢業的那一年用光了所有的固執和勇敢。

  「...但這也沒什麼。」我的語氣中摻進幾絲落寞。

  「這確實沒什麼,但是我還是想告訴你真相。」黑崎拍拍枕邊,示意我離她近一點。

  ——「我在全國大賽的時候,就已經見過他了。」

  我眨眨眼睛,黑崎用講故事一般娓娓道來的語調接著說道:

  「那天我在賽場附近被他搭了話,他問我知不知道他比賽的球場在哪裡。因為這家伙連網球包都沒有背,我還一度認為這是什麼拙劣的搭訕把戲。」

  「...但他看起來太正經了。」黑崎提起唇角:「我問他是不是輸了大冒險游戲,他抓著頭發跟我說,是教練和部員們的惡作劇。」

  「真是難以想像,這世界上居然會有在賽前把正選孤零零丟在路邊的網球部。」

  我看著黑崎苦笑一下。說實話,四天寶寺的那些家伙完全可能做出這種事情來。

  「我說我可以帶他去,因為場地就在我們學校旁邊。」黑崎抿了抿唇,似乎正在回憶什麼:「他說要請我喝飲料作為謝禮。然後...飲料從機器裡掉出來的時候,突然起了風,我的遮陽帽被吹到了路邊。」

  說到這裡時,她眼底的疲倦突然被別樣的光彩所替代。

  「他說,我去拿給你吧,太陽太大了。」

  「就是那個時候,我才意識到一路上他一直讓我走在樹蔭裡。」

  黑崎的目光再次看向我:「我也覺得很奇怪,如果是在冰帝的話,這種紳士做派的男生明明數都數不清,但只有那一瞬間讓我心裡冒出了這種想法——如果這家伙問我要聯系方式的話,我一定會給他。」

  「...但是他沒有。」黑崎說。

  「所以學園祭的時候,你才會是那種反應啊。」

  黑崎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又接著開口:

  「可能你不這麼覺得,但在我看來白石藏之介真的是個很奇怪的人。」

  她在我的面前伸出手臂,抬起修剪整齊的指尖:「如果說他的位置在這裡。」

  「那麼,你和平宮桑的位置大概就在這裡。」她用另一只手指了指掌心:「手腕到手肘大概就是其他人的位置了。」

  「我們都在同一條水平線上,其實是壓根搞不清和他的距離感的。」

  她這麼說著,隨後把那只手握緊成拳:「但是只要他想,可以隨時到達手心的位置,甚至努力一點,也能和接近手腕的位置產生交集。」

  「而其它位置的家伙,總以為他的影子很近,卻永遠無法抵達他的身邊。」

  「怎麼說呢,」我抓了抓後腦翹起的頭發:「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小藏他確實做不出那種一心要跟別人劃清界限的事情,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是這樣。」

  「所以說這真的太狡猾了嘛。」黑崎垂下眼睛,露出一個略顯苦澀的笑容:「難道要我從一開始就說服自己,不管對面站著哪個女生他都會說出那句話,然後在一個月後的今天遞給她一罐那天從自販機裡掉出來的熱可可嗎?」

  這句話讓我微微睜大了眼睛。

  「他所做的就是在我以為只有我記得那天的事情的時候,提醒我他也同樣記得。但是我真的搞不明白,從指尖起那麼長的距離,我在他眼裡的位置究竟在哪裡呢?」

  我察覺出黑崎有些激動,我想這大概不光是因為藏之介,而是牽扯到作為黑崎夜夜子本身的其他東西。

  於是我關了燈,掀起被子躺到她的身邊。

  月光的照耀下,黑崎胸口的輪廓仍在微微起伏。我嘆了口氣,輕輕覆上她在被子外面變得冰涼的手。

  「你忘了我們約好要一起看日出了嗎?」我低聲說道:「據說新年伊始的太陽,是會讓人的想法煥然一新的。」

  「聽起來好可怕啊。」黑崎笑了兩聲:「你是魔女嗎?」

  「如果我是魔女的話,一定會把日出的時間推遲,讓我們兩個都好好睡上一覺。」我發出一聲巨大的嘆息:「忙活了一整天還這麼有精神,你才是魔女吧。」

  「抱歉吶。」黑崎突然安靜下來,不知是在醞釀睡意還是陷入了新的思考。

  「你還記得昨晚我說的話嗎?」

  「什麼?」

  「沒什麼。」

  我緩緩閉上眼睛,對方平靜的話語在沉沉夜色中仿佛一聲驚雷炸響在我的耳邊。

  ——「那就跟他告白吧,在太陽升起之前。」


第31章 丁香花

  *

  黑崎夜夜子的話在一瞬間驅散了我醞釀好的睡意。我試圖推斷她對我說出這些的真實動機,然而在這之後,融入黑暗的只有我們兩個人愈發輕淺的呼吸聲。

  鬧鐘響過後房間頓時亮如白晝,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幾個小時,但至少此時站在電燈開關下方的黑崎完全不像是有休息過的樣子。

  「外面很冷,記得多穿一些。」她在我的被子前面蹲下,然後握住我露在外面的手:「該去看日出了。」

  我探出半張臉看著她,片刻後緩緩開口:「...我想再睡一會兒。」

  「如果你出去看到紫苑,就讓她來房間裡找我。」我說:「藏之介對山上的路線很熟悉,他會帶你上去。我們兩個隨後就來。」

  黑崎的眼睛裡充滿了驚訝:「藍田,你...」

  「快去吧。」我閉起眼睛。短暫的沉默後,悶悶的腳步聲逐漸離我遠去。

  ——這次叫醒我的是紫苑的呼喚。

  我伸了個懶腰,掙扎著從被窩裡坐起來,確認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緊接著便對上紫苑無奈的臉。

  「這些已經幫你在被爐裡暖熱了。」她指指旁邊的衣物,對我說道:「快起來吧,再不去天就要亮了。」

  「謝謝紫苑姐。」我對她甜甜一笑,利索地收拾好自己,穿戴整齊後隨紫苑一同走出鳥居,踏上通往山頂的石階。

  紫苑打了個哈欠,看著我說:「昨天可真夠累的,早知道你要賴床,我就不起那麼早了。」

  「別這麼說嘛,要不是有你陪我,我可就要一個人孤零零地上山去了。」我自知理虧,湊過去親熱地挽住她的胳膊:「我就知道紫苑姐對我最好了。」

  紫苑一副拿我沒辦法的表情,繼而說道:「他們兩個現在應該已經到山頂了吧。」

  「嗯...應該吧。」我的視線追尋般望向山間小路的盡頭。與此同時,天邊已經泛起淡青色,白色的晨霧使幾顆殘星更加看不真切,仿佛籠罩著一層銀灰色的薄紗。

  即將到達終點時我的心跳奇快,也許是登山使然,而更多的則是某種來源不明的緊張情緒。

  我們終於與即將升起的太陽來到同一水平線,乳白色的晨光自下而上,一道刺眼的暖色光芒橫亙於前方並排而立的兩個人影之間,短短一瞬便擴散開來。我下意識地抬手去擋,借著那光亮看清了黑崎的側顏。

  ——那是一張讓我猜不出結果的,面無表情的臉。

  紫苑帶著我迎上去。兩個背光的影子一同轉過身來,我第一時間看向藏之介,他看著我笑道:「我們還以為你鐵定要睡過頭呢。」

  我突然覺得藏之介的臉變得沒有那麼熟悉了。我從他的反應裡看不出絲毫掩飾的痕跡,如果不是黑崎躲閃的目光,我幾乎要懷疑天亮前的這段時間裡其實什麼也沒有發生。

  見我沒有接話,紫苑才替我回應道:「要不是我叫醒她,這家伙大概真的打算睡到天亮吧。」

  聽完這句玩笑般的話,大家又後知後覺地笑起來。紫苑似乎察覺到氣氛有些許微妙,立刻招呼我們繼續關注新年的第一次日出。

  然而事實上我壓根不記得太陽是如何升起來,天空又是怎樣一點一點變得通透明亮。我站在黑崎旁邊,滿心想著找個借口溜走,好問問她跟藏之介獨處的詳細經過。

  濃霧散去,遠處的景色變得輪廓清晰,准備下山時我提出要和黑崎去便利店一趟。紫苑囑咐我們要在早餐前回來,我點頭應下,離開前對上藏之介的視線,我終於從那份平靜中窺見一絲略顯苦澀的動搖。

  我和黑崎在沉默中走下山去。雖然時間尚早,但由於新年伊始,依舊有不少店面都在朝陽的照拂下開門迎客。

  我們在路旁的長椅上坐下,短暫猶豫後,我看著黑崎開口道:「...你哭過了?」

  「這麼快就暴露了?」她怔了怔,苦笑著摸了摸眼角的位置。

  「嘛,其實是我猜的。」我抿抿唇:「反正不管是開心還是難過,人總是要流淚的。」

  「是啊。」她附和道,隨後仰起頭望向天空:「剛剛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我想著像你說的一樣放空自己,但是腦袋裡面卻突然湧進來好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其實,在上小學以前,我家只是普通的工薪階層而已。」黑崎突然這樣說道。

  「那是一個極其普通的日子,普通到現在已經沒有人能夠回憶起來。爸爸在車站前購買了一張彩票。」

  「我到現在都覺得這像是個奇跡。他是很少買這些的人,但是開獎後,他居然成為了近十年來最高額度的獎金得主。」

  「之後他用這筆錢進行了投資,我們家就這樣在旁人艷羨的眼光中,毫不費力地一步登天,成為了真正的有錢人。」

  我沒想到黑崎會對我說這些,但根據她現在的表情,更像是早就決定好要將壓在心頭的沉重話語全盤托出。

  「然而事實上,在那些名流眼中,我們不過是走了狗屎運的暴發戶,不管表面功夫如何,心底總是瞧不起的。」她頓了頓:「但是從那天起,爸爸就從未停下過躋身上流社會的努力。」

  「他花費大把的時間和金錢去結交貴族,資助受人看好的窮畫家,出席所有邀請他參加的慈善拍賣會,又要求我表現出名門閨秀應有的做派,把盡可能多的課余時間都用於跟那些小姐少爺們建立聯系。」

  「做到這些對我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但關於跡部景吾,除開爸爸的原因,我跟學校裡的其他人一樣打從心底尊敬且崇拜著他的人格。因為跟出身或是血緣這些都沒有關系,跡部大人在我眼裡是真正的貴族。」

  說到這裡,黑崎夜夜子把目光移向我這邊,似乎在確認我究竟理解了沒有。

  我在她的注視下點了點頭,於是對方又接著說下去。

  「入學以來我在追隨跡部大人這件事上相當肆無忌憚,這是因為我始終清楚我們之間有著不可逾越的距離,就像後援團的規定一樣,這種距離可以隔絕一切別有用心的狂熱。」黑崎眼神中的熱切逐漸黯淡下去:「我現在才意識到,跟跡部大人的距離與其說是煩惱,反倒讓我覺得安全。」

  「但是白石君對我來說不一樣。」她頓了頓:「我好像突然發現,這種遙遠是會讓人心痛的東西。」

  我張了張嘴,黑崎像是預料到什麼一樣打斷了我:「有紀,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其實我可以像其他女孩一樣要到他的聯系方式,然後從頭開始。但是跟她們不同的是,我沒有悠哉的時間,甚至連試錯的機會都沒有。在爸爸看來戀愛只是游戲,而將來的某一天他的女兒便會跟某個素未謀面的人訂下婚約,那個人不會遠在大阪,更不會記住她愛喝的飲料,但是這都沒有關系,因為他真正在乎的東西早就不是原來那些了。」

  「我想我還是挺迷信的,抽御簽的時候我才開始想像爸爸買下那張彩票時究竟在想些什麼。或許最初不抱希望的東西才更難以放下,所以他固守著從未真正擁有過的名譽和財富,所以我試圖僥幸獲得一個幾乎不可能得到的答案,不管在那個人看來這樣的告白有多麼魯莽且輕浮。」

  「我明明應該最討厭這一點,卻又跟爸爸一樣舍不下分毫憑空得來的幸運。」

  她這麼說著,露出一個讓我感到無比難過的笑容:

  「...畢竟,好歹也是吉啊。」

  也許除了黎明的曙光以外沒有人看見黑崎的眼淚,因為即使是說完了這樣的話,從長椅上站起時她的目光依舊堅定,甚至連原本存在於眼眸深處的陰霾都隨雲層一同散去了。

  於是我們踏上歸程,即將進入鳥居前,我忍不住開口問道:「...這樣真的就可以了嗎?」

  我已經隱約明白黑崎的迷茫從何而來,但還是不受控制地感到失望。

  「至少,白石君今年的第一聲新年快樂是對我說的。」黑崎十分坦然地笑了笑:「在沒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的前提下,我想我的勇氣也只有這些了。」

  「可是面對那種偏執的控制,反抗才是人的本能吧。」我喃喃道。

  「關於這個嘛...說來好笑,我本該對爸爸有所怨恨的,但他跟那個周末帶我去公園玩,下班後親手為我和媽媽做料理的卻是同一個人。」

  「而當我陷入這種矛盾時,才又重新意識到這一點。」

  黑崎的視線飄向掠過遠山的一只飛鳥,神游似的感嘆道:

  「...作為人誕生於世,本來就不可能完全自由啊。」

  跟祖父祖母一同用過早餐後,我拉著黑崎來到神社中懸掛繪馬的地方,從口袋裡掏出事先准備好的木牌遞給她:

  「昨天你還沒來得及寫這個吧?」

  黑崎遲疑了一下才抬手接過,我一邊低頭寫字一邊用余光去看,她的神色十分專注。放下筆後,我看清了木牌上唯一的一行字。

  ——『會よソゾ別ホソ始バ』

  相遇乃離別之始。

  這也算願望嗎?

  這句話我沒有問出口。

  我沉默地將自己的繪馬和黑崎的掛在了一起,一陣風吹過,木牌相互碰撞著發出悅耳響聲。

  那聲響喚醒了我沉睡的記憶。我突然想起來到這裡的第一晚,黑崎在我半夢半醒間說出的那句話。

  ——『如果我向白石藏之介告白,你會站在我這邊嗎?』

  我曾經以為這是相對於她和紫苑而言,而直到現在我才明白,被她放在對立面的從來都只有藏之介而已。

  她所希望的僅僅是我站在她的身後,注視她帶著一腔孤勇,去奔赴一場注定會失敗的告白。

  我們都知道非理性不能成事,然而戀愛卻不受控地隨時隨處發生。

  風吹亂了我們的發絲。在愈加明亮的日光下,黑崎夜夜子對我莞爾一笑。

  「謝謝你,有紀。」

  *

  在神社度過了繁忙的新年後,寒假便在轉瞬間結束了。

  我又回到已成定式的學園生活,直到前桌女生一臉興奮地將一張海報拍在我的桌子上:

  「藍田同學,你居然參加了這個嗎?!」

  我不明所以地抬起頭,視線在那張海報上定格後,厚厚的銅版紙幾乎要被我指尖的蠻力撕破。

  我咬著牙笑容恐怖地看向她:「請問,這個是從哪裡拿到的?」

  「從,從教學樓門口,新聞部的同學那裡...」對方明顯被我嚇得不輕,連海報都忘了要回去。

  我捏著那張罪證衝下樓,一路上迎面而來的學生們竟然幾乎人手一張,一邊議論一邊興致勃勃地將海報上的臉與我本人比對著。

  就這樣,到達一樓時我已經身心俱疲。正准備喘口氣,大廳告示板上張貼的巨型同款海報就這麼映入眼簾。

  海報的左右兩邊分別是東雲花音和我的照片,上方的大標題是『MISS HYOTEI』,而照片下面則火藥味十足地顯示著『校園女神VS水色魔女』的字樣。

  我看著它眼前一黑,特別是跟東雲花音從容不迫的姿態比起來,我的照片更像是在不知情中被偷拍,不光毫無美感,甚至還顯得陰鄒鄒的,再加上這個莫名奇妙的頭銜,簡直反派感十足。

  我氣得要命,衝出樓外一把抓住正在分發海報的同學質問道:

  「誰說我要參加這個比賽了?」

  看來對方沒有想到海報裡的主角會找到自己興師問罪。她先是驚慌,緊接著便冷靜下來,拿出媒體人一貫的官方語調回答道:「這位同學,舉辦校園選美比賽屬於冰帝的慣例,新聞部僅僅負責傳播信息,具體人選並非我們主觀的決定,還請諒解。」

  我還想再問出點什麼,奈何對方說來說去都是這些車轱轆話。我終於意識到再怎麼糾纏都是徒勞,便只好作罷,轉而思考新的對策。

  若要說這種事情誰最想摻和一腳...沉思片刻,黑發間瓷白的臉在我腦中一閃而過。

  如坐針氈地熬到放學後,我砰的一聲打開了後援團活動室的門。

  屋子裡為數不多的幾個人統統被我嚇了一跳,我徑直在黑崎夜夜子的對面坐下,對方吹了吹剛剛塗好的護甲油,不緊不慢地抬眼看我:

  「怎麼了?」

  「我希望你能給我解釋一下。」我把海報轉了個方向,用手推到她面前:「這麼大的事情,你不會一無所知吧?」

  黑崎盯著那張紙看了半晌,然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什麼嘛,這麼快就開始了。」

  我面如死水地凝視著她。對方被我看得發毛,咳嗽兩聲後補充道:

  「這個是什麼,你應該已經很明白了吧?冰帝每隔三年都會舉辦一次校園選美比賽,本來應該在學園祭的時候就舉辦的,但是今年改了規則以後篩選條件變得更加嚴格,所以才拖到現在。」

  「我不明白的顯然不是這個。」我嘆了口氣,用手指了指海報上自己的臉:「所以為什麼經過那麼嚴格的篩選,出現在這裡的會是我?」

  「今年的報名條件,比起往年來最難滿足的一點就是,在以百人為基數的隨機采訪中,得到50人以上的推薦。」

  「50人?」我驚訝地重復道。

  「你還不明白嗎?」黑崎夜夜子看著我露出一個笑容:「也就是說,在這個學校裡,至少有50個人希望你能夠獲得選美比賽的優勝。或者是...成為那個東雲花音的對手。」

  作者有話要說:

  拖更了實在抱歉!(滑跪)

  黑崎的這兩章寫的我超級糾結...同時深刻地體會到了自己的不足,除了這樣的大段對話,好像很難表現出黑崎對白石抱有的那種復雜的感情。

  總之從一開始這兩人就是不可能有結果的啦,但是就算知道這一點,想要灑脫地放下也沒有那麼容易,這正是黑崎的勇敢之處。

  雖然這個年紀的大家各有各的不自由,但大部分的不自由果然還是來自於家庭和親人,這點對有紀來說也是一樣,所謂成長大概就是探索一條征服這些的道路吧。

  馬上要開始和東雲大小姐的正面對決啦(!


第32章 山茶

  *

  我觀察著黑崎說出這些話的神色,好像算准了我會馬上開竅似的。

  我只好重新盯住那張海報,以示自己有所思考,並於片刻沉默後再次強調我的疑惑:「所以...明明還有其他更加優秀的人選,為什麼偏偏是我?」

  「確實,比你優秀的女生或許還有很多,但要說誰最適合被推舉到那個東雲花音的對立面的話,那就非你莫屬了。」黑崎意有所指地看向我:「再說,藍田同學,你不會真的覺得自己很平凡吧?」

  我微微怔住,對方提起嘴角,接著說道:

  「作為毫無背景的一年級新人,不僅在學生會得到重用,甚至史無前例地獲得了網球部經理一職,同時還在本應與你矛盾尖銳的跡部景吾後援團中周旋得如魚得水...這些事情可不是誰都能夠做到的。」

  「當然,就算不提這些,體育能力突出,又在上次考試中衝進年級前十五名的家伙已經足夠顯眼了。」黑崎翻了個白眼,似乎在抱怨我欠缺足夠的自知之明。

  「只是一次而已,偶然的可能性也很大吧。」我弱弱地回應道。

  「嘛,雖然你的外形條件跟東雲花音比還有些差距,不過就像采訪結果顯示的那樣,對你寄予希望的人已經越來越多了。」她無比自然地忽略了我的話,徑自說下去。

  「可是說到底,大家也只是想看熱鬧而已吧。」我嘆了口氣,指指海報上顯眼的大字:「如果我真的那麼有聲望的話,這個頭銜又是什麼鬼?」

  「這個嘛...雖然是新聞部用來博人眼球的東西,你把它理解成愛稱就好了。」黑崎笑起來:「魔女什麼的,聽起來可比女神刺激多了,不是麼?」

  「也許他們只是想讓我在大庭廣眾之下出醜罷了。」

  「就算有人這樣想,也只是少數。」黑崎站起身來,換邊挨著我坐下。

  「我知道被推到鎂光燈下不是你的本意,但這樣下去,事情遲早會發展到這一步,你應該也隱隱預料到了才對。」

  「這跟我想像中的形式可不太一樣。」我煩悶地垂下腦袋:「...而且夠突然的。」

  黑崎夜夜子同情地摸了摸我的肩膀,又湊近來說道:

  「放輕松。總之,你跟東雲花音之間的矛盾是避不開的,這才是重點。而看客們只是想要一個說得過去的答案而已。」

  我在一聲無奈的輕嘆後聽到這句話的下文——

  「為什麼比起門當戶對的青梅竹馬,跡部大人卻明顯更加青睞於你。」

  *

  我要跟東雲花音一同參加選美比賽的消息在新聞部的大力宣傳下迅速傳遍了整個校園。

  而我對於這一事實的切身體會便是,即便只是像往常一樣走在校園中,也常常會有素不相識的人對我投來不屑的目光,或是興奮地道出一句加油。

  事已至此,我便不再去想退出這場競爭的可能性,與此同時,主辦方已經盡職盡責地向我科普了這場比賽的全部規則。

  這周五,參賽選手將被要求在禮堂進行才能展示,並以此作為本場比賽的開幕儀式。而才能展示結束後,網頁上的人氣投票窗口將同時開放,這也是本屆選美比賽與往屆相比的另一創新點,即投票人的身份被擴大到其他學校,乃至整個社會。

  其中,投票賬號為實名注冊,限時一個月,投票期間所有規定內的拉票形式都會被予以認可。截止到春假前,票數高的那一方便是本屆『MISS HYOTEI』選美大賽的勝利者。

  老實說,這個比賽聽來麻煩,規則倒是比我想像中要簡單的多。

  話又說回來,負責選美相關事宜的理應是學生會的內部人員,而我迄今為止卻沒有聽到任何風聲,這八成跟北川學姐脫不了干系——否則也不會在我說起這件事時突然轉頭去跟藤間君沒話找話了。

  想到這裡,我不禁因為周圍這些家伙的不靠譜程度而長長嘆出一口氣。

  事實上,我更在乎跡部景吾對這一消息的看法。就像黑崎說的那樣,雖然站上對立面的是我和東雲花音,但跡部才是這場風波真正的源頭。不論最後的贏家是誰,大家最為關心的不過是跡部本人的反應而已。而以那家伙的性格,大概會覺得這種活動尤其符合自己的美學吧。

  雖說在意,我也不可能直接去問他究竟支持哪邊這種容易引起誤會的話,倒不如說如果有人能夠問到跡部景吾的立場,估計早就被新聞部做成大標題放在這周的校刊上了。

  見跡部的表現一如往常,我便默認他允許我用自己的方式解決這件事,而至於結果能否讓他滿意,那便是另一說了。

  我默默承受了幾天各式各樣的過度關懷,直到比賽的相關人員向我詢問是否需要幫忙准備才能展示環節所需的服裝或道具。

  我撐著下巴思考片刻,示意對方靠近些,隨後用只有我們兩個能夠聽到的聲音說出了自己的需求。

  聽完後對方一臉遲疑:「...你確定?」

  我果斷地點點頭:「你只管按我說的做,剩下的交給我就好。」

  *

  很快就到了選美比賽開啟的首日,我在下午的課程結束後,頂著周圍愈發充滿好奇和期待的目光,跟隨大賽的負責人來到了禮堂的舞台後方。

  「藍田同學。」

  這是自跡部的生日會以來,我第二次近距離地聽到這個聲音。

  我轉過身來,東雲花音正面帶微笑地看著我。

  「沒想到跟我一起參賽的會是你。」她向我伸出手:「不管結果如何,讓我們一起加油吧。」

  我點點頭,若有所思地握上那只細白的手。

  如果說她在得知我已經弄清關東大賽出場名單泄露一事的真相後還能表現出如此做派,我倒真不得不佩服她了。

  打完招呼後對方便離開了我的視野。我靜靜地坐在後台的休息室,隱約間可以聽到亂哄哄的人聲,大概是觀眾們正在入場。再然後空氣突然安靜下來,主持人進行了短暫的開場白和嘉賓介紹後,悠揚的舞曲伴隨著一陣掌聲響徹了整個禮堂。

  我知道東雲花音的展示環節是她擅長的古典芭蕾,剛剛見面時我已經注意到她外套下露出的表演服裝。

  音樂播放了接近十分鐘,從結束時觀眾席的喧鬧聲來看,反響應該相當不錯。

  休息室的門被人敲響:「藍田同學,輪到你出場了。」

  我從椅子上站起,整理了一下制服的裙擺後,迎著愈來愈耀眼的燈光,緩步踏上了厚重的實木舞台。

  這是我第一次體會到站在這個位置時所能看到的畫面。台下是烏泱泱一片安靜的深色,舞台的邊緣仿佛另一個世界一般遙遠,頭頂的照明散發出陣陣熱意,每踏出一步都像是在與周身襲來的眩暈感相鬥爭。

  原來這就是跡部景吾司空見慣的日常景像。

  我調整著呼吸,逐漸分辨出觀眾席上緊密相接的人影。

  其中有同班的幾個眼熟的面孔,還有網球部的成員,然後是站在角落一臉冷峻的菅原佑樹,我沒想到他會來。

  擔任主持的女生微笑著靠近我:「藍田同學,可以開始了嗎?」

  「嗯。」我點點頭,迎著台下的各式目光,緩步走到被立在舞台右側的木板前——這便是我拜托工作人員事先准備好的道具。

  我上下打量了一下那塊一人高的板子,然後緩緩抬起雙手。

  「藍——」主持人剛要開口便被我的一聲怒喝打斷,木板應聲破裂,飛出的碎片險險掠過對方花容失色的臉。

  「啊,抱歉。」

  我收回腿,望著一地狼藉吐出一口濁氣。

  台上台下均是鴉雀無聲,我余光瞥見菅原佑樹露出一個笑容,然後向著我的方向豎起了大拇指。

  我回到舞台中央,再次整理好裙擺後彎腰行了一禮。

  「我是藍田有紀,空手道經驗八年。」

  我目光灼灼地抬起頭來:「請多指教。」

  我不知道我的表演究竟引起了什麼反響,因為在觀眾們反應過來之前我便已經快步走下舞台,從後台溜出了禮堂。

  回到家後我打開『MISS HYOTEI』的官方網站,果然在首頁便看到了投票入口。雖說比賽才剛剛啟動沒有幾個小時,東雲花音的票數已經與我拉開了顯著的差距。

  我沒去關心那行數字,滑動滾輪後發現了比賽相關內容的討論區。點開後我大致掃過一遍,幾乎都是針對今天才能展示環節的評論。關於東雲花音的演出基本上都是一水的崇拜和贊美,而涉及到我的內容便大相徑庭了。

  『藍田那家伙,是自覺自己沒有勝算所以破罐子破摔了麼?』

  『先不說這個,她踢碎的木板可是平常四張疊在一起的厚度誒,那家伙真的是女生嗎?』

  『能做到這個,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挺厲害的了。』

  『那又怎樣?肯定是因為拿不出跟東雲大人一樣高雅的才藝,才想要靠她的蠻力另辟蹊徑唄,真可笑。』

  『真不敢想像,居然有女生能穿著制服裙把腿抬那麼高。』

  『你也可以做到啊,只要先把羞恥心扔掉的話(笑)。』

  『就是嘛,看她最後那個架勢,真不知道是來參加選美還是找人打架的。』

  ......

  我默默地看了一會兒評論,然後便直接把網頁關掉了。

  既然我選擇在這種場合表演空手道,自然能夠預料到其他人大概會是什麼反應。說成是另辟蹊徑倒也沒錯,畢竟從結果來看,不僅得到了大量關注,而且雖然數量不多,還是有人對我的勇氣和空手道水准表達了佩服。

  不過我想對我而言,真正需要勇氣的反而是在這樣的舞台上表演其他東西吧。

  泡完澡後我走出浴室,放在一旁的手機嗡嗡震動起來。我解鎖屏幕後打開黑崎發來的郵件,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票數的截圖,我眯起眼睛,怎麼看都覺得不太對勁。剛剛我名字後面的數字有這麼多位來著嗎...

  『我已經拜托爸爸讓公司的所有職員都給你投票啦!(眨眼)

  另外還有後援團的所有人,當然也包括我在內。

  接下來我也會用一切方法幫你拉票的哦~加油!!!』

  我有些汗顏地讀完整條郵件,隨後無奈地關掉了手機。

  這時我還以為黑崎夜夜子的亢奮來源於身為跡部後援團團長對東雲花音產生的對立情緒,而從我在禮堂一腳踢碎木板的第二天起,我才真正意識到這個比賽的影響力遠比我想像中要大得多。

  次日下午,我像往常一樣來到網球部,訓練開始前向日學長便迫不及待地向我搭話道:「藍田,原來你空手道這麼厲害啊!」

  我扯扯嘴角:「...因為練習時間比較長吧。」

  「不管怎麼說,你沒有把這個技能用在我們身上真是太感謝了。」向日岳人這麼說著,心有余悸似的摸了摸胸口。

  「哦對了,我已經把票投給你了。」他拿著手機晃了晃:「還有冥戶也是,吶,對吧?」

  一旁路過的冥戶學長聞言後不情不願地切了一聲:「無聊。」

  「謝謝學長...」我笑容苦澀地對兩人分別點了下頭。

  這時,換好隊服的忍足學長也徐徐走來。

  「如果你們在聊選美比賽的事的話,我也已經把票投出去了哦。」

  「誒誒,侑士你投給誰了啊?」向日學長急忙問道。

  「當然是藍田同學了。畢竟比起那一位,我還是跟我們的經理更熟悉一些。」

  忍足學長平光鏡後的視線似乎隱約飄向了跡部景吾的方向。

  「我也是這麼想的。」向日學長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對我說了不少鼓勵的話,這才跟著忍足學長一同去熱身了。

  待他們走遠後,我揉了揉僵硬的嘴角,坐在長椅上發出一聲嘆息。

  投票正式啟動後的第三天,我在午休時間接到了真央的電話。

  一通慣常的問候和閑聊後,對方突然開口問道:

  「有紀,你參加了冰帝的選美比賽嗎?」

  「你你,你怎麼知道的?」我差點把手中的飲料罐捏扁:「難道是佑樹那家伙?」

  「這倒不是。」真央在電話那頭干笑了兩聲:「好像是切原從哪裡聽說了這個消息,就發郵件告訴我了。」

  「他還說,已經把投票鏈接分享到網球部正選們的LINE群裡了。」

  我沉默了兩秒才又艱難地開口:「立海網球部的那個副部長真的不會把他拉黑嗎...」

  「好像是說了『赤也,不要在群裡分享跟訓練無關的東西!』。」真央有點無奈地說,頓了頓又補充道:「但是今天幸村學長跟我說,已經讓網球部的所有正選都把票投給你了。」

  ...幸村精市,不愧是你。

  我知道投票界面還附有那天才藝展示環節的視頻影像,幸村的這句話也就意味著,興許我一腳踹碎木板的壯舉已經從東京傳播到神奈川了。

  「為了這種事情麻煩他們,真是不好意思。」我捂住發燙的臉,悶悶回應道。

  「沒關系,有機會我會幫你向學長們道謝的。」她似乎察覺到了我的情緒變化,又接著說道:「切原他就是這種率直的個性,你別見怪。」

  「怎麼會,我知道他是出於好意。」我咬著牙笑笑:「下次一起打游戲的時候我會親自感謝他的。」

  ...比如讓他嘗嘗連跪十把的滋味什麼的。

  掛斷跟真央的電話,還沒等我喘上一口氣,便又響起了新郵件的提示音。

  看到發件人是白石藏之介的時候我便頓感不妙,而郵件的內容更是讓我眼前一黑。

  『有紀,財前從推特上看到宣傳,說你參加了冰帝的選美比賽,是真的嗎?

  沒想到白石的堂妹這麼厲害啊。

  空手道水平不錯,跟我大阪浪速之星(亂碼)

  藍田妹妹,小春會為你應援的哦~(愛心)

  有紀,總之大家都會給你投票的,不用——

  學長們...好吵。

  小春會(亂碼)

  加。

  油!!!』

  說真的,我這輩子還沒有讀到過畫面感這麼強的郵件。

  透過這串亂七八糟的文字,我仿佛已經想像到遠在大阪的少年們吵吵嚷嚷的樣子。

  我嘆了口氣,放下手機後心頭莫名多出一絲釋然。

  這的確是我從未體驗過的感覺,但站在一個能夠獲得關注和應援的位置上,也許比我所以為的更值得感激。


第33章 小雛菊

  *

  也就是有了這些家伙的前例,當不二周助告訴我青學眾人同樣熱衷於在選美比賽中替我拉票時,我的反應已經可以稱得上是相當冷靜了。

  「話說回來,有紀,雖然我知道你不是主動參加的這場選美,但事已至此,你的打算就只有這些嗎?」對話框中,不二這樣說道:「按照乾的推算,如果無法吸引到更多支持者,長時間的投票對你而言是很不利的。」

  不二所說的這些我又何嘗不清楚,但事實上如果不是有了這些友人的無條件支持,我大概在比賽開啟後的第二天就把這件事情拋之腦後了。

  想要拿出為之努力的動力,總是要先找到相應的目標才行。冰帝小姐的頭銜確實不錯,但在我看來並沒有那般誘人。畢竟我深知處於弱勢的自己想要戰勝東雲花音,僅僅依靠普通的手段定然是行不通的。

  在獲得什麼之前,總是要先失去些什麼。而目前我心中的天枰告訴我,這場比賽似乎並沒有那麼值得。

  「關於這個...接下來我會好好想想的。」我打著哈哈,不經意地轉移了話題:「照你的說法,難道給我投票的人裡,我是說,也包括...手塚嗎?」

  「你也知道他從來沒有注冊過這種東西。」不二這麼說完,又隨即發來一個笑眯眯的表情,補充道:「不過英二問他要個人信息的時候,他倒是給的很爽快呢。」

  我愣了半響,扯扯嘴角回了一個五體投地的表情,結束了這段對話。

  而其實不用不二提醒,早已有人對我的消極對應恨鐵不成鋼起來。

  後援團的活動室中,在我斬釘截鐵地拒絕了黑崎夜夜子提出的各式替我拉票的提案後,對方終於氣衝衝地把一本雜志拍在桌子上。

  「吶,藍田,我勸你還是不要太輕視這個比賽為好。」

  「你要知道,有多少演員和偶像都是在校園選美中勝出後才得到矚目的。」她用力地用手指點了點雜志封面上一頭金發的男藝人:「如果被圈內人看中,搞不好你馬上就能跟這樣的大明星出現在同一畫面中了!」

  我定睛去看,封面上那人呈現出的狂氣倒是有點像球場上的跡部景吾。我這麼想著,視線掃過他手指上滿當當的銀色飾品,然後停留在格外吸引視線的耳骨釘上。

  這家伙,到底想在身上掛多少東西啊...

  默默結束內心的吐槽,我一臉平靜地看向黑崎:

  「可是我並不想進入藝能界啊。」

  「...啊——你這家伙真是!」

  對方憋了半天,終於扔下雜志,無比挫敗地倒在了沙發上。

  「但不管怎麼說,還是謝謝你啦,夜夜子。」

  面對這種無法回應的熱情幫助,我只好有些愧疚地這樣說道。

  我本以為黑崎的這番話只是為了調動我的情緒而已,誰知仿佛某種預言一般,第二天放學後,結束部活的我剛剛跟菅原佑樹一同邁出校門,便在拐彎處被人攔住。

  ——「請問,你是藍田有紀嗎?」

  我抬起頭,對方在看清我的臉後露出一個欣喜的表情,看來他並沒有認錯人。

  這是一個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眼下的淡青色和冒出的胡茬讓他看起來有些疲憊,但流露出的氣質倒算得上正經。

  「你找她有什麼事?」菅原佑樹一臉警惕地擋在了我的身前。

  「不用緊張。」那人笑了一下,從口袋裡拿出兩張名片分別遞給了我們兩個。我低頭細看,職業那裡寫著『導演』。

  「忘了先做自我介紹了。」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的頭發:「我叫安藤康介,如你們所見,姑且在做一些電影電視劇之類的幕後工作。」

  我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如果名片的內容屬實的話,這個人的話明顯就是在自謙了。

  「我想跟這位藍田小姐單獨說幾句話,不知道是否方便呢?」名叫安藤的男人先是看我,又將視線移向一旁的菅原佑樹。

  而後者正狐疑地捏著那張名片:「喂,這東西不會是假的吧?」

  「你這家伙,太沒禮貌了啦!」我猛地踢了身邊的人一腳,十分抱歉地按下那顆比我高出不少的黑色腦袋:「實在是對不起,他一向說話不過腦子的,您別介意。」

  「不要緊。」對方好脾氣地笑了兩聲,又說:「你們如果不放心的話可以在網上搜索一下,應該可以找到我的簡介。」

  就算他這麼說了,我也不可能當著本人的面去做這種失禮的行為啊。

  我對著菅原佑樹點了點頭,對方臭著一張臉走到離我大概十步遠的地方。

  我松了口氣,仰起臉看向這位素未謀面的安藤先生。

  「所以,您找我有什麼事?」

  「是這樣的。」他把手機屏幕轉向我這邊:「視頻裡的這個人,應該是藍田小姐沒錯吧?」

  那看起來是一段非常隨意的手機錄像,嘈雜的背景音中,我和紫苑正穿著巫女的服飾在殿前起舞——這是新年第一天神社所進行的儀式中的一環。

  見我點頭,對方看起來更加愉快了。

  「藍田小姐,不知道你是否有意向參演電視劇呢?」

  「我?」這個提問著實突兀,我情不自禁地指向自己:「你確定?」

  「不用擔心,說是參演,其實也只是一到兩集的戲份而已。」他解釋道:「劇本中正巧有一個巫女的角色,我想既然這樣,不如找一位真正在神社中任職的女孩來扮演比較好。」

  「而這時候,我又恰好在網上看到了這段視頻。」他眼中充滿期待地看向我:「藍田小姐的舞姿實在是非常好...應該說,太棒了,就是我想要的那種感覺。」

  這位導演誇張的措詞讓我有些無措地抿起了嘴唇。

  「當然,是否參演全憑藍田小姐個人決定。這部劇已經播出將近一個月了,你可以先了解一下再作答復。」他又遞給我一張海報,想起什麼似的補充道:「話說,主演之一的清水小姐,曾經也是冰帝的學生呢。」

  「我聽說藍田小姐參加了學校舉辦的選美比賽。」男人的臉上浮現出淺淺笑意:「我想作為上一屆『MISS HYOTEI』的優勝者,清水小姐會有很多話想跟你說的。」

  我掃過那張海報,雖然對方提到的是那個名為「清水楓」的女演員,我的視線卻情不自禁地落在了海報的另一側。

  那張臉我曾經見過的——在黑崎向我展示的雜志封面上。

  這個人的名字同樣被寫在主演那一欄,也許是角色需要,他的發色看起來比拍下那張封面照前更淺了一些,叮呤哐啷的首飾也都消失不見。

  「重野耀...」我默念了一遍,雖然對這張臉印像不深,名字倒是有所耳聞。我想大概是後援團的女生們閑聊時提到過的。

  見我盯著那張海報,男人似乎愈發胸有成竹,沒再勸說什麼便放我離開了。

  我收起海報,若有所思地走到菅原佑樹身邊。

  「那家伙找你什麼事?」他問道。

  「說是希望我參演電視劇什麼的。」

  「哈?」對方的表情與方才聽到這話時的我如出一轍。

  「我也覺得很奇怪啦,但那個人又不像是騙子。」我枕著手臂說道:「而且還有報酬誒,這麼一想,就算當成打工也挺不錯的吧?」

  「我說你這家伙,別想得那麼簡單啊。」菅原佑樹沒好氣地揉了一把我的腦袋:「就算他說的是真的,能在藝能界混出頭的家伙可沒那麼單純,你這樣的白痴去跟他們打交道,不被吃干抹淨才怪。」

  「不要一本正經地叫別人白痴啊混蛋!」

  雖然一應是怒氣衝衝地回應了,但我不得不承認菅原佑樹的話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還有——」他看著我欲言又止。

  「我知道了。」我打斷他,加快腳步向前走去:「...這件事,我會好好考慮的。」

  回家後我打開電腦,在搜索框裡輸入了安藤康介的名字。屏幕上顯示的照片正是今天出現在我面前的那個男人。

  我又搜索了一下他口中的那部電視劇,目前為止放送了四集左右,而也許是得益於主演們的人氣,這部劇在SNS上的討論度相當之高。

  居然要我這種完全沒有出演經驗的外行參與到眼下大熱的電視劇中,不論那位導演的理由再怎麼充分,我依舊覺得十分荒唐。

  我余光瞥見被我放在一旁的那張海報,也許是這種微妙的巧合作祟,如果可能的話,我倒是有點想見見那位名叫重野耀的當紅偶像了。

  不過...

  我猶豫一下,還是輕點手指關閉了所有網頁。

  *

  被那位奇怪的導演找上後的第二天,我受北川學姐所托向合唱部的部長遞送一份資料。任務完成後我折回走廊,路過某間音樂教室時聽到裡面傳來隱隱約約的鋼琴聲。

  鳳曾經邀請我去聽過他老師門下弟子們的演奏會,也許是這一經歷提高了我對這類樂器的感受性,總之我敏感地察覺到,彈琴的那人內心大概並不平靜。

  但我並無駐足細聽的打算。我徑直走向走廊盡頭,直到琴聲戛然而止,有人從後面趕上來,叫了一聲我的名字。

  我停下腳步,轉身看見胸口仍在微微起伏的東雲花音。

  「東雲同學,有什麼事嗎?」我平靜地問道。

  「為什麼不跳舞?」

  我微微偏過頭,用這個動作表現了我的疑惑。

  「那明明是你唯一的機會,為什麼不跳舞?」東雲花音努力控制著情緒,但我依舊從她的話語中感受到被壓抑的急切:「難道你以為不用拿出全力也能輕松贏過我嗎?」

  「我為什麼一定要贏過你?」我閉了下眼睛,頓了頓又說:「東雲同學,你比我要優秀的多,這是不爭的事實,所有人都認可這一點。我不明白你的危機感究竟從何而來。」

  「還是說...」我翹起嘴角,眼神卻是冷的:「你在心虛嗎?」

  空蕩蕩的走廊裡只有我們兩個。我的聲音在空氣中冷卻了兩秒,東雲花音仿佛恍然間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突然變了個人似的微笑起來。

  「藍田同學,我只是覺得,既然是比賽,就應該平等競技,不是嗎?」

  「平等?」這下我直接笑出了聲:「你真的覺得我們是這種關系嗎?」

  如果高高在上的欺瞞和傷害也叫做平等,那我倒真的是長見識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東雲花音的目光搖晃了一下,隨即浮現出一層淺淺的哀傷:「我很喜歡你,所以想跟你好好相處。藍田同學,我記得我是說過這些的。」

  「啊,是,好好相處,是嗎?」

  我深深吐出一口氣,露出一個略顯譏諷的笑容。

  「看來順風順水地拿到比賽的優勝,並不能讓你滿意啊。」

  我上前兩步,在對方有些忌憚的注視中按上她的肩膀。

  「東雲同學,」我湊近她一如湖水般美麗的碧綠色瞳孔,不緊不慢地說道:「煽動一個毫無鬥志的人,可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什麼?」

  「就是說,我現在是真的很想贏過你了。」我驟然放松了手下的力道,拉開距離後唇角漾起有些復雜的笑意。

  「如果我拿到優勝,就請你給被你喜歡上的這些倒霉蛋們,挨個道歉吧。」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解鎖新角色啦~


第34章 紫番紅花

  *

  又是一個周末的清晨,我難得的起了個大早,向媽媽告別後附身鑽入了在家門口等候已久的中型面包車。

  後排空無一人,我坐定後跟司機和副駕駛位置上的安藤康介分別問了好。

  老實說,在明確了這輛車是專程來接我的這一基礎上,看見這個人的臉還真讓我有點受寵若驚。

  那天以後,除了電話裡的交流,這也僅僅是我們第二次見面而已。

  安藤先生跟我隨便聊了幾句,在車子駛入一條長長的隧道後頗為親切地說道:「估計還要一個小時左右才能到拍攝現場,你先在車上休息一會兒吧。」

  我雖然有些困意,但也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旁若無人地呼呼大睡,於是便只是戴上耳機,伴著舒緩的音樂閉目養神。

  車子停在市郊的一處山林間,據安藤先生所說,用作拍攝場地的神社就在不遠處。

  這之前我先被帶到房間化妝,我按照工作人員的要求閉上眼睛,在心裡電光火石地回憶了一遍劇本裡的內容。

  安藤先生邀請我參演的這部劇叫做『從告別開始戀愛』,講述的是因家庭變故被迫回到鄉下的私立高中女生荻野春奈,為了維護尊嚴選擇與家境優越的男友分開,而對方卻在其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一同轉學到民風淳樸的海濱小鎮。面對從未經歷過的鄉間生活,對方不成熟的行事作風給她帶來了許多麻煩,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兩人終於變得能夠理解對方的想法,並在克服種種困難後重新走到了一起。

  而我飾演的即是女主角的發小,鄉下神社中的少女小凪。一個出場次數不多,作用僅限於豐富畫面以及促進女主角意識覺醒的小角色。

  這部劇單從劇情來看其實算不上新穎,奈何主役分別是去年獲得奧斯卡學院賞最佳女主角的高人氣女演員清水楓和當紅頂流偶像重野耀。在我看來,這兩人的首次合作,格外講究的拍攝手法以及高成本的音樂制作才是這部電視劇的賣點。

  再者,根據我所查到的資料,安藤先生在這之前是參與過不少文藝電影的拍攝。綜合這些想來,他會為了一鏡舞蹈動作而執著於我就並不奇怪了。

  我大概可以推斷出這部劇的拍攝資金相當充裕,否則顯然不必為了能夠在帳篷和保姆車內解決的服化工作而包下一整家民宿,更何況根據安藤先生的說明,演職人員的住所離這裡還有相當一段距離。

  我睜開眼睛,替我化妝的年輕女子拍了拍手,用平靜利落的聲音說道:「好了。」

  我的視線隨著這句話飄向鏡子,才發現自己的頭發被束成了高馬尾。這個造型倒是像在神社工作時的紫苑,我轉動脖子,不屬於自己的發辮沉甸甸地垂在腦後,有種奇妙的感覺。

  「你的頭發太短,給你摻了些假的進去。」她一遍收拾工具一遍說:「明天拍攝不扎辮子,今天結束後記得再來這裡,我找了人幫你接頭發。」

  「好的。」我點了點頭,正准備站起身,身後的門響了一下,傳來有些慵懶的聲線——「本田桑,在嗎?」

  「這邊已經結束了。」名為本田的化妝師用同樣利落的聲音回答道。她邁開腳步,與此同時門被那人打開。我站在原地茫然對上一雙深邃的赤紅色眼眸。

  我遲疑了兩秒才認出那個人。除了眼睛的顏色和尚未造型的頭發,他跟雜志上其實變化不大。

  ——重野耀看著我挑了下眉:「你就是...」

  其實按照禮節,應該我主動去他們的房間打招呼才是。然而既然在這裡碰巧遇到,也只能順勢而為了。

  我向他鞠了一躬:「你好,我是藍田有紀。」

  「啊,對,你是清水的學妹來著。」他抓抓頭發,眯起狹長的眼睛笑起來:「走吧,我帶你去見見她。」

  看來這個人並不認為自己有向我自我介紹的必要。

  我嗯了一聲,又說了句謝謝。

  「重野君,你的妝發...」利落的聲音出現一瞬遲疑。

  「我馬上回來。」他這麼說完,就自顧自地轉身離開了。

  我看向本田小姐的方向,見對方點頭後這才尾隨重野耀從房間離開。

  他不急不徐地走在我前面,一次也沒有回頭確認過我是否已經跟上。

  我們在另一個房間前停下腳步,他抬手敲了敲門,我後知後覺地緊張起來。裡面傳來回應的聲音,我方才抓住衣擺,木門便在我們眼前敞開了。

  開門的是一位陌生的年輕女性。重野耀徑直向屋子裡走了兩步,我這才注意到坐在窗邊藤椅上的那個與海報如出一轍的少女,那麼另一位大概就是她的助理了。

  「看看誰來了。」重野耀對窗邊的少女說道:「你不是很期待見到她的嗎。」

  ——清水楓聞言後站起身來,那雙形狀微微上挑的眼睛在看到我後似乎變得柔和了一些。我的第一印像是她比海報上看起來要更加平易近人,呈現出一種圓鈍又不過頭的漂亮。

  「我先走了,你們慢慢聊。」

  重野耀倒是還記得留給本田小姐的話,將我領進房間後便又隨即掉頭回去了。

  「你好,我是清水楓。」少女向我伸出手,露出一個恬靜的笑容:「安藤導演應該向你提到過的,我也是冰帝的學生。不嫌棄的話,直接叫我學姐也可以。」

  「初次見面,我是藍田有紀。」我同樣友好地彎起眼睛:「請多指教...清水學姐。」

  我的不見外似乎讓對方很開心。清水楓示意我坐到她的對面,房間裡的另一位女性在桌面擺上兩個茶杯,倒茶時清水楓抬頭問她:「愛麻,有什麼點心嗎?」

  「還有昨天在附近買的櫻餅。」

  「就那個吧。」

  點心擺上來後清水楓對我笑笑:「先墊墊肚子,開機以後吃東西就不方便了。」

  我順從地拿起一塊,櫻花的香氣裹挾著豆沙的甜膩,配上微苦的茶水更是恰到好處。我因為這高級的味道而幸福地眯起眼睛,清水楓和我一樣小口咬著點心,只是神色淡淡,看不出對它的絲毫喜惡。

  房間裡十分干淨,似乎沒有任何一樣東西是為了被人使用而存在。就像我剛才進門時所注意到的,她獨自一人坐在窗邊,但也僅僅是坐著而已。

  我並不喜歡這種感覺,在這樣空曠的房間裡,一旦安靜下來,連人都像是擺件。

  見清水楓沒有開口的意思,我便主動找起話題來。

  「學姐,你知道櫻餅的餅皮做法是有區別的嗎?」我指指盛著點心的小盤子:「這一種應該是用白玉粉制作的,但是在關西,一般會用比較粗的道明寺粉來做,而且是團子狀的哦。」

  「是嗎,原來還有這種講究啊。」

  她看著我笑了一下,注意到我的茶杯空了,又抬手示意愛麻小姐過來添上。

  我不覺得她對我說的話有興趣。

  但因為重野耀的話和她看到我時下意識的反應,我也並未因此而覺得受到冷落,只是難免有些納悶而已。看來菅原佑樹的話的確是對的,起碼到目前為止接觸到的這兩個人,我一個都看不懂。

  清水楓用紙巾擦了擦手,提醒愛麻小姐收拾東西。

  她又對我笑了一下:「我們該出發了。」

  *

  今天下午一共要拍兩場戲,一場是男女主角在林間的對手戲,另一場就是女主角和我在神社的戲份。

  兩邊場子離得近,再加上我完全沒有參與拍攝的經驗,安藤先生默認在第一場開拍時便把我捎了過去。雖然我自認為已經具備照顧好自己的能力,但在場所有人中我的年紀畢竟是最小的,在我拒絕了安藤先生要為我安排貼身助理的提議後,清水楓便讓愛麻小姐在拍攝現場順帶著關照一下我。

  愛麻小姐有一張好脾氣的圓臉和俏皮的橘棕色短發。我乖乖地跟她一起坐在工作人員的休息區,注視著不遠處正在進行的拍攝。

  在我的位置聽不清台詞,不過按照劇本這是一段情緒變化相當激烈的情節。

  我眨眨眼睛,下一秒清水楓飾演的女主角荻野春奈便一把將重野耀推進了溪水中。這一下力氣不小,雖然劇組刻意挑選了水流平緩的地點,但飛起的水花幾乎給我一種要濺到對岸來的錯覺。

  兩人維持著這樣女上男下的高度差對了一會兒戲,清水楓突然轉過身,隨即被人抓住腳踝,伴隨著一聲尖叫同樣跌入了水中。

  過了大概半分鐘,溪水中傳來少女悅耳的笑聲。

  這樣一幕戲就算結束了。

  我默默地等待著,只見兩人都渾身濕淋淋地上了岸,清水楓裹著外套皺著眉跟安藤先生說了些什麼,隨即又脫掉外衣走進溪水中。

  我吃了一驚,脫口而出道:「怎麼了?」

  「有不滿意的地方,需要重拍。」愛麻小姐語氣溫和地解釋道:「沒關系的,這是常有的事。」

  然而我擔心的其實並不止這個,現在還不到三月,硬要說也是剛剛入春,溪水冰冷刺骨。而且從剛剛的情況來看,重拍並不是安藤先生的要求。

  沒過一會兒重野耀也下了水,攝像機和收音設備再次運作起來。

  這次拍到的內容終於令人滿意,愛麻小姐立刻起身跟清水楓一同進了帳篷。再出現在室外時她已經換下了濕衣服,我看著兩人走向這邊,立刻把離電暖器最近的位置讓了出來。

  「自己家的學妹就是好,我可沒有這待遇。」

  又是那種隨性慵懶的語調。

  我抬起頭,才發覺本劇的男主角就站在我的旁邊。重野耀明顯是在開玩笑,即便剛剛結束了一場不算輕松的拍攝,卻仍是饒有興致的樣子。

  我迎著陽光看過去,他的眼睛又變回雜志上看到過的那種深褐色了。

  「你的頭發還沒干,小心感冒。」

  我不太知道該怎麼跟這個人相處,半天才干巴巴地憋出一句。

  「謝謝你的關心。」

  重野耀伸出手,立刻有人遞過毛巾,他隨意地擦了擦發尖便丟在一旁。

  清水楓已經坐定在我身邊,她抱著保溫杯看向重野耀,開口說道:「謝謝你,月人。」

  「別在意,我說了我不懂演戲,一切都聽你的。」

  重野耀擺擺手,在幾個助理的簇擁下轉身走遠了。

  月人?

  據我所知,重野耀飾演的男主角名叫高城凜久,哪裡都沒有這兩個字。那清水楓為什麼要叫他月人呢?

  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疑惑,清水楓輕聲補充道:「重野月人,他的本名。」

  「百科裡可以看到的。」她看著我翹起嘴角:「看來你真的不怎麼關注這些啊。」

  她說的是事實,但被人發現我連合作演員的這點基本信息都沒有了解還是讓人有些心虛。我尷尬地扯扯嘴角,猛地灌了一口愛麻小姐泡的枸杞茶。

  視野裡,重野耀靠坐在一把寬大舒適的椅子上,頭發被吹干後已經重新定了形,造型師站在他後面調整每一根發絲的細微角度。小桌上擺著游戲機和能量飲料,身後的助理撐著遮陽傘,身前的助理在調整取暖器的出風方向。

  應該說不愧是巨星嗎,跟這種派頭比起來,身為影後的清水楓卻顯得低調多了。

  我伸手去拿杯子,不鏽鋼保溫杯折射出視野中的模糊景像,我動作一滯,突然有誰的影子跟這一幕重合起來。

  我終於想起來了,第一次從後援團的女生口中聽到「重野耀」這個名字的瞬間。

  ——「吶吶,你不覺得他跟跡部大人有點像嗎?」

  這明明是兩張完全不同的臉,但是我在看到黑崎出示給我的那本雜志時,仍舊微妙地聯想到了熟悉的人。

  也許這並不奇怪,而今天親眼見到他後我更加確信了這一點。

  因為這個人在很多方面,都給我一種和跡部景吾非常相似的感覺。

  一種由光環塑造的我行我素,但又並非輕慢或是愚蠢。

  重野耀很少等待他人的意見,甚至看起來對這份工作不甚在意。但即便是要下水兩次的拍攝任務,他依舊沒有一句抱怨地完成了。

  偶像不是擺在櫥窗裡的漂亮人偶,分寸感可以使任性成為魅力,才能與專注會吸引追隨者,而眾人的簇擁...可以造神。

  可以說,不管有意無意,他都完美地達成了這個閉環。

  我開始思考如何向跡部景吾提起這件事。世界上的另一個我?

  我有些想笑,不過仔細想想,他們也僅僅是相似而已。至少跡部景吾只有在心情很好的時候才會用那種語氣跟我開玩笑。

  我尚且不知道重野耀的脾氣如何,就算是基於偶像最基本的職業道德,大概也不會皺著眉頭罵我笨蛋的吧。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2-03-21 22:24:51~2022-04-11 00:15:0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雨天時4139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35章 桃子

  *

  首日的拍攝結束後,似乎還有別的行程的重野耀連妝都沒來得及卸便先行離開了。我和清水楓以及剩下的工作人員則一同回到市區的住處歇息。

  跟用來稍作休整的民宿不同,這是一處設施相當完善的高級酒店。而即便我所出演的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安藤先生依舊一視同仁地將我安排在了與主役們位於同一層的豪華套間。

  雖然戲份簡單,但初次的拍攝體驗還是消耗了我相當一部分的精力,再加上早早便起了床,我費了好大勁兒才沒有在本田小姐幫我接頭發的時候直接睡過去。

  終於搞定了明天拍攝的造型,我回到格外寬敞的房間,用冷水洗了把臉後遲疑片刻,才從帶來的行李中取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

  裡面靜靜地躺著一把水藍色的折扇——正是暑假時祖母送給我的禮物。

  我小心地拿起它,然後緩緩展開。不知不覺間,我已經光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擺出了起舞前的姿勢。

  我在沒有任何配樂的情況下安靜地跳了一會兒,然後有些喪氣地垂下手臂。

  我的動作有哪裡不對勁,這一點就算沒有祖母在場,我也能夠清晰地感覺出來。

  我知道這並非疏於練習的原因,而問題究竟出在哪裡,現在的我卻並不清楚。

  如果明天安藤先生看到的是這樣的舞蹈,一定會大失所望吧。

  我直愣愣地站在地上,直到耳邊響起有規律的敲門聲。

  我放下扇子走去開門,清水楓面帶淺淺的微笑,看著我歪了下頭:

  「有時間嗎?」

  我立刻點點頭,閃開身子將對方讓進房間。

  清水楓已經換上了寬松舒適的居家服,她在沙發上坐下,看著我笑道:

  「我一個人呆著實在無聊,想不到你還沒睡,真是太好了。」

  我對這位親切的學姐沒有絲毫戒心,見此便干脆嘆了口氣,將自己的煩惱全盤托出:「我剛剛練習了一下明天的拍攝內容,但是怎麼都跳不好。」

  「嗯...所以才著急了啊。」

  看到對方揶揄的笑意,我的臉不禁有些泛紅。

  「但是我們永遠想不到在何時何地會受到什麼樣的影響,所以出現這種情況也是很正常的。」她這麼說完,又話鋒一轉:「話說,你參加『MISS HYOTEI』,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嗎?」

  這是清水楓第一次跟我提起這個比賽。而她用了「特別」這個字眼,說明她已經看出我的參賽動機並非大眾意義上的那般直接單純。

  我下意識的猶豫同樣被對方的視線所捕捉,清水楓緊接著開口:「嘛,我問這個也不是想要打探你的隱私。」

  「不過我當年參賽的目的可是相當直接呢。」她笑起來,僵化的空氣又重新變得自然融洽:「就是為了取得進入藝能界的捷徑,還真是夠功利的想法,對吧?」

  「那是因為,學姐是真的很喜歡演戲吧。」

  我情不自禁地說道。

  就算清水楓這麼說,她對於演藝事業的天分和熱忱也無法被輕易掩蓋。

  在與她本人見面之前,網絡上對於新晉女演員清水楓的評價褒貶不一,但她最大的標簽始終沒有被否定過。天生的演員——她的熒幕表現確確實實值得這種程度的認可。

  要說為什麼的話,清水楓擁有的一切對一個演員而言都是那麼恰到好處。可塑性極強的外表,過人的天賦,以及精益求精的工作態度。

  除去這些,根據這短短一天的共處,我還看出了其他的東西。

  跟她所演繹的情感豐沛的各類角色不同,清水楓本人的存在性就像白紙一般單薄,一如她閑坐在窗邊時我所感受到的那種無趣。

  沒有喜歡的食物,沒有感興趣的話題,沒有沉迷其中的愛好。即使是在片場的休息時間,她所做的最多也只是聊天和發呆而已。

  她的生活似乎不需要任何消遣。

  或者說,演戲本身於她而言就是一種消遣。

  我無法想像私下裡清水楓會發出今天在溪水邊時那種清亮的笑聲。與其說她賦予了角色生命,不如說角色本身才是她生活的全部色彩。

  這才是清水楓真正厲害的地方。個性的扼殺,在旁人看來似乎太過殘忍,但對她來說,反倒是一種成全。

  「...你是我見過最好的演員。」我發自內心地這樣說道。

  清水楓微微怔了一下,隨即捂住嘴巴輕笑起來。

  「那你就過譽了。」她說:「不過還好我成功了,而且做的還不錯。」

  「你剛剛不是在練習嗎?」她把散落的發絲挽到耳後,捧著臉看向我:「跳給我看看吧。」

  於是我重新拿起扇子走到地毯中央。跳完一段後我抿住嘴唇,即便多了一位觀眾,我的舞蹈依舊毫無起色。這一事實讓我愈發郁悶起來。

  就在這時,安靜地坐在一旁的清水楓突然開口道:「抱歉,雖然我剛剛那樣說了。但我想,果然自身的想法才是影響一個人的最大因素。」

  ——「吶,你在害怕些什麼嗎?」

  我的瞳孔伴隨著這句話微微顫動,清水楓站起身來,安撫地將手放上我的肩。

  「雖然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但你既然選擇參演這部劇,理應是指望它成為比賽中的某種助力才對。」

  「如果我的感覺沒有錯,我希望你能改變自己的想法。」她說:「至少從我的經驗來看,從來沒有誰把參加選美比賽看作是自我犧牲。」

  「所以,不用畏手畏腳,大膽地去想,你最想得到的究竟是什麼。」

  我最想得到的究竟是什麼...

  我眉頭緊鎖,充滿困惑地望著她。

  「這不是什麼復雜的事情,也許真正的答案在你尚未注意到的時候,便已經悄然蟄伏在你的腦海深處。」清水楓看著我的樣子笑起來。

  「不論是誰,總會有那麼一瞬間想到過的,不是嗎?」

  我眨眨眼睛,對方口中的話語仿佛驟然有了靈魂,透過深邃的瞳孔,連帶著我的心神也跟著一同搖曳起來。

  「比如...想在某個人的眼中,成為閃閃發光的存在。」

  *

  次日,我再次跟隨劇組來到了作為拍攝地點的神社。這裡的規模不比自家,但同樣有著古樸莊重的氣氛。

  我的舞台被設置在最大的神殿前,周圍是富有光澤的木制圍欄,站在這裡順著鳥居的方向望去,可以看見淺淺的海岸線。

  這次我的服裝和造型比起昨天花了更長的時間。為了追求更有衝擊性的視覺效果,劇組准備的服裝不是簡單的巫女服,而是相當華麗的正紅色和服。

  以本田小姐為首的三四位工作人員圍著我忙前忙後,我抬著手臂一動不動,單是想到這件衣服令人窒息的高昂價格,我便干脆地放棄了自己動手的打算。

  走出和室時我整個人如同女兒節的雛人偶,腰帶相當緊,嘴巴上的唇釉黏黏的,不過還算可以忍受。多虧了我以往的經驗,即便是穿著這樣繁瑣的衣服,倒也不至於寸步難行。

  拍攝正式開始前,我自行練習了一下抬手和邁步的動作,確認都沒有受到衣物的影響後這才放下心來。

  神龕前已經鋪滿一地櫻花,我看著那裡發了一會兒呆,安藤先生在這時走到我的身邊。

  「拜托你了,小凪。」

  他叫了我在劇中的名字。

  不論安藤先生究竟是有意無意,我緊張的四肢的確因為這句話而逐漸放松下來。

  沒錯,這甚至不是一場向神祈禱的儀式,鏡頭中我的身份也不是什麼藍田神社的繼承人。

  名為小凪的女孩唯一的任務,就是在這裡跳一場舞。我要做的僅此而已。

  周圍的雜音在這一刻全部消失,攝影機開始運作起來。

  我閉著眼睛跪坐在神龕前,隨著音樂緩緩起身,繁瑣華貴的衣擺被我輕盈地甩到身後。

  我在舞台中央舉起左手的神樂鈴,輕輕搖了三次。清脆的鈴聲鑽入我的耳膜,我面色如水地踏出左腳,與此同時將右手的扇子緩緩展開,以左腳為軸心轉身。

  長長的紅色衣擺掃過一地繁花,額前的流蘇隨著我的動作飄起,又靜靜垂落。我俯下身子,因風揚起的水藍色長發與神樂鈴上的五色絲帶交纏在一起。我垂下眼睛,用扇子擋住半張臉後緩緩起身,然後搖鈴,踏出右腳,重復方才的動作後,再次轉身。

  我的動作由慢變快,地面上的花瓣不斷被我綻放的衣擺掀起,逐漸融入進漫天飛舞的櫻花之中。

  最後,我隨著漸弱的樂曲聲重新坐定在神龕前。抬手前有什麼東西觸及舌尖,我下意識地合攏牙齒,一絲微苦的香氣沁入鼻腔。

  我垂下眼睛,將整張臉隱藏進緩緩展開的水藍色扇面的陰影中。

  一曲舞畢,我從高度集中的意識中抽離,第一時間便聽到了安藤先生激動的掌聲。

  「太棒了!」他看著我稱贊道,興奮的表情跟找上我的那天如出一轍。

  我的胸口還在微微起伏,微笑著向他行了一禮。再抬起頭時我才注意到不遠處的另一道目光。

  重野耀對上我的眼睛,這才從深色的殿牆旁移開身子,不緊不慢地向著這邊走來。

  在安藤先生走開去確認收錄畫面時重野耀已經出現在廊下的位置。他向我伸出手,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搭上,沉重的衣料隨著我的雙腳一同借力落在了舞台旁潔淨的長廊上。

  我們在這裡坐下休息,工作人員開始整理由於天降花瓣而變得亂七八糟的舞台。

  我默默打量著和服的繁雜花紋,重野耀冷不丁開口道:「能讓我看看你的扇子嗎?」

  我以為他是出於好奇,沒多猶豫便遞了過去。

  對方的視線掃過精致的扇面,然後將扇子合攏,盯著那處酷似滿月的篆刻問道:「這也是劇組准備的?」

  「不是。」我搖搖頭:「是家裡人的禮物。」

  「這樣啊。」他沒再多問便把扇子交還給我,我接過後抿了抿唇,試探著問道:「那個,這是怎麼回事?」

  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第一次見你,這裡還是紅色的。」

  「...很簡單,彩色鏡片而已。」重野耀看了我一眼,懶懶回答道。

  「即便是父母給予的東西,也有不喜歡的權力吧。」他說。

  我用手指繞住水藍色的發絲,感覺自己內心的某處因為這句話而產生了小小的共鳴。

  於是我垂下眼睛嗯了一聲。

  重野耀提起嘴角,接著問道:「你是不是今天下午就殺青了?」

  我怔了一下,隨即略帶疑惑地點了下頭。

  「結束以後陪我吃頓飯吧。」

  他這樣說完,在看到我霎時間變得僵硬的面部表情後立即笑出了聲。

  「有戒心是件好事。」他眯起眼睛:「不過我只是開玩笑而已。」

  「一起去的不光我們兩個,所以就別想什麼理由拒絕我了。」

  正巧這時工作人員已經清理好拍攝場地,他拍拍我的肩,沒等我回應便徑自起身走開了。

  我有些無奈,但也只好先按照安藤先生的要求補拍了幾個剩下的鏡頭。

  完成工作後我終於卸下了行動不便的衣裝,換上便服的我腳步輕快地走出房間,安藤先生說會安排車子送我回家。我隨著工作人員的指引拉開一輛保姆車的車門,看著安坐在後座的某位巨星陷入了短暫的呆滯。

  「你忘了我們約好的事了?」重野耀抬起眼睛,不鹹不淡地看著我說道。

  好吧,如果那也叫做約好的話。

  我鑽進車門,坐定後才注意到重野耀剛剛一直捧著一本書。我不經意地瞥了一眼,看到不少難解的方程和復雜的幾何圖形,看起來都是高中的知識範疇。

  這倒是真的讓我有些驚訝。

  「你...還是高中生嗎?」我遲疑著開口。

  「嘛,已經快畢業了。所以如你所見,我正在備考。」說到這裡,他故作疑惑地抬起眉毛:「我看起來很顯老?」

  事實上我在意的並不是這個。

  「我還以為你會全心投入這邊的工作呢。」

  畢竟他可是正值事業上升期的當紅偶像,而且在外界的共同認知中,更高的學歷並不是做好這一行的必要條件。

  再說...連這樣的碎片時間都要利用起來,對於他來說一定相當辛苦。

  「那是因為,有些事不是想逃避就能夠逃避的。」他在書上做了幾處標記,原子筆在纖長的手指間轉了一圈。

  「在踏入這一行前我已經答應過他們,必須考上國內排名前三的大學,並且順利畢業。」

  我沒有問他「他們」指的是誰,這個代詞已經自動在我的腦中生成了某些意像。

  「想得到什麼,就必須先付出些什麼。」他漫不經心地總結道:「對我來說,記住這個就足夠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不覺間男主已經下線兩章了(

  本來這章就想讓跡部出場的結果還是沒寫到orz 戲份都安排在下一章了

  最近有點忙所以更新比較慢

  非常感謝大家的喜歡~


第36章 大琉璃草

  *

  我和重野耀以及負責駕駛的工作人員就這麼在車內共處了一段時間,直到副駕駛的車門被打開,安藤先生風塵僕僕地彎身進來。

  「久等了。」他向身後看過來,將一束花遞給我:「恭喜殺青。」

  「謝謝您。」我大方地接過,露出禮節周到的笑容。

  鮮花的淡淡香氣彌漫在鼻間,這時重野耀已經收起了書本,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

  車子在這樣安靜的氣氛中行駛了相當長的時間,直到進入繁華的街區,在一處料亭前停下。

  這家店我從未來過,從裝潢來看大概是一家和式料理專門店,而且隔間環境十分清幽,服務人員也訓練有素,不難猜出他們會將聚餐地點定在這裡的原因。

  我們在矮桌前坐下後,沒過多久便陸陸續續有其他參加者走進房間。因為安藤先生已經提前向我打過招呼,我倒是不曾慌亂,只是起身微笑行禮這一套流程不斷重復下來實在讓人有些身心俱疲。

  飯局正式開始後我認為自己的存在已經被削減到可有可無。在業界各有所成的大人物們聊著天,有名的演員歌手或是近期人氣節目的相關情報源源不斷地湧入我的耳朵。

  而對此不甚關心的我只好把心思放在眼前的料理上,食物的顏色和擺盤著實是令人嘆為觀止,就是分量對我來說的確差了點意思。我抿抿嘴唇,有些意猶未盡地放下了筷子。

  讓我感到奇怪的是當下人氣極高的重野耀卻並非他們談話的焦點,他跟我一樣慢吞吞地品嘗著料理,時不時低頭抿一口清茶。

  看起來他並不怎麼想參與到話題中去,而這時坐在我們對面的一位三十代左右的女性已然蠢蠢欲動起來。她試探的目光投向這邊,好像突然注意到了夾在安藤先生和重野耀之間悶頭苦吃的我。

  「藍田小姐,方便透露一下你簽的是哪家事務所嗎?」她微笑著問我。

  我下意識地去看安藤先生,後者跟另一位客人聊的正酣,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於是我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我沒有簽事務所。」

  「沒有簽?」對方格外驚訝地重復道。也許是音量大了些,一時間桌上不少人的視線都被吸引到我這邊來。

  「這孩子好像還沒成年吧。」——我聽見有人這樣說。

  「看起來底子不錯,儀態培訓這方面也能省很多錢。」

  「安藤,人是你帶來的吧。」一位微醺的小胡子經紀人看向安藤先生:「怎麼說?」

  「這個嘛...這孩子算是我找來的助演,目前確實沒有踏入這一行的打算。」安藤先生用眼神示意我不必緊張,打了個哈哈糊弄過去:「再說年紀還小,今年才上國一呢。」

  「那確實是有點小。」那人有些遺憾地別過頭去。觥籌交錯間,關於我的插曲隨即又被眾人所遺忘了。

  我在正襟危坐的狀態下默默松了口氣,下定決心扮演啞巴直到飯局結束為止。

  不知不覺間面前的料理已經被我吃的差不多,我動了動有些酸痛的小腿,以解決個人問題為由快步走出了隔間。

  雖然是和室,但房間的隔音效果並不差。我關上拉門,周遭頓時清淨下來。

  我獨自一人下了樓,來到街邊透氣。

  料亭入口處的燈箱已經亮了起來,我站在那片暖黃的光暈裡,出神地看著夜色中飛舞的小蟲。

  老實說,我覺得我並不適合出現在這種場合。

  也許他們帶上我僅僅是出於禮節,但對於對藝能界不抱有絲毫憧憬的我來說,在場所有人充滿隱喻的對話和毫不掩飾的目光都像是另一個世界的東西,無趣且毫無意義。

  「喂。」

  我回過頭,重野耀單邊手臂撐著門框,好整以暇地看著我:「你要在這裡待到什麼時候?」

  反正也沒有人在等我回去。

  我很想這麼說,開口時又變了內容:「透透氣而已,馬上就回去。」

  「是他們讓你不舒服了吧。」重野耀上前一步,一位身著制服的年輕店員從門口經過,目光觸及我們時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

  而他對於自己引起的騷動毫不在意,慢悠悠地向我解釋道:「這樣看人是那些家伙的職業病,你別介意。」

  我點點頭,示意自己可以理解。

  「最初他們忽略你,是因為理所當然地認為你已有歸屬,但之後情況就變得不一樣了。」他說:「有潛力的藝人就像吸金石,很多人想要拉你一把,那是因為他們認為你具有這種價值。」

  「...也許是他們看走眼了。」

  重野耀提起唇角笑了一下,突然彎下身子湊近我。

  「所以我也看走眼了,是麼?」

  他近在咫尺的瞳孔在燈箱的映照下散發著幽深的紅色光芒,我嗅到一種算不得低調的香氣,是雪松,還有淡淡的金屬味道。

  我們之間差不了幾歲,但閱歷卻有著天壤之別——那一刻我又深刻地意識到這一點。這道名為成熟的溝壑如同深淵,讓我感到一種無所遁形的恐慌。

  「我覺得我們很像。」他說:「在這個世界裡,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信任,但是你可以相信我。」

  「只要你願意,我可以推薦你進一個靠譜的事務所。你會擁有干淨單純的環境和相當不錯的資源,取得人人羨慕的名譽和成就。」

  那聲音頓了頓:「然後像我一樣,擺脫另一段強加於你的人生。」

  「怎麼樣?」

  重野耀極具吸引力的聲線使他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誘惑。我下意識地隨著他的話語向後退去,直到退無可退,肩膀挨上冰冷堅硬的牆壁。

  我感覺自己愈發沉重的頭腦正在微微發燙。我只好深深地呼吸,然後努力將自己躲閃的視線重新定格在他漂亮無比的眉眼上。

  我剛想開口,突然有人異常清晰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藍田?」

  在我聽來這一聲中包含了十足的詫異,特別是當我意識到由於距離的不斷縮減,自己已經被完全籠罩在男人身下的陰影裡。

  ...看起來相當可疑。

  總之當我轉過頭時,跡部景吾就站在那裡,用一副想要殺人的表情冷冷地看著我。

  那一刻只有一句話可以形容我的感受。

  ...我是真的很想死。

  這時重野耀已經稍微拉開了與我的距離,但我認為他這麼做是因為我已經抬高雙手擺出了防御的架勢,而跟跡部景吾的到來沒有任何關系。

  「藍田。」跡部景吾又臭著臉叫了我一聲。

  這次我立刻誒了一聲,如獲大赦般屁顛屁顛地跑過來,幾乎是挨著他的衣袖停住了腳步。

  「好巧哦,跡部。」

  我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這次喊他名字的分貝格外大聲。

  而他就像被我吵到了一樣嫌棄地皺起眉毛。跡部景吾看了我一眼,我隨即領悟到他的意思,癟癟嘴後有些無奈地再次看向重野耀。

  而對方正若有所思地打量著我們兩個。注意到我的視線後,他率先向跡部景吾伸出了手。

  「你好。」他看著跡部的臉,似乎回憶了一會兒才又開口:「我想我們在哪裡見過的...跡部君?」

  「本大爺並沒有這種印像。」

  跡部景吾斬釘截鐵地回復道。他倒是沒有無視對方的寒暄,輕輕握了一下那手便迅速放開,轉過臉來問我:「你在這裡做什麼?」

  「她幫了我們一個大忙,所以工作結束後就跟相關人員一起來店裡了。」重野耀先一步替我回答完,又將問句拋給我:「對嗎?」

  我縮著脖子點了點頭。

  跡部掃了重野耀一眼,冷淡地說道:

  「既然你們已經吃得差不多了,那這家伙就由本大爺送回家。」

  我想說提前離場未免太過失禮,誰知當我看向重野耀時,對方卻衝我露出了一個笑容。

  「嘛,不用擔心。」他擺擺手:「我會替你向安藤先生解釋的。」

  「那就下次見吧,藍田小姐。」

  重野耀懶洋洋地扔下這句話,便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料亭中。

  這下空蕩蕩的街邊就只剩下了我和跡部景吾。

  我想如果跡部再問起什麼,我一定不會吝於向他解釋清楚,但他既沒有問我為什麼會認識重野耀,也沒有問我究竟幫了他們什麼忙。

  跡部景吾只是借著路燈的光重新打量了我一下,然後手指輕輕劃過我的肩頭。

  有些麻癢的觸感。我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他撩起了垂落在我頸側的一縷發絲。

  「變長了啊。」他的語氣不似驚訝也不似感慨,卻讓我有種莫名的雀躍。

  應該是這樣的,這種恰到好處的親密讓我感到快樂。

  我乖巧地點了點頭,跡部將手放進衣兜,像往常那樣對我提起嘴角。

  「走吧。」

  我剛要抬腳跟上,肚子卻格外不合時宜地叫了兩聲。

  跡部景吾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我:「你的胃裡有黑洞?」

  我紅著臉替自己打抱不平:「所以說那種精致又小份的高級料理到底怎麼才能填飽肚子嘛。」

  這下我似乎從對方的眼神裡讀出了「山豬吃不了細糠」七個大字。

  我頗為無語地轉過頭,突然眼睛一亮,拉著跡部景吾走進了街邊的一家便利店。

  店裡面沒什麼人,我從貨架上拿了一桶泡面和兩個飯團,拜托店員幫忙泡好後便端著熱乎乎的食物在窗邊的桌椅處坐了下來。

  「我開動了!」

  我雙手合十,將食物送進嘴裡後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

  「啊...好幸福。」

  「這種東西有那麼好吃嗎?」

  養尊處優的某位大少爺正一臉費解地看著我。

  「客觀來說應該是一般好吃,但是在某些特殊情況下,比如當媽媽的料理難以下咽的時候,如果有這個作為加餐,那就是世界第一美味了。」

  「再說,想知道的話,你也嘗嘗不就好了。」我故作驚訝地看向他:「你不會從沒來過便利店吧?」

  「怎麼可能。」跡部哼出一聲。

  「但本大爺還是第一次坐在這裡,」他欲言又止,憋了兩秒才說:「...看別人吃東西。」

  我吸著面呼哧呼哧笑起來,又換來對方嫌棄的一瞥。

  「話說回來,你怎麼會在這裡啊?」我後知後覺地問道。

  「啊嗯?」跡部景吾的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兩下,語氣淡淡地回答道:「在這種地方遇見,還會有什麼其他原因嗎?」

  考慮到跡部家主廚的能力,我相信他並沒有獨自一人在周末的晚上來到料亭的理由。

  那麼這個答案也就是說,跡部景吾咕掉了跟誰的約會。我想這很大程度上取決於這人隨心所欲的性格,但跟我的出現也並非毫無干系。

  於是莫名心生愧意的我選擇接著埋頭干飯,直到對方再次開口。

  「本大爺剛才聽見那家伙對你說,你可以相信他。」

  跡部景吾鎖著眉毛,似笑非笑地看向我。

  「你是這麼認為的嗎,啊嗯?」

  我有些緊張地咽了下口水,然後搖了搖頭:「其實我和他並沒有很熟。」

  這句是實話。目前為止我和重野耀之間存在的僅僅是一種虛無縹緲的共性,這也許可以成為他好意的來源,但對我來說,那些未知的部分顯然更加危險。

  「我覺得相信一個人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我用紙巾擦擦嘴巴,放空似的透過玻璃看向外面的街景。

  「空頭支票誰都可以開,但在面對選擇時,能夠依靠的只有時間和記憶而已。」

  「這些也可以叫做直覺。」

  「大概是吧。」我抬起眼睛望向他:「所以這種機制告訴我的答案是,比起那個人,我更相信你。」

  那一刻我的眼底毫無雜質。直率的表達對我而言是一種習慣,比起作用,我更在乎語言本身。

  而跡部景吾似乎並未被這句話打動多少。

  他提起唇角笑了笑:「本大爺喜歡你的答案,但這不夠聰明。」

  「藍田,你還有另一個永遠都值得相信的人。」他說:「那就是你自己。」

  我沉默了一會兒。

  「就算是軟弱的自己...也值得相信嗎?」

  「啊嗯?」跡部看了我一眼:「跟那些有什麼關系。」

  我們走出店門,向著停在不遠處的車子走去。

  街燈把我們的影子拉著很長很長,我故意去踩跡部景吾的那片,對方似乎注意到這點,微妙地拉近了我們的距離。

  這下連影子也重疊了。

  失去樂趣的我垂頭喪氣地上了車,然後是習以為常的平穩行駛。街景匆匆閃過又變為靜止,我打開車門走下去,轉過身來道了謝。

  「藍田。」跡部景吾突然叫了我的名字。

  「如果你相信本大爺,那就聽好這句話。」他看著我的眼睛,那些硬邦邦卻又帶著溫度的字眼一個一個地鑽進我的耳朵。

  「你並不軟弱。」他說:「你能做到的比你想像中多。」

  真的麼?

  我怔在那裡,然後下意識地嗯了一聲。微微濕潤的眼睛促使我飛快地抬起手臂揮了揮。

  「明天見。」我悶聲說。

  「明天見。」

  跡部似乎笑了一下。

  車窗升起,黑色的車身牽引著我的視線,融入茫茫夜色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非要說的話,女主應該算是犬系,喜歡對有好感的人打直球的類型w

  這章滿滿的友情變質的味道(。

  果然還是曖昧期最讓人dokidoki啊~


第37章 紫萁

  *

  『從告別開始戀愛』中我所參演的部分被放在接下來的兩集,分別在周二和周四放送。

  為了保住我和黑崎夜夜子之間艱難升華的友情,周一參加後援團的聚會時我主動向她坦白了周末兩天的行程,並在對方長大嘴巴瞪著我陷入僵直時將早已准備好的禮物塞進了她的懷裡。

  「這是我特意替你向重野耀拿到的TO簽。」我討好地雙手合十,抬眼看她:「所以原諒我吧,吶?」

  「...我的天啊。」黑崎這才從震驚中緩過神來,沒好氣地白了我一眼:「明明上周還說什麼對藝能界不感興趣,你可真是悶聲干大事的高手。」

  「那可不是謊話。而且...能夠有這樣的機會,也算是機緣巧合。」我說:「在無法脫身的情況下,既然它可以幫到我,我又何必放棄呢。」

  黑崎聽出我的言中之意,有些驚訝地抬抬眉毛:「所以,現在你是認真地想要在選美中獲勝咯?」

  見我點頭,對方立刻興奮地在原地轉了幾圈,問完電視劇的播出時間後便打開手機敲起字來。

  「OK,現在爸爸公司員工的新任務就是在明天准時收看這一頻道了。」她若有所思地點點下唇:「哦對,最好再帶著你名字的tag發一條推特,要圖文並茂才行。」

  ...在你家的公司工作,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謝謝。」我提起嘴角:「還有,這段時間的事情也是。」

  我和東雲花音的票數差距能夠保持在相對穩定的範圍內,單靠運氣顯然是解釋不通的。

  黑崎怔了怔,臉頰飛快地閃過一絲紅暈。

  「...總之,你現在拿出干勁來還不算晚。」她垂下眼睛假裝打量那張簽名照,又匆匆補上一句:「一起加油吧。」

  「嗯。」

  我認真地點了點頭。

  這張牌能夠激起多大的水花,也只有拭目以待了。

  *

  第二天傍晚,我剛剛放下筷子便被媽媽趕到沙發上坐下。

  「好期待呢,有紀的地上波出道~」她興奮地打開電視,設置好錄制時間後笑眯眯地坐到我的身邊,又頗為惋惜地嘆道:「可惜爸爸今天又要加班,只能在會社偷偷欣賞一下有紀的精彩表現了。」

  「什麼呀,只是去當了兩天臨時工,就別用那種羞恥的說法了吧。」我無奈地吐槽道:「還有,既然要加班就更應該好好工作才對吧?」

  「嘛,也是呢。那就讓爸爸看回放好了。」她這麼說完,目光立刻被電視上的畫面吸引,隨即力度奇大地握住我的手。

  「吶吶,快看!」

  我抬起眼睛,注視著另一個自己出現在畫面中。

  明明應當是見慣了的面孔,卻有一絲揮之不去的陌生。除了高清鏡頭的影響,直覺使然的那份敏感也在告訴我,畫面中的角色跟我有著全然不同的精神內核。

  少女身著巫女的傳統服飾,水藍色的發絲被高高豎起。她舀起木桶中的清水,沿著庭院邊緣一瓢瓢灑下,然後不緊不慢地回到緣側,並攏雙腿落坐在好友身旁。

  「吶,小凪。」名為荻野春奈的少女懶洋洋地躺倒在廊下,將手臂枕在腦後:「你說,為什麼人與人相知相遇後產生的羈絆明明應當是一直存在的東西,有時候卻感覺似有若無呢?」

  「也許就像是蜘蛛吐出的絲一樣吧。」被喚作小凪的少女理了理耳後翹起的亂發,漫不經心地回答道:「因為是韌性很強的東西,所以不會斷掉。但距離遠了就會變得透明,用肉眼很難看出來。」

  「可是明明離得很近,還是會有這種感覺啊...」

  「那是因為你動搖了吧。」

  少女望向好友淡粉色的雙頰,眼底一片澄澈。她的聲音在和煦的春日光景中顯得並不柔軟。

  「人啊,在面對真正想要的東西時,都會變成膽小鬼。」

  「一旦懷有這種難以啟齒的感情,近在咫尺的東西也會變得遙遠。就像那些因為一己私欲向神明祈願的人一樣,在閉上眼睛的瞬間,總會對自己渴求的事物產生懷疑。」她頓了頓:「所以我們總是提心吊膽地向它靠近,一邊渴望被理解,一邊害怕被看穿。」

  「那麼,」少女調整了一下方才平躺的姿勢,側過身子來問道:「假如徹底斬斷它,就可以無所畏懼了嗎?」

  「神之所以是神,也是因為只有祂能夠做到這種事情了吧。」

  水藍色頭發的巫女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隨即將目光移向空蕩蕩的庭院。

  「而活在現世的人們,都不得不懷抱著這種恐懼,遵從於前途未蔔的欲望。這又何嘗不是真正的勇敢呢。」

  她說完這話,拉著好友從緣側起身,走向庭院角落的小小水池。

  「在我看來,還是不要斬斷為好。」她伸出手指,示意對方去看池中的幾尾游魚。

  「這些孩子只喜歡按照固定的線路游動。等到夜幕降臨,哪怕是絲線一樣的月光,也能為它們指引方向。」

  周遭歸於寧靜,少女黑色的發絲在春風中飄動。她像是在看魚,又像是在注視著自己的倒影。

  「大家都像池底的魚啊。」她說。

  *

  周三早晨,從我踏進校門的那一刻開始,暗戳戳的視線便只增不減。

  我對這樣的情形已有預料,拎著書包目不斜視地從幾個悄聲議論的女生面前路過,與此同時她們談話的內容也在不經意間漏進我的耳朵。

  「吶吶,你真的沒看錯人嗎?」

  「怎麼可能,演員表上清清楚楚地寫著她的名字欸!」

  「居然可以跟那個重野耀共演,好羨慕...」

  「八成是走了後門吧,這種小角色,給誰來演不都差不多嘛。」

  ......

  因為這部劇的受眾恰好是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所以即便不大肆宣傳,同校生在其中參演的消息也能通過她們之口迅速擴散開來。

  截至目前為止,一切都在我的計劃之中。

  質疑或是好奇的眼神始終尾隨著我,直到我走進班級,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沒過一會兒便有幾個跟我關系不錯的人湊近來問道:

  「藍田,聽說你出演電視劇了?」

  我坦誠地點點頭,笑道:「但是戲份很少的啦,拍了兩天就殺青了。」

  「那也很厲害啊!」右邊的女生捧著臉哇了一聲,又緊接著問道:「你跟重野耀說上話了對吧,他性格怎麼樣啊?」

  「我也想知道!還有,拍戲好玩嗎?」

  「這算是藍田同學的俳優出道嗎?好棒!」

  我一一回答完他們七嘴八舌提出的問題,在上課鈴打響之前用手機打開推特,搜索了一下含有劇名tag的最新話題。

  我所出演的角色名夾雜在男女主演的名字中間出現了幾次,水花不大,大部分都是針對角色和劇情的發言,而且內容相當友好。

  但是校內論壇裡的帖子就大不相同了。

  我在熱度最高的帖子裡看到幾張劇中畫面的截圖,標題是『魔女去演巫女了,大家怎麼看?』。

  我動動手指,大多數評論和我在路上聽到的竊竊私語並沒有太大差別,當然還有一些充滿惡意的內容,比如吐槽導演的眼光,抨擊我的外貌和尷尬的演技等等。

  總體來看,我的出演被認為是為了贏得比賽而求得的捷徑,是一種卑劣且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跟我先前漠不關心的態度對比起來,簡直就像是我自己在打自己的臉一樣,讓那些本就討厭我的家伙異常陶醉。

  我簡單看了幾眼,平靜地在老師走進教室前按滅了屏幕。

  不論好壞,關注本身就蘊藏著巨大的能量。究竟是自爆還是實現良性的轉化,本質上取決於成為點火線的那樣事物。

  幸運的是,我的王牌尚在手中。

  結束課業後來到網球部的我,不出所料地再次引起了眾人的關注。

  向日學長飛一般地衝到我的身邊,激動地抓住我的手臂搖晃起來:「藍田,你見到清水桑了對嗎?」

  我被他晃得筆都拿不住,只得不堪其擾地點了點頭。

  「那你應該也有她的聯系方式吧?」他擠擠眼睛,哀求道:「可不可以幫我要一張清水桑的簽名,我可是她的忠實粉絲,拜托了!」

  「關於這個,」我輕輕咳了一聲:「如果你能超額完成這周的體能訓練任務,我會考慮幫你的。」

  「好耶!」

  沒等我反應過來,火紅色的妹妹頭學長已經風一樣地從我身前消失了。

  「藍田同學,你好像越來越懂得如何拿捏我們的部員了。」

  一旁的忍足學長環抱著手臂,有些無奈地推了下眼鏡。

  「是嗎?大概是熟能生巧吧。」

  我哈哈干笑了兩聲,微風拂過,又有一縷頭發貼上我的臉頰。最近這樣的事情開始多起來,我沒什麼耐心地將它重新挽到耳後,在泛著寒意的風中捂著嘴巴打了個噴嚏。

  我眨了眨朦朧的雙眼,突然注意到忍足侑士正在看著我。

  那個眼神,就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奇的東西似的。

  「藍田同學,你以前從來沒有留過長發嗎?」他突然這樣問道。

  「...沒有。」我掏出手帕擦了擦鼻子:「感覺運動的時候會很礙事,而且,早上睡覺的時間也會變少。」

  「還真是現實的理由啊。」他提起唇角,又接著說:「如果我是導演,大概會很樂意邀請現在的你來出演我的女主角的。」

  「那我還真是榮幸。」

  忍足學長並未在意我的敷衍,隨即意有所指地移開視線。

  「我看,某些人需要更加有危機感才行。」

  見我注視著他,對方又微笑著補上下半句話:

  「——畢竟,像你這樣的經理在運動類社團應該是很搶手的。」

  我沉默了幾秒,還是決定把這句話當作是對我工作能力的恭維。

  跟這個人說話的費神程度僅次於跡部景吾,所以比起這些狡猾的家伙,我還是更喜歡和向日學長那樣的人打交道一些。

  *

  我所出演的最後一部分內容,於周四的晚上正式放送完畢。

  我不能否認自己的確有些緊張,所以這次播出時我並未和爸爸媽媽一起守在電視機前,而是將自己扔進浴缸泡了一個小時熱水澡,然後找來一部將近三個小時的冗長電影,看完後便蒙起被子一覺睡到天亮。

  吵醒我的是鬧鐘的鈴聲。

  我從被子裡伸出一只手將它按掉,睡眼惺忪地從床上坐起來。

  手機靜靜地躺在桌子上,我回憶了一會兒才想起自己昨晚洗澡前便讓它徹底關機了。

  所以對於昨晚的劇情究竟引起了怎樣的反響,我實際上仍處於一個一無所知的狀態。

  我飛快地收拾好自己,匆匆吃了兩口早餐便從家中離開。踏上前往學校的電車後我深吸一口氣,在擁擠的人潮中緩緩按下了開機按鈕。

  郵箱裡多了幾十條新訊息,最新一條是來自黑崎的。

  我有所預感地打開它,乏味的黑色字符表達出黑崎高亢的語調:

  『看到了倒是回復啊你!』

  我冷靜地接著打開倒數第二條:

  『快去看推特!!!你上趨勢了啊啊啊!』

  趨勢?

  我皺起眉毛,打開推特的界面後順著熱門掃視下來,目光停留在唯一一個涉及到劇名的詞條上。

  它的後面跟著一個奇怪的短語。

  ——『櫻花之吻』

  而點進詞條後我才明白它的意思。

  穿插在對我的舞蹈以及表現力的溢美之詞中,我那天表演結束時將扇子於面前緩緩展開的鏡頭被做成了各式各樣的動圖廣為傳播。

  那時確有一抹落下的櫻花花瓣恰巧觸及我的嘴唇,但由於扇子的遮擋,觀眾所不知道的是,那片花瓣實際上是被我吃掉了。

  我現在仍舊可以回憶起舌尖的那絲苦澀,然而明明是這樣一件烏龍,在安藤先生的藝術加工下反倒擁有了獨一無二的美感。

  『鏡頭中的藍發少女垂下眼睫,漫天飛舞的櫻花恰有一瓣在其唇畔停留,仿佛上天眷顧的一吻,讓她被華美和服包裹的身姿更顯柔美,好像下一秒就要隨風凋零。』

  這便是熱度最高的那條推文的文案。難怪黑崎會如此激動,在昨晚播出後不久,這個詞條似乎是衝到過熱度第一的。

  但事實上這段辭藻優美的話在我看來,仿佛是在稱贊另一個人似的。

  我有些哭笑不得地讀完,手機緊接著便震動起來。

  ——是安藤先生的來電。

  「藍田小姐,怎麼樣,沒有後悔接受我的邀請吧?」他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愉快。

  「這麼新奇的詞條,不會是你們花錢買的吧?」

  「別開玩笑了,就算捧紅了你也沒有事務所可以從中受益,誰會去做這種事情啊。」他哈哈笑道。

  這時我已經走下電車,學校附近的早櫻陸續綻放。我在道路旁停下腳步,抬頭望向湛藍一片的天空。

  「藍田小姐,你是個很有魅力的女孩。」

  電話裡,安藤先生這樣說道。

  「膽大一些,你會擁有更加廣闊的未來。」


第38章 鼠耳草

  *

  另一集放送完畢後再來到學校,迎接我的反應便大不相同了。

  我避過周圍過於熱切的目光,又在教學樓門前被人攔下。

  這次出現在我面前的是一個素未謀面的男生。對方緊張地抿了兩下嘴唇,突然向我彎下腰來:「藍田同學,我會一直支持你的!」

  「啊,哦。」我愣了一下:「謝謝你。」

  「我看了你出演的部分,真的太精彩了!」他這麼說完,臉似乎微妙地紅了紅:「那個...可以握一下手嗎?」

  「可以。」我伸出手。那人依舊是很激動的樣子,握完手後捏著衣角欲言又止。

  我指了指手表:「抱歉,我快要遲到了。」

  「...啊,對不起!」他立刻閃身讓開,甚至在我經過時再次鞠了一躬。

  我有些困惑地回了一禮,猶豫著是否要詢問對方的姓名,但最終還是快步離開了。

  進入教室後,我習慣性地打開論壇。先前的那個帖子依舊浮在首頁,我按照時間倒序查看了評論,果然內容已經有所不同。

  『樓上的人要是看了昨天更新的那集,肯定就說不出這種話了。』

  『對啊對啊,沒想到藍田還是有點才藝的。』

  『那當然,導演可是那個安藤康介啊,怎麼可能隨便找人來演嘛。』

  『你們看到那張圖了嗎?都上推特趨勢了,太強了吧!』

  ......

  校園就像是社會的縮影,只不過加了一層天真的濾鏡,而身在其中的少年少女們大抵都是慕強的。

  只要你能夠證明自己的能力,風向就會立即改變。

  我垂下眼睛,關掉帖子後手指滑動兩下,甚至在首頁發現了這樣的標題——『藍田有紀後援會成員招募,歡迎大家加入!』

  開玩笑的吧?

  我滿心疑惑地點開它,果不其然在下面發現了反對的聲音。

  ——『樓主瘋了嗎?藍田有紀都能有後援會?』

  ...嗯,雖然有長他人志氣的嫌疑,但我現在的想法的確跟這個人一模一樣。

  誰知向下看去,反駁這句話的人居然也不在少數。

  『樓上胡說八道什麼呢,都同台競技了,支持藍田的人也不少的好吧?』

  『你們難道不覺得藍田有紀最近變漂亮了嗎?』

  『同感,特別是她留了長發以後。』

  『水藍色頭發真的好罕見,每次在人群中都能一眼看到她。』

  『樓上濾鏡也太厚了吧。』

  『不說外貌,既會空手道又會跳舞,這還不夠厲害嗎?』

  『就是啊,而且她性格一直都很好,在男生和女生中都挺有人氣的。』

  ......

  我本來還以為這個帖子是黑崎搞的鬼,這下可真是有些出人意料了。

  除了印像的改觀,許多人對我的好感似乎還來自於這種類似「養成」的感覺。比起坐享其成,顯然會變化成長的事物更加吸引人。

  實話說,這些評論確實讓人開心。不過這也意味著,截至現在,能夠為我增色的底牌已經全部出手了。

  放學後,我特地等了一會兒才走出教室,誰知還是在樓梯拐角處被人叫住。

  「藍田同學,等一下!」

  我回過頭,這是今天第二個毫無印像的面孔。

  見我沒有開口的意思,留著兩條麻花辮的女生揚起富有親和力的笑容,主動自我介紹道:「我是二年級的宮地真子,目前是新聞部的副部長,或許藍田同學有聽說過我嗎?」

  學生會的很多部門都或多或少與新聞部有過接觸或合作,這大概是她會這樣問的原因。而經她提醒後我的記憶也蘇醒過來,但由於最初的分發海報事件,我對這個組織並沒有什麼好感。

  我沒什麼表情地點了點頭:「他們說你雖然名字裡有個『真』字,但是淨寫假新聞。」

  對方燦爛的笑容霎時間凝固在了臉上。

  「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走了。」我正要轉身,她這才如夢初醒地上前兩步。

  「咳咳...那個,藍田同學,其實我今天來,是想邀請你接受我們的采訪。」

  我微微皺起眉毛:「抱歉,我沒什麼興趣。」

  「作為一個略有經驗的媒體人,我還是建議你再考慮一下這件事。」宮地真子不慌不忙地說道:「你不覺得,現在學校裡的人對你的印像都太片面了嗎?」

  我抬起眼睛,默默等待她的下文。

  「想要獲得經久不衰的關注,豐滿的人物設定是必須的。對一個有魅力的人的評價必然不是非好即壞,跟東雲花音相比,你的形像還太過單薄。」

  「藍田同學,你必須承認,到目前為止你從沒有主動為自己辯解過什麼。也許你認為沒有必要,但對於一個互動性極強的競賽來說,傳達是極為重要的。」她說:「如果你不告訴大家自己的迫切,誰又會全力幫助你呢?」

  「說實話,在我看來這是件共贏的事情。畢竟我們的校刊閱讀量也算得上可觀。」宮地真子志在必得地看著我:「你需要曝光度,而我們想要新鮮的內容,就是這樣。」

  這個人...還真是巧舌如簧。

  怪不得北川學姐老是找理由躲掉跟新聞部的交涉,莫非干這行的家伙都這麼難對付嗎?

  我沉默著思考了一會兒,然後緩緩開口:

  「我答應你。但是相應的,我只回答我想回答的問題。」

  「沒問題。」對方答應得相當爽快。

  「那就說好了,這是我的聯系方式,明天學校見。」她將一張紙條塞進我的手裡,便風風火火地離開了。

  結束部活後我打開手機,入眼是來自菅原佑樹的郵件,說他今天要加練,就不一起回家了。

  籃球部的事情最近似乎多了起來,我並未在意,回了句知道了便獨自一人向校門外走去。

  天色已晚,道路盡頭的建築上空泛起粉紫色的霞光。

  經過某間商鋪前的玻璃門時我腳步一頓,稍作猶豫,並未向往常那樣抄近道拐入小巷。

  我在路口停下腳步,放大聲音開口道:「為什麼跟著我?」

  回答我的是一片寂靜。

  我嘆了口氣,轉過身後接著說道:「別躲了,我知道你在那裡。」

  探出牆角的先是一片瘦長的影子,然後是身著冰帝制服的男生,正是早上攔住我的那個。

  「你有什麼事嗎?」我警戒起來。

  「那個,我...只是想護送你回家。」對方低著頭,吞吞吐吐地說道。

  「我不需要,請你回去吧。」

  「那,那麼,藍田同學...」他漲紅了臉,終於像今天早晨一樣猛地彎下身來:「——請你和我交往吧!」

  我向後退了兩步,面露不解:

  「對不起,我不接受...不如說,我們完全是陌生人吧?」

  「但是我真的很喜歡藍田同學你啊!」他不顧我的警惕,再次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距離:「那麼今晚可以跟我約會嗎?就這一次,我保證以後再也不糾纏你了!」

  手腕被人緊緊抓住,這下我的眉毛已經完全擰了起來。

  正在我考慮是送他一肘還是給他一腳時,突然有種熟悉的香氣從身側裹挾而來。

  「小子,你真的很討人厭。」

  慵懶的聲線在我耳畔不緊不慢地響起。

  我抬起眼睛,雖然對方戴上了針織帽和口罩,但我依舊一眼將他認了出來。

  也許是受到驚嚇,那個男生的手勁松了些。我立刻一把甩開那只手,無語至極地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重野耀關照地看了我一眼,隨後將手機對准那個男生:「還需要我提醒你該干什麼嗎?」

  那人的表情有些動搖,但依舊沒有邁開腳步。

  「如果你現在離我遠點,也許我還能原諒你的冒犯。」我眯起眼睛,冷冰冰地對他說道:「還是說,你更希望我通知太田學長麼,棒球部的投手君?」

  聽到這句話,對方的臉色頓時有些泛白。不出兩秒,他就像蔫掉的稻子一樣垂下腦袋,扔下一句有氣無力的抱歉便匆匆跑掉了。

  「奇怪。」重野耀若有所思地看向我:「你剛剛明明說跟他是陌生人,怎麼會知道那家伙是棒球部的呢。」

  「他右邊的手臂明顯比左邊手臂的肌肉量多一些。而且剛才抓住我的時候,那家伙的右手幾乎只有三根手指在用力,這是長期抓球形成的習慣。」

  我平靜地解釋完,又補充道:

  「據我所知,我們學校棒球部的上下級關系非常嚴苛,那家伙的制服跟我一樣是一年級,想必也很怕被學長教訓吧。」

  「如果下次碰到少年偵探的角色,我一定會向導演推薦你的。」

  我知道他在開玩笑,所以沒有急著回應,只是微微一頓後說道:「不管怎麼樣,這次真的謝謝你了。」

  「我可不覺得自己有派上什麼用場。」那雙懸在口罩上方的眼睛眯了眯:「老實講,你比我想像中的更聰明,也更會保護自己。」

  我決定坦然接受這份誇獎,畢竟如果不是為了在比賽期間維護個人形像,我一定會先把那個家伙痛扁一頓再說。

  「如果我沒有說那些話,你會怎麼做?」我有些好奇地問道:「像你這樣的公眾人物,應該會經常遇到這種事吧。」

  「這個嘛,一般是保留證據,然後送他們進拘留所。」

  「這招管用嗎?」

  「有時候管用。」重野耀掃了我一眼:「當法律不管用的時候,就可以訴諸暴力了。」

  這句話竟然與我方才的心理活動不謀而合。聽到這裡,我無比贊同地點了點頭。

  重野耀陪我走出一段路後我才想起來問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裡,而對方的解釋是恰巧在附近與人有約。我沒有懷疑,從穿著打扮也能夠推測出現在正是他的私人時間。

  在我與他告別時,重野耀才想起來什麼似的對我說道:

  「對了,這周日的晨間節目,你也要參加。」

  「...什麼?」

  「今天之內應該會有人通知你。」他雲淡風輕地說:「不用擔心,只有二十分鐘而已,台本都是提前寫好的。」

  我還想說些什麼,對方已經干脆地轉過身去。

  「後天見。」他說:「別忘了,你還欠我一個答案。」

  *

  又是一個無法修生養息的周末。

  答應宮地真子的采訪結束後已經到了中午,我回家匆匆扒了幾口飯,便搭上前往醫院的電車。

  我抓著扶手,望著窗外移動的景色愣神。

  因為比賽和參演電視劇引發的一系列事情,我已經有起碼一周沒有去看望過真央了。

  我懷著急切的心情踏入病房,身著病服的纖弱少女正靠在床上,給一個捧著臉的小女孩講故事。

  見我到來,她立刻放下手中的書,臉上掛起親熱的笑容:「有紀,你來啦?」

  見到生人的小女孩怯生生地扯了扯真央的衣角。我默默地站在那裡,看著真央摸了摸小女孩的臉頰,輕聲說道:「去找精市哥哥吧。」

  雖然心知真央交到的新朋友有那家伙的一份功勞,但聽到這個名字的我還是禁不住鼓起了嘴。

  真央注意到我的表情,捂著嘴巴啞然失笑:「干什麼呢,快過來坐下。」

  「我這麼久沒來,你還是蠻開心的嘛。」我有些酸溜溜地說道。

  「你都要變成大明星了,我哪有資格抱怨啊。」真央拉住我的手:「你出演的部分我都錄下來了,給這層的護士小姐挨個看了一遍呢。」

  「哎呀,你就饒了我吧。」我的臉立刻紅起來:「那種東西有什麼好看的...」

  對方又笑起來,我的窘態似乎讓她的心情更加愉快了。

  然後我們談起菅原佑樹,真央說他也已經有好幾天沒來過了。

  「搞什麼嘛,那家伙。」我抱怨道。

  「這樣才正常吧。」真央說道:「畢竟在他看來,先要拉開距離的人是我啊。」

  雖然是很平靜的話語,在我看來卻莫名帶有一絲苦澀。

  「習慣了分開,就不能再習慣呆在一起嗎?」我說。

  「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她垂下眼睛:「東京和神奈川,有太多地方不一樣了。」

  我試圖去理解她後面的那句話。對於剛上國小時獨自寄住在東京舅舅家的佑樹而言是這樣,對於小學畢業後執意搬回神奈川的真央而言或許也是這樣。

  誰虧欠了誰,如果想要相互理解,就不能算得太清楚,這點在血脈相連的親兄妹之間也是同樣。

  「如果說對我們而言有什麼是永遠也不會改變的,那就是你了,有紀。」

  真央笑起來,我的心卻搖搖晃晃地沉了下去。

  走出病房,我在電梯前的走廊裡跟幸村精市打了個照面。

  「你好,藍田桑。」他微笑著對我說道。

  「你好。」我敷衍地回了一句,對方卻在離我兩步遠的位置停下了腳步。

  出於禮節,我也只好跟著他站定。幸村精市看著我,微微歪了下頭。

  「其實我早就想問了。」他說:「藍田桑,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那麼我難道要老老實實地回答他沒錯就是這樣嗎。

  我很少有機會像這樣打量幸村精市,在我看來這個人即是矛盾的化身,而此時此刻我依舊這樣認為。不管他看起來有多麼漂亮柔美,那雙眼睛中的強勢和冷漠又是實實在在的。

  比如說現在,就算我向他吐露心聲,這個人也絕不會因此向我討好。所以他這麼問,僅僅是為了膈應我一下而已。

  我討厭幸村精市,不是因為嫉妒他奪走了真央的關注,而是因為我打心底知道,這個人的占有欲比我要強得多。

  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於是徑自開口道:「你比我想像的還要有耐心。」

  我相信他知道我在說些什麼。

  「是嗎?」幸村精市對於我的反應似乎沒有多麼意外。

  他看著我笑起來:

  「因為就連她遲鈍的樣子,在我看來也很可愛啊。」

  作者有話要說:

  另一本書的cp也來客串了一下。

  幸村精市,你真的很屑!


第39章 玉蘭

  *

  從醫院回家後的第二天一早,天才剛蒙蒙亮,我便已經收拾整齊,在玄關處提上了鞋子。

  媽媽還沒有起床,我輕聲說了句「我出門了」,隨即掩上門,獨自走向停在路邊的白色汽車。

  初春的氣候還有些寒冷,我隔著圍巾吸進一口清晨的空氣,伸手拉開車門。

  看見愛麻小姐坐在後座時我頓時放松了不少。她對我笑了笑,示意我坐到旁邊。

  如重野耀所說,那天回家後我的確收到了安藤先生的郵件。對方有些抱歉的語氣,告知我本應只有男女主角出演的晨間節目臨時調整了安排,宣傳方面的負責人沒有跟他商量便答應下電視台的要求,將我也加入了出演名單。

  我不會責怪安藤先生,畢竟我連一個能夠幫我篩選通告的事務所都沒有。

  以及,雖然郵件裡沒有提到,我也能夠明白,如果不是因為那張火上趨勢的圖片,像我這樣的素人演員是不可能收到番宣邀請的。

  所以,對方壓根就沒有考慮到我會拒絕這個難得的機會。

  我不否認這一點,但這與我的意願本身並無關系。

  事實上,即便是短短兩天的拍攝時間,周圍人也給予了我力所能及的幫助與照料。我當然不想讓安藤先生難堪,不過更重要的是,如果我的出演能夠發揮出相應的價值,也可以看作是對劇組的一種回報。

  待我坐定後,跟車子裡的其余人依次打了招呼。除了愛麻小姐,坐在正副駕位置的人我都沒有見過,似乎是電視台那邊的工作人員。

  一路上,愛麻小姐十分親切地向我說明了出演的注意事項。正因為是直播節目,才更需要謹言慎行,這點我還是明白的。

  做好妝發後我跟隨愛麻小姐走進休息室,毫不意外地與端坐在那裡的清水楓對上了眼神。

  她今天的妝容比起拍攝的時候稍微濃郁一些,黑色的V領連衣裙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平直的鎖骨,看起來氣質清麗優雅。

  「好久不見。」清水楓微笑著站起來。

  「麻煩學姐了。」我打完招呼後又看著她補充道。

  如果不是愛麻小姐,我在陌生的車子上一定相當緊張。

  「沒事。」她搖搖頭,柔軟的手輕輕放上我的肩膀:「我就坐在你的旁邊,所以一會兒開始後輕松應對就好了,吶?」

  我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容,看著她點了點頭。

  晨間節目的放送時間只有不到30分鐘,但是國民收視率卻足夠可觀,這也是它成為番宣熱門選擇的原因之一。

  事先發給我的台本我已經爛熟於心,如我所料,大部分的節目分量還是給了兩位主角,而我只需要在小窗口做出一些反應,以及回答兩個簡單的問題就可以了。

  伴隨著AD的手勢示意,直播正式開始。

  主持人立刻元氣滿滿地說起了開場白,而重野耀,清水楓以及坐在最邊上的我也依次向觀眾打了招呼。

  接下來主畫面切到下周即將播放的兩集電視劇的預告,我們一同觀看完畢後,主持人看似隨意地向兩位主演問出剩下劇情的主要看點,便將視線移向了我。

  「說到已經播出過的內容...藍田小姐,你知道自己登上過推特的趨勢嗎?」

  「這麼厲害的事情,想不知道都難吧。」我歪著頭笑了笑:「大家對這部劇的熱情著實有些嚇到我了。」

  「是呢...也許有觀眾會好奇究竟是怎樣的內容,居然引起了這麼大的反響呢。」主持人一邊說著一邊正視攝影機,與此同時主畫面恰到好處地轉為我在神龕前起舞的那段影像,並且停留在花瓣觸及嘴唇的特寫鏡頭。

  「真是厲害啊。」主持人立刻鼓起掌來,帶著驚訝的表情再次看向我:「第一次出演就能達到這樣的水平,藍田小姐在演藝方面真的很有天賦呢。」

  「天賦算不上,跟富有經驗的從藝者比起來,我還差得遠呢。」我謙遜地笑笑:「所以,我很感謝安藤先生給予我這次機會。能跟身邊的這兩位前輩合作,我很榮幸。」

  主持人點點頭:「那麼,接下來是一個觀眾們都比較關心的問題...藍田小姐有參演下一部作品的打算麼?」

  「關於這個...目前果然還是以學業為重,所以暫時不會再隔著屏幕跟大家見面了。」我注視著攝影機那黑漆漆的鏡頭,始終保持著弧度完美的笑容:「但我會把大家的認可轉化為前進的動力,努力過好自己的生活。」

  保持著高度緊繃的狀態,時間流逝的速度仿佛也隨之加快了。

  直播結束,主持人走過來,在離場之前分別與我們幾人握了握手。

  「辛苦了,藍田小姐。」她最後略帶鼓勵地對我說道:「你表現得非常好。」

  換回常服後我走出化妝間,行色匆匆的工作人員從我身邊經過,我順著電視台寬敞的走廊向前走去,停步在一扇門前。

  我吸了口氣,剛剛抬起手腕,緊接著便對上一片赤紅。

  「我正在等你呢。」重野耀看著我笑了一下,伸出手將我拉進門內。

  偌大的休息室裡只有他一個人,我打量了一圈,卻並沒有落座的打算。

  「那個,關於上次的事。我很感謝你的好意,但是...」我頓了頓,然後堅定地開口:「請允許我鄭重地拒絕。」

  「這樣啊。」他的表情幾乎沒有產生絲毫變化,語氣淡淡地問道:「那麼,可以告訴我是什麼驅使你做出這樣的決定嗎?」

  「這很簡單。首先,我對演戲並不感興趣。我確實想改變某些事,但也並不向往那樣的生活。」

  「其次...」我抬起眼睛:「想得到什麼,就必須先付出些什麼,這同樣也是你曾說過的。」

  「如果一切都依靠你的安排,我又付出了什麼呢?」

  對方的眼底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驚訝,但隨即又浮起漫不經心的笑意。

  「...我還以為一定跟那個人有關呢。」他說。

  我沒有給出任何反應。

  我只能肯定自己做出決定的那一刻獨立且清醒,但長遠來看是否受到了跡部景吾潛移默化的影響,這我並不知道。

  ...但我想這並不是一件壞事。

  「我和他以前曾有機會見過幾面。」重野耀對我說:「我們是完全不同的人,所以面對同一道難題,我們選擇了完全不同的路。」

  可我明明覺得你們像的不得了。我暗暗想道。

  「別被表像欺騙了。」他提起唇角,我幾乎以為他看穿了我的內心。

  恐怖的觀察力...就連這點都跟跡部景吾一模一樣。

  他接著說道:「當環境改變時,聰明人會選擇適應它,而腦子不靈光的人只能隨波逐流。但這兩種反應的外現幾乎是沒有差別的。」

  我還在咀嚼他話裡的意思,休息室的門突然被人敲響。

  我隔著門板聽見工作人員的聲音,是奔赴下一場通告的提醒。

  重野耀走到門邊,又轉頭看向我。

  「現在我覺得,你也並沒有那麼適合干這一行。」

  「適應力強並不完全是一件好事,特別是在藝能界這樣的環境下。」他說:「如果忘記了內在的差別,你的可愛之處就全部消失殆盡了。」

  這次我居然立刻領會到他的意思。

  我從不排斥為了正確的目的使用演技,就像我在祖父面前一貫表現出的那樣。但偽裝之所以成為偽裝,那是因為對假像與真實的界限始終保持著清醒。

  「主持人小姐對我的表現很滿意呢。」我輕聲嘀咕了一句。

  重野耀不以為意地輕笑一聲。

  「她對誰都這麼說。」

  我們走出門,轉向相反的方向前,他又問道:「你有什麼喜歡的東西嗎?」

  我猶豫了一下:「...網球。」

  「是嗎。」重野耀最後向我看了一眼,我竟從那片攝人心魄的紅色中感受到一絲平靜的溫柔。

  「相信它會帶領你去到真正想要的未來。」他說。

  走出一段距離後,我終於忍不住回過頭。因為我知道重野耀沒有轉身確認什麼的習慣。

  他的背影在走廊盡頭停住,越來越多的工作人員簇擁而來,我看到黑乎乎又龐大的攝影設備,散發滾燙溫度的補光燈,人聲嘈雜,歡呼聲如潮水般湧起,久久不曾消退。那金色的光芒是如此閃耀,幾乎讓人目眩神迷。

  我揉了揉眼睛,堅定地轉過身來。

  此刻我注定與這樣的世界背道而馳,因為腳下的路,才是自己選擇的路。

  只要堅持走下去,一定會到達我真正想要的未來。

  *

  又是一個周一的午後,我在二年級的走廊裡一把抓住了新聞部副部長宮地真子的手腕。

  「能不能給我解釋一下這期采訪的內容?」我用力咬著後槽牙,擠出一個可怖的笑容。

  「啊,你說這個。」她眨眨眼睛,熱情地握住我的手搖了搖:「多虧了藍田同學,這期校刊的銷量創下了三年內的最高紀錄呢,真是幫大忙了!」

  「我想說的是...登在上面的東西跟我的采訪內容完全不一樣吧!」我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搖晃起來:「不是說好保證真實性的嗎?」

  「嗯...」宮地真子點著下巴苦思冥想了一會兒:「有哪裡不夠真實嗎?」

  哪裡都不真實好吧!

  我將被我揉得發皺的那頁校刊舉到她的面前,用力點了點:

  「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力壓東雲花音,證明自己對於網球部的重要性了?還有,我從來沒有鼓動過大家為我組建什麼後援會好吧!」

  「既然你說要贏得比賽,基本上就是這個意思吧。」宮地真子說道:「這是必要的藝術加工,讀者當然更希望看到火藥味濃一些的內容了。」

  見我氣呼呼地站在那裡,對方又接著說道:

  「藍田同學,你別忘了這周結束就是春假,即便我不刻意渲染,氣氛已經來到這裡了。」

  又來了,這種歪理。

  我剛要開口反駁,宮地真子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與此同時,身後傳來柔和平靜的聲音——

  「藍田同學,我們能單獨聊聊嗎?」

  二月的最後一個星期,我站在教學樓後的花圃前,而面對著我的,即是校刊上被宮地真子將我的話添油加醋後狠狠貶低一頓的,我名義上的競爭對手。

  被東雲花音在眾目睽睽下單獨叫走,若是宮地真子將這件事寫進校刊裡,又會是一件引發眾人猜測的大新聞。

  而此刻更讓我關心的是,眼前的東雲花音神情平靜,這讓似乎做錯了心理准備的我感到些許困惑。

  「藍田同學,我很感謝你願意拿出真本事來和我競爭。」她先是這樣說道。

  「我知道,綾已經見過你了。」東雲花音輕輕吸了一口氣:「上次我那樣說,並不是在裝傻。我只是認為,這跟我們的比賽是兩碼事。」

  這話在我聽來滿是不可理喻,於是有些譏諷地提起嘴角:「所以現在你滿意了?」

  東雲花音抿了抿唇,並沒有接我的話。

  「雖然不明緣由,但你好像很排斥在別人面前展示自己的舞蹈。」她說:「我後來才意識到,我的挑戰對你來說本身就是強人所難。」

  我逐漸失去耐心:「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為綾做的那件事情向你道歉。」她俯下身,再抬起頭時綠眸已經由哀切轉為堅定:「然後,下次你的挑戰,不論是什麼我都一概接受。」

  我沉默了半晌:「你說的是真的?」

  東雲花音點了點頭,然後向我伸出了手。

  「我希望這次是真正的平等。」她說。

  我注視著她的動作,周遭的空氣隨之凝結,直到我輕輕握住那只柔軟白淨的手。

  東雲花音似乎松了口氣:「那就這樣說定了。」

  在她轉身離開前,我主動叫住了她。

  「綾對你來說,應該是很重要的人吧。」我說。

  她光潔柔順的棕色長發靜靜地垂在身後,東雲花音停住腳步,但是並沒有回頭。

  「怎麼會。」她的聲音冷靜自持:「她啊,只是東雲家的一個佣人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畢設答辯終於搞完了,下個月一定要多更多更!


第40章 藍風信子

  *

  夕陽西下的球場上,我獨自一人站在球網對面。發球機漆黑的洞口中射出的黃綠色小球被我用力擊回,偶爾有一兩顆沒有過網,又慢悠悠地滾回腳邊。

  我放下手臂,扶著膝蓋喘了口氣,靜謐的球場上突然響起另一個人的聲音。

  「手腕太僵硬,拍面迎球角度太陡,擊球力度不穩定。」

  我下意識地聽了進去,緊接著又是一顆網球彈射而來。我瞳孔微顫,這次的擊球聲似乎更加悅耳,小球恰好在我想定的落點擊中地面,蹦蹦跳跳地滾向球場邊緣。

  我轉過身來,跡部景吾正站在那裡,翹起唇角注視著我的一舉一動。

  「本大爺聽說最近部活結束後總有人借用場地自主練習。」他看著我說道:「看來你對網球的興趣愈發濃厚了啊,藍田。」

  「我只是覺得,這項運動還挺適合解壓的。」我將球拍換到另一只手,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謝謝你的指導。」

  「別在球場上露出那種不華麗的表情。」跡部景吾鋒利的眉毛微微皺起,走到鐵絲網前對著外面正在練習揮拍的一年級部員說道:「把你的拍子借給本大爺用一下。」

  眼睛圓圓的鍋蓋頭男生先是一愣,注意到來人是跡部後立刻條件反射地繃緊身子,受寵若驚地遞上了自己的球拍。

  「揮拍動作不錯。」

  跡部景吾淡淡道,接過球拍後不顧對方無比激動的神情,轉過身向著我的方向走來。

  透過鐵絲網,我看到那個男生對著跡部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

  跡部景吾從未忽略任何看似不起眼的努力。而對那個男生來說,這句不經意的誇獎大概會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成為他前行的勇氣吧。

  「本大爺陪你打一場。」跡部景吾在我對面站定,這樣說道。

  上次與這個人同時站上球場時的慘狀仍歷歷在目,我握緊球拍,在對方發球的瞬間條件反射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正因如此,在小球撞上拍面的瞬間我有些不可思議地抬起眼睛。回彈的軌跡不難捕捉,那顆球越過球網,穩穩地落在界內。

  跡部景吾在配合我的節奏——不出一回合我便意識到這點。

  原來這家伙也懂得什麼叫做練習啊...

  我在不禁暗自吐槽一句。那麼之前的那場比賽,無疑算是一場試煉了。

  跡部景吾的回球平穩,力速適中,而且會根據情況賦予球路適當的變化,不得不說練習起來的效果比發球機要好得多。

  即便是用著別人的球拍,也能隨心所欲地打出自己想要的球。雖然有些不甘心,但我和這家伙的實力差距絕對不是短時間內可以彌補的。

  最後一球由於我的體力不支從球拍前端擦過,歪斜著飛出了界外。我悔恨地嘖了一聲,喘息著直起身子。

  「今天就到這裡吧。」他等我的呼吸平緩下來,又接著說道:「如果你想練習控球的話,本大爺可以陪你。」

  我不敢保證自己的擊球節奏沒有傳遞出我的焦慮。對方顯然察覺到了什麼,但是並沒有追問。

  這時我才突然意識到,上次像這樣跟跡部景吾單獨對話,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我眼神微動,太陽比起剛才又落下去一些,光線昏暗,突然亮起的人工照明凌駕其上。

  跡部景吾走出球場,球包被他斜挎在肩上,我只得兩手空空地跟在後面。

  「本大爺送你回家。」

  「不用了。」聽到這句話時我下意識地拒絕,在對上跡部的眼睛時又突然遲疑起來:「...那個,菅原佑樹在等我。」

  我還是說了出來,甚至不知道自己那一秒的瑟縮究竟源自何處。也許是跡部景吾看起來實在有些生氣,因為我脫口而出的三個字,讓對方難得的好意輕易落了空。

  「抱歉。」我只能這樣補充一句。我沒有說的是因為真央的病,菅原佑樹突然變得行蹤不定起來,最近放學後也基本都是我獨自一人回家。我知道他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樣雲淡風輕,所以不論如何,我都不想爽約。

  「知道了。」

  與此同時我的發頂一沉,帶著溫度的手掌毫不客氣地自上而下,幾根凌亂的發絲隨著他的動作垂落在我的眼前。

  ...有時候這個人表達情緒的方法是真的很幼稚。

  抬起眼睛時跡部已經徑自走遠,我有些無語地理了理頭發,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追上去:

  「喂!把球包還給我——」

  *

  距離春假來臨,還有最後三天。

  論壇中關於「你是東雲派還是藍田派」的討論層出不窮,各自支持者的拉票行動也逐漸急切起來。面對這種暗流湧動,我不得不承認宮地真子的話的確有些道理,事情走到這一步,我的意志已經幾乎無法左右什麼了。

  而這份緊迫,更是隨著重野耀和清水楓的最新推特被推上了高潮。

  冰帝學園主頁那條關於『MISS HYOTEI』的宣傳推特一夜之間被兩位國民級藝人依次轉發,頓時瀏覽量激增,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巨大關注。

  雖然出於避嫌上的考慮,兩人並未在文案中直接表達出自己的立場,但基於這次眾所周知的共演經歷,轉推的意圖已經相當明顯。

  這次,參與到投票中的不光是中學生,還有眾多因此關注到這場比賽的社會各界人士。托他們的福,明明只是一場校園選美,票池的數額卻已經媲美許多全國級別的大型選秀了。

  埋伏在我家附近的各類報刊記者開始多起來,我於風雲變幻中繃著一根弦,一邊計算時間一邊自顧自地送走一如既往的平凡日常。

  選美大賽投票截止前的最後一天,按照規定兩位選手會有最後一次主動拉票的機會,同時進行一個小時的個人直播。

  我跟隨主辦人員的引導落座於學生會為此准備的空房間內,電腦屏幕上映出我沒有任何表情的臉。

  第一次做這種事情,緊張也是理所當然的。

  我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畫面亮起,左下角的實時評論隨即開始飛速刷新,短短時間,直播間的觀看人數便已經破了萬。

  「大家好,我是冰帝學園一年級的藍田有紀。」

  我一邊自我介紹,一邊去看評論區的留言。

  「...表白我的小凪,比賽加油。」我念完後露出一個微笑:「對了,應該有很多人都是通過這個角色認識我的吧,真的非常感謝大家的喜歡。」

  「頭發顏色是天生的嗎?——是的哦。」我歪了下頭,評論區閃過一片言過其實的溢美之詞,搞得我竟有些臉紅。

  原來我所厭煩的這份特殊,也能夠成為別人眼中值得稱贊的東西。

  我又回答了幾條無關痛癢的提問,隨後視線停留在某一句話上。

  「好像大家都很好奇為什麼我沒有在才能展示的時候表演舞蹈...嗯,這倒不是因為想把它當作殺手锏什麼的,畢竟那個時候我還沒有出演電視劇的打算呢。」

  「關於這個,大家應該也有相似的想法吧?對於自己想做的事情總是全心投入,但對於來自長輩的要求卻會心生排斥,這點在開始學習某一樣技能時也同樣適用。」我接著說道。

  「所以,那時舞蹈於我而言,就像是別人的東西一樣。」我眨了眨眼睛,聲音平淡而堅定:「但是當我下定決心要取得比賽的優勝,想法就變得完全不同了。」

  「我想,我賦予了我所擁有的東西太多的含義。好像我把它從身體裡趕出去,就能奪回那部分受到控制的人生。但是舞蹈本應是很單純的,所以我所厭惡的,想要抗爭的,僅僅是那個時候選擇妥協的自己而已。」

  「好深奧,是嗎?」我笑了笑:「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說多了。」

  「總之,我所學到的最珍貴的事情就是,它們不會影響你踏上新的道路,更不是某些想要舍棄的回憶的像征。舞蹈就是舞蹈,它是我所擁有的,值得別人喜愛的一部分。既然如此,便沒有什麼不能夠坦然面對的。」

  我的視線再次移到屏幕下方。

  「...你們是說,參加選美的理由嗎?」

  「事到如今,作為冰帝的學生,我也不想再擺出比賽開始那種身不由己的姿態。」

  「這沒什麼不好說的。」我頓了頓,又緩緩開口:「因為,我也想到達那個位置,看看風景究竟有什麼不同。」

  「Nothing is so common as the wish to be remarkable.」我端坐在桌前,對著畫面那頭提起嘴角:「不是麼?」

  我注視著不斷滾動的評論區,目光觸及一條略顯突兀的留言時心髒莫名一顫。

  ——「做你想做的,藍田。」

  沒等我有所反應,畫面下方已經沸騰起來。

  『剛剛那個ID,是不是跡部大人?!』

  『救命!我激動得要暈過去了!』

  『跡部景吾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啊,騙人的吧?』

  『姐妹們我點進主頁看了,真的是跡部大人啊啊啊!!!』

  『我就知道我押藍田押對了嗚嗚嗚...』

  ......

  做我想做的...嗎?

  那一刻我的耳邊又響起夜風中帶著溫度的話語。

  『你並不軟弱。』

  『你能做到的比你想像中多。』

  現在是下午的五點三十分,距離直播結束,還剩半個小時。

  我低著頭怔愣半晌,然後抬起眼睛,透過冰冷的攝像頭望向屏幕另一端。

  「東雲同學。」我說:「現在是你接受挑戰的時間了。」

  *

  我在網球場內看見東雲花音時,對方的手上並沒有握著球拍。

  我緩步走過去,一道人影突然攔在我的面前。

  這還是自從倫敦那次以後,我第一次看到綾。

  「請允許我替小姐接受你的挑戰。」她說。

  「綾,別這樣。」東雲花音抿了抿唇,做出想要勸阻的樣子:「我答應過藍田同學的。」

  「沒關系。」我雲淡風輕地說道:「反正選擇自己擅長的東西來挑戰別人,本來就算不上公平。」

  我在二人的注視下走向球場另一邊,站定後我微微吐息,粗糙的拍柄在手心打了個轉。

  見東雲花音退至裁判椅旁邊,綾將手臂抬高,發出了第一個球。

  冰帝制服精良的剪裁絲毫沒有限制她的動作,我的裙擺隨跑動飄起,拍面帶著一陣勁風予以回擊。

  事實上,我選擇在這個時機發出這樣的挑戰,並不僅僅是對自己的網球水平很有自信這麼簡單。

  為什麼跡部景吾不希望東雲花音踏足網球部,為什麼東雲花音不惜泄露冰帝的出場名單也要加害於我,為什麼網球這麼方便與跡部景吾拉近距離的手段,她卻一次也沒有利用過。

  綜合這些情報,再加上跡部在倫敦點出的那句話,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對於東雲花音這樣的人來說,網球這項占據了跡部景吾絕大部分時間,被他置於崇高地位的運動,幾乎是不可饒恕的。

  出於這份厭惡,我相信東雲花音並不具備接受我挑戰的能力,所以,我一開始所預想的對手便另有其人。

  綾的網球水平並不在我之下,我的球路也並不刁鑽,至少從場上的情況來看,這場比賽似乎處於一種勢均力敵的膠著狀態。

  球場外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畢竟現在直播時間還沒有結束,選手雙方卻都從畫面中離開,這種情況在歷年的比賽中可以說是聞所未聞。

  我想我的表情大概相當冷靜,雖然跟東雲花音的處境不同,但今天的比賽對我而言同樣是一種挑戰。

  我觀察著對方手腕的動作,在跑動中不斷調整著擊球的力度和拍面的角度。

  比分積攢過半時的某一個瞬間,我終於在綾毫無感情波動的眼底窺見一絲動搖。

  成了。

  我聽見小球擊中拍面的悶響,然後是球拍掉落在地的聲音。

  還有東雲花音有些焦急的喊聲:「你在干什麼,快撿起來啊!」

  我默默凝視著綾彎下身子,她右手握住球拍,眉間隱隱含有忍耐的神色。

  「不疼嗎?」我盯著她問道:「你的那只手,應該早就到極限了才對。」

  聞言,東雲花音的俏臉上浮現出片刻震驚。她的目光從綾的右手游移至我的方向,卻並沒有第一時間發出質問。

  「沒關系。」綾短促地喘了口氣,直起身來對我說道:「請繼續比賽吧。」

  「我當然可以繼續比賽。」我看了看她,視線移向一旁明顯有些沉不住氣的東雲花音:「可是,真的沒關系麼?」

  我的聲音有些泛冷: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你應該最清楚不過了吧?東雲同學。」

  作者有話要說:

  哇超,不知不覺已經寫到40章了

  選美比賽這部分內容下一章就結束了!


第41章 三色堇

  *

  我在下定決心發起挑戰之前,瞄准的對像既不是東雲花音,也不是綾這個人,而是她那只留有傷疤的右手。

  那樣細長的疤痕,顯然是被銳器所傷。雖然年代久遠,也足見傷口之深。

  如果僅僅是意外所致,當初在倫敦問起時她便無需對我隱瞞。所以,在我看來綾對此諱莫如深的唯一原因,那就是這道疤痕跟她忠心侍奉的那位小姐——東雲花音有關。

  「藍田小姐,請不要再說跟比賽無關的事情了。」綾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機械一般毫無生氣。

  她不等我回應便揚拍擊球,我只得放棄追問,左右跑動起來。

  這次不出五分鐘,我再次聽見球拍掉落的聲音。

  綾的手指顫抖著收攏,我皺起眉,對方的虎口處連著掌心紅腫成一片,卻一聲不吭,依舊彎下腰去試圖拿起球拍。

  這幅場景,就連對這樣的情形有所預料的我都於心不忍起來。

  我看向球場旁邊,東雲花音沉著臉,卻依舊一言不發。

  「你確定還要打下去嗎?」我用東雲花音也能聽到的音量對綾說道:「再不去醫院的話,那只手也許會廢掉也說不定。」

  「——來吧。」

  這簡短的兩個字後面所包含的決心大約難以估量,因為這次綾堅持了相當長的時間,我即便在搖晃的視野中也能看到她咬緊的牙齒和額角滴落的汗珠。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終於我忍無可忍地向東雲花音喊道:「喂,在你的眼裡就沒有比贏更重要的事情了嗎?!」

  球拍應聲落地,就像是被這聲響刺激到了一樣,東雲花音突然雙手捂住耳朵,仿佛要將什麼驅趕出去一樣用力甩了甩頭。

  「啊啊——真是夠了!」

  這是東雲花音從未有過的失態,我和在場的大多數人一樣,被這聲全無淑女形像的發泄驚得愣在原地,呆呆地看著她快步走進球場,搶先一步撿起了那支躺在地上的球拍。

  綾被她擠到一邊,我第一次從那張臉上看見了類似不知所措的表情。

  「還愣著干什麼?」東雲花音皺著眉瞥了綾一眼,從唇邊擠出一聲冷哼:「真是派不上用場。」

  「...可是小姐——」

  「還不懂我的意思嗎?」這次東雲花音的聲音更大了些,綾抿抿唇看了我一眼,最終還是低聲回了句是,低眉順眼地退出了球場。

  我垂下眼睛,視野角落中,她沒有受傷的那只手慢慢地握緊了。

  都已經這樣了,居然還這麼不甘心麼?

  我無法理解這種幾乎喪失自我的愚忠,正如我無法理解為什麼在外人面前謙恭有禮的東雲花音對待自己的貼身女僕居然可以這樣刁蠻任性,近乎不近人情。

  但我可以斷定,這種關系絕對不是可以僅僅用金錢來詮釋與維持的。

  畢竟即便是那個東雲花音,現在依舊迎著眾人的目光,一步一步踏上了自己所厭惡的球場。

  她仿佛在克制著什麼似的凝視了一會兒我手中的網球,隨後閉起眼睛,視死如歸般開口道:「藍田同學,現在開始,我來當你的對手。」

  「好。」我點了點頭,重新擺出了發球的動作。

  我預想到接下來的比賽不會進行太長時間,但事實比我想像中的更加誇張。

  東雲花音在球場上的樣子與其說是初學者,倒不如說是完完全全的門外漢。我雖然沒有放水的打算,但也不想刻意刁難,然而即便是平平無奇的回球也足以使對方疲於奔命。

  最終東雲花音踉蹌著跌倒在地,整潔垂順的長發已經由於不斷跑動變得凌亂不堪。她咬著唇揚起臉來,臉頰緋紅,眉宇間罕見地透出一絲狼狽。

  「還要繼續嗎?」我問道。

  沒有回答。那雙湖水綠的眼睛用力閉了閉,東雲花音用一只手掌撐住地面,艱難地站了起來。

  我眯起眼睛,對方白嫩的膝蓋上正滲出絲絲血珠。

  也是,我費盡心思地讓事情進展到這一步,甚至不惜利用綾的舊傷來刺激東雲花音。如今,她連經營已久的完美形像都可以放棄,又怎麼可能輕易認輸。

  不過,也只剩下最後一局了。

  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正欲揚起球拍,一道身影又突然衝至東雲花音面前。

  「小姐,夠了,認輸吧!」

  「你在干什麼?」東雲花音睜大了眼睛:「快讓開!」

  「小姐忘了夫人的話了嗎?」綾似乎想去抓東雲花音的手臂,但又止住動作,好言相勸道:「小姐不是想成為世界頂級的芭蕾舞演員嗎?腿上的傷口不及時處理,可是會留疤的。」

  「你是在為我著想,還是在為母親著想?」東雲花音的眼中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用力將綾從身邊推開:「給我讓開!」

  「我要繼續比賽。」她握緊球拍,盯著我說道。

  「...東雲同學,比賽結束了。」我頓了頓,在周圍驚詫的目光中將球拍扔在了地上。

  「但這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她。」我抬手指了指綾的方向,面色冷淡地看向東雲花音:「這個人冒著廢掉右手的風險也要替你比賽,一道擦傷也值得她為你牽腸掛肚——可是你呢?」

  「你有沒有想過,她因為你留下那道傷疤的時候,究竟是什麼感受?」

  東雲花音緊緊皺起眉頭,握著球拍的那只手已經隱隱有些脫力。我想這除了言語上的刺激,還有體力不支與持續失血的影響,但是即便如此,她依舊搖搖晃晃地站在那裡,沒有絲毫要讓綾伸手攙扶的意思。

  「你口口聲聲說著喜歡,對周圍人受到的傷害卻又視而不見,這難道不是一種自我滿足嗎?」

  「——別說了!」聲音的來源讓我有些意想不到地睜大了眼睛。綾難得對我展現出些許憤怒,她護住有些搖搖欲墜的東雲花音,安撫地用手覆上她的脊背。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她低聲說完,又堅定地抬起眼睛看向我。

  ——「小姐她,從來就沒有傷害過任何人。」

  也是,一場游戲,總要有個玩伴才能夠使人沉迷其中。也許東雲花音真的相信這一點,因為那天她向我道歉時,依舊把那件事全部推到了綾的身上。

  可這場蹩腳的游戲,我是不打算再奉陪下去了。

  我沉默片刻,終於看著綾開口:「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對方的眼底出現一絲不解。

  「我想知道除了那個字以外的,你的全名。」

  *

  安裡綾從五歲開始,便被寄養在東雲家。

  她並不怎麼費力地就學會了看別人的眼色過活,父母的臉已經記不清晰,似乎是事故死,只有舅舅間隔一月左右會來看一看她。

  東雲家財大氣粗,從未讓她缺衣少食。而就在她以為自己的人生將在平淡中度過時,奇妙的轉機又突然出現。

  她被安排了新的任務,那就是照顧東雲家的大小姐,順便兼任她的玩伴。

  東雲花音還在襁褓中時便是所有人的掌上明珠,即便是一直生活在東雲家的安裡綾,也極少能夠見到這位深居簡出的大小姐。

  不過既然還是孩子,總歸是需要玩伴的,現在想來東雲夫人的青睞也許籌劃已久,但在當時卻足夠突如其來。

  「綾,一定要好好照顧東雲小姐,知道嗎?」

  得知這件事後的舅舅,似乎對她寄予了相當大的期待。

  當時她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隨著時日過去才逐漸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

  舅舅只是東雲財團旗下公司的一個小職員,在這個裁員就像喝水一樣簡單的時代中,她的存在幾乎可以說是他仕途的免死金牌。

  不管怎麼樣,「要好好照顧東雲小姐」這句話從一開始便像某種咒語一樣深深烙印在她的腦海中——安裡綾也正是這樣去做的。

  她第一次見到東雲花音時,便被那一屋子各式各樣的洋娃娃驚得挪不開眼。而站在她面前的東雲大小姐本身,也如同人偶一般細膩精致。

  「她們都是我的朋友。」脆生生的童音響起,那雙漂亮的眼睛看著她眯成一道月牙:「現在你也是了。」

  東雲花音六歲那年,安裡綾隨她一同去了英國。

  大小姐的日程隨著年齡的增長變得更加繁忙,而交際圈卻愈發單純起來。舞蹈由東雲夫人親自教授,余下的時間則全部交給私人教師補習功課。

  在當時,能夠獲得東雲家認可的小客人,只有跡部景吾一個。

  跡部家的少爺前來做客時,一屋子的精致玩意兒都黯然失色。安裡綾時常站在樹蔭裡,注視著東雲花音和他言笑晏晏。三個人一起的這段時間,小姐總是顯得比平時更高興,更健談,也更患得患失。

  「綾,為什麼景吾不能一直待在這裡呢?」

  「因為景吾少爺要回他自己的家呀。」她這麼回答,瞥見東雲小姐蔫巴巴的小臉,終是忍不住補充道:「如果想一直在一起的話,就成為景吾少爺的新娘吧。」

  那時她只當這是句無心的玩笑,更沒有在意東雲花音突然明亮起來的雙眼。

  她本以為這樣美好的日子可以一直持續下去,直到倫敦凄風苦雨的一個秋夜,安裡綾失手把躲起來想要嚇她一跳的東雲花音鎖在了琴房。

  在黑漆漆的房間裡凍了一夜的東雲小姐連續三天高燒不退,東雲夫人又急又氣,在東雲花音身體好轉的第一時間便親自對她的失職做出了處理。

  結果是被送回日本,這跟安裡綾預想之中最壞的結果幾乎沒什麼出入,但即便如此,她也並未替自己爭辯什麼。

  她的確舍不得小姐,舍不得逐漸適應的異國生活,但這一切都不是寄人籬下的她該考慮的。

  然而在她拎起行李,即將跨出宅子的那一刻,身後的門廊裡卻出現了她從未想到過的小小身影。

  那是東雲花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通過傷害自己來爭取真正想要的東西。

  寒光一閃而過,待她反應過來,已經不受控制地用手抓住小姐准備揮向自己手臂的利刃。

  她還沒感覺到痛,東雲花音已經眼睫顫抖著落下淚來。

  「綾,你是我的...屬於我的...」大病初愈的東雲小姐抽噎著拉住她的手臂,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沒有...我的允許,誰,誰也不許...讓你走。」

  也許那時她已經隱約察覺到,東雲花音看待她的方式跟那些琳琅滿目的洋娃娃沒有太多不同。但是被人需要的感覺實在太過珍貴,以至於她幾乎沒注意到滴落在地的赤紅色鮮血,以及東雲夫人呼喚醫生的驚慌聲音。

  她和小姐是相互需要的。

  僅僅是明白了這一點,心髒便從未有過地充實起來。

  東雲花音第一次被跡部景吾拒絕時,只是掛著微笑對她說道:

  「為了讓我們三個可以一直在一起,綾,你會幫我的,對吧?」

  她覺得自己沒有拒絕的理由。

  如果這個世界上只有她能夠理解小姐的話,那麼幫助小姐獲得幸福,即是安裡綾的使命。

  為了這個,不管付出什麼她都在所不惜。

  *

  現在我的眼前,是虛弱的東雲花音和擋在她身前,一臉倔強地凝視著我的安裡綾。

  比賽的結局早已不重要了,我像個真正的反派角色一樣站在球場上,思考著這場鬧劇究竟該如何收場。

  出乎意料的是,東雲花音居然在這時開了口:

  「算了,綾。」她嘆息一聲,將手按上綾的肩膀:「已經沒有時間了。」

  「藍田同學,你說得對。」東雲花音整理了一下耳邊的發絲,這使她找回了幾分平日的雍容優雅:「迄今為止我所做的一切努力,似乎都只會將周圍的人越推越遠而已。我不是毫不知情,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大概也只是不願承認這一點罷了。」

  「但是單方面的憧憬,本身不就是一種自我滿足麼?」她皺著眉看我,眼睛裡有著真切的沮喪與不解:「我只是不知道,究竟要怎麼做,景吾才會選擇我。」

  我怔了怔,隨即微微提起嘴角:「你真的不知道嗎?」

  東雲花音像個受了挫的漂亮人偶一樣呆站在原地,機械地搖了搖頭。

  「這不是一件復雜的事情。如果你真的不知道的話,剛才就不會硬著頭皮上場跟我對打了。」

  我看了一眼同樣呆滯的綾,走過去攙扶住東雲花音的手臂,語氣溫和地說道:

  「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不是只有背叛與禁錮這樣的把戲,在我看來,想要守護某個人的衝動出現的那一刻,即便是最真實的,不完美的自己,也會被堅定不移地選擇。」

  東雲花音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我和綾將她護送到球場外,立刻有人遞上藥箱。在綾替她處理傷口的時候,東雲花音抬起頭望向我:

  「藍田同學,其實,不論這場比賽是否進行到最後,贏的人都是你。」

  「恭喜。」她看著我的眼睛浮現出淺淺笑意:「不過我是不會放棄的,直到有一天,景吾親口告訴我他的選擇。」

  東雲花音的話音剛落,場地外的圍觀人群中突然爆發出一陣嘈雜,我順著那個方向看過去,選美比賽的總負責人和拿著相機的宮地真子正並肩向我走來。

  宮地真子第一時間便注意到坐在長椅上的東雲花音,我用手虛擋住相機的鏡頭搖了搖頭,對方了然一笑,衝我比了個OK的手勢。

  我跟著她們走出球場,黑崎夜夜子不知道從哪裡跳了出來,舉著手機激動地大聲說道:「足足超了一千票啊一千票!有紀,你是名正言順的贏家!」

  比起她的欣喜若狂,我的內心卻好像逐漸趨於平靜。

  天邊掛起粉色的晚霞,我走過校園裡的道路時仿佛已經擁有了某種具像化的光環。許多不認識的面孔都對我展現出燦爛的笑容,道出恭喜之類的話語。

  身前,宮地真子轉過身來衝我笑笑:「別急著放松,接下來才是重頭戲呢。」

  像是在響應這句話一般,那位一板一眼的負責人同學淡淡催促道:

  「走快點,加冕儀式馬上就要開始了。」

  作者有話要說:

  發現自己寫文真的有夠拖沓...

  之前還立了個多更的flag,結果發現這個月雜事更多orz

  破500收了,真的非常感謝!!!(土下座)


第42章 綠菟葵

  *

  所謂加冕儀式,也等於整個選美比賽的閉幕式,跟最初的才能展示環節同樣選在禮堂舉行。

  我在後台的休息室裡換上早已准備好的禮裙,富有光澤的緞面裙擺從小腿垂下,腰部與手臂處的布料都貼合得恰到好處。從標簽來看這似乎是某個少女系高奢品牌的贊助,我對著鏡子若有所思地擺弄了一下胸口精致的水鑽裝飾,任由另一個女生替我將頭發在腦後綰成一個漂亮的髻。

  負責人在一旁注視著我收拾完畢,然後拉開門向外面點了點頭。

  「來的人比你想像中的還要多。」她用打預防針一般的口氣對我囑咐道:「藍田同學,你只需要記住——今晚,你是這裡唯一的主角。」

  一次成功的大型活動對於一個學校來說,意味著名譽的提升和肉眼可見的經濟效益。這次選美比賽的規模無疑是歷史性的,但是在它徹底結束前,這位同學顯然更加擔心我會整出什麼不合常理的么蛾子來。

  畢竟這次比賽中大部分的破天荒都是因我而起,她會有這樣的擔憂也是在所難免。

  我有些尷尬地笑了一下,點點頭示意對方放心。

  我緩緩走過狹長的通道,然後提著裙擺一步一步邁上階梯,直到輕淺的呼吸聲被潮水般湧起的尖叫與歡呼所淹沒。

  燃燒般熾熱的照明一如往常,我在條件反射地皺起眉毛前擠出一個得體的笑容。舞台上,同樣笑得見牙不見眼的校長先生隨即走上前來,親切地握住了我的手。

  「藍田同學,恭喜你獲得今年『MISS HYOTEI』的優勝!」

  我掛著微笑,一邊道謝一邊在心裡為開學典禮時試圖扯掉校長先生假發套的事情暗自道歉。

  在這樣的光線下展示禿頭的話,不管是身體還是心靈,好像都會受傷頗深的樣子。

  我余光掃到台下和觀眾席最後方密密麻麻的攝像機,看來那位負責人同學的提醒確實不假,若是毫無心理准備,光是這陣仗就足夠嚇退我了。

  「請問藍田小姐,如果用一個詞來概括這次參賽經歷,你會如何選擇呢?」——前排的媒體席中傳來這樣的提問。

  我握著話筒抿了抿唇,片刻後開口道:「如果要我來選擇的話,應該是...『重生』吧。」

  「我想,對於每一個參賽者來說,它都具有這樣的意義。」我的語氣十分堅定:「也許追尋理想,挑戰未知,也許審視過去,反省自我,但不管怎樣,都會在最終與更加完整的自己相遇。」

  「改變是最需要勇氣的一件事。但我始終相信,不論多麼微小的改變,都足以重塑你的人生。」

  我說完後,禮堂內陷入了短暫的寂靜,隨即陸續響起贊許與認可的掌聲。

  我想我是有資格說出這些話的,畢竟在台下的大部分人眼中,如今的藍田有紀和曾經的藍田有紀已是判若兩人了。

  悠揚的音樂流入並不莊重的空氣中,我扶正身上的綬帶,校長先生從一旁的紅色軟墊上取下水晶皇冠,那份奇妙的重量穩穩地落在我的發頂,又幾乎立刻被我忽視掉了。

  抬起頭的一瞬間,四面八方的閃光燈伴隨著快門聲接踵而至,我在雜亂一片的視野中如同溺水之人渴望呼吸一般用力卻徒勞地睜大眼睛,掃視著台下黑壓壓的人群。

  從這一邊到那一邊,連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卻開始如此努力地找尋著什麼。

  「藍田同學...你可以邀請一位舞伴...」

  我到底在渴求些什麼?

  「...來跳今晚的最後一支舞...」

  為什麼我會這麼焦急?

  就好像,這一切華麗盛大的結束還無法令我滿意似的。

  「...藍田同學?」

  整個禮堂中的明亮都聚集在我的身旁,那些光芒閃爍著,搖曳著,輕飄飄地將我托起,我不斷向上,向上,伸出雙手,卻只觸及一片虛空。

  視線已經被潛意識支配,旁人的聲音聽起來也格外遙遠。

  眼球表面遲遲襲來干澀的鈍痛感,生理性淚水即將湧出的前一秒,我在烏泱泱的人群角落猝不及防地定格了目光。

  無所謂我的慌張,跡部景吾就站在那裡,仿佛等待已久似的,篤定且胸有成竹地對上了我的眼睛。

  他永遠都站在光裡,抬起頭便能久久凝視,以至於當光與影相互置換,我才恍然意識到,與那雙眼睛的連接,竟帶給我這樣一種雙腳落地的踏實感覺。

  「...跡部景吾。」我望著他開口。

  「藍田同學?」主持人仿佛被我的稱呼嚇了一跳,半是尷尬半是緊張地暗示我改口:「你說什麼?」

  「跡部景吾。」我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這次會場內的不少視線都齊刷刷地朝著同一個方向看去。

  「你願意,」突如其來的緊張讓我略有遲疑,我抿了抿唇,對著無數鏡頭露出一個傻兮兮的笑容:「跟我跳一支舞嗎?」

  那一刻我終於明白過來,我所需要的,我真正渴求的,也許僅僅是這一刻的眼神交彙而已。

  我不想將我擁有的一切都歸因於那份被跡部景吾選擇的幸運。

  藍田有紀粗魯,笨拙,優柔寡斷且反復無常,不夠漂亮也不夠可愛,但她依舊走到了這裡。

  ——現在,是舞台上的我,選擇了人群中的他。

  一束冷色光芒瞬間將那個挺拔的影子照亮,跡部景吾分明的五官呈現在我的眼前。我以為那一刻我們之間的大片空間應該被切除,或是被某種非物質的東西填滿了,因為接下來占據我感官的盡是一些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也許真正的答案在你尚未注意到的時候,便已經悄然蟄伏在你的腦海深處。』

  ...是清水學姐的聲音。

  明明隔著那麼遠的距離,我卻從那雙幽紫色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身穿白裙的倒影。

  『不論是誰,總會有那麼一瞬間想到過的,不是嗎?』

  那影子是如此特別,如同夢境一般虛幻,泡沫一般美麗。

  『比如...想在某個人的眼中,成為閃閃發光的存在。』

  我看見跡部景吾提起嘴角,心髒在胸腔中悶聲跳動,這份莫名的躁動使我下意識地抓緊了胸口的衣料。

  周圍並沒有那麼安靜,可他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如此清晰。

  「樂意之至。」——他說。

  我想,這次是真正的塵埃落定。

  *

  加冕儀式結束後,狂歡的氣氛也並未平息。人群從禮堂湧出,笑鬧著前去參加學生們自行組織的篝火晚會。

  冰帝舉辦大型活動的日子總是如此,因為標榜自由開放的校風,學校對適度的娛樂一向寬容。

  我躲過幾家報社爭先恐後的采訪,踢掉腳上的高跟鞋後在草坡上席地而坐,揉著酸痛的腳踝長長地舒了口氣。

  篝火晚會我是不打算去參加的,老實說,今天一下午被各種事情折騰到現在,我早就已經筋疲力盡了。

  在這裡躲到太陽全部下山,就回去換上衣服,偷偷溜出校門吧。

  我一邊發呆一邊這樣想著,眼前突然一黑,沉甸甸的布料從後方飛來,將我的視野遮了個嚴實。

  「穿成這樣在外面待著,你是想被凍死嗎?」

  我憤憤地把臉露出來,菅原佑樹從後面走近,在我旁邊停住腳步。

  扔過來的外套上有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我抬眼問他:「你剛剛去醫院了?」

  對方沒有搭理我。

  去探望自己的親妹妹而已,究竟有什麼說不出口的。

  我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兀自望著前方喃喃道:「很快就能痊愈的吧,一定。」

  這次他頓了頓,開口問道:「你覺得,出院後那家伙還會留在東京嗎?」

  「...應該不會吧。」

  然而這一刻我心裡已經有了更加確信的答案。我斷定真央一定會立即回到神奈川,但這並不妨礙我祈禱她盡可能早的恢復健康。

  這家伙,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我光腳踩在草地上站了起來,這樣我與菅原佑樹的距離更近了些。明明穿著制服,卻給我一種風塵僕僕的感覺。我皺起眉毛仔細觀察,對方的眉宇間有一種看不透的,近似於茫然與悲傷的神色。

  一定是有哪裡弄錯了,這種表情怎麼可能在菅原佑樹的臉上出現呢。

  我還愣著,他卻在這時開口:「你還記得,我們三個都在東京的時候,你說過什麼嗎?」

  我有些慌張地眨了眨眼睛。

  「你說,不管發生什麼,我們都會一直在一起。」他說:「你這家伙總是不過腦子地說一些大話,但那個時候我覺得,哪怕把它當成一個不可能實現的願望,似乎也不是一件壞事。」

  「真央選擇在神奈川升學以後,你對我說,只要我們願意等,她一定會回到這裡的。」

  「我知道你在說謊,因為作為真正了解那家伙的人,絕對不會抱有這種不切實際的期待。」

  「那麼你是在安慰我嗎?」他輕笑一聲:「不,你只是在邀請我成為你另一種形式的同伴而已。」

  「我以為這種關系可以穩定不變,但後來我發現,你的心事背後隱藏著其他想法。我打開電視,那些光鮮亮麗的家伙在你的名字後面加上敬稱,網絡上鋪天蓋地都是你的照片...放學路上我們還是走在一起,然而你究竟在想些什麼,我已經不甚了解。我只知道你在做一些很厲害的,我無法參與的事情,卻不知道如何挽留,所以那些天真的,一成不變的日子還是從指間逃走了。」

  「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吧,有紀。」他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定格在我的胸口:「亂糟糟地傻站在那裡...卻還是漂亮得令人討厭。」

  如同發牢騷一般的別扭話語,卻帶著沉重的苦澀緩緩滲入心間。

  我張了張嘴,繁雜的思緒在胸中揉成一團。我望著菅原佑樹的側臉,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不過,要是人和人的想法能夠完全一樣,這個世界上哪裡還會有那麼多復雜難解的事情啊。」說完這句話,他仿佛驟然回過神來似的,轉過身煩躁地揉亂了腦後的頭發:「好了,你快回去吧。」

  其實我應當是很清楚的,這種好像只有自己一人停留在原地的無力感,可凡是有生命的東西,都不可能聽由自己的意願隨意改變。

  現在想想都覺得吃驚,我們之間最有勇氣的,居然是久臥病榻的真央。

  如果沒有今天這件事,我幾乎都要忘記了,菅原佑樹這個人,比他所展現出來的樣子要脆弱得多。

  夜風將菅原佑樹的襯衫後擺吹得獵獵作響,我停了一會兒,盯住他的眼睛說道:「那不是大話,也不是不可能實現的願望...至少我現在依舊是這麼覺得的。」

  「過去的日子會成為過去,但沒有人會被拋棄。」

  我的語氣柔和下來:

  「別擔心,不管發生什麼,我們都會一直在一起。」

  我相信他遲早也能夠明白這一點——

  我們都在前進,但是從未有人離開。

  所有的歡笑與淚水,迷茫與堅定,都是兜兜轉轉後的殊途同歸。

  菅原佑樹看著我怔了半晌,抬手擦過鼻尖後干脆利落地轉過頭去:

  「喂,你這家伙...耍什麼帥啊。」

  深知對方秉性的我好脾氣地看著他微笑,與此同時,身後響起另一個幾乎被我刻進DNA的聲音。

  我不用轉頭就猜出了對方的身份,畢竟這個學校裡,會用這種語氣叫我全名的家伙只有一個。

  我向著聲音的來源望去,跡部景吾站在路旁對我招了招手。

  我看了一眼菅原佑樹,對方一臉無語地把方才借我的外套重新甩到肩上。

  「快去吧。」他這麼說完,便不願再搭理我了。

  我拎起高跟鞋,光腳向著跡部的方向跑過去。

  「對了。」

  沒等我轉頭去看菅原佑樹又想搞些什麼名堂,接下來鑽進我耳朵的話已經驚得我踉蹌幾步,差點在平地摔個跟頭。

  ——「我之前說的,想跟你交往的那句話,可是認真的。」

  這句話的音量足夠讓不遠處的跡部景吾聽得一清二楚,我回頭去瞪始作俑者,對方卻毫無愧意地轉身走遠。

  跡部好整以暇地等我走到面前,歪頭微微提起嘴角:

  「能跟這麼有魅力的小姐共舞一曲,本大爺還真是榮幸。」

  我被他調侃得來氣,正想扭頭便走,手腕卻被人拉住。

  我茫茫然別過眼睛,那顆紫灰色的腦袋突然從視野中下沉。溫熱的指尖觸及腳踝時,我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樣僵住,不可思議地看著對方將制服鞋套上我的腳尖。

  我感覺自己的臉熱得要冒蒸汽,那家伙無比自然地替我穿上鞋子,起身後說道:「回去換上衣服,然後本大爺送你回家。」

  「這些事情...就不用你幫我了吧。」我的聲音細如蚊吶。

  「啊嗯?」他看著我抬起眉毛:「這些事情跟你做的比起來,根本算不上什麼吧。」

  什麼啊。

  我的眼眶有些酸澀。

  原來在注視著我這件事情上,他從未想過要避嫌。

  「這段時間辛苦你了。」他深不見底的幽紫色瞳孔在黃昏泛起淺淺暖意。

  「謝謝你,藍田。」

  作者有話要說:

  私密馬賽!離校前處理了一些雜務,回過神來都拖更半個月了orz

  藍田妹妹成長線寫了好久,接下來該推感情線了hhh

  本來想50章左右完結的,現在看來好像有點懸...


第43章 郁金香

  *

  進入春假後,我整個人仿佛搖搖欲墜的積木被抽掉了最關鍵的一節,只想一氣兒墮落到底,為這段時間損耗的精力好好修養生息。

  整個三月,我的日程單純到不可思議。我停掉了一切社交網絡,除了去醫院看望真央,剩下的時間都窩在家裡看書和從音像店租來的碟片。

  最初那些試圖再從我身上挖出些有價值的新聞的記者們也逐漸被我的冷淡態度勸退,沒過多久,我的生活便再次歸於平淡。

  我不是每個月都可以擁有那麼精彩的人生。我深知這一點,所以在欲望的火苗膨脹之前,主動給自己澆點冷水才是明智之舉。

  當然,在我自行撰寫的平淡樂譜中,也存在那些出自他人之手的跳躍音符。

  三月中旬,網球部的主要成員在跡部家舉行了一次慣例的團建活動。

  既然不用考試復習,也不用進行賽前分析,這次聚會對某些人來說,便成了吃喝玩樂外加突擊假期作業的絕好機會。

  跡部景吾剛剛走出房間,向日學長便一臉迫切地拍起桌子:「喂,藍田,快把你的數學作業讓我看看!」

  「那個...」我不禁汗顏:「學長,我們不是同一級的吧。」

  「哦,對哦!」他恍然大悟地揚起眉毛,隨即轉身糾纏同為二年級的冥戶學長去了。

  我悄悄嘆了口氣,原本坐在沙發上讀小說讀得正酣的忍足侑士在這時抬起眼睛。察覺到對方似乎有話想說的我起身走過去,順便拿走了桌上的一本詩集。

  「我剛剛讀完,感覺你應該也會喜歡。」我說。

  「謝謝。」他接過後問道:「這是你自己帶過來的嗎?」

  「不是,我剛剛在那邊的書櫃上發現的,跡部說可以隨便看。」

  「嗯...」忍足隨意地翻開一頁,視線卻若有所思地挪到了我的臉上。

  「說起來,你對跡部的稱呼,還真是非常隨意啊。」他的唇角微微翹起:「雖然大部分時間會加上敬稱,部活中也會稱呼他為部長,但那天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你卻一個字不差地把他的全名叫出來了呢。」

  「啊,這個——」我的臉頓時熱起來,慌裡慌張地解釋道:「一定是那天我得意忘形了,對,就是這樣,哈哈...」

  「這可是很多三年級的學長都做不到的事情。」忍足侑士托著下巴一臉揶揄:「用那種口氣來邀請跡部,他還理所當然地接受了。」

  我禁不住有些後悔:「是嗎?」

  其實不用他提起,因為對尊敬的跡部大人過於失禮這件事,我已經在郵件裡被黑崎夜夜子教育了八百遍了。

  「不過我們都知道,跡部本身是不會介意這種事的。」他輕描淡寫地補充一句:「更何況,對像是你。」

  我垂眼躲過他的目光,對方並不在意地輕笑一聲,接著說道:「你好像跟他越來越像了,特別是在為了別人抹黑自己這件事情上。」

  「...一開始我也不願承認他那樣對待手塚君是正確的。」我嘆了口氣:「但也許有些時候,只有這種做法才最直接有效。」

  「話說,」我疑惑地抬起眼睛:「那天我比賽的時候,你也在場嗎?」

  「我是碰巧在論壇上看到的,但那之後沒過多久就被清理干淨了,我想大約沒有造成比這更大範圍的傳播。」他用眼神示意我安心。

  「那就好。」我松了口氣,跡部景吾在這時重新走進房間。我瞥見向日學長一臉心虛地坐正身子,正欲回到桌旁,又被忍足侑士搭了話。

  他拿起一張薄薄的紙片問道:「這是你的書簽嗎?」

  「啊...是的。」看來是剛剛給書的時候忘記拿出來了。

  「上面的字是你自己寫的吧,真的很漂亮。」他把書簽遞還給我,不忘順便誇獎道。

  「誒誒真的嗎?——我也要看我也要看!」這麼說著的向日學長從一邊撲過來,瞬間吸引了在場大部分人的目光。

  「有紀,這居然是自制的嗎?好精致啊。」鳳十分真誠地贊美道。

  聞言後冥戶學長別別扭扭地投來一個眼神:「嗯...還不錯。」

  「吶,有紀,可不可以給我也寫一張?」向日學長端詳了半天那張書簽,終是頂著一雙星星眼請求道。

  「可以啊。」我答應的很爽快。對我來說寫幾個字本身就是舉手之勞,不過既然要寫,只送給向日學長一個人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正巧我還帶了一些材質特殊的漂亮卡紙,干脆就當作小禮物送給在場的大家吧。

  我調試完鋼筆,有些糾結地歪了下頭:「寫點什麼上去呢?」

  「就寫這本書裡面的詩吧。」忍足學長說道。

  我點點頭,不出一會兒就完成了好幾張。其實如果要用作書簽的話,過塑一下效果會更好,不過現在沒有這種條件,也只能作罷。

  「哇——謝謝啦!」向日學長捧著書簽心滿意足地道了謝。

  我揉了揉手腕,直起身子點了點人數,視線停留在跡部景吾認真讀書的側臉。

  說起來,還沒有寫給他的那份呢。

  不過,自始至終都沒有表示的話,究竟是想要還是不想要呢...

  我正苦惱著,仿佛察覺到我的注視一樣,那雙眼睛突然看向這邊,猝不及防地與我對了個正著。

  跡部景吾看著我,似是漫不經心地問道:

  「怎麼,還沒輪到本大爺嗎?」

  「現,現在就寫。」我結結巴巴地回答完,不禁對自己的不冷靜感到一絲懊惱。

  只是送個手作的小禮物而已,究竟有什麼好緊張的啊——

  我拿出卡紙擺好,看到手臂下面的那頁內容時,胸有成竹的笑容不禁僵在臉上。

  我正准備波瀾不驚地將詩集翻過一頁,卻被一只來路不明的手從一旁壓住。

  「這篇不是挺好的嗎?」忍足侑士十分自然地湊了上來:「與謝野晶子的詩,我還蠻喜歡的。」

  「誒...是嗎?」我尷尬地扯出一個笑容。

  我不想抄寫這一頁當然是有原因的,因為...因為,怎麼看這都是一首情詩啊!

  連我自己都還沒想清楚個中原因,但即便只是一張書簽,我也不想送給跡部景吾這樣露骨的內容。

  然而被忍足這麼一說,我要是執意翻頁,在別人眼中就是完全的刻意避嫌了。

  這家伙...

  看著忍足學長擺出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我只好咬著牙默默低下頭,抄寫途中一度差點由於筆誤而廢掉紙張。

  完成後我遞給跡部景吾,同時強迫自己盡量坦率地去觀察對方收到後的反應。

  跡部景吾纖長的手指夾著那張小巧的卡片,停頓片刻,他才抬眼望向我。

  我緊張兮兮地咬著下唇,直到他低低笑出一聲:

  「謝謝。我很喜歡。」

  我也真是昏了頭了,這種內容,真的適合送給自己的上司和部長嗎喂!

  我像是被那個笑容燙傷了一般迅速回過頭,盯著紙上的詩句雙頰直線升溫——

  『你說:

  我們就山居於此吧,

  胭脂用盡時,

  桃花就開了。』

  *

  春假即將結束時,我收到了另一個意想不到的邀約。

  我帶著疑惑跟隨安裡綾走進餐廳時,東雲花音已經坐在那裡,注意到我後笑著招了招手。

  我同樣以微笑示意,但依舊有些抹不去的拘謹。

  不知是巧合還是刻意,上次東雲花音向我發出邀請時,同樣是在這家餐廳。但在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後,我此刻的心情已經跟那個時候完全不同了。

  待我落座後安裡綾便悄聲離開。我打量了一下對面的人,東雲花音今天的私服顏色明亮,跟往常溫柔優雅的樣子不同,襯得她立體精致的面龐格外明艷大方。

  「藍田同學。」她率先開口:「其實,我今天是來跟你道別的。」

  「道別?」我詫異極了:「你要去哪裡?」

  「下學期,我就要轉學回英國了。」她無奈地笑笑:「其實這是母親同意我來日本以前就決定好的期限。畢竟只有在英國,才能為我的舞蹈生涯提供最好的資源。」

  「這樣啊...」

  我突然想起那天,東雲花音決定讓比賽就此結束時的那句話。

  ——已經沒有時間了。

  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我還以為,你會一直跟隨跡部學長的腳步呢。」我說。

  「這一年以來,我自詡已經做完了所有我能做到的事情。雖然最後的選美比賽沒能取得優勝,不過從景吾的態度來看,比賽的結果也並不能改變什麼。」遺憾只是一瞬,東雲花音隨即又恢復了明媚的笑容:「既然這樣都無法打動他,我就要先去追尋自己的夢想了。」

  我欣慰地笑了笑:「我相信他也會為你感到高興的。」

  「藍田同學,我很感謝你。」她接著說道:「是你讓我意識到感情的另一種存在方式,也讓我發現我所忽略掉的,究竟是多麼重要的東西。」

  「這次,綾也會跟我一起走。」那雙湖綠色的眼睛看著我彎起一個漂亮的弧度:「在我回到這裡之前,就請你替我注視著那個人吧。」

  我有些驚訝地眨了眨眼睛,對方噙著笑容說下去:

  「雖然我在日本的這段時間並不寂寞,但回想起來,真正的朋友卻屈指可數。」

  「作為一名舞者,在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便感受到了某種共鳴。」她說:「藍田同學,你一定也有同樣的感覺吧?」

  「我知道我做了很多傷害你的事情,但是,如果可以的話——」

  我知道東雲花音想要的是什麼了。

  「當然可以。」我打斷她,看著她毫無防備的表情露出一個笑來。

  我果斷地向她伸出手:「東雲同學,不管你今後身在哪裡,都依舊是我的朋友。」

  「...謝謝。」東雲花音有些受寵若驚似的握住我的手,然後看著我笑道:「等我舉辦第一場個人演出的時候,一定會第一個邀請你的。」

  「好。」我用力點了點頭:「祝你夢想成真。」

  「——你也是。」

  *

  正如東雲花音告知我的那樣,等假期結束再次來到學校,她如同流星般短暫但絢麗的校園生活已經成了某種傳說。似乎所有人都堅信可以再次見到她,不過不是在校園裡,而是在電視新聞或是高雅華麗的芭蕾劇場。

  而隨著東雲花音離開,進入下一個學年後,學生會中的暗流湧動也變得愈發激烈起來。

  自從跡部景吾當上學生會長以來,所有的新舊交替都與他無關。然而一旦跡部面臨升學,來自四面八方的野心便逐漸不加掩飾,無一不對冰帝學園學生會頭把交椅的位置虎視眈眈。

  連我都可以預料到,今年的換屆競選,必定是逃不過一場腥風血雨了。

  我推開會長室的門走進去,把懷裡的文件夾輕輕放在桌子上:

  「這是今年各類社團的預算申請,已經初步核查過了,請您過目。」

  「嗯。」專心於其他工作的跡部景吾只是淡淡應了一聲,並沒有抬頭。

  我打量了一下桌面,習慣成自然地把角落散亂的紙張整理整齊,又在空掉的茶杯裡添上新泡的熱茶。

  就在我准備悄聲離開時,跡部景吾卻突然叫住了我。

  「下個月,我們學校要跟英華中學一起,組織一場兒童福利院的慰問活動。」他說:「我已經給北川交代過了,雖然是外聯部的工作,不過這件事,我想主要交給你來做。」

  「細節都在這上面,你自己看吧。」

  我接過他遞來的紙張,粗略瀏覽一遍後對上跡部景吾的眼睛。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我,卻讓我有種不妙的預感。

  我依稀記得,這個眼神,跟他提出要我擔任網球部經理的那天一模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等待小禮物的阿土伯——

  表面雲淡風輕,內心:難道不應該第一個就送給本大爺嗎?不華麗的女人!

  本章忍足深藏功與名。

  本文的另一個名字(?):《我在冰帝搞養成》——跡部視角


第44章 貓眼草

  *

  邁入5月後的第一個備受矚目的傳統節日,即是5月5日的兒童節。而按照慣例,冰帝每年都會與其他中學一起,在東京最大的兒童福利院舉辦一場慰問活動。

  「都已經是快退休的人了,我的意見也沒什麼好參考的。去檔案室找找歷年的活動資料,照著去做就好了。」某位在得到跡部景吾懿旨後更加隨心所欲的前輩咬著棒棒糖含糊說道:「作為我內定的接班人,可別讓我失望哦。」

  什麼接班人...這種事情我可是第一次聽說啊。

  嘛,不過這家伙一向想一出是一出,既然完全沒有得到什麼實質性的指導,今天的對話就當作沒有聽過好了。

  我說服了自己,聽從北川鈴的建議從檔案室找出了前些年的活動資料。而在翻閱中我才發現這場慰問活動的規模相當可觀,在坊間鄉裡也算頗有名氣,甚至還是幾家地上波媒體的年度固定報道內容。

  而且,前兩年冰帝這邊的主要負責人中,跡部景吾的名字都赫然在列。

  光是這樣,便足以使我明白自己所承擔職責的重要性了。

  站在英華中學的校門前,我有些緊張地吐出一口氣。

  今天是與合作的校方進行事前會議的日子。順利的話,我們會在今天的討論中決定好大體的時間與活動內容,以及雙方人員的責任範疇。

  「你好,我是英華的學生會長,寺島良晴。」

  迎面走來的男生身材勻稱,發色是相當新潮的粉橙色,卻又梳理得極為整齊。他伸出右手,襯衫的扣子扣到第二顆,從袖口開始規規矩矩地向上卷了兩圈。

  單從外表來看,有種隨性與規範之間微妙的割裂感。

  「你好。」我也伸出手:「我是冰帝外聯部的藍田有紀。」

  「你是二年級的學生吧。」他微笑著打量了我一下,轉身示意我走到前面:「今天請多指教。」

  「請多指教。」我行了一禮,跟隨行幾人一同向著教學樓內走去。

  身為學生會長,即便來訪的只是一位二年級的普通學生也依舊選擇親自接待,而且言辭妥當,禮節周到,並未讓我感到絲毫輕蔑。雖然是初次見面,這份無可挑剔的謙遜已經迅速贏得了在場所有人的好感。

  會議結束後我回到學校,天色已經不早,我准備放下重要文件就坐電車離開,誰知外聯部的辦公區域中卻靜靜地坐著一個人。

  「藤間君?」意識到對方似乎是在等我時我立即疑問道。

  「藍田同學。」他起身後對我說:「今天辛苦了。」

  我搖搖頭,一邊整理文件一邊問道:「有什麼事?」

  「下次的事前會議,我陪你一起去吧。」他的語氣格外正經,說完後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其實這次也不應該讓你一個人去的,但我和北川桑都沒想到連這次活動他都要親自插手。」

  「什麼?」我皺了下眉,意識到事情好像有些不對:「你們是指英華的寺島會長嗎?」

  藤間真理看著我緩緩點了點頭。

  「為什麼?我覺得他待人接物都沒什麼問題,這次會議也挺順利的啊。」

  藤間君苦笑了一下:「今天的會議上,你們都討論了什麼?」

  「決定了舉辦時間,還有幾項活動內容的提案...」

  「具體的執行方案和責任分配呢?」

  「這個...」我有一瞬遲疑:「他說這些留到下次會議再決定。」

  「你跟他是第一次見面,也許還感受不出什麼。但是如果不出所料的話,接下來的幾次會議上你們也無法討論出具體的結果。」藤間說。

  「怎麼會——」我訝然道:「可是時間本來就有限,這樣拖下去不就來不及做准備工作了嗎?」

  「是啊。所以拖到最後,我們只能妥協去采用他們瞅准時機甩出來的方案,而這時也相當於是喪失了細節上的話語權。按照寺島往常的做法,一定會在執行人員的安排上大做文章,把活動能帶給學校的甜頭統統據為己有,讓冰帝這邊徹底陷入被動,討不到好卻也只能吃啞巴虧。」

  那個寺島良晴,居然是這種人嗎?

  「那如果我們堅持不妥協呢?」我不禁有些憤慨。

  「唯獨這次,硬碰硬的路是走不通的。」藤間凝視著我,在我的表情驟然變化後才又無奈開口:「看來,你也意識到這點了。」

  藤間說的沒錯,稍微想一想就能明白過來。這次活動與往年唯一的不同便是冰帝這邊更換了主要負責人,倘若討論一直僵持不下,在不明實情的外界看來,出問題的一定是我們這邊。再加上我的資歷本就青澀,如果真的因此搞砸了活動,譴責和質疑聲也只會落到我的身上。

  我幾乎要控制不住地去問藤間君曾經跡部景吾是如何做的,但又硬生生憋住。

  如果一遇到困難就想去模仿前人的足跡,這對我來說哪裡算得上是考驗?

  再說,跡部景吾能夠做到那些,也許就因為他是跡部景吾。

  我悶悶不樂地咽了下口水,藤間又安撫地補充道:「別擔心,不管最後結果如何,我們都不會讓你一個人面對的。」

  他說的「我們」裡還有北川的一份,雖然不知道其中那家伙的主觀意願占了多少,想到這裡我還是難免有些感動。

  只是,一開始就聽到這種不抱希望的語氣,我的勝負欲反而被激了起來。

  我用力按上藤間的肩膀:「那家伙到底打的什麼主意,總得去會會才能知道,不是嗎?」

  *

  兩天後再次見到寺島良晴,我已經換上了一副嚴陣以待的態勢,對方看似無懈可擊的舉動在我眼中也霎時間虛偽起來。

  不知道他是否看出了我的變化,但在藤間君陪我一同入席後,他唇角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些。

  「那麼,就請在座的大家就這次活動的方案盡情提出自己的意見吧。」——話題終於進行到這次會議的重頭戲。

  我用眼神向旁邊示意,跟我們一同到來的外聯部成員與對方學生會的人交換了幾句不痛不癢的對話。其間我默默觀察著寺島良晴的反應,他始終非常認真地注視著發言人的面孔,時不時認同地點點頭,但始終沒有給予任何評價。

  其他人發言告一段落後,他轉頭看向我:「藍田同學,讓我們聽聽你的意見吧。」

  我跟藤間君對視一眼,隨即拿起提前寫好的企劃書,語氣沉著地說明起來:

  「參考往年的活動資料,我認為今年的方案無需大幅改動,需要提前准備的工作大致有:與福利院負責人以及地方媒體的事前聯絡、准備義賣會的商品、制作宣傳板和募捐箱等...擬定的節日禮品清單和媒體名單已經在發給各位的文件上列出了。」

  我抬起眼睛看向周圍:「大家覺得怎麼樣?」

  片刻沉默後,英華中學的某位成員舉手示意。

  「我認為企劃裡很多地方都過於理想主義了。」他皺著眉,不太認同地看向我:「藍田同學應該是第一次擔當這類活動吧?如果像這樣注重細節的話,真正執行起來的機動性就會變弱。」

  「而且,藍田桑是不是有些太過依賴往年的活動記錄了?」另一個人也隨之開口:「按道理講,哪怕是一年一度,我們也要辦出自己的特色,與時俱進才行。」

  我頓了頓,正准備開口,寺島良晴卻先我一步加入了對話中。

  「在我看來,藍田同學的企劃書已經十分完善了。第一次就能做到這種程度,還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啊。」他對我笑笑,又轉向提問的兩人:「當然,你們的意見也有道理,但是乍一提出來,著實有種無從下手的感覺。」

  「一些存在爭議的部分,例如預算和詳細清單這些細節的地方,就留給大家一起協商決定,怎麼樣?」

  這一席話說的滴水不漏,方才提出質疑的兩人紛紛贊同地點了點頭。

  學生會裡從來不缺會演戲的家伙,而即便是在這些人裡面,寺島良晴也絕對算得上佼佼者。若不是藤間的提醒,這種毫無表演痕跡的真誠與謙和一定會將我蠱惑,以至於不覺間將這種刻意為之的效率低下看作是無可奈何。

  在場的英華學生會成員提出的盡是些缺乏建設性的意見,如果這樣推拉下去,實際上也僅僅是在一團和氣中浪費時間罷了。

  意識到這份事實後,我還是禁不住地感到些許火大。

  指尖用力壓住桌面,我深吸一口氣,直起身子開口道:

  「參考往年的活動記錄,是因為時間有限,而且大部分信息都是經過實踐檢驗後確認具體可行的。我認為即便要革新,也沒有必要非得在這些無傷大雅的部分做文章。」

  「當然,我並沒有強行要求大家接受我的企劃。只是,大家一起協商,每個人的判斷標准又是什麼?能夠統一嗎?是不是還得先討論出一個共同標准才能繼續進行呢?這樣的確公平,但也相當消耗時間,最後難免有舍本逐末的風險。」

  說完這些後,我用誠懇的目光掃視一圈:「...以上,希望大家可以考慮一下我的意見。」

  「我認為藍田同學的意見很有道理。」藤間真理冷靜地推了推眼鏡:「各位,不要忘記,時間是很寶貴的。」

  「——你的想法我可以理解。」

  寺島一開口我便有種不祥的預感,果不其然,他緊接著說道:「我也理解藍田同學很想通過這次活動證明自己的能力,但既然是共同作業,我認為尊重大家的想法始終是要放在第一位的。」

  「至於藍田同學所提到的風險,我們當然不能忽視,但這也只是第二次會議而已,現在就下定論,會不會對大家的能力太沒有信心了?」

  這句輕飄飄的疑問一甩出來,我的臉色頓時有些難看。

  這家伙的話術功底實在深厚,短短兩句話,我已經被扣上了搶功心切,一意孤行的帽子。

  「...我並沒有這樣的意思。」我的聲音低下去:「如果我的企劃出了任何問題,我願意負責到底。」

  「藍田同學這句話是僅僅代表自己,還是代表不在場的跡部君呢。」

  我心頭一震,即使對方用開玩笑的語氣說出這句話,在我看來也與試探無異。

  同時,有一種壓抑不住的愧疚與迷茫湧上心頭。

  在做出成果之前,在場的許多人大概都是透過我去看冰帝的另一個人罷了。即便做得好,他們也不一定會記住我的名字,可如果我做得不好,無疑有損跡部景吾的名譽。

  還真是令人絕望的處境啊。

  「不用緊張,合作正是為這種時候而存在的,不是嗎?」寺島雙手合攏,親切地笑道:「這麼可怕的後果交給藍田同學一人承擔,未免也太可憐了。」

  從英華中學離開後,我一路上沉默不語,氣氛顯得有些凝重。

  藤間君有些擔憂地安慰道:「沒關系,我們還有時間。這次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我沒事的。」聞言後,我揚起臉來笑笑:「只是...通過今天,我想明白了一些事。」

  原先跡部景吾可以采取強勢的態度,那是因為他身份特殊,光是跡部財團的名字就具有足夠的信譽,換成其他任何人都不足以讓大家相信自己具有承擔一切後果的能力。

  鎮場子的人不在,我便恰好成為了那個倒霉的軟柿子。而偏偏這次,我並不想倚仗跡部財團的蔭蔽。

  一次吃癟並不能代表什麼,對付這樣的家伙,既然跡部景吾有跡部景吾的方法,那麼我也一定有我的方法。

  我若有所思地看向藤間君:

  「明天,我親自去那家兒童福利院看看吧。」

  作者有話要說:

  發現自己寫文真的很吃狀態,狀態好的時候文思泉湧,不好的時候一個小時憋兩行...orz

  按我的想法,等到兩個人真正在一起以後這篇文就接近尾聲了(當然交往後也有甜的部分,只不過篇幅不會太長),後續想寫的情節會通過番外補充。

  能力有限,非常感謝大家的喜歡和支持~


第45章 天仙子

  *

  接受這次慰問活動的是東京市郊的一所兒童福利院。走出車站後徒步大約八百米左右,便有色彩鮮艷的建築映入眼簾。

  這次來訪是事先打過招呼的,院長先生親自接待了我,介紹自己的姓氏是福井。

  我跟隨福井院長走進辦公室,落座後主動開口說道:「這裡的孩子看起來都很精神呢。」

  「這還要感謝願意提供資助的社會各界人士,以及你們這樣的志願者。」他面帶感激地搓了搓手:「為了這次活動連續到訪兩次,真是辛苦你們了。」

  「兩次...?」我立即反應過來,緊接著說道:「哪裡,為了讓活動順利舉行,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寺島君的確是個很認真負責的孩子,有他在我很放心。」院長這樣說完後看向我:「今天藍田同學獨自來訪,是有什麼事情嗎?」

  「那個——」遲疑只是短短一秒,我十分利落地從包裡翻出紙筆,抬起眼睛提問道:「院長先生對於上次寺島君提到的內容,有什麼意見嗎?」

  「這個啊...」他注視著我的動作,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我保持著鎮定且禮貌的笑容,半晌後,對方終於開口:

  「我沒有什麼意見。」

  我的笑容僵在臉上:「什麼?」

  「我記得上次我也是這麼回答的。」福井院長的語氣流露出一絲困惑:「何況寺島君所說的,也沒有具體到那種程度。」

  該死。

  我憤憤地用左手按停了藏在書包背後的錄音筆,表面還是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那麼,您有什麼想補充的嗎?」

  「我積極與外界合作籌辦這樣的公益活動,只是為了改善孩子們的生活環境,驅散他們的孤獨。」他站起身來,慈愛地望向窗外:「這幾年的兒童節活動都舉辦得相當成功,所以今年我也對你們寄予了很大的期待。」

  「比起我來,我更希望你們能把孩子們的感受放在第一位。」他一邊說一邊看向我:「我想說的只有這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都會配合,還請你們繼續加油。」

  沉甸甸的話語砸在心上,我只覺得更加心煩意亂。

  如果下定決心拖延決策時間,那麼通過各種渠道提前獲取一手信息,暗地准備的可能性也會隨之提高。本來想從院長口中套出寺島良晴偷跑的證據,以此作為談判的把柄,事情卻沒有我想像的那般順利。

  除了來晚一步的原因,院長的回答更加讓我在意。

  我隱隱覺得他對我們之間的復雜經緯並非一無所知,否則為何在我假裝與寺島良晴立場相同的前提下,他對我的提問卻惜字如金。

  這種戒心不可能毫無來由,我所能推測出的答案是,要麼是寺島事先跟他交待過什麼,要麼就是出於以往的交情,讓他對寺島更加信賴,所以控制不住地偏了心。

  再要麼,就像他剛才說的那樣,因為在乎孩子們的感受,所以才選擇用消極的態度來對應我們之間的明爭暗鬥。

  對於這次的活動,實話說寺島良晴的經驗的確更加豐富。即便全權交由他負責,孩子們大概也能獲得快樂和幸福。

  所以單從結果出發,我所糾結的部分根本就毫無意義。可是如果現在放棄的話,無疑會辜負冰帝外聯部其他人的努力和付出。

  跡部...應該也會很失望的吧。

  福井院長帶著我在整所福利院中參觀了一圈,臨走前我注意到停靠在門口尤為顯眼的一輛中型卡車,正有義工在裝卸著什麼。

  對方看出我的好奇,於是笑著解釋道:「孩子們的畫會被送去附近的大企業拍賣,也算是慈善項目的一環吧。」

  「這樣啊。」我點點頭。話語間身後突然響起急匆匆的腳步聲,我還沒來得及轉身,一個小男孩便啪唧一下撞在了我的腿上。

  「你沒事吧?」我連忙彎身去扶,院長無奈地看向他:「健太君,再不快點車就要開走了哦。」

  我撿起反扣在地上的畫框,拍淨灰塵後交還給那個名為健太的孩子。

  「下次小心點。」我歪頭笑著說。

  對方抱著畫框抿起嘴唇,似乎想要對我擠出一個笑容,但最終還是一言不發地向著卡車的方向跑去了。

  與院長告別後我獨自向車站走去,恍惚間聽到清亮的汽笛聲,一輛黑色轎車緩緩停在了路邊。

  這次我沒等車窗搖下便拉開車門鑽了進去,對著雙手抱臂安坐車內的那人道了聲謝。

  「你倒是越來越自覺了,啊嗯?」跡部景吾看著我提起嘴角:「難道就不問問本大爺怎麼會在這裡?」

  「怎麼,難道你要說這是巧合嗎?」我疲倦地嘆了口氣:「抱歉,如果是中期工作彙報的話,現在還有些困難,不過我遲早會處理好的。」

  「本大爺倒沒有這個打算。」他說:「時間還早,累了就在車上歇會兒。」

  我先是受寵若驚,隨後欲言又止地望著他,原本朝向窗外的那顆腦袋終於轉過來,略帶無奈地開口:「怎麼了?」

  「...我終於體會到那些自願為老板當牛做馬的員工的心情了。」

  跡部景吾一臉無語地看著我:「可惜你永遠都體會不到擁有一個笨蛋員工的老板的心情。」

  「喂,你可不要小瞧了笨蛋員工的決心啊。」我故作生氣地抱起手臂:「反正不管過程如何,結果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跡部盯著我的眼睛沉默了一會兒,輕哼一聲笑了起來:「果然,你能想到從福利院這邊下手,就不可能是毫無頭緒。」

  「嘛...」我抓了抓頭發:「其實只是有一點想法,現在還不能確定。」

  「那就先試試看再說。」他淡淡回應,表情倒是稱得上滿意。

  我安心地閉上眼睛,直到下車前跡部才又徐徐開口:

  「藍田,你相信本大爺嗎?」

  我眨眨眼睛,面對這個略顯突兀的問題還是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那麼不管之後事情怎樣發展,都沒有什麼好顧慮的。」他說。

  我仿佛已經對跡部景吾的承諾產生了某種條件反射,僅僅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我內心浮出的焦躁便奇跡般化為烏有。

  對方看著我怔愣的模樣,氣定神閑地揚起嘴角:

  「在本大爺的棋盤上,不走完最後一步,誰也不能斷定會是滿盤皆輸。」

  *

  那之後與英華中學的幾次會議也正如藤間真理所預料的那樣,進度被以各種各樣的說辭和理由拖延到了最慢。

  我抱著文件從檔案室裡走出來,迎面撞上了一臉焦急的北川鈴。

  「有紀,你們跟寺島那家伙談的怎麼樣了?」她拉住我的手臂:「上面催我也就算了,要是再不向財務部那邊提交預算申請,就該來不及批准了!」

  我猶豫了一下,從懷裡抽出一份文件遞給她:「把這個交給他們吧。」

  她低頭掃了一眼,難以置信地看向我:「這份預算申請跟去年的比起來幾乎沒有改動,難道那家伙已經同意了?」

  「你只管提交吧。」我抿了抿唇:「我會想辦法讓寺島良晴同意的。」

  「你...」北川張了張嘴,後半句話終是被短促的嘆息截斷。她拍了拍我的肩,收好文件便快步走遠。

  又是一個普通的傍晚,我獨自坐在夕陽西下的陌生教室裡,注視著前門被緩緩推開。

  寺島良晴的發絲幾乎跟暖橙色的光線融為一體,他眯起眼睛看向我:

  「藍田同學,聽說你想跟我單獨聊聊。」

  我點了點頭,雙手交握後毫不躲閃地迎上對方探究的目光。

  「現在這間屋子裡只有我們兩個,大家彼此都坦誠一些吧。」我說。

  「藍田同學,你是個聰明人。」寺島良晴看似困惑地歪了下頭:「到了現在,難道還有向你挑明什麼的必要嗎?」

  我緩緩垂下眼睛:「...就沒有挽回的余地了嗎?」

  「關於這件事,我的確非常抱歉。」他的眉毛塌下去些,這讓我從那個笑容中勉勉強強看出一絲苦澀:「——我以為替本校學生爭取最大利益是身為學生會長的職責...你覺得呢?」

  然而采用這樣卑劣的手段達到目的,他卻並不覺得會讓學校蒙羞。

  我沉默片刻後抬起頭:「看來,寺島桑確實認為冰帝這邊已經無計可施了。」

  「你是在套我的話嗎?」他笑起來:「這種方法已經不能使我動搖了,藍田同學。」

  我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感覺自己的反應似乎讓他有些失望。

  「既然如此,寺島桑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我這麼說完,有些誇張地嘆了口氣,起身時椅子劃過地面,發出略顯刺耳的聲響。

  「看來你也覺得,是時候該做出決定了。」寺島微笑著目送我走到門口:「今天藤間君沒有一起過來,也是這個原因麼?」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轉身後留下一個冷冰冰的背影:

  「時間緊迫,為了活動能成功舉辦,冰帝會全力配合的。」

  我披著月色回到冰帝學生會辦公區的走廊,推門前敏銳地察覺到裡面的竊竊私語。

  「藍田她這次做的...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

  「是想著反正有北川學姐和會長給她兜底,就干脆擺爛了吧。」

  「可是在會議上突然轉變態度,總得跟我們商量一下吧?」

  「就是說啊,這樣一來,我們之前的努力不都付諸東流了?」

  「話說,這次開會前她好像跟寺島單獨待了幾分鐘,你們說會不會...」

  「噓——別亂說啊,藍田不會是那種人的!」

  「唉,有靠山就是不一樣啊,好羨慕。」

  ......

  我冷靜地聽著,直到一只手從旁邊搭上我的肩。

  我扭過頭,藤間真理一臉擔憂地看著我。

  「別介意。」他輕輕嘆出一口氣:「但是這麼大的鍋讓你一個人背,實在是欠妥,我看要不還是——」

  我搖了搖頭,故作輕松地對他笑笑:「沒關系,是我想得不夠周到。在大家都一頭霧水的情況下,埋怨我也是應該的。」

  說罷,我果斷地握上門把手,在藤間出聲勸阻之前猛地推開了門。

  屋內的私語聲戛然而止,幾人掛著或心虛或憤慨的神情與我面面相覷。空氣在這份尷尬的沉默中凍結了幾秒,直到我面對著他們,直挺挺地彎下了腰。

  ——「真的非常對不起!」

  我用足以劈開僵硬空氣的音量吐出這幾個字,再抬起頭時各種各樣的表情統統轉化成了無措和震驚。

  「雖然現在還沒辦法給大家一個合理的解釋,但是...我還是要在這裡厚著臉皮請求你們的寬容。」

  「棋盤上的一時落後,並不能夠說明什麼。在棋局結束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數。」我發現自己竟不自覺地引用了跡部的話:「...作為這次活動的負責人,我絕對不會辜負任何一個人的努力。」

  我頓了頓,在眾人的注視中再次深深地低下了頭。

  「所以,如果大家還願意相信我的話,就請助我一臂之力吧。」


第46章 紫羅蘭

  *

  「禮品采購,聯絡地方媒體...果然,好處多的部分都被安排給英華的人去做了。」藤間真理翻著手中的企劃書嘆了口氣:「寺島還真是一點都不客氣。」

  「他最好不要客氣。」我拿著上好顏色的小型鯉魚旗在空氣中揮了揮,扶著腰從地板上站了起來:「這樣一來,我們也不必給他留情面了。」

  「藍田桑,宣傳板和募捐箱的制作已經完成了。」一旁傳來洪亮的彙報聲。

  「這邊用於義賣的鯉魚旗也差不多了。」我轉頭微笑道:「大家辛苦了。」

  我將做好的旗子整齊地放在桌上,再抬頭便對上藤間鏡片後的眼睛。

  「明天...你有多大的把握?」他問道。

  「我一個人來,成功率大概有百分之六七十。」

  見對方的眉毛輕輕皺起,我不緊不慢地接著說道:

  「有你在,成功率會上升到百分之八十...加上大家的信賴與配合,成功率就是百分之九十。」

  藤間如釋重負地笑了一下:「跟我預想的差不多。」

  「所以,事實上我們已經完成了將近一半了,不是嗎?」我提起嘴角,清點完商品數量後跟他並肩走到門邊。

  「剩下的還有最後一步。」我按下教室的電燈開關,隨著黑暗的襲來沉下聲音:

  「——Checkmate。」

  第二天便是活動當日。我早早起床,在學校大巴啟程前獨自乘電車來到了福利院門前。

  我踏上樓梯,鎮定自若地敲響了院長室的門。

  「...藍田同學?」福井院長看到我的臉時有些詫異,但隨即便調整過來,和藹地讓出位置:「進來坐吧。」

  「怎麼來的這麼早?」他將一杯熱茶放在我的面前,然後笑著說道:「你們放心,這邊的准備工作已經都按照寺島君的指示完成了,活動一定會圓滿成功的。」

  「這樣啊。」

  我沒有笑,也沒有伸手去拿那杯茶,而是從書包裡掏出了一樣東西。

  「其實...我今天過來,是想問院長先生一個問題。」我沒有放過對方眼中稍縱即逝的驚愕,捧著畫框冷靜地問道:「孩子們的畫,都被送到哪裡去了?」

  *

  我站在場地前等待冰帝學園的大巴,藤間真理第一個走下來,面上帶著難以掩飾的喜悅之色。

  「他答應了?」第一句話便是確認。

  我點了點頭:「按照我發給大家的企劃,先前花掉經費的地方按照比例分派人手,跟冰帝長期合作過的地方紙媒也已經聯系好了。」

  「真是太好了。」他先是松了口氣,在車上的人員陸續散開後又看著我說道:「這麼危險的事情,你偏要一個人去,一路上我可擔心壞了。」

  「總得留個人陪大家一起過來吧。」我安撫地笑笑:「再說有冰帝學園的名頭罩著,他又能把我怎樣呢。」

  藤間不太認可地移開眼神,又忍不住感慨道:「不過,這下英華的人有不少工作都要推倒重來了。」

  「既然那家伙大言不慚地說要替本校學生爭取最大利益,這點責任還是要背的吧。」我相當幸災樂禍地哼出一聲,對著藤間擺擺手:「看樣子英華的巴士也快到了,為了不受到那家伙的怨念攻擊,我還是先溜去裡面去干活為好。」

  我給冰帝准備的企劃書實際上是直接在寺島那一版上面更改的,保留了大部分的內容框架,僅僅在必要之處維護了冰帝這邊的既得利益。一是考慮到時間緊迫,再者畢竟今天的活動還是要依靠雙方的共同合作,我也不好做得太絕。

  正因如此准備工作得以在限定時間內告一段落,人員也各自到位。我接過部員衝泡的咖啡,靠在大廳的牆邊注視著來訪者陸續抵達,終於塌下肩膀長出一口氣。

  「有紀。」

  我聞聲回過頭,藤間衝著我的方向招了招手。

  「跡部會長在門口等你。」他說。

  我一路小跑到福利院大門前的樹蔭下,來不及平復呼吸便對著身穿便服的跡部景吾說道:「...我還想著,發郵件...把結果告訴你呢。」

  對方垂下眼睛,忍俊不禁似的抱起手臂:「著什麼急。」

  「本大爺聽說現在是手工藝品攤位的義賣時間。」他邁開步子,用行動示意我跟上:「走,陪本大爺進去逛逛。」

  「說說吧。」待我們彙入由附近居民構成的人流後他才漫不經心地開口:「你是怎麼做的。」

  「關於這個...其實是我那天看到卡車要將孩子們的畫運走時才察覺到的。」我抓抓頭發:「我突然想起來,先前為了這次活動做功課時,有看到一條關於這家福利院的報道。」

  「上面有去年其中幾幅畫在企業內部的拍賣紀錄,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但我依稀記得,成交價格相當高昂。而對於募集到的資金去向,官方表示會用來為福利院更新基礎設施和購入日常用品。」

  我頓了頓:「但是,如你所見,在我參觀完畢後,發現這裡的基礎設施並不高級。至少,跟福利院的收入並不匹配。」

  「因此,當碰巧有個孩子把畫掉在地上時,我就用指甲沾上的灰塵在後面做了個記號。」

  「如果我的猜想是真的,這後面牽涉的東西必定不簡單,所以...我其實是有些猶豫的。」我抬眼看向跡部:「要不是那天你說的話,我應該不會這麼快就下定決心。」

  ——『不管之後事情怎樣發展,都沒有什麼好顧慮的。』

  我有些羞於在這裡將它一字不落地重復一遍,還好跡部景吾只是愉快地抬了抬眉毛,並沒有追問下去。

  之後的一切都比想像中順利,我利用各種渠道調查到這類拍賣會不允許外部媒體進行拍攝,並且成交後只收取現金,這就使其顯得更加可疑。

  若是拍賣會並不存在,那麼這些畫也不可能到達那些名流手中。於是,我拜托藤間君在規定的回收時間詢問了那附近的垃圾處理中心,不出所料地發現了裝在箱子裡的那些畫,其中便包括我做過記號的,名為健太的孩子所作的那一幅。

  我像倒豆子似的把事情的經過一股腦說完,突然覺得自己的急切顯得有些滑稽。

  特別是話題結束後的這段沉默,就好像我做的這些,全都是為了他的一句評價似的。

  好吧,也許我不得不承認,這個人的反應對我來說的確非常重要。

  「所以,你跟那個院長說了什麼,才讓他同意你的條件?」

  「這個嘛,我也是後來才發現,參加拍賣的其中一家企業的董事,恰好是寺島良晴的父親。」我說:「我答應他不會主動向媒體揭露這件事,並且在今天的活動結束後再聯系第三方介入調查。」

  這樣一來院長對寺島良晴莫名的偏愛也有了源頭,而從先前寺島胸有成竹的樣子來看,他應該對這件事並不了解,甚至於現在還因為對方的突然變卦而感到一頭霧水吧。

  在我看來企業方面對於這件事情的處理其實並沒有那麼謹慎,此前沒有人試圖介入,大抵也是擔心惹禍上身。

  回想起扶起那孩子時他眼底淺淺的期待,我不禁感到有些心痛。

  誰能想到道貌岸然的院長居然會和企業相勾結,利用福利事業為自己牟利。而誰又能想到,這些孩子們滿含著希望畫出的美好事物,實際上在那些利欲熏心的人眼中不過是可回收利用的垃圾資源呢。

  跡部景吾看著我停頓了兩秒,若有所思地說道:

  「這樣也好。」

  我從對方的反應中推測出什麼,吞吐片刻,終是嘆出一口氣:

  「...果然,這些事你也早就知道了吧。」

  「啊嗯?」跡部若無其事地回道:「難道你就沒有想過,區區一個平民是如何輕易取得那些企業內部情報的麼。」

  ...我就知道。

  「不過,你的舉動並沒有打草驚蛇,不光幫財團爭取到了暗中調查的時間,甚至連同寺島那家伙都一起對付了。」他提起唇角:「做的不錯,藍田。」

  這時我們已經走到負責義賣的攤位附近,冰帝的其他人顯然都沒有預料到跡部的出現,不出一會兒便有好幾聲慌張的「會長好」從耳邊傳來。

  跡部景吾不緊不慢地在攤位前停下,彎身去看各式各樣的鯉魚旗。我默默站在他身後,冷不丁開口道:「我覺得我做的不夠好。」

  其實我早該猜到的,以跡部景吾的工作能力,兼顧這點事情並非什麼難事,他將這件事交給我來做,只是因為面臨換屆競選,我比他更需要成績。

  現在事情圓滿完成,看似皆大歡喜,可細細想來跟我的初心也相去甚遠。我很清楚,要不是對方自身存在破綻,我對寺島良晴這樣的人必定束手無策。

  我滿心想著證明自己的能力,可若是沒有跡部景吾的庇護,我依舊能夠做到這一切嗎?

  這份質疑與不安漸漸從心底蔓延開來,讓我無法像往常那樣,心安理得地接受跡部景吾的誇獎。

  我低著頭接著說:「其實最初,我還想著不依靠跡部財團的力量就能做好這一切,可是...」

  看來,我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無力一些。

  「啊嗯?」跡部終於轉過身來,鋒利的眉有些莫名地皺起:

  「依靠本大爺有什麼不好?」

  我帶著驚訝抬起眼睛,對方盯著我的樣子笑了出來。

  「以前怎麼沒見你對自己的要求這麼高。」

  深知這些壓力來源於何處的我不禁有些惱:「要是我只為在學生會混混日子倒也罷了,既然走到了這裡,自然要對周圍人的信賴負責。」

  「現在我可以依靠你,是因為學生會還有你在,可是你畢業之後呢?」我嘆了口氣:「說實話,我並不覺得自己一個人可以應付得來。」

  「本大爺從來沒有要求你一個人去完成工作。」跡部抱起手臂:「本大爺離開後,還有升入下一級的其他人。北川不在了,還有藤間真理,以及福利院裡為了活動忙前忙後的這些家伙,不是嗎?」

  他示意我去看周圍的繁忙景像:「藍田,學生會的血液就是這樣一代一代延續下去的。冰帝學園學生會的優秀是因為大家各司其職,相互幫助,而不是僅僅因為有本大爺的存在。」

  「不如說,」他有些好笑地看了我一眼:「本大爺都沒有想到,我在不在學生會對你而言有這麼重要。」

  我的臉上頓時飛上兩片紅霞,正准備反駁,又在開口前一秒改變了主意。

  「是啊。」我很真誠地點了點頭:「你要是不在學校了,我一定會很想你的。」

  跡部景吾看著我怔了怔,耳尖微妙地泛起一點紅色。

  我在心裡得意地翹起嘴角。

  嘴上說說而已,我還能輸給他?

  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視野掠過,我連忙踮腳揮手,叫出了對方的名字:

  「健太!」

  被我喊住的小男孩猛地停下腳步,猶豫著朝著我的方向走來。

  待他靠近後我蹲下身子,從包裡掏出那個畫框晃了晃。

  認出自己作品的男孩有些困惑地抬起眼睛,我又把一袋糖果和一面小鯉魚旗塞進他的懷裡。

  「節日快樂!」我笑著說:「姐姐用這些跟你換這幅畫,可以嗎?」

  健太盯著那面旗子移不開眼睛,似乎也沒有打算去想為什麼自己被卡車拉走的畫最後會出現在我的手裡。

  沒有過多遲疑,他便悶悶地嗯了一聲,跟著遠處呼喚自己的伙伴們跑開了。

  「真好啊。」我看著這一幕感慨道:「這些孩子,一定會健康快樂地長大的吧。」

  「福井離職後,這裡會由跡部財團接手。」跡部景吾與我注視著同一個方向說道:「本大爺可以保證,你希望的事情都會實現。」

  我心滿意足地點點頭,對方又接著看向我:「所以,剛才本大爺的話,你都聽進去了?」

  「...哦。」我抿了抿唇,停頓片刻後緩緩開口:

  「那麼,我做的事情,有幫助到你嗎?」

  跡部回給了我一個微笑。

  「一向如此。」他說。

  我想我心底的釋然已經悄悄爬上了眼角眉梢。跡部景吾心情不錯地看了看我,又開口道:「別忘了,再過一個多月就是關東大賽。」

  跡部景吾向來是不會在學生會提及任何有關網球部的事務的,看來他今天的確不是為了驗收我的工作成果而來。這讓我有些驚訝,這短短的一句話霎時間將我們兩個劃進了一方小小天地,使我在紛亂嘈雜的福利院中擁有了另一重身份所帶來的令人心安的歸屬感。

  他抬眼去看隨著季節變換而逐漸驕熱起來的那輪太陽:

  「網球部的事情,也拜托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目前藍田妹妹和跡部的相處模式:平等互惠,偶爾互打直球以示尊重(bushi

  本人上周去了趟外地,回來以後就被熱感冒打倒了orz 看來我不是笨蛋(滾)

  總之拖更了真是非常抱歉!感謝大家的喜歡,每一個收藏和評論都是我堅持寫文的動力!


第47章 鬼燈檠

  *

  隨著關東大賽臨近,整個六月,除了准備期末考試,剩下的時間我都泡在網球部,幫助大家執行由跡部景吾擬定的訓練計劃。

  有時我也覺得恍然,距離上次賽場上熱火朝天的比拼,竟然已經過去一年了。

  繞場進行日常體能訓練的正選隊伍跑完最後一圈,我吹響哨子,看著少年們陸續停下腳步,向著我的方向緩步走來。

  我為跡部景吾遞上水和毛巾,將手中的訓練菜單展示出來:「今天的下蹲訓練加兩組,其他各減兩組,這樣可以嗎?」

  對方點了點頭,將毛巾隨意搭上肩膀後又對其他人說道:「明天就是第一場地區賽了,雖然對手實力不強,但誰要是因為掉以輕心輸了比賽,正選就換其他更有能力的人來當。」

  我觀察了一下大家的反應,沒有人表露出哪怕分毫不忿的情緒,看來他們都對冰帝不近人情的賽前宣言習以為常。

  「多出來的時間用來鞏固自己的強項,鳳還是重點練習發球,向日,注意你的反手截擊。慈郎,隨便挑個人跟你打一場。」

  「適當保存體力,不要受傷,以上。」他總結道:「明天,贏的會是冰帝。」

  夜晚隨著氣溫的升高姍姍來遲,今天走上回家的街道時天還亮著。我一邊跟黑崎夜夜子互發郵件一邊慢悠悠地邁著步子,再抬起頭時在院子裡發現了爸爸的車。

  爸爸在這個時間回家是很罕見的事情。我帶著些疑惑推開家門,客廳是空的,做到一半的料理被扔在廚房。樓上傳來踢裡哐啷收拾東西的聲音。

  爸爸在這時出現在樓梯的扶手旁邊,嚴肅地叫了一聲我的名字。

  「有紀,快上去看看有什麼要帶的東西。」他看著我蒙在鼓裡的表情,有些不忍似的嘆了口氣:「...爺爺病了。」

  這一句話便解釋了一切,我立刻扔下書包,啪嗒啪嗒地跑上樓去。

  我把自己的行李箱塞進後面,然後跟媽媽一起鑽進車裡。發動機轟鳴一聲,我怔了好半響才想起來提問:「是什麼病?嚴重嗎?」

  「是心髒方面的病,醫生說需要手術介入治療。」

  媽媽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疲憊,我伸出手,用力攥住了她的。

  「一定會沒事的。」我說。

  待我們到達醫院時天已經完全黑透,我在走廊上撞見從病房出來的藏之介。爸爸媽媽在聽說醫生正在和郁子阿姨他們講解手術的事情的時候便匆忙跟了過去。我懵懵懂懂地被留在原地,藏之介看著我輕聲問道:「要進去看看嗎?」

  我點了點頭,病房的門在眼前緩緩打開,映入眼簾的是祖父雙眼緊閉的樣子。我頓時察覺到自己已經許久沒有從這張臉上看到過如此平靜舒展的神情了,但是配合著狹窄冰冷的場景以及刺入手背的針頭,卻並不會使人覺得安詳。

  被子隆起的幅度十分輕微,我好像第一次發現,被我視為山壑的祖父也不過是一個瘦削且虛弱的老人罷了。

  藏之介說祖父已經入院兩天了,只是因為涉及到手術的事情,才不得不向醫院妥協通知家人。

  「不出意外的話,手術會在明天進行。」

  等我們走出病房後,他這樣說道。

  「別擔心,醫生說只要及時手術,治愈的幾率是相當大的。」

  我沉默片刻,開口問道:「祖母呢?」

  「我們來了以後,就讓紫苑帶她回去休息了。」

  我嗯了一聲,隨後抬眼看向他:

  「你明天,還有比賽吧?」

  「有紀...」藏之介的眉毛皺了起來。

  「這裡的年輕人有我和紫苑就夠了。」我說:「作為部長,賽場比起醫院更加需要你。」

  這次對方的眼睛裡出現了糾結和遲疑,幾分鐘過去後,他才拍著我的腦袋說道:「...比賽下午才開始,所以我會待到明天手術開始之前。」

  藏之介看著我彎起眼睛:「謝謝你,有紀。」

  然後我們並排坐在醫院過分明亮的走廊裡,也就是跟藏之介說了這些話,我才想起來自己同樣需要向冰帝網球部的大家交待明天的意外缺席。

  我掏出手機,在編輯郵件的界面刪刪減減,最後給每個人發去一條同樣的訊息——

  『十分抱歉,因為家中的一些事情,之後的一段時間我都沒有辦法在賽場為大家應援了。

  目前歸期不定,但是不必掛念。

  我像大家一樣期待著接下來的每一場比賽,所以,也請大家像往常那樣展現實力,將勝利帶給我,帶給冰帝吧。』

  *

  第二天一早,兩家人再次齊刷刷地出現在了病房裡。

  我本來以為爸爸和祖父的關系並不親近,沒想到昨天他居然會主動留下來守夜,甚至當我們走進病房時,兩人還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什麼,氣氛一派祥和。

  祖父雖然病著,但是並不悲觀。他看起來並不想立刻接受手術,但見拗不過媽媽和郁子阿姨,便也欣然同意了。

  其次,見到我出現在病房裡時,他顯得尤其高興。

  「今年社團裡沒有事情要忙嗎?」他看著我問道。

  「兼顧起來有點累,就拜托別人幫忙了。」我撒謊的初衷是為了讓祖父在手術前保持一個好心情,再者為了藏之介,我也下定了短期內不回東京的決心。

  最終祖父神情平靜地被推進手術室,我不想在沉悶的空氣中干坐著等待,便獨自下樓透氣。

  誰知還沒等我走出醫院,便在大廳裡看見了平爺的背影。

  而站在他對面的兩個人我碰巧也都認識,四十多歲的男人是山本大叔,而拄著拐站在他旁邊的老人比祖父的年紀還要大些,因為姓津口,鎮上的人都稱呼他為津爺。值得一提的是,兩個人都是町內會的成員。

  這家醫院離小鎮距離不算近,我本以為兩人是為了看望祖父才來到這裡,但從平爺的反應來看,似乎並不是這樣。

  山本大叔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我走近兩步,從他的口中捕捉到了「祇園祭」這一關鍵詞。

  我立刻反應過來。

  祖父入院的這兩天,恰好就是參加祇園祭前准備工作最為繁重的時間。要知道過度勞累也是引發心梗的原因之一,考慮到祖父對這一活動的重視程度,我有充足的理由認為這次病發並不只是巧合。

  然而手術結束後還有相當長一段時間的恢復期,在這種虛弱的狀態下,祖父不可能親自參與到祭典的准備中——恐怕這便是三人爭執的源頭。

  平爺看起來相當為難,見此我不再猶豫,主動抬手向三人打了招呼。

  「公主!」津爺一見到我出現,立即激動地抬起拐杖。

  我連忙扶住他顫顫巍巍的身子,波瀾不驚地忽略掉這個令人汗顏的稱呼,然後看著山本大叔的眼睛說道:「您不用擔心,祭典的事情還有我在。」

  「我跟兩位一起回去准備。」我轉頭看向平爺:「爸爸媽媽那邊,就麻煩您幫我通知一聲了。」

  平爺看著我愣了愣,點頭前眼底閃過一絲淡淡的欣慰。

  平爺和祖父的想法向來是一致的,此刻我方才又意識到,祖父能夠安心手術,跟我的那句話有著脫不開的關系。

  媽媽和郁子阿姨都已經多年不經手神社的事務,祖母又年事已高,不管這是不是祖父的意思,除了我以外都沒有其他任何人可以擔起這份職責。

  我坐上面包車的副駕駛,初夏的風擦著臉頰,有種說不出的愜意感覺。

  明明只多出我一個幫手,山本大叔的心情看起來卻比之前明朗不少。津爺也是同樣,一路上十分熱情地用著當地的腔調與我噓寒問暖。

  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能做的事情是極其有限的,那麼我的存在讓他們如此安心的原因,八成也要落腳到我的姓氏上。

  小鎮的祭典一向圍繞著藍田神社進行,這是亙古以來的傳統,雖然表面看起來是神社服務於民眾,但事實上隨著年月的積累,居民反倒會被這種習慣性的迷信所控制,在心理上成為神社的附屬品。所以,真正使他們六神無主的,其實只是缺少一個拿主意的藍田家的人而已。

  山本大叔是町內會的會長,在接到我時他便提前通知了剩下的成員,於是在我走進用於籌劃祭典的小屋子時,迎接我的便是齊刷刷充滿期待的各式目光。

  我硬著頭皮在榻榻米上坐下,與在座的其他人打完招呼後,山本大叔將兩張A3大小的紙放在了我的面前。

  「你看,這是今年的鉾的設計圖。」

  作為日本夏日祭的三大祭之一,祇園祭的規模極其龐大,一般都由京都市內的各區聯合舉辦,從7月1日到7月29日,各種儀式加起來歷時長達一個月之久。其中,14日到24日舉行的前祭和後祭是整個祭典的重頭戲,而山鉾巡行和神輿渡御便是其中最為重要的兩項活動。

  山本大叔口中的「鉾」和「山」一樣,都是祭神用的花車的意思。

  我仔細端詳了一會兒那張圖紙,跟現代化的墨水打印不同,上面處處是炭筆勾畫的痕跡。花車是雙層的設計,最上方立著用於擊退惡靈的武器,車頂與神殿的頂部幾乎完全一致,檐下懸掛著層層疊疊的駒形提燈,車體上則是金箔裝飾的竹子紋樣。

  看到二層中心留下的空間時我目光一滯,沒等我開口,山本大叔便笑嘻嘻地提醒道:「今年的輝夜姬,也拜托你了哦。」

  ...是了,花車中間會有扮作神靈的小孩子,這也是山鉾巡行的傳統。

  身為藍田家的血脈,我從蹣跚學步的年齡開始,便不得不擔此重任。而鎮上的老人們喜歡用「公主」這樣令人難為情的昵稱來稱呼我,也正是拜其所賜。

  我本想說句年齡是不是超過了之類用於婉拒的話,但對上周圍人天經地義的眼神後,終是把卡在喉嚨的托辭咽了下去。

  嚴格來講輝夜姬並非藍田神社所供奉的月神的化身,輝夜姬原名神久夜,為月讀命所創造也只是民間傳說而已。但在這樣盛大華麗的節日中,處於視覺上的考慮,大家似乎都更傾向於將人所熟知的竹子公主作為花車的重心。

  我無奈地點了點頭,思慮片刻後問道:「依照設計圖,現在有哪些部分完成了?」

  「基本的木制車體都是沿用下來的,左邊的車輪有些磨損,新的估計還要兩天才能制作完畢。」他說:「車內擺放的物件和車頂的裝飾品都准備好了,剩下的都還沒有著手。」

  「嗯...」我抵住下巴,看著圖紙說道:「巡游中需要的神簽之類就由我和紫苑來准備吧。然後,麻煩津爺核對一下剩下的提燈數量,不夠的部分再派人采購。」

  「按照這個面積和在場各位的人數,塗裝至少需要三天才能完成,這之前我會把紋樣細節分塊區打印出來發給各位,車身的立體裝飾麻煩大家各自收集一下再做打算。」

  「還有一些需要租賃的部分...何時何地租金多少,都要提前在山本大叔這邊登記清楚,方便後續對賬。」

  我一口氣說完後抬起眼睛,發現自己竟不覺間進入了身在學生會的工作狀態,不禁有些忐忑。

  要知道,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比我多出幾十年的人生閱歷,即便我是藍田家的後代,他們又真的會願意一切聽從一個小孩子的指揮嗎?

  「沒問題!」一聲響亮的回應打破了房間內的沉默,斜對面的另一位大叔拍起手來:「就照你說的辦吧。」

  「有年輕人在就是不一樣啊。」不知是誰發出了這樣的感嘆,激起一片附和之聲。

  「是啊,公主一來,效率不知道比我們這些老頭子高上多少吶!」津爺捋著短短的胡須,笑呵呵地說道。

  我被大家的話說的臉紅,集會結束前,還有一位大嬸拿出了自家做的和果子給我吃。

  我咬了一口甜滋滋的紅豆大福,打開手機後發現了跡部景吾發來的消息——

  『不用你提醒,取得勝利的也只會是冰帝。

  以及,本大爺沒有批准你不華麗的請假條,回來以後重新補上。

  不管是什麼事情,別讓本大爺等太久。』

  細細密密的甜味從舌尖彌散開來,使我情不自禁地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

  注:輝夜姬跟月讀命有關系這個說法是沒有文獻記載的,該情節系作者擬定,大家不要被誤導。


第48章 待霄花

  *

  於是從此以後,我便開始了小鎮和醫院兩點一線的生活。在祖父的默許下,爸爸媽媽也同意了我暫時留在京都一事,當然條件是不能耽誤即將到來的期末考試。

  祖父的手術非常成功,後續恢復也很順利。根據醫生的說法,還有不到十天就可以出院了。

  我像往常那樣坐上開往醫院的電車,咬著薄荷糖從包裡拿出一摞裝訂整齊的紙張。

  最近的筆記都是跡部景吾用傳真的方式發給我的,我掏出鉛筆,一邊讀一邊將重點勾畫出來。其實根據我在網球部其他人那裡聽到的信息,倚仗著強悍的記憶力,跡部景吾向來是沒有整理筆記的習慣的,然而發給我的內容條理清晰,輕重有序,顯然不是照抄板書能夠做到的質量,更不用與我自己亂糟糟的筆記相比較了。

  我有些頹然地嘆了口氣,第二遍的時候開始不由自主地觀察起對方的筆跡來。

  墨色的輕重變化一看就是用鋼筆寫的,跟一般人圓鈍的字體不同,跡部景吾寫出的日語帶著點英文花體字的流暢和瀟灑,想必也是久居海外的緣故。

  我看了一會兒,不自覺地用鉛筆在最下方的空白處模仿起來。端詳片刻又覺得拙劣得有點傻,便匆匆擦去了。

  「早上好!」

  我推開病房的門,見祖父睜著眼睛看向窗外,於是主動問候道。

  「啊。」他緩緩轉過頭,微微頷首後問道:「祇園祭准備得怎麼樣了?」

  「您放心吧,一切順利。」我一邊回答一邊走到床邊,幫助祖父將上半身靠在床頭。

  祖父用早飯的間隙,我用遙控器打開病房裡的電視,誰知道屏幕上立刻出現了我身穿巫女服的臉。

  現在居然是『從告別開始戀愛』的重播時間,我驚得手腕一抖,下意識地換台後立即悄悄向祖父的方向瞥去一眼。見對方似乎並沒有注意,這才松了口氣。

  待祖父結束用餐後,我收好餐具,正准備離開卻又被從身後叫住。

  「我幫你在京都物色了一家學校,下學期你就轉過來讀吧。」他淡淡說道。

  我的身形猛地頓住,祖父的話仍在繼續:

  「雖然原本答應讓你在那邊讀完高中的,但是看我現在的身體,不知道下一次出問題又是什麼時候。」

  「早點過來讀書,才有時間適應環境。」他語重心長地說道:「現在你年紀已經不算小了,多參與些神社的事務,也好多學些東西。」

  祖父的語氣十分平靜,可我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心亂如麻。

  雖然我從未想過自己真的能夠逃離這份宿命,但當沉重的責任突然壓上肩膀,迫使我不得不放棄我熟悉且熱愛的一切時,痛苦已經讓我的指尖微微顫抖起來。

  我甚至開始後悔自己在祇園祭的事情上表現出的熱情,如果我再懦弱一些,是否就會使祖父打消這份念頭呢?

  我自欺欺人地想著,但答案早已深埋心底——結局從一開始便已注定,區別只是我會不會更加令他失望而已。

  最終我一個字都沒有擠出來,垂下頭逃也似的離開了病房。

  *

  那之後我極少前往醫院,送飯的工作也幾乎都拜托給了紫苑。即使我蹩腳的反抗在祖父眼裡只是不成器的表現,我也沒有更好的方法來面對這些了。

  不知不覺間,我離開東京已有半月有余。我看著手機裡的郵件,從未覺得自己離朋友們的距離變得如此遙遠。

  然而與我低落下去的情緒不同,萬眾期待的祭典依舊如期到來。

  山鉾的組裝意味著前祭的開始。山本大叔引我來到部件擺放的位置,此刻已經有不少頭上包著毛巾的男人在進行組裝工作。

  鉾的組裝方式異常傳統,僅僅憑借粗繩的纏繞即可達到足夠支撐幾十人乘坐的穩定度。但與此同時,鉾車的行駛也相當消耗人力,沒有幾十名壯漢的努力,是斷無法撼動其分毫的。

  「幸好其他鎮子借給我們了一些人手,否則就頭疼了。」山本大叔嘆了口氣:「鎮上的年輕人越來越少,這樣下去,連組裝鉾車都成問題。」

  但他也只是短暫地感嘆一句,便吆喝著前去幫忙了。

  我注視著眼前熱火朝天的場景,確實有不少人的毛巾下都已經冒出了白發,但是面對碩大的鉾車部件,他們依舊興致勃勃地忙上忙下,不見絲毫疲態。甚至就連拄著拐杖的津爺,都在一旁激動地指揮著。

  作為在場為數不多的年輕人,再閑著不動似乎有些說不過去了。我連忙拿出鉾車的設計圖仔細比對,順便把箱子裡的飲品補給分發給正在干活的大家。

  鉾車的組裝工作一直進行到夜幕降臨才結束。我靜靜地靠在河堤旁的欄杆上,涼爽的風從河面吹來,拂過我的發絲,也吹得鉾車上的提燈搖晃起來。

  游行前夜,鎮裡的街道已經相當熱鬧,不少攤位都擺出了祭典限定的小吃或是小玩意兒,即便是這樣的小地方,也稱得上是游人如織。

  津爺慢吞吞地走過來,遞給我一個小小的玻璃罐子。

  我接過後迎著光看去,一個個小小的糖果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五顏六色煞是好看——是金平糖。

  「我家那個調皮的小孫子,最喜歡這個了。」津爺看著我說道:「他說,只有這裡祭典上賣的才最漂亮。」

  提燈下,星星狀的糖果泛起淡淡的光芒,的確很漂亮。

  我道謝後問道:「您的孫子也回來了嗎?」

  「是啊。」雖然忙碌了一天,津爺的神情依舊愉快:「鄉下地方,一年到頭,也就是這時候的祭典能夠吸引到他了。」

  他摸著胡須呵呵一笑:「果然,不管是老頭子還是小孩子,都免不了愛湊熱鬧啊!」

  我心事重重地將裝滿金平糖的玻璃罐握進手心,好像是察覺到了我的糾結,津爺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於是那雙充滿故事的渾濁眼睛同我一起望向夜色中平靜的河面。

  「公主啊,祭典這東西,向來不是什麼任務。」他似乎是在用皺紋中飽含的年月發出聲音:「不管有什麼淵源,有幾個觀眾,喜歡它的人自會將它辦下去的。」

  *

  第二天便是7月17日,祇園祭所舉行的活動最為隆重的一天。

  山鉾巡行的開始時間是早上九點,而作為鉾車上裝飾品的一員,我不得不提前兩小時便起床收拾打扮。

  早餐用兩口豆皮壽司和大麥茶簡單解決掉,祖母和紫苑一起替我穿好和服,妝發則由鎮上替舞伎化妝的專業人士搞定。

  這次的造型跟出演電視劇時大不相同,出於對傳統的尊重,扮演神祗的小孩子必須將臉上塗滿白/粉,呈現出人偶般臉譜化的形像才算合格。

  而為了達到這種效果,我罕見的發色自然是被一頂烏黑油亮的假發所掩蓋了。

  端坐在鉾車中心最為顯眼的地方參加游行,看似光鮮,但實際上並不輕松。因為扮演著神的角色,自然要表露出高高在上的距離感,落實到具體行為就是在晃動前行的車子上安坐如山,同時保持表情的嚴肅莊重。

  哪怕是在如此熱鬧的氛圍中,不要說左顧右盼,最多也只能目視前方露出淺淺的微笑而已。說實話,這麼枯燥的事情,真不知道幼年的我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我在旁人的幫助下拖著和服坐定於鉾車上,再次整理儀容後我深深地吐出一口氣。隨著一聲號角,額頭上的金色掛墜微微晃動,周圍的景色開始緩慢移動起來。

  隨著鉾車進入主道,與其他花車會合後,街道上已經熱鬧非凡。數不清多少人在街旁駐足而立,一邊贊嘆一邊用手機和相機記錄著這難得一見的場景。

  另外,畢竟全由人力驅動,山鉾游行的速度非常緩慢。因此如果游客願意,也可以登上花車更加真切地感受祭典的氛圍,這也是我們在車上准備神簽御守等商品的原因,但我所在的第二層卻是不對一般游客開放的。

  我保持著完美無缺的面部表情,男人們發力時的吼聲和現場演奏的祭典音樂交雜在一起,喧鬧中,忽然有一句稚嫩的童音從一側鑽進了我的耳朵。

  「啊,是輝夜姬!」

  我微微偏移視線,沒想到恰好對上那男孩的眼睛。

  我一動不動地坐於華麗的飛檐翹頂之上,水藍色的瞳孔帶著點疑惑看過去,觸及對方怔愣的表情後終是忍不住笑意,殷紅的唇像花一樣展開,但只短短瞬間便漫入粉白的面龐中消失不見。

  男孩的臉頓時紅了起來,目光痴迷地追隨著車輦,又小跑兩步對我揮了揮手,但隨即便被擁擠的人群淹沒了。

  面對第一個認出我所飾演角色的人,我也想用同樣的方式給予他回應,然而條件所限,現在我能做到的也僅僅是方才的一個微笑而已。

  但哪怕只有短暫的一個對視,對方有趣的反應似乎也使這冗長的巡行任務變得沒有那麼枯燥了。

  短短的一段路程,卻足足進行了將近三個小時才結束。接下來所有花車都會停放在固定的地點供游人觀賞,直到後祭開始再繼續移動。

  我總算得以卸掉假發,用豐盛的祭典料理填飽肚子後在室內休息一陣。這之後等待著我的還有於下午六點開始的神輿渡御,不趁著這段時間恢復體力,是很難堅持到最後的。

  涼爽的房間內此刻只有我一人,我趴在榻榻米上,伸手將不遠處的手機撥拉到面前。

  屏幕亮了又滅,我心神不寧地擺弄著,思緒卻早已飄遠。

  根據關東大賽的賽程表,如果一切順利,今天就是冰帝與青學的再次對決。

  為了冰帝的勝利,我毫不懷疑跡部景吾對上手塚國光後會采用的戰術手段,那麼到底是手塚的手臂先堅持不住,還是跡部先一步改變計劃,就是決定勝負的關鍵了。

  我完全沒有考慮過手塚國光選擇棄權的可能性。即便是憑借迄今為止我對這個人性格的了解,要是連這樣的決心都拿不出來,他就不是手塚國光了。

  躊躇間,我注視著漸漸暗下去的郵件界面,終究是合上眼睛嘆了口氣。

  如果我連自己在冰帝的去留都無法掌握的話,還不如沉默不言,讓他們早點適應沒有我的日子為好。

  當然,不論最後結果如何,我都會為了大家,為了冰帝的勝利默默祈禱的。

  夜幕降臨前,我再次穿戴好自己的行頭,於八阪神社前登上了准備游行的神轎。

  停留在這裡准備出發的隊伍很長,為首的是三座大型神轎,供奉著人們信仰中最主要的三位神明。

  伴隨著渾厚的吆喝聲,所有轎子上的提燈幾乎同時亮起。我整理了一下衣擺,視線穿過令人眼花繚亂的華麗街景時,忽覺一抹熟悉的側影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閃過。

  怎麼可能?估計是提燈太亮,讓人看花了眼。

  我連懷疑的功夫都懶得花,周身搖晃一下,轎子便在幾十人的支撐下慢慢悠悠地行進起來。

  正值祭典最為熱鬧的傍晚時刻,每條街道都被人群圍得水泄不通,游行隊伍的前行速度比起上午就更慢了些,等到走完一半路程時,天已經徹底黑透了。

  我微微抬頭望向懸在天邊的月亮,跟世間如此璀璨的燈火相比起來,月亮就更顯得清冷寂寞了。

  對於輝夜姬而言,再多殷勤和愛慕,再多繁華和喧囂又有什麼用呢。不屬於這裡的人,終究是要回到月亮上去的。

  這時游行的隊伍比起方才更慢了些,我沒有在意,像這樣大型的車轎,行至拐彎處堵上一時半會兒那是常有的事。

  我收回視線,一聲刺耳的汽笛卻突然闖入耳膜。可游行的街區明明是禁止機動車行駛的——我只來得及在腦海中閃過這一困惑,隨即身下的轎子猛然一沉,視野傾斜,我整個身體失了平衡,頃刻間便在亂哄哄的尖叫聲中跌落下去。

  我下意識地緊閉雙眼,准備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迎接水泥地面粗糙堅硬的觸感,可幾秒鐘過去,意料中的疼痛卻並沒有到來。

  雙腳是懸空的,夜風中,另一個人的體溫從箍住我後腰的手臂一直綿延到被衣料抵住的耳邊。

  我惶然睜開眼睛,對上了那雙我曾無數次迷失於其中的,深不見底的灰紫色眼眸。

  作者有話要說:

  英雄救美這個梗有點俗,但是我是土狗我愛用(抓狂)


第49章 累葉升麻

  *

  幾乎是在我雙腳輕輕落地的同時,山本大叔便從轎子的另一側衝了過來。他一邊急切地詢問我的狀況,一邊不斷地向方才救下我的人道謝。

  見我的安全得到保障,周遭的嘈雜便漸漸弱下去,又看到我一副嚇傻了一般的樣子呆站在原地,紛紛投來同情的目光。

  任誰來看,剛剛將我接住的都不過是個參加祭典的路人而已。但對我來說,事實卻比想像中要荒唐的多——因為此刻靜靜站在一旁的,赫然是本應下午還在東京參加比賽的跡部景吾。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一肚子的疑問堵在胸口,略一遲疑便被山本大叔推搡至臨時搭建的梯子前。他對著一臉茫然的我催促道:「公主,快上去吧!」

  我轉頭對上跡部景吾的眼睛,他只是看著我,眸底卻沒有絲毫波瀾,也並沒有要開口說話的意思。

  說起來,剛才我跌進他懷裡的時候,除了短短一瞬的驚訝,那片深邃的紫灰色中便再未顯露出其他了。

  我想到自己現在的裝扮,突然意識到一個極有可能的事實。

  那就是,跡部景吾壓根就沒有認出我是誰。

  畢竟我整張面孔都被塗抹成一片雪白,能稱作是特征的水色頭發也被遮蓋住了。且不提這些,哪怕跡部景吾知道我人在京都,也不會想到平日裡兢兢業業的部員居然會從祭典中路過的神轎上面掉下來吧。

  想到這裡,我不禁有些慶幸。

  倒不是要刻意隱瞞什麼,但在這種情況下被跡部撞破自己不得不離開網球部的緣由,總歸不是我所希望的。

  這時肇事的車主已經被巡警攔下,堵塞的道路被疏通,前方的隊伍立刻又緩慢地挪動起來。

  我深知無法久留,向跡部景吾的方向飛快地點了下頭以示感謝,隨後便拖著和服長長的衣擺重新坐進了神轎當中。

  待游行再次步入正軌,我的余光裡已經不見跡部景吾的身影。

  我直直地看著前方,這一衝擊性的事實帶給我的恍然尚未褪去,我卻情不自禁地微微翹起嘴角。

  我從來沒有想過,在意識到跡部景吾是為我而來的那一瞬間,我竟會擁有這般全無雜質的欣喜與快樂。

  時間將近晚上10點,神幸祭終於宣告結束。轎子停靠於指定地點時天空已經飄起了小雨,人流逐漸散去,體諒到我今天的辛苦,山本大叔也沒讓我等到收尾工作全部結束,提前叫車准備將我送回神社。

  鑽進後座後我便將手伸進衣兜,准備趁現在發郵件聯絡一下跡部景吾。

  不管怎麼想,這個人都不該一聲不吭地跑來京都,那麼極有可能是他提前通知過我,只是因為我忙於祭典的事情才沒有看到。

  不過這件事在我看來未免太過突然...難道說,下午的比賽出了什麼問題嗎?

  我有些擔憂地皺起眉頭,摸索半天才發現手機居然不在身上。

  「不好意思,麻煩停一下!」

  我立刻叫停了車子,急匆匆地往來時的方向跑去。

  如果是無意間丟失的話,我的手機很可能仍放在休息室中,要麼就是被遺落在了傍晚乘坐的神輿裡。

  我先是檢查了一遍中午短暫休息的房間,搜索無果後又馬不停蹄地向轎子的停靠點跑去。

  這時雨已經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我連停下借一把傘的心思都沒有,花了老半天才說服管理神轎的安保人員讓我登上去看看。

  然而,我在自己乘坐的地方仔細尋找了許久,確認沒有放過任何一個角落後才終於認清了這一現實——那就是,我的手機有極大概率是在那場意外時從神轎上滑落,掉在了路邊。

  如果是這樣的話,想要找到它便無異於天方夜譚了。

  我邁著沉重的步伐走下轎子,雨還在下,我的頭發已經被淋了半濕,我卻全然察覺不到這份潮濕和寒冷。

  回到車子時司機師傅見我情緒不高,一路上便也沒向我搭話。到達目的地後我心事重重地下了車,行屍走肉般地回到了神社。

  紫苑一看到我渾身濕噠噠的樣子,便立刻哎呀哎呀地叫起來,一邊將我推進房間換衣服一邊前去浴室准備熱水。

  直到半個身子泡進浴缸,我依舊處於無限懊悔與迷茫的思緒海洋中,浮浮沉沉尋不見落腳的方向。

  我居然到手機遺失後才發現,自己並沒有記住跡部景吾的郵箱地址或是電話號碼。我開始思考這一事態可能引發的後果與可能性,如果跡部聯系不到我,自然也無法和我會面,在關東大賽如火如荼的間隙,他最多又能在這裡停留幾天呢?

  搞不好他會以為是我不想被打擾才刻意不回信息,於是第二天就趕回東京,再也不會試圖找到我了吧。

  不行,在今天看到那張生有淚痣的熟悉的臉後,單單是想到變為獨自一人的可能性,我便難過得快要死掉了。

  我泄了氣似的將整張臉沉入水面下,咕嚕嚕一串氣泡升騰上來,我卻突然嘩啦一聲猛地從水底直起身子。

  事已至此,我是絕對沒辦法再這樣等下去了。

  洗完澡後我回到房間,將帶來的幾件生活必需品塞進背包,將頭發簡單吹干後塞進兜帽裡,又穿上了放在儲藏室的雨衣。尺寸對我來說有些大,不過此刻已經顧不得這些了。

  准備萬全後我躡手躡腳地沿著走廊跑到神社門口,豆大的雨點立刻爭先恐後地敲打在雨衣的帽檐上,院子裡寂靜極了,一時間只有密集的雨聲響徹耳畔。

  我深吸一口氣,打開手電筒後一步一步地踩著被雨水衝刷得極為干淨的石階向下走去。

  此刻已經快接近深夜零點,偌大的山林間只有我一人行走的身影。由於是從小走過無數遍的山路,倒是不至於產生什麼害怕的情緒,然而在這份寂靜與孤獨中,我渺小的影子還是難免有幾分凄涼。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執著究竟來自於哪裡,但我想如果無法在這裡見到跡部景吾,一定會有什麼異常重要的東西就此消失。

  若是我在神社裡安睡到明天,等待我的一定是令我後悔萬分的光景。

  所以不論如何,我依舊憑借著這虛無縹緲的直覺,迎著大雨一步一步向山下邁進著。

  待我走到半山腰時已是大雨傾盆,我有些狼狽地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還是決定先在不遠處的涼亭歇歇腳,觀察一下雨勢再做打算。

  正准備動身,我借著閃爍路燈的昏黃燈光,忽地在茫茫大雨中窺見另一個路人的隱約輪廓。

  這個時間居然還有人冒雨上山,著實令我有些吃驚。

  我注視著那個身影愈來愈近,一道驚雷閃過,慘白的光芒落下,照亮了那人雨衣遮擋下的側臉。

  我瞬間瞪大了眼睛,還沒來得及感到震驚便不顧一切地加快腳步衝了上去。

  「——小心!」大喊出聲的同時我已經抓住了那人的手臂,對方被我推倒在山路旁的草叢中,稀稀拉拉的泥土與碎石從高處落下來,在我們的腳邊陷入靜止。

  「好險...」我看著身後長舒一口氣,再轉過頭來便對上跡部景吾充滿無奈的眼神。

  「我說,你再不起來,本大爺就要被壓死了。」

  「啊啊,哦。」我立刻尷尬地支起身子,跡部景吾從雜草堆裡慢悠悠地站起來,無比優雅地騰了騰帽子裡灌進來的雨水,然後伸出雙手向我示意。

  他皺起眉毛:「沾上泥巴了。」

  ...他到底知不知道我剛剛那麼緊張是為了什麼啊混蛋。

  我終於可以理直氣壯地發出我的質問:

  「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指向我剛才准備前往的涼亭:

  「先去那裡再說。」

  我頗為無語地尾隨他走進亭子裡,掀開兜帽後甩了甩發尖的水珠。

  「對了。」他這才想起來什麼似的從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扔給我:「喏,你的東西。」

  接住失而復得的手機,我不禁震驚得結巴起來:「你...你是從哪裡找到的?」

  「今天游行的那條街上,碰巧撿到了。」跡部語氣淡淡地囑咐道:「下次小心點。」

  這時我已經打開了郵件列表,果不其然在裡面發現了跡部景吾的消息。而這家伙並沒有第一時間就此進行追問,看來自以為換了一副打扮就不會被辨認出來的我還是太天真了。

  想到這裡,我不由得覺得今天故作高冷的反應有些丟臉。我灰溜溜地低下頭,卻又突然想到一個更加重要的疑問。

  「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對了,這個問題明明應該是最先從我的腦海中冒出來的。

  「我問了問祭典上的工作人員,他說輝夜姬乘坐的神轎一向是由藍田神社負責的。」跡部景吾似笑非笑地看向我:「本大爺還沒有傻到這種程度,對吧?」

  我一時語塞,頭埋得更低了。

  我本來以為跡部要問我神社和祭典究竟是怎麼回事,誰知等待片刻,他卻打量起我的裝束,有些詫異地問道:「所以,你這又是准備去哪兒?」

  「這個...因為手機丟了,我害怕你找不到我,就想下山去碰碰運氣。」我繞著手指,咧開嘴角笑了一下:「沒想到半路就遇見了。」

  對方顯然對我討好的態度並不買賬,毫不留情地接著問下去:

  「就算沒見到我,你也不會就這麼乖乖回去吧,啊嗯?」

  我本來就對瞞過跡部景吾沒有抱太大希望,嘆了口氣便如實招來:

  「好吧,如果沒見到你,我就打算坐夜行巴士直接回東京。」

  即便我說得輕描淡寫,也掩蓋不了我蓄意離家出走的事實。既然跡部並不清楚我的處境,那麼不論面對他的嘲諷還是說教我都應當毫無怨言。

  我做好了心理准備,然而他卻只是在思考片刻後說道:

  「雖然本大爺也不是很清楚,但未成年人大概是不能單獨乘坐夜行巴士的。」

  「誒?」完全沒有想過的回答使我霎時間愣住:「...是嗎?」

  「像你這樣背著包四處游蕩的中學生,出走的意圖未免也太明顯了。」跡部景吾哼笑一聲:「估計還沒到車站就被巡警抓去值班室了吧。」

  從未意識到自己的計劃如此不成熟的我頓時蔫了下去,但也只是短短片刻,我隨即滿懷希望地抓住他的衣袖。

  「那你帶我走吧!」

  「哈?」跡部景吾對上我晶亮的眼神,竟被我的話弄得有些無措起來。

  「你今天過來這裡,不就是為了催我回到網球部嗎?」我急切地說著:「一定是有人送你過來的吧,那麼我們一起走,今晚就能回到東京了。」

  認為自己的想法非常完美的我一邊說一邊不住地點頭,幾乎要立即拉起跡部景吾奔下山去。

  「開什麼玩笑,那本大爺不就成了誘拐犯了。」跡部景吾冷靜的發言無疑給我熱切的希望澆下一盆冷水,他有些好笑地看著我:「誰跟你說本大爺過來這裡就是為了催你回去了?」

  「啊?」我困惑地眨巴了兩下眼睛:「那你是來干嘛的?」

  對方聞言後抬起眼睛,望向我身後飄搖的雨絲和似乎沒有邊際的陰暗山林。

  「本大爺只是好奇,迄今為止牽絆住你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我怔了怔,跡部景吾側身低頭,我的臉一下子變得離他很近。我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對方盯著我的眼睛說道:「藍田,你有時候真的很笨。」

  一會兒聰明一會兒笨的,真是什麼話都讓他說了。

  我想表達一下自己的惱怒,卻只覺得心髒跳得厲害——八成是被這家伙挑不出毛病的臉蠱惑了心智的緣故。

  「你今晚偷偷溜走,遲早都要被迫回到這裡。」他說道:「再說,比起共犯,本大爺更想成為主謀。」

  我隨著這句話而睜大眼睛,跡部景吾卻提起了唇角。

  「明白了麼?藍田。」

  ——「本大爺可以帶你走,而且只要你不想,就再也不用回來了。」


第50章 野薔薇

  *

  跡部景吾突如其來的宣言讓我的大腦陷入一片空白。但即便我無法立刻理解他話中的深意,「可以帶你走」這五個字卻是實實在在地闖進了我的心中。

  無論如何,在我獨自彷徨於深夜時,這個人的話語對我而言已經不單單是一句指點,而幾乎稱得上是某種救贖。

  我急躁不安的心情逐漸平靜下來,沉默片刻後看向跡部景吾:「你...准備怎麼做?」

  「別著急。」他走出涼亭,舒展了一下僵硬的手臂後說道:「比起這個,你的待客之道不會就是讓本大爺露宿街頭吧?」

  我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大雨已經止住,雖然好奇跡部的想法,但時間確實有些晚了。既然決定從長計議,那麼還是盡早回到神社落腳比較好。

  我跟著他走出亭子,卻又在開口前改了主意。

  「冒雨走了這麼長時間,現在就回去也太劃不來了。」我撇了撇嘴,對著跡部景吾翹起唇角:「不如我們下去吃點什麼吧,我請客。」

  「...你這家伙,肚子餓了就直說,干嘛裝的好像要給本大爺接風一樣。」跡部無奈扶額,但鋒利的眉還是舒展開來。

  「還愣著干什麼。」他看了我一眼,徑自踩上延伸向山腳下的石階:「走了,藍田。」

  不愧是祭典之夜——等我們到達山下時我還是忍不住發出了這樣的感嘆。

  要是放在平時,除了居酒屋和24小時便利店,零點過後還在營業的店鋪屈指可數,可是現在,一整條街道都彌漫著潮熱的人間煙火。許多身穿祭典服裝的人三三兩兩地坐在一起,一邊喝酒一邊發出爽朗的笑聲。

  「啊!」我眼尖地瞄到一處熟悉的移動攤位,立刻拉著跡部小跑過去。

  「太好了...」我松了口氣,對著正在忙活的攤主發出點單:「大叔,我要四個肉包!」

  「好嘞!」

  「什麼啊。」跡部看了一眼攤位上的內容,有些不解地說道:「只不過是肉包而已,有什麼好激動的。」

  「你懂什麼,這可是祭典期間的限定美食——醬汁豬肉包誒!」我用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反駁道:「就算都是包子,也不要把這種人間美味和便利店裡的普通肉包混為一談啊!」

  對方好像覺得跟我辯論下去是一種有辱智商的行為,於是默默找了個座位坐下,我則又跑去隔壁攤位買了兩杯刨冰。

  「偷偷告訴你,這個裡面有用到一點米酒哦。」我將其中一杯推給他,又笑嘻嘻地補充道:「放心,基本上是沒有度數的,所以才會出售給未成年人。」

  跡部景吾抬眼掃了一下那杯刨冰,冷不丁說道:「本大爺又不是沒有喝過酒。」

  「是是,無酒精香檳的話吶?」

  「不是。」他皺起眉毛:「啤酒之類的...」

  「在日本?」

  對方不置可否,我立刻拍著桌子驚叫起來:「在國外!跡部景吾,你那個時候才上小學——」

  「當然是快畢業的時候啊。」他被我吵得頭痛,抬起手來示意我注意影響:「再說,本身這件事也只是一種選擇而已,試過一次就不會覺得有什麼了不起,也沒有隱瞞的必要吧。」

  我不知道要怎麼來形容我此刻的感覺。我當然不會覺得成年之前喝過酒有多麼厲害,真正使我受到衝擊的是這種輕描淡寫的語氣。喝酒跟身體或是心靈的成熟沒有任何關系,所以即便是在同齡人眼中足夠叛逆的事情,對這個人來說也僅僅是無關緊要的嘗試——這才是真正讓我覺得酷斃了的事。

  我吐出一口氣,片刻後才又小聲說道:「那個,其實我小時候也偷偷嘗過一點供桌上的酒啦。不過那個是神社裡自己釀的,幾乎沒什麼特別的味道。」

  「話說,現在的神社裡還會有口嚼酒這種東西嗎?」他問道。

  「怎麼說呢...在一些特殊的祭典上還是會用來供奉神明,不過出於衛生上的考慮,是不會拿給人飲用的。」我有些尷尬地笑笑。實話說,那次嘗試若是發生在我開始擔當口嚼酒的生產工作之後,供桌上的酒我一定是碰也不會去碰的。

  跡部景吾了然地點了點頭,在我們將刨冰吃掉一半時,賣肉包的大叔終於走來,將熱氣騰騰的兩個紙袋分別遞給了我們。

  「公主,今天辛苦你了。」他看著我笑眯眯地說道:「多出來的一個包子算是贈送的,和男朋友一起好好享用吧!」

  「才...才不是男朋友啊!」我的臉一下子紅了個徹底,緊張兮兮地說了聲謝謝,下意識地去看跡部景吾的反應。

  對方好像愣了一下,掃了一眼忙著辯解的我便事不關己地接過紙袋,看著裡面的包子皺起眉毛:「這個,表面為什麼是黑色的啊。」

  「...哦。」我微微一頓,連忙解釋道:「蒸熟以後把醬汁刷在表皮再烘烤一下,就是醬汁豬肉包的特色哦。」

  我咬了一口外脆裡軟的肉包,一邊張著嘴巴散熱一邊口齒不清地招呼跡部:「藏藏吧,很好次的。」

  對方學著我的樣子咬了一口,倒是沒有像我一樣不顧形像,細細咀嚼咽下後才點了點頭:「嗯,很不錯。」

  自己喜歡的家鄉食物得到他人的認可真的是一件相當讓人高興的事情,這次咬過一口後露出餡料的肉包,甚至散發出比以往更加誘人的香氣。

  我將最後一個珍貴的肉包一分兩半,跡部景吾伸手接過的那一剎那,視野的角落裡飛過在路燈下盤旋的金色飛蛾。

  那一刻我感覺心髒的某個位置突然塌下去一點,我想這不單單是變為能夠分吃同一個肉包這樣的交情那麼簡單,如果對他而言我用零用錢買來的街邊小吃和雪白桌布上的精致餐點沒有任何區別的話,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一瞬間對我來說究竟有多麼特別。

  跡部景吾的發尖還殘留著尚未干透的雨水的痕跡,我看著那裡,嚼著肉包陷入短暫的恍惚。

  我好像現在才意識到,與這個人共處的時間,跟其他任何人比起來都更加值得留戀。

  「跡部,你真的很好。」

  我情不自禁地冒出一句走心的話語,將應有的扭捏和難為情統統拋之腦後,一眨不眨地看向對方的眼睛。

  周圍的嘈雜似乎在此刻靜止了兩秒,跡部景吾將手放至唇邊輕咳兩聲,率先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比起這個,我們該走了。」他回過頭,眼底閃過一絲淺淺的揶揄——

  「...公主?」

  我拿著勺子的手猛然一抖,剩下三分之一的刨冰從杯緣飛出,可憐兮兮地灑了一地。

  大雨過後的夜晚,星星反而更加明亮起來。

  我們踩著濕漉漉的石階向上爬去,頭頂是浪漫到不可思議的浩瀚蒼穹。

  「那個,」我稍微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說道:「比賽的結果,長太郎已經告訴我了。」

  鳳將比賽的內容在郵件中概括得相當簡單,只說是跡部部長跟手塚國光打起了拉鋸戰,最後手塚受舊傷影響,先一步敗下陣來。

  然而在最後一場加賽中,日吉卻不敵對方的一年級新人。這一次與青學交手,冰帝終究是與勝利無緣了。

  關於青學的那個一年級正選,我事先是了解過的。越前龍馬——著名網球運動員越前南次郎之子,從美國歸來的天才網球少年,升入中學前便獲獎無數,加入青學後正式上場的每一場比賽都戰績不俗。而且,就算跡部景吾將手塚國光視為宿敵,對這孩子的存在也無法視而不見。

  除此之外,還有從不二那裡聽來的「倔脾氣小子」、「傲嬌貓系」這樣的形容。

  而在我看來最重要的是,在網球這項運動上,他擁有著很多人求而不得的,極為耀眼的天賦。

  雖然遺憾,但日吉若輸給這樣一個人,我打從心底無法詬病更多。

  即便我沒有親眼看到越前龍馬的比賽,但在聽到這一結果的瞬間也不禁有些心悸。因為我突然想起了去年合宿時,不二曾對我說過的話。

  『...到了那一天,會有新的支柱來替他完成這一切的。』

  曾經我覺得這近乎扯談,但他卻一語成讖。毫無疑問,越前龍馬,就是那個新的支柱。

  「是嗎。」跡部景吾毫不意外地看了我一眼。

  「比賽的結果就是這樣。」他平靜地仰起頭,望向雨後比白日還要澄澈的深邃夜空:「不過,至少這不是一場難看的戰鬥。」

  「手塚的傷勢已經不能再拖了,這之後本大爺會聯系德國最好的骨科醫院,以助他早日康復,回歸賽場。」跡部說:「下次,作為取勝的關鍵,我們勢必要從那個狂妄的一年級小子手裡拿下一場。」

  我眉頭微皺,同時認真地點了點頭。

  看來跡部的想法和我別無二致。手塚國光雖然傷退,但越前的水准有目共睹,從這次的比賽結果來看,這或許會成為青學脫胎換骨的契機也說不定。

  那麼我眼前的這個人呢?

  我茫然地望向那個修長挺拔的背影,無可避免地感到一陣苦澀。

  在我們的二年級正選能夠獨當一面之前,他肩上的擔子,仍舊不可避免地沉重下去。

  「藍田,你說過想要看到本大爺親手將手塚擊敗。」他頓了頓,幽深的瞳孔上罩著一層朦朧的月光:「即使是這樣的勝利,你也需要嗎?」

  什麼「這樣的勝利」「那樣的勝利」的,如果我現在還對跡部景吾的做法心存不滿,跟侮辱過去的自己又有什麼兩樣?

  我真正在乎的,只是——

  「贏的人是跡部...」我脫口而出,又急促地換了口氣:「不管怎樣,贏的人都是你。」

  我直直地凝視著那雙眼睛:「我想要的,只有這個而已。」

  跡部景吾還沒來得及作出回應,便被我下一秒的舉動瞬間封印。

  ——我快速上了兩級台階,在確認自己的眼睛幾乎與他持平後,伸出雙手,結結實實地抱住了他。

  我的下巴挨在他結實的肩膀上,皮膚觸及到的地方都意料之外的僵硬。跡部景吾一動不動地任由我抱著,我在以秒計算的時間裡嗅到混雜雨水味道的清冽香氣。還是柑苔的味道啊——我這麼想著,然後松開了手。

  短暫的震驚褪去後,對方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復雜。至少依我看,跡部景吾極少有機會露出這種和運籌帷幄毫無關系的臉。我不合時宜地笑了一下,以便讓凝結的空氣再度流動起來。

  在同年齡段的異性之間,一個單純的擁抱同樣需要足夠多的理由。

  如果我心下認為這是個不太妙的主意,我還會有無數條無需多加思考的退路。但不管是感激或是感謝,鼓勵還是安慰,都與我的初衷相去甚遠。

  我想誠實地面對這份突如其來的衝動。

  在洶湧而至的感情面前,一切言語和擁抱都可以毫無理由。

  「辛苦了。」我說。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兩個都是背著重殼行走的人

  我們的天空也不總是那麼晴朗

  而我已經被你的溫柔拯救了不知多少次

  ——《閃閃發光的人生》


第51章 水芥子

  *

  第二天清晨,喚醒我的並非照進和室的夏日陽光,而是一聲直衝雲霄的尖叫。

  我迷茫地睜開眼睛,視線從空蕩蕩的天花板挪到被打開一半的拉門,最後定格在紫苑震驚到扭曲的臉上。

  躺在我不遠處的男人曲起一條腿,慢悠悠地坐起身來打了個哈欠。梳著高馬尾的黑發少女如同五雷轟頂般晃動了兩下,而意識到大事不妙的我則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從榻榻米上一躍而起,在紫苑發出下一聲尖叫前捂住了她的嘴巴。

  開什麼玩笑,要是驚動了祖母,我這輩子也別想回去東京了。

  我盯著紫苑瞪圓的雙眼嘆了口氣:「先冷靜,我會解釋的。」

  幾秒鐘後,紫苑驚魂未定地點了點頭。我松開捂住她的手,慢吞吞地在跡部景吾身邊坐下。紫苑看了看我們兩個,先是將拉門合攏,這才試探著跪坐到榻榻米上。

  「那個...」她勉強露出一個笑容:「有紀,這位是——」

  我又在心裡長嘆一聲。

  無怪乎紫苑震驚成這副樣子,換成是我拉開門發現自家妹妹和來路不明的男人睡在同一個房間裡,反應只會比她還要誇張。

  「你好,我是跡部景吾。」

  我別過頭,這家伙十分得體地行了一禮後,居然就不打算再講話了。

  「那個,跡部君是我們網球部的部長啦。」我有些忿忿地組織著語言:「我昨晚睡不著,去院子裡透氣的時候正好碰見他前來拜訪,因為時間太晚,不想打擾你們休息,所以就暫且讓他住在我這邊了...」

  我一邊說一邊心虛地觀察著紫苑的反應。這個理由著實稱得上蹩腳,先不說昨天忙於祭典疲憊不堪的我為何會失眠,單是深更半夜來神社拜訪就足夠不同尋常了吧。

  然而令人吃驚的是紫苑在聽到跡部是從東京過來的客人時便已經釋然,沒有追問什麼便恢復了平常的樣子,十分熱情地起身去幫跡部准備洗漱用具。

  我趁這個時候晃了晃沉甸甸的腦袋,試圖回溯一下昨晚回到房間後的記憶,卻只想起模糊不清的零星片段。

  跡部瞥見我頗為苦惱的表情,冷哼一聲開口道:「你這家伙倒是自在,一回到房間就睡得人事不省,連被褥都是本大爺自己找出來的。」

  ...我想起來了。

  畢竟昨天因為祭典的事情忙了一天,還經歷了情緒的大起大落,於是回到房間安下心來,一不小心就昏睡過去了。

  該死的,怎麼總是在這家伙面前丟人。

  我尷尬地垂下眼睛,視線觸及身後的被褥,又情不自禁地抿起唇角。

  這家伙,雖然一副埋怨的語氣,還是挺會照顧人的嘛。

  待我們各自整理好儀表,便跟隨紫苑一同去祖母的房間進行了晨間問候。

  當然依據我們的說辭,對祖母來說跡部景吾不過是今早來到神社拜訪我的一位朋友而已。

  「對了,有紀。」祖母抿了一口清茶,心情很好地說道:「今天下午,爺爺就要回來了。」

  出院...提前了啊。

  我心頭猛然一跳,笑容顯得有些倉促:「那真是太好了呢。」

  「是啊。本來還想讓他在醫院多休養一段時間的,可是你爺爺這個人從來聽不進別人的話,一定要親自來看看祭典的情況。」祖母無奈地嘆了口氣:「不過,這下總算是可以放心了。」

  「下午跟他講講祭典的事情吧。」她看著我笑起來:「有紀做的這麼好,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我慢慢地低下頭。

  「...好的。」

  我們走出祖母的房間,紫苑准備去處理慣例的晨間事務,卻執意要我休息。美其名曰不能冷落遠道而來的客人。

  「再說,昨天你才剛結束巡游,還是好好休息一下,不然下午藍田神主又該說你魂不守舍了。」她這麼說完後吐了吐舌頭,看了看我和跡部景吾便轉身走遠。

  我默默注視著少女的倩影消失在走廊盡頭,然後打起精神看向跡部景吾:

  「那個,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我們出去逛逛?」

  「你現在有這個心情嗎?」跡部景吾淡淡看了我一眼,徑自走到緣側盤腿坐下:「趁著還有時間,把你心裡想的都說給本大爺聽聽吧。」

  顯然我隱約的不安並沒有逃過他的眼睛,於是我干脆順勢坐到他的身邊,抱起膝蓋望向一片翠綠的夏日庭院。

  「你突然回來,就是因為你祖父的病情吧。」他說。

  我將下巴放在膝蓋上,慢吞吞地點了點頭。

  「不過,這顯然不是你離家出走的理由。如果只是暫時幫忙的話,你不會一聲不吭地急著離開。更何況你給網球部留下的那封郵件,就好像隱隱預感到再也回不來了似的。」

  他頓了頓,轉頭看向我:

  「本大爺會來找你,是因為那些話看起來比起告別,更像是求救。」

  我還沒有說一句話,跡部景吾便把我的處境推理了個七七八八。不過在這種時候,這份敏銳的觀察力也算是幫了大忙,否則從整理思緒到決定該從何說起,必定要花掉我不少時間。

  我自己也說不清楚那短短幾行訊息中究竟有沒有包含跡部所說的那種信號,但至少有人願意為此奔波,只為前來確認一絲我自己都抓不住的絕望。我想除了「幸運」以外,沒有別的詞語可以更好地概括這些了。

  「...也許吧。直到幾天前,我還試圖說服自己只是在人手不足的情況下幫忙做些事情,然而國中還沒有畢業,那個人就已經開始計劃讓我轉學了。」我垂下眼睛:「在我們家,作為被嚴加管束的神社的繼承人,我的意見根本無足輕重,所以——」

  「所以你就打算一個人偷偷跑回東京再說。」跡部景吾打斷了我。

  我沉默著點了點頭。

  跡部注視著我的表情,停頓片刻後開口說道:「在認為自己的想法不會被重視之前,你真的有在他面前好好地表達出來嗎?」

  「...誒?」

  「雖然你一副迫不得已的樣子,但讓本大爺猜猜,被要求轉學的時候,你大概也沒有反駁過什麼吧?」

  反駁...

  要對祖父的決定說不嗎?我突然想起,自己並不是從一開始就放棄了這種嘗試,但不管是大哭也好,耍賴也罷,這些表達不滿的方式從未能讓我從祖父這裡多拿到一塊糖果或是減少哪怕十分鐘的練字時間。面對這些,祖父帶給我的從來不是打罵,而是那張冰冷嚴肅的臉,和對一個孩子來說仿佛漫長到永無止境的沉默。

  既然反抗沒有用,那還有繼續下去的必要嗎?

  現實主義只是說來好聽,然而我從來沒有試圖向祖父輸出過任何自己的真實想法,大概也不過是潛意識裡的麻木與畏懼作祟而已。

  「逃避是沒有用的,藍田。」他看著我皺起眉毛。

  「既然是你,就別在本大爺面前露出這種逆來順受的臉啊。」

  *

  晚飯開始前,祖父終於在我和紫苑的攙扶下緩緩落座於闊別已久的和室內。

  我向他介紹跡部景吾時用了面對祖母的同一套說辭,當然是刻意把「網球部」這一關鍵詞省略掉的版本。祖父板著臉隨意問了幾句,跡部卻沒有用寒暄使談話終結,連我都看出祖父被勾起了些興趣,難得跟初次見面的人多聊了一段時間。

  然而待晚餐上桌,這短暫的熱鬧便瞬間轉變為不言不語的沉默。

  晚飯時我始終糾結於心中的決定,相當心不在焉地扒了幾口飯菜便匆匆離席。

  再次走出房間時月亮又升了起來,我踩著自己的影子,一步一步地沿長廊向前走去,停留在正對著一叢綠竹的和室前。

  我緩緩吐出一口氣,然後抬手在門框上敲了三下:「打擾了。」

  「進來吧。」

  我走進房間後輕輕合攏拉門,祖父正背對著我坐在桌案前,懸腕落筆於紙上。

  只要沒有其他事務,在這個時間練字也是祖父雷打不動的習慣。我默默跪坐在他身後,靜靜地等待一個開啟談話的契機。

  「這段時間,辛苦你了。」寫完一副後祖父放下筆,聲音低沉地說道。

  看來在回到神社前,祖父已經大致檢視了祭典的成果。

  我半垂著視線回道:「...都是我應該做的。」

  對方聞言後頗為滿意地嗯了一聲,然後保持著膝蓋觸地的姿勢慢慢轉過身來。

  在對上那雙雖然渾濁卻依舊威嚴的眼睛時,我幾乎有種奪門而逃的衝動,但想起跡部的話,我還是固執地挺直腰背,毅然抬起了頭。

  「我有話要對您說。」我深吸一口氣,面對威嚴不減的老人努力抬高音量:「——我不想轉學。」

  「...不想轉學。」祖父像是在細細咀嚼一般重復了一遍,然後開口道:「還有嗎?」

  全然沒有料到會被反問的我一時間愣住,祖父不緊不慢地抬起眼睛:「不想轉學和不想留在神社,可不是一件事。」

  可事實上這對我來說,就是同一件事。

  我沉默了幾秒,老人滄桑的面孔終於浮現出一絲失望。

  「我知道你不想轉學是為了什麼。」他頓了頓:「但你又不是上場比賽的那方,你陪著這些人打敗對手,拿了獎牌,可等他們畢業以後呢?你還能保證自己在網球上找到繼續下去的目標嗎?」

  「不是年紀小就可以走一步看一步,你既然是藍田家的後人,就應當知道這是相當不負責任的行為。」

  「你想在學校社團裡多混一陣子,所以不願意轉學,這我可以理解。」祖父的語調逐漸冷下來:「但若是想像你媽媽一樣走個干淨,光是一句『不想』,分量未免也太輕。」

  「我討厭神社裡的工作,我想做的事情遠比留在老頭子身邊繼承什麼傳統更有意義——連這樣的話都說不出來的家伙,逃得再遠也是白費!」

  扔下這句話,老人在燈影裡顫顫巍巍地直起身子,氣哼哼地拂袖而去。

  我一個人被留在寂靜的和室裡,跪坐到雙腿即將失去知覺才起身離開。

  其實我在來見祖父之前便已經想過,哪怕是得到一頓斥責,對我來說也比無休止的沉默要好得多。然而這樣的回應,卻與我的任何一種設想都不盡相同。

  現在想來,跡部勸我放棄偷偷溜走的提醒和祖父最後扔下的話,居然在某種意義上不謀而合。

  如果我自己都將這定義為「逃跑」,即使身在東京,心裡的枷鎖也必將如影隨形。

  真是,為什麼連局外人都能一眼看穿的道理,我卻如置身五裡霧中,渾沌至此呢。

  我失魂落魄地踱著步子,在邁出院子之前先一步撞上了熟悉的人。

  「抱歉。」我抬頭看向他:「你...可以陪我出去走走嗎?」


第52章 曼陀羅

  *

  即便是正值盛夏,山腳下的夜晚也並無悶熱的感覺。

  我和跡部景吾並排走在河堤旁的街道,比起昨晚,路上的人流已經稀少很多。一段沉默後,我終於張了張嘴,說道:

  「吶,你是怎麼定義一件事情是想做還是不想做的?」

  「很有趣的命題。」他這樣評價道,倒是沒有思考多久便又開口:「狹義上說,一切與天性相悖的事情都應是我們不想做的。就像疲倦的時候不想讀書,飢餓的時候不想跑步這樣簡單的道理...不過,你所指的東西顯然沒有這麼容易想通。」

  「我只是突然發現,自己能夠拿出來的決心,好像也不過是任性而已。」我頓了頓,如喪考妣地嘆息一聲:「也許祖父說得對,我的確是在走一步看一步罷了。」

  我們在橋中央停下,跡部景吾倚著欄杆看向我。

  「想要做某件事的初衷有很多,可以是天分所在,可以是興趣使然,但使人不想做某件事的方法卻很單純,單純到只需要『必須』兩個字而已。」他說:「所以,本大爺認為,不想做某件事和討厭某件事之間並沒有直接的聯系。」

  「但因為界限模糊,所以才會猶豫,才會無法宣之於口,最後變成你所說的走一步看一步。」他注視著我的眼睛:「這不是你該糾結的地方,如果非要把每件事情都劃分到想與不想裡,人生就會復雜到難以想像。」

  河面上的風時強時弱,發絲被吹得四散翻飛,我卻無心整理。

  祖父拂袖而去時我也曾想用利刃般的話語來擊碎我的懦弱,然而那一刻闖進我腦海的是走進町內會時大家滿懷期待的表情和祭典上男孩驚喜的目光。我想起津爺說起孫子時那興致勃勃的笑容,想起鉾車行駛時大家齊心協力的嘿咻聲,想起熙熙攘攘的熱鬧街市,想起好像要長明至下一個世紀的盈盈燈火...

  我心知有些話一旦說出口就無法收回,明明面對祖父我已經可以做到義無反顧,那麼我的沉默,不正說明自己仍有留戀麼?

  我在夜風中蹙眉,跡部景吾用最後一句話敲碎了我隱隱出現裂痕的透明的殼。

  「藍田,你需要重新思考的只有一件事。」他說:「是真的不喜歡,還是單純覺得不反抗就輸了。」

  ——哢嚓。

  是什麼東西陡然破碎的聲音。

  無數回憶的碎片在我的腦海中相互碰撞,發出像錢箱上面的搖鈴一般清脆的響聲。

  小小的雙腳搖搖晃晃地踩在地上,我轉過頭,看見祖父皺紋尚淺的臉。

  「許願很有趣吧?」

  是祖父的聲音。

  「聽到鈴鐺的聲音,神明大人會在天上庇佑我們的。」

  粗糙的熱源將我幼嫩的手包裹在掌心。

  「有紀,一定要健康幸福地生活下去啊。」

  被我塵封許久的記憶之匣,終於慢慢地,慢慢地,開啟了一道縫隙。

  我向裡面望去,嫩粉色的花瓣紛紛揚揚地灑下,幼年的我仰起臉,發出孩童特有的尖銳笑聲。

  ——而兩鬢泛白的老人注視著我的目光,看起來是那麼溫柔。

  據說上一代人和下一代人之間就像永遠下不完的黑白棋,一方塗黑的位置,總要被另一方想方設法地塗成白色。棋局永無止境,自然也不會有真正的贏家,而棋盤兩端的人,卻永遠無法擺脫相互傷害的命運。

  在始終被推著向前的人生裡,我變得討厭舞蹈和書道,討厭祭典上鑼鼓喧天的吵鬧,更討厭不知何時起便少有笑容的祖父的臉。

  但與此同時,我對演戲沒有興趣,專注於網球也只是因為網球部的大家還在身邊,所以我勤勤懇懇地花了那麼多功夫,卻連一件真正想要做下去的事情都說不出來。

  如果不是被提及轉學這件事,我大概還處於混沌之中,一邊苦於擺脫,一邊為這份與神社的聯系尋找千萬個滿不情願而又無法割舍的理由,甚至心底隱隱覺得這樣渾渾噩噩下去也沒有什麼不好。

  而我現在終於明白,自己所渴望的自由只是一個虛幻的影子,困住我的也並非什麼無法逃離的責任。迄今為止我的痛苦,糾結,不安,迷惘,都僅僅是在跟深愛著我的人較勁而已。

  神明創造了與我們血脈相連的其他人,卻沒有給予我們相互理解的能力。

  我真正恐懼的,只是成為像祖父一樣嚴肅又無趣的大人罷了。

  我垂下視線,河面上出現了下陷擴散的點點漣漪。雨點打在臉上,我隨即低下頭,輕飄飄地吞吐著驟然潮濕起來的空氣。

  然而這點慶幸也在跡部景吾向我走近後消失殆盡。他伸出手,在我轉瞬間被雨水沾濕大半的臉頰上准確地抹去了趁勢滾落的幾點淚滴。

  「別哭了,笨蛋。」

  *

  夏季的雨總是來得很急,我們才剛剛從橋上離開,豆大的雨點已經密集地捶打在地面上,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

  找到可以避雨的店頭時,我們兩個的上衣都已經淋了半濕。我松開拉住跡部手腕的手,抬頭看向他時情不自禁地爆發出一陣大笑。

  要說為什麼的話,跡部景吾上翹的發尾早已被雨水壓垮,方才奔跑時被風吹亂的劉海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遮住了桀驁不馴的眉毛,配上他邁進屋檐下時略顯茫然的眼神,看起來就像一只洗完澡後尚未風干的小狗。

  這跟他平時的形像簡直全無相似之處,我甚至有種想要掏出手機偷拍一張分享給網球部其他人的衝動。

  當然,這一想法也僅僅在腦海中冒出一瞬便被我無奈掐滅了。

  我很沒良心地笑夠了以後緩緩直起腰來,才發現跡部正看著我愣神。

  我頓時不自在起來,有些局促地將一縷濕掉的頭發挽至耳後。而對方注意到我的動作,隨即飛快地移開視線,抬手放到唇邊輕咳兩聲:

  「...笑夠了嗎?」

  我挺直腰板,用力點了點頭。

  「多虧了你,我現在開心多了。」

  各種意義上都是。

  跡部別過頭哼出一聲,擰了一把襯衫上的雨水,然後沒什麼耐心地抬手將亂糟糟的劉海擼上去,重新將額頭露了出來。

  結束這一切後他向我瞥來一眼,有幾根發絲不聽話地散落下來,卻無比確切地避開了那顆淚痣和鋒利上揚的眉尾。

  方才還笑得歡脫的我頓時抿緊了唇。

  這家伙,可真他媽的好看。

  「——這雨,來得真是突然呢。」

  我轉過頭,店裡走出一位看起來身體十分硬朗的老奶奶。她和藹地看著我們笑道:「看起來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了了,要不要干脆進來坐坐?」

  進入店內時我才發現這是一家異常傳統的老式咖啡屋,店面不大,吧台裡堆著凌亂的雜物,色彩繽紛的木雕和陶瓷小玩意排著隊陳列在窗台上。

  我撩開彩色的珠簾,跟跡部在窗邊的位置坐下。

  「不介意的話,請用這個擦擦吧。」

  老奶奶弓著腰走過來,遞給我一條毛巾。

  「謝謝。」我感激地接過,將毛巾搭在頭上胡亂揉了兩把,又因為跡部唇邊漾起的笑意而停住動作:「...怎麼了?」

  「咳,」他清了清嗓子:「你讓我想起家裡的皮特了。」

  「喂!」我憤然出聲:「那個名字絕對是寵物之類的吧?好過分——」

  「喝點這個吧。」

  老奶奶的笑容打斷了我的控訴,我低頭去看托盤裡冒著熱氣的飲料,雖然顏色類似,但好像並不是咖啡。

  「年輕人就是要喝高樂高啊。」她衝我們點了點頭,便笑眯眯地轉身走開了。

  我和跡部詫異地對視一眼,最終還是默默地喝了起來。

  話說,連點單的機會都沒有留給我們,這位奶奶還真是...熱情啊。

  窗外的雨依舊很大,暖黃的燈光中,我們面對面坐在在充滿復古氣息的小屋裡,喝著陌生老奶奶送來的帶有香精味道的巧克力飲料。這種情景,簡直就像童話故事一樣不可思議。

  「那個,」我放下杯子,舔了舔唇邊飲料留下的痕跡:「你說得對,如果非要把每件事情都劃分到想與不想裡,人生就會復雜到難以想像。」

  「我總是對『承擔責任』這四個字心懷恐懼,然而學生會和網球部的工作也好,後援會的事情也好,拒絕與否,其實選擇權都在我自己手中。如今,就算不去糾結最初的意願,時間也早已證明一切了。」

  「有些東西只有身在其中才能體會得到,如果不是你和網球部的大家,我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其實是渴望被人需要的。」我苦笑一下:「要是祖父像你一樣對誇獎和認可別人毫不吝嗇的話,搞不好我會早點想通這些。」

  跡部景吾不置可否地抱起手臂,看著我提起唇角:「所以,你還是想留在神社幫忙,是麼?」

  我遲疑著點了點頭,指尖用力按住杯壁:「...但至少在全國大賽結束之前,我還不想跟你們分開。」

  「可是再過幾個月,大家遲早都要分開的。」他淡淡說道。

  「嗯...」我愈發失落,頭幾乎要埋進空掉的飲料杯裡。

  空氣在我郁悶的心情中安靜了許久,而促使我抬起眼皮的是來自跡部景吾的一聲輕笑。

  「你好像把本大爺答應你的事情忘得一干二淨,啊嗯?」

  我直愣愣地看著他,對方欺身向前,眼皮向上掀起時勾勒出一道清晰的褶皺,黑漆漆的睫毛在幽深的瞳孔下方投射出一小片淡淡的陰影。

  「你這家伙,坦誠一點就這麼難麼?」他無奈地皺起眉頭:「本大爺百忙之中從東京跑過來,可不光是為了替網球部找回一個翹班的經理。」

  我艱澀地咽了一口唾液,試圖穩住幾乎壓過窗外大雨的過分強烈的心跳聲。然而隨即我便明白這有多麼無濟於事,鼓動還未平息,又隨著跡部景吾的下一句話變成了響徹整個腦海的巨大轟鳴——

  「顯然,只是學長和上司還不足夠。」他頓了頓:「...藍田,給本大爺一個能帶你走的理由。」

  嗡嗡作響的大腦迫使我花了一點時間去理解這句話的含義,我想說點什麼,舌頭卻打了結,只覺得雙頰滾燙,仿佛有什麼東西在血管裡一一爆開,隨後不管不顧地燃燒起來。

  思緒一旦停止,感官反而變得格外敏銳。潮濕的雨水,舊沙發皮革,摻雜香精味道的巧克力混雜在一起侵入我的鼻腔,然後,一點柔和的柑苔香氣,如同點燃的引線,電光火石間喚醒的全部都是關於同一個人的記憶。

  被夕陽勾勒出清晰輪廓的挺拔背影,握緊球拍時清晰的血管和在風中躍動的發尖,揉亂我發頂的溫熱手掌,還有彎身替我穿上鞋子時那彙聚於同一交點的灰紫色發旋。

  其實從某個時刻開始,我的目光便始終追隨著我所向往的強大與溫柔。

  我無法用簡單的語言來概括我內心的全部真實,也許答案可以是不需要任何理由,但如果他能看到我眼底的景色,就會發現封存在千千萬萬個角落的每一段回憶,都能夠被稱作是理由。

  於是短暫的沉默後,我用手掌按住桌面,將整個上半身傾斜向跡部景吾的方向。然後緩緩伸出一只手,觸碰到他冰涼的指尖。

  屬於另一個人的溫度不太安分地顫抖了一下,有種具像化的緊張隨著相互接觸的皮膚擴散開去。我抿了抿唇,手指順著對方的指縫滑下去,直到溫熱的掌心相貼。

  跡部的手比我大上一圈,指節處有長期握拍形成的薄薄的繭。

  我在腦海中輸入這個情報,然後保持著這種十指相扣的姿勢,抬起眼睛對他露出一個微笑。

  我想用手指鎖住一個人,是人類發明的最為坦誠熱烈的身體語言。

  感受到回握的力度的同時,我已經被按在了一個有著好聞氣味的肩膀上。

  一只手揉了揉我冒著濕氣的腦袋。

  打在玻璃窗上的雨水,濕噠噠的發絲,暖黃的光線,巧克力和柑苔,還有跡部景吾的擁抱。

  我閉上眼睛。

  如果要用季節來形容,這感覺比此前我所經歷的任何一秒鐘都更像夏天。

  作者有話要說:

  說實話這之前一直沒想好該怎麼寫告白,所以在這裡卡了好久。

  本來是打算一開始在山上遇到的時候就表明心跡的,不過最後還是選擇了一個比較日常的場景。感覺在聊天中突然確認關系的感覺也不錯,一起淋過雨也算是加了浪漫buff了(笑)。

  &也許會在下一章加一部分大爺視角。

  以上,祝大家國慶節快樂~


第53章 一日百合

  *

  跡部景吾第一次見到藍田有紀,是在他國一剛整頓完冰帝網球部後不久的一個周末。

  這天是冰帝的比賽日,結束後他等著樺地拿起球包,稍一抬眼就看到那個慢吞吞地跟隨人流從看台離去的身影。

  看起來對網球沒有絲毫興趣,大概率是跟朋友一起來的——他很快就下了判斷。這種人不在少數,他會關注到那個女孩也僅僅是因為她的發色。被明媚的陽光模糊了邊界,藍得幾乎要融入背景的天空。

  所以隨後在開學典禮上再注意到她,可以說是必然,也可以說是巧合。

  他向來習慣於在腦海中錄入一切也許能派上用場的信息,比如水藍色頭發的女生升入了冰帝,再比如,她似乎覺得自己的惡作劇高明到無法被人察覺。

  至少作為一名新生來說足夠不自量力。

  他輕哼一聲,在悠揚的校歌聲中抬起眼睛。視線相接的瞬間,對方如同一只被人揪住後頸的貓,慌裡慌張地別過了腦袋。

  ...敢做不敢當的典型。

  他無語地在心裡定義,將這一插曲放進無關緊要的雜事中掀過一篇。再然後,她就伴隨著春日室外的淡淡花香出現在了他的辦公桌前。

  「藍田有紀」——這名字與她的外表契合到無需多加記憶。他停住筆尖,抬眼看向那張不卑不亢的臉。

  看來對她來說,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初見。

  跡部景吾通常將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專注用於精進和打磨自身,如果不是在大洋彼岸見過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他不會輕易發現她的特別之處。

  藍田有紀身上有著浮於表面的樂觀,聰慧,安於現狀與不拘小節,而屬於敏感,頹然,一根筋的那部分被她藏在深處,能夠察覺到的只有周身揮之不去的游離感。

  他還是頭一次見到在冰帝過得如此擰巴的家伙,屬於這個年紀的校園生活映在她的眼睛裡,一如她空蕩蕩的眸色一般寡淡無味。

  不知從何而來的厭倦讓她過人的精力成了虛度時間的籌碼,也成了矛盾性的源頭——而她自身似乎對這一點毫無察覺。

  他不否認在夕陽下看到少女因為自己的話而呈現出切實的震驚時所體會到的那一絲愉悅。將經理這一充滿爭議的職位賦予他人,除了他深思熟慮過的真正需求,更多是因為藍田有紀就像他人中斷許久的一場實驗,吸引著他將新鮮的元素添加其中,觀察激起的化學反應究竟能夠進行到哪一步。

  顯然結果比他想像的更加出人意料。少女在短暫到不可思議的時間裡脫胎換骨,潛藏的野心得以實現,甚至越過網球這一媒介,以她自己的方式回饋著他的提點。

  他原本傾向於將自己放在觀察與引導者的位置,但那雙水藍色的眼睛每每看向他時,與日俱增的信賴與依戀就像透明的鎖鏈,無可抗拒地縮短著兩人間的距離。

  她開始笑著直呼他的姓名,發來許多與公事無關的郵件,而甚至到習慣了手腕上水藍色石頭的冰涼觸感,他都不認為這有什麼所謂。

  她對他的好感直接而純粹,跟那些熱切的崇拜與仰慕不同,讓他能夠采用一種更加舒服的姿態給予回應。

  他像是在溫吞地馴養一朵藍色的玫瑰,直到帶刺的野性在他面前通通轉變為無防備的柔軟與芬芳。

  藍田有紀常常在旁人面前強調自己的普通,然而事實上從他第一眼見到她時,便從未這樣認為。

  再後來他對她形像的勾勒日漸清晰,不光光是停留在「頭發的顏色很特別」這一點上——她的膚色很白,所以眸色雖淺,在那樣一張臉上也不顯突兀。她的肩膀纖瘦,走起路來帶著某種輕盈的節奏感,站定在他面前時腰背始終挺得很直,仿佛有根透明的軸線貫穿其中。抿唇,低頭都是她緊張的表現,而笑起來時露出的那一點尖尖的牙齒,又常常會被她用舌尖隱去。看來是有些在意的,他想。但他並不覺得有這個必要,他更希望她知道在那樣明媚率真的笑容面前,一切所謂的缺陷都只會為其增色而已。

  跡部景吾屬於頭腦格外清醒的那類人,這在涉及到對人關系的變化時同樣適用。

  所以當他意識到自己從未用評價的眼光去審視藍田有紀,而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的時間卻愈來愈長時,便像處理一份早已敲定好的文件一般輕易地給這段關系換了定義。

  既然確定是友情以上,剩下的也只有戀人未滿了。

  他確信自己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情緒,但至於要如何「滿」,何時「滿」,似乎還是一個有待商榷的問題。

  迄今為止,他在異性關系上其實比看起來更加干淨單純,正如他面對在這方面糾纏不清的東雲花音時的態度,軟硬不吃,以至於有些不近人情。但偏愛是毫無道理且異常主觀的東西,所以直到藍田有紀的不告而別,他才發現對某一個人的占有欲居然會引發他從未感受過的波瀾與危機。

  「如果她再也不回來了,你會怎麼辦呢,跡部。」

  忍足侑士頗有深意地問道。

  有時這家伙的過人之處著實不怎麼討人喜歡。

  他不以為意地拿起球拍,灼眼的陽光下,她尤其重視的那個人已經在球場的另一邊站定,仿佛復刻一般重復過數次的場景,只是在場的人員與往日並不相同。

  他緩步走向球場,手塚國光鏡片後的鳳眼越過他掃向冰帝的選手席,似乎在找尋著什麼。

  一股淺淺的煩躁從心底升起。他握上手塚的手,對方語氣平淡地問道:「藍田桑還好嗎?」

  他看著那雙眼睛,感受到了他不想控制的那部分情緒。

  「這跟你有什麼關系。」他語調有些冷,哼出一聲後利落地轉過身去:「你還是想想怎麼贏過本大爺吧,手塚。」

  無論藍田有紀想不想回來,他都要去見她一面。這是他一早想好的事情,既然跟其他人無關,便無需多言。

  作為背負著相似重量的那類人,他可以輕易猜出她離去的原因。因為從認識她的第一天開始,那抽像的輪廓便與她如影隨形,達摩克裡斯之劍高懸其上,幻化成一抹鋒利而冰冷的月光。

  他還沒探明那輪廓的究竟,像征著月亮的神明便從天而降。深紅色的衣袍遮住了視線,他下意識地伸出雙手,少女飛起的金色額飾落回眉間,盈滿無措和驚慌的水藍色眸子如同某種無法違抗的啟示一般,對上了他茫然一片的眼睛。

  「那是藍田神社的轎子吧。」

  他目送著車轎遠去,路人的聲音在這時鑽入耳朵。

  看來她隱瞞的事情比他想像中還要有趣一些。

  但那又怎樣,就算是飛向月亮的輝夜姬,他也會在神明面前將她擄走的。

  *

  坐回原位後我看似不經意地碰了碰發燙的臉頰,將杯子裡剩下的高樂高一飲而盡。

  更要命的是跡部景吾的眼神自始至終跟隨著我的動作,那與隱晦沒有半點關系的直白目光讓我本就別扭的心情愈發不能平靜,手足無措間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我忍無可忍地瞪過去:「你一直看著我干什麼?」

  「怎麼,只允許你看本大爺,就不准別人看你嗎?」對方得理不讓地挑了下眉毛。

  「我哪有——」脫口而出的話語一滯,我張了張嘴,終是將後半句話憋了回去。

  我怎麼會用那種眼神看他。

  那種...志在必得的,慵懶饜足的,直勾勾地黏著在身上的目光。

  我通紅著臉移開視線,裝出將將發現的驚訝神情說道:「...雨停了呢。」

  我們起身走到櫃台處,不顧老人家的再三推辭,還是執意交了錢。

  「在這裡遇見也是緣分。」她笑著拿起相機:「給你們拍張照片留作紀念吧。」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已經感覺到右肩上方多出的重量。跡部景吾不由分說地用手臂將我環進他的領域,那顆混雜著雨水氣息的腦袋向我靠過來,發尖觸及我的臉頰,留下溫熱的癢意。

  快門聲猝不及防地響起,我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看著方才拍下的照片慢慢悠悠地從相機裡跳出來。

  跡部景吾抬手接過,氣定神閑地在我眼前晃了晃。

  「還不錯嘛。」

  我從恍惚中回過神來,抬眼打量那張相片。昏暗的背景下,唯有我和跡部景吾貼近的面孔格外清晰。他精致的五官在扁平的相紙中銳利不減,而與他唇角的笑意比起來,我的眼神則顯得格外空洞,局促得仿佛第一次見到相機的古代人。

  我居然忘記了自己的眼睛並不適合曝光拍攝,因為眸色太淺,在這種效果下看不出絲毫眼中的神韻。

  但畢竟是陌生人的好意,我只是淡淡掃了一眼,便帶著笑意點了點頭:「嗯。」

  跡部景吾看了我兩秒,將那張照片裝進胸前的口袋:「那麼這個就歸本大爺所有了。」

  我怔怔地看著他的動作。雖然是在我看來並不成功的照片,他還是很寶貴地將它收在了不會被雨水沾濕的,最為干燥溫暖,也是最貼近心髒的地方。

  我的神色柔軟下來,故作不滿地鼓起臉說道:

  「這可是第一張合照誒,你也太狡猾了吧!」

  「有什麼好著急的。」他對著我淡淡笑了一下:「以後還會有很多張。」

  「......」我再次冒著熱氣陷入啞火。

  走出咖啡屋前,我注意到了懸掛於櫃台旁的軟木板,上面雜亂地貼滿了照片,應該都是這裡的客人留下的。

  一抹明亮的金色吸引了我的目光,我眼神一頓,看著角落的那張照片不可思議地皺起眉毛。

  這是裡面為數不多的店主與客人的合照,而奪走我全部關注的則是神情和藹的老奶奶身旁的那個人。如果說光看外形還有認錯的可能性的話,旁邊龍飛鳳舞的簽名無疑昭示了照片中主角的真實身份。

  ——「重野耀」三個字大剌剌地躺在那裡,在擁擠狹窄的小店裡散發著毫不匹配的光輝。

  現今紅透了半邊天的超級偶像居然也會來到這樣普通的咖啡屋,若是在新宿或是銀座的時髦店鋪裡發現這樣的照片,我不會感到有什麼意外,然而這裡不過是京都某個名不見經傳的山腳小鎮,那個人卻偏偏出現在如此偏僻難尋的店鋪中,真的會是巧合嗎?

  腦海中閃過重野耀端詳扇柄時的仔細模樣,我沒來得及多想,便在跡部的召喚下抬腳跟上。

  我們又一次沿著雨後散發泥土芬芳的石階向上爬去,但這次跡部景吾和我挨得很近,月光下曲折的影子幾乎重疊了。

  「吶,我們什麼時候回東京?」我轉過臉問他。

  「最遲後天。」他答道:「那天下午我們有和越智南川的比賽。」

  我點了點頭,片刻後有些遲疑地開口道:

  「...所以,我們現在是在交往中,沒錯吧。」

  跡部景吾向我瞥來一眼,眼神中透露著一股「你覺得呢」的鄙視。

  我嘿嘿傻笑一聲,盯著他的側臉感嘆道:「總感覺,好像跟之前區別也不大嘛。」

  「是嗎?」

  這次在咖啡廳裡見識過的那種目光再次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連忙垂下眼睛,就在我試圖用裝死蒙混過關時,屬於另一個人的溫熱觸感沿著手腕不容拒絕地穿過指縫,攏住了我偏涼的手掌。

  跡部景吾看著我,伴隨著我隆隆的心跳聲,背景裡的每一顆星星似乎都在為了他而閃爍。

  「區別就是,只有我們兩個,以後再也不會分開了。」他說。

  作者有話要說:

  來一章講講跡部的心路歷程

  就是說,哪有什麼心血來潮,都是蓄謀已久啊(摔。


第54章 千屈菜

  *

  第二天早晨用飯時不見祖父的身影,祖母說他一大早便跟平爺一同到鎮上去了。

  「明明身子骨早就沒那麼硬朗了。」祖母帶著些許無奈感嘆一聲,但也聽不出幾分埋怨的意思。

  畢竟我們都很清楚祖父的秉性,哪怕是在現場看上幾眼,對他來說也比在神社干坐著強。

  其實祖父並不是閑不住的人,只是這麼多年下來,准備祭典對他而言已經不只是一種使命,而更像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這點對於小鎮上的居民來說,大概也是同樣。

  ——「不管有什麼淵源,有幾個觀眾,喜歡它的人自會將它辦下去的。」

  我又想起那天津爺的話,也許這裡吸引住我的,正是這種在傳統信仰與現實生活之間流淌的蓬勃的生命力,如同一根紅線,將過去與現在,亙古不變與稍縱即逝的那些東西牢牢地連接起來,並世世代代地延續下去。

  而現在,我也是其中尤為重要的一環。心結解開後再想到這些,我竟感到淡淡的自豪與釋然。

  待日頭高懸於天邊,我拉開和室的門,與跡部景吾擦肩而過。他沒有向我搭話,但我想他已經猜出了我的去處,因為那只手在掠過我時尤為刻意地捏了捏我的指尖。

  我踩著映在回廊上的樹影來到庭院,早上前去視察的祖父已經回到神社,正戴著一頂草帽修剪院子裡長勢旺盛的植物。

  我在他身後停下腳步,語氣堅定地開口道:「那個,我還有話想要跟您說。」

  「嗯。」祖父沒有回頭,淡淡應聲後放下手中的剪刀,示意我去看面前的一叢紫陽花:「怎麼樣,漂亮嗎?」

  我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

  「光靠它自己,是很難長成這樣的。」他這麼說完,將工具丟在一旁,轉身向屋子裡走去:「進裡面說吧。」

  在室外忙活了半天的祖父走進房間時額角還掛著細密的汗珠,我主動幫他倒了杯大麥茶,然後在桌子對面坐下。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這一刻祖父周身洋溢的氣氛比起平時要輕松許多。我不想攪擾這一刻的溫馨,但這次不論如何,我都要把心底的想法吐露出來。

  「...上次的那些話,是我太衝動了。」我低著頭說道:「您所說的那種決心,的確不是我所擁有的東西,所以現在,我想把我真正的想法傳達給您。」

  ——「我想在冰帝讀完國中,但也不會放棄維系神社的事情。」

  「因為我想延續與社團成員,與網球之間的美好回憶,也想讓神明在人們心中永永遠遠地存在下去。」我的語調堅定而冷靜:「雖然目前還沒能找到兩全之策,但我相信方法遲早會有,我會通過努力向您證明這是我能夠負起責任的選擇。」

  說完這些後我抬起眼睛直視祖父如同千年古井一般毫無波瀾的幽深眼眸,從裡面窺見一絲不常有的驚奇。

  「這不是走一步看一步,而是我深思熟慮的決定。」我喘了口氣,強迫自己始終凝視著那片嚴肅的深淵:「...希望您可以相信我。」

  時間在沉默中行進了數秒,耳邊只能聽到庭院中傳來的陣陣蟬鳴。

  直到杯沿觸及桌面發出一聲脆響,祖父才慢悠悠地開口:「其實...昨天,那小子已經找我聊過了。」

  我驚詫地瞪大眼睛:「誒...?」

  昨晚我從書房離開後恰好跟跡部碰見,而從山下回來的時候祖父已經睡下了。若是祖父所言屬實,那就意味著跡部景吾和他的談話比我還要早上一些。

  意識到這些後我的心頓時揪了起來。

  在得知我渴望逃離的想法之後,跡部景吾又會跟祖父說些什麼呢?

  我正等待著下文,不料祖父卻突然話鋒一轉,用無比平靜的語氣在我心上扔下一顆驚雷:

  「你和那個叫跡部的小子,交往多久了?」

  ...什麼?!

  我的表情頓時僵在臉上,被一種條件反射般產生的「完蛋了」的情緒支配的同時,大腦也飛速運轉起來。

  昨天我和跡部還沒有確認關系,今早祖父也才剛從外面回來而已,那麼他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我抿緊嘴唇,極力憋住即將溢出的震驚與難為情。祖父看了我一眼,不緊不慢地說道:

  「別裝了,那家伙手腕上帶的東西,是你送給他的吧。」

  他不認同地斜睨過來:「那手串...多少年才能佩戴出那樣的成色,你還真是舍得。」

  所以是憑借這個才認為我們關系不一般的麼?

  我遲疑了一下,隨即淺笑道:「因為在學校的時候,跡部桑幫了我很多。」

  「我們是很不錯的...朋友。」

  我自認為在說出最後那兩個字的時候控制住了內心的干擾,然而祖父的看法顯然並沒有因為我看似淡然的回應而動搖分毫。

  「再不錯的朋友,也不會做到這一步。」祖父篤定地看著我,突然以一副過來人的語氣回憶起來:「說起來,你爸爸當年也是只身一人千裡迢迢地從東京連夜趕來,求我把女兒嫁給他的。」

  「噗...咳咳。」我被麥茶嗆到,極為罕見地在祖父面前失了態。

  這倒是我沒有聽過的逸聞...話說回來,這是可以跟求婚這種事情相比較的嗎?我們還是國中生誒——

  不不不,現在抓緊時間跟跡部景吾撇清關系才是最重要的吧?

  我正要接著否認,卻被祖父的話打斷。

  他目光沉靜地凝視著我:「你做出這種反應,是害怕我會插手你們之間的事,對吧。」

  ...現在我該點頭嗎?

  祖父怎麼會想不到我所顧慮的是什麼,畢竟從小開始便教導我巫女在成人之前都是神的所有物,必須要全身心地侍奉神靈的人,就是他啊。

  神的附屬品怎麼會擁有自由戀愛的權力,我所能想像到祖父知曉這件事後的唯一結果,就是勒令我不要在這種事情上浪費寶貴的時間,並且立刻跟跡部景吾分手。

  但是唯獨這件事,我不願意也不可能去做。

  我泄了氣似的安靜下來。祖父觀察著我的反應,我本以為的最後通牒卻沒有在這時到來。

  「昨天那小子跟我談到的,全是關於神社的問題。」祖父頓了頓:「經費不足,高齡化帶來的人手短缺...這些都是確實存在的。甚至在某些方面,他的眼光比我還要長遠。」

  「說實話,單靠我想要徹底解決這些問題,已經是有心無力了。然而他初來乍到,就一股腦提出來了不少有助於神社發展的方案,比如商業化融資,網絡宣傳,志願者招募之類,這些新東西我沒那麼了解,但是依據他的說明,可行性都很高。」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聽著祖父的講述,感覺思緒逐漸滑向了某個我從未想到過的角落。

  「有紀。」最終祖父注視著我這樣說道:「他跟我說這些,不是因為他有多愛神社。」

  我突然有種想要流淚的衝動。

  ——「本大爺可以帶你走,而且只要你不想,就再也不用回來了。」

  他所幫她做的事情,就是不論她的想法如何變動,都有穩固的退路和明確的未來。

  我的嘴唇微微顫抖著張開:

  「...我喜歡他,真的很喜歡。」

  祖父一言不發地望著我,那帶有重量的目光將我臉上的每一寸皮膚碾過一遍,然後隨著他的動作消失在空氣中——他閉上眼睛,神色舒展地點了點頭。

  「到我這個年齡才算明白,人在十幾歲時對另一個人產生的感情,是比金子還要珍貴的東西。這種情感之堅韌,有時連神明也無可奈何。」他說:「我已經做了兩次足夠失敗的嘗試,哪怕再頑固的思想,也有動搖的一天吧。」

  「那小子的表現讓我覺得,一段健康的關系是值得被維持下去的。」

  祖父長長地嘆出一口氣,眼中出現了我不能完全讀懂的類似感慨般的神色。

  「——神會愛人,首先是因為人會愛人啊...」

  我呆呆地看著面前已是白發蒼蒼的老人,我幾乎不敢想像這樣堅毅的靈魂也有妥協的那天。然而他口中的失敗的嘗試,也僅僅是一個父親對離家遠去的女兒所做出的挽留罷了。

  那一刻我才突然意識到,恐懼和寂寥,這些常人的情感同樣也會在這個看似無所不能的老人身上誕生。他堅持了一輩子,固執了一輩子,最終還是在孫女面前將那無堅不摧的精神融去一角,展現出了隱藏在最深處的——他數十年忙忙碌碌的人生中所飽含的,無人察覺的孤獨和落寞。

  他也不過是不想像媽媽和郁子阿姨的時候那樣,再一次將親近的人從身邊推遠罷了。

  我站起身來,走到祖父的身邊坐下,頭一次沒有顧及所謂的禮儀作法,挽住他瘦削的手臂後,輕輕將腦袋靠在了老人的肩上。

  上次這樣做,又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呢。

  我閉上眼睛,恍惚間又回到了那個乍暖還寒的冬天,祖父拉著我小小的手,櫻花紛紛落下,帶著香氣鋪滿庭院前的台階。

  我的眼淚順著臉頰滑入祖父衣料的褶皺中,一只蒼老而粗糙的手輕柔地覆上我的後頸。

  「你爸爸說,你是個很有主見的孩子。」祖父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既然決定好了,就去做你認為正確的事情吧。有紀。」

  *

  從祖父那裡離開後,我回房間休整了好一陣,確認方才流過淚的眼眶看不出異常,這才前去和大家一同用午餐。

  我心不在焉地拉開和室的門,在看到如同身處自己家一般自在地安坐桌邊的重野耀時,立刻無比錯愕地僵立在了門邊。

  「好久不見。」閃閃發光的超級偶像對我笑了一下,從容自得地打著招呼。

  此刻房間裡偏偏只有跟他算不上對付的另一個人——跡部景吾眉頭微蹙,盯著我有些不耐地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別愣著,來這邊坐。」

  ...騙人的吧?

  我忐忑不安地挨著跡部坐下,祖父祖母在這時一同走了進來,祖父略一打量屋內的局面,毫不在意地說道:「月人已經來了啊。」

  我望向重野耀的目光充滿困惑。要知道月人可是重野耀的本名,為什麼祖父會是一副跟他早已認識,甚至相當熟悉的樣子?他又為什麼會在繁忙的日程中出現在這裡?

  那一刻我想到的是在咖啡屋發現的照片,也許從中能夠看出些許端倪,但更多的事情我也不得而知了。

  我從未如此痛恨神社裡食不言的規矩,祖父說完那句話便自然地落座於桌旁,我懷揣著一肚子疑問食不知味地用完了午餐,這才尋得跟重野耀說上話的機會。

  「重野桑,你是怎麼...跟我祖父他們認識的?」

  我心裡緊張極了,若是在跟我拍完那部劇之後,那我費盡心思在祖父面前隱瞞這段經歷的功夫不都白費了?

  「嗯...」他頓了頓,波瀾不驚地回答道:「因為我們是遠房親戚啊。」

  重野耀看了看我徹底傻掉的表情,哈哈地笑出了聲。

  「我沒有故意瞞著你的意思,但這件事,我也是在片場看到你的那把扇子才發現的。」他收斂了笑意,接著說道:「你跟我演過戲的事情,你祖父也早就知道了,他現在還認為你是被我拜托才會去幫忙的呢。」

  我努力試圖消化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所以我沒有被祖父進行什麼用舞蹈嘩眾取寵之類的說教,就是因為這個啊。

  「你不知道這件事也是理所當然,畢竟我們好多年都沒見過面了。」他將雙手放到胸前,揶揄道:「你只有這麼點大的時候,我還抱過你呢。」

  是...是這樣啊。

  我一時間不知道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這時一只大手從另一邊不由分說地覆上來,我扭頭去看跡部景吾,對方托著下巴看向別處,那只手卻示威似的擺弄著我的指尖。

  我的臉有些發燙,重野耀不動聲色地注視著我們交疊的手指,突然開口道:

  「說起來,我剛才在山下看到一群很有意思的家伙。」

  他微笑著抬起眼睛:「你們要去看看麼?」

  作者有話要說:

  即將京都群英薈(bushi

  試圖加入一些小情侶幼稚行為


第55章 小連翹

  *

  重野耀話音剛落,我和跡部景吾的眼神便碰至一起——我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猜測。

  我連忙站起身來,拉著跡部向神社門口趕去。

  果不其然,山下到一半,我便已經聽到亂糟糟的喧鬧聲——

  「喂,侑士,我們真的沒走錯路嗎?」

  「藍田那家伙居然住在這種地方,真是夠難找的。」

  「馬上就要到了…岳人,你能不能安靜一下?」

  「冥戶桑,這裡的空氣好清新啊!」

  「Zzzzzzz……」

  我僵硬地停下腳步,在對上為首那人的眼神時條件反射地松開了拉著跡部的手。

  忍足侑士推了推眼鏡,看著我們說道:「看來我們的運氣相當不錯啊。」

  「啊,是藍田和跡部!」一邊走一邊說個不停的向日學長也立即反應過來,指著我們一臉驚奇地叫道。

  「不是吧,你們真的跑到了這種地方?」冥戶學長眯起眼睛,十分不解地看了看山路兩旁長勢旺盛的雜木。

  我看向在樺地背上睡的正香的芥川學長,方才的片刻感動不可避免地散去一些。但不管怎樣,我還是第一時間低下了頭:「從東京過來這麼遠,真是辛苦大家了。」

  畢竟都是因為我沒有及時回去,跡部又為了我滯留在這裡,才會讓大家如此擔心。

  「你們這些家伙真是越來越不把本大爺的話當回事了,啊嗯?」跡部景吾的眼神掃過去,停留在忍足學長身上:「是你帶他們過來的吧。」

  「想讓我們在部長和經理都不在場的情況下維持平常的訓練效率,也未免太強人所難了,跡部。」忍足侑士無奈地攤了攤手。

  「就是嘛!明天就要比賽了,你們兩個還躲在這裡偷懶,真是太過分了——」向日學長義憤填膺地應和道。

  「喂,別亂說啊!」瀧學長立刻抱歉地看了我一眼,又拍著向日學長小聲說道:「都說了有紀是有正事才請假的不是嗎...」

  「所以,偷懶的只有跡部一個啊。」

  不知何時醒來的芥川學長睡眼惺忪地說道。在場的眾人同時沉默下來,我試探著瞥了一眼跡部的表情,幾乎從額角看出兩條具現化的黑線。

  「咳咳...總之,剩下的還是等上去再說吧。」我十分識趣地終結了話題,作出要替身後的一行人引路的樣子先一步向上爬去。

  走進鳥居後我不免從眾人眼中看到了驚訝的神色,鳳情不自禁地說道:「我都不知道有紀家裡居然還有這麼大的神社呢。」

  「嘛,嚴格來說有一部分算是公家產業啦...」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引著活力滿滿的少年們來到會客室前。

  「喲,好多人呢。」——拉門推開,顏值毫無死角的金發偶像手捧茶杯鎮定自若地望過來,對著站成一排的網球部正選悠閑地評價道。

  該死,都忘了這家伙還在了。

  我尷尬地轉身,向日學長在反復確認了飲料包裝上代言人的臉和面前坐著的是同一人後立時發出一聲哀嚎,抓住我的肩膀難以置信地搖晃起來:

  「藍田,快告訴我清水桑也在這裡的對吧!對吧對吧?」

  「很遺憾,她今天不在這裡哦。」重野耀動作優雅地合上杯蓋,站起身來向眾人問候道:「你們好,我是重野月人。」

  「你好。」忍足侑士率先反應過來,微微頷首後無奈地嘆了口氣:「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

  「哪裡。」重野耀擺擺手,微笑著看向激動仍未平息的狂熱粉絲本人:「這位...」

  「我是向日岳人。」向日學長連忙應道。

  「——這位向日君對清水桑的熱情應援,我會代為傳達的。」

  他真的會記得這件事嗎?我將信將疑地看向重野耀臉上呈現出的營業式笑容。不過顯然向日學長已經對此信以為真,十分感激地抓住對方的手搖晃著。

  「閑聊夠了就進去吧。」跡部景吾打量著這幅場景,有些不耐地催促道。

  「我這之後還有通告,就先告辭了。」重野耀抬起眼睛,禮節性地掃視了一圈在場的人員,最後落在我的身上。

  「多謝款待。」他走出房間時輕輕揉了一下我的發頂,低聲說道。

  我沒想到重野耀會走得這麼匆忙,特別是在得知他的真實身份後,讓我有些把握不好我們之間應有的距離和尺度。

  我站在原地無措地愣了兩秒,最終還是抬腳跟上。

  「我去送送他。」這之前我望向跡部景吾:「大家就先拜托你了。」

  我陪著重野耀走到神社門前,突然想起心裡尚未解開的疑惑,於是干脆趁此機會說了出來:「那個,我在橋那邊的咖啡屋裡看到了你的照片。」

  「...這樣啊。」他並未感到驚訝,只是了然地點了點頭。

  「我中學的時候每次來到這邊,一定會光顧那裡。」他笑起來:「那個老奶奶很奇怪吧?經常擅自做一些菜單上沒有的飲料,再強迫客人喝掉。」

  我想起那天的經歷,立即頗有同感地點了點頭。

  「有紀,人都是有『原點』的。那個地方對我來說,就是這樣的存在。」他頓了頓,看著我說道:「生活在這樣的鎮子上,就會想要讓別人也感受到同樣的幸福。」

  「這就是你選擇站上舞台的理由嗎?」

  「就像這也是你不願拋下這裡的理由,不是麼。」他提起唇角,露出一個不摻雜任何職業習慣的淡淡的笑容。

  曾在片場見過幾面的助理已經等候在鳥居之外,我望著重野耀在我面前轉過身,那抹奪目的金色與陽光相輝映的瞬間,某種突然蘇醒的熟悉感覺驅使著我對著那個背影緩緩張開嘴唇:

  「——謝謝你,月人哥。」

  那身影微微一滯,我十分用力地對他笑了一下,重野耀挑了下眉毛,十分隨意地將助理遞來的墨鏡掛上鼻尖:

  「那麼,剩下的就拜托你了。」——我一頭霧水地尋找著這句話的落點,這才察覺到身後另一個影子的出現。

  跡部景吾偏過頭,他注視著我的眼睛比任何世間僅有的寶石都要好看一千一萬倍。

  「一起回去吧。」我柔聲說。

  雖然用作會客室的和室面積並不小,一股腦塞下這麼多精力旺盛的少年,還是不免顯得擁擠起來。

  我和跡部一同走進去,第一眼便發現了被簇擁著坐在最裡面的紫苑。

  「有紀...」紫苑見到我的身影,松了口氣似的支起身子說道:「你先跟你的朋友們坐一會兒,我去替大家泡茶。」

  「不必了,這些家伙喝白水就好。」跡部抬手制止了她,忍足學長也在這時開口:「沒關系,就不用麻煩平宮小姐了。」

  「那下午我請大家出去喝點什麼吧。」我對有些局促的紫苑點了點頭,眼神有些警惕地掃過坐在她身邊的忍足侑士——我剛踏入房間時,也只有他在跟紫苑聊天。

  我有些刻意地擠進他和紫苑之間坐下,跡部景吾輕飄飄地甩給忍足學長一個眼神,對方又被迫向著旁邊挪了挪。

  隔開兩人後我滿意不少,一行人休息夠了,又在我和紫苑的帶領下將神社簡單參觀了一遍。

  這時祖父祖母的午休時間也差不多結束。無論是對重野耀的不辭而別還是見到這麼多年輕人一股腦地出現在神社中,祖父始終都保持著波瀾不驚的對應,只是吩咐了一句讓我好好招待客人。

  「對了,今天晚上正好是奉納煙火的日子,難得這麼熱鬧,有紀就和朋友們一起去玩玩吧。」祖母笑著說。

  奉納煙火也是祇園祭的其中一環,能欣賞完京都一年一度如此稀罕的大規模煙火再回去,這些家伙也不算是白來一趟了。

  見我點頭,祖母立刻興致勃勃地補充道:「既然趕上了祭典,干脆換上浴衣再下山去吧。」

  瀧學長聞言有些遲疑地問道:「我們這麼多人...也夠穿嗎?」

  「神社裡最不缺的就是這些了。」祖母微笑著看向紫苑:「一會兒你帶他們去挑挑吧。」

  於是待我們迎著夕陽踏上下山的石階時,已經被京都的傳統風情所滲透。紫苑禁不住眾人的催促,再三推阻後還是換上了一件淡紫色的浴衣,長長的黑發被她綰在腦後,用一根瓷制的簪子固定起來。

  我若有所思地看著紫苑白皙的後頸,漫不經心地在行進的隊伍中蹭到了忍足侑士的身邊。

  對方注意到我,有些無奈地轉過頭來:「藍田同學,我覺得我沒有做什麼需要被嚴加監視的事情。」

  「哪怕僅僅是企圖心也很危險的。」我義正言辭地抬抬下巴:「年上美人,小鎮巫女,夏休期間的奇妙邂逅...純愛小說常有的元素幾乎都集齊了好嗎?」

  「喂,你到底把我想像成什麼樣的家伙了啊。」忍足侑士嘆了口氣:「...雖然你大概不會相信,但我真的沒想那麼多。」

  他頓了頓,深藍色的瞳孔跟我一起固定在少女融進喧囂人潮的背影上:

  「我只是覺得,那個人好像很需要朋友,僅此而已。」

  我愣了一下,向日學長已經拉著慈郎學長跑到路旁的移動攤點前,一邊招手一邊向我叫道:「有紀,說好了要請客,你可別忘咯!」

  「來了來了——」我連忙跟過去,用媽媽臨走前慷慨解囊的零用錢替大家買了刨冰和波子汽水。

  隨後我抬眼看向跡部景吾,愉快地問道:「你想喝點什麼?」

  對方淡淡掃了一眼我手上的刨冰,突然欺身靠近,沒等我回過神來便直接包住我握著勺子的右手,將我剛剛用過的那端放進了嘴裡。

  「味道不錯。」他這樣評價道。

  「你...」我剛結巴著吐出一個字,便被另一個更加震驚的聲音打斷——

  「跡,跡部,你在干什麼!」

  向日學長一臉不可思議地指著我們兩個,對方正義執法一般的誇張反應立刻讓我的臉紅了起來。

  「啊嗯,你難道看不出來麼?」跡部景吾沒有絲毫慌亂地抬起眼皮,迎著眾人的目光慢條斯理地吐出三個字:

  「談.戀.愛。」

  我猛地垂下腦袋,我想哪怕掘地三尺都不足以緩解我這一刻的羞恥和尷尬。該死,這個人怎麼都不知道臉紅的啊?他在英國當過兵嗎?!

  寂靜過後,先開口的是神色復雜的冥戶前輩:「真是遜...斃了。」

  嗯,我也這麼覺得。

  「哈哈...原來有紀和跡部部長已經交往了啊。」鳳接著說道,此刻他臉上的笑容在我看來難免有些緩和氣氛的動機。

  「真是的,干嘛不早點告訴我們啊!」向日學長似乎對自己剛才的過度反應耿耿於懷。

  「這個,本來是想找個合適的機會再告訴大家的...」我打著哈哈。不知道跡部景吾是怎麼打算的,但事實上我早就把需要告知其他人的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淨了。

  「不過,見面以後這麼久都沒有人發現哪裡不對,說明你們平時的相處模式就已經和情侶差不多了吧。」

  哪有那麼誇張啊。

  我怨憤的目光掃向抓緊時機出言調侃的忍足侑士。這家伙,不會在為了剛剛的事情報復我吧?

  「好了,大家抓緊往公園的方向走吧。」紫苑看出了我的窘迫,在這時開口提醒道:「再不快點就沒有好位置了。」

  花火大會在國中生的暑期活動裡算不上新鮮,但面對幾千發絢麗的煙火一齊騰空而上,我想也是沒有人能夠說出「俗氣」兩個字的。

  跡部景吾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拉著我的手,我看看綻開的煙火又忍不住看看他忽明忽暗的側臉,一時說不好究竟哪種美麗更吸引我。

  驚嘆聲和煙火的炸裂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我恍惚間看見跡部對著我笑了一下,然後耳邊響起他刻意放大過的聲音:

  「比起天上的那些家伙,還是我們更幸福吧,啊嗯?」

  這個人,到底在跟神明較什麼勁嘛。我啞然失笑,只是握緊他的手,用力點了點頭。

  就算這幾千發絢爛到轉瞬而逝的煙火都是為了神明而綻放,祂也不會明白與另一個人掌心相貼,看著他的眼眸在璀璨光芒下閃爍的這副景色,究竟會帶來如何切實且純粹的怦然心動。

  因為這是「喜歡」這種感情所帶給我的,無可替代的幸福。

  作者有話要說:

  說到夏天果然還是要看煙火啊~

  下一章回東京!


第56章 松樹蕈

  *

  煙火結束後,周圍頓時安靜下來。喇叭裡傳來巡警疏散人群的聲音,我隔著紛雜的人流左右看了看,才發現跡部以外的其他人都已不知所蹤。

  手袋裡的手機震了震,我打開後看到紫苑的訊息,這才放下心來。

  跡部景吾按滅了手機屏幕,對我說道:「應該是剛才看煙火的時候被衝散了,平宮跟忍足在一起,本大爺通知剩下的人都來上山的路口前會合。」

  我點了點頭,對方自然地向我伸出手。我輕輕搭上去,才發現跡部景吾的另一只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了兩把透明的傘。

  「拿著這個。」他將其中一把塞給我,看了一眼陰沉沉的夜色:「我們走吧。」

  跡部景吾的預感相當准確,我們沒走出多遠雨點便淅淅瀝瀝地打在地面上。我踩著木屐小心地避開水窪,不由得在傘下感嘆道:「還好剛剛煙火大會的時候沒有下雨,不然就太可惜了。」

  「難道跟本大爺約會也很可惜麼?」

  他瞥來一眼,似乎有所不滿。

  什麼啊。我立刻對他這種偷換概念的行為表示抗議:「約會是約會,沒有煙火當然可惜了,畢竟這可是夏日的定番啊。」

  跡部景吾不置可否,我們在約定好的會合點停下腳步,看來我們是第一個到達這裡的人。

  「其他人好慢呢。」我不經意地說著,視線落在路旁石牆裡鑽出的幾朵山茶花上——鮮紅的花瓣在雨水的衝刷下愈發嬌艷欲滴,迎著月光散發出妖異的美麗光芒。

  沒有回應,我抬起眼睛,發現對方的目光也隨即轉移到了濕漉漉的花朵上。

  幾乎聽不到花莖彎折的聲音,他抬起手干脆地折下了探出最遠的一朵,輕巧地抖落上面的雨水。

  我睜大眼睛望著跡部景吾,他微微翹起唇角,將鮮紅的花朵插進我耳朵上方的發絲中。

  冰涼柔軟的花瓣挨住皮膚,我懵懂地抬手碰到耳垂,有些不好意思地低聲說道:「這顏色...不怎麼適合我吧。」

  「本大爺覺得很適合。」

  跡部不容置疑的回答讓我難掩歡喜地用指尖撥弄了一下花朵,而正當我准備仰起臉來道謝時,對方突然叫了我的名字。

  沒錯,這次不是鄭重其事的「藍田有紀」,也不是熟稔隨意的「藍田」——他用與往常無異的磁性聲線說出的,正是貨真價實的,僅僅指代於我的那個名字。

  ——「有紀。」

  這兩個字在他口中比夏夜的雨水還要清明,短促的音節粘連在一起,讓我感到一種冰冷而柔軟的親昵。

  我傻站著忘了回應。跡部景吾站在原地好笑地看著我,他穿的浴衣是最平常不過的男款式樣,靛青色的棉制布料在他頎長的身形襯托下竟也有了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華貴感。被夜色籠罩的街道上,即便是與我並排而立也引得行人紛紛側目。

  我盯著他跑神,而這時跡部景吾已經將半個身子傾斜過來,頭頂上的傘檐碰至一起,幾滴漏下來的雨水濺到我的臉頰。

  我驚慌地眨了眨眼,跡部景吾深邃的眸子注視著我的,那個眼神比我在咖啡屋時見到的還要灼熱,還要專注。曖昧的氣氛從耳邊的山茶花一路漫延開來,在濕潤的空氣中肆無忌憚地猛烈燃燒。

  他薄薄的唇動了動,近在咫尺地勾勒出一個淺笑——

  「你剛才說,煙火是夏日的定番,是麼?」

  我艱澀地咽了下口水。那團火焰掠過我的臉頰,融進我的眼底,下一刻便隨著跡部景吾的靠近在胸口處炸裂開來,發出只有我能聽見的巨大轟鳴。

  透明的雨傘和鮮紅的山茶花一同掉在地上,而落下的雨滴仿佛在接觸到我滾燙皮膚的瞬間便汽化消失,致使唇與唇的接觸成了唯一沒有失靈的感官,支配了我此刻的全部知覺。

  突如其來的吻像蝴蝶一樣輕,我在驟然停止的時間中看著跡部景吾直起身子,溫軟的觸感卻依舊像某種定身咒一樣停留在唇上,讓我除了呼吸以外別無所能。

  「這個,是約會的定番。」他說。

  跡部景吾彎身拿起那把傘,重新遮住我的腦袋。

  「笨蛋。」他輕聲罵了句,別過頭時些微不自然的舉動立刻向我出賣了他偽裝出的游刃有余。

  ——可愛得要命。

  我聽見由遠及近的瑣碎腳步聲,彎身撿起那朵掉落在地的山茶花,學著跡部的樣子抖了抖花瓣上的水珠,用它擋住了泛紅的耳尖。

  春櫻年復一年開了又敗,樹下來來去去的仍然是前來賞花的人,而夏日的煙火就算綻放再多次,看客們依舊不厭其煩地將飽含期待的眼神投向夜空。

  人們畢竟總是被那些已成定式的美麗所吸引,就像指尖相觸便會扣緊,踮起腳來召喚擁抱,對視三秒就要接吻。神明用簡單的語言定義了戀人的模樣,所以世人兜兜轉轉,徘徘徊徊,終究也還是逃不過——這因為一個吻而心神晃動的,俗氣的愛情。

  *

  次日一早,我便收拾好行裝,准備跟在神社休整一夜後的網球部一同出發回京。

  多虧紫苑表示會幫我關照後祭的相關事宜,再加上祖父已經病愈歸來,才讓我得以將全部心思轉移到即將到來的比賽上。

  一行人在會客室與祖父祖母道了別,陸陸續續地出了門。我最後一個起身,又在祖父的示意下坐回原位。

  跡部景吾看了我一眼,自覺地從隊伍末尾走到我身旁一同坐下。

  我有些不解祖父的意圖,畢竟今早離開京都是向他請示過的事情,以他的個性,不可能會有出爾反爾的情況出現。

  其他人已經先行從房間離開,我則靜靜等待著祖父最後的交代。對方的眼神掃過跡部,微微一頓後開口道:

  「你能保證,這是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嗎?」

  我頓時僵住,而跡部景吾卻並未過多猶豫——「是的。」他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祖父滿意地點了點頭:「那麼也就是說,你做好入贅的打算了?」

  什麼???——幾乎脫口而出的驚呼在祖父的注視下被我強行憋了回去。我余光瞥見跡部的眼睛詫異地睜大了些,只得欲哭無淚地努力向祖父使著眼色。

  我要是知道他會在這時候提出這件事,方才就是拼了命也要把跡部景吾推出門去。也怪我沒有提前跟祖父說清楚,堂堂跡部財團的獨生子居然被要求入贅到我們家來,就算是跡部景吾點頭同意,這座小廟也容不下他這尊大佛啊!

  我顫巍巍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擺動著。跡部景吾的驚訝只維持了短短一瞬,隨即便不疾不徐地問道:

  「恕我冒昧,莫非是有什麼不得不入贅的原因嗎?」

  祖父抬手摸了摸下巴,說道:「畢竟神社是藍田家所有,想要繼承神社,讓其世代延續下去,必須要成為藍田家的家主才行。」

  「是這樣啊。」跡部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然後緊接著開口——「那麼,我想收購這裡。」

  聽聞這句話的瞬間,我幾乎要彈起來捂住對方的嘴巴。

  這家伙,究竟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緊緊盯住祖父的反應,從他按在腿上的手掌和嚴肅深沉的眼底,似乎有怒火正在凝聚。

  「神社一旦被收購,所有權就會轉移。可是對於那些每天前來參拜的住民來說,這是一件重要的事麼?」在我看來已經闖下大禍的那家伙居然還在喋喋不休:「文件上的一個簽名改變不了什麼,對他們而言,只要神社裡還有姓藍田的人在,就不存在所謂的易主。」

  「...所以您擔心的事情並不會發生。而放棄公式上的所有權,不如說反倒卸掉了藍田神社一直以來的重擔。」他頓了頓,似乎在給對方留出思考的時間:「資金和運營問題由跡部財團解決,剩下的事情,只有藍田有紀可以決定是否允許他人插手。」

  他看了我一眼,又將視線移回祖父的眼睛。

  「我認為我的建議值得考慮。」他說:「畢竟您不會不明白,神社的延續靠的從來不是古老的姓氏,而是忠實的人心。」

  我和跡部景吾一同走到陽光下,我想起祖父揮手示意我們離開前有些復雜的神情,比起生氣倒像是有些心不在焉。

  我心有余悸地捏了一下跡部的手:「剛才的話,你是認真的嗎?」

  「為什麼不是?」他對我挑了下眉毛:「還是你覺得本大爺答應入贅會更好一些,啊嗯?」

  「怎麼可能嘛...」我皺皺鼻子:「我可不想惹禍上身。」

  「你也知道這件事情比想像中要麻煩。」他說:「所以,為了不讓藍田神社成為眾矢之的,本大爺才會有剛才的提案。」

  「...你真的覺得他會願意把神社賣掉嗎?」

  「本大爺能看出來,你祖父說出那些話的本意並不是強人所難。」他看著我的眼睛頓了頓:「不管結果如何,我相信我的回答都會讓他滿意的。」

  *

  八月,臨近全國大賽的某一天,我獨自一人乘電車來到了青春學園附近的一家壽司屋門前。

  我抬起頭,布簾的縫隙裡透出暖黃色的燈光,不大的店面似乎被擁擠而吵鬧的聲音所填滿。我猶豫了一下,眼前的簾子卻突然被人掀開,生有一對貓眼的矮個子少年與我打了個照面。我盯著他,有些呆滯地發出一個單調的音節:「啊。」

  「...你認識我?」越前龍馬詫異地眨了眨眼睛,隨即反應過來,別過頭向店內喊道:「不二前輩——」

  「哦呀,有紀來了?」這回布簾裡又鑽出個毛茸茸的棕色腦袋,不二對我笑笑,按住越前的肩膀對他說道:「叫學姐。」

  「可她不是冰帝的...」越前龍馬遲疑了一下,那雙貓眼匆匆掃過我的制服,有些不情願地抿了抿唇。

  「叫.學.姐。」不二周助掛著微笑重復道。

  「...學姐好。」

  我看著不二放在少年肩膀上的那只手,總覺得自己目睹了什麼欺壓後輩的陰暗現場。

  「你好,越前君。」我尷尬地笑笑:「初次見面,我是藍田有紀...冰帝的網球部經理。」

  少年用一副「果然」的控訴眼神望向不二周助,簾子裡則又傳出了更多熟悉的聲音。

  「是有紀嗎?!」——菊丸英二一個箭步跳出來,以他為首的青學眾則一個接一個地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我的視線在最後一個彎身掀開簾子的身影上作了短暫的停留。

  青學今晚會為他們從九州療養歸來的部長接風——這是從不二那裡聽來的情報。我打量著手塚國光,他白皙的皮膚比起之前多了點健康的小麥色,看來這就是九州留下的痕跡。

  我與這些老熟人們一一寒暄,然後看著手塚國光說道:「可以借用你一點時間嗎?」

  眾人的眼光頓時聚焦在了我們兩人身上,手塚望著我,平靜地點了點頭。

  「是呢,那麼我們就先走吧。」不二周助對剩下的人說道。

  「這氣氛,不會是...」我聽到有人小聲嘀咕。

  「不,」乾貞治推了推鼻梁上的框鏡:「從數據來看,是你以為的事情的概率只有20%。」

  「部長,今晚可以跟我打一——唔唔...」貓眼少年話說到一半便被一旁的桃城武捂住了嘴。

  對方抱歉地向我比了個手勢,青學鬧哄哄的正選隊伍終於是在視野中漸行漸遠了。

  「找個地方坐吧。」手塚國光看著我說道。

  於是我們在公園的長椅上坐下,我看向他被長袖包裹的手肘,率先問道:「你的傷...恢復的怎麼樣了?」

  「基本沒什麼大礙了。」他狹長的深茶色眼眸向著我的方向抬起。

  「上次比賽,我沒見到你。」——手塚式的簡潔的陳述句。

  「因為家裡人生病了,所以離開了一段時間。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

  「那就好。」他回答。在這短暫的一來一回後,氣氛便被沉默凝結起來。

  我抬手輕輕撓了撓鼻尖,又說:「冰帝這次拿到了主辦方的推薦名額,所以還是有機會在全國大賽的賽場上見面的。」

  「嗯。」

  「那個——」我吞吐著格外安靜的空氣,鼓起勇氣看向那雙冷冰冰的眼睛:「其實我想說的是,如果沒有你,我大概不會喜歡上網球。」

  「所以,我很感謝。」我頓了頓,從長椅上起身後面向他,將手中的帕子層層揭開:「還有,拖了這麼久實在是抱歉。」

  我指了指躺在手帕中心的那支鋼筆:「這個,還給你吧。」

  手塚國光看了看我,沒有起身,也沒有抬手去接的意思。

  「沒事。」他薄薄的唇沒有任何弧度地開合了一下:「不用。」

  我知道沒事是針對我的感謝,不用是指不用歸還,然而我還是站在那裡,就像沒有聽明白一樣對著他攤開手掌。

  時間過去了兩秒,手塚的眉有些不解地動了動,最終他還是屈服地探出手指,拿走了那支被我保管得光潔如新的鋼筆。

  「明天抽簽,你會來麼。」

  我將書包挎到肩上,在我轉身離開前,他這樣問道。

  我點了點頭,繼而對他露出一個苦笑。

  「手塚桑,其實你的手臂,根本就沒有痊愈吧?」

  手塚國光面若止水地看著我,平靜的眼神中看不出一絲一毫被人拆穿的窘迫或是動搖。

  對了,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

  「...無所謂,反正不論面對怎樣的對手,冰帝都是要贏的。」

  我說完最後一個字後利落地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向遠處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姍姍來遲的kiss章...這周有兩個小考試,所以拖延了幾天,私密馬賽。

  and,說說手塚吧,我感覺他有點像簡·愛裡面聖約翰式的人物——「他是個善良的、偉大的人。不過,他在追求自己的宏大目的的時候,無情地忘掉了渺小人物的感情和要求了。所以,微不足道的人最好還是避開他,否則的話,他前進的時候,會把他們踩死的。」

  在我看來以手塚的選擇和決心的偏執程度,已經跟常人完全不是一個境界了,所以試圖向一個摻雜神性的人格索取普通人所期望的情感回饋顯然是不可能的。其實後面藍田妹妹已經意識到這點,她以為自己能對手塚有所影響,但事實上只是螞蟻的自作多情罷了。

  說不好手塚這個階段會不會對異性動心,但我的建議是不要霍霍正常小姑娘了(


第57章 孤挺花

  *

  次日,我與跡部景吾一同來到了全國大賽的抽簽會場。

  作為年年都要在賽場上相遇的老對手,在座有不少熟悉的面孔。我抬眼望去,白石藏之介用纏滿繃帶的手臂托著腮,看起來頗為唬人的高冷氣質使他獨自一人承受著不少東京地區選手好奇與畏懼的目光。

  真不知道這些人知道了四天寶寺的真實畫風後,究竟會作何感想。

  見他沒注意到我,我便打算結束後再去打招呼。抽簽儀式比想像中進行得更加迅速和簡練,輪到冰帝時跡部景吾干脆地衝我抬了抬下巴。

  我不敢相信地指著自己:「我...我去?」

  「不然本大爺叫你過來做什麼。」他不緊不慢地說道:「你是冰帝的經理,抽個簽還需要做心理准備麼?」

  我看著他的眼睛,最終不再遲疑地走上台去。我將手探進箱子,負責人接過我的簽,將裡面的內容添加到大屏幕上的賽程表中。

  我有些緊張地算了一下,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冰帝應該會在全國大賽的第三場碰上青學。面對一塊不太好處理的攔路石,也許這個結果並不算差。

  我回到跡部景吾旁邊的座位,他獎勵似的摸了下我的頭發。

  而我能感覺到的是斜後方一抹冰冷而沉靜的注視,從我起身上台開始,便若即若離地停留在我的身上。

  我不動聲色地跟隨眾人鼓起掌來。

  抽簽儀式不久後便宣告結束,立海大的真田弦一郎和柳蓮二是走的最早的,剩下幾個強校的部長一碰頭,不免都要相互寒暄幾句——雖然在我看來更像是某些以虛張聲勢為目的的挑釁與放狠話環節。

  「手塚,看來你的手傷恢復的差不多了,啊嗯?」跡部率先問道。

  「關於這個,」手塚國光不知是何情緒地看了我一眼:「昨天我已經告知過藍田桑了。」

  畢竟是賽前的敏感時期,我並沒有把昨天去找手塚的事情告訴跡部景吾。但在此情此景下,原本坦蕩的我也不得不莫名心虛地咬了下嘴唇。

  說到底,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啊?

  「怎麼,冰帝的經理昨天是跑去青學刺探情報了嗎?」一位眼神頗有深意的男生手指繞著頭發看向我。我記得他,好像是聖魯道夫的軍師,觀月初。

  「才不是啊。」我打斷他:「話說回來,聖魯道夫今年並沒有挺進全國大賽吧?」

  可惡,這家伙又在這裡看什麼熱鬧啊。

  「即便如此,為我的劇本取材也是相當重要的工作呢。」他依舊得意地抬著下巴,理直氣壯地回答道。

  我一時語塞,而跡部景吾在這時抬手攬住我的肩膀——這是個相當親密的動作,我有些慌張地抬起頭來,只看到他線條分明的半個下巴。

  「那種不知真假的消息,的確沒有告知本大爺的必要。」他從容地笑了一下,然後湊近我說道:「看來你也對冰帝的勝利相當有信心呢,有紀。」

  跡部景吾一句話便幫我解了圍,但實際上似乎無人在意他話中的內容,從他低頭縮短我們距離的那一刻開始,周圍人便神態各異地盯著他放在我肩膀上的那條手臂。

  大石秀一郎對上我茫然的眼睛,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藍田桑,你們這是...」

  青學之母天然的保護欲讓他看起來有種一旦我表現出絲毫不適便要立刻衝過來舉報跡部職場性騷擾的氣勢。我連忙訕笑著試圖從跡部的桎梏中擺脫出來,不想卻被摟得更緊。

  「沒錯。」磁性的聲音仍舊緊貼著耳膜響起:「本大爺和藍田有紀正在交往。」

  大石有些驚訝地看向我:「是這樣嗎?」

  我對上周圍充滿探詢的一道道目光,終是無奈地嘆了口氣:「...是的。」

  「哦?這倒是個蠻有價值的情報。」觀月初饒有興趣地說道。

  這時跡部總算放開了我。我有些窘迫地垂下腦袋,不禁慶幸藏之介同樣為了趕車而早早離開,否則局面勢必會更加混亂一些。

  「賽場上見吧。」

  同一時間響起的冰冷聲線拯救了我——我抬起頭,只堪堪對上手塚國光已然轉身離去的背影。

  那聲音裡的堅定使我的心不受控制地有一瞬顫抖。

  「跡部。今年,青學是不會輸的。」他說。

  *

  冰帝學園的前兩場比賽進行的相當順利,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青學獨有的藍白色隊服便再次出現在球場的另一端。

  這一次冰帝的排兵布陣就全國大賽做了新的調整,比如忍足學長被派去第三單打,而雙打則由日吉接手。不過青學第一次組合出戰的乾貞治和海棠熏也不可小覷,結果是兩場比賽下來,兩方各自一勝一負,形成了相當焦灼的局面。

  廣播中念出了雙方第二單打參賽選手的姓名,手塚國光作為青學曾經的守擂門將,今年卻選擇在這一時刻踏上了球場。

  事實上冰帝並不難預料到這一點,畢竟手塚潛在的傷病是青學無法忽視的弱點,而他迄今為止的言動中也處處都是退位讓賢的跡像。樺地崇弘算是我們針對性的部署,但即便單純的心靈連千錘百煉之極限都能夠完全模仿出來,還是在逐漸變大的雨勢中不敵對手,在拉鋸戰後遺憾地輸掉了比賽。

  由於雨勢過大,剩下的比賽被延遲至明天舉行。我扭頭去看跡部景吾,這次沒有人及時在身後替他撐起雨傘,他肩膀處的衣料被雨水浸濕,變成一片深色。

  在場的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見此我連忙跑到放置比賽用物資的遮陽棚下,拿出備用的雨傘分發給冰帝的大家。

  畢竟明天還有比賽,要是因為淋雨導致感冒發燒就糟糕了。

  我將最後一把傘送到跡部面前,他向前伸出手,目的地卻是我被雨水沾濕後黏在臉側的發絲。

  頭發被輕柔地挽至耳朵後面,而後我手心一空,頭頂隨即張開一片深色的蔭蔽——跡部舉著雨傘,目光沉靜而溫柔。

  「走吧,本大爺送你回家。」

  *

  第二天,比賽於同一時間再開。截至目前,冰帝的成績只有一勝,相對於青學來說暫時處於劣勢。

  由於興奮和不安,我昨晚幾乎沒能合眼。想必我們的選手也在這個難眠的雨夜憋足了勁兒,特別是剪去長發後的冥戶學長,我看著他跟鳳對了下拳頭,然後帶著令人敬畏的堅定眼神踏上了球場。

  當青學的黃金搭檔進入同調狀態時,我的心髒幾乎已經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然而猶為戲劇化的發展卻在此時出現。菊丸英二顧及到大石秀一郎手腕的傷,在無意識中選擇了放棄比賽。

  我再次望向冥戶學長的眼睛,裡面有著未能燃燒殆盡的遺憾與茫然。

  這不是酣暢淋漓的一勝,但確實是對冰帝而言相當關鍵的一勝。

  青學的兩人肩並著肩走下場去,我不受控制地想到手塚國光,如果有人能夠替他在球場上做出決定,他所承受的東西就會變少一些嗎?

  但我知道假設始終只是假設,因為這樣的人不會存在,也不可能存在。

  我注視著跡部景吾拿起球拍走向球場的背影,再一次意識到強大與孤獨總是如影隨形,攔在眼前的對手變了又變,可冰帝勝利的希望,終究還是寄托在了他一人身上。

  我終於忍不住喊出了聲:「跡部,要贏啊!」

  回應我的是一抹志在必得的自信笑容。對面的一年級正選——名為越前龍馬的貓眼少年則毫不怯場,話語間充斥著稚嫩的傲氣。

  我聽著他們你來我往的挑釁,直到跡部景吾啟唇扔下一句:「如果本大爺輸給你的話,就剃光頭。」

  這家伙!

  我扭頭去看忍足侑士,對方眼中同樣浮現出了震驚與無奈。

  雖說跡部景吾本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性格,但意氣用事到這種地步也屬實少見。看來這場比賽,比我想像的還要令人熱血沸騰。

  比賽開始後不久,越前便開啟了無我境界,於是各路選手的各色招式就像變魔術一樣被他用了個遍。然而這些對跡部並沒有起到什麼實質性的作用,比分飛快地變換著,不一會兒便形成了3:0領先對方的局面。

  「好耶,跡部干得漂亮!」向日學長興奮地叫道。

  我抿了抿由於緊張而變得干燥的嘴唇,這時場地內的越前龍馬再次使出了無我境界。我看著他看似不知悔改的舉動,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不安促使我皺起了眉頭。

  果不其然,從對手使出手塚領域開始,方才跡部輕易擴大的優勢又被一分分追回。

  5:4...

  5:5...

  比賽最終還是進入了白熱化的階段,我注視著場內的兩人,跡部景吾的狀態似乎並沒有因為越前的崛起而受到任何影響,甚至連體力的消耗也無跡可尋,回擊比最初還要更加安定一些。

  即便見慣了跡部身處球場的樣子,我也不得不在這一刻感到無比驚艷。他的攻擊就像密集的冰雨,擁有著仿佛要凍結一切的強大氣勢。

  「沒錯,一直以來他為了讓對手拜服而選擇持久戰,只是為了享受那份喜悅,是抱著游戲的心情來比的。」

  長椅上的榊教練在這時開口道:

  「但是現在的跡部不同,他拋棄了自己的欲望而做了身為部長的選擇。」

  「...是為了冰帝的勝利。」

  為了冰帝的勝利。

  我強迫自己睜大眼睛,將跡部景吾的每一次跑動,每一次回擊都刻入心底。此刻的我無法為冰帝做任何事,那麼至少也要像跡部說的那樣,成為這一切的見證者吧。

  我永遠不會忘記國中二年級的這個夏天,夕陽的光芒伴隨著逝去的溫度爬上臉頰。我的眼眶干澀發痛,彙集了呼之欲出的生理性淚水,然而我卻倔強地,幾近偏執地觀察著那顆小球的軌跡。直到夕陽落下,應援聲漸弱,跡部景吾挺拔的身影如松如柏地屹立在球場上,只是再無聲息。

  ...因為一球一球,都是為了冰帝的勝利。

  最後銘刻在我眼底那個影子,就像我第一次見到禮堂中的他時那樣凌厲奪目。

  只有跡部景吾能夠讓我明白,真正的帝王倚仗的不是華麗的冠冕和權杖,而是永遠不會向對手彎下的脊梁。

  裁判宣布了最終的比賽結果,我捂住嘴巴,才發現沒有絲毫濕潤的觸感。

  這是第一次,面對失之交臂的勝利,我卻沒能留下淚來。

  待越前龍馬不慌不忙地從口袋裡掏出推子,在場的眾人才想起那個被遺忘的賭約。

  這小子,非要動手也不用選在這種時候吧?

  瀧學長攔在跡部面前固執地張開雙臂,對方卻不為所動:

  「不行,這是我們說好的吧。」

  「吶,你不要剃他的頭發,任何事我都可以答應。」我走上前去,十分冷靜地說道:「否則作為他的女朋友,我會很困擾的。」

  對方圓圓的貓眼盯著我看了一陣,突然冷不丁問道:「你是不是出演過什麼電視劇之類的?」

  「啊?」我愣了一下:「...是的。」

  「我家的老媽好像很喜歡那部片子。」他抓了抓頭發,面無表情地看著我說道:「如果你能幫她在全套DVD上簽名的話,這件事就這麼算了吧。」

  我正欲點頭,一只手突然從後面按上我的肩膀。

  「啊嗯?」恢復意識後的跡部景吾在這時哼笑一聲:「不需要吧,願賭服輸,難道本大爺的美貌會因為這點事情就受到影響麼?」

  「別嘴硬了。」越前把推子放到我的手心,擺擺手迎著夕陽轉過身去:「如果你因為發型太挫被女朋友甩了,我可是會很愧疚的。」

  「這小子...」我撇了撇嘴,雖然沒讓他得逞,但總是有種氣不過的感覺。即便我知道越前龍馬沒有執行賭約並不是多虧了我這個醬油角色的簽名,而是因為他經過上次見面,看出了我是他前輩們的朋友。

  今年的全國之旅,終究還是在這裡結束了呢。

  但不知道為什麼,從大家的表情中也能夠看出來,他們跟我一樣,感覺並沒有那麼壞。

  我露出一個微笑,跡部景吾帶著運動後熱氣的吐息就這麼劃過耳邊:

  「有紀,今晚跟本大爺回家怎麼樣,啊嗯?」

  作者有話要說:

  在我的文裡,大爺必須免除剃頭的噩運...

  不太會寫比賽,努力過了,over。


第58章 睡蓮

  *

  我的上半身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刺激猛地抖了一下,我捂住變紅的耳朵看向他:「一定要在這種時候開玩笑嗎?」

  「本大爺沒有在開玩笑。」跡部景吾瞥了一眼我欲蓋彌彰的動作,把帶有余溫的球拍塞進我的手裡:「至於行還是不行,等上車後再告訴我。」

  純黑色的加長高級車在白金漢宮前停下時,我還在為了這一違背父母的決定而感到良心不安。雖說已經是不知第幾次邁入跡部宅的豪華大門,但單獨一人應邀前來還是頭一次。更重要的是,不管房子再大,佣人再多,也改變不了我即將獨自在異性家中過夜這一充滿刺激性的事實。

  我雖然不是多麼聽話的好孩子,放在往常也不會因為這樣的事情而向父母撒謊。但不知道為什麼,唯獨今天,我不想拒絕跡部景吾的任何一個要求。

  反正這個夏天,我也不是第一次這樣任性了。

  我想即便是突然的訪客,跡部景吾也不會有提前告知他人的習慣。但跡部宅的管家爺爺看到我時,除了像往常那樣和藹地問候一句,對於只有我一人前來這一不同尋常的事實並沒有表現出過多驚訝。而別墅中的其他佣人,更是井井有條地做著自己的工作,連跡部與我明晃晃牽在一起的手都視而不見。

  我本來以為既然父母不在一處居住,這裡的其他人除了負責跡部景吾的衣食起居,也要多少起到些監督與管制的作用。可現在看來,同為中學生,這家伙竟然已經擁有了身邊人純粹的信任和絕對的自由。

  原來這棟房子的範圍之內,還真是名副其實的跡部王國。

  我不太是滋味地撇了撇嘴,刻意在這時說道:

  「看來帶女孩子回來對你來說很容易嘛。」

  「啊嗯,你這家伙又在想什麼?」跡部景吾皺著眉頭輕拍了一下我的腦袋:「本大爺邀請你的前提,當然是因為這棟宅子裡的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本大爺的女朋友。」

  所有人?

  我一時語塞,所以這家伙是怎麼通知到上上下下這麼多人的啊?用別墅裡的中央廣播循環播放嗎?話說,談個戀愛而已,這種昭告天下的行為真的有必要嗎喂!

  我後知後覺地紅了臉,在意識到這件事後對於女僕們的視線都有些微妙地回避起來。

  與跡部一同用過晚餐後我走出門廊,二層中心偌大的泳池占據了相當一部分面積,夕陽下波光粼粼的水面吸引了我的全部目光。

  我走到泳池邊緣,猶豫片刻後褪下鞋子和長襪,將膝蓋以下的部分探入水中。

  吸收了一天日光的液體並不徹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舒適的清涼。擴散的波紋將皮膚輕柔地包裹起來,使人心神蕩漾。

  我陶醉地仰起臉,注意到跡部景吾在我身旁停下腳步。

  「開心嗎?」他說。

  我凝視著他的眼睛,久違的松弛感促使我在那一瞬間孕育出一股反骨的衝動——我狡黠地笑了一下,用力拽住了跡部的手。

  對方落水之前那難以置信的眼神讓我不受控制地笑出聲來,然而跡部景吾的大度顯然不是在所有事情上都同樣適用。總之下一秒我腳腕一緊,躲開四濺的水花後再次睜開眼睛,便只看到朦朧中緊挨著向上飛去的淺藍色氣泡。

  我感覺到自己的裙子在水下飛了起來,我在是否要伸手去阻止走光這一選項上猶豫了不到一秒,隨即便憑借本能飛快地扒住了跡部景吾的肩膀。

  我拼盡全力地在水面上露出大半張臉,喘著粗氣說道:「我...我不會游泳...」

  聞言後跡部的表情在短短時間內由驚訝轉變為無語,最後定格在無奈上。

  「...那就別搞這種討不到好的惡作劇啊。」他吐槽了一句,但還是好心地用一只手支撐住了我的腰。

  我想說點什麼,但跡部景吾的神色突然尷尬起來。

  對了,那絕對不是隔著衣物的觸感——我在力圖逃離窒息的浮沉中意識到這點。既然我的裙子都能飛起來,襯衫也必定對抗不了水的阻力。

  我感覺到那只手猶豫著放松了力道,失去承托的我頓時不安地掙扎起來。溺水的恐懼感壓過了一切理性的遲疑,我抱緊了跡部景吾的脖子,全然忽略了我們緊貼在一起的胸口,更沒有注意到對方連著脖頸紅成一片的耳朵。

  處於驚惶中的我一邊後悔一邊斷斷續續地發出嗚咽,直到我的雙腿盤上跡部的腰,一只大手終於忍無可忍地將我的手臂從身上扒下來,用力按在了泳池邊緣堅硬的平面上。

  跡部景吾短促地嘆息一聲,命令道:「扶著這裡。」

  找到了新的救命稻草的我總算收起了八爪魚似的四肢,我們兩人水面下的身體徹底分離開來。我將下巴放上池沿,心有余悸地大口呼吸著新鮮的空氣。

  跡部景吾從另一邊上了岸,渾身濕漉漉地向我伸出手。

  我遲疑了一下,方才發現他的視線並未在我的身上停留。

  「上來吧,笨蛋。」他語調不耐,目光卻始終紳士地投往其他方向。

  夕陽從水面漫上跡部景吾昳麗的瞳孔,散發出無與倫比的美麗。

  嗆水後的鼻腔有些刺痛,我咳嗽了兩聲,用力握住了對方仍在滴水的指尖。

  *

  被濕淋淋地撈出水池後,我在女僕小姐的帶領下進行了一番漫長的休整。

  我走出浴室,換上對方准備好的真絲睡衣,然後仰躺在足夠睡下三個我的松軟大床上,茫然望向被華麗美學所武裝的陌生天花板。與疲憊感一同襲來的還有今日比賽的記憶,不管我眨多少次眼睛,那個人紋絲不動的身影始終停留在那裡,沒有絲毫消失的跡像。

  門在這時響了兩下,我以為是來送東西的佣人,然而應聲後支起身子,對上的卻是跡部景吾坦然自若的臉。

  「喂——」我下意識地蜷起雙腿:「要過來的話怎麼不提前說一聲啊?」

  「本大爺有敲門。」他示意般抬了下手腕,環顧一圈後似有困惑地皺起眉:「說起來,這明明是本大爺的房間。」

  「什麼?」我瞪大了眼睛,即將跳下床去的前一秒又突然反應過來,帶著怨氣看向跡部景吾:「喂,耍我就這麼有意思嗎?」

  先不說女僕小姐怎麼會在跡部的房間裡准備我的睡衣,他要是真把這裡看作是自己的寢室,進來之前又怎麼會想到敲門呢。

  「怎麼,這棟別墅裡的每一間屋子都可以算是本大爺的房間。」對方毫不心虛地回道:「有什麼不對麼?」

  「...」

  我頗為無語地沉默片刻,嘆著氣轉移了話題:「你剛剛去做什麼了?」

  「視頻會議。」他打量了一下坐在床邊的我,下一刻身旁的軟墊突然陷下一塊。我轉過頭,跡部景吾已經完美復刻了我剛才的狀態,張開雙臂毫無防備地倒在了床上。

  這家伙...還真把這裡當成自己的臥室了?

  我猶豫了一下,彎身湊過去問道:「吶,你有想過,全國大賽結束以後的目標嗎?」

  「這還用問嗎?」跡部景吾閉著眼睛,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當然是打網球到不能打的那天為止。」

  我知道跡部景吾不是喜歡給自己設限的那類人,而促使他在狂傲中加入一絲理性的緣由,只能是他曾經親口對我說出的那個詞語。

  「責任」——而我終於也能夠做到和他一樣,在不斷向前的腳步中與這份重量和解,並且坦誠相待。

  我垂下眼睛細細打量著跡部景吾的臉,換做是在學生會室初見他的那一刻,我永遠也想不到我與這個人的牽絆居然會深入至此。

  那個眼神遙遠而虛幻的人,在賽場上無堅不摧的人,就這麼脆弱而安靜地停留在我的身邊。

  我感覺心跳得厲害,那個固定在我眼前的如同魔咒的影子開始一點點支離破碎,最終變幻為此刻近在咫尺的這張面孔。我可以看到他皮膚上纖薄的細小絨毛,睫毛下方淡淡的青色痕跡,以及並未完全舒展開來的眉心。

  我好像是第一次,完整地編織起了跡部景吾的樣子。

  我想,如果今後的道路都能夠與這個人一起前行,不管經歷怎樣的挫折和失敗,我都有堅持到底的決心。

  「那我就陪你一起吧。」我說:「不過,不是到某一天為止。」

  全國大賽既是結束,也是嶄新的開始。

  就像他對我說過的那樣。打網球也好,做其他任何事也罷。

  ——因為只有我們兩個,以後再也不會分開了。

  「有時候,你也能說出不錯的話嘛。」

  我有些恍然地看著跡部景吾,他淡淡地笑了一下,接著說道:「...但在那之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我眨了眨眼睛,視野旋轉變換的同時,玫瑰的香氣驟然濃郁起來。

  鼻尖挨住了溫暖的皮膚,我半干不干的發絲散落在跡部景吾睡衣的褶皺裡,透過臉頰,我能感受到對方每一次呼吸帶來的淺淺起伏。

  比起以往更加直接的肢體接觸讓我不安分地動了動,卻又被一把按住。

  抓住我的那只手緊了緊,跡部景吾抱著我,讓我毛茸茸的腦袋埋在他的頸窩。

  我發間的香氣和跡部身上的玫瑰味道混雜在一起,一種具現化的曖昧從隔著薄薄衣料相互接觸的肌膚間擴散開去,很快盈滿了整個房間。

  升高的體溫給心跳加上了環繞音效,而跡部的聲音聽起來則像是一首樂曲的休止符——

  「有紀,我累了。」他在我耳邊說道:「陪本大爺休息一會兒。」

  我嗯了一聲,然後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我知道樂曲還會繼續進行下去。

  短暫的寂靜後,等待著的是新生的活力與希望。

  *

  全國大賽進行至末尾的某天,我獨自來到了真央所在的醫院。

  即便因為病灶而不能下床走動,跟幸村精市交往後,真央的氣色比起最開始也好了許多。這一點是心有不忿的我也不得不承認的。

  在我走進病房後,真央立刻驚訝地張開嘴巴:「有紀,你剪頭發了?」

  「之前那樣不是蠻好看的嘛。」她有些擔心似的遲疑道:「難道說...」

  「不是你想的那種復雜的原因啦!」我摸了摸變回齊肩長度的發絲,無奈地解釋道:「我只是覺得,還是這樣更舒服一些。」

  我看著真央的眼睛笑了笑:「而且,也方便你手術結束後認出我來,不是嗎?」

  「有紀...」真央蒼白的手抓住了我的,終於在低著頭的間隙擠出一個笑容來。只是在我看來,那個笑容難免有些苦澀和勉強。

  這是在真央進行那台性命攸關的手術之前,我最後一次來看望她。

  最值得我高興的是,這個夏日結束之前,真央終於獲得了健康的身體,也並沒有因為所謂的副作用而忘記我。

  不論是我長發的樣子還是短發的樣子,她都記得一清二楚。然而對幸村精市來說,事情卻變得相當棘手起來。

  我們都不知道究竟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不過,既然真央已經無恙,接下來該如何發展便不是我首要關心的目標。

  總而言之,一整個漫長的夏日比以往更加不著痕跡地迎來了終結,同時沒有片刻轉場地,滑入了屬於我國中二年級的最後一幕舞台。

  作者有話要說:

  泳池泡妹,大被同眠...反應過來我到底給大爺安排了什麼大人的約會場景啊(捂臉)

  總之給看到這裡的各位先鞠一躬


第59章 海紫苑

  *

  開學後的第一天,我在某間熟悉的活動室門前遲疑地停下了腳步。

  「怎麼,不進去麼?」

  突然的問句讓我瞳孔一顫,沒等我有所反應,出聲的那人已經走上前來——黑崎夜夜子抱著兩本雜志,看著我歪了下頭。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一個假期過去,她周身的氣質似乎有了些許改變。見我只顧著打量她,對方便徑自走進屋去,留給我一扇邀請般敞開的門。

  反應過來後我立刻抬腳跟上,黑崎夜夜子擺弄了一下桌面上精致的小型插花,抬起頭來說道:「你能如願回來上學,真是萬幸。」

  關於我離開東京和遲遲無法歸來的緣由,我在與黑崎的郵件往來中並沒有悉數隱瞞。再加上她去年冬天在神社的體驗,自然很能理解此前我所面臨的困境。

  「是呢。」我有些感慨地點了點頭。對方拿起一本雜志在膝蓋上攤開,盯著花哨的彩頁抱怨道:「爸爸熟人的女兒,這周末非要拉我去參加什麼烹飪女子會,還是甜點主題的。」

  她嘆著氣翻了個白眼:「天知道我上次用打蛋器還是上上學期的料理課!」

  「我想我還是可以幫你練習一下的...」我猶豫了一秒:「如果是紙杯蛋糕的話。」

  黑崎夜夜子用同病相憐的眼神看了看我,胡亂翻看幾頁後果斷地將雜志扔到一邊:「算了,我看我還是買些好看的模具去烤曲奇好了,那些精致的玩意兒打死我也做不來。」

  放棄的速度也太快了吧喂...

  我有些難以吐槽地扯扯嘴角,黑崎夜夜子撩起耳邊的頭發,對著我笑了一下:

  「反正我也不是非要和誰都要搞好關系的,對吧?」

  我怔了怔,一股淺淺的自如從她黑色的瞳孔中綻放開來,我終於明白了那微小的變化的源頭。

  果然,不論是天邊的候鳥還是池中的天鵝,都能找到可以切實把握住的那片自由。

  我抿了抿唇,終於還是開口道:「那個,其實...」

  「——我跟跡部桑交往了。」「——我知道。」

  兩人的聲音重疊在一起,我眨眨眼睛,禁不住盯著少女白淨的臉呆呆地拉長了聲音:「誒...?」

  「這種事,從你跟我說跡部大人突然出現在京都開始,用腳趾頭想想都能猜到吧。」黑崎夜夜子挑了下眉毛,看著我有些復雜的神情不由得提起唇角:「所以,你在這裡說出來,是希望我把這件事告知給後援團的大家嗎?」

  「...我覺得至少從義務上說,這是無法逃避的吧。」

  事實上在我看來,這裡和學生會或是網球部並沒有什麼不同,都作為一個團體接納了形單影只的我。所以不管我加入後援團的初衷是什麼,我都不可能做出收獲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後便拍屁股走人這樣不負責任的事。

  不想黑崎在聽到這句話後,卻撐著下巴笑出聲來。

  「有紀,你到底把後援團想成是什麼松散無序的組織了?」

  「暑假前你突然不告而別,到現在為止,包括關東大賽的應援,後援團的活動你一次都沒有參加過。」

  「所以,」她頓了頓:「按照公認的原則,你早就被跡部大人的後援團開除了。」

  我看著黑崎夜夜子平靜的臉,一時不知道該擺出怎樣的表情。

  「...這真的是大家的決定嗎。」

  我還是更傾向於相信這是她為了不讓我難做而采取的對應方式。

  「我的話可信度就這麼低嗎?」黑崎無奈地聳了聳肩:「這裡雖然盡是些嬌蠻慣了,總想靠氣勢壓人一頭的家伙,可你在幫忙收集制作周邊的照片的時候,替她們為送給跡部大人的禮物出謀劃策的時候,究竟是真心還是虛情假意,這些人還是分得清的。」

  「從今天開始,後援團的名單裡不會再有藍田有紀的存在,但是這間屋子的門,永遠都會為你敞開。」

  黑崎夜夜子看著呆坐在原處的我,露出一個自然而又溫馨的微笑。

  ——「這就是大家的決定。」

  *

  「...以上就是針對這件事達成的最終決議。」

  會議桌前,跡部景吾蹙著眉說完,將手中的文件隔著桌角遞給我:

  「藍田,剩下的內容由你整理完後下達給各相關部門。」

  「是。」我點點頭,伸出雙手接過時有些刻意地避免觸碰到對方的指尖。

  跡部景吾輕飄飄地看了我一眼,道了一聲散會後,桌邊的參會人員便紛紛起身離開。

  我立即混入湧向走廊的人流,抱著文件走進學生會室。房門再次打開時,我已經坐到辦公桌前,即便察覺到來人的身份,依舊故作淡定地在方才拿到的文件上標注著什麼。

  我自然隱約感受到了此刻不妙的氣氛,卻也只能硬著頭皮繼續手頭的工作。畢竟自從被北川劃出外聯部後,現在學生會裡屬於我的也只有這個依附於會長室中的小角落了。

  「你這家伙,從開學起一直在刻意躲著本大爺吧?」

  有點糟糕。

  預料之中的聲音在頭頂響起的瞬間,我還是難免心口一顫。

  「這個...畢竟是工作時間嘛。」我有些心虛地放下文件,仰起臉討好地笑笑。

  「一到午休就人間蒸發,放學後寧願徒步也不願意上本大爺的車,部活的時候連跟本大爺站到一把陽傘下面都避之不及。」

  跡部景吾冷笑一聲,彎身湊近來的姿勢在這時顯得尤為危險。

  「你還要找點什麼理由來搪塞本大爺,啊嗯?」

  我垂下眼睛,視線從他撐住桌沿的手臂上淺淺的青色血管移動到對方顯露出執著與不解的紫色眸子,短暫沉默後,終是有些無奈地嘆出一口氣。

  我抬起手臂,帶著抱歉與安慰輕輕撫上跡部景吾的臉。

  指尖與溫熱肌膚將將接觸的下一秒,門吱呀一聲被從外面推開。

  ——我瞳孔一震,猛然從椅子上站起的同時,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將與我維持著過近距離的跡部景吾推開了一尺遠。

  闖入房間的北川鈴看著我們有些訝然地抓了抓後腦的頭發:「...啊嘞?」

  跡部景吾睜大的眼睛裡充滿了難以置信。我深吸一口氣,拿起桌上的文件破罐子破摔地越過對方向門口衝去:「...你們聊,我去通知大家剛才的會議內容。」

  學生會室的木門在身後關上。我有些恍惚地邁著腿,幾乎每走出一步心中的後悔便加深一分。

  關於為什麼要躲著跡部景吾這件事,原因其實也並沒有那麼復雜。

  「有紀,今年的學生會選舉,你應該會參加吧。」

  我從後援團的活動室離開前,黑崎夜夜子這樣說道:

  「如果是這樣的話,還是不要在選舉之前暴露你跟跡部大人的交往事實為好。」

  她看著我嘆了口氣:「對於你的競爭對手來說,這個破綻太大了。」

  我當然明白她的囑咐意味著什麼,不管是拿現任會長的私心和偏袒來做文章,還是煽動過激的跡部崇拜者挑起事端,只要我被打上「跡部景吾的女朋友」這個標簽,在劍拔弩張的選舉前夕,幾乎就像活靶子一樣惹眼。

  我選擇采納黑崎的建議,但考慮到這種退讓在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大爺眼中八成會被納入不華麗的行為這一範疇,還是沒有向跡部解釋更多。

  不過從他答應不會主動公開我們之間的關系,又同意在學生會依舊與我以姓氏相稱這點來看,我在顧慮什麼,他應當也相當清楚。

  可是...

  我回想起方才推開他時跡部眼底閃過的震驚與不解,還是感到良心隱隱作痛。

  這件事...是不是做的有點過分了?

  *

  次日的午休時間,我剛剛將課本放進桌洞,便被前門處驟然響起的一片尖叫吸引了注意。

  片刻後,聚集的女孩子堆裡推出一位代表,不無艷羨地向我招呼道:「藍田同學,跡部學長找你!」

  這下連班裡男生的視線都有不少向我飄過來,我扯扯嘴角道了聲謝,堪稱是灰溜溜地從門邊的縫隙擠了出去。

  人來人往的二年級走廊上,跡部景吾在周圍各式目光的注視下絲毫不受影響地等在那裡。對上我的眼睛後便無言地轉過身,任由我保持著一人的距離跟隨在他身後。

  走出這一樓層後我小心翼翼地上前半步,小聲詢問道:「那個,我的郵件上不是說,中午直接在花園裡的涼亭見麼?」

  「本大爺沒看到。」

  我打量了一下對方冷冰冰的側臉,不由得在心裡嘆息一聲。

  這家伙,果然還是因為昨天的事情生氣了吧。

  於是我們兩人在沉默中走到教學樓後方,九月的午後天氣還熱著,隨著植被的增加,學生的數量也逐漸稀少起來。

  我在這時試探著拉上跡部景吾的手,又悄悄松了口氣。還好,起碼沒有被對方甩開。

  直到我們並排落座於爬山虎掩映的涼亭下,跡部景吾依舊沒有主動搭理我的意思。

  我自知理虧,沒有在這時賭氣,只是笑嘻嘻地從身後掏出一個淺藍色的便當包,同時自行配上了「鏘鏘」的誇張音效。

  我能想到的賠禮道歉的方式,也只有我和跡部景吾都沒有體驗過的,一起吃便當這樣傳統意義上的校園約會了。

  「這個是給你的。」我笑著用雙手遞出去:「我自己做的哦!」

  跡部景吾打量了一下那個樸素的包裹,並未第一時間伸手接過,而是微微皺起眉毛:「你只帶了這個麼。」

  什麼意思,該不會被嫌棄了吧?

  我直愣愣地眨了眨眼睛,看著對方利落地起身走開,消失在拐角的花圃處。

  這算什麼,當面放鴿子?我做的事情有嚴重到要受這般羞辱嗎?

  反應過來後我立時憤憤地捏緊了布包一角。而就在我准備拆開來獨自享用時,熟悉的人影又突然出現在視野中。

  我不明所以地盯著跡部景吾回到我的面前,他伸出手,將一個盒子放到我的膝上。

  「喏。」他重新在我身旁坐下:「給你的。」

  我看了看膝上散發溫熱的那樣東西,突然驚呼著湊了上去:「這,這不是學校便利店裡超級貴的那個超特大豪華海鮮便當嗎?!」

  因為它昂貴到跟學生便當無緣的價格,我一向都是對其敬而遠之,今天得以近距離接觸,只覺得裡面的每一樣食材都散發著誘人的金錢味道。

  「哈?」跡部景吾瞥了一眼我沒出息的反應,最終只是淡淡回應道:「大概是吧。」

  所以剛剛他突然離開,只是擔心我中午沒有東西吃啊。

  我盯著那份無比豪華的便當,突然覺得讓出手如此闊綽的對方吃掉我的窮酸料理,著實有些過意不去。

  我緊了緊手中的便當包,支吾著說道:「去都去了,怎麼只買我一個人的啊。」

  「你在說什麼胡話?」跡部景吾甩給我一個無語的眼神,不等我回應便拿走了我的手作便當:「本大爺的不是在這裡麼。」

  我呆坐在那裡,看著他打開蓋子,細細打量裡面對他來說也許有些陌生的家常菜色。

  停頓片刻,我也不再遲疑,打開自己的那份一起吃起來。

  「好吃嗎?」我忍不住問道。

  「...還不錯。」

  我滿意地露出一個笑容。在我看來按照跡部景吾的家境,對於這種樸素的便當能夠給出「不錯」的評價,對我而言已經是無上的認可了。

  氣氛終於溫馨起來。我吹著帶有草木香氣的暖風,放下吃完大半的便當盒後將目光投向遠處。

  「我想讓這所學校成為可以驅散一切迷茫的地方。」我緩緩開口:「這是我仔細思考過以後,得出的結論。」

  「有這樣強烈的想要指引誰的欲望,對我來說還是頭一次。」

  「...而如此確信自己可以做到我所渴望的事情,也同樣是頭一次。」

  我頓了頓,扭頭去看跡部景吾的側臉。他和我一樣看似放空地望著前方,片刻後如同被催眠一般輕輕闔上眼睛。

  我看了一眼身旁空空如也的便當盒,聽到他平淡而柔和的聲音。

  「下次注意。」他說:「玉子燒太鹹了。」

  作者有話要說:

  別人:我原諒你了

  跡部景吾:雞蛋太鹹了(。


第60章 榛

  *

  我周圍的女生們之間出現有些古怪的氛圍,也正是在那日與跡部景吾一同吃過便當後。

  我不是沒有想過事實暴露的可能性,然而那些從背後射向我的欲言又止的憤然眼神,卻似乎又不像我所以為的那樣充滿攻擊性。

  或者說,好像有那麼一絲...恨鐵不成鋼?

  我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盯著地面加快了腳步,直到一雙室內鞋出現在視野的正前方。

  我順著腳尖望上去,宮地真子像第一次找到我時那樣,神情泰然地站定在我的身前。

  這次她的語氣要熟稔許多:「有時間聊聊嗎?藍田同學。」

  我在新聞部的活動室門口停下腳步,宮地真子用鑰匙打開門,順便沒有絲毫拘謹地將我推了進去。

  「沒關系,今天只有我一個人當值。」她說。

  我打量了一下房間內部的陳設,身為學校的老牌社團之一,新聞部的這間活動室也算是由來已久。實木書架看起來像是剛換的,上面放著一些陳年的校刊,新舊交織,有種微妙的不協調感覺。

  我隨意取下一本翻了翻,宮地真子在這時費勁地將沙發上堆積如山的紙頁挪開,騰出位置後示意我坐下。

  她將茶遞給我,有些苦惱地搓著麻花辮的末端:「抱歉,這些是剛送來的本周新刊,還沒來得及收拾。」

  「沒關系的。」我別過頭,封面上『冰之帝王後繼何人——?』幾個大字鮮明地刺入眼簾,我立刻局促地將視線收了回來。

  我穩住心神,抿了口茶水後開口問道:「找我什麼事?」

  「哦。」宮地真子掏出手帕擦了擦指尖的灰塵,從懷裡掏出幾張照片在桌子上擺開。我瞳孔微顫,她已經接著說道:「這是兩天前午休時間,我們的人放在花園裡的攝像機不小心拍到的。」

  我心情復雜地看著那些照片,雖然隔了不算近的一段距離,前景還有花圃掩映,跡部景吾和我重疊在一起的影子卻也拍得清清楚楚。如果說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的側臉在陽光的照耀下有些模糊不清的話,那獨特的水藍發色無疑奪走了我僅存的一絲狡辯的可能。

  「你放心,恰好那天負責檢查素材的是我,這段內容已經被我替換掉了。」宮地真子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我的臉色,試探著開口道:「所以,你和跡部桑...」

  「...我們是在交往沒錯。」

  我的耿直回答惹得她有些驚訝,頓了頓才恍然大悟似的地喃喃道:「我就說嘛,原來只是暫時還不想公開關系而已啊。」

  對方的反應讓我覺得有些奇怪,忍不住地皺了下眉:「什麼?」

  宮地真子抬頭看看我,無奈地露出一個苦笑:「藍田同學,一看你就很久沒有登陸過校園論壇了吧?」

  我最近為學生會競選的事情忙得腳不沾地,哪有時間去看那些東西嘛?

  見我的眉頭越皺越緊,宮地真子便也沒多賣關子,掏出手機劃拉幾下後遞給了我。

  「總的來說就是,你這幾天的避嫌行為,似乎被其他人誤會了。」

  我盯著屏幕上的內容,難以置信地看著我的名字再次討論度奇高地懸浮在論壇首頁的熱貼上:

  『爆!跡部景吾倒追藍田有紀?攻勢猛烈——』

  『跡部告白被拒?被下級生拿捏的內幕究竟是?』

  『[投票]理討藍田有紀不予回應的原因為何?』

  ...

  我手一抖點進其中一個投票貼的界面,顫巍巍地抬起手指後才發現下方的提示按鈕已經轉為灰色的『感謝投票』字樣,而被我無意中貼磚加瓦的選項——『欲擒故縱遲早玩脫』則以二百多票的優勢遙遙領先...只不過在藍田有紀本人看來剩下的選項也沒有好到哪裡去罷了。

  所以說,跡部景吾這幾天針對我冷淡反應的報復性行為,居然被誤會成是在對我窮追猛打了嗎?

  我精神恍惚地別了宮地真子,回到教室的一路上免不了地聽見幾條竊竊私語。而之前被我自覺忽略掉的內容在此刻也都變得格外清晰可聞——

  「吶,你們說跡部學長真的跟她告白了嗎?」

  「喂喂,這個還只是傳言吧?不過跡部桑確實難得對人這麼上心,結果對方竟然是那種冷冰冰的反應,真是不能理解。」

  「之前跡部學長對她可是多有提攜呢,這時候了突然開始劃清界線,怎麼想都有點不知好歹吧...」

  我冒著冷汗一路疾走,終於撲通一聲倒在課桌上,抬起臉來只覺得眼前一片昏暗。

  明明不公開關系的初衷是為了避開競選前給自己抹黑的可能性,現在反倒弄巧成拙,一轉成了別人眼中過河拆橋,欲擒故縱的壞女人。更諷刺的是,我一時間竟也說不好哪種發展更加招人嫉恨一些。

  我將額頭抵在桌沿上,無比喪氣地長嘆一聲。

  這可怎麼辦,我明天開始化身跡部景吾的舔狗還來得及麼?

  *

  本次學生會競選的重頭戲——公開演講預計將於下個周一在學生禮堂進行。而這個周末,也恰好是網球部開學以來的第一次校外集會。

  對於網球部的不少正選來說,三年級的下半學期已經到了面臨升學的緊要關頭。即便他們中大部分人應當都將直升高中部作為目標,想要達到冰帝劃定的偏差值准線也並非易事。

  我默默掃視一圈,就連以往對游戲機鐘愛萬分的向日學長都拿出筆記本來,靠在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翻看著。

  液晶屏幕裡放著世界級選手的比賽片段,不過更多是作為背景音存在。向日學長捂著嘴巴打了個哈欠,在對上我的視線後又突然來了精神似的開口道:

  「藍田,你真的不打算給他們解釋一下嗎?」

  忍足侑士扶了下眼鏡,而跡部景吾也在這時看了過來。

  「解釋什麼?」他問道。

  「這個嘛,」向日學長看著我撇了撇嘴:「畢竟論壇上說...」

  「——我出去透透氣!」向日學長的發言被我突兀打斷。我猛地站起身來,僵硬地在眾人的注視下走出門去。

  我趴在露台的乳白色圍欄上垂下腦袋,沒過一會兒便聽見身後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我始終閉著眼睛,直到一只溫暖的手摸上我的發頂。

  「在想什麼?」

  果然,是他的聲音。

  「...他們認為你對我告白了。」

  「實際上本大爺的確這麼做了,不是麼?」

  「不...」我抬起頭:「不是你想的那樣。」

  風言風語編織而成的羅網中,只有居高臨下的施舍,只有利益相關的拉扯。他們認為付出了就該要求回報,一成不變的偏愛不會永遠存在,所以跡部景吾的愛意必然與強烈的支配欲望相伴相隨,於是我的冷淡和逃避便無非是既得利益者的無理取鬧,不應被常理所容。

  可事實上,我從跡部景吾身上獲得的感情與他們的任何一種猜測都相去甚遠。

  在我比荒原還要貧瘠的精神世界中,他的確是給予的那方。他比誰都更早發現我的痛苦和缺陷,而吸引他的也僅僅是這些而已。

  他是悠哉游哉的開拓者,不關心土地裡長出的是結實的玉米還是嬌美的玫瑰,也從不以救世主自居。因為他愛的是貧瘠的我,矛盾的我,渴望做出改變的我,開始萌生希望的我。

  不是什麼窮追猛打,更不是什麼欲擒故縱。甚至連說成是「告白」都有些言過其實。回想起來,好像只有清脆的一聲,齒輪與齒輪相接,便有某種一早完成的機制隨之運轉起來,電流一般貫穿整個身體。這種愛意使我趨於完整,甚至比最初的我更加自由。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我用力地抿了抿唇:「...可他們以為的和你真正做的根本不一樣。」

  跡部景吾認真地盯著我看了兩秒。

  「你是覺得,其他人惡意揣測你和本大爺之間的關系了,啊嗯?」

  「...也許是我有些神經質吧。」我頓了頓:「自己遮遮掩掩,還指望所有人都有聞一知十的能力。」

  「或者說,想把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全無歪曲地傳達給誰,本來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露台的視野相當開闊,我向下望去,滿眼深淺不一的綠色,但卻空寂到讓人懷疑此刻自己是否身處城市中心。

  「應該說,那本身就是不自然的行為。」

  短暫的靜默後,我聽到跡部景吾的聲音。

  「本大爺以為,遵從你的內心就好。」他同我一起注視著遠處,語調平緩而有力量:「隨著時間推移,理解的自然會理解,能夠傳達到的部分也終究能夠傳達。」

  我的內心...嗎。

  我沉吟半晌,轉過身來背靠圍欄,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所以,你真的決定好要留在冰帝讀高中了嗎?」我問道。

  「怎麼,很意外?」

  「我還以為你會去國外游學什麼的呢。」

  「本大爺暫時還用不著。」跡部景吾瞥了我一眼:「而且,帶上你大概會相當麻煩。」

  「喂,誰答應要跟你一起去了!」我立即憤然反駁道。

  他看著我的眼底浮現出些許笑意,我無奈地垂下視線,然後傾身貼上對方的額頭。他幽紫色的眼眸依舊注視著我,純潔寧靜的天空下,我們鼻尖相觸,呼吸交纏。

  我抬手撫上跡部景吾的側臉,發出輕淺的一聲嘆息:

  「以後要常來看我,否則我會很想你的。」

  *

  溫暖的空氣,嘈雜卻不吵鬧的人聲,台前台後黑白分明的燈光,以及於眼前鋪開的紋理規整的層層階梯。

  細細數來,這已經是我第三次獨自踏上這樣的舞台。

  我緩步走到話筒前,在開口前略略掃視一圈台下的人群。

  「大家好,我是藍田有紀。」跟前兩次不同,我的聲音分外平靜。

  「不知不覺,我在冰帝度過的時光已經有一年過半了。」

  「剛來這裡的時候,有個家伙大言不慚地說,沒有什麼願望是比想要出人頭地更普遍的。」我笑了一下:「而事實上那個時候,我對自己想要獲得的東西的真實形態沒有絲毫把握,也沒有任何效仿他人的打算。」

  「結果就是,我僅僅懷抱著無根無據的幻想悶頭前行,以為只要參考周圍的風景隨時修正軌道,怎麼走都不至於太差。」我睫毛輕輕顫抖著垂下視線:「但事實並非如此,就像乘上了反方向的電車那樣,隱隱察覺到不對,卻又恐懼於確認身在何處。最終只得與目的地漸行漸遠,還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在下一趟車做出改變就好。」

  「過去我還以為人是一年一年按部就班地增長歲數的,我們可以永遠停留在站台,等待那趟載我們通向成熟的列車...但不是那樣,那種感覺就像通過某個平平無奇的改札口,可再抬起眼睛風景已經全然不同——人是一瞬間長大變老的。」

  「我想多虧了某個人的存在,我才能在這所學校捕捉到那個寶貴的瞬間。」我抿了抿唇:「我看到了對我而言更加重要的事物,意識到沒有中途下車、在陌生的人群中獨自尋覓終點的勇氣,自始至終只是等待的人永遠也不會做出改變。」

  說完這些後我停頓了數秒,緩緩吸氣後接著開口道:

  「所以,我希望大家都能重新審視窗外的景色,而我想建設的冰帝學園,則是哪怕意識到一絲古怪都可以隨時下車換乘的自由國度。」

  「Nothing is so common as the wish to be remarkable.」

  吐出這句話時我耳邊吹過從時間的黑洞中呼嘯而來的陣陣風聲。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那個人輕飄飄的一句宣言,竟然到現在還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腦海深處。

  「說實話,我到現在都不明白什麼才能夠稱作是真正的出人頭地,但在想法不斷轉變的過程中,我們至少可以明確那些我們一邊充滿渴望,一邊又竭力逃離的東西的真正面目。」

  「也許軟弱無力,也許反復無常,可是那又怎樣?」

  ——除了這樣不器用的自己以外,又有誰更值得相信呢。

  我湊近話筒,張開嘴巴的同時這一年多的回憶電光火石間湧入腦海。那些平淡溫馨的白日,光彩照人的夜晚,無聲墜落的雨滴和朦朧可見的月亮。還有很久很久以前,我百無聊賴地站在烏泱泱的人群中,遙遙看向跡部景吾的那個瞬間。

  心生嫉妒也是理所當然。

  因為我從來不知道,不曾迷茫的人在我的眼中,竟然有那麼耀眼。

  我緩緩閉上雙眼。

  「我只想大家在冰帝學園,做曾經的自己的英雄。」

  ——禮堂內安靜極了,我就這樣在台下無聲的凝視中抬起眼睛,用平和到似乎不應出現在這類場合的口吻結束了演講的全部內容。

  我想作為一次競選演講來說,我選擇的內容在別人看來實在有欠考慮。畢竟像這樣對學生們承諾自由管理來拉票的例子歷年來不在少數,我的表現也並不足以煽動人心。

  但對我來說,這些都不重要了。

  我走下舞台,走過滿當當的觀眾席,走向禮堂最後方的陰影處,自始至終靜靜守候在那裡的那道身影。

  跡部景吾看著我,在他露出微笑以前,我已經張開雙臂迎了上去。

  我感覺到他微妙的僵硬,然而在我將身體的大半重量倚靠向他後,那雙手終於不再猶豫地順著腰背向上,帶著熟悉的溫度和重量抱住了我。

  我將鼻尖埋在他的肩膀,輕聲說道:「這樣就很自然,對吧。」

  一秒,兩秒...我踮起的腳尖仍未落下,後排的座椅處開始騷動起來,驚呼,疑惑,相互確認,散落的腳步和重疊在一起的手機快門聲由弱漸強地闖入耳膜。

  在我抬起眼睛的前一秒,那只攀升至脖頸處的大手已經毫不猶豫地再次將我按進懷裡。

  一片黑暗中,我聽見跡部景吾低低的笑聲。

  「啊。」

  他應道。

  作者有話要說:

  可能有點突然,不過這章算是正文的完結章了,後面還會更新一篇U17的番外。

  這篇文從開始寫到現在拖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中途也有停更的空白期。所以我也不太敢保證自己寫到後面的想法是否跟初衷一致,但可以確定的是我自始至終想表達的都是一個關於「成長」的故事。在確切點說大概可以被歸納為「責任」和「蛻變」吧。

  雖然是青春題材的一些老生常談,但想要捕捉到那些模糊的矛盾和迷茫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我粗淺的理解中,正是因為不清楚自己與之抗爭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又想要達成怎樣的結果,才會迷惘不安,百無聊賴,滿懷無處可去的煩躁與郁憤。我們以為四面迎敵,但時過境遷後才發現,我們渴望從自身剝離的那些束縛,本身就是我們邁向成熟的最終目的。

  就像我在藍田的演講裡寫到的那樣:「說實話,我到現在都不明白什麼才能夠稱作是真正的出人頭地,但在想法不斷轉變的過程中,我們至少可以明確那些我們一邊充滿渴望,一邊又竭力逃離的東西的真正面目。」

  不過照跡部大爺小小年紀就好像當了十幾年霸總的作風,八成是沒有這種成長的煩惱(。)所以在這篇文裡他基本上算是女主的精神導師。當然手塚也發揮了一點這類作用,不過道不同不相為謀,看透這點後最初的心動最多也都轉化為敬佩,女主對他是完全放任了。

  叨叨了一堆,總之大家看完後能會心一笑是最重要的啦!更新這麼龜速還收藏評論我,真的感激不盡了(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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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番外(上)

  *

  「會長——」

  我踩著鵝卵石小路上的落葉,直到聽見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才轉過頭來無奈地笑笑:「真是的,我不是都說了別那麼叫我了嗎?」

  「嘛嘛...」宮地真子在我身邊放慢步調,不以為然地撇撇嘴:「倒是你,這麼來之不易的位子,不快點適應怎麼行。」

  「跟這個沒什麼關系吧。」我扯扯嘴角:「不過,現在想想確實有點不可思議,簡直像夢一樣。」

  「你還真是誠實啊。」宮地真子嘆了口氣,將手揣進外套後仰起臉來說道:「其實也沒什麼不可思議,只是大家都能看出誰更真誠罷了。」

  「說到底,要不是你最後在眾目睽睽下跟跡部景吾抱在一起,競選成功早就是板上釘釘的事,票數也不會這麼危險。」她控訴一般看了我一眼:「誰能想到幾天前你還信誓旦旦地說要隱瞞關系,早知道這樣,還不如當成頭號新聞發出去呢!」

  我知道對方只是嘴上調侃,便干脆用兩聲干笑帶過。而幾句閑聊後,宮地真子也終於說出了找上我的真實目的。

  「吶,跡部桑是不是去了那個跟高中生一起的網球訓練營?」

  「是的。」我停下腳步看向她:「而且,我明天恰好要去那邊探班。」

  「那真是太好了!」宮地真子高興地搓了搓手,又湊近來說道:「你也知道現在網球部正選全都被關在那裡封閉式訓練,我們正愁沒東西寫呢。」

  「也太誇張了吧。」我無奈道:「校刊上的網球部專欄,不就只有一頁而已嗎?」

  「你可不能小看那一頁內容對我們銷量的影響啊。」她吐了下舌頭:「所以,這方面還得麻煩你出馬,幫我們收集點素材回來...」

  「...好吧。」我思索兩秒後還是點了點頭,又提醒道:「不過,要是訓練內容要求保密的話,我就無能為力了哦。」

  「沒關系,你能答應我就已經很感激啦。」宮地真子笑眯眯地拍了下我的肩膀:「那就拜托你了哦,會長。」

  *

  可能是占地面積過大的原因,U-17網球訓練營的位置相當偏遠,車子行駛了許久,才在一片鋪滿紅葉的荒地上停住。

  我不想獨自一人孤零零地跑來全是男生的陌生營地,便向真央發出了邀請,畢竟她與幸村精市也有半個月未曾見面了。這對於熱戀期的情侶來說,可是相當煎熬的事情。

  我們跟隨龍崎教練的孫女一同穿過合宿地的大門,營地中的球場幾乎都被身著U-17統一隊服的選手們占得滿滿當當。這副專業化的訓練場景在我看來著實壯觀,出於經理的習慣,甚至都想拿著筆記湊過去觀摩一下了。

  龍崎櫻乃親切而羞澀地將我們領到宿舍房間,真央放下行李便和她一同去往球場了。而我則仰躺在彈性十足的床墊上,拿起手機發出一條郵件。

  「喂,喂——」

  ...嗯?

  我艱難地抬起眼皮,跡部景吾的臉出現在床邊,正十分無語地注視著我。

  我慢吞吞地抬起手,摸到對方柔軟的臉頰肉,不輕不重地捏了捏。

  犯上的手被一把抓住,跡部皺起眉頭:「你在干嘛?」

  「哈...」我打了個哈欠從床上坐起來:「太久沒見到你了,還以為在做夢呢。」

  「今天要來探班,是你跟本大爺要求的吧。」他曲起指節敲了下我的額頭:「你讓本大爺來找你,自己倒是睡得很香啊,啊嗯?」

  「對不起嘛。」我委屈地捂住腦門,又控訴般將視線投向地上的挎包:「說到底,要不是你的部員們讓我幫忙帶了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我也不會這麼早就筋疲力盡啊。」

  跡部景吾勉為其難地甩過去一個眼神,隨後輕哼一聲:「你還真是寵愛那些家伙啊。」

  「關於這一點,你可沒資格說我吧。」我唇角微微上翹,站起身來拉住跡部景吾的手晃了晃:「吶,一起去吃點東西?」

  我在U-17堪比五星級酒店自助區域的食堂裡如同花叢裡的蝴蝶一般左轉右轉,一邊驚嘆一邊沒出息地把平時難得一見的特色料理統統擺在了自己的面前。

  「嗚哇,這個好厲害——我在衝繩的旅游手冊上見到過的!」

  「這個不是京都的嵯峨野湯豆腐嗎?這裡居然也有誒!」

  「不會吧不會吧?這裡居然還有福砂屋的蜂蜜蛋糕,我超想嘗嘗的耶——」

  跡部景吾撐著下巴,倒是沒對我過於興奮的反應潑冷水,只是略帶無奈地掃了一眼滿當當的桌面,說道:「你要是喜歡這些,讓本大爺家的主廚幫你准備就好了。」

  「那倒不用。」我果斷地搖了搖頭,又解釋道:「嘛,其實也不是平日裡有多想吃這些東西,只不過是沉迷於這種可以在山珍海味面前自行挑選的體驗而已啦。」

  「哈。」跡部景吾皺了下眉,想必對我的發言並不理解。

  我倒也沒指望養尊處優的大少爺能從我這裡獲得多少同感,只是兀自沉浸於料理的美味中,直到一些熟悉的吵鬧聲在身後不遠處響起。

  「有紀你來啦!」向日岳人風一樣地衝到我身邊,充滿興奮的眸子閃閃爍爍:「我的漫畫你幫我拿來了嗎?」

  「當然。」我咽下一口食物後說道:「就在宿舍裡放著呢。」

  「嗚呼~好耶!」

  向日學長轉著圈走開去拿托盤,而與他一同進來的某位卷毛少年則恰好將我們的交談聽了進去,不無郁悶地對我說道:「你怎麼不提前告訴我今天要過來這裡啊?早知道就讓你幫忙帶下游戲機了。」

  「那個,切原君。」我無奈地壓低音量,抬起手指說道:「你們的副部長...就在你身後哦。」

  「嗚哇,糟糕!」切原赤也猛地捂住嘴巴,清澈的綠色瞳仁驚慌地顫了顫:「副部長...我開玩笑的!」

  「赤也——說了多少次,這裡是大家互相切磋,磨練網球技藝的地方!你這家伙留在勝者組就開始驕傲自滿,不想著努力提升自己,還想帶什麼游戲機?實在是太.松.懈.了!...」

  我悲憫地望著被臉色鐵青的真田君拎走的切原,不知道一會兒見到真央能不能讓這家伙經歷一通狂風暴雨的心情變好一些。

  我收回視線,注意到跡部景吾也在用同樣無奈的眼神注視著我。

  「這些家伙,真是一點都不懂得避嫌。」他輕哼一聲,似乎對於單獨用餐時他人的打擾感到些許不滿。

  「嘛嘛,反正我們也差不多吃完了,不是嗎?」我微笑著安撫道。

  「話說...」我放下紙巾,從膝上拿起宮地真子交付給我的一台相機,對著跡部景吾晃了晃:「或許,我可以幫新聞部拍一些網球部在訓練營中的珍貴素材嗎?」

  「啊嗯?」跡部景吾輕輕挑了下眉毛:「想不到你還有這樣的任務在身。」

  「誰讓你們的魅力如此之大呢。」我輕嘆一聲:「我倒也不想讓大家為難,但畢竟受人之托...嘛,大概就類似於一日記者那樣的?」

  「取材而已,這些家伙肯定不會在意。至於黑部教練那邊,我會幫你請示。」他說:「本大爺以為,只要不拍到排位替換賽的內容,應該是沒什麼問題的。」

  用完午餐後我將宿舍裡的東西轉交給部員,又在床上小憩片刻。待真央回到房間後,這才算是養足了精神,拿起相機朝著訓練場地走去。

  就算是在容易讓人困乏的秋日午後,這裡依舊是一派熱火朝天的景像。我一路上走走停停,好容易找到一處樹蔭下的長椅,便打開相機檢查起今天拍到的照片——

  第一張:宿舍中,向日學長一臉得意地在向切原赤也炫耀清水楓的親筆TO簽。

  第二張:餐廳裡,忍足學長與來自關西的堂弟面對面坐在餐桌旁,神情浩然地為東京版本的鰻魚飯正名。

  第三張:正門前,芥川學長與立海的丸井文太勾肩搭背,興高采烈地討論起新發售的某季節限定口味薯片。

  第四張:球場外,鳳長太郎將昂貴手膠借給不講禮貌的高中生,憨笑著安撫為此感到憤憤不平的冥戶學長...

  我一張張向後翻看,翹起的嘴角漸漸抿成一條直線。

  怎麼說好呢...

  增加了與外校生的互動這點還算不錯,但是——我有些煩躁地抓抓頭發——跟網球有關的要素是不是太少了些?

  這些家伙,既然在訓練營就給我好好研究網球啊喂!

  我嘆了口氣。雖然不是很想打擾到訓練中的各位,看來想要拍到合適的素材,還是得走到球場附近才行。

  拿定主意後我站起身來,向著能夠聽到擊球聲的方向走出幾十步,便有泛著金色的模糊發尾闖入眼簾。

  我正愣著,那個頎長的身影微微偏轉過來,陽光模糊了淚痣,露出並不討好的鋒利眉眼。

  跡部景吾的動作一頓,他眯起眼睛,似乎在確認我的來意。隨後干脆轉過身來,向著我的方向勾了勾手。

  ——有點臭屁的召喚,但我還是沒出息地捧著相機小跑過去。

  「照片拍的怎麼樣了?」

  「這個...」我支吾了一下:「可能還需要一些時間。」

  跡部景吾看著我翹起唇角:「果然最後還得本大爺出馬麼,啊嗯?」

  「...」我有些別扭地撇了撇嘴:「我可不是為了拍你才專程過來的啊。」

  「喂——你們兩個要卿卿我我到什麼時候?」

  球場對面傳來不耐的喊聲。我抬起頭,這才發現不遠處有人煩躁地敲打著球拍,看起來年齡比我們大些,應該是訓練營中的高中生。

  「對不...」我正准備道歉,又突然被跡部景吾攔住。

  他有些突兀地用手臂將我攬進懷裡,我驚訝地顫抖一下,鼻尖掠過玫瑰和止汗劑的味道。

  「前輩明年就該畢業了吧?」

  在我聽來是極為罕見的敬語,但跡部的語氣卻全無恭敬可言。

  「現在還沒找到女朋友嗎,啊嗯?」

  「...你這家伙!——」似乎被戳中痛處的高中生怒不可遏地跳了起來:「等著瞧吧,非要讓你吃點苦頭不可!」

  「喂,對方好歹也是前輩吧。」我皺了下眉,輕輕在跡部的胸前捶下一拳。在這種弱肉強食的地方,太過張揚可沒有好處。

  「本大爺會贏。」

  跡部景吾低頭看了我一眼,隨後牽著我走到球場邊設置的看台前。對方的臉再次挨過來,我下意識地張開雙臂,熟悉的溫度停留在腰間,雙腳騰空時我不由得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跡部景吾面對著面將我抱起,穩穩地放在了看台最前方的一處花壇上。

  大理石冰涼的溫度透過布料傳來,身後探出稀疏枝葉,有種秋日植物獨有的清香。

  我緊了緊懷裡的相機,跡部景吾帶著溫度的外套便落在了我的腿上。這次是紅白相間的,屬於U-17勝者一方的訓練服。

  「你就待在這裡,等著拍下本大爺勝利的英姿吧。」

  扔下這句話,他便毫不留戀地轉身向球場走去。

  我嘆了口氣,視線觸及那個瀟灑的背影,唇角還是忍不住浮現一絲笑意。

  也是,在冰帝初來乍到就是那副樣子的家伙,怎麼可能換了個地方就偃旗息鼓,刻意收斂起鋒芒呢。

  意氣風發地踏上球場,躊躇滿志地邁向勝利,這才是跡部景吾的美學。

  我舉起相機,一枚楓葉落下,飄飄忽忽地遮住了半個鏡頭。虛焦後那抹挺拔的人影,則被永遠定格在了畫面中。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想一章完結的,寫著寫著又超字數了哈哈

  正在努力寫下篇,果咩,讓喜歡這本的大家久等了!感謝在2022-12-19 23:43:36~2023-02-15 00:10:2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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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62章 番外(下)

  *

  於是一個下午就在走走停停的取材中過去,天徹底黑透後,我在寢室吹干濕漉漉的頭發,整理好睡衣走出房門。

  由於合宿中幾乎沒有女性的存在,專用的女生宿舍自然也是沒有的。我沿著走廊向前,不少脖子上搭著毛巾的男生在與我視線接觸後都有一瞬不自然的躲閃。

  我在心裡無奈地嘆了口氣。雖然不是完全不能理解,但這種反應,簡直像是我在故意騷擾他們一樣嘛。

  為了不使人產生這樣的誤解,我只好目不斜視地加快腳步,終於看到某個熟悉的身影不緊不慢地迎面向我走來。

  我揚起嘴角,欣喜地喚了一聲:「跡部!」

  對方立刻停下腳步,我小跑過去,踮起腳來看了一眼他手中茶杯裡的內容。

  「要回宿舍麼?」我問道。

  「...啊,沒錯。」跡部景吾看向我,頓了頓又說道:「現在房間裡應該沒有人在,你要來坐一會兒嗎?」

  「誒,可以嗎?」我將雙手在胸前交握:「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的宿舍在哪兒呢。」

  「跟過來你就知道了。」跡部垂下眼睛,看著我的反應笑了一下:「本大爺的房間,可是相當華麗的。」

  跡部景吾引著我朝另個方向慢悠悠地走了不到五分鐘,便在一扇門前停住。我隨即抬起頭來,順著對方靛青色的浴袍對上那雙正注視著我的深邃眼睛。

  「那個啊...」他開口。

  「怎麼了?」我露出一個天真的笑容,突然上前一步,鼻尖幾乎碰到對方的唇邊。

  「都走到這裡了,你難道不打算請我進去坐坐嗎?」我一眨不眨地盯著他,話語間釋放出溫熱的吐息:「...跡部君?」

  曖昧的氣氛中,那雙幽紫色的瞳孔在我的眼前劇烈地搖晃起來。我好整以暇地退開,看著面前的人影逐漸於視野中幻化成另一副模樣。

  「——Puri。」

  我看著白發綠眸的男生無奈地撇了撇嘴:「果然是你啊,仁王君。」

  「看來藍田桑一早就察覺到了啊。」仁王雅治眯起眼睛:「好險,差點就被反將一軍了。」

  「在被搭話的一瞬間就猜出我們之間的距離感,這已經很了不起了。」我笑笑:「我想,也許仁王君也沒有想好這個惡作劇該如何收尾吧。畢竟能說出邀請我去宿舍這樣的話,一路上卻那麼彬彬有禮地走在前面,未免也太奇怪。」

  「而且...比起香草茶,跡部還是比較習慣用無酒精香檳來助眠呢。」

  「是嗎?」仁王雅治低頭向杯底看去,末了揚起唇角道:「看來,我的技藝還需要磨練啊。」

  「嘛,能做到這種程度已經很可怕了。」我看著宿舍門牌上方明晃晃的『仁王王國』四個字,不由得心悸地扯了扯嘴角。

  「既然藍田桑識破了我的幻影,就作為獎勵告訴你好了。」仁王說:「真正的跡部君在樓下的公共休息室哦。」

  「謝啦。」我快步走出一段距離,又突然轉過身來:「我倒是覺得,仁王君的幻影並沒有什麼破綻。」

  「只不過...立海赫赫有名的欺詐師在對待女生的態度上,還真是意想不到的純情呢。」我觀察著對方的神情,露出一個狡黠的微笑:「也許今後,仁王君要多多磨練下這方面才好。」

  「...Pupina。」

  *

  我回想著仁王雅治難得吃癟的表情,一邊更加雀躍地向樓下走去。

  公共休息室裡的人算不得少,自動門在我面前緩緩敞開,我眯起眼睛,試圖在一片亂糟糟的少年之間尋找自己的容身之處。

  「Lucky!」——一顆橘紅色的腦袋不知何時從我身前冒了出來,興致勃勃地攔在了我的面前。

  「這位小姐總不會也名花有主了吧?」

  Lucky?這口頭禪...好像是山吹中學的那個「幸運千石」吧。

  我打量了一下他的笑容,這個人,原來是這種角色來的嗎?還有那個「也」字...

  我這才注意到從不遠處投來的某道暗含擔憂的視線,原來真央和幸村也在這裡。

  我頓時反應過來,好家伙,連別人的牆角都撬,這家伙臉皮夠厚的啊。

  一記突兀的響指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條件反射般抿了抿唇。果不其然,伴隨著玻璃與桌面相碰的清脆聲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一齊吸引向我身後的某個位置。

  ——「她是本大爺的女朋友。」

  我回過頭,跡部景吾站在與周圍格格不入的單人座椅前,略帶狂氣地揚起眉毛。

  「你有什麼問題嗎,啊嗯?」

  ...他能有什麼問題。

  我看一眼悻悻撓頭的千石清純,只覺得後腦勺一陣陣發涼。

  「有紀,你...和跡部君在交往嗎?」

  藏之介的聲音由於震驚而微微顫抖。我嘆息一聲,視死如歸地擺正身子,對上他緊張兮兮的眼神和真央欲言又止的臉。

  我一陣心梗。

  ...多虧了那位大爺,現在問題可都是我的了。

  也許是跡部響指的功勞,室內的空氣比起剛才安靜許多,大部分人都有些莫名地觀察著事態的發展。

  某位依舊一臉坦蕩且顯然毫無悔意的家伙自然是指望不上,我求救般向真央投去一眼,誰知她猶豫片刻,只是無奈地聳了聳肩,便亦步亦趨地跟著幸村遠離了話題中心。

  糟糕,我完全忘記菅原真央是在一些事情上格外較真的個性了。

  早知如此,我從一開始就該把這個消息通知給她的。這反應,絕對是在鬧脾氣吧。

  我欲哭無淚地深吸一口氣,總之先把被這一事實衝擊得有些恍然的白石藏之介拉到一邊,好聲好氣地說道:「抱歉,具體的事情解釋起來實在有些麻煩。」

  「不過至少我可以保證,這是得到祖父同意的...純潔且健康的交往關系。」我遲疑著補充道:「所以你不用擔心,吶?」

  「莫非你對作為交往對像的本大爺有什麼意見嗎?」跡部景吾在這一關頭跟了過來,還嫌事情不夠復雜似的嚼著字眼:「白石?」

  不如說過了這麼久才親耳聽到自己堂妹的戀愛情報,對方還是自己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老熟人,任誰都很難沒有意見吧?

  我似怒非怒地瞪了跡部景吾一眼,抓住他的手腕忙不迭地離開了這個愈發混亂的是非之地。

  我在電梯門合上之前最後看了看藏之介依舊處於僵硬狀態的軀體,不禁有些愧疚地摸了摸鼻子。嘛...有四天寶寺的那些家伙在的話,估計明早就會好轉了吧。

  「你要帶本大爺去哪兒?」

  在短暫的失重時間裡,我抬頭看向跡部景吾的眼睛。

  「我都不知道,原來你的王國已經易主了。」我調侃道。

  對方的眉毛不由自主地顫了顫,跡部移開眼神,輕輕咳嗽了兩聲:「樺地只是陪那家伙玩玩罷了。」

  我拉著長音誒了一聲,電梯門打開,在我們踩上松軟地毯的同時,跡部又突然問道:「所以,你剛剛見到仁王了?」

  「是啊,差點就被他騙進宿舍了呢。」我撇撇嘴,注意到對方不悅的表情後隨即笑了起來:「雖然仁王君很有分寸...不過,欺詐師什麼的,有時候還真有點讓人討厭吶。」

  「...本大爺同意你的觀點。」

  看著不知道又想起什麼而眉頭微蹙的跡部景吾,我拉開自己住處的門,向他做了個邀請的手勢。

  「真央和龍崎都在樓下。」我解釋說:「現在這棟樓裡,也只有這裡比較清淨了。」

  待只剩下兩人共處後我靠在床頭深深吐出一口氣,頗有種如釋重負的輕快感覺。

  「——對了。」我眨眨眼睛,方才坐定幾秒鐘,又起身跑到行李堆中,從背包夾層裡找出一個小小的紙包,將它遞給了撐著手臂閑坐於桌前的跡部景吾。

  「喏,我上周特地回神社幫你求來的御守。」我看著他微笑:「這裡有不少強敵吧?有了這個,至少可以替我保佑你不在球場上受傷。」

  「那麼不華麗的事情,怎麼可能發生在本大爺身上。」

  說著逞能的話,跡部景吾還是將那樣微不足道的禮物好好地收進懷裡,然後在我赤忱的注視下微微錯開眼神。

  「剛剛本大爺的話,讓你困擾了麼?」他淡淡問道。

  我因這出乎意料的疑問而怔愣一下。畢竟從他剛才的表現來看,可不像是會回過頭來反省這些的態度。

  我略微思考了片刻才開口:「說實話,畢竟是在公共場合,又這麼突然...的確讓我手忙腳亂了一陣。」

  「不過,你並沒有做錯什麼。」我看著跡部景吾,理所當然地道出了後面的話:

  「——因為,我本來就是你的女朋友啊。」

  在柔和的室內光線下,那雙色調偏冷的瞳孔深處也似乎泛起了悠悠暖意。

  我歪著頭等待對方回話,跡部景吾在這時勾起唇角,長臂一伸便將我拉進懷裡。

  屁股結結實實地挨上長期運動所練就的緊實大腿,過於親密的接觸使我頭腦一片空白。身體本能地掙扎起來,卻由於力量懸殊,反而被攬得更加結實。

  「乖。」跡部溫暖的大手按在我的腰上,如同在安撫一只掉入陷阱後驚慌無措的兔子。

  「躲什麼?」他形狀好看的眼睛望向我,聲音放低後聽起來如同耳邊呢喃,愈發蠱惑:「你是本大爺的女朋友吧,啊嗯?」

  周身被入浴後特有的氤氳香氣所包裹,我咬著下唇,耳尖紅了個徹底。

  「我...我才沒有好吧?」

  不就是摟一下腰嗎?藍田有紀你在緊張個什麼呀!我在腦中痛批自己的不爭氣,一邊卻因為這無法忽視的溫熱觸感而聲音顫抖起來。

  跡部景吾心情不錯地笑了一下,在我被他攬在懷裡正暈暈乎乎找不著北的時候,那個聲音卻顯得格外冷靜。

  「——其實,你還是覺得有點奇怪,對嗎。」他說:「因為本大爺平時不是會這麼做的人。」

  是指在沒有得到我同意的情況下就公開關系麼。

  我垂下眼睛看他。果然又被看穿了啊。

  但我更想傳達的是,既然對方是跡部景吾,這種程度的任性也沒有什麼不好原諒的。

  我動作輕柔地撥開他眼睛上方細碎的額發,卻被那抹幽紫中的熾熱嚇了一跳。

  「還沒明白麼?」他注視著我,隨後緩緩將額頭貼上我的胸口。

  發梢將領口間裸露的皮膚微微刺痛,我遲疑了一下,感受到跡部帶有溫度的吐息:

  「本大爺的意思是...」

  「嗯...?」

  「如果有人離你太近,就算是我,也會嫉妒的。」

  鎖骨上仍能感受到屬於對方的熱度,我張了張嘴,最終只是啞然地望著跡部景吾發尾下隱約露出的脖頸。

  他靜靜地靠在我的身上,如同被馴服的一匹獨狼。這是個會讓人聯想到多情與示弱的姿勢,但此刻比起那些,我更加能體會到一種無端彌漫開來的神聖與虔誠。

  我垂下眼睛,那頂鑲嵌滿寶石的華貴皇冠第一次如此具像化地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知道內心強大的人從不需要他人來替自己加冕,那麼作為此時此刻的我,又是否具有摘下它的權力呢。

  我溫熱的手指一寸寸向下,然後用撫摸羽毛那樣柔軟的力度,輕輕捧住了跡部景吾的臉。

  「...這句話,我好像還沒有對你說過吧。」我短促地喘息一下:「嘛,其實也沒什麼不好承認的,只是在平日的氣氛裡有些羞於啟齒罷了。」

  也許是緊張使然,我刻意將語氣調整得僵硬了些:「你聽好了哦——」

  我感受到睫毛掃過皮膚的微小顫動,這是屬於跡部的回應。

  於是我緩緩低頭,在兩人雙目相對的同時,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謝謝你,景吾。」

  我將臉湊過去,在那抹幽紫中蘊育出完整的驚訝之前,先一步吻上了跡部景吾的眼睛。

  這是誓言的烙印,也是遲來的告白。

  「——我想,如果沒有遇見你,就算重來一百次,我也不可能再擁有這樣圓滿,這樣華麗,真摯,又無比美麗的愛了。」

  *

  「請進——」

  我從成堆的文件中抬起頭,厚實的木門後鑽出宮地真子微笑著的臉。

  「喏。」我了然地對著桌子角落的相機努了努嘴:「答應你的東西都在那裡了。」

  「不愧是藍田同學,我就知道拜托你一定沒問題的!」她衝我擠了擠眼睛,取回相機後便徑自坐到一旁的沙發上檢查起裡面的內容來。

  我觀察了一下她的神色,便知道自己拍到的素材尚能令人滿意。我長舒一口氣,干脆趁此機會從冗雜的工作中抽身片刻,伸著懶腰落座在了宮地真子身旁。

  「嗯,不錯不錯,這幾張可以合起來寫一篇報道...」

  我心不在焉地聽著她的碎碎念,正昏昏欲睡時,對方卻突然發出一個短暫的疑問音節:「...誒?」

  「怎麼了?」我湊過去,卻因停留在相機屏幕中的畫面而神色一怔。

  宮地真子看著我,臉上浮現出揶揄的微笑:「這一張,大概不是你的手筆吧?」

  ...那是必然。

  我有些失神地看著那張不知何時出現在相機裡的照片。畫面中透過枝葉的陽光圈圈點點地落在少女水藍色的發頂,在澄澈的藍與純淨的綠相交織的背景下,她微微側對鏡頭,右手虛虛擋在唇邊,揚起的細眉下是像孩童一般天真無邪的笑眼。

  「這張照片裡的你,就跟天使一樣呢。」

  「哈?」意識到宮地真子在說些什麼的瞬間,我立刻慌張起來:「哪,哪裡有這麼誇張啊...」

  「別人鏡頭下的照片,就是那個人眼中最真實的你。」宮地真子一本正經地說道:「這可是上屆全校攝影比賽的優勝選手說的哦。」

  「...是嗎。」我干巴巴地應和。

  「總之,這張照片我會幫你洗出來的。」她笑眯眯地站起身來:「至於要用來收藏還是做別的什麼,就由你自己決定咯。」

  我注視著她向門外走去,終究還是在一通手忙腳亂中滿臉通紅地抓住了對方的衣角:

  「...麻煩多洗幾張,謝謝。」

  送走宮地真子後我轉過身,看著透明的窗玻璃上映出我水藍色的影子。

  我像第一次注意到自己似的上下打量一番,隨後坐回書桌,點燃薰香後默默等待玫瑰的氣味盈滿整個房間。

  會長室的裝潢依舊,然而窗外的春櫻開了又敗,這裡的人又總是走了又來。

  我撐著下巴,唇畔在不覺間掛起淺淺笑意。

  ——我想,等待一個人歸來的感覺,也許並不很壞。

  作者有話要說:

  更完這章本書就算是徹底完結啦!給自己撒個花~

  希望大家閱讀愉快,有時間的話能動動手指給評個分的話就更好啦hhh

  之後作者也會在晉江繼續寫作,不過短期內應該不會開網王相關了。如果喜歡作者文風的話,以後也請多多支持~(鞠躬)

  以上,愛我的每一位讀者,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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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網王)東京都流景簿》作者:白路千和【完結+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