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于 2023-4-20 14:03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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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來臨,離開的時間到了。在最適宜的天氣,朝著太陽落下的地方往前走,筆直向前,據說這樣就能到達世界的盡頭。
米倉枝夏看見了,世界盡頭一片漆黑。
《世界盡頭》
北信介起身的姿勢像是剛按下啟動鍵的機器人,不往左右兩邊傾倒,徑直地坐起,遲緩的動作是人類倦意的表現。
農忙的時節暫時結束,幫工的人們紛紛回了自家,他也不用再忙到凌晨,也就起得和太陽差不多早。
早晨的第一項工作是遛阿豆。
在鳥兒合唱團的伴奏下,和黃豆同色的秋田犬與自己的尾巴玩得開心,北信介也在家畜棚裡轉了一圈。
剛來時只和眾人一樣養了些雞和豬,後來有了經驗,增加了牛和蜜蜂。拾撿新鮮雞蛋,安撫脾氣暴躁的公雞,檢查豬的身體情況……配種和播種冬麥的日子就要來臨。
回到住所,拿還熱乎的雞蛋拌飯,用鄰居家送來的有機豆腐和蔬菜做了味增,煎秋刀魚的氣味是只屬於秋季的美味,飯後再泡上一杯烏龍茶。
住著的地方靠近這片的邊緣,餐室窗外就是茂密樹林,映襯著後方山景。到了這時間,山林一片深沉棕色,北信介呼出一口熱氣。
阿豆像是明白了他的心情,發出清朗叫聲。
早餐過後,他簡單清掃了家裡,接著就進了山,踩過沾著昨夜雨水和今晨露水的泥土與草地,往放置了養蜂箱的地方行去。
曾經家家都日常食用的蜂蜜如今比工業制的白糖還要昂貴,可見養殖不易。
這天氣對蜜蜂也很適宜,只是近年世界各地蜜蜂的生命力紛紛減弱,生態在改變,始作俑者自然是人類。
封裝的蜂蜜,留下自己和親友的份,一部分放上當地超市的貨架,另一部分運送往全國各處,余下的登上網路。
作為當地務農人中年紀最小的那個,北信介也承擔了幫助各家各戶了解網路的任務,尤其是些上了年紀的老人,簡直將他當成自家孩子看待。
自高中畢業,六年過去,操心他相親結婚的不止有自家奶奶,困擾倒是一直都在。
午休後才去地裡,過幾日就要松土,播撒冬麥。
前些日子,秋季來臨前,宮家兄弟才來過。稻荷崎排球部的大家像是將他這兒當成了度假聖地,偶爾一趟,好不熱鬧。
不過對北信介來說,哪怕是一個人也並不孤單。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朝九晚五,這就是農人的生活,精心的重復令人內心寧靜。
傍晚時分他回到家裡,遇到鄰居,鄰居說昨晚看見了野鹿,要他多注意。
山裡偶爾會有野生動物,眾人見怪不怪,只是提醒它們會吃掉莊稼。
晚餐過後和奶奶通了話。她腿腳不便,先前在這兒差些被溪旁的石頭絆倒,所以還是暫且住回了城市裡。
睡前北信介會再在低山處遛一次阿豆。
今日,向來喜愛這段時光的秋田犬表現得異常焦躁,上了山後一直昂著腦袋狂叫,像是要傳達什麼信息。
興許是發現了野鹿或野豬,它們都不怎麼怕人。
「阿豆,慢點。」北信介牽著繩,拿出手電筒照亮。
打開手機的實時監控屏,上面捕捉到了一抹黑影。
野生動物不敢招惹蜜蜂,倒是會有人來偷,所以養蜂箱附近設有攝像機,日夜監控。
阿豆就是在往那方向去。
北信介加快了腳步。
手邊沒有武器,但會趁著月夜偷摸的人不見得有多少攻擊力,膽子大些罷了。務農這些年,就算是真遇上熊,他也有對付的辦法。
秋日的夜風吹過人身上,已帶著穿透衣服的涼意,撩過皮膚表面,細密的汗珠隨著步伐滲出。
隨著他們愈發接近,阿豆又發出了叫聲,左右跳動,就差拽著北信介的衣服將他拖過去了。
「怎麼,發現了什麼?」
監控中的黑影一動不動,北信介跟著阿豆快步走去。
蜂箱像是一個個積木,隔著距離堆在一處。
電筒的燈光掃過,北信介蹲下身來,見到了一個人,像是凶殺案現場的被害者般面朝下倒在地上。
他迅速確認了是否有呼吸,還活著。
這是大半夜,附近離醫院有距離,治安人員所在的崗亭也遠,北信介要通過電話呼救,這人發出了些許聲音。
「……」
「你還好嗎?」他俯身去聽,又問道:「你在說什麼?」
「……餓,肚子……好餓……」
雖沒搞清楚狀況,北信介還是先將這人背下了山,阿豆邁著步子跟在後面。
到了家裡,北信介繞到後院,踩上露台,拉開門,先躬下身,緊接著小心謹慎地將人放在了榻榻米上。
體力雖好,背著個活人從山上下來也廢了些勁。北信介吐出口氣,半蹲著看去。
散亂糾纏的頭發遮住了臉,穿著沾滿了泥水的高跟鞋斷了一邊的跟,及踝長裙髒兮兮的。
倒在附近的深山裡,不是懸疑,倒像靈異片。
喊餓,有什麼能立刻做好的食物?
晚飯時特意多煮了些米,准備明天做蛋包飯。
……
米倉枝夏做了個夢,夢裡她在一家居酒屋裡等羊肉炒飯出爐,但還沒吃到,門就被「嘩啦」推開。
木劍打向門框,木屐踩著地面踏踏作響,她想要逃走,但被按住肩膀往後拉,身體猛地撞在牆上,她抬手擋住腦袋,木劍正中手臂,碎屑扎進了她的皮膚裡,疼痛萬分。
她整潔的裙擺被沒有臉的人撕扯開,姐姐站在一旁目睹著這一切,還端著米倉枝夏期待已久的羊肉炒飯。姐姐舀起了一大勺,邊笑看著她邊將炒飯塞進嘴裡。
姐姐一向對食物不感興趣,此刻竟邊吃邊點頭,像是為奪走了她的食物而洋洋自得。
「不許——!」夢中的米倉枝夏掙扎著,被氣醒了。
眼淚滑落,夢中情景即刻消逝,留下來的只有隱隱作痛的腦袋。發生了什麼?
她一時想不起來,但有食物的香味依舊縈繞在鼻尖。
這是……地獄嗎?
大屏幕的電視即刻將她拉回現實。
還是二十一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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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全虛構(重音),尤其務農相關,都是城市人對農業的幻想!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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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袋沉重,米倉枝夏抬手要按住額頭,發覺手掌上全是泥濘。擦破了的皮膚隱隱發紅,血珠已經干了。
她想起來了。
那一巴掌落在她的右臉上,比她預料的還要重,她猝不及防被打退了幾步,跌坐在床上,腦袋裡嗡嗡作響。
父親活像是惡鬼,眉目猙獰地瞪著她,發出能動搖整座屋子的怒吼聲。
「你以為我是怎麼養你到現在?!我辛苦經營不是想看到你在這游手好閑!讓你去就去,這是你活著的唯一價值!」
隨著父親的離開,她趴倒在了床上,母親回頭望著她,但還是去追父親。剛好回家的姐姐聽到她拒絕去相親的事,走上樓來,敲響了她房間的門。
她沒有回應,腦袋靠在床邊側對著門,聽見門把哢啦哢啦地轉動。
姐姐很快放棄了開門,但聲音還是不可避免地傳到她的耳朵裡。
「枝夏,沒事吧?父親也是為你著想。你看,從你退團開始就留在家裡,總該找些事做吧。你們年齡相當,對方家底殷實,你嫁過去也無憂無慮。況且你們本來就認識不是?要是我不用工作,都想替你相親了呢,可惜。」
不,父親是為他自己著想,想擁有更多的權力,想獲得政商界更多人的支持,而她不過是為了達到這目的可以隨時被利用和拋棄的工具。
姐姐,你是在嫉妒我,我們同樣報考過歌劇團,你到年齡上限時都沒考上,我卻一次通過,還拿到了最高學府的錄取。從那之後你就開始嫉妒我。如今看到我落魄的樣子,而你卻在公司裡成為父親的左膀右臂,一定覺得很痛快,你成功地復仇了……
米倉枝夏默默地反駁著姐姐的話,為自己的陰暗面流下眼淚。
就這樣,她被關在家裡,在相親的那天到來時她去了酒店,假意去相親,但很快從那兒逃了出來,隨便買了張新干線的票。
下了列車後,她坐上出租,讓司機一直開。
一路渾渾噩噩,也不知開了多久,司機說再往前就沒路了,她付了錢後將包扔在車上,之後便是漫長的徒步行走。
她邊走邊哭,走到沒了力氣後便直接就地躺下,想著不如死了才好。最好幾日後新聞報道出一年輕女子被發現死於荒野,他們才會後悔,才會發現他們從未關心過她。
多幼稚想法,只有小孩子才會這麼想。
米倉枝夏自嘲地扯開嘴角,哽咽了一下,慢慢地坐起身來。
她餓到沒了力氣,肢體僵硬地像是木偶,但還是下意識地跨過榻榻米的邊線,沒讓自己髒兮兮的手碰到半開的障子門。
走廊上是漆黑一片,摸不清距離的甬道遠處有更明亮的燈光,指引著方向。她自覺悄無聲息地走了過去,站定在門口,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往裡看。
濃郁的香氣房間裡,一人剛好轉過身來,手上端著一個白瓷的大碗。
米倉枝夏立刻縮回了身體。
「啊,你醒了。」帶著方言的口音很是軟糯,也聽來熟悉。裡面的人說道:「我在山上散步的時候發現你倒在那裡。」
果然她還活著,還被撿到了,米倉枝夏輕吸了口氣,不能說不失望。
「謝謝。」她貼在牆邊,再次探出腦袋看去,輕聲開口:「請問這是哪兒?」
一頭銀發的青年已轉過了身去,他打開水龍頭,在汩汩聲中說:「這是日本國兵庫縣丹波神山市丸山地區,我是這裡的農家。」
「神山市,原來是這樣……」米倉枝夏拖長聲音,像是很清楚這片地方。可實際上,除了冬木、神戶和姬路,她對兵庫幾乎一無所知。
只是……這個人竟從國家開始說起,認真得過分。要是換個場合、換種心情,她肯定能夠暢快地笑出來。
「做好了。」青年重新回過身來,將一杯水和勺子放在碗邊的墊子上:「不清楚你多久沒進食,從流食開始入口比較好。」
「啊……是給我的嗎?」米倉枝夏抿了抿唇。
不能無緣無故接受他人的好意,但看著桌上的食物,她卻不自覺地咽了口口水,非常不像樣的。
她實在太餓了,若是胃裡的細菌能消化掉一切物質,她甚至能一口吞下整個碗。
「是啊。」青年說道:「你倒在山上的時候一直喊餓。」
雖然她很餓,也沒有一直吧……有嗎?
「那,就不客氣了。」米倉枝夏邁出一步,和小浣熊似的踮著腳飛快地溜進廚房,坐在了已拉開的椅子上。
她低垂著腦袋,想讓落在前額的頭發多少遮蔽自己狼狽的樣子。要拿起勺子,看到手指上沾著的黑泥,又頓住了動作。
飯前要洗手。
但都到了要吞碗的緊急關頭,還管那些做什麼。
米倉枝夏舀了一勺帶湯的軟飯,放到嘴邊吹了吹,咬住了勺子。類似的金屬質感再次喚醒了她片段式的記憶。
「以為得讓人抬你出門,長了腳就好好走路。」
去相親那日的早晨,她在餐桌旁意外遇到父親。當時她正在喝湯,父親走進來,贈予了她充滿諷刺的話語。
他不忘說道:「今天見到跡部家繼承人,要是你敢做出什麼失禮的事,就再也不要進這個家門!」
所以我逃走了,再也不會回去。
熱乎乎的湯水在口腔裡打轉,大顆大顆的眼淚滾了下來。
北信介正准備先離開廚房,看到她哭成這樣,脫口問道:「是傷到了哪裡?山上有不少需要注意的野生植物。」
米倉枝夏一時要笑出來,但連陌生人都知道關心她是否受傷,最親近的人卻毫不在意對她造成的傷害,眼淚更是不受克制啪嗒啪嗒往下掉。
「我……我沒事……」她抽抽嗒嗒地說,可是卻越哭越大聲。她放下勺子,抬手擋住了臉,肩膀顫抖,想著自己一定哭得很難看。「可以……別看著我嗎……」她邊哭還邊說,「請你……轉過頭去……」
北信介默默地走到一邊,拿起抽紙放到桌上。他注意到她還光著腳,應該是沒注意到放在房間裡的拖鞋。
身後的門被拉上了,細節溫柔,讓米倉枝夏的胸口一陣抽痛。
她哭了好久,哭著哭著又吃了起來。
一只手拿著紙巾擦掉眼淚,另一只手將湯泡飯塞進肚子裡,她想自己定是將這一年的眼淚都流光了。
……
北信介站定在走廊上,手指按在門邊。指尖上的繭經年已磨成厚厚一層,比鋼琴演奏家的指腹還要有韌性。
一門之隔的哭聲渲染了這個夜晚,關在封閉的空間內更顯孤獨。
但他沒有停留太久。到聽見勺子與碗碰撞的細碎聲音時,北信介就邁出了腳步。
是的,首先要吃飽。只有填飽肚子,才能擁有力量。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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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倉枝夏走出了廚房。
她對著擺放在廚房裡的小小鏡子整理過了,臉說不上不忍直視,也算是慘不忍睹。
沾著的泥土因眼淚洗刷流了下來,眼淚模糊了五官,簡直就像是紅鼻子馴鹿。
衣服就沒辦法了,厚重的白裙上的黃泥干透,她往山上爬的時候就該想到會遇到這種事。
客廳門是開的,白發的青年坐在桌前,手支著腦袋,在翻書。
米倉枝夏深吸了口氣,走了進去,隔著些距離,正坐下身。
「那個。」青年扭頭看來,米倉枝夏雙手從腿滑至地面,手掌貼地,壓低上身,做出了完美的真禮:「非常感謝您今次的幫助。」
北信介見狀,也立刻跪坐,以相同的禮節還去,邊說道:「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您沒事就好。」
青年的聲音沒有波瀾,兩人一時都沒抬頭,似是在琢磨時間夠不夠久,又極為有默契地在同一時刻坐正了身體。
米倉枝夏先開口:「你是一個人住在這裡嗎?」
「是的。先前和奶奶一起,她為療養身體回了冬木。」
「啊,我也是冬木來的。」米倉枝夏瞪大了眼睛:「怪不得覺得你的口音熟悉。」
她低垂視線,想著要怎麼說出接下來的話。夜已經很深了,她如今無處可去——
「已經很晚了,」北信介先站起了身:「這裡有空置的客房。」
他會讀心?米倉枝夏抬起頭來,眼睛亮晶晶的,堪比秋冬季節的天狼星。
「我叫枝夏。」她省略了不喜的姓氏:「你呢?」
「北信介。」
「信介。」
不假思索地喚人名字,北信介也並不介意。
他帶米倉枝夏去了客房,告訴她盥洗室的方向,還拿出了一套他沒怎麼穿過的衣服讓她換上。
真是好人。米倉枝夏坐在浴室的小凳上。熱水淌過身體,身上傷口不少,都是擦傷,連在一起劈啪作疼,但也能忍。
一個人住在山裡,是在做苦行僧麼。不過做飯很好吃,算不上苦行。
啊,不知道家裡現在什麼樣。父親肯定勃然大怒,媽媽和姐姐在試圖安撫他。真是受夠了,在外一副好好先生好好父親好好會長的模樣,私底下就知道拿家人撒氣。她這麼些年少回家就是為了躲開他,但就這剛搬回家裡的一個月,父親的脾氣比起當年不減反增,她是再也不要回去了。
能躲先躲一陣,等相親的風頭過去再說。
米倉枝夏擦干身體,換上北信介准備的衣服,是一套運動裝,穿著有些大,褲腿拖到地,袖子只露出指尖,但卷起後也合適。
頭發吹得差不多,北信介甚至拿來了全新的洗漱用具。米倉淺夏去了客室,被褥也已鋪好,床旁放著一個木盤,上面是消毒用品和創可貼。
……這真的不是高級酒店嗎?
米倉枝夏坐下後抱著膝蓋,夾過一張畫著小狐狸的創可貼,笑了出來。
隔壁就是主臥,北信介聽見來人回了房間,過了一會兒是關燈的聲音。他也躺了下去。
枝夏,發音是shika,和鹿一樣。鄰居說得沒錯,確實有鹿,野生的。
北信介不自覺地露出笑容,雙手放在腹部,閉上眼睛。
姓氏……記得是米倉吧,家裡是貿易商,算冬木名列前茅的企業,還贊助過當地的排球協會。
但對方並不提姓氏,像是刻意避開,也顯然不記得他,也就沒必要提起他們曾同校的事了。
……
米倉枝夏做了個夢,夢見了曾經的同學。
那日她結束了舞蹈教室的課,回學校拿落在抽屜裡的手機。時間已經很晚了,社團活動差不多結束。門衛在她進去時催促她快些出來,米倉枝夏卻慢悠悠地在校園裡漫步。
途徑排球社活動室,她看到門沒關。
學校的棒球打不進甲子園,排球社倒很出名,屬於老牌強校,和同樣實力強大的吹奏樂團一起頻頻出現在各大賽場上,和非運動系的她關系不大。
除了平日上課外,她沒進去過球場,也對排球不感興趣。偶爾會有同班去看排球社社員打架,老是提起什麼雙胞胎兄弟。她記得最清楚的是排球隊的隊訓。
只是球場的門開著,在那個瞬間,米倉枝夏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
明亮的場地上空無一人,她走到網前比身高,還跳起了踢踏舞步,將此處當成是她一個人的天地。
「侑嗎,還沒回去?」一個聲音打破了她的獨樂。
米倉枝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躲到了一根矮柱後,看見二樓走出一個人影。
心髒莫名砰砰直跳,確認沒被發現,她悄悄上了二樓,靠近門邊往裡看去。
手掌寬度的玻璃窗,像是倒映著另一個世界的模樣。
那人的臉龐和聲音早已忘記,只記得穿了件白襯衫,是學生。
他拿著刷子,在清掃便池。
運動系的社團活動竟然這般殘酷,需要部員而不是專門的清掃人員打掃盥洗室。
這著實嚇了米倉枝夏一跳。
這份驚嚇感在她進入歌劇團,也開始了為期一年的新生清掃後,重新蘇醒。她想過是不是那人受到懲罰,所以才一個人做清潔;也猜測是不是有潔癖,所以主動這麼做。
但不管怎樣,她的好奇心都沒法得到滿足。米倉枝夏的心裡存在了一個沒法解開的謎題。
不過,這著實是個好夢。她想起過去無憂無慮的日子,父親的責罵連團陰雲都吹不來,那時她活在屬於自己的夢裡。
米倉枝夏睜開眼睛,滾了兩圈後坐起。
這一覺睡得很好,無可挑剔,明明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床褥上,她還一貫不喜歡和式的床,卻前所未有地踏實安心。
窗外傳來嘰喳鳥鳴,溫著的飯菜放在廚房桌上,白色信封旁是手寫的短箋。
米倉枝夏將拿起短箋,嘴角掛著笑。
【給枝夏,
信封裡有能夠去到冬木的車費,椅子上的袋子裡是衣服,祝路途順利。
附上交通工具的搭乘路線。
信介】
啊,這是要趕她走了?
下壓的嘴角即刻取代了笑容。
路線圖標注清晰,米倉枝夏看也沒看。她拿起信封打開封口,將短箋放了進去。
男士的運動裝口袋裡能塞下一個水壺,放信封是小菜一碟。
米倉枝夏又打開袋子,裡面是她相親時穿的長裙。
一夜之間,裙子變得和全新的一模一樣,干得透透的,還熨燙過。
她又打開菜罩,撒了柴魚片的米飯,蘑菇和木耳做的漬物,各色蔬菜搭配肉丸,還有湯。
肚子很合時宜地發出聲音,表示「我餓了」。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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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著胃的先一步「餓嚎」,米倉枝夏伸出手指戳了下肚子。
「你可是昨天半夜才吃欸!」
「沒辦法,」她換了個聲線,像是在對話,「面對擺在面前的食物,我可忍不住。」
米倉枝夏坐了下來,哪怕沒人,她還是會說「我開動了」。
但吃著吃著,她忽然想,這不會是夢吧?
這兒其實是狸貓家,為了欺騙迷路的人裝成普通的屋子。實際上,飯菜、衣服和錢全都是樹葉變的。
狸貓並不圖什麼,只是看到人受騙上當,圖個開心。當她從夢裡醒來的時候,就會發現她躺在自家床上——
不要,她才不要做這種惡夢!
因為,太好吃了。
米粒有著她從未嘗過的香氣,其他的食物也好吃到她熱淚盈眶,正對著的窗外是不被圍牆局限的自然風光,好幸福。
沒有其他人在,米倉枝夏幾乎是以風卷殘雲的速度吃完了早餐。毫無形像地靠在椅子上,摸了摸肚子,感到從心底升出了一股勇氣。
腦袋轉了一圈,她露出笑容:「就這麼辦!」
她換上長裙,出了門去。
清新的空氣帶著股寒意,層巒疊嶂包圍著散落的木制民宅,為高高的鐵塔提供棲息之地。一陣風滾過,吹得山上的顏色一同晃動。
並非平靜如畫,也不是巍峨聳峻,而是自成一番踏實平易。
米倉枝夏走出一段路,停在原地,閉上眼睛,深深地呼了口氣。
「哦呀,哦呀,哦呀。」接連三次的清麗聲音進入她的思緒。
米倉枝夏睜開眼睛,快步行來的女性毫不客氣地站定在她面前,抱起手臂打量她。
「你怎麼會在這裡?來找我的嗎?」
米倉枝夏著實愣了:「凜?」
既是小學時的同校,家裡又有生意上的往來,遠阪凜和米倉枝夏算是舊友。就在上周兩人還聯系過,只是沒想到會在這荒山野嶺之地遇上。
聽說遠阪凜和她外號Archer的男友買了塊地,想實現自給自足的生活。
米倉枝夏不記得那地方叫什麼,現在一問,遠阪凜的住處距離此處步行只要二十分鐘,過來是為商量慶典的事。
冬麥播種後,地區要舉行一場慶典,家家戶戶都會參與。趁著農閑的幾日,住民們正要將此事敲定。會議就在今日。
聽說米倉枝夏被迫相親、流落至此,遠阪凜明白了她在離家出走。
「所以你拒絕了相親對像嗎?」遠阪凜問:「他和你是中學的同學吧。」
「我說了以後就跑了……他大概也能理解吧……」
回憶起當時,米倉枝夏只記得自己想立刻離開是非之地,跑得越遠越好。
誰被摔了巴掌、被關禁閉後還能冷靜應對?父親對她做的事都足以讓她去申請人身保護令了。
「所以你能收留我嗎?」米倉枝夏問。
「我們的交情有好到這種程度?前幾年我邀請你來我家,是誰說不習慣睡在陌生的床上的?」遠阪凜故意說道,露出小惡魔般的笑容:「住在撿到你的人家不就好了?」
「倒也不是不行,」米倉枝夏回道,「我本來也是這麼打算的。」
「嗚哇,明明昨天才認識,你就能厚著臉皮在別人家住下,不愧是前·女演員。」
聽到這話,米倉枝夏耷拉下了腦袋。若是頭上有耳朵,定然也跟著一同打蔫兒。
從十八歲到二十四歲,六年的付出不算短,可歌劇團裡沒有身高合適的男役,能和身為娘役的米倉枝夏搭戲。
老師對她說轉男役還來得及,或是讓家裡投資以億為單位的資金,她才有成為TOP娘役的可能,但米倉枝夏不想違背自己的心意,更不想靠家裡。
退團是無奈之舉,但也是她認真考慮後做出的選擇。
「好啦好啦,不開你玩笑了。」遠阪凜見不得她顯弱的模樣:「先過了這陣相親的風頭再說,要和我一起去聽祭典的事嗎?」
米倉枝夏點了下頭,又忽然變得格外乖巧。
「你啊~」遠阪凜不禁無奈地聳了聳肩。
這位朋友實在知道怎麼討人歡心,卻偏和親生父母相處不來,也是不知從哪兒說起才好。
……
北信介午休回來,住處空無一人,只留下了運動褲、高跟鞋和一個不知為何碎掉了的盤子。
阿豆昂著腦袋看他,北信介摸了摸秋田犬,走上台階:「走了啊。」
在排球館裡跳踢踏舞的人,去了歌劇團的人,為什麼會來到這裡?不過,這問題大概不會得到解答了。
今天的午飯時間要去隔壁開會,說是商量祭典的事。
除卻女兒節祭典、夏日祭典、豐收祭典,冬麥播種祭典也是當地一大傳統。在冬麥播種祭典中,需要一位女性扮演卑彌呼,通過舞蹈和歌唱呼喚上天庇護,祈禱風調雨順。
曾經一度,冬麥播種慶典消失在歷史中。是在近年,它才重新被拾起,起因是收成不理想。
過去的人篤信凡事不順,皆是缺乏對神的敬畏所受到的懲罰。開始了祭典後,這幾年的收成也確實有了改善,也就打算一直繼續下去。
負責組織祭典的是名為千反田的家族。
千反田家是當地的富農,擁有大量土地所有權。以往的祭典中,都是由千反田家的女兒千反田愛琉扮演卑彌呼,但她今年去外地讀大學,不方便趕回來,
這次的商討,主要是為確定扮演卑彌呼的人選。畢竟還要練習歌舞,一般的女性也難以勝任。
至於前去參加的男性,大致敲定流程事宜,和往年也不會有什麼區別,露個臉就是。
融入農家生活的第一步,就是和鄰居們打好關系,尤其是在宗族勢力盛行之地,若起了衝突會造成想也想不到的麻煩事。
不過北信介從小就與奶奶親近,如今作為最年輕的務農人,做事踏實得體,在當地年長者們的眼中也是倍受喜愛的存在。
他帶著阿豆徒步行至千反田家,剛進門不久,肅冷的空氣中就傳來一陣笑聲。
上了年紀的人們遇到祭典,比年輕人還要興奮,大概是能從有序的安排中得到一絲對生活,乃至對自己生命的掌控感。
來正門迎接的是花井先生,一向嚴肅的他難得帶上笑意。以花井先生的感情波動值來看,說是喜上眉梢也不為過。
「信介君。這回可是幫了大忙了。」他說。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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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信介感到摸不著頭腦。
往年他也都會來,但在祭典結束後才會得到鄭重感謝,今次還沒開始,他什麼都還沒做。
阿豆留在外面和其他家的小狗一起玩,北信介脫了鞋走上玄關:「請問是指什麼事?」
他回身擺好鞋,在一眾擺放整齊的鞋裡,看到了自家的一雙拖鞋。
「當然是說你竟然認識這樣合適的人。」花井先生接道:「舞蹈和唱歌,落落大方,大家見了都很開心。自千反田家的小姐去上大學後,難得有這樣的人,更不用說願意留下來。」
北信介隱約猜到了,但還沒有最終論斷。
他和花井先生一同往裡,左拐右繞穿過回廊。越接近會客廳,喧鬧聲就越大,像是奔湧的海浪,雖還看不見,但仿佛已到達眼前。
門推開了,大到能打排球的和室,五長桌的男男女女,今天都在這裡吃午飯。
花井先生帶著北信介往靠頭的位置走去,北信介一眼就看到了米倉枝夏。她坐在負責統籌祭典、也即最高負責人吉田先生旁的位置,正在吃便當。
北信介看去時,米倉枝夏在和坐在對面的遠阪凜說話,余光瞥見有人來,她立刻看了過來。
見是北信介,她眼中探尋頓時消失,轉而放松神情,站起身來。
「喲!北小哥,了不起!」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玩笑話,有了歌舞伎開場的架勢。
米倉枝夏一時莫名,同遠阪凜對上視線。遠阪凜一攤手,做了個口型「是在說你呢」。米倉枝夏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倒也不覺討厭。
她朝走來的北信介點了下頭:「你好。」
其實不用特地起身,但昨天受到照顧,有鄭重的理由。
「你好。」北信介坐在了米倉枝夏旁邊空位上。
有人吹起了口哨。
「不用放在心上。」北信介注意到米倉枝夏的無措。
當地結婚率逐年下降,有些中年人看到一對年輕男女站一起,就會卯著勁兒起哄。這種幼稚的行為也是無聊生活的調劑。
「這些家伙們……」花井先生無奈地搖了搖頭,高聲喝道:「事還沒開始做,少喝點兒!」
「好∼」「知道了∼」眾人頓時安靜下來。
「信介君,幫大忙了。」坐在最少的吉田先生朝北信介看來。
他們正為找不到卑彌呼的扮演者發愁。米倉枝夏雖說是遠阪帶來的,卻住在北信介家,到底還算是北信介的。
「剛才他一進來,我也這麼說了。」花井收了嚴肅神情,微笑道:「歌劇團出身,再合適不過。」
「等等,幫忙的是我才對哦?」米倉枝夏以一種超越她年齡的老成語氣說道,聽上去帶著幾分不服氣。
眾人哈哈大笑。
在長輩們眼中,米倉枝夏這番話充滿愛嬌,活躍了氣氛。
她和昨晚不大一樣,一頭海帶般的亂發已梳得整整齊齊,帶卷的發尾落在身後微翹。
完美融入當地人的氛圍中,毫不突兀。
只要不再悲傷得嚎啕大哭,這就很好了,北信介想。
席間,一群人邊吃邊敲定了日程安排,園先生負責做記錄。
北信介作為年輕人,只是默默地吃著千反田家統一訂的高級便當,偶爾點頭應個聲。
米倉枝夏也不再參與商討,但她畢竟算是主角,不時被扯進話題裡。
在大家聊八卦聊得火熱、挪動位置、無暇顧及她時,米倉枝夏才抽出空,側頭朝北信介看來。
「抱歉,打碎了一個盤子。」
北信介對上她的視線:「沒傷到就好。」
淺褐色的眸子極為率直,米倉枝夏的呼吸一滯,笑問:「在這裡見到我是不是嚇一跳?」
「剛來的時在門口看到了鞋子。」北信介接道:「我以為你離開了。」
「本來是這麼打算的。」米倉枝夏面不改色地說,哪怕從一開始就沒有離開的意思:「不過正好遇到認識的人,來都來了,想著不如再跟過來看看。」
北信介看了眼對面的女性。
剛才坐下前,他已和對面的有了眼神交彙,表示招呼。
這一次,遠阪凜立刻捕捉到他的視線,露出一個社交笑容。
遠阪剛搬來時,北信介已見過她,和她的男友的交流更多,主要是在家務上
米倉和遠阪這兩個姓氏在冬木市都很有名,北信介並不意外遠阪凜和米倉枝夏互相認識。
「祭典是半個月後。」他夾起一塊豆腐:「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告訴我。」
「謝謝!這樣說的話,」米倉枝夏立刻接過話頭,「確實是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麼?」北信介問道:「我能做到的話。」
「請收留我。」沒有拐彎抹角、拖泥帶水,米倉枝夏直奔主題。
她確實做出了一副請求人的模樣,叫誰看了都不忍輕易拒絕的樣子。更重要的是,米倉枝夏對此並不自知。
過分天然的狡猾。
米倉枝夏提出要留在北信介家,其實很不可思議。但這些年沒見,兩人只是在網上聊天,友人想必也會有變化,比如對戀愛產生興趣。
不過對於北信介的回復,遠阪凜自認為已猜到,因此看向別處。
聽到米倉枝夏的請求,北信介拿筷子的手頓了一下。
他知道遠阪凜和男友住在一起,米倉枝夏或許不大方便打擾這對情侶,但不管怎麼想,下一個「收留她」的地方也不會是他家。
稻荷崎的人根本就將他家當作度假地。但米倉枝夏是女性,他好歹是單身男性,奶奶如今也不在。
在這觀念依舊慢行於大城市、殘留了封建色彩的農耕土地上,男女單獨住在一起,還是會在暗地裡引起一些議論。
北信介還是說道:「既然是千反田家拜托你的事,他們也會提供住處。」
哦,先退後進?遠阪凜假意端起茶杯,余光又轉了回來。
「我在陌生的住不太慣。」米倉枝夏垂下眼睛:「這裡太大了。」
「提出意見後,他們也會安排旅館。」
「一個人住有些……」米倉枝夏又說道。
真是會找借口,像是寫好了的台詞。遠阪凜放下茶杯,但看北信介並未答復。
北信介竟能接連拒絕,遠阪凜忽然對他有些刮目相看,也僅是一點點。
但米倉枝夏也不是會輕言放棄的類型。
「食宿費我會付的,落在車上的包被司機送到了崗亭,我今天會去拿。」她繼續說道:「半個月時間,我想不長。而且我力氣不小,完全可以幫干農活。還是說……我會打擾你?」
她提出能回饋的內容,聽上去也不失禮,還給了對方余地。
北信介依舊沒開口。
他很熟悉此刻米倉枝夏露出的神情。
這種表情時常出現在宮兄弟臉上,當兩人想要討好他時,就會流露出這樣的表情。
只是,北信介想不到米倉枝夏希望獲得他的好感的理由,為什麼一定要住在他家。
「倒也沒有打擾。」北信介回道。
但也就這麼一句。
看熱鬧的遠阪凜也忍不住感到詫異了。
這就是無懈可擊,史上最強的銅牆鐵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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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稻荷崎排球部眾人:是,北イモ絕不會輕易讓球落地!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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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阪凜不怎麼了解北信介,只聽Archer說他是個不錯的人。「不錯」,這個形容詞從Archer那個挑剔的家伙嘴裡說出,算得上是最高的評價。
如今看來,北信介還是個能抵抗誘惑的正直青年。
由於外表難以接近,米倉枝夏本人覺得自己作為女性並不受異性歡迎。但認識她多年的遠阪凜很清楚,這是米倉枝夏對自身的巨大誤解。
在遇到優秀的人時,人的自信心會不自覺地削弱。尤其是還在上學的男生,在面對優秀的異性面前更是會產生自卑感。
因此,遠阪凜才會和米倉枝夏才會成為朋友。
遠阪凜從不缺自信。
面對米倉枝夏的請求,北信介身為一般男性,沒有滿口答應反是再三確認,在她眼裡簡直是不識風情。
不過……遠阪凜的手指點過臉頰。她嗅到了一絲故事展開的氣息。
米倉枝夏也明白了。
她已經說到這份上,北信介還是沒同意她入住,也只能直球出擊,說出真相。
「……好吧。」米倉枝夏放下筷子,便當盒已空了:「我想住在你家的原因,是因為你做的飯實在太好吃了。」
遠阪凜差點兒打翻茶杯。
米倉枝夏:「我不是很喜歡蘑菇的味道,但是早上漬菜裡的蘑菇完全沒有澀味——」
因為做飯好吃所以想住在他家……聽上去很拙劣,卻無疑是米倉枝夏的真心話,因此更覺好笑。
隨著米倉枝夏的滔滔不絕,遠阪凜抬手擋住額頭,肩膀卻因忍笑輕微抽動。
還以為米倉枝夏終於開竅了,結果她還是那個小學畢業旅行時一心想吃遍當地特色美食,在隔壁班男生想換個地方對她告白時回說「不好意思,我沒時間」的米倉枝夏。
「信介君,這不是挺好。」吉田先生忽然插話。也不知他從哪裡開始聽起:「你們都是冬木來的,年輕人間也有話題。」
德高望重的吉田先生一開口,也就阻斷了其他人私下議論的可能。
遠阪凜笑著接道:「枝夏還是小饞貓啊。」
「對美食的熱愛是人的天性。」米倉枝夏一本正經地回道。
如果可以她也想住在凜家,因為凜的男朋友做飯也是一流。但她不想做電燈泡。
對北信介來說,米倉枝夏的這番話也解釋了他的疑惑。
為了吃,很真誠的理由。
他對自己的手藝擁有絕對自信。父母工作忙,上有熱血姐姐,下有懶散弟弟,他幫奶奶做的家務最多,也得最多奶奶的真傳。
「用鹽水燙過後,再在冷水和熱水中反復滾幾次,就能去除大部分澀味。」北信介握住茶杯:「你不介意的話,就住在我家吧。」
米倉枝夏聽見自己的腦袋裡敲響了鐘聲,洪亮而神聖,有一群鳥兒嘩啦啦撲扇著翅膀飛過,白色的羽毛是和平的像征。
此時此刻,她並未意識到,這是電視劇裡結婚時,才會在背景音裡響起的鐘聲,飛起的則是像征祝福與美滿的白鴿。
大家還要留在千反田家醒酒,遠阪凜開車送米倉枝夏去崗亭取包,提前離開了千反田家。
車窗半開,米倉枝夏坐在副駕駛位置,手割在窗邊撐著臉,從鼻子裡哼出小調。她沒喝酒,心情卻有些飄飄然。
遠阪凜也忍不住露出笑容,余光看向她:「心情很好嘛,眼睛消腫了?」
「是麼?」米倉枝夏試圖拉平嘴角,卻掩飾不了眼中的笑意:「可能是想到可以每天吃好吃的,就很開心。」
「僅此而已?」
「不然呢?」
面對著米倉枝夏瞪大的眼睛,遠阪凜決定暫時不提醒她。
這種事還是要自己發現更好。
不過,她還是忍不住說道:「我以為你多少煩男人。」
這麼一問,米倉枝夏愣住了,又隨即說道:「雖然但是……做飯好吃,是男是女都沒關系?而且他人看上去也不錯。」
她轉而又哼起小曲兒,沒將遠阪凜說的話放在心上。
在有些方面實在夠天然。雖說作為朋友,遠阪凜想推她一把,但時機看樣子還沒到。
而且身為旁觀者,誰不想看到遲鈍的主角意識到自己感情的那經典一幕?
「也是,」遠阪凜笑道,「音校裡的宿管阿姨做的便當就足夠你給我發打上三個感嘆號的郵件了。說起來,我記得你剛去的一個月體重增加了多少斤來著——」
「我怎麼覺得你說話越來越諷刺,是被男友影響了吧。」米倉枝夏扭頭看來,給予了回擊。
「才,才沒有——」遠阪凜叫道。
兩人互相開著對方的玩笑,很快到了崗亭。
確認過證件和本人對得上後,崗亭值班的所長將包交給米倉枝夏,讓她看看有沒有少東西。
米倉枝夏道謝後接過,並沒打開,只是說道:「沒事。」
是她故意丟掉的。就算少了東西,也怪不到拿走的人身上。
「小姑娘,做事要仔細一點。你丟東西無所謂,司機開出去好遠才發現,可著急了。」年邁的所長見她這般,立刻橫眉:「他還說你心情看上去不好,這附近又都是深山老林的,要是出了什麼事——」
想起家裡女兒聽到他長篇大論時嫌棄的眼神,所長咳了一聲,做了總結。
「總之,在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人為你擔心的。要照顧好自己,別為了不值得的人傷害自己。」
從心底湧起海潮般的暖流。幸好昨天哭夠了,如今也就調整眉頭的幅度掩蓋神情。
米倉枝夏點了下頭,深深地鞠躬道謝。
這下所長又覺得不好意思,連忙擺手。
遠阪凜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著米倉枝夏。
小學時,冬木市一度出現過連環殺人狂,專門針對小孩子下手。遠阪凜意外和對方正面對峙過。
也是在同一天的夜晚,她在街頭和米倉枝夏相遇。
那日冬木市的夜晚有些涼,同齡的女孩正在出走中,手邊還拖著吊瓶。明知自己可能遭遇什麼,米倉枝夏卻離開了能庇護她的地方。
二年級的第一學期,班上姓米倉的同學一直沒來,據說是住院。爾後米倉枝夏出院回到學校,遠阪凜才正式和她認識。
近二十年過去,米倉枝夏依舊被困在離家出走的游戲中。
雖然她並不對自己說這些,但遠阪凜知道,有些人的確要在迷宮裡呆得久一些,需要歷經兜兜轉轉、磕碰受傷後才會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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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偏向於衛宮飯的日常私設,沒有魔術,大概(?)
北隊姐弟熱血和懶散的性格私設靈感來自官方衍生短漫「你丟掉的是哪個北隊(我擅自取的名)」w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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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商店街裡逛了一下午,在遠阪凜家附近的車站旁,米倉枝夏下了車。
「真不需要我送你過去?」
米倉枝夏提著大包小包快十個袋子,兩只手臂幾乎都成了掛物架。
「真的,真的不用。放心,不會迷路。」米倉枝夏笑道:「謝謝你陪我逛這麼久,可惜不能用特等席的票回報你了。」
「無所謂,反正我也買得起。倒是你自己,多少會有些遺憾吧。」遠阪凜的手搭在車窗上:「這方面我幫不太上忙,也就不多說了。但別忘了,我就在附近,隨時聯系。」
「嗯,有你真好。」米倉枝夏笑道。
怎麼能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出這種堪比表白話!
遠阪凜嘟囔著「這也沒什麼」之類的,又確認了米倉枝夏的確是想一個人回去後,開車駛離了。
那日坐出租來時,完全沒關注窗外,這次坐上公車後排,米倉枝夏獲得了全面的視野。
從行走在街頭的人數就能看出,神山市不大。
她作為外來人,覺得此處就像故事裡的小鎮,處在平實的日子中也能嗅到一絲落寞的氣息。
老齡化和少子化從短暫的時間來看,能促進相關產業的發展,但持續下去,終有一天會迎來衰敗。
幸好神山市是一處農業重地,當地特色產品不少,最為著名的牛肉甚至登上過國宴的餐桌,但有待挖掘和發展的地方還有很多。
從車站出發,行經方才去過的千反田家地界,車子就到了終點站。再往遠走,是距山更近的農田,住著不到二十戶人家。
北信介家離山的懷抱最近。
接近黃昏,好幾戶人家都在門口院中休憩。米倉枝夏從最前一戶的門開始敲起,遞出在商店街買的禮物。
「你好,我是近期住在附近的枝夏,多有打擾。」
「啊,我們中午才見過。」「你要扮演卑彌呼啊?」「住在北君家。」「你們是什麼關系?」「同學?原來如此。」
有兩戶沒人在,米倉枝夏只能先提著袋子回去,等到踩上門廊,已花了近一小時社交。
她有些累了,也沒人看見,就斜靠在門上看去。
眼前整片天全都落進了黃昏裡,被渲染成了暖金燦橘,一望無際的田地不知要延伸向何方。
此處仿佛是世界的盡頭。
「嘩啦」一聲,門忽然拉開。
米倉枝夏失去了支撐,腳步踉蹌,直接往後栽去。她還沒來得及發出驚叫,身體即刻被撐住,腦袋磕到了什麼。
在片刻呆滯後,身後傳來低沉聲音:「抱歉,我看到有人在門外,沒想到你會靠在門上。」
米倉枝夏仰起頭,與北信介對上目光。
他褐色的眼睛專注而認真,盯著人時,就像是只看著這唯一一人,不見其他。
北信介按在她背上的手稍施加力量,將她扶起站穩。
「說抱歉的應該是我……」米倉枝夏還有幾分驚魂未定,倉皇中遞出手裡的袋子:「給你。」
北信介接了過來:「是什麼?」
他從袋子裡拿出來了一雙拖鞋,是他拿給米倉枝夏的那雙。
「啊,不是,拿錯了!」米倉枝夏的臉上閃過一絲紅暈,拿過來一把將拖鞋扔到地上,又往余下的幾個袋子裡看去,確認後才遞出:「這下沒錯了。」
袋子裡裝著一個包裝得嚴嚴實實的盒子,盒子裡擺放著精美的木盤。是神山市當地獨有的雕刻手法制作出的,價格昂貴,屬於非物質文化遺產。
「為什麼給我?」北信介問。
「摔碎盤子的賠禮。」
「你摔碎的是盛放食物的盤子,不是裝飾品。」北信介說:「我不需要這個。」
米倉枝夏沒想到會被拒收。
她多少有看出北信介是認理的人,可一般人收到比原物更昂貴的賠禮都會高興吧,這是人之常情。
她也送了同一份給遠阪凜做謝禮,凜就很開心。
米倉枝夏放下了其他袋子,脫下剛買的平底鞋,換上店員幫忙處理干淨了的拖鞋。
「我摔碎的盤子有什麼紀念意義麼?」她問。
「沒有。」北信介回道。
「那為什麼不要?」
「這是非物質文化遺產,比我所有的盤子加在一起的價格還高。如果真的想賠,就拿能裝食物的來。」
他的語氣生硬,不過方言軟化了些。
米倉枝夏湊上前盯著他:「你生氣了?」
「沒有。」北信介不認為自己有生氣的理由:「只是你不必拿它做賠禮。」
「好吧。」米倉枝夏垂下視線:「我以為你會喜歡嘛。」
北信介提起她放在地上的袋子:「我摔碎了你的食盤,賠給你非遺制作的盤子,你會收下嗎?」
米倉枝夏沉默了。確實,她也不會,因為覺得對方別有所圖。
「我當然會收啊。」她笑道,拿出盒子裡的支架放在玄關桌上,再將盤子往上一擺,調整了位置:「你看,多好看。」
其實並沒有那麼好看,畢竟和櫃子的顏色不搭,但她就是莫名想看北信介會做出什麼反應。
「放在那裡容易摔碎。」北信介看著米倉枝夏嘩啦啦晃動著像是要灑下金粉的手,說道:「晚點換個地方。」
既然她覺得好看,那就擺著吧。
米倉枝夏將這當成收下了的意思,見北信介往裡走。
「你不是要出門嗎?」她問。
「是准備出門看你有沒有來。」北信介回道:「做好飯了,去洗手吧。」
一人時,北信介通常在廚房桌旁吃飯,不會刻意端去餐室。
餐室同客廳相連,窗外正對著是院子。此季桂花剛開,於黃昏中散發著沁人的甜美香氣。空氣裡漂浮著柔光金線,不見高樓大廈,也不見得低矮房屋,只有樹連著樹,山連著山。
米倉枝夏坐到北信介對面。兩人調整好位置,幾乎同時合掌,一起開口。
「我開動了。」「我開動了。」
米倉枝夏抬眼看去,眼睛發亮,北信介也朝她望來。
這是自昨晚以來,他第一次細看米倉枝夏。
黃昏為她白日裡看去稍顯蒼白的面龐抹上了生的光輝,比昨天哇哇大哭時精神太多,與他高中時記憶裡的模樣相差無幾,不過少了幾分冷肅。
這也是世界展露給世人的驚喜之一吧。
北信介也彎了嘴角,雖然只有一瞬。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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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吃北信介之前就想做的蛋包飯,配菜是番茄蘿蔔牛肉湯和涼拌毛豆。濃厚和清爽的食材搭配在一起,入口非常舒適。
「毛豆這麼香,放了黃油?」
「恩,放了20g左右。你不喜歡?」
「超喜歡!」
「我可以寫菜譜給你。」
「欸,謝謝。」
「有什麼吃不慣的?我以後會注意。」
「沒有沒有,我都能吃。」米倉枝夏連續搖了好幾下頭:「說起來今天在商店街裡逛的時候,吃到了很好吃的可樂餅,餡料裡面好像放了什麼,可是沒嘗出來就吃掉了,想下次去問問。」
「如果是我知道的那家,餡料是土豆泥、肉粒、洋蔥粒、白菜碎和芝士。他們家的兒子在法國工作,所以芝士用的是兒子公司當地產的卡蒙貝爾。」
米倉枝夏又點了幾下頭,喝了口湯,還沒說話就笑了。
北信介望著她:「怎麼了?」
米倉枝夏晃了幾下腦袋:「沒什麼。」
現在大概是她退團後第一次感受到這個世界上存在著幸福的時候。
吃過晚餐,她執意要洗碗,說這種小事至少要做。北信介負責收拾桌子,越過米倉枝夏的肩頭看她洗碗,不像洗碗,倒像是擦古董。
他想了想沒說話,但這樣浪費水,以後還是他來。
餐後他去客廳看電視,米倉枝夏跟著一起,之後要帶阿豆散步,她也說一起。
「山上的路不好走。」北信介說:「你留在這裡——」
「我有運動鞋。」米倉枝夏立刻說道。
「——等白天帶你去認過路,走一次後再說。」雖被打斷,北信介還是說完了要說的話。
米倉枝夏猶豫了一下,她思索的時候會做出思索的樣子,擰起眉頭來像是很困擾,情緒外露地有些誇張。
最後,她像是被人拋下的小狗,鼓起臉說道:「好吧。」
阿豆在廊下跳來跳去,等不及衝出去。
北信介出了門,關上前還叮囑了一句:「太晚了,不要隨意出門,早點休息。」
「你也要注意安全啊。」米倉枝夏笑著點頭。
門關上了。阿豆已迫不及待地要上山,北信介摸了摸它的腦袋:「好了好了,乖孩子。不用著急。」
廊上一下變得安靜,只有一道人影,空氣中漂浮著一股深入骨髓的涼意。
米倉枝夏臉上的神情全都卸去,茫然浮上面龐。
她往房間裡走,一邊喃喃道:「還真是放心讓陌生人留在這裡。」
就不覺得她來歷不明,擔心她是小偷,一次性搬走他的全部家當麼?
電視裡剛才在播漫才,她問北信介是不是喜歡這對組合,他回「說不上,只是奶奶愛看」,問她是不是要換台。
米倉枝夏平日裡不怎麼看電視,也無所謂。
如今電視上只有漫才組合的你一言我一語和觀眾們的哈哈大笑,米倉枝夏支楞著腦袋,側頭看向窗外。
蒼涼的月色落在院子裡,她默默地坐了一會兒,覺得風吹得有些冷。走神的時間在過去的生活裡實屬難得,如今卻覺得無聊。
有什麼能做的?
米倉枝夏突然跳了起來,像是靈光一現地叫道:「對了!」
離開千反田家時,拿到了一個裝了錄像的袋子,裡面是往年冬麥播種祭典時的攝影。由於很久沒有更換扮演卑彌呼的人,眾人一時忘記曲譜放進了倉庫的哪個盒子裡,只能先靠看影像學。
忽然找到事情做,米倉枝夏找到袋子,翻出標注了最新時間的錄像帶,塞進錄像機裡,電視上很快出現了畫面。
午前時分的陽光落下薄薄的一層光,光影閃動宛若夢境,卑彌呼的扮演者打扮得像是新娘,靜默地穿過山下的鳥居,往山上行去。
原來要上山,她還以為就在田埂小路上進行祭典呢。
米倉枝夏按下了倍速快進鍵。
這一行隊伍不斷往山上走,錄像帶過去二十分鐘——她快進十分鐘播完——浩浩蕩蕩的隊伍才到達山頂。
米倉枝夏:「……?」
她可沒聽說要爬這麼長的樓梯!這一身行頭少說也有幾斤,更不用說爬的是山梯,看上去比頂著十幾斤重的羽根走歌劇團裡的階梯還難!
就說嘛,那群大叔們一聽說她是歌劇團出身,就立刻問她平常在舞台上要演多久,首先關心的是她的體力不是歌舞!
不過算了,已經答應了,就盡量避免抱怨。
錄像帶中,「卑彌呼」一眾終於到達山頂,稍作歇息後,有著紫羅蘭般瞳色的少女站在鳥居之下,雙手交疊放在胸前,輕吸了口氣——
米倉枝夏按了暫停鍵。
記憶力不足以背下全部旋律和舞蹈動作,還是得拿紙筆記錄下來,再對照其他錄像帶一起看。
她在客廳裡看了一圈,沒找到紙筆,在房間裡也翻了,沒有。
不過既然北信介能寫短箋,肯定能找到。
米倉枝夏拉開了一扇她沒去過的房間門,一邊說道:「打擾了。」
燈即刻亮起,房間比她的大上些,東西大概都收在櫃子裡,空蕩蕩一片。壁龕擱台上放著不少裝飾物,近緣側的一邊設有一張小桌,還是不見紙筆。
米倉枝夏剛要離開,余光落在擱台上的相框裡。好奇心驅使她走了過去。
正對視線的是兩人合照。穿著務農裝的北信介和一位老太太的照片,大概是他的奶奶。除此之外還有全家福,他竟然還有一位姐姐和一個弟弟。
她細細比照幾人的長相,莫名覺得格外有意思。
繼續看去,是張多人合照。穿著運動衫的少年們,大概是比賽現場。
她在人群裡尋找北信介,即刻看到了:他站在最中間的位置,在看似是教練的人身旁,身上掛著獎牌。
有點可愛,眼睛比現在圓一點,臉也是,發色是一樣的。像是窺探到他人的秘密,米倉枝夏笑了。
站在北信介靠後位置的是高舉獎杯和獎狀的兩人,發色不一樣,五官以一般標准算是帥氣。
少年們站在一塊黑底橫幅下,米倉枝夏喃喃念出:「無需追憶……昨日。」
她頓時一怔。
她高中排球隊的隊訓也是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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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獲得了不同時段在不同平台修改,緩存沒能同步後導致所有版本都白改了,最後只好重開的慘痛經驗,好耶(苦笑.jpg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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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昨天,就沒有今天和明天。所以哪怕過去充斥痛苦,她也不斷地告訴自己,是它們塑造出了現在的自己。
因此聽到排球隊的口號,米倉枝夏只更覺競技殘酷。
一旦調動記憶,觀察力也一同增強,眼睛能看到更多細節。
她注意到隊員裡有人舉著排球,橫幅旁還露出了白色的蘇薩號。她高中時的吹奏樂團自稱擁有「全近畿地區數量最多的」蘇薩號,並引以為豪。
難不成真是同校,這麼巧?!
她認識的人好像有在排球隊啦啦隊的,但不太熟,去問認不認識北信介,肯定會被反追問其他……
正盯著照片看,一聲犬吠傳來。
阿豆回來了!
米倉枝夏迅速關燈關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向客廳。
阿豆晚上住在後院的窩裡,不進屋。北信介也從後院進
米倉枝夏到達客廳,坐上榻榻米不到一秒,剛抓住遙控器,客廳門就被「嘩」地拉開。
「你回來得還挺早的。」米倉枝夏做正了身體,努力克制著自己過快的呼吸,胸口還在狂跳。
「恩。」北信介站在緣邊,應了一聲。
他有些意外米倉枝夏還在看電視,沒去休息。
而且出門遛狗的明明是他,怎麼米倉枝夏的氣息反倒像是剛跑了圈操場。視線還有些飄忽。
北信介轉向電視,注意到內容:「這是——」
「嗯嗯,之前祭典的錄像。」米倉枝夏試圖以多話掩飾她的慌亂:「你這裡有紙筆嗎,我想記一下旋律。」
北信介出了客廳,洗手後拿來了一沓紙和筆,米倉枝夏接了過來。
「謝謝。」她盯著北信介。
他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自己這麼說可能聽上去有些自大,但她在臨近高中畢業的日子裡,算是成了名人。
畢竟同時被最高學府和歌劇團錄取,二者的錄取率都低到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加之父親給學校的捐款,學校一度找她拍了招生宣傳。
兩份通知書擺在面前,有理性的人肯定都會選去讀大學,她卻和家裡吵了一大架,歷經定番的離家出走後加入歌劇團。
如今,她沒什麼成績就退了團。前些日子有人看到她的退團報道發在群裡,她也裝作沒看到,任他們討論。
她選擇和TOP男役一起退,已經不那麼起眼,結果還是被注意到。
就算沒去參加同學聚會,定然也會有不少人在背後議論紛紛,說不定就傳到過北信介耳中,畢竟稻荷崎就那麼小,冬木地區也就那麼大……
「不用想太多。」北信介緩緩道。
米倉枝夏的心跳漏了一拍,身體僵直。
「說是祭典,也不過是形式,允許跑調和跳錯。」
……哈,原來是說祭典的事,還以為他真有讀心術……
方才堵在胸口的慌亂頓時要往外衝。
米倉枝夏長吐出了口氣,順著北信介的話笑道:「謝謝,不過我還是會努力做到完美的。」
看她的神情,也不知有沒有被安慰道。
北信介點了下頭:「時間不早了,浴缸裡已經放好了水,你先去泡吧。」
「嗯。」米倉枝夏說著起身,又頓住:「還是你先去吧。我不想因為我住在這裡給你帶去不便。」
「我不介意先後。」北信介說:「但我剛帶阿豆散完步,一身臭汗,又是男性。你可以接受在我後面泡?」
和北信介最親近的女性是她姐姐,大鳴大放的個性,就算不讓她先泡她也會說著「男生身上都是臭汗」之類的話爭前。
在他們家,奶奶是第一位,其次是媽媽和姐姐。他和弟弟排在後面,通常父親是最後一個進浴缸的。
米倉枝夏飛快地眨了兩下眼睛,頭不自覺地往一旁偏了偏,像是沒明白他在說什麼。
凜之前也問她怎麼能接受和男性住在一起,如今聽北信介提起性別,她才開始認真考慮這個問題。
前二十四年的生命中,同她在血緣和地緣上最近的男性是個大男子主義暴君。因此米倉枝夏對男性的認知也被打下了深深的烙印,簡單來說就是排斥。
米倉枝夏的思索也讓北信介有一絲遲疑:他方才有說難懂的話?
眼前的同齡人囁嚅著嘴唇,思索了兩秒,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
「……我好像沒怎麼意識到性別。」米倉枝夏笑著說道。
「因為你在紅華歌劇團飾演的是男役?」北信介問。
紅華歌劇團由神戶的大型會社董事長創立,自大正至如今,已有百年歷史,在兵庫縣極為有名,甚至世界各地都有紅華粉。
但男性能說出「男役」這樣的詞,果然北信介和她同校,肯定也多少聽說了關於她的——
「中午你走了之後,那群大叔討論了很久。」北信介說道:「而且從我家的奶奶,媽媽和姐姐也聽說過一些。」
米倉枝夏:「……」
是她太自己意識過剩了嗎!是嗎!
「我飾演的不是男役。」她說。
紅華歌劇團全員都是未婚女性,其中扮演男性角色的被稱作男役。
立於舞台之上的男役們要揣摩並學會男性的聲姿,但比起現實中的男性,她們參照的更像是妖精般的夢幻存在。
米倉枝夏固然明白,舞台上的藝術會美化現實。
紅華的受眾大多為女性,來看表演也是為了沉浸在虛幻時光中,獲得短暫脫離現實、面對現實勇氣的機會。
就像將社會的道德標准套在虛構的藝術作品中,必定會對藝術造成閹割。
但是,米倉枝夏無論如何都沒法說服自己轉成男役。
今年她參加演出時,也一度被老師打動,扮演了一位男爵,如老師所料受到熱烈追捧,甚至擁有了自己的粉絲團。
但掌聲越熱烈、歡呼聲越高、說喜愛她的人越多,她就越發不安。
紅華的娘役大多時候是配角,是觀眾的代入對像。
觀眾看著娘役被愛,也感到自己被愛著,而紅華的男役則要演出女性心中的理想型,深愛著女主角的那一位。
但米倉枝夏從自己所認識的、對她影響最大男性身上得到的傷害,遠勝過關心。
現實是如此殘酷,她怎能坦蕩地扮演出連自己都不相信存在的男性,又怎能眼睜睜地看著人們對這樣的她趨之若鶩?
不過在這當中,阻止她成為男役的最重要原因是:她被期望是個男孩。
當知道妻子生下第二個女孩後,父親只是將發音相同的「司神」改為了「枝夏」。
飾演男役讓她覺得背叛了自己的性別,討好父親。她不要再做這樣的事了。
「我是娘役,但沒遇到合適的搭檔,除了轉男役外只能退團。」米倉枝夏簡略道。
「那麼,你說沒意識到性別是指什麼?」北信介問。
「大概你給我的感覺和以前熟悉的男性不一樣吧。」她也說不太清,但這好像並不重要:「不過,還是我先去泡吧,謝啦。」
自覺消化了自己想法的米倉枝夏離開了房間,但在不了解情況的北信介聽來,這個解釋卻格外奇怪。
和以前熟悉的男性不一樣……北信介並不覺得自己處於一般男性的定義之外,相信其他人也會這麼認為,那麼只有可能是——他琢磨道———去掉狀語「以前熟悉的」,就是和男性不一樣。
米倉枝夏沒把他當成男性看待?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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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這個世界上最模糊的存在。在親口詢問之前,沒人會知曉答案。
北信介並非咄咄逼人的性格,何況面對的是不確定的描述。只有自己先理解、從浮動之中抓住理清一切的線端、找出那掌握著關鍵的唯一問題後,他才會開口。
首先,米倉枝夏說的「以前熟悉的男性」是誰,需要弄清楚。
但是對農家來說,在配種這天,其他事都要被推後。
人工配種更方便,但考慮到動物權,當地還是以自然□□居多。為了保證成功率,提供公豬的那戶鄰居會帶來兩只公豬,采取雙重保障。
對方來得早,北信介也起了個大早。第一輪結束後他才回去准備早餐,卻見米倉枝夏在廚房裡。
時間是六點,他推測米倉枝夏至少會睡到八點。她不像早起派。
「早上好。」米倉枝夏扭頭看來,睡眼還惺忪著。她的手裡舉著把刀:「我在准備早餐,你怎麼一早就出門,不會一晚上沒睡吧?」
「我習慣早起。」北信介走上前,看砧板上被切得大小不均的黃瓜塊:「你想做什麼?」
「卷餅。」
「我來吧。」北信介在水池裡洗了手,擦干後極其自然地按住刀柄,從米倉枝夏手裡拿過刀,另一只手挪動黃瓜塊。
清晨溫度不高,人的體溫會比白天暖,北信介身上的氣息似乎驅散了她脖頸後的一絲涼意。
米倉枝夏的眼睛睜大了些,往旁邊退了退,有些手足無措。
「右邊第二個櫃子裡有面粉,幫忙拿一下。」北信介說。
極其准確的指示,米倉枝夏走了過去,打開櫃門。
「在靠裡的位置,夠得到嗎?」北信介回頭看去。
「嗯。」
米倉枝夏抱下面粉,桌上已經放了電子秤、一個大碗和勺子。
「裝600g。」
米倉枝夏裝好時,北信介拿來裝了水的碗和筷子,讓她分次加入後和幾下。他負責處理餡料。
將黃瓜,小蔥,雞蛋和雞肉混合在一起。北信介負責揉面,米倉枝夏翻炒餡料。
米倉枝夏自出生摸過不到十次鍋鏟,至少一半是小時候玩過家家套裝裡的鏟子。
鍋邊很低,她手一松,小塊的料就掉到廚台上,北信介正好抬頭看來。
本來想偷偷撿了,米倉枝夏頓時有些緊張:「是不小心……」
「沒事。」北信介走過來拿起,在水下衝了衝,放回了鍋裡。
後來米倉枝夏負責將北信介倒進碗裡的醬汁拌勻,其余都是北信介包攬。
米倉枝夏好像是參與了,但又沒參與。
准備的量一共做了四個大卷餅,她吃了不到一個就飽了,最後一口勉強塞進肚子裡。北信介吃了一個半,余下一個半米倉枝夏說不吃了,他就裝到了便當盒裡。
「要帶給誰嗎?」
「恩。」北信介應了一聲。
米倉枝夏幾乎要脫口問出是誰,但又覺得自己越過了線。
北信介走得匆忙,讓她覺得有些許失落,不過自己也有要做的事!
這日早晨,米倉枝夏確認了一遍冬日祭典上的歌舞旋律。都很簡單,還有半個月,完全來得及。
快到中午的時候,北信介還沒回來。她暫時沒事做了,盯著牆上的掛鐘左右搖擺,又在紙上寫寫畫畫,最後倒在榻榻米上打了好幾個滾,又猛地坐了起來。
他在做什麼?是帶給誰吃的?不知怎麼的,就是想知道。
北信介回來時,走廊上靜悄悄的。她脫鞋的時候注意到門邊的擺設,昨天想到今天給豬配種的事,忘了將這盤子收好。
拿起仔細一看,上面刻繪的圖樣是七夕,牛郎織女鵲橋相會。
她喜歡這種嗎,北信介想。
同一時刻,在遠阪凜家的客廳裡,擺著一個七福神的盤子。
米倉枝夏送錯了,但全然不自知。
北信介進客廳時,她坐在緣側坐,正用狗零食訓練阿豆握手。
「阿豆,握手。」米倉枝夏一手晃動著肉條,將另一只手遞到阿豆面前:「Shake.」
阿豆站在草地上,一個勁兒地扒拉著米倉枝夏手裡的肉條,完全不理睬她空著的手。
「握手,就給你吃。」米倉枝夏高舉肉條,盯著阿豆的眼睛。
「它最近長胖了,在減糧。」北信介走了過去。
米倉枝夏頭也沒回:「我覺得胖點兒也沒關系啊。」
北信介在她身旁半蹲下身,伸出兩只手,手心平攤對著阿豆。米倉枝夏側頭看去,覺得他像是要變魔術。
「Shake.」北信介說。
阿豆立刻放棄盯肉條,直起身體,用兩腿站立。它將兩只爪子齊齊放在北信介的掌心裡,一副乖巧模樣,別說多聽話了。
「它會,只是想騙吃的。」北信介說。
他話音剛落,阿豆就跳了起來,一口咬住米倉枝夏手中的肉條,迅速跑走了。
米倉枝夏頓時兩手空空,她竟然被一只狗騙了!
「阿豆其實不是狗,是浣熊吧?」
「這個孩子是一窩裡最小的一只,母親奶水不足,所以它從出生起就明白了活下去的方式。也是阿豆告訴你狗零食位置的吧。」北信介站起身,順勢拿起地上的狗零食:「不過被騙過一次,以後就不會再上當了。」
米倉枝夏雙手按著地板,朝後仰著頭,看北信介將零食放回櫃子裡。
又被他猜中了自己的想法。這是務農人的技能,還是打排球需要?已經好幾次了,但她依舊會覺得吃驚,心跳都要停滯般吃驚。
北信介去了廚房,她也跟了過去,貼在靠外門邊,像是往裡面窺視。她看到他早上帶出去的便當盒被放進水池,是空的。
按捺住好奇,米倉枝夏說道:「我也來幫忙吧。」
「你平常會做飯嗎?」北信介邊問從袋子裡拿出剛摘回來的新鮮蔬菜。
米倉枝夏搖了下頭:「但我也不是一無是處,還是能幫上忙的。」
她清楚知道自己不是做飯好手,燒水泡面、烤箱加熱就是她的極限,但被隱晦地說存在礙事,還是不免失落。
「不是你做不到,而是我一個人就能做完。」她對自身的評價似乎忽高忽低,北信介說道:「你目前要做是掌握好祭典上的歌曲和舞蹈。有真的需要幫忙的時候,我會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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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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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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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倉枝夏因喪氣垂下的腦袋重新抬了起來。
所以是覺得她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做,才說不需要幫忙?
壞心情頓時不翼而飛,好似有彩虹劃過心中。
「好吧,是我誤解了。」她說著:「那——」
米倉枝夏走出房間,心情愉悅。她抬起雙臂,在走廊上表演了一個揮鞭轉。
由於穿著拖鞋,轉了不到二分之一圈,她就一個不穩歪倒,頭差點兒撞到牆,還好及時用手臂墊在下方。
糟糕,剛剛才提到受傷的事——米倉枝夏立刻撐起身體。
但廚房裡的北信介還是聽到了「嗵」的。
他走了出來,就見米倉枝夏手抓著頭發,露出一臉訕笑。
「怎麼了?」她問:「有事嗎?」
「午休後帶你去山上。」北信介也看出她坐不住,而且也說好了:「別在那之前受傷了。」
因為他的這話,米倉枝夏一中午都睡得不沉。想到下午能去山上,她莫名激動,就像是春游前的小學生。
誰讓北信介昨天說會帶她去山上,今天就履行了諾言。
這在米倉枝夏屢屢被放鴿子、既而養成屢屢鴿人習慣的人生中,是難得一見的奇跡。
午後陽光並不很大,天氣正合適。米倉枝夏換了身運動裝。上山最好穿靴子,但她只有運動鞋和切爾西靴。
問了她的碼數後,北信介將姐姐留在這裡的靴子清理干淨。
「試試看。」他說。
米倉枝夏穿上,很合腳,靴子裡有柔軟的內層,也舒服。
她跳了兩下,又不死心地做了個揮鞭轉。
這回,米倉枝夏華麗麗地落在地上,看向北信介。他卻在給阿豆系項圈,完全沒看見。
阿豆面朝米倉枝夏,倒是見到了。
秋田犬搖晃著尾巴,朝米倉枝夏張開嘴,簡直像是在嘲笑主人根本沒看到她的表演。
米倉枝夏眯起眼睛,握緊拳頭。
北信介像是感應到,忽然轉過頭來。米倉枝夏立刻清了清嗓,說道:「我來牽阿豆吧。」
「它力氣不小。」北信介遞出了繩子。阿豆發出委屈的嗚咽聲,北信介摸了摸它的腦袋:「乖孩子。」
兩人一狗出了門。
風和日麗的一天,田間道路兩旁都是低樹,只是米倉枝夏不明白北信介為什麼背著把槍。
「會走火嗎?」她問。
「沒發生過。」北信介像是看出她的疑惑,解釋道:「這幾天山上出現野鹿,擔心它們會跑來田裡。遇上了要開槍威嚇。」
米倉枝夏的耳旁響起了運動會上的氣槍聲,那聲音就足以使她心髒加速。
「這裡允許打獵嗎?」她問。
「野生鳥獸對農田造成的破壞不小。而且會有人特地來購買野味,出價不低。不過還是以驅逐為主。」
「我以為從前人們吃野味是因為沒有足夠的食物可以吃。」
「從古至今,獵奇的心態一直都存在,最初是為了尋找更多食物來源,生存所需。如今也有人信奉野生的才是最好的,所以每年都會出現不少食用野生動物後染病的事件。」
他們閑聊著,就到了山邊,站在鳥居下。
隔著段距離看,山形清晰,光是輪廓就充滿美感。走到近處,則一眼望不全,只能瞥見山身上鑿出灰色長階,連綿鋪陳,見不到盡頭,仿佛能通至天際。
這就是祭典那日要「卑彌呼」一眾要爬的山。
「今天先登一次看看吧。」北信介說。
台階一共三百三十三層,分成七組。人連續不斷重復同一動作容易出錯,所以到了一半位置,北信介提議休息。
米倉枝夏以為自己體力夠好,但北信介卻幾乎沒怎麼喘氣。
她坐到了台階,在北信介「喝慢點」的背景提醒中仰頭灌了好幾口水,才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怪不得錄像裡的隊伍也停下了了好幾次,她還以為是在靜默祈禱,結果是真累。
卑彌呼的服裝還牽扯著身體,兩腳要站在同一台階上,才能往上邁出另一步。
以為是E級的任務,忽然成了S級。
米倉枝夏再一次確認,自己是真的被哄進了這祭典裡。
想來當時凜聽到自己要扮演卑彌呼參加祭典,也是滿臉驚訝。之後還告訴米倉枝夏,那群大叔們本想找她,被她果斷拒絕了。
但既然已經接下,自己就要好好做。
米倉枝夏舉起水杯:「繼續吧!」
她意外動力十足,可見精神有韌性,本來還考慮過是不是要將她背下山,是他多慮了。
北信介點頭:「啊,走吧。」
阿豆:「汪!」
攀登的路途愈艱辛,終點的風景愈是每秒。
人在付出一定努力後獲得的成就感足以壓過疲憊,更不用說當站在山頂時,眼前望見從蓬松雲間灑下片片亮色,像是來自天堂的光輝。
兩人坐在石凳上,北信介拿出背包裡的便當。裡面是用中午多出的米飯捏成的海苔飯團。
飯團剛好一口大小,米倉枝夏被裡面的酸梅干酸到皺起五官,像是只扁臉貓。
北信介拿出水壺,倒了杯熱茶遞給她。
「謝,謝。」米倉枝夏快速吐著舌頭,酸得說話也一字一頓。
熱氣氤氳了眼睛,她抿了一小口含在嘴裡,酸味逐漸溶解。呼出的氣息飄散在空中,不成形狀。
隔著圍欄往下望,各色棕黃混雜在一起,濃郁地像是潑了一片顏料,任它們在畫紙上任意流淌。
自然是真實的天然雕琢。只要身處其中,就能感知到這片用語言無法形容的美麗與平靜。
遠超過人的感官所能衡量,遠勝過人的身體能夠觸碰,人僅是其中的滄海一粟,卻能通過目睹這比自身浩大之物跳脫桎梏著這具無法飛翔之身的牢籠。
米倉枝夏情不自禁地站起身,張開雙臂,像是在感受這片天空的懷抱。
緊接著,她放聲唱道:
「細ゆ①みкギをゲサ登ペソ
Зэюズ耐りサ世界見下ボエ
冒險ソ旅ズ出ペ私クん
義務メ押ウ付んヘホギヘ
出サ行ゑマ私
捕ネりペシゆよソスヘ
飛ヂ出ウサ行ゑマ」*
像是來自異世的精靈之歌,帶著些許哽咽,卻很暢快。
北信介望著米倉枝夏的背影,歌聲同記憶中的重疊在了一起。
高三那年,稻荷崎學院祭一如往常在秋初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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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改變自德劇的《伊麗莎白~愛與死的圓舞曲》日語選段
歌名為《私クんズ》,感興趣可自搜w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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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候適宜的日子裡,生命力也得以蓬發。不過從開學起,對學院祭的熱情就在不斷增長。
對一些人來說,學生時代的快樂,只有不用上課和考試的日子。
三年級的北信介正在備考,其他三年也同樣,幾乎無暇顧及這些,但班上也有一小撮人想將最後一年准備得盛大些。到了活動開始前,這股衝勁也感染了其他人。
所有人一致同意,他們要認真完成高中最後的學院祭。
經過投票後,他們決定開咖啡店:讓男生穿上女僕裝,女生穿上侍從裝的反串咖啡店。
稻荷崎的學院祭有比賽,其中經營額最高的店鋪會獲得獎狀和獎金。7組決定這才拿下優勝。
無需說,前輩們玩得這麼大,在當日肯定會引來低年紀注意,營業額自然不會低。但是,他們有一個競爭對手:4組。
各班的學院祭活動要提前申報給學生會,通過後才能獲得預算,每個班也有負責學院祭的委員。
所有他們提前就知道,4組也要在教室裡開店鋪。
通常來說,學院祭不允許撞活動,但4組的委員據理力爭,說他們不是反串而是角色扮演。也不是咖啡店,而是日式風的品茶。
況且又是升學班,學生會最終通過了4組的方案。
北信介所在的三年7組和三年4組位於走廊的兩端,兩邊各有樓梯,平日裡也沒在一起上過課,並無任何交集。
哪怕4組有過去的同學和好友,班上的人也都秉持著集體榮譽感,將4組視為競爭對手。想來4組看他們也同樣。
到了學院祭那日,就和預料的一樣,反轉咖啡店的生意好到要排隊等位,但根據探子來報,4組也是水泄不通,根本擠不進去。
於是,班上決定安排人去正式探查。
北信介作為成績優異、文武雙全的好學生,在班級學院祭執行委員的拜托下,准備在中午人少時去4組的教室看看。
他會應下來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聽說4組裡能喝茶。比起咖啡,北信介對茶更感興趣。
由於是全員反串,北信介也穿了女僕裝。但去探察時會太顯眼,他換上了常服。
剛出教室,北信介就撞到了排球部的一群後輩。
在自己班上的活動偷懶,跑來高年級班看熱鬧的二年級們沒遇上北信介穿女僕裝的時候,還格外惋惜。
北信介看到角名帶著失落將手機收回了口袋裡。
結果變成大半個排球部一起去4組,倒是更不會引起懷疑了。
4組門口是紅傘矮凳,走廊上的擺設有股江戶氣,領他們進去的男女兩人也都穿著和服。排隊的人還會領到小禮品,可見下了一番功夫。
宮兄弟刷臉插了隊,直接從隊尾到了最前,所以沒等太久。雙胞胎在學校內很受歡迎,沒人有意見。
兩位接待撩開門簾,朝裡面喊道:「八位客人,請!」
藍染的遮簾在身後落下,加做的拉門合上,隨即距離門口最近的服務人員上前問候:「歡迎光臨~」
教室內不見桌椅,各處都糊上了紙,作和屋裝飾。榻榻米墊上,張張小桌拼接在一起,充分利用空間,容納最多的客人。
教室靠後位置放了屏風,有侍者從後面端來食盤,可見廚台就在屏風後。隔斷的設置帶來空間的封閉和完整性。
場景布置已是完美,眾人無不驚嘆。點睛之筆卻是屏風前的唐箏。一位戴著稻荷神面具的人身著和服,坐在箏前,兀自彈奏。
古樸而高昂的音質將現代氛圍一掃而空,在凜凜琴音中,宮兄弟都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角名倒是照常拍照。
宮侑盯著奏者好一會兒,像是在觀察她。一群人在侍者帶領下坐到位置上。侍者送來點單。
比起咖啡廳的多重搭配,這張菜單上只有兩個套餐,一個是雙人,一個是單人。翻開前以為會很貴,價格倒是意外可以接受。
除此之外,還有一項附加服務:點單金額到達5000,可指定奏者演奏曲子一首。
對高中生來說,五千不算少,但排球部幾人加在一起也到了。
那是2013年,暑假時中島美嘉出了新歌,正在流行時,名為《我也曾想一了百了》。對點歌興致衝衝的宮侑說要聽這首。
尾白阿蘭很喜歡聽中島美嘉,但在這首和AKB48的《再見自由式》中猶豫不決:「一了百了什麼不吉利啊。」
「前輩,你好迷信啊。」宮郁說道。
「投票決定吧。」北信介說。
投票結果是AKB48那首,至少歡快。服務人員傳達過去後,回來和他們說,奏者沒聽過點的這首,需要一些時間學。或者,他們可以換另外一首。
「哈?」宮侑立刻就擺出了要砸場的表情,但忍住了。他起身走了過去,雙手插袋,彎下了腰,幾乎要貼上奏者的面具:「那前輩,你知道中島美嘉的新曲嗎?」
奏者抬頭看他,點了下頭。
「哈。」這邊宮治喝了口茶,嘆出了口氣。
「怎麼?」北信介也察覺到不對勁。
「…..在報復。」面對隊長的問題,宮治只好回答:「這個學姐是美術社的吧。之前我和侑去社團的路上看到她在搬畫架,侑上前搭訕,說要幫忙,被拒絕了,還被問『你是誰』。」
「是小孩嗎!」阿蘭吐槽道:「但我們學校還有不知道侑的人?」
「對方好像是大小姐,在不理人世方面挺出名。」宮治說道:「侑去打聽了,但因為是前輩,對方退出社團去准備考試,平常也沒有接觸的機會。自那之後一直沒碰上,所以耿耿於懷。」
他們不是來這兒添麻煩的,北信介想著要不要制止,就聽宮侑說:「不過前輩,沒有滿足客人的要求,這首你不僅要彈,還要唱哦。」
奏者回道:「是我沒聽過導致換曲,可以。」
毫不猶豫的回答反倒讓宮侑失去興趣。他帶著幾分氣衝衝走了回來。
琴音響起時,宮郁還露出氣鼓鼓的樣子,像是沒達成所望的小學生,歌聲一響,他頓時沒了聲音,只盯著人看。到一首結束時,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嗚哇。」尾白阿蘭也淚眼汪汪。
北信介在音樂上並無造詣,也不知道唱得好不好。但彈奏流暢,聲線優美,且足以令聽者落淚,他想這也就夠了。
茶倒是口味一般,不過也不算糟糕,一般人嘗不出好壞的程度。知道從食材方面壓低成本,提供附加的服務刺激消費,恐怕7組這次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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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北隊是有在認真調查w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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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越時間的聲音交疊,原來當年戴著稻荷神面具的就是米倉枝夏。
她的聲音依舊清若山泉,轉折卻更自然,應該是多了技巧。雖因些許哽咽打破平穩,但依舊飽含感情。
整片山林好似都在豎耳傾聽,阿豆也豎起了耳朵。
「如果這個世界上存在神明的話,也一定會喜歡你的歌聲。」北信介抬手拍了幾下,他想這是聽者能夠給出的最好表達。
米倉枝夏像是從余韻中淡出,回身看來:「你呢?喜歡嗎?」
在午後寧靜的晨光中,北信介點了下頭:「恩,喜歡。」
他的臉上掛著一絲笑容,散發出的氣息比往常還要柔和。從初次見面起就沒什麼表情,這是米倉枝夏第一次看到北信介的笑。
心髒不自覺地漏了一拍,腦袋裡又是一陣鐘聲敲響。
他說的喜歡……是指歌聲吧。當然,不然還會是什麼呢?可她為什麼聽到他說喜歡後會那麼開心,這其實也沒什麼,畢竟她是歌上手,早就被誇習慣了才是。
米倉枝夏坐回石凳上,晃了幾下雙腿,大口喝完了那杯茶。
爬上山的疲憊像是消失了大半,米倉枝夏握拳:「好了,回去吧。」
下山走樓梯對膝蓋傷害大,他們走的是當地農家開辟的小道,一般人並不清楚。北信介負責牽住阿豆,米倉枝夏跟在後面。
午後開始起霧了,北信介算好時間,要在黃昏時候給豬二次配種。意料之外的霧氣阻擋了他們的腳步,但可視度不影響下山,完全來得及。
聽說有配種的事,米倉枝夏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她還沒看過配種呢。
「……我能看嗎?」她按捺住激動。
姐姐聽到「配種」二字就皺起眉頭,阻止北信介繼續說下去。帶來公豬的人也說他家的妻子一聽說配種就滿臉嫌棄,所以北信介先前也沒對米倉枝夏提起。
一個知道自己被心儀學校錄取後不會笑的人,聽到動物配種興奮得像是聽說要去游樂園玩的小孩。
北信介又默默修正了對她行為的判定。
他們在一片薄霧中前行,阿豆忽然停了腳步。
和發現米倉枝夏的那天類似,阿豆昂頭挺立。但塔叫得比那日凶,狂吼間還發出恐嚇的低喝。
在霧裡下山有種在故事裡探險的感覺,米倉枝夏剛從一個坡上下來,還興奮著,就見北信介取下了□□,端在手裡。
米倉枝夏立刻警覺地貼近了他,看向四周:「看到鹿了?」
「沒有。」北信介說:「從阿豆的反應來看,應該不是鹿。」
「那……」
「野豬,或是熊。」
「熊?!」米倉枝夏一瞬就差抓住北信介的衣服大叫救命了:「這裡還有熊?」
「有人說見過,但官方文件上沒有記錄。因此只是我的猜測。」
童話故事裡的霧氣登時染上了驚悚片的意味。
聽說熊不會一次性吃完食物,而是會將它儲存起來,慢慢享用。如果成了熊的晚餐,治安人員找來的時候,她肯定會變得面目全非。
「……我絕對,絕對不要被熊吃掉!」米倉枝夏拉過北信介的挎包:「我來背,你負責注意周圍,我們一口氣衝下山去!」
米倉枝夏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北信介怔了一瞬,隨即忍不住笑了出來:「熊不吃人。」
「騙人,熊當然會吃人!」
「你會吃從沒見過,成分不明的食物嗎?」北信介彎起眼睛:「對野生動物來說,人是需要被警惕的存在,被排除在食物之外。」
米倉枝夏呆住了。
經常看到新聞上報道熊翻垃圾,還有熊襲擊人導致受傷甚至死亡的事件,她像是下意識地認定熊會吃人。
北信介的話顛覆了她對世界的認知。
視頻網站會推薦俄羅斯人把熊當寵物的視頻,她一直把這些視頻當特效,懷疑背後有無數個最終被熊吃掉了的人。
簡直就像是笨蛋一樣。米倉枝夏捂住了臉,想忘記自己方才因慌亂做出的事:「太丟臉了……」
但她更想遮住的,好像是自己忍不住盯著北信介笑容的眼睛。
「你只是遵從了人的直覺。不過,吃過一次人的熊就會知道,人並不可怕。」
「所以……」米倉枝夏透過指縫看他:「熊還是會吃人的。」
「是,擔心和害怕都很合理。」北信介止住了笑:「英勇無畏的人不一定是活到最後的人,有時候跑得最快的才能從野獸的嘴下存活。」
他的聲音忽然戛然而止,端起了槍口,移動著對准了一個方向。
迷霧之中,遠處好似傳來樹枝折斷的哢啦聲。
「我要開槍了!」北信介高聲說道,聲音大到在林中回響。接著,他用只有米倉枝夏才能聽得見的音量說道:「遮住耳朵。」
米倉枝夏抬起了收,在她捂住耳朵的同時,火星在眼前迸發。
隔著手掌的堡壘,米倉枝夏沒聽到穿破空氣的尖銳聲音,好似有野獸發出嘶吼。也是後來,她才知道北信介那麼大聲說「我要開槍了」,是擔心附近有偷盜者在,被他誤傷。
秋田犬繃緊了的身體驟然飛出,和箭一般奔向隔霧望見的黑影。
北信介放任它去追捕,也要快跑跟上。邁出一步後,他停了下來,回頭朝她伸出了手:「跟緊我。」
米倉枝夏的手還落在耳邊
她在無聲的世界中望著北信介的臉。明明才扣下扳機,他卻一如往常神情鎮定,只是多了幾分專注。
她望著他的手,沒反應過來,北信介就拉過她的手,邁出腳步。再不追,就會跟丟。
在密木叢生的山林裡,受傷的野獸在地上留下了滴滴血痕,前方傳來的犬吠也指示著方向。
北信介的步伐有力,但跑得並不算快,像是為了照顧到米倉枝夏,刻意放慢了速度。
泥土與落葉都被踩在腳下,在同齒輪般邁出的步子中,米倉枝夏感到自己的心跳也要一同飛出,卻不是因奔跑,而是為緊握著她的手。
她前所未有地感受到自己在顫抖,從大腦、呼吸到腳步。耳旁呼嘯而去的風聲像是奏響了只有她才能聽到的音樂。
北信介的手是那麼寬大,和歌劇團裡的男役完全不同,一種她從未體驗過的觸感。他的手掌像是釘了一層皮革,經勞作打磨出了粗糙的紋路,但被他握著卻絲毫不覺難受,反倒很安心。
他將的她手全部托住自己的掌心裡,被他拉著奔跑,望著他飄動的碎發與背影,米倉枝夏感到自己在燒灼,心情比秋日的楓燒得還要紅。
這是……什麼感覺?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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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並沒有跑很久,在一處山坡旁,北信介停下了。
這道坡有些抖,下方是碎石灘,隔著些距離則是淌淌流動的溪澗。
北信介松開了米倉枝夏,一下就順著坡度滑到了西方。他回過頭來,看米倉枝夏低頭望著下面,一副猶豫樣子。她輕喘著氣,好像還有些恍神,是累了吧。
「在這裡休息。」北信介說道:「我就在不遠,很快就好。」
米倉枝夏凝視著他,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由於要盡快處理,北信介並沒等待她的回應。
米倉枝夏所在的位置能看到阿豆,秋田犬守在一坨黑金色的巨物旁,似乎還有些許動靜。她看到北信介走近,很快聽到了第二聲槍響。大概是為了結束獵物的痛苦吧。
撲騰翅膀的聲音從山間傳出,心情也逐漸平復。雖然還有些暈乎乎的,但畢竟爬了很久的山,又跑了這麼一陣。米倉枝夏覺得,方才的呼吸不暢大概是她累了。
手上好似還殘留著熱度,她下意識地握緊拳頭,又看向不遠處。
她不想在這裡干等著。
雖然這坡有些抖,米倉枝夏還是小心翼翼地側著身體,邁出了一步。
身體會感知到人的不自信,心態不穩導致身體晃動,米倉枝夏的腳往下一滑,差點兒就要當場劈叉。還好她即使抱住了一旁樹木,才沒讓單純的下坡變成雜耍,落到狗啃泥的境地。
這下米倉枝夏也學會了。
她按著旁邊樹往下走,略為艱難,但也下到了溪邊。
叮咚聲和鳥鳴聲彙成了動聽樂曲,米倉枝夏走過去時,北信介正在和人聯系,要人上山。
阿豆高昂地仰著頭,朝米倉枝夏甩了甩尾巴,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功績。
在它身旁,看不到正面的生物有著泥土般的黃黑色毛發,在遠處看會顯得更淺偏金。它的身子圓滾滾的,雖說身下一片淺紅,卻好似隨時都能翻身而起,朝人發出進攻。
所以……它是死了?
米倉枝夏沒覺得排斥,大概是小時在醫院呆過一段時間,也見過幾次血。但她依舊謹慎而小心地踩著沒沾到血的石塊,繞到了動物的正前方。
「別碰。」北信介遮住電話聽筒,提醒道:「會有細菌。」
米倉枝夏搖了下頭:「我不碰,就是看看。」
她蹲下了身,手放在膝蓋上,歪著頭盯去。
沉睡在溪旁的生物結束了它短暫的一生,安靜地躺在這片自然中,身上的熱度大概在逐漸散去吧。
不知怎麼的,有些令人無法呼吸。
劇團裡也有和死亡相關的劇目,有以死神作為主角,討論死亡、愛情與一生的,她方才在山上唱的就是這部劇女主角的歌;也有以永生者作為主角,描繪生命這一存在,並不單純以愛情作為主題的。
身為演員,必須用自己有限的精力,在舞台上釋放生命,讓觀眾相信他們所見的即為真實。
在以死神作為主角的劇目中,米倉枝夏扮演的是男二的皇太後母親,一位真實存在於歷史上的人物。這個角色在劇中對女主角極為苛刻,因為被定位為反派。
為了演好她,米倉枝夏去讀了傳記。
觀眾們在劇裡看到的是角色偏執和強勢的一面,但無論是在劇裡還是現實中,她都以自己的方式支撐著一個國家。
劇集裡,她奪走女主的第一個孩子撫養,看似很霸道,可傳記裡說,在那個年代,限於衛生條件和醫學技術,孩童的存活率並不高,有夭折的可能性。在女主角執意抱回孩子後,這個孩子也確實死去在和女主角一同外出遠行的路上。
和失去兒子後此生只穿黑色喪服的女主角一樣,這位皇太後也在失去自己的孩子後悲痛欲絕,離開了公眾視線。
死在每個人的人生中都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因為人終將死去。人們清楚這點,但要如何看待它又是另一回事。
米倉枝夏在醫院隔著門見過生離死別,也參加過他人的葬禮,但這是她第一次離正在消逝的生命、離死亡如此之近。
並非人類,不是她的同類,可看到死就這麼活生生地出現在面前,還是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感情在她心中復蘇。
一旁,北信介結束通話,走過來說道:「他們會派人來把它運下山。」說完後,他蹲下身,閉上眼睛,雙手合掌,輕聲說道:「願你安息,從此能自由地生活在山林裡。」
霧氣剛好散去,傍晚時分,金橙輝映的光線落了下來。
小溪泛起了粼粼波光,北信介身上也落了一層金色,好似散發著熠熠光輝。
這番場景看在眼中,米倉枝夏也蹲了下去,學著北信介的動作,但她沒有說話。
附近住民們知道這個消息都很興奮,他們下山的時候剛好遇到一群人上來。
他們是本地區組織的人,負責處理好包括各方手續、衛生安全等在內的全部流程。野豬被出售後,北信介會收到一份酬金。
好幾個年長者連連拍著北信介的背,不斷稱贊他。一發就打中野豬,還是在霧天,簡直是奇跡。
「我也沒想到會打中。」北信介只回道:「運而已。」
米倉枝夏低頭看到阿豆望著遠處,似乎若有所思。他說的運,是好運還是厄運?
北信介的計劃沒被打亂,下山後正好到了時間,他和米倉枝夏去了離住處有段距離的棚子。
公豬的主人也來了,是米倉枝夏昨日去拜訪過的一家,見到她,那人打了個招呼,又看向北信介,似乎是在問她在場會不會有問題。
隔著圍欄和一段距離,米倉枝夏沒聽見北信介說什麼,但對方也沒多說。
她站在圍欄外觀看了給豬配種的全程,實況比在紀錄片裡看的要生動,就像通過屏幕看到的舞台和現場的舞台也有著天壤之別。
晚上的時候,北信介竟還做了炸豬排。
米倉枝夏盯著盤子:「這是豬肉吧?」
「恩。」
「怎麼能吃下去?」她忍不住問道。
「為什麼吃不下?」
「……今天我可是看到一只野豬死在面前,而且看到家豬配種,想到之後生下來的小豬長大後也會死,根本成了一個循環圈,對肉類的愛就消失了。」
她果然思考了很多。他已經能認出米倉枝夏思索時的神情了。
「也有素食的人,但大多是考慮到健康,不是道德。」北信介坐到了她面前:「但我覺得既然自己已經活在這個世界上,需要靠雜食才能生存,那就帶著感恩接收這一切。不然平常的『我開動了』,你都是對誰說的?」
米倉枝夏被問愣了。對誰說的?只是禮儀的需要而已。
可是聽了這些話,她心裡剛擰巴成的結似乎打開了些。
「我知道你是真的在為它難過。但思考生命、死亡和命運之類的主題,也需要適可而止。」北信介定定地看著她:「吃飯吧。」
「……也是。」
在短暫沉默後,兩人同時合掌,聲音重疊在一起。
「我開動了。」
第一次帶上感謝的心情,享用延續我們生命的存在。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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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滿都是開心的事~
盡情地做著美夢~
現在立刻穿上漂亮衣服~
去尋找朋友們吧~」*
米倉枝夏哼著歌兒,換下衣服,放進洗衣袋裡,進了浴室。
爬山散步,吃飽喝足,沒有嘮叨聲,也沒有煩惱,這就是伊甸園!
花灑水流淌過身上,她繼續唱道:
「沿著青空而去的坡道~
那個急匆匆跑著的孩子是誰~
找到了以往的寶物~
剪下的時間一隅~
傍晚的——嘶——」*
將要進入高音,米倉枝夏的聲音戛然而止,發出一聲吃痛聲。
——她的左手手心上起了一粒粒小的水泡。
剛回時大概又餓又累,洗手的時候沒注意,現在淋了水才覺得疼。像是被什麼生物爬過後的過敏症狀。
除此之外,她的手指還被劃傷了。
人有時後知後覺,也不清楚在哪裡受了傷,不注意到時沒事,一將心思放在上面,整只手都覺得又疼又癢。
米倉枝夏張開左手,手心朝上,要放進裝了溫水的盆子裡,想看看有沒有緩解效果。
在她整個手掌浸潤進水中的一瞬,手心就和被火燒似發燙。
她差點兒大聲叫出來,但腦袋確實開始發暈了。
好好想想這是怎麼弄到的,不,腦袋裡是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起來。
她滑下坡的時候雖然按在樹上,但樹身有綠葉遮擋,應該沒摸著不妙的東西才對,怎麼就成了獨臂人……
歡快的心情被消減了一半,但覺得這傷應該很快就會好。洗漱出來,北信介坐在客廳。
「枝夏。」他叫道。
今天的大事解決了,他開始思索米倉枝夏說他「和(以前熟悉的)男性不一樣」的意思。
還要和她說一聲,他把盤子換了個地方放。
米倉枝夏被叫出,差點兒就要伸出手貼到北信介眼前,讓他看看情況。
但對上北信介認真的神情,她忽然覺得要是說了,北信介肯定會責怪她,嚴重的話說不定還不讓她再去山上。
在歌劇團裡,如果有人臨時受傷時不能演出,會由替補登上舞台。對於遺憾無法登場的人,大家雖會安慰對方、說著要好好休養,卻難免多少會有責怪這人影響演出。
在家裡更是如此。她和姐姐差七歲,在她讀中學時,姐姐已經開始工作了。有一次姐姐扭到腳,沒法去參加一個重大會議,父親劈頭蓋墊就是一頓罵,看得米倉枝夏心驚膽顫。
總之,受傷在任何時候都不是好事,能隱瞞最好隱瞞。也不是什麼嚴重的問題,說不定睡一覺就好。沒好的話,晚些告訴北信介也來得及。
眼看北信介起身朝她走來,米倉枝夏立刻挺直了身體,雙手虛虛交疊,放在腹前。
「今天多謝了,」她略微低頭,「我這就准備歇息,請您也早點睡。晚安。」
面對突如其來的最高級敬語,北信介一時愣在原地。他還沒說什麼,米倉枝夏已往後退去,雖踩著小步,速度卻堪比競走選手。
北信介見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走過轉角,緊接著響起關門聲,動靜不小。
「有這麼累?」北信介喃喃道。
還是說不想和他說話?理由是什麼,拒絕她洗碗?
北信介思索著原因,米倉枝夏已火速衝進房間。關好門後,她貼在牆上,深深地吐了口氣。
就在這時,手心的灼傷感愈發嚴重。她好似握著一整團火,燙到她張開嘴想大叫,但什麼聲音都沒發出來。
疲勞會放大很多感受,至少米倉枝夏沒覺得這是嚴重的傷,也就忍住了。
草草鋪好被子,關燈縮進被子裡,米倉枝夏將左手放在外面。
她於黑暗的房間中輕哼道:
「滿滿都是開心的事
盡情地做著美夢……」*
疲勞令人很快進入夢鄉。
當晚,米倉枝夏了一個前所未有的超級無敵可怕噩夢。
……
「快醒來,枝夏。枝夏!枝夏——!」
米倉枝夏睜開了眼睛,一雙漂亮的藍眼正盯著她看。
「凜……?」米倉枝夏打了個哈欠,要翻身再睡,身體卻一下栽倒在地上,腦袋重重地撞到了地面上,卻是軟的。
她猛地清醒過來,挺起身子看去。
彩色房間遍布條條花紋,像是棒棒糖的顏色,吃進嘴裡是一番甜蜜滋味,盯著看則眼花繚亂。
音樂聲響起,蘇薩號震耳欲聾,像一股從遠處襲擊的台風,要將人吹倒。
「凜,這裡是——!」米倉枝夏看向遠阪凜,卻呆住了。
扎著雙馬尾的女孩,十歲上下,穿著白衣紅裙,將手背在身後,問道:「怎麼了?」
米倉枝夏一下蜷起身體,低頭看自己的手,小到不可思議,也像是個孩子的手。
她……幾歲?
房間像是兒童游樂場,牆面、地板和座椅全都很柔軟,就算用盡全力撞上去也不會覺得疼。
米倉枝夏站起了身,要尋找出去的門,但多看幾眼這壁紙,她就覺得頭暈眼花。
大腦裡像是有萬花筒在旋轉,她是被卷進洗衣機裡的一只襪子,是掉在海洋漩渦裡的一只微生物。一切都在她周遭無限放大,而她卻變得那麼小、那麼小……
米倉枝夏跪倒在地,一陣絞痛從她的手上傳來。房間的門突然開了,高大的身影朝裡邁出一步。
「你。」這聲音令她想捂住耳朵,令她想要逃跑。但聲音的主人已抓住她的手,將她往外拽,絲毫不顧她的掙扎反抗。
橙發的青年將她拖出一陣,俯視著她,朝她露出笑容。纖細而柔美的聲音令她汗毛直立。
「你,一起來玩吧。」青年說。
「不要不要不要,放開我——!」米倉枝夏雙腳用力蹬地,但光滑的地面摩擦力極小,她找不到立足之地,無法減慢被拖動的速度。
「凜!」米倉枝夏大聲喊著友人的名字。
離開房間後,她被拉進了黑暗甬道內,回頭望去,這條道路忽然被無限拉長,紅□□光在黑暗中閃爍著,宛若幽火。更深的地方似有斷裂的水管,不斷滴落著水珠,掉在已積成小攤的水泊中,發出冷徹聲響。
嘀嗒,嘀嗒。
遠阪凜站在隧道盡頭,小小的她雙手背在身後,對米倉枝夏說道:「到你了,枝夏,這是沒辦法的事。出生在大家族的我們,注定要被這龐大的責任吞沒,如果你——」
「嘩啦」的一聲,遠阪凜還沒說換,就有一團火焰自上而下將她吞沒,宛若傾倒而下的岩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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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櫻桃小丸子OP之一,名為《フバゆゲダゆ》
所以有人沒買東西,在看文嗎(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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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倉枝夏在自己的尖叫聲中被甩了出去。
她的身體被壓平,滑向幕布後,像音樂盒裡跳舞的小人,不受控制地轉動著,好似永遠不會停歇。但她最終還是停在了舞台上。
「看——」這聲音嘹亮,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米倉枝夏驚惶地望去,望見父親站在一張小台前,燈光落在他身上。
諾大的舞台,只有她和他所在的位置有光。
這燈光令米倉枝夏睜不開眼睛,她身體冰涼,站起身來,發現自己的身體變大了,逐漸恢復原樣。但隨著她的動作帶起的是長長的鎖鏈,拴住了她的四肢,連至很遠很遠的地方。
「這是我自滿的作品。米倉枝夏,枝夏,shika,市價。」父親放聲大笑。
無聊的文字游戲,但隨著他聲音的響起,鎖鏈拉扯過米倉枝夏的身體。她活脫脫像是人偶,被牽動著四肢,做出各種舞蹈動作。她閉著眼睛,但卻無法不注意到她的衣不蔽體,它們恰好修飾了她的曲線,讓她看上去像是一份精美但冰冷的禮物。
之後,父親將手中的錘子扔向空中,接住後用力地將它落下。
「現在,開始競價!」
人們在暗處舉牌,看不清的面龐好似戴著鬼面。
父親沉浸於競價,趁著這間隙,米倉枝夏想要逃走,但籠子從天而降,將她罩在了裡面。玻璃的籠子,除了她外沒人能看到的籠子。她被困在原地,像是商場裡等待買家領回去的娃娃。
氧氣越來越少,她的呼吸越來越困難。她在白霧中看到父親愈發猙獰的神情。隨著人群中高舉著的牌子,他落下了拍賣錘。
「我宣布,拍得者是跡部家——!」
米倉枝夏跪在地上,低垂著腦袋,腳步聲走近了她,停在她面前。她的額頭貼在玻璃籠中,缺氧令她的喉嚨中凝結了一股寒霜,堵塞住了她的言語。
「……跡部,你難道願意嗎?」她幾乎帶著一絲祈求。
相親那日,她遠遠見跡部景吾翹著條腿,坐在沙發上。見她來了,他的姿勢也沒有絲毫改變。
「啊,我想既然非要相親,為何不選個我看著順眼的?」聽到她的問題,跡部景吾一笑:「前段時間我還陪祖母一起去看了紅華的劇目,你扮演的惡毒皇太後還真是惟妙惟肖。不過你不打算成為TOP娘役,就這麼退團了?」
米倉枝夏不想討論此事,只說:「如果你知道為了這場相親我被困在家裡多久,你就能理解我現在有多想離開。」
「米倉,你父親的惡劣程度我很清楚,更糟糕的是他也極有頭腦。」跡部端起茶杯:「和我結盟。我就能實現你全部的願望。」
米倉枝夏驚訝道:「你在說什麼……結盟?」
「需要解釋?」跡部不屑一顧,沉吟後道:「就是訂婚的意思。」
米倉枝夏驚訝地沒說出話。
「以前在冰帝,我們不是做得很好?我是會長,你是副會長。現在不過是換種身份。」
你以為加入學生會完全是我自願的嗎?
米倉枝夏搖了下頭:「這一點也不好笑,兩個不相愛人在一起只會痛苦。」
「別這麼肯定。」跡部景吾放下了腿,站在她身前,他幾乎是俯視著她:「米倉,你愛過誰?」
她移開了視線:「……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不會有。」
「愛情這種存在,有些人一輩子也無法擁有。」跡部景吾發出一聲戲謔的笑:「親密,激情和承諾,只要創造出來這三種並維持下去,就是永恆的愛。」
「如果你是想找實驗對像,和我無關。我要走了,」米倉枝夏補上了一句,「別忘記,我手上還有你差點兒和忍足親上的照片。」
跡部景吾怔住了,抬手撩了下頭發:「你還留著那種東西……」
「所以,」此時此刻,跡部景吾立在籠前,兩人中間只有一面玻璃之隔。他問,「米倉,你想好了嗎?」
「跡部……你……」米倉枝夏攥著胸口。
她已耗盡了氧氣,她要死掉了,只是這具身體的話,誰拿去都好,反正她也不想——
「醒醒。」
淚水劃過眼角,悲傷與絕望心中凝聚成形,沒有人關心她的想法,所以她——
「枝夏!」
米倉枝夏睜開眼睛,淚眼朦朧中,她望見一雙褐色的眼睛。這雙眼睛盯著她,眉頭壓得很低,嘴唇稍微向下撇,像是不高興的顏文字。可是他是那麼關切地看著她,她有些想哭了。
「聽得見我說話嗎?」北信介見米倉枝夏眼神朦朧,比出兩根手指:「枝夏,這是幾?」
窗外還是一片昏黑,房間裡則燈光明亮。他本打算出門,經過米倉枝夏的房間門口,卻聽裡面傳出一聲驚叫。
他在門後問出了什麼事,沒有得到回應,才推門進來。
米倉枝夏雙頰通紅,燒得厲害,眉頭緊皺,像是在做噩夢。
「……一。」北信介的眼睛眨了一下,像是立刻就要去打急救電話。米倉枝夏扯開嘴角:「開玩笑的,是二。」
一塊降熱帖像是報復性地貼在了她的額頭上,冰得她抖了一下,但隨之而來的是足以讓她舒口氣的舒緩感。
「發生什麼了?」她問道,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張泡了水的紙,軟弱無力。
北信介撫平降熱帖,確保邊角也貼住了:「你摸到毒藤,過敏發燒了。」
「毒藤?」喉嚨不大舒服,米倉枝夏哽了一下。
「我扶你起來喝水。」北信介說道。他本跪坐著,起身靠近米倉枝夏,手穿過枕頭下方,攬住了她的肩膀。
米倉枝夏不知自己有沒有用力,在察覺到時已坐了起來。
北信介撐著她的身體,拿來放了吸管的水杯。米倉枝夏咬住吸管。水進入身體後,喉嚨好受了些,但還是沒法降下身上的灼燒感。
「左手手心發紅起泡,是摸了毒藤。」北信介說:「你昨晚是想藏住它?還傷到了哪裡?」
……好像是有這麼回事。被看穿了啊,又一次。
「不知道,應該沒有了。」米倉枝夏借著燒糊塗的勁兒晃了晃腦袋,轉向她的左手。
「我待會處理,暫時不要碰。」北信介扶著她躺下,拿起溫度計:「現在先測溫,別動。」
米倉枝夏從喉嚨裡發出一聲像是嗚咽的應答。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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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信介捏住米倉枝夏的耳邊,柔軟得像是花瓣的耳廓被他往外扯開了一些,放入測溫計的感應頭。
片刻後,發出測量完成的滴滴聲。
38.7℃
看來得去醫院了。
「不去醫院。」米倉枝夏說。
她燒得兩頰發紅,平日裡發亮的眼睛也黯淡不少,卻依舊透著鮮活的存在感。
生病時人的感知不一定會變弱,米倉枝夏此刻就像是小動物,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想法。也或許她是下意識這麼說的。
「你燒到接近39度。會有危險。」北信介說。
米倉枝夏的頭在枕頭上蹭了幾下,表示拒絕,抬起右手抓住了北信介的袖邊:「不要,我不要去醫院,也不要吃藥。」
本來就燒得眼眶濕潤,此刻更是快要哭了。就像是小孩。看來是在醫院裡留下了格外深的陰影。
「那就觀察一陣。」心情放松有利於身體,北信介說:「你在今晚前能降下38度就不去。」
「嗯。」米倉枝夏的手落了下去。
聽到這消息,她像是安心了,浮著的眼皮垂下,閉上眼睛。
「先別睡。」北信介阻止她進入沉睡:「我給你的手上藥。」
他端來一盆水,沾濕了小毛巾沾,擰干後,北信介握住米倉枝夏的手,用毛巾的一角擦過她的手心。
「唔……」米倉枝夏疼得皺起眉頭。
像是有帶刺的藤條劃過她的皮膚外層,只是輕輕帶過,卻像是要撕扯下一層。
「因為有其他傷口,所以會疼些。」北信介說道:「很快就好。」
清理好後,他打開一管軟膏。毒藤過敏不少見,當地人家常備藥物。
米倉枝夏感到一股涼意漫過手心,像是將手浸潤在最清澈的溪水裡。在舒緩的感覺中,她又睡了過去。
好像只是一眨眼,她醒了。
天色已大亮,北信介走到窗外,束起窗簾。
「我煮好了粥。」他回頭說道。
腦袋依舊發昏,困倦與遲鈍纏住了她。
米倉枝夏迷迷糊糊地望著上方灰黃色的天頂。只要不是醫院的白房間,哪裡都好。
一個人坐在床上,等待著有人來,但只有父親的司機定時出現,吉轉交給她需要完成的作業。
當她忍不住其他人在做什麼,司機背出了父親、母親和姐姐的日程表,他們聽上去確實很忙,沒有時間來醫院陪她。
她偷跑出房間,聽到護士們議論。
「小姑娘真可憐。」
「祖父是前大臣,父親是貿易公司的董事長,一個人住在這麼好的房間,比得上我好幾個月工資了。」
「是啊,哪裡可憐,她應該多受些折磨才公平。」
「也沒必要這麼說啊。」
她們在檢查時對她那麼好。耐心地對她說話,溫柔地問她疼不疼,她還以為……
所以小時的她想,自己是不是應該多受些折磨。如果她更難受些,生活在痛苦中的會不再難過嗎?
此時此刻,死神像是俯視著她,已將鐮刀壓在她的身上,重得她喘不過氣,在她身體中燃燒的,大概是地獄的火焰。
「……我沒胃口。」她努力發出聲音。
「你不想吃,但身體需要。」北信介回道,並未停留。
米倉枝夏擰著眉頭像在吃藥,舌頭試探性地品嘗著它的味道。
她想不起先前生病時吃的是什麼,但粥並不難吃,反而覺得能很快吞下第二口。
「我自己來。」她說。
北信介不確定她是否能行。
「等等。」他說著出了門,搬來一張矮桌。高度剛好放碗,米倉枝夏也不用壓低身體。
她握著勺子,動作遲緩地將粥塞進嘴裡。碗靠邊的位置放著醬菜,是北信介奶奶腌制的。
「小心燙。」北信介提醒。
他坐在一旁,確認米倉枝夏自己能吃。她也很聽話,沒動左手。手心上塗了軟膏,綠油油的顏色,像是糊了層蘆薈。
他起身要走,米倉枝夏抬起頭:「……別關門。」
「你的情況要避免吹風。」北信介垂首望著她。
米倉枝夏可憐巴巴的樣子,像是被人遺棄的小狗。
「我會留些縫隙。」他說。
他確實留了條縫,小到阿豆只能隔著縫隙露出一只眼睛。
「過來。」米倉枝夏不知自己有沒有發出聲音。
阿豆的眼睛也看不到了,朦朧中聽見小狗跑遠的聲音。
啊,是被討厭了嗎……
腦袋裡的絲線解不開,她好像又要陷入糟糕的夢境裡了。
她任熱度侵襲自己,忽然有一團毛茸茸蹭了過來。阿豆不知什麼時候穿過了那縫隙,在用鼻子碰她。
「……我還活著啦。」米倉枝夏從鼻子裡發出呼呼的笑聲,伸手抱住阿豆的脖頸:「可別吃了我。」
阿豆掙扎了一下。來路不明的女人,我才不會吃。不過它還是蜷起膝蓋,在米倉枝夏身旁趴下了。
既然你這麼想抱著我,也不是不可以。
北信介剛才在院子裡給阿豆洗了澡,吹干後,阿豆身上的毛蓬松,靠在旁邊有陽光的味道。
米倉枝夏睡了過去,之後就是被北信介叫醒,還是吞下了退燒藥。寡淡無味的藥片,像是吃進去了一口棉花,米倉枝夏吐了吐舌頭。
過了一會兒,北信介又來測了下她的體溫,38.2℃。
還是沒怎麼退下來。
他在清晨時去檢查家畜們的情況,回來做好早餐後,等到九點不見米倉枝夏,進來就發現她發燒了,像是在做噩夢,嘟囔著什麼。
露在外面的左手即刻昭示了病因。
幸虧當地人清楚如何對付毒藤過敏,家裡也有常備的藥膏。趁米倉枝夏吃完一餐後睡得沉,他去了躺地裡看情況,之後就呆在家打掃衛生。
北信介放下體溫計,阿豆在米倉枝夏身旁打了個滾,朝北信介晃了晃尾巴,張嘴打了個哈欠,意思是「我可按照你說的進來陪她了」。
我知道了,北信介也給予了視線回應,晚些給你加餐。
「多少?」米倉枝夏盯著體溫計。
北信介將數字給她看:「退了一些。」
「那今天就不用去醫院了。」米倉枝夏握著阿豆的爪子,用帶著鼻音的聲音道:「就是……你一直在這沒關系嗎,還有其他事要做吧?」
「在祭典前都是例行的事,給動物喂食、處理雜草和查看蜂箱。現在去准備晚餐,你有什麼想吃的?」
身體在燒灼,北信介不問,她就沒想過,但一被問,米倉枝夏覺得她需要甜味和水分。
但她真的可以要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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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有幾章內容提要亂了,但不說的話就不會被發現呢w
結束雙十一戰鬥(?),有、空虛……感覺根本沒必要攢在一起買!
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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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前進,一時退卻。
北信介看出來了:「想吃什麼就說出來。」
「……哈密瓜……」
「我知道了。」北信介沒回有沒有,只是站起身:「做好飯了我會叫你起來,先休息吧。」
離開房間,北信介拿出手機,在名為【丸丸農家】的群組裡發了條消息。
【需要哈密瓜,請問哪家有?】
下面立刻蹦出幾條消息。
游戲狂人G:【這個季節?】
露營愛好者:【北小哥突然想吃哈密瓜了?】
真島誠家水果店:【現在店裡賣的哈密瓜不甜。】
界面上忽然蹦出一個新的聊天框,遠阪凜對他發起了私聊。
遠阪凜:【不是你想吃吧。】
遠阪凜:【[疑問的表情]】
遠阪凜:【話說為什麼那家伙的手機打不通】
遠阪凜:【她在做什麼?根本聯系不上】
遠阪凜:【[憤怒的貼紙]】
轟炸式的消息。
北信介不慌不忙地輸入:【是枝夏想吃。她碰到毒藤,過敏發燒了。】
那邊立刻蹦出消息。
遠阪凜:【哈?!】
正在輸入中的三點蹦跶了好久,北信介以為對方不會回了,又出現新消息。
遠阪凜:【我帶哈密瓜過去。】
北信介的手指剛好按下發送鍵:【不介意的話,我會多做些晚飯。】
遠阪凜的頭像變暗了,也不知有沒有看到。
十分鐘後,北信介在煮湯時,門鈴響了。
他穿著圍裙去開門,遠阪凜單手叉腰站在門外,身後跟著個高大的黑皮膚男人。
「晚上好,北君。」她禮貌笑道,卻散發出一股氣勢洶洶的樣子:「我拿哈密瓜來了。」
「十分感謝。」北信介回道:「晚飯也快做好了。」
遠阪凜確實還沒吃,沒想到北信介會准備他們的晚餐。
站在她身後的Archer說道:「我也來幫忙。」
兩位男性去了廚房,遠阪凜直奔米倉枝夏的房間。
米倉枝夏半夢半醒,聽到外面有動靜,接著門就被推開。
傍晚的光線透過窗簾落進來,米倉枝夏有些意外,打起精神:「凜,你怎麼來了。」
遠阪凜坐到她身旁,伸手碰了碰米倉枝夏的臉:「當然是來看你。我說怎麼聯系不上,你肯定沒看手機。」
米倉枝夏雖然拿回了包,但打開手機看到那麼多未接電話,就立刻按下關機,扔到了一邊。
「真是嚇了一跳,剛來沒幾天就發燒。」遠阪凜抱臂道:「你還是適合生活在都市吧。」
米倉枝夏打起精神,解釋道:「是過敏引起的發燒,誰知道路邊的草會這麼危險……」
「所以當時我就在暗示你別接祭典的事,你知道要爬那麼高的山嗎?比柳洞寺的台階還多!」
遠阪凜曾在柳洞寺打過工,扮演巫女,當時她就對要爬那些台階耿耿於懷。
米倉枝夏望著她,像是虛弱地沒法反駁她的話。
「算了,」遠阪凜抬手按住額頭,搖了搖頭,又放下了手:總之我帶來了哈密瓜,你可以吃個夠。秋末本來已經下市,還是那個冒牌牧師寄來的。」
冒牌牧師。米倉枝夏的腦袋裡浮現出了名為言峰綺禮的男人的樣子。他是遠阪凜的監護人,米倉枝夏有次去遠阪凜家剛好遇見那男人,他的眼睛裡像是藏著許多秘密。
「謝謝,」米倉枝夏彎起唇角,「我就知道,沒有比遠阪大小姐更靠譜的人。」
被這麼一誇,遠阪凜扭過頭:「別以為你這樣說了,我就會停止說你粗心大意。」
遠阪凜的抱怨並沒煩擾米倉枝夏,她反而願意聽遠阪凜繼續說下去。雖說與家人並不親密,但她卻擁有這樣好的朋友。有的時候她會忘記這點,必須記住才行。
門打開了。
米倉枝夏今日已習慣了它的開開關關,遠阪凜面露不快,回頭看去:「進來都不敲門嗎?我們還在說話。」
「晚餐已經做好了。」Archer抱臂靠著門邊。
他看了進來,朝米倉枝夏點了下頭。兩人已經不是第一次見。
「我還不餓。」遠阪凜接道。
「再怎麼擔心也要按時吃飯。」Archer扯開嘴角,笑道:「而且我不覺得你需要減肥。」
遠阪凜的臉「唰」地紅了,回頭瞪了眼Archer:「你不說話——」
「沒人把我當啞巴,好好,我知道了。」Archer擺了擺手,表示聽見了。
兩人鬥嘴實在太有趣,米倉枝夏忍不住發出哼笑聲。
「枝夏,有什麼好笑的?」遠阪凜明知故問:「病人就好好休息。」
「只是覺得真好。」米倉枝夏接道:「看到你們關系這麼好,我好像也快痊愈了。」
「誰和他關系好啦?」遠阪凜依舊不承認:「就是我的Servant而已。」
「是,大小姐。」Archer傾身行了個禮節:「那麼,遠阪大小姐,在下已經准備好了晚餐,請您入座就餐。」
遠阪凜哼了一聲,問道:「枝夏,你吃什麼?」
北信介到了Archer身後,Archer讓開了路。米倉枝夏要坐起身,肢體還有些木僵,遠阪凜扶住了她,見北信介搬來小桌。
盤子裡放著一碗面條,配上小菜,依舊使用了大碗對比手法,顯得量沒那麼多,好像能夠順利吃完。
「我還是沒胃口。」米倉枝夏盯著面條。
「吃完這餐就有哈密瓜。」北信介將碗筷擺上桌:「別忘了,你還沒降下38度。」
想吃哈密瓜,不想去醫院,這兩個理由精准地抓住了米倉枝夏的軟肋。
她只好拿起筷子。
遠阪凜在一旁看著,眨了幾下眼睛,意外之情溢於言表。
她隨即勾起戲謔笑容,抬昂起下巴,說了一聲:「真好啊。」
米倉枝夏朝她看去,滿臉茫然。
「北君原來這麼會照顧人。」遠阪凜接著說道:「枝夏可調皮了,得盯著她會不會剩下。」
「你在說些什麼……」米倉枝夏覺得遠阪凜是在報復她剛才的取笑,苦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是嗎,」北信介卻接道,「我會確保她不剩飯的。」
別把我當小孩啊……!話說他是認真的?!
但米倉枝夏沒氣力和遠阪凜繼續鬧下去,干脆低頭吃面,假裝什麼都沒聽見。
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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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阪凜離開不久,米倉枝夏的溫度終於降下了38度,她暗嘆自己平常為了登台表演,沒白鍛煉身體。
「不去醫院了?」她向北信介確認。
「恩。」北信介點了頭。
米倉枝夏總算松了口氣。她依稀記得自己昨晚做了讓她很不舒服的噩夢,要是去了醫院,非得喚起她不想回憶的事,做個更可怕的不可。
吃到了想吃的食物,哈密瓜非常甜,米倉枝夏有了自己明天肯定會恢復的自信,將死神站在她身旁的消極心情忘在了腦後。
只是醒著也沒事做,她想起來看祭典的錄像帶,被北信介以「操勞會惡化症狀」為由拒絕了。不過除此之外,她也沒什麼必須做的,干脆還是躺在床上,早早休息。
「恩,有事叫我。」北信介拉開房間裡的衣櫃門:「今晚我會搬到隔壁。」
門後赫然是另一間和室。
房間左右兩邊都裝了彩繪門,右邊是衣櫃,她放了衣服進去。還以為左邊也是衣櫃,結果竟是房門。
米倉枝夏頓時想起了崗亭所長讓她做事仔細些。她確實大意了,太大意。
「我快好了。」米倉枝夏看北信介打開隔壁櫃門,抱出被子。她連忙說道:「如果晚上說夢話影響到你……你明天還要早起吧。」
光是照顧她就夠不好意思的,用多少錢也還不清這份人情。
「之前奶奶生病,我也是這樣照顧她。」北信介看出米倉枝夏的顧慮,跪在榻榻米上,用手捋平被子:「現在還算農閑,不用有負擔。」
他很快鋪好了,關掉她房間的燈,又走到自己房間。
「晚安。」他說。
「……晚安。」米倉枝夏應道。
北信介合上了障子門。
米倉枝夏躺在黑暗中,聽見對面悉悉索索的,像是在整理衣服的聲音。但很快就安靜了下來。
房間好像忽然變得不一樣了。本來是封閉的空間,只有她一個人。連通隔壁的門雖然是關著的,卻像是打開了一個肉眼看不到的通道。
北信介的存在感已入侵到了她的房中。
她多少年沒和人靠這麼近睡了?排練時大家一起在排練房裡小憩另說,音校裡也是一人一間房,更早的時候……
自她有記憶以來,從沒和另一人靠得這麼近睡在一起。
胸口滾燙,是熱燒造成的。
她一連翻了好幾個身,但降熱帖似乎沒有用處。又左右翻滾了幾次,努力閉眼入睡。
但因為白天睡太多,她現在根本睡不著。一直發著燒,對時間的感覺也錯亂起來。
米倉枝夏忍不住問道:「你睡了嗎?」
她的聲音小到和氣音差不多,那邊卻很快響起了北信介的聲音。
「沒有。」
聲音近到兩人像處於同個房間,額頭相觸的距離。
「……你能說點什麼嗎?」米倉枝夏在黑暗中眨眼,盯著天花板:「故事之類的,說不定能催眠,你自己說著說著也會睡著。」
其實是她想聽人說話。既然北信介說她不要有負擔,提出小小的要求也沒關系吧。人就是這樣,得到一點後,不自覺地會要求更多。
稍許沉默,北信介的聲音響起:「傳說有一位少女,以織衣為生。少女織的並不是一般的衣服,而是神衣——」
米倉枝夏不知道為什麼北信介會說起七夕的故事,現在明明是秋季。但她還是安靜聽著。
日常中用多了標准語,聽到大段方言口音時更覺可愛,尤其語尾帶上的語氣,像是動物的叫聲。
白色的毛發,間雜著黑毛,眼皮深,眼睛大,睫毛像是帶了眼線,又濃又長,抱在懷裡時帶著一陣溫暖氣息,像是清晨的陽光,午後的小雨,夜晚的被窩……
米倉枝夏夢到自己養了只狐狸,在麥田中等待著她,只屬於她的狐狸。
世界上有各種聲音,隔日早晨,米倉枝夏睜開眼睛,像是第一次聽見鳥鳴。它們像站在窗台上,熱烈地聊著今天要去哪裡尋找蟲子,充滿熱烈的生命力。
抬手按住額頭,熱度消退了。她坐起身來,還是有些沒氣力。
扭頭看向旁邊的門,米倉枝夏小聲說道:「打擾了……」
她輕輕推開了門,那邊的床褥已不見了。倒也說不上失望,但她偷看到北信介睡臉的想法破滅了。她猜測他睡覺的姿勢肯定也很正式,或許會像童話裡的公主。
小小的腳步聲傳來,米倉枝夏立刻拉上櫃門,鑽回被子裡躺好。
「醒了嗎?」門外響起北信介的聲音。
米倉枝夏翻了個身,頭發一甩,裝作還在睡的樣子,用手臂擋住臉。
「打擾了,我進來了。」
緊接著,門被推開。北信介走了過來,米倉枝夏察覺到他坐在旁邊,從他身上散發出一股熱度,影子將她籠罩。
北信介的手貼在她的臉邊,他的手很熱,比她的皮膚要熱。明明已褪了燒,米倉枝夏卻覺得心髒狂跳。
她對自己裝睡的演技很有自信。先加重呼吸,再像是無意識地用手蹭了蹭眼睛,接著做出伸懶腰的姿勢,最後緩緩睜開。記住一定是半睜,眼皮不能完全抬起,要如同初生嬰兒剛望見這世界般無神。
米倉枝夏同北信介對上視線,她的神情由茫然轉為微笑:「早上好,信介君。」
北信介盯著她,像是覺得自己看的時間太長,他轉而垂首,拿起體溫計。米倉枝夏見狀將頭發往耳後攏,露出了脖頸,散落的發絲同水簾般掉在她的肩上。
或許是無意識的,但在人剛睡醒、感知格外清晰的早晨,會帶來比往常快上幾拍的心跳。
北信介意外地沒回她的問候,米倉枝夏想他是不是還沒睡醒,問道:「我昨天沒說什麼夢話吧?」
在「嘀」聲後,溫度計顯示她的體溫恢復正常。
北信介看著上面的數字,又望向米倉枝夏。自己姑且是男性,她卻沒有絲毫防備,因此那停留在他心頭的問題就在此時蹦了出來。
她說自己和她以前熟悉的男性不一樣,那麼她以前熟悉的男性是——
「跡部是誰?」北信介問。
米倉枝夏心頭一跳。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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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跡部景吾是孽緣,至少米倉枝夏這麼認為。
他作為新生代表登上講演台時,她就坐在台下。
那年她在夏威夷度過假期。整天在沙灘上曬太陽,曬得她的皮膚黝黑,頂著乖巧的公主頭,被遠阪凜問是不是在cos阿拉丁裡的茉莉。
一旁的卷褐發男生睡眼惺忪,也被台上頭發直翹的男生吵醒。
說什麼要成為帝王,米倉枝夏認定他是提早犯了中二病。
冰帝學園大多直升,也有米倉枝夏這樣的插班生,跡部景吾也是其中一個。他偏偏成了新生代表,可見給學校捐了多少錢。
開學典禮結束後,她聽人說他是暴發戶,當時大多人都不想同跡部景吾扯上關系,到了午後發生轉機,三年過去,他將中二病傳染給了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實現了帝王夢,所有人都很樂於與他成為朋友。
跡部景吾從不缺朋友,無非他能不能看上。
米倉枝夏是其中一個,至少跡部說過「我們不是朋友嘛」,以此邀請包括她在內學生會成員到他家參加睡衣派對。
米倉枝夏起初拒絕,才聽到了跡部的這句話。不知父親從哪裡聽來此事,要她必須去,她只好去了,穿著一身黑色的睡裙。
「你怎麼穿著喪服?」跡部景吾問:「你晚上睡棺材裡嗎?」
「看不出來?我每天都在為我自己的人生守喪。」米倉枝夏回道。
想起當時的自己,她恨不得抱頭打滾,將這記憶從所有人的腦袋裡刪除。
她才是犯了中二病的那個。但如今人們說起當時的她,卻說她是所有人中最理智的存在。
擔任學生會的副會長,主要工作是將時常自稱「本大爺」並在學院裡建立了屬於自己的「帝國」的會長腦袋裡的想法分門別類,分為靠譜、聽上去靠譜、不靠譜和完全不靠譜四類,並將指令寫成報告傳達給其他人。
當年米倉枝夏之所以能忍受這一職位,只因她還試圖想獲得父親的歡心。餐桌上的主題是她和跡部家的繼承人相處得怎樣,而不是她在學校裡過得怎樣,但她已很滿足了。
總而言之,中學時期是她的不堪回首。
大概應對跡部實在太麻煩,都成了陰影,網球部的啦啦隊和跡部個人粉絲團內部的事也需要學生會處理,這也令她失去耐心。因此她才會對高中時眾人追捧的排球隊避而遠之,而跡部景吾才會在如今成為她噩夢中的一員。
「跡部是誰?」北信介問。
就在此刻前,米倉枝夏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說夢話,只是一個話題而已。
現在她知道了,她會說夢話。
會夢見跡部,是他在相親時說的那些話讓她不快。
她在曲折地遠離,跡部卻沿著為他鋪陳好的道路往下走,或許她在中學時就應看清他們不是一路人。
「Adobe,誰?」米倉枝夏反問:「奇怪的名字。」
她故意念錯了發音,心跳快蹦出喉嚨。
撒謊不是本能,但她下意識撒了謊。
要是讓北信介知道她違背家裡的意願,逃離了相親還離家出走,知道她不願意提起、連她自己都厭惡的家庭情況……
她不想他知道,不想讓他知道她的心裡到底藏著多少見不得人的想法。可是,她又想讓他知道,讓他將自己看得透透的。
他會怎麼做?知道她曾對這個世界充滿憎恨,如今也會冒出這種想法;知道她多想看到不幸發生,她會接受死神的擁抱——
不能再想,她會被吞噬。
「早飯吃什麼?」米倉枝夏問。
北信介看得很清楚,演技再高超的演員在生活中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也會露出破綻。
昨天早晨,米倉枝夏在夢中提到了這個姓氏,當時她的神情痛苦。昨天晚餐時,遠阪凜說米倉枝夏拒絕了跡部,想來是同一個人。
在提到跡部時,米倉枝夏的神情有一瞬恍惚,嘴角往下瞥了瞥,像是看到了很遠的地方。
視線飄遠,有秘密藏在內心。
她不願說,他也不會繼續問。
「早餐是蔬菜火腿三明治和蛋卷土豆泥,還有酸奶。」北信介的手指按著地面,站起身:「多穿些,別著涼。需要更厚的衣服和我說。」
他離開房間,米倉枝夏的手緊緊地按住被子。她珍惜住在這裡的每一天,病後的此刻她才意識到,她喜歡這裡的生活。
遠離摩天大樓、喧囂街道,心情上的浮雜也散了去。
「我開動了。」她拿起三明治。
這就是新鮮的食物,總覺得……這樣幸福真的可以嗎?
吃完早餐,米倉枝夏完全恢復了元氣。北信介要出門,她預感說一起去會被拒絕,還會讓她呆在家裡,所以沒提。
但臨走前,北信介還是提醒她:「身體剛好就別亂跑。」
「知道了,」米倉枝夏回道:「昨天也說了,我不是小孩子。」
「做不到健康管理,就是小孩子。」北信介又頓了頓,壓低了眉頭:「但這次是我沒注意到毒藤,抱歉。」
他沒給米倉枝夏說話的機會,就關上了門。
「干嘛和我道歉……」米倉枝夏蹲在門口,摸了摸阿豆的頭:「是吧,阿豆,他為什麼要道歉?」
秋田犬睜著水靈靈的眼睛看著她,心裡想的是「我今天能騙到零食嗎」。
……
北信介直接往山上行去,遇到其他人,每個人都問他昨天找到了哈密瓜沒,又問怎麼突然想吃哈密瓜。
「枝夏小姐生病了?!」眾人一聽此事就皺起眉頭。
「已經好了。」北信介說道。
「像她那樣的都市孩子沒法適應這裡的生活吧?話說,你是要去哪裡?」
北信介帶著厚手套,一手提著電鋸,另一只手拿著面罩:「山上毒藤和對人體有害的植物不少,需要多些提示牌。」
「本地人都認識啊。」
「恩,但也有不少人不清楚,我剛來的時候如果沒人告知,也分不清。昨天和地區委員會說了,他們還會制作普及手冊,作為宣傳的一部分。」
他忙到中午,看好時間回去。聽到他進門的聲音,米倉枝夏就踩著小步跑過來,滿臉都是不知所措。
「發生什麼了?」北信介腦袋裡最先浮現的就是她又發燒了。
「來了好幾個人,都是鄰居。」她在努力組織言語:「拿了不少東西過來,說來看望我。」
「啊。」北信介放心道:「我說過你好了。」
米倉枝夏啄米似的點了幾下頭,露出欲言又止的樣子:「然後……」
然後他們還說參加不了祭典沒關系,身體好起來最重要。她聽了以後感動到一塌糊塗,當場哭了出來。
算了,太丟臉了,還是不說了。
「然後,」她說,「今天中午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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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腦了下這篇的進度,目前覺得今年可以完結。
開了個鑽A御幸一也的BG,今晚九點開始緩慢更新,正好趕上生日。
鑽石王牌吼吼康的,喜歡運動番的絕對都會喜歡w
感謝在2021-11-15 00:14:57~2021-11-16 09:14:5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18221856 12瓶;不止4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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跡部景吾仰頭靠在椅子上,腰間系著的毛巾垂到了小腿的位置。房間裡開了地燈,他剛洗完澡出來,身上還落著些許未干的水珠,柔光落在他的一側,在靜止不動時令他像是一座雕像。
管家敲了敲門,推了車走進來,他一如往常倒了杯香檳,放在椅旁的小桌上。這一切幾乎沒發出聲音。
跡部景吾拿過酒杯:「Wesendonck-Lieder,Traume.」*
片刻寂靜,陣陣弦樂自智能音響而出。短促渲染了不安氛圍,悠揚號音引人矚目遠處。在此間遙望中,女聲響起,美妙動人。
「多麼美麗的夢圍繞著我的心啊
它讓我心裡充滿了陽光與幸福
百花盛開香氣四溢」
跡部景吾吞下一口酒,閉著眼睛,任那靈動的甜味蔓口。接著,他緩緩說道:「看你的樣子,是要說什麼。非要現在?」
管家站在一旁,抱歉地傾了下身:「收到了枝夏小姐的GPS信號,在兵庫縣丹波神山市丸山地區。」
「丸山?那是什麼鄉下地方?」跡部景吾揚了下眉:「嘛,哪裡都行。推後明天安排。」
「但是……」
「不能改就取消。」跡部景吾果斷道:「米倉家有消息嗎?」
「沒有。看樣子已不是第一次,並沒有動作。米倉會長今天去海外了,米倉夫人每日都去參加太太會,米倉家的大小姐忙於地區開發的項目——」
「啊,真是。」跡部景吾點住額頭,倚在一邊扶手上,短促的語音意味著發生的一切還在他的接受範圍內:「麻煩的女人,倒像失禮的是我。」
說完這句後,跡部景吾便不再開口,管家知道該離開了。
房間內,女聲繼續吟唱。
「可為何那曾點燃了我心的夢幻
不久又墜入到黑暗的墳墓中去」
跡部家年輕的繼承人伸長了腿,四肢若張開的網般松弛,陷落在沙發裡。
一曲畢後,跡部景吾睜開眼睛。手裡高腳杯中的液體往一邊傾倒,他天空般的眼眸望著一處,聲音低沉,自語道:「是本大爺沒有看到嗎。」
……
早晨起床後,拖沓著腳步走到窗前,窗簾外是一片連綿粉白,映在大半視線中,像是停滿了螢火蟲。
一瞬以為像是在做夢,隨即意識到是秋櫻開了。
在綻開前甚至沒注意到它們的存在,此刻光是隔著窗戶看見,米倉枝夏就想立刻跑到樹群中去。她也這麼做了。
廚房裡有動靜,米倉枝夏走過時,北信介就在裡面。
房間裡的溫度比外面高些,能聽到燉煮的呼嚕聲,食物的香氣一個勁兒地往外跑。她腳步一頓,心中急切,沒打招呼就往外走去。
「早上好。」北信介還是發現了她:「馬上就好了。」
「好,」米倉枝夏已提高了聲音,已到了門口,看北信介出了廚房朝她走來,她邊換鞋邊抬眼看他,「我出去一會兒就回來。」
「我想不到你有什麼急事,連飯都不吃就出門。」
「去看櫻花。」
「等一下。」北信介叫道。
米倉枝夏停了腳步,站在廊上,北信介很快拿來了一件大衣。低頭一看,米倉枝夏才發現自己還穿著睡衣,大概是真有些燒糊塗了。
北信介將衣服披到她身後,米倉枝夏將手穿過袖子,就迫不及待地要轉身往外跑。
「還沒系上。」北信介說著拉過一邊的牛角扣,穿過短扣繩裡:「能照顧好自己才是大人。」
米倉枝夏垂下眼眸,兩頰有些發紅,低聲嘟囔:「我知道了啦。」
她往後退去,抬眼瞥見他細碎的劉海,加重跳動的卻是自己的心髒。米倉枝夏有幾分慌亂地系好扣子,推開門大步走了出去。
才剛好不久,活力倒是恢復得很快。穿了厚衣服,櫻花道在隔壁,沒有危險的野生植物,北信介就隨她一個人去了。
米倉枝夏揣著袖子小跑到了櫻花道上。
在遠山映照中,一簇簇搖動著的花枝聚集在一起,若花神的裙擺,比從遠處看盛大太多,簡直像是吉蔔力的動畫電影裡才會出現的場景。
米倉枝夏就像是誤闖入了其他世界,片刻怔神後,她張開雙臂不斷選裝,到有些氣喘吁吁之時才停下。
一枚花瓣晃晃悠悠落下,貼在了她的臉上。米倉枝夏將它取下,細細凝視。
都市中的人們也對櫻花見怪不怪。
每年春季,連同著褪去毛衣的暖意,粉色就飄散在各處,點綴在樓屋大廈間。
但無論是城中河邊、賞櫻聖地還是阪道間,都有吵嚷人群,櫻花永遠都是配角。
鄉間不同。十月櫻兀自絢爛,不為被任何人欣賞而開。大概想到這點,她才會覺得格外感動。
鄰居奶奶從遠處走來,看是米倉枝夏,她露出笑容。。
「您在做什麼呀?」米倉枝夏蹦跳著上前。
「每年兩季,這就是風物。」鄰居奶奶從口袋裡拿出手帕:「用來泡茶別有味道。」
她將手帕打結,做成了小包裹,解開最上面的遞到米倉枝夏面前。帕子裡裝了一小包碎花瓣。
鄰居奶奶像對待心愛之物那般收好了手帕,同米倉枝夏道別,往家的方向走去。
米倉枝夏望著落了滿地的花瓣。愛喝茶的人收到花瓣一定會很高興吧。
早餐放涼了五分鐘,北信介想著要不要去叫米倉枝夏回來,就傳來了敲門聲。
門沒鎖,她自己也能開。北信介以為是別人,起身開門,但站在門口的正是米倉枝夏。
她抿唇微笑,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走了進來,還小心翼翼地合著手,像是手心裡裝著什麼,遞到北信介面前。
「你猜是什麼?」
北信介覺得這一幕有些熟悉。
阿豆還小的時候,他帶它出門溜達,解開繩索後不久,阿豆也是歡快地跑回他身邊,嘴裡叼著什麼,一副炫耀的樣子。
結果它帶回來了一只羽毛都沒長齊的鳥,還活著,在巨大犬類的齒間瑟瑟發抖。
他教育過阿豆後,秋田犬也知道從此不再隨便撿從樹上掉下來的雛鳥。
「花瓣。」北信介說。
「為什麼會猜中?」米倉枝夏聽上去有些失落,但並不意味。她張開手心,裡面是一小捧□□瓣:「正好遇到鄰居奶奶,她說可以用來泡茶。」
看到米倉枝夏滿懷期待的眼神,北信介微笑道:「謝謝。」
「唔,嗯,你喜歡就好……」米倉枝夏也露出笑容,卻是為了演示自己不知所起的緊張。
腦袋有些發暈,呼吸不過來,心髒還悶悶的,大概是沒吃早飯的緣故吧。
她換了鞋進房間,北信介去將花瓣泡入清水裡,兩人一同坐在餐桌前,說完「我開動了」之後,門鈴就響了。
時間尚早,沒事不會隨便跑來別人家。
米倉枝夏要放下筷子,北信介先站起了身:「我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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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瓦格納《五首魏森東克》夢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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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坐新干線到了神山站,跡部景吾坐上了在當地等待的車。車開出一段,他眼睜睜地看著窗外景致由高樓變成低矮房屋,到被山巒包圍。
眉頭擰在一起,不僅因為山林意味著大量節足動物,光是想到就頭皮發麻,要用酒精噴灑在所有可見處。
全是山,發生什麼事故也不奇怪,在這片土地上,何況還是荒無人煙的村莊,較他熟悉的山區更多了幾分蕪雜。
「真的還活著吧?」跡部景吾說道。
「哈……」躺在後排的忍足侑士身上蓋著件大白褂,手壓著額頭,不開口的話簡直像是一具死屍。他懶洋洋道:「我沒帶工具,可沒法當場驗屍。」
「恩?你說什麼?」這下跡部反倒覺得忍足的玩笑不吉。
「抱歉抱歉——」忍足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抬手捏了捏鼻梁,劉海上的夾子掉到了車座上。
忍足拿下夾子,是一個粉紅色的小兔夾,兔子的水晶眼睛亮晶晶的。最近在兒童區輪崗,這是一位長期住院的女孩送給他的禮物。
「把值了夜班准備休息的人抓過來。我說跡部大人,我和你都不是能在熬夜第二天打網球的年紀了。」
「你不是一直在睡?才二十四的人裝什麼四十二,我八十四歲也照樣能打全場。」跡部景吾揮了揮手表示忍足的話毫無道理:「她手裡還有我們的那張照片。」
「……是啊。」忍足想到這事,拿出眼鏡戴上,好似打起了幾分精神,又小聲接道:「如果不是你招惹她那張照片在我這輩子都不可能重見天日……」
「啊?」跡部扭頭看來。
「好吧。」忍足這才正色,坐起身體,掃向窗外。他頓了頓:「……這裡是阿拉斯加嗎?」
聽到這話,跡部景吾也一時失語:「……」
看來確實睡迷糊了。
跡部家擁有龐大的社會網,在這神山的小小一隅,也有他們的關系線。
崗亭所長今年四十二歲,一早接到當地書香門第百日紅家的聯系後,他就在崗亭中正襟危坐,等待拜訪者來臨。
「都市來的人還真是不一般啊。」見到跡部和忍足,所長不禁感嘆:「我聽百日紅先生說,你們要找那位姓米倉的女性?」
「啊,聽說她的失物送到了你這裡。」跡部說道。
「關於這點我也和百日紅家說過了,雖然他們對當地多有關照,但畢竟是個人隱私,不方便透露。」所長還是堅持原則。
忍足看了跡部一眼,意思是你怎麼聯系的人。
「不好意思,」忍足上前一步,端出笑容,「她是這位的未婚妻。兩人吵架後,對方一直不見回來。」
聽到這話,所長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古怪。
「有什麼問題?」跡部注意到了:「她還好嗎?」
「啊,當然。」所長回憶起那日見過的姑娘,除了有些憔悴外,身體倒很健康:「不過,她是你的未婚妻?」
忍足扯的謊,當然也要忍足繼續。跡部看了他一眼。
「我作為牽線人,也覺得他們兩個不般配。」關西狼推了下眼鏡:「但兩家的長輩們執意要我安排,也是無可奈何啊。」
他說得倒真像自己是四十二歲。
身為守護居民們的人,所長自然也聽說了那天來領失物的姑娘要參加冬日祭典。可大家都說,園先生似是想撮合她和北家小子的意思。
怎麼忽然殺出來一個未婚夫?這下可怎麼好。
就他個人而言,比起眼前這根本沒法直視太久的耀眼大少爺,北家腳踏實地小子更平易近人、討人喜歡。
但那姑娘的心意到底如何,她那晚又是為誰哭?
憑借著多年處理雞毛蒜皮、家長裡短瑣碎事情的經驗,所長的腦袋裡已補出了一場足以搬上舞台的大戲。
姑娘哭成淚人兒是想逃婚,但這位帶人執著追來,怕是不成。
「我明白,您也有難處。但能不能請您幫個忙,至少讓他們兩個有機會談一談。」
忍足也察覺到所長知道米倉枝夏去處,畢竟這地方不大。
這回他湊近所長,壓低聲音說道:「我帶他來,也是為了讓他清醒清醒。你知道的,再怎麼喜歡,強扭的瓜不甜。」
這話正印證了所長的猜想。
忍足侑士一身白大褂,滿臉歲月留下的胡茬,皮膚是穩重的咖色,又帶著地方上的口音,不是高人一等的東京腔,也確實顯得可靠。
「也是,年輕人的路要自己走出來。」所長說道:「你們一直往山裡去,或許能在附近的農家找到她。但我提醒你們,和人好好說,不要惹出事。」
回到車上,樺地按照所長的指示,往近山處開去。
忍足坐在最後牌,得意道:「這麼多年,我還是比你更懂人情世故。你的『我是帝王』那招和一般人打交道已經不管用了。」
「……我聽到了。」跡部景吾吐出了幾個字。
「什麼?」
「強扭的瓜,不甜。」跡部咬牙切齒。
忍足試圖以笑聲掩蓋:「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跡部家的名字在這裡不好使,也只有靠我這身白大褂。」
他其實差點兒想試試看讓跡部景吾扮演需要控制的病人,樺地正好當保安。但想想有一般可能會被跡部物理意義上做掉,一半可能會和他絕交,還是作罷采取了常見的男女感情糾纏路線。
「話說是米倉家在這裡有房子?」忍足侑士問。
「誰知道。」
「她可是學生會副會長。「
「你是學生會秘書,她還和你同班。」
「我在學生會基本是在游手好閑的存在,她和和你走得更近。」忍足侑士伸了個懶腰:「我頂多知道她有非正式粉絲會,班上沒什麼人敢主動和她說話。我也是在圖書館裡看到她在讀歌德,之後才說上了幾句話。」
「……歌德?她和我一樣喜歡莎翁。」
「不,她喜歡的是浪漫主義。」
兩人凝視對方幾秒,忍足攤手:「原來你的insight也有沒看到的事。」
「Insight看的是死角。」
「所以她的死角是米倉這個姓氏。」忍足忽然明白了跡部一定要來的理由:「明明是看到退團的新聞想和她見個面,卻在相親的時候開了那種玩笑。」
然後意識到自我意識過剩的存在,並且這剛好給米倉枝夏帶去了傷害,所以跡部才著急來找她。
「小景,」忍足意味深長地說道,「你是個好人啊。」
「哼,輪不到你說。」即使忍足察覺到了,跡部也不會承認:「在和我見過後離家出走,我不想讓這件事傳出去造成影響而已。」
「好,我知道了。」忍足侑士看著窗外,又打了個哈欠:「哦,秋櫻。」
他們已接近盡頭,眼前的農家也就不足二十間。時間還早,有些煙囪裡已升起了煙。
本准備將車開到最前,再往回找。
跡部順著忍足的視線往外看去,開口道:「停車。」
樺地沒有問原因,即刻停下。
隔著窗戶,他們看到一位女性小跑出了櫻花道,剛好經過車前。她腳踩運動鞋,在冬日大衣的衣擺下露出了一截印著麥田的睡褲。
隨著她蹦蹦跳跳地往更深處的農家跑去,落在肩頭的深色卷發更顯凌亂。女性的兩頰像是染上了晨暮,心情看上去不錯,面帶笑容,未染塵埃的笑。
她的手裡拿著什麼,但手掌合上了,誰都看不清。
忍足呆住了,甚至取下了眼鏡看:「……那是我認識的米倉枝夏?」
穿成這樣,住在田裡,不是瘋了吧。
他看向跡部,卻發現他的神情格外嚴肅,像是若有所思。
「走了。」跡部不待樺地下車,就自己推開了車門,只留給了忍足一句:「你來不來都行。」
雖說清晨剛從醫院出來就和被綁架似的拽進了車裡,一路換了各種交通工具飛速趕來,忍足其實並沒有特別在乎米倉枝夏手裡的照片。
但現在,看到這個比兔子還活潑的米倉枝夏,忍足侑士第一次湧起了好奇心。
忍足和米倉枝夏第一次聊天,不是在他去學生會辦公室找跡部時,而是開學第一周,在校圖書館。
忍足的愛好是羅曼小說,這點只有親近的人才知道。
這世上有很多人都渴望一段刻苦銘心的感情,忍足恰好是其中一位。但他同時也很清楚地知道:現實中最好遠離生離死別。
所以,忍足侑士在文藝作品裡尋找滿足填補他內心渴望的存在。
冰帝大多學生一路直升,明面競爭並不激烈,開學第一周,鑒於冰帝學園也太多有趣的去處,午間的圖書館裡只有少數希望找個安靜地方睡覺的學生。
忍足侑士剛到圖書館,就看到一雙鞋。
他走了過去,看到一個男學生頂著一頭卷毛,橫躺在椅子上。臉看著眼熟,好像是叫芥川,和他同班。
忍足抬手探到了他鼻前,確認了他還有呼吸。
來圖書館並非想找什麼特定的書,不過隨便轉轉。在書架間不斷穿行,忍足從最前走到最後,看到圖書館的窗台上踩著另一雙鞋。
窗台多出一截,剛好能坐下一人。
陽光隔著薄簾落進來,一邊被壓在人身下,另一邊被風吹起。在面紗般飄蕩著的薄簾的殘影中,忍足侑士見到了米倉枝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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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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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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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忍足侑士在開學典禮上遲到,又在網球部露了一手,快放學時才到教室。
本來是誰也不認識誰的時候,直升的人已形成小團體,忍足一眼看出那些人格格不入,其中就是米倉枝夏。
她坐在靠窗最後一排,身邊的空氣好似比其他地方都要安靜。
他聽到有人說她是新轉來的米倉家千金,這些屬於同一個圈子人已跟隨他們的父母練就了敏銳的嗅覺。
米倉家是近十年出現的新興勢力,雖說在一步步擴大規模,但對老派家族來說,目前還不是必須要結交的存在。
況且她看上去並不好搭話。
女生發育得比男生要早,在高中前通常都比男生高。米倉枝夏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會在圖書館遇見她也是機緣。不過忍足不喜歡麻煩,正考慮著是不是要假裝沒看到,對方卻注意到他,抬頭看來。
在對視後的片刻,忍足還是先走上了前去。
「打擾你了,抱歉。」他說:「你是米倉吧。我是忍足,和你同班。」
少女的眼神像是X光,當時的忍足這麼覺得,因為她盯著他看,像是要從他的身上看出什麼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東西。
「你好。」她坐在窗邊,朝他伸出手:「忍足君。」
忍足不習慣正式招呼,但還是握住她的手。相較身高,這雙手並不大。
「你的方言很有趣,和我故鄉的有些像。」米倉枝夏說。
但是她不會說方言,所以只能向忍足形容,「沒有標准語生硬」,「聽上去像是動物的叫聲」。
「是啊,東京大體還是不如地方有趣。」忍足很高興米倉枝夏和他一樣覺得標准語沒意思,他笑著揉了下鼻子,「我跟著父母工作輾轉,從小就一直在搬家,你呢?」
「我父親讓我來,我就來了。」米倉枝夏回道。
聽上去還真是有很多故事,忍足沒有追問,看向她手裡的書。
同齡的少女在讀歌德,《少年維特之煩惱》,很巧的是,忍足也讀過。在他愛上日式的殉情情節前,為他推開愛情這扇大門的就是這本書。
愛上已訂婚女性的青年,最終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這是忍足絕不會做出的選擇,因此他渴望。
兩人在這一日的午間短暫交談了一番,隔日忍足再來圖書館,芥川慈郎依舊睡在椅子上,米倉枝夏卻不在了。
在教室裡時,少女又變回了那副不好搭話的模樣。
男生之間也會聊閑話,忍足自覺不好和她搭話,她也沒有主動同他打招呼。最多是在走廊上擦肩而過時會致以視線問候的關系。
對於中學男生來說,和人氣女生擁有只屬於他們兩個人的秘密,並不是糟糕的事。所以忍足沒和任何人說圖書館的事。
再一次和米倉枝夏說話,就是跡部景吾當選學生會長的那天。
他已從開學第一日自大驕縱的少年成為全校矚目的天之驕子,而米倉枝夏成為了副會長,站在跡部身旁。
在學生會的第一張合照裡,米倉枝夏的神情讓忍足想到他以前的小提琴老師:很不情願來教小孩,只是為了賺得生活費。
跡部作為歸國子女,家裡采取半放縱的教育方式,還沒讓他牽扯到生意上,也就全然不知米倉這姓氏,只知她和自己一樣是轉學生。
之所以選了同年級的米倉枝夏、而不是更有經驗的高年級做副會長,不過是問米倉枝夏平日讀什麼書時,她說喜歡莎士比亞。
在這三年間,跡部景吾身兼學生會長和網球部長兩職,也不是每時每刻都忙得過來。
而米倉枝夏是完美的副手。
安排時間表、給出意見、傳達並執行,全都做得井井有條。
跡部景吾多少察覺到,米倉枝夏不想和他走得太近,屢次拒絕去他家參加派對就是證明。
但世界上怎麼會有不會被他吸引的人,跡部只當米倉枝夏性格比其他人古怪些,俗稱「傲嬌」。
自己的魅力毋庸質疑,否則她也不會來當副會長。不過,跡部也無心推進和米倉枝夏的關系。
原因之一是有太多人需要他,當然是先應對呼喚他的人;
其二,是他也知道了跡部家是米倉集團的第二大股東。也就是說自己和米倉枝夏不僅在學生會內存在一定上下級的關系。
不過自己也沒任意使喚她,米倉枝夏將文件拍在他桌上的次數還更多,也常說些刺耳的話。
其三,是因米倉枝夏和他平日裡接觸比較多,又是女性,他不希望給米倉枝夏帶去麻煩。
她看上去很煩他的粉絲團。而且粉絲團的情況跡部還是知道的,粉絲魚龍混雜,也不完全在他的掌控中。
從家人那兒聽到米倉枝夏放棄升學、加入了紅華歌劇團後,跡部景吾給她發去郵件並贈送了禮物。
米倉枝夏很快回了禮,價格和他送的相差無幾。和以前一樣,仿佛在告訴他「我們之間最好保持距離」。
米倉枝夏退團,跡部也是從學生會的其他人那聽說的,他們反倒意外他不知道。
「副會長不是和會長您走得很近嗎?」
「不,雖然我和她同班,但是也就在學生會裡說些話。為什麼?壓力太大了,莫名的。」
「人是很好……可是不知道能和她親近的方法。」
十年過去,縱觀過往,跡部才看到了許多他以前從未看到的事,思考他以前從未思考之事。
他從不認為自己漏看過什麼。
忍足的熱情,肉戶的執著,日吉的可能性……他都看在眼裡。
相親的那天,他見到米倉枝夏,提出合作只是想和她開個玩笑。
在米倉枝夏在意的事上開次玩笑,他覺得兩人的關系也有這般,但卻想錯了。
跡部景吾敲了門。
如果米倉枝夏裝作不在,他定然會站在門口喊她的名字,不會壓低聲音,整間村子都會聽到,出來看發生了什麼。
在看到米倉枝夏從車前跑過的這一瞬,跡部景吾知道,只有米倉枝夏是他漏看了、她從沒走進他的領域。
為什麼?或許是她偽裝得太好,所以他沒能繞過重重山林、觸及到她的真心,沒想到或許一切都是她的演技——
門開了。
白發青年與他平視,一身再普通不過的襯衫長褲,他操著一口方言問道:「請問你們是誰?」
但現在,有誰做到了,看到了自己和米倉枝夏相處三年中,她並未展露的一面。
就是眼前這個人嗎。
跡部景吾沒法否認,自己有些火大。
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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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信介推開門,看到黑發與金發的兩人。
治最近染回了黑發,說是銀發掉在飯團裡很難察覺,和侑站在一起,也是一對黑金組合。
不過眼前這兩人的長相不存在於北信介的記憶裡。
西裝革履的金發不悅心情溢於言表,哪怕和侑不同,是混血五官,也像是來吵架的。
白大褂的黑發隔著眼鏡,似乎想從他身上得到所有一切可能的信息,就像從未在錄像帶裡看到他上場、第一次遭遇到他的對手。充滿好奇,又帶著警惕。
姐姐喜歡看的八點檔劇情就有這種場景。
陌生人敲開了門,在主人公不知情的情況下,故事已經開始了。
自然先問兩人是誰,金發每回答,反毫不客氣地反問:「你又是誰?」
「北信介,這是我家。」北信介不明這股敵意從何而來,但這不禮貌在社會上隨處可見他並不見怪:「你們一早敲門,也不自報家門,肯定是有急事?」
「北?」跡部抱著雙臂:「沒聽過的名——」
「不好意思,打擾了。」忍足侑士打斷跡部,接了話。
這種張狂樣子足以有足夠理由讓他們還沒見到米倉枝夏就被掃地出門,雖然他很明白跡部景吾沒法平靜的原因。
——抱著道歉的准備來,結果道歉對像根本不在意他,還很開心地過著自己以前從不知道的生活。說不上親近,但好歹也認識這麼些年,大少爺自然會覺得自己受到蒙蔽,或許更多是對自己竟忽視了身邊人的不快。
有趣的是,面對跡部景吾的挑釁,青年竟無動於衷。
這是他們的同齡人少有的成熟風範。
忍足侑士很慶幸自己在場,也決定不再提跡部讓他沒了休息的事。
「我們是來找人的,聽說對方住在這裡,所以一早冒昧敲門。」忍足侑士選擇循序漸進:「北先生,你是一個人住在這裡嗎?」
「米倉,」跡部卻開門見山,「別告訴本大爺她不在。」
「……是,米倉枝夏。」節奏又被跡部拉了回去,忍足只好補充:「我們是她的同學。我是忍足,他是跡部。北先生,能不能和她說一聲,我們有事找她?」
跡部,是米倉枝夏做噩夢時喊出的名字。名字和人對上了,北信介大致能猜到一些。
「這裡沒有姓米倉的人。」他淡淡回道:「如果找的是枝夏,我不認為她會想見你們。」
忍足侑士克制住了吹出口哨的衝動。
雖說他不擅長吹口哨,但此時此刻一定是吹出聲的時候。
住在米倉家難觸及的鄉間,直接喊名字的關系,還有著兩句話中透出的保護感。
這,不就是私奔嗎!
此時此刻,忍足侑士的腦袋裡瞬間升起了一座通天高塔,由過往讀過的千百本羅曼小說建成。這座高塔占據了心神,就連理性也一時被束之高閣。
「想不想見是她說了算。」跡部沒嘗過被攔住的滋味,高聲道:「米倉,你准備逃到什麼時候?」
筷子一下沒拿穩,細長的那端碰到桌面。
熟悉的聲音,像是跡部,怎麼可能……但她沒聽錯。
米倉枝夏抬起頭,心髒重重地跳了一拍,震動了她的身體。明明坐在椅子上,腳下的地面也似乎在劇烈晃動,視線不知落在何處。
先不說跡部和家裡人一樣有的是找到她的方法,但他根本沒理由來這裡啊。她已經拒絕了他的提議,跡部也從來都不是會對女性糾纏不休的人。
真的不是她聽錯了?
米倉枝夏姑且放下筷子,出了廚房,走過轉角處。在看到站在門口的兩人前,她都真心希望是自己的錯聽。
「總算來了。」跡部景吾掃過落到額前的碎發,看向北信介身後:「本大爺就說,你不會——」
「不好意思,信介君,是我認識的人。」米倉枝夏走上前,對北信介說,「可以讓我和他們單獨說嗎?你先去吃早飯吧,要涼了。」
竟敢無視他,跡部的怒意更甚。
米倉枝夏的神情像是染上了一層寒霜,北信介立刻判斷現在並非讓她和他們單獨說話的最好時機。
「那就先請進。」北信介說道:「現在是早飯時間,有什麼事在那之後再說吧。」
「沒關系,也是我們不請自來。」忍足侑士走到玄關旁,眼中流露出一絲雀躍:「打擾了。」
米倉枝夏沒想到北信介會將人請進門,但這是他家,她也沒什麼好說的。
北信介已往裡走去,又回頭道:「不過,早餐沒有你們的份。」
忍足俯身脫鞋,劃過一抹訕笑。他們被當成了什麼啊。
跡部景吾不明白忍足怎麼忽然來了興致。
就算這人再禮貌,他連門都不想進。尤其是現在看到米倉枝夏的冷淡模樣,好似同他有仇,方才她跑過車前時的笑容簡直就是幻影。
追溯過往她對自己的隨意態度和她方才和這白發的好言好語,跡部心裡最後一絲覺得自己開錯玩笑的彌補心情就快消失了。
他轉向米倉枝夏,卻發現對方竟也對他怒目圓瞪。
「一位高貴的繼承人,一位精英醫生,一大早跑到別人家打擾人吃飯,這也就算了。」米倉枝夏頓了頓,放慢了說話速度:「如果你們在他面前胡亂說些什麼,我可能會手滑。」
忍足侑士第一次見米倉枝夏用這麼認真的模樣威脅人,在詫異後反倒笑了出來:「一定謹言慎行。」
跡部也沒料到她會說這樣的話,不可思議蓋過了不快,哼了一聲:「所以你連姓氏都沒告訴他,是在怕什麼?」
米倉枝夏已走過轉角,腳步一頓。
她在怕什麼,她也不知道。北信介會和她之間拉開距離,或是對她有所圖嗎?
圈子裡的人們都是這樣,將利益作為交好的前提,聚會和排隊就是大型的交換場所。她不喜歡這樣。
所以除了從小就認識的遠阪凜外,她沒法交到其他朋友。
她在這裡很好,她和北信介相處得很好,她不想有隔閡,僅此而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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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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跡部和忍足被領到了接待室,在走廊的盡頭,與客廳一牆之隔。
北信介到廚房燒水,要給兩人泡了茶。
米倉枝夏走到廚房門口:「泡茶我還是會的。」
「是你說早飯快涼了。」北信介回頭看她:「身體剛好。涼了我要重新加熱,不如在冷前吃完。」
米倉枝夏無法反駁,默默地回客廳吃早餐。
會客廳裡,忍足看過壁龕上的擺設:「跡部,這個看上去是小松匠陰*的作品。」·
跡部景吾屈著條腿坐在和式椅上,單手翻著手機:「找到了。」
他轉過手機屏幕,忍足上前看去。
「IH?真懷念啊。」忍足看著劃了線的部分:「前隊長北信介也來到現場……強豪稻荷崎洗刷去年一場淘汰之恥,於本年度從黑烏鴉烏野嘴下奪得勝利。米倉高中讀的就是稻荷崎?」
「不可能。」跡部說。
「什麼?」
「米倉家不可能同意她和一個無名小卒在一起。」
「確實。」忍足轉過身,重新面對壁龕上的擺設:「就算是富農,和跡部家也沒法比。所以他們是私——」
門推開,北信介走了進來。
「——私會啊,牛郎和織女,紋樣是七夕相會吧。」忍足即刻轉口,看向北信介:「北先生,盤子很特別。」
「這種雕刻方式是非物質文化遺產。枝夏前幾天買的。」北信介將兩個茶盞放到桌上,還有一盤羊羹,切成了塊,置有小叉:「慢用,她吃完早餐後就會來。」
放下茶點後,北信介沒有絲毫停留,往外走去。
「你們的事和我無關,」在他身後,跡部開口,「但你覺得她能在這裡躲上多久?」
你們的事?跡部像是錯會了什麼,但他沒明說,北信介也不准備問。
「我不認為躲藏與逃跑是不好的選擇,雖然我不會這麼做。」他回道:「但只要她願意呆在這裡,覺得好受,這就足夠了。」
門關上了。
忍足的血已經被寫出羅曼小說的墨水替換。
真是了不得。極自然地說這房中的擺設是出自米倉枝夏的手筆,完全不將跡部快要具像化的壓迫放在眼裡,像是拂袖一揮就化解了可能的傷害。
而且誰聽了他說的話,都會覺得這人可靠。
「不愧是當過強豪學校運動部部長的人。」忍足侑士靠在窗旁的牆邊:「跡部,我意外看好他們哦。」
「白日做夢。」跡部說。.
*
米倉枝夏以最快速用完早飯,放下了筷子。
就算被影響了心情,也不是食物的錯,胃口依舊很好。而且這些事情也讓她冷靜下來,無論跡部要如何出招,她和從前一樣擋回去就是。
讀中學的三年,她可是一直都在做這樣的事啊。
「……就這樣。」米倉枝夏深吸了口氣,站起了身。
北信介剛好回餐室,米倉枝夏一時不知要如何面對他。要說的事,不想說的事,她還沒分清。
「一個人可以嗎?」北信介開了口:「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
他多少看出來了些不對勁吧。米倉枝夏搖了下頭,笑道:「沒事的,謝謝。」
北信介看出她笑得很勉強。藍發看似帶笑卻有其他心思,金發的則言行間都透出一股本應藏於心中的傲氣,他還是要做好發生肢體衝突和其他意外的准備。
北信介:「我就在隔壁。」
心底浮出一股暖意。米倉枝夏望著北信介清亮的褐眸,忽然湧出想要擁抱住他的衝動。
但她不及細想,只說:「我知道。」
米倉枝夏走進房間,徑直走來,坐到了跡部的對面。
茶桌並不大,兩人之間隔著差不多一條手臂的距離。但從前在學生會她向來都是坐跡部左手邊。一個小小的變動,足以說明許多,但不比人們以為的更多。
忍足先開了口:「來的路上還以為到了阿拉斯加,真是好風景。」
「同意。」米倉枝夏看向兩人:「但我想寒暄沒有必要,直接說來意吧。」
出現了,忍足侑士腹誹。冷血版米倉枝夏,最常在社團申請增加預算時出現,所有討好在這時全都無用。
跡部通常不會拒絕合理的經費要求,雖然在忍足看來「合理的」概括範圍過於廣泛,但他作為秘書並不會開口。
從來都是米倉枝夏負責給跡部意見,不是「隨你,不夠的話可以從你的零花錢出」,就是跡部不願聽的說教。
後一種情況出現時跡部也不理論,但也不會堅持提供經費,只隨他們去做。社團收到拒絕通知後找來,其他人沒法搞定的話就是忍足唱白臉,米倉枝夏唱紅臉。
她不排斥被當成壞人,這點忍足一直都很佩服。
不過這麼多年過去,忍足也沒法預料會發生什麼了。尤其是在過去的米倉枝夏都是逢場作戲的這一前提之上。
「米倉枝夏,」跡部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道,「你把我當成過朋友嗎?」
「……」
「夠了,不用說了。」跡部說著站起身:「前幾天是我開玩笑,那些話不用放心上。至於你跑到這裡、做些什麼,本大爺也不會說出去。」
有一絲異樣感,同時在忍足侑士和米倉枝夏的心中浮現,他們也即刻意識到了是自稱的改變。大概是下意識,但從一個二十四歲的人口中說出來,還真是有些好笑。
米倉枝夏收斂的情緒一下就松弛了:「你一早找來就是為了說這些?」
是啊,怎麼這就結束了?忍足也說道:「還有照片——」
「我不喜歡被人威脅。」跡部景吾側身看來:「米倉,既然你沒在乎過,怎樣都好。這麼看來,那幾年你也不過是聽你父親的話才沒拒絕副會長一職。但我很失望,哪怕是現在,你想擺脫的東西實際上卻控制了你。」
忍足抬起的手慢慢放下,不著痕跡地垂落回身旁。
氣氛驟然間又變得劍拔弩張,因為跡部顯然說中了。
這也意味著他扯開表面那層,將和米倉枝夏間的關系落到純粹的利益上,也即跡部家和米倉家的關系,抹去了所有的私人情誼。
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跡部肯定也不想繼續聽什麼客套話,米倉枝夏干脆挑明。
「……啊,沒錯。」她承認:「就算現在我也沒有完全擺脫他的掌控,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會結束。」
「拙劣的解釋。你就這麼厭惡米倉這個姓氏?」跡部回過身來。
「不止是米倉。」米倉枝夏也站起身:「還有無法改變的關系,就和枷鎖一樣桎梏著所有人。」她看向忍足,「醫生的孩子成為醫生,政治家的孩子成為政治家,你呢,跡部?哪怕參加了U17,代表國家出戰,但也僅此而已。」
「哼,聽上去就像你是在為我抱不平。」跡部扯開嘴角,也有些控制不住地壓低了聲音。
因為他確實聽從祖父的話,在少年時代過去後離開了他曾追逐並熱愛的賽場。
看到手塚、看到越前、看到幸村還在追逐那顆黃綠色的球時,他無法否認自己的心底依舊留戀著全力奔跑的渴望。
「只是覺得很荒唐,為什麼明明想成為我自己,但卻沒法做到。只有離開那裡是最好的方法,而且你也知道吧,」
米倉枝夏垂下眼眸,又重新抬起盯著跡部景吾的眼睛,「他們根本不在乎。一直是我主動靠近他們的期望,一直只有我在內心掙扎。」
在忍足看來,節奏已掌握在米倉枝夏的手中。
跡部不得不試圖理解米倉枝夏的想法,因為她是第一次對他說出真心話。
哪怕方才因少有的衝動想要離開,但此刻跡部卻不得不走下帝王的寶座,讓自己與她共情,並且微妙地體會到了一絲認同感。
「……你喜歡歌德還是莎士比亞?」跡部擰著眉頭問。
米倉枝夏:「我喜歡克拉拉·舒曼。」
忍足侑士「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他們都知道跡部喜歡瓦格納。瓦格納是魏瑪樂派,克拉拉·舒曼則屬於萊比錫樂派。兩個樂派因理念分歧互相攻訐,堪稱「浪漫主義戰爭」。
他人聽來對不上的問答,卻是情誼的沉澱。
「所以說浪漫是最好的。」忍足侑士走上前,拍了下兩個人的肩膀:「最近的作品實在無聊,我給你們推薦幾本以前的吧。」
「不需要。」跡部的米倉枝夏和同時說道。
忍足聳了聳肩。
「那麼,跡部,我可以認為你會成為我的同盟吧。」米倉枝夏望向跡部。
「我可從來沒說過這種話。」跡部從來不知她是如此竟得寸進尺的人,但這算是米倉枝夏第一次拜托他:「你說說,要做什麼?」
「我需要的只有自由。」
自由,有時是這個世界上最難取得的東西。對於米倉枝夏,正是可望不可即。
但跡部很明白,決心能帶來所有想要的結果。
重點是米倉枝夏能不能下這個對所有人看來都過於殘酷決定。放棄她曾擁有的全部,也會獲得她不曾擁有的。
「所以說你打算和他在一起?」跡部捋過頭發:「認真的?」
「什麼?」米倉枝夏歪了下腦袋。
在米倉枝夏和跡部景吾大眼瞪小眼的瞬間,作為閱卷羅曼小說無數的忍足侑士,是唯一看清發生了什麼的人。
「跡部是問你有沒有認真考慮過計劃。」忍足侑士立刻接道:「想要從根本上離開米倉家,你是想繼續呆在這片土地上,還是去到海外?必須好好思考啊。」
跡部一副「我根本不是這個意思」的表情,但忍足果斷地擋在了他面前。
好險,差點兒就要直接戳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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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松匠陰,出自櫻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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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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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倉枝夏竟然沒意識到她對北信介的感情,這點實在不可思議,明明只要認識她的人看到他們剛才的相處,就不可能不多想。
也看了不少羅曼小說,一旦發生在自己身邊卻轉不過彎,要怎麼說才好……缺乏經驗?
「但不管是在哪裡,也不可能徹底地斷開聯系,」忍足說道,「比如生老病死出生時,你沒法不去看他們。」
米倉枝夏陷入沉思。她只是想著先遠離就好,畢竟才不到一周,一直在呼吸新鮮空氣,其余的都沒進腦子裡。
是啊,哪怕此刻斷絕關系,到了那一天她是否能做到不去看望?
「我會考慮這件事的,謝謝提醒。」想到家裡,米倉枝夏的心情忽然變得有些憂郁。
忍足:「不用道謝,但是我和跡部的那張照片……」
「啊,我不會亂發的。」米倉枝夏彎起眼睛:「至少發之前會先通知你們,你們要的話,我先拿來給你們看看吧,稍等。」
簡直是天然的惡劣。
跡部轉向忍足:「以前沒發現你有做仙子教父的天賦。」
忍足推了下眼鏡:「守護的感覺有時很好。」
「這就是你的工作彙報?作為醫院股東,我會駁回。」
兩人一起笑了。
這世上無非他人和自己,被劃入圈中者,和圈外人。至少經過今天,米倉枝夏發現自己與他們之間並非只是她自認為的那般淡薄,也不是因家族關系才會走近。
所以到頭來,她也明白自己和跡部說的一樣被困住了。
拿出手機要回去,她卻見跡部和忍足已經從會客廳裡出來,正在客廳門口和北信介說話。她立刻走過去,站在北信介旁邊。
「怎麼了?」她問。
「緊張什麼,」跡部勾起嘴角,「只是說我們要走了,樺地還在車裡等。」
米倉枝夏:「……」
「你看上去好像又要說什麼。啊,能猜到。無非是家族關系代代相傳,樺地要有自己的選擇之類。但是米倉,你是極罕見的個例,」跡部景吾單手插袋,湊近米倉枝夏,「用自己的標准看待所有人和事,只會是一葉障目。」
米倉枝夏沒法反駁。
「站在自己角度看待世界是人之常情。」北信介忽然拉住她的手臂,將她往後拉,同跡部隔開距離:「每個人都是如此,沒法分出高下。」
米倉枝夏有些詫異地望向北信介。
「真美妙啊。」忍足笑道彎了眼睛:「今天的天氣。」
米倉枝夏:「……?」
北信介在屋子裡收拾茶盞,米倉枝夏出去送兩人。和樺地打了招呼,跡部上車前,按著車門回頭。
他像是想說什麼,先是掃過山川風景,接著視線才落到她身上:「米倉——」
「祭典上見。」忍足搶先說道:「雖然也不知道能不能抽出時間過來。」
跡部瞥了眼忍足,吞下了要說的話,坐進了車裡。
回程路上,忍足侑士也沒精力看窗外堪比秋日北極圈的山景。
他依舊倒在最後一排:「『沒有想』是什麼意思?」
北信介看他們出來,也走出客廳。自己問他和米倉枝夏是什麼關系,北信介回「住在一起」,又說「不是你們以為的關系」。
「她是個意外遲鈍的人。」忍足侑士說。
「你怎麼想?」跡部又問。
「我知道,所以什麼都沒想。」北信介回說。
對方竟給出了這種模糊不清的回答,忍足能解讀出太多種意味,所以現在陷入了到底哪個是正確答案的糾結中。
「祭典是半個月後。」回去路上,跡部景吾看著手機說:「米倉家不會放任,看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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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這章短小,今天晚上還有一章捏(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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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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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倉枝夏站在路旁,看著車子駛離。黑色車身像是一只船,很快飄向她看不到的地方。這距離感讓她安心,離那個世界越遠,她就越能保有自己。
北信介牽著阿豆走來了,阿豆往米倉枝夏身上猛撲,像是要將她撞翻。她只好蹲下身,讓它搭在自己腿上,兩只手在秋田犬身上搓揉。
阿豆哈著氣,像是高興壞了。
「我要上山看蜂箱。」北信介說:「一起去嗎?」
早上不是遛過了,這麼快出門,怪不得阿豆開心。
米倉枝夏抬起頭看他:「走吧。」
和煦陽光落在身上暖暖的,她走在北信介身旁,正好看到他的側臉。陽光將他的白□□上了一層金絲,格外耀眼。
米倉枝夏忽然覺得高中時似也有這麼一幕,但她想不大起來了。
「他們是我初中時的同學。」她說:「前些日子家裡安排我和金發的那位相親,我和家裡大吵了一架後跑到這裡,所以才會倒在山上。」
「你之前沒來過這裡,當時是想尋死嗎?」
北信介問得夠直接的,直接到米倉枝夏也嚇了一跳。
她搖了搖頭:「有些自暴自棄的想法,但不至於這麼做,只是卯著勁兒往前面走,」她說著又為自己的衝動笑了出來,「至於會去到哪裡我也沒考慮過。」
「現在你應該知道山上危險了。」
「摸到草也會過敏發燒,已經充分了解了。」
路邊灑滿了野生花草,貓爪蕨、石韋、斑葉芒、桔梗,都是鳥類、昆蟲和風從各處帶來的。
她輕吸了口氣:「其實,我本來是要姓立花的。」
母親是舊華族,在旅行時遇到父親。父親只是普通貿易公司的社長,但祖父反對兩人在一起,更何況父親拒絕入贅。最後以母親懷孕了收場,祖父只能同意他們離開東京、搬到父親公司所在的冬木。
大概是心中多少對祖父存在怨念,祖父去世後,父親將她送去若在東京就必然會讀的冰帝,頂著他自己的姓氏。
被問祖父是不是立花時,米倉枝夏就知道她不過是用來炫耀的工具。
祖父當時的反對多少是正確的,雖說她根本沒和他見過面。
從前米倉枝夏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受到冷遇,到了高中畢業才徹底想明白,原因很多,但都無法改變母親自顧不暇、姐姐一心想受到父親喜愛、而父親根本不在乎他的第二個女兒的想法這一事實。
在歌劇團裡呆了七年,以為他們會有所改變。回去後才知道人們通常都只會沿著先前的經驗走,所以她只能逃走。
也正如她所料,他們打了好些電話,但在她手機開機後,肯定通過種種方式確認了她還活著,就不再打來了。
作為家中的第二個孩子,如果沒有奶奶,相較姐姐和弟弟,北信介肯定是會被忽視的存在。
聽米倉枝夏說了這些,他很快就理解了她的感受。
「今天找來的兩人也是為了你家的事?」他頓了頓:「也就是說你做夢時確實說了『跡部』這個名字。」
米倉枝夏知道躲不過去了,三言兩語將中學和相親時的情況說了一番。
「所以他來是想向你道歉。」
「道歉?」米倉枝夏可不記得跡部有說什麼帶歉意的話:「他們只是為了照片。」
「在我看來他也知道自己開的玩笑過分,所以才特意來找你。」北信介說:「他在用自己的方式關心——」
這話聽得米倉枝夏打了個哆嗦。
她挽過北信介的手:「別,別說下去了。」
北信介透徹的褐眸落到她的手上,帶著打量的意味。
「不行嗎?」米倉枝夏試探地問道:「可是剛才你也拉著我了。」
雖然她只是想要觸碰他,所以找了個能這麼做的理由。
北信介:「……」
米倉枝夏說他和她熟悉的男性不一樣,看來「熟悉的男性」中包括她的父親和跡部。
今日一見,北信介大約能知道他和他們的不同,但是——
「啊,你不喜歡被人這麼拉著嗎?」米倉枝夏又收回了手。
「說不上喜歡或討厭。我剛才是判斷你不想和跡部靠太近,所以才將你往後拉。是我判斷失誤,做錯了?」
「……沒有。」她確實不想,但她肯定了跡部的話,身體也無法後退。
「之前你說我和你熟悉的男性不一樣,你也不是指我和你的女性朋友,比如遠阪相似?」
「當然啊,你們完全不像。」
「她知道你家的事嗎?」北信介問。
米倉枝夏搖了下頭:「沒怎麼聊過這方面的話題。她讀小學時父親去世,母親在她高中時去世,我們都有顧慮吧。我也沒和別人說過這些……」
果然如此,其實不是難以啟齒的話題,但她只和他一個人說過。
不過就算現在點明,她也沒法承認。不是自己主動理解的,就沒法消化。
「沒有親緣關系的異性之間,哪怕是朋友也很少發生肢體接觸。」北信介覺得他有必要強調這個常識:「所以枝夏,你是怎麼想的,對於我?」
並不是什麼嚴肅的場合,他們行過山中平緩的小道,鳥鳴聲不絕於耳,只是日常中的一次閑談。
但從北信介口中說出的問題,他一步步的確認與靠近,將米倉枝夏的思考推至了那個她並未察覺到其存在的核心。
怎麼想的?只是想要拉住他,想要擁抱他,想要看著他,想要吃他做的飯,想要和他在一起。這樣不行嗎?他是在拒絕她?
和拒絕盤子不同,不是從一開始就不屬於他的東西,而是她自身。
一種比黑咖啡還要苦澀的情緒忽然在她的心中蔓延。過往經驗告訴她,當她打開自己的心,他人只會遞出刀刃,最後痛苦的還是她。
是不是她奢望得太多,她應該遭受這樣的痛苦?
「……我,」米倉枝夏的呼吸變得急促,她垂下了視線,眼眶轉瞬泛紅,又滾出淚珠:「我也不知道……」
她注視著北信介,手足無措地。她感到腳下的地面在旋轉,世界也一同靜止不動安全感忽然全線崩塌。
北信介沒想到米倉枝夏會哭。
他以為這個問題就像是水面下的波紋,泛起時肉眼看不見。看來米倉枝夏胸口的空洞從她只言片語描繪的過去、比她舉手投足中昭示的還要大。
自己應該更加慎重,但他也沒有這方面的經驗,沒辦法。
「沒關系,慢慢思考就好。」北信介拿出手帕,遞到她面前。
遲鈍又很敏感,因為過去的傷口始終沒有愈合。沒有一個人為她指引方向,所以她一直跌跌撞撞地走到了現在。
他為米倉枝夏擦掉了落下的眼淚。
「不知道怎麼看待,就什麼都不能做嗎……」米倉枝夏小聲說道,邁出了一小步,將下巴擱到北信介的肩膀上。
她的動作很輕,輕得像是肩上停了一只鳥雀。想獲得的是安心感,自己也能夠給予。
北信介拿著手帕,將她攬到懷裡:「看清自己是不需要著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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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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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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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就躲到我家來了?」
遠阪凜接過Archer端來的紅茶,喝了一小口後,放下茶杯。她才剛起床,下樓吃早餐,看到米倉枝夏窩在她家沙發裡,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
米倉枝夏滑到地毯上,一只手壓在腦袋下,另一只手攥著譜。她將半張臉都圈到了手臂裡,像是要蹭掉今早的記憶。
「……因為實在太丟臉了,而且……」
她到底是怎麼看待北信介的,她不知道。北信介想要聽到什麼答案,她更是不清楚。
而面對他時,她卻不得不思考這些事。
「有時候真是想要看看你的大腦溝回長成什麼樣,」遠阪凜都覺得自己聽不下去了,「有些話非要說出來,不然你就完全不明白?!」
「凜,冷靜些。」Archer推來放了早餐的車:「不是所有的感情都可以用語言描繪,有時候行動更重要。」
「Archer,你沒注意聽哦。」遠阪凜深吸了口氣,又長吁出來,平復心情:「枝夏,他都抱住了你。」
「那是因為我在哭……」
「要是跡部哭了你會抱住他安慰嗎?」
「……沒法想像。」
「就是吧!」
「沒法想像他哭的樣子。」
遠阪凜手一頓,華夫被切開,剛倒上去的蜂蜜淌過刀刃,她幾乎將它甩了出去。
「啊,不行了……」她幾乎咬牙切齒,低聲說道:「遲鈍也要有個限度……」
以為自己能堅持等到那天,但看來耐心不足。
遠阪凜放下刀叉,走到米倉枝夏身旁,正坐下來。
擺出如此陣勢,說明她極其認真。米倉枝夏也直起身體,與遠阪凜相對坐好。
「聽好了,枝夏。」遠阪凜以一副武士的姿態凝視著好友:「這就是——」
米倉枝夏睜大了眼睛,在遠阪凜將要說出那個詞時,她忽然說:「不好意思,我想先喝口水。」
Archer倒來水,米倉枝夏和遠阪凜重新坐正。
遠阪凜手握成拳,放在嘴邊咳了一聲,隨即伸出手,直指米倉枝夏,攜帶的迫力讓米倉枝夏的身體往後晃了晃。
遠阪凜:「這就是——」
「——打擾了!」一個爽朗的聲音驟然響起,打斷了遠阪凜的話。
屋內的三人一同看去,只見正對客廳的院子裡,有一人正將臉貼在門玻璃往裡看。
看到幾人的身影,男子招了招手,似是想推門進來,無奈門鎖了,他又伸手指了指正門的位置。
「哈……」Archer抬手按住額頭,看向遠阪凜:「怎麼辦?」
「先放他進來吧。」遠阪凜為被打斷感到不快,但不先開門,對方到最後說不定會從哪扇窗戶裡鑽進來。
客廳的門開了,留著一頭飄逸藍發的男子踹掉鞋踩上地板。他抬起手朝幾人打招呼:「喲,小姑娘,Archer,還有——」
他的視線落在米倉枝夏身上。
男人一身便裝,單肩挎著一個皮革制的包,手上提著藍白相間的箱子,看上去還挺大。
「Lancer,你怎麼會來這裡?」遠阪凜問。
「正好在不遠的地方釣魚,想起你們住在附近。」Lancer說著提起手裡的箱子:「今天可是大豐收。」
遠阪凜和Archer交換了個無奈的視線,她隨即向米倉枝夏介紹:「這是高中時搬到附近的Lancer,你和他應該是初次見面。」她說著看向Lancer,「這是枝夏,我的——」
「還真是美麗的風景。」Lancer走上前來,將箱子放到一邊,極為自然地拉過米倉枝夏的手:「若是能將我的武器放在你的——」*
Archer一把捂住了Lancer的嘴,將他往後拽。
遠阪凜愣了一下,但也意識到了這家伙在說些什麼,紅著臉怒道:「枝夏可是剛剛開始初戀,絕對不允許你往她的腦袋裡灌輸奇怪的東西!」
米倉枝夏:「欸——」
Lancer:「噢~」
遠阪凜說著轉向米倉枝夏,在好友囁嚅著嘴唇發愣時,說道:「根本不是什麼覺得他做的飯好吃,想要靠近,想要呆在一起,想要知道他的想法,這就是初戀!」
米倉枝夏聽不見自己的心跳了。她的腦袋像是在飛速運轉,但同時又像是根本無法轉動。
「初……」
具體的詞語從遠阪凜的嘴裡說出,通過空氣傳來,也停留在米倉枝夏的舌尖。但在這短暫的片刻沒能成形,反倒像是一團不穩定的星雲,筆畫散亂地沒法組成發音。
「抱歉抱歉,原來小姐你剛開始初戀。」Lancer掙開了Archer。
聽他說這話,Archer覺得是消停了,也就松了手。
Lancer難得沒計較,摸過下巴,重新湊近了米倉枝夏,朝她笑道:「要不然讓我來教你一些,屬於大、人、的——」
頭上頂著個大包,Lancer被Archer拽去廚房殺魚。
終於安靜了下來,遠阪凜重新看向米倉枝夏,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米倉枝夏望著虛空一處,片刻後轉向遠阪凜,堪比機器的遲緩動作。
「……怎麼可能。」她說,但聲線顫抖,像是並不相信自己說的話,但也沒法找到其他解釋。
「沒有什麼不可能,不然還會是什麼!」遠阪凜坐回沙發。
「因為,因為……」米倉枝夏的雙手在空中揮舞,像是要抓住什麼:「初戀不應該是更……」
更熱烈,更奔放,就連地球也圍著對方旋轉,整個宇宙都因其存在熠熠生輝。她對北信介,最多是想呆在一起,在一起時很開心,僅此而已。僅此而已……?
遠阪凜:「更?」
米倉枝夏的反應和遠阪凜預料的不太一樣。
還以為聽到米倉枝夏察覺自己喜歡上北信介後,會立刻羞紅了臉。但現在看來,她對是否存在這份感情都不確信。
「比如……」米倉枝夏攥緊了手,垂下手臂,又伸手遮住臉,晃了晃腦袋:「我不知道!為什麼這麼說,說是我的初戀?」
遠阪凜吞下柔軟的華夫,擦了擦嘴角:「雖然每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請求誰,而且是住到對方家裡?以前有過?」
米倉枝夏晃了幾下頭,若是頭上長著耳朵,定然也一同瘋狂甩動。
「那就是了。特別的感覺,對其他人沒有出現的感覺,和你描述的一模一樣。你還想找到什麼答案?」
遠阪凜笑道:「枝夏,誠實地面對自己吧。戀愛就是這麼簡單的事,有時候會意識不到,但任何人都可以做到,不需要漫長的准備,可能就是一個瞬間。對方也對你有意思吧?」
米倉枝夏糾結的神情一瞬松懈。
「……夠了,」遠阪凜今天第二次覺得自己受不了了:「就讓你看看。」
廚房裡的Lancer忽然察覺到了一絲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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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Lancer是想說帶顏色的話
在寫的另外一篇是《隔壁的御幸不回家》,男主出自《鑽石王牌》,會涉及柯南裡的烏丸集團。
還有一篇原創《吸血鬼會夢見吃海鮮嗎》,女主是觸手系,男主是嗜好女裝的吸血鬼。緩慢更新中∼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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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是早晨十點,北信介收到了遠阪凜的郵件邀約。
【北君,我和Archer收到了朋友送來的魚,所以臨時決定舉辦一場燒烤會。】
【枝夏被我叫來幫忙了,希望你也能來參加,請帶阿豆來。】
【時間是今晚六點,地點是我家,不需要帶禮物^^】
他和米倉枝夏去了蜂箱後回來,米倉枝夏似乎哭累了,路上沒再說話,送她和阿豆回去後,他繼續去打理其他的事,邊思考著吃什麼。
等到回來後不見米倉枝夏,才收到這條短信。
本來准備做得豐盛,米倉枝夏不在,午餐立刻減去了兩道菜,幾乎可以說是隨意做了些。
下意識要去叫她來吃飯,但又想起她不在。
人還是真是容易適應,但一個人坐在廚房吃飯,好像太安靜了些。
雖然遠阪凜雖然說不用帶什麼,北信介還是從儲藏室裡找到一瓶一之藏的華鴻,是他寄去自家的米後,澤村大地回禮的宮城縣特產。
五點三十左右,阿豆跳上了副駕駛座。它少有出遠門的機會,激動得在座椅上轉圈,又用爪子搭上前置櫃。
到遠阪凜家也差不多六點。
看時間差不多了,遠阪凜往房間裡看了一眼:「枝夏,能到這裡來幫忙嗎?」
她在指揮Lancer布置室外,米倉枝夏和Archer在廚房,她主要負責洗食材,只要將它們放在水龍頭下,和搓阿豆的肚子差不多。
「我知道了。」她回道,看了眼Archer。
「這裡沒問題。」知道凜想做什麼,Archer沒有參與的想法,但也不動聲色。
浴室米倉枝夏走到了院子裡,桌椅已經擺好。Lancer立刻看來,朝她拋了個媚眼。
送來了魚後,他就一覺睡到下午,據說是釣了一天一夜。
遠阪凜朝她招了下手:「枝夏,拜托你了,把它們這樣插進去就好。」
燒烤爐裡已放了炭火,Lancer在將魚串進長棍裡,遠阪凜示範了一下如何將魚穩定在加熱底裡。
「沒問題,都交給我就行!」Lancer笑眯眯地看著米倉枝夏。
「小心點。」遠阪凜像是在對米倉枝夏說,但卻看著Lancer。
Lancer沒將這警告的視線看在眼裡,遠阪凜一走,他就和米倉枝夏攀談了起來。
「我聽小姑娘說了,小姐你和她是小學同學,也算是很長的交情了。就連家也靠得很近?」
下午的時候,米倉枝夏問凜Lancer說要將武器給她是什麼意思,凜一副嫌棄的表情,大概不是什麼好事。
不過對方既然是凜的朋友,肯定不是什麼壞人。
「嗯,不過正好在街道的兩個盡頭,所以沒碰見過。」
「原來如此,不過有緣人總是會有結交的時候。」Lancer:「我在冬木的商店街打工,你知道那裡吧,門口擺了很多植物的那家。」
「啊,嗯。竟然還在開,是很老的店了吧。」
「是是,我就在那裡打工。明明是咖啡店,擺貓的雕像就夠了,但那副章魚的畫老板怎麼都不肯取下來,真是頑固。」
提到熟悉的事,一下就拉近了距離感。
米倉枝夏也記得那些雕像和畫。她離開那條街許久,此刻升起了一股懷念之情,也就露出淡笑。
Lancer一下彎腰湊了上來,一雙鴿血紅般的眸子頂著他,瞳仁直立,露出一對捕食性的虎牙,快活的聲音帶著沙啞:「小姐,你果然還是笑起來最好看。」
他湊得這麼近,幾乎要碰到她的鼻尖,米倉枝夏的呼吸驟然停滯,左腳往後邁了一步,一只手就按住她的肩膀,隨即拉過她另一邊的手臂,將她往後帶去。
米倉枝夏詫異地回過頭,但在看到人前,就感到了熟悉的氣息。
溫熱帶動了心跳,出現在黃昏時的走廊上,清晨空氣微涼的廚房,夜晚門扉的對面和她的夢裡。
「沒事吧?」北信介問。
米倉枝夏沒能叫出他的名字,只是怔怔地凝視著意外出現在此處的人,下意識地點了下頭。
北信介幾乎是將米倉枝夏圈在懷裡,抬頭望著Lancer,什麼也沒對他說。
年紀尚青的男人眼中並無波瀾,只是盯著自己,Lancer卻覺得汗毛直立,好似有電流在劈啪作響,對他發出警告。
是這樣啊,看小姐的神情,這就是那位初戀了。
「真是。」Lancer掠過米倉枝夏的臉龐,帶著凶狠將串好的魚插入炭火中,攤手道:「真是傷心啊,小姑娘,」他看向遠阪凜,「你竟然是這種打算。」
「北君,謝謝你帶酒來。」遠阪凜握著酒瓶的頸部,做著再簡單不過的介紹:「北君,這是Lancer,送魚來的朋友,Lancer,這是——」
「北信介。」北信介主動朝Lancer伸出手。
Lancer笑了一下,握住北信介的手。
短暫的兩秒,兩人卻在暗中較了勁,Lancer意外於青年的握力。
遠阪凜看得露出笑意,抬手點過嘴角。
她就知道,Lancer的野性可以讓無論多麼克制的人都露出鋒芒,這是看清想法的最好時刻。
米倉枝夏站在一旁,不停對遠阪凜發射「為什麼沒和我說他會來」的視線,但沒得到回應。
遠阪凜說發了消息給北信介,讓她不用擔心。當時米倉枝夏就覺得有些奇怪,畢竟按照遠阪凜的行事風格,肯定也會請北信介。
結果竟安排了這麼一出,什麼都沒告訴她。
只是……沒想到看到北信介的時候,自己會那麼緊張。
阿豆朝米倉枝夏跑來,北信介松開了米倉枝夏,也就終結了這僵持時刻。
遠阪凜露出計劃得逞的笑:「枝夏,這邊看樣子Lancer一個人也能搞定。麻煩你和北君擺放餐碟了。」
米倉枝夏和北信介一起走到桌旁。
秋季一日暗得比一日早,黃昏的光線已落了下去。庭院裡各處的地燈亮起,睡夢中的蟈蟈也清醒過來,唱起了小夜曲。
米倉枝夏調整著盤子的位置,假裝不經意掃向北信介,他卻立刻察覺到她的視線,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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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今晚還有一章。務農版的北很快就要長時間下線了,沒看涼宮春日的可速度補一下(雖然團長只是被拉過來打個一米高大瓶醬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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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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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和做了什麼壞事一樣,米倉枝夏即刻撇開了目光。
為什麼……她跑到這裡來就是想躲開他一陣……!
雖說才剛到,北信介已經充分理解了發生的事。
車開到正門前,遠阪凜走了出來,指示他將車停到一旁的車庫裡。Archer也出了門和他打招呼,一如往常的穩重言語,卻多了一個看向遠阪凜的視線。
「枝夏在後院幫忙。」遠阪凜說道:「拿魚來的朋友住在我和枝夏小時候生活的街道附近,是個喜歡周游世界的熱情家伙,希望他們能合得來。」
到這時,北信介最多想他沒見過的「朋友」是否以前就和米倉枝夏認識。
「不過對方有時過於豪放。」遠阪凜又接著說:真沒想到枝夏會是他的類型。」
北信介接道:「多認識些朋友是好事。」
就像遠阪凜不了解北信介一樣,北信介也不清楚遠阪凜是怎樣的人。單從她先前來看米倉枝夏,可見很在乎友人,性格還算開朗。
要說她是否故意說這些,也沒必要多思。
在來到後院前,北信介是這麼想的。
昏暗的天空混雜著最後一層灰橘,在肉眼還能分辨形狀的天色中,他看到米倉枝夏的身影。她側著身體看向陌生男人,而男人正好低頭看她,露出一只血月般的眸子,是能吞噬人的氣息。
兩人的輪廓重疊,就像是在親吻。
北信介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在他意識到前,走向兩人的腳步比邁入賽場時還要快、且重。
一股躁動自心底而生,沒入這夜色中。
日復一日的訓練使得他能接住自賽場對面發來的球,年復一年的實踐使得他能種出燦若黃金的豐收麥田,但此刻他將米倉枝夏拉向自己,卻是未經思考後的舉動。
今天第二次。
他早晨並沒撒謊。他的確認為自己是經過判斷才將米倉枝夏與跡部拉開距離。但現在他察覺到了,事實並非如此。
只有三分是他出自理性的決定,此刻大概只有一分。
「我已經充分了解了,你實在沒有警戒心。」北信介點燃了燭光:「不僅是遲鈍。」
沒頭沒尾的一句,柔光卻照得他的眼睛裡透出幾分冷意,或許也和語氣有關,帶著形容詞的評價是全然主觀的判斷。
就像是生氣了,可是沒有來由,她做了什麼嗎。
「也沒有吧,就算有,我自己也沒辦法。」她嘟囔著拿過燭台,動作幅度大到低溫燭光左右搖曳。
「所以焦躁的總是別人。」北信介站在她對面,幾乎像是嘆了口氣,頓了頓又說道:
「每種植物都有自己的生長方式,比如野燕麥會改變自己的顏色和高度,混進大麥裡,每年處理它們都很棘手。植物其實是在恣意生長,只是人為了收獲更多能食用的麥子才會噴灑藥物。不過我覺得,不會因外力的意志改變,這也是萬物的有趣之處之一。」
米倉枝夏歪了下腦袋。什麼,是說她像野燕麥?
在她困惑的目光中,北信介泛起笑容:「我的意思是,你按自己的步調走就好。」
「什麼什麼,」Lancer端來了一盤烤好的魚,走了過來,「你們在聊什麼?」
北信介繞過桌子,接來Lancer手裡的盤子,放到桌子正中,好似無意地將Lancer和她隔了開。
「Lancer先生,你肯定很受動物喜歡。」
「小子,這你都能看出來!」Lancer有些驚訝,但他確實天生就散發著受歡迎的氣息。
北信介看向秋田犬,「阿豆和你也一定很合得來。」
正在草叢裡扒拉蟲子的阿豆:?
阿豆看了主人一眼,那是加餐的視線。下一瞬,它松開了爪下的小瓢蟲,朝Lancer撲了過去。
一小時後。
「所以啊,就是說啊,」Lancer一腳踩在椅邊,晃著酒杯,「枝夏小姐,你沒表情時的時候,真是和我的老師太像了——!」
「老師?我才不要做什麼替身!」米倉枝夏將杯子往Lancer的面前一送,手一歪,卻倒了個空。她盯著空杯半晌:「沒了?」
一旁,Archer和北信介面面相覷。
「這是怎麼回事……!」遠阪凜不過去和櫻打了個視頻電話,她怔了一下,問道:「你們難道……不知道她不能喝酒?」
「誰說的?」米倉枝夏輕聲說道,臉頰通紅:「我當然能喝!」
她仰頭笑了一聲,充滿了故事性的起伏聲線,就要拿起一邊的酒瓶。
北信介眼疾手快先將它拿到手:「抱歉,是我的疏忽。」
他之前聽米倉枝夏說過她喝酒會醉,但Lancer將酒當成水遞給了她,沒有顏色,喝下去前沒有察覺到。
刺激的味道,大腦暈暈乎乎,米倉枝夏見酒瓶被奪走,換了目標。
她拉起遠阪凜的手,拉著好友跳了兩個舞步,隨即朝後仰去,望著滿天繁星,唱道:「我~愛~著~你~啊~」
尾音極速淡去,米倉枝夏垂下了眼睛,好似這短暫的片刻是所謂的回光返照。
還好仰臥起坐是遠阪凜每日的理性功課,核心力量足以撐住米倉枝夏倒下去的身體。
她看向北信介:「我看是時候結束了。」
北信介給米倉枝夏系上了安全帶,確保她不會滑下去後,繞到駕駛座,開門坐了上去。
「啊呀,我也不知道小姐不能喝嘛。」Lancer站在車旁說著,就被遠阪凜從身後拽了下辮子,他只能說道:「抱歉抱歉,之後我會專門去——」
「不用。」遠阪凜按住額頭,又看向北信介:「拜托你了,北君,大概還會有第二波……」
希望不會和之前一樣抱著人親,不過北君的話能克制住吧?
「恩。」北信介點了下頭,當然沒聽見遠阪凜的腹誹。
白色貨車行使在月色中,北信介是所有人裡唯一沒碰酒的。
考慮到白天那場並不順利的對話,他本沒打算參加燒烤會,只做了晚上來接米倉枝夏回去的准備。
還是來了。
不過他懷疑米倉枝夏喝下那杯酒,是不想和他說話。今晚他們實在沒什麼交流。
閃爍著的路燈劃過窗外,阿豆趴在後座上,倒還是精神奕奕地往外看。
到家也不過八點,北信介將米倉枝夏抱到房間裡後,就去廚房泡醒酒的蜂蜜水。端進房間裡時,他才開了燈。
米倉枝夏抬手遮住眼睛,在榻榻米上翻了個身,坐了起來。
她望著北信介,一言不發。
「把這個喝了。」北信介拿起杯子遞去。
米倉枝夏接過杯子,迷迷糊糊地喝了幾口,就遞了出去。
北信介接過杯子,裡面還有一大半。
「再喝一點。」他說著將杯子又遞了出去。
米倉枝夏卻露出不高興的樣子,將杯子往他的手裡一塞,抬眼看向他,抓住了他的手腕。
北信介的手晃了晃,沒將裡面的蜂蜜水灑出來,但也蹲著沒動。
米倉枝夏的眼神清明而朦朧,無聲地盯著他看,像是想看出什麼表面無法察覺的事。
北信介眨了下眼睛,喚道:「枝夏?」
她聽到自己的名字,彎起眼睛,隨即側過身體靠近他,令人措手不及。
輕輕掠過,卻很柔軟,蜂蜜淡淡的甜味殘留在了嘴唇上。
北信介的身體不自覺地晃了一下,睫毛顫了一瞬。
米倉枝夏從鼻子裡哼出一聲笑,像是偷吃到了糖果的小孩。全是醉意的笑聲在北信介耳畔旁響起,他的指腹擦過米倉枝夏垂落的手腕。
但在做些什麼之前,米倉枝夏已垂下眼皮,腦袋往前點了一下,隨即倒在榻榻米上,翻過身重新睡了過去,只有嘴角帶著一抹好似做了美夢的笑意。
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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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後,頭有些昏昏沉沉,但心情不錯。
北信介沒有追問她怎麼看自己,米倉枝夏也沒有將遠阪凜說的話告訴他。
一切都點到為止,生活恢復如常。
只是在她問北信介她喝醉時是不是很吵時,北信介沉默了一番,說她很安靜。
比起從前凜的,北信介說法的截然相反。
不過,米倉枝夏不覺得北信介有撒謊。
一起吃飯,一起看電視,一起溜阿豆,辯聽是什麼鳥在叫,認識路邊的花草,欣賞立起來的茶葉……
米倉枝夏偶爾思索著遠阪凜的形容,將自己的心情作比照。
就像她習慣默默地感受劇本,這一切都在平靜地進行。
經過一段陰雨連綿後,舉行冬日播種祭典的時間來臨了。
儀式在午前開始,預計在近午結束,下山還要花時間,正午時分正好能到千反田家慶功。
人們一早來到最近山的北信介家,借用了會客廳做准備。
在確定扮演成卑彌呼的那天,就已量過身形尺寸,後來又去試了一次,這次才是正式穿上卑彌呼的服裝。
歌劇團裡沒有化妝師,大家都是自己搞定妝容。
在人們整理衣物時,米倉枝夏就坐在鏡前描畫,據說會有電視台來報道,所以要清晰的妝,但又不能太張揚。
穿衣服就需要他人幫忙了,總共四層,穿法不一,身上還要掛上好幾串項鏈,最後戴上由麥穗、石子和葉片制成的發飾。
已經過去了近兩小時。
七點醒來,九點出門,考慮到可能出現意外情況,人們已嚴正以待,從山下到山上全都是聯絡員,沒有在錄像帶裡出場,但卻是最重要的存在之一。
北信介作為其中一員,一早就去到了山上。
在去到山腳下的路上,遠阪凜好像比米倉枝夏還緊張:「我就只爬上去過一次。……總之,量力而行。」
大概自己小學穿著病服夜游的樣子給遠阪凜留下了過深的印像,導致她現在都覺得自己的身體虛弱。
「謝謝。」米倉枝夏笑道:「但已經不是第一次見面時的那樣了。」
那段時間是缺鈣還是什麼情況,身上很容易就會撞出青紫,住院觀察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回到學校。
冬日祭典雖不如女兒節,規模也算盛大。當地電視台派了人來,進行現場直播。
也有不少對此風俗感興趣的人們,一個個端著□□大炮趕來,准備一路跟到最上。考慮到相機的重量,也不是容易的事。
剛拉開車門,米倉枝夏走了下去,就是一陣閃光懟臉。她一瞬要眯起眼睛,但還是強迫自己睜開。
「現在的人真是越來越沒教養了……」一旁,花井先生皺起眉頭。
幾個隨從的打扮的連忙上前,提醒不要將閃光對人,總算平息了這刺到人流淚的閃光。
十點半前,祭典正式開始,空中一層薄雲,據說可能會下小雨。
山路寬度有限,隊伍的規模控制在範圍內,樂團先行。
一位攝像師在當地人的陪同下走在最前的位置,一位在隊伍最後,一位拍卑彌呼,一位負責隊伍裡的其他人。
米倉枝夏邁著前所未有的小步行在階梯上。
穿靴子時還好,穿上木屐後,經年累月人行的階梯變滑了不少。
好在祭典前打磨過,不至於滑下去,但若下起雨來,估計沒人能受得了,時間也會拖長。
本預計歇上三次,考慮到天氣,改成了兩次。七組台階分成了二二三走完,在十一點前,接近了山頂。
穿著這身衣服難邁步,也有些喘,但之前就做了各種准備,米倉枝夏覺得沒她預期累。
在悠悠樂聲中,一行人穿過鳥居,她立於正中,一動不動。
其他人改變陣型時是她休息的時間,姿態不能垮掉,要站得同塑像般端正。
她忽然覺得自己不像第一次來到這裡。
攝像機三百六十度繞著她轉,提醒要開始後,攝影師往後退去。
樂聲奏響,忽然下起了小雨。
沒有人去避雨,米倉枝夏開口歌唱,接著甩動袖子,跳起祈願的舞蹈。
步子滑過石地,同心情般飄忽不定的雨絲落下,她的動作無比順暢,歌聲毫無阻礙地浸入環境中。
北信介站在人群中注視著米倉枝夏,與其他人一般靜默。
雖然米倉枝夏說不難,但每天都有在練習,一處小小的地方也准備了幾種演繹方式,他也被問了不少意見。
他能看出她在做自己喜歡的事。
沒人發出聲音打擾這時刻。就連外來者也能看出,這是極為神聖的瞬間,是人類的強烈渴望具像化的一刻。
鳥居之下的卑彌呼像是跨越了時間來到此處,只為實現代表未來的願望。
祭典結束時,雨已停了,還出了太陽。
田野被照得暖烘烘的,人們都覺得是祭典終結了雨季,明日就要抓緊時間播種了。
好些車停在千反田家院外,其中還有印著「飯團宮」的一輛。
米倉枝夏在車上卸了妝,換上了一套常服。
從遠阪凜的車裡下來時,對面的「飯團宮」裡也正好有人跳出來。
副駕駛位置的人抬手擋住太陽,用極大的聲音說道:「北前輩見到我肯定會很開心吧!」
「你是笨蛋嗎,阿侑?」另一人下了駕駛座:「都要比賽了還跑來,絕對會被說。」
「阿治才是笨蛋,是教練讓我們休一天,不然我可要把他們全都——」說話大聲的那人繞到車後,正好看向米倉枝夏的方向。
他的嘴巴就這麼張開,聲音戛然而止。
米倉枝夏累得只想坐下來填飽肚子,隔著條窄馬路的人忽然以「豬突猛進」的速度衝到了她面前。
「你你你——」金發青年雙手揣在口袋裡,腳跟踩地,歡快地搖晃著身體:「枝夏前輩,你還記得我嗎!」
米倉枝夏嚇了一跳,往後靠到了車上。她望著青年,努力搜尋相關記憶。
一無所獲。
「你是誰?」遠阪凜繞過車,就見陌生人盯著米倉枝夏,一掌就要攔住他。
一個聲音自不遠處喚道:「侑。」
宮侑下意識一個哆嗦,差點兒跳起來。
「北、北前輩,是教練放了假我才來的!」明明剛才說沒問題,回頭看到北信介,宮侑卻立刻開始解釋。
「我知道。」北信介接道:「治和我說了。」
宮侑立刻轉向雙胞胎兄弟。
宮治勾出一個得逞的笑容,宮侑立刻飛踹了過去,被駕輕就熟地躲開了。
「難道說,」米倉枝夏這才想起她先前忘了問的事,「信介君,你難道是稻荷崎高中畢業的?」
被拉著領子的宮治,和拉著宮治領子的宮侑一同扭頭,叫了起來:
「信介君?!」
被他們這麼一吼,米倉枝夏才第一次發現叫名字原來是這麼不好意思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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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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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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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進了千反田宅,在桌前坐下。
德高望重的人們上去說了些客套話,慶功宴就正式開始了。
宮家兄弟送來了很多飯團,用了當地材料做成,是千反田家訂購的。
米倉枝夏作為主角,好多人都向她送來感謝和祝賀。她沒法吃飯,北信介說了些話,這些人退去,不忘開他倆的玩笑。
「你是她的丈夫嗎?」
米倉枝夏哽了一下,吞下食物,沒聽北信介說些什麼,心髒加速。
一旁位置,宮侑端正地坐在榻榻米上,手上拿著筷子,眼睛卻咕嚕嚕地轉著。
北信介就坐在他斜對面,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宮侑實在忍不住。
「北前輩,你和枝夏前輩是……」他像是為即將得到的答案做准備,頓了頓,「什麼關系?」
「只是住在一起。」北信介說。
「只是,只是?!」宮侑一下夾斷了一個肉塊,帶著鼻音用幾分撒嬌的意味輸掉:「北前輩,好狡猾!」
「清醒點好不好?」宮治咬了口明太子飯團,臉上掛著一副嘲笑的樣子:「阿侑,你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枝夏前輩和你才沒有半點關系。」
「誰說沒有!」宮侑用力將筷子插入肉塊裡:「我可是幫枝夏前輩搬過畫架,還有去她社團等過她,而且還聽過她彈琴!」
遠阪凜撐著臉,看了過來:「是麼?我沒聽枝夏提起過你,就是路人吧。」
隨意靠女性那麼近,和Lancer差不多的行為,很沒禮貌的樣子,是該得到些教訓。
看金發青年氣得不行但又沒法反駁的樣子,確實挺解氣。
「沒錯,就是路人。」宮治找到機會就要損他幾句,極為認同地點頭:「前輩根本不記得你,就和路邊的螞蟻沒區別嘛。」
兩人頓時又要扭打在地,在北信介的注視下,又及時分開了彼此,重新坐得端端正正。
宮侑憤憤不平地吞下了一大口米飯,氣鼓鼓地塞滿了腮幫。
得虧他記了這麼多年,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段時間還以為是不是做夢,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她這個人!
「真是夠了,」雙胞胎之間的心電感應讓宮治捕捉到了宮侑的心情,「明天睡一覺就忘了,多少年了還是這樣。北前輩,不用介意這家伙。」
北信介這才看向又兩人,他已站起身,有些心不在焉「恩」了一聲,往外走去。
米倉枝夏趁著一個間隙假裝去盥洗室,溜到了走廊上。
在外放風的阿豆朝她跑來,她撿起球作勢要扔,反而將阿豆抱在懷裡。
大概知道她累了,阿豆也不掙扎,就乖乖地趴在她的懷裡。
「它完全喜歡上你了。」北信介從她身後走來,坐到了她旁邊。
一門之隔的室內吵吵嚷嚷,室外卻有清風徐來。
秋冬時節的天空一片澄澈,和他坐在一起時,連同著整個世界也安靜了下來。
「是麼。」米倉枝夏笑了笑。
兩人一同望著天際,米倉枝夏摸著阿豆毛茸茸的下巴,她的心裡也升起一股暖意,像是冬日裡最寒冷時將她包裹住的大衣。
到了現在,也沒什麼能夠否認的理由了。沒法確定是喜歡,但至少要說清楚自己對他是怎麼想的。
「信介君,」她看向北信介,在他也朝她看來時,那句話就要脫口而出,「我——」
障子門被再次拉開:「枝夏。」
米倉枝夏回過頭去,身著黑色長裙的女性站在她身後,嘴唇抿成一條線,俯視著她。
「姐姐……」米倉枝夏發出幾乎不可聞的聲音,沒有問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她在暗中期待這一天不會來,但其實早已想到它會到來。
「我在電視上看到了,有人打電話來問是不是你在扮演卑彌呼。」米倉真冬說著上前,一把拉起米倉枝夏的手:「和我回去。」
「不要!」米倉枝夏小聲叫道,卻虛弱地好似並非反抗。
阿豆從她身上跳起,落在緣邊,朝米倉真冬發出威嚇的叫聲。
北信介也站起身,米倉真冬朝他看來,但視線並未停留。
到北信介擋在她和米倉枝夏之間,她的視線才落在他身上,卻依舊沒問他是誰,沒將他放在眼裡。
「枝夏,聽話。」米倉真冬姑且松開了妹妹的手:「東西晚些我會讓人來收拾,拜托你,我不是你的仇人。」
米倉枝夏站在北信介身後,不禁要拉住他的衣角,但還是垂下了手。姐姐的忽然到來,二話不說就讓她離開,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她沒有心理准備。
「我不會回去。」米倉枝夏輕吸了口氣,直視著姐姐,重復道:「姐姐,我不會回去。」
米倉真冬蹙著眉頭,緊盯著她,半晌開口。
「枝夏,你也是時候長大,承擔起責任了,別一直和小孩一樣鬧脾氣。不管怎樣,我們是一家人。因為電話聯系不上你,所以我才來跑來。爸爸他,」
米倉真冬攥緊了手,「爸爸他住院了,就在昨天……」
最糟糕的事態。
如果說有什麼比姐姐叫她回去還要糟,就是支撐著這個集團的人的倒下。
但忍足先前提醒過她,至少在這點上對他表示感謝。
「是什麼情況?」米倉枝夏克制著聲音,但還是無法壓住從心底浮上的冷意:「醫生怎麼說?」
米倉真冬看了北信介一眼,米倉枝夏立刻說道:「直說吧。」
「……不樂觀,可能會是最後一面。」
北信介回過頭,看到米倉枝夏露出像是方才從夢中醒來的神情。
「枝夏,」他說,「先和你姐姐回去吧。我幾天後也會去冬木一趟,到時把你的東西帶過去。」
米倉枝夏思索了幾秒,才理解了他的話。
絕望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朝她湧來,有時只是一個瞬間,就足以將長久以來積蓄著的勇氣全部掀翻在地。
看吧,逃沒有用,這一切還是裹挾著你,由裡到外。
晚間時分,米倉枝夏坐在病房裡。母親在她的身旁,用手遮住面龐,低聲哭泣,醫生與律師們一同進進出出,都是姐姐在處理。
不知過了多久,其中一位在米倉枝夏面前停下,於桌上放下文件和一支筆。
「枝夏,」母親說,「從此只有我們三個人了,幫幫你姐姐吧。」
那些數字伴隨著死亡,將剛邁出的她束縛在原地,一絲一寸地纏住她的身體。
她無法剝奪任何人的自由,除了她自己的。
米倉枝夏在文件上簽了字,一切都像是夢境。
她走出醫院,行走在街頭,整座城市也在與她一同沉淪。歡笑的行人,呼嘯的車流,閃閃發亮的路燈,多少人生活在充實之中,又有多少人獨行於內心的黑暗裡。
公園裡空無一人,秋千被風吹得搖搖晃晃。米倉枝夏倚在繩索上,幾乎是滑坐了下去。
鞋底在地面上磨出痕跡,米倉枝夏長長地吸了口氣,直到覺得肺部要炸開時,她才停止這一行為。
故事的結尾,主人公會到達一處地方,那裡像是世界的盡頭,又像是一切的開始,她應該要去那樣的地方才對。
她伸出雙手,插入發間,將頭發往後捋去。
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
「又來到了bad ending。」爽朗的聲音響起在耳側,一個身影坐到秋千上。
米倉枝夏沒有抬頭,她想對方不過是在自言自語。
她很想變得瘋狂,但卻知道自己做不到,也沒有力氣這麼做,她甚至想一頭栽倒在地面上,再也不要醒來。
「已經是第二次了。」
秋千晃了起來,身影飛揚,像是秋日裡的落葉,踩上去會發出動聽的聲響。
米倉枝夏緩慢地抬起了頭,凝視著深淵的神情在對上這張秀麗的面龐時,也少了幾分陰影。
腦袋裡閃過電光石火的瑣碎記憶,那個名字呼之欲出,但她還是鎮定了心情,從並不存在的記憶裡撈出了那個名字,隔著倒映著月亮的水面,隔著照映了花朵的鏡面。
「涼宮,」米倉枝夏喃喃道,「春日。」
少女露出笑容,神情飛揚。
少女說,這是她的一個夢,無數夢裡的一個夢。
她夢見米倉枝夏和跡部景吾訂了婚,少女之所以在現場,是因為訂婚宴上的氣球飄到了她的手裡。
跡部景吾並不愛她,她也不愛跡部景吾,他們適合一起工作,不適合呆在一個房間裡度過假期。
二十六歲那年,米倉枝夏成為議員,去到丸山地區,她認識了北信介。
「愛不需要設計,也模仿不來。」少女說米倉枝夏這麼說過。
她在自己的夢裡看著米倉枝夏,就像是在看著一場電影。
男女主角一起走過麥田,他們手牽著手,擁抱彼此,耳鬢廝磨,高聲歌唱。
但女主角遇到了車禍,陷入昏迷。
「我討厭悲傷的結局。」涼宮春日說:「所以我跳到你穿過鳥居的時候,問你要不要重新開拍。」
第一次重拍,米倉枝夏回到二十五歲,她從訂婚宴上逃走了。
一切都很順利,直到她在北信介家遇到了宮侑,宮侑因為她傷到了腿,正好是一場重要比賽前。
第二次重拍,米倉枝夏回到二十四歲,從相親見面上逃走了。
一切都很順利,直到父親的去世。
「怎麼辦?」涼宮春日笑道:「還有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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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T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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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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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4月,稻荷崎高中,新生入學儀式。
諾大的體育場館內,清一色的駝色外套配紅領帶,新生有的百無聊賴、打起哈欠,也有的滿懷憧憬、好奇打量。
相比之下,上方觀眾席中,家長們個個著裝正式、滿臉自豪。
畢竟是冬木地區的頂尖高中之一,稻荷崎不僅具有足以傳頌的悠久歷史,還坐擁出眾的教學資源。學校每年招收各領域的特長生入學、傾力培養,並成立特定的升學班、偏差值極高。
在智識與體能方面,稻荷崎都極為看重,培養出了大量優秀的校友,畢業生足跡遍布海內外。能夠進入該校,就足夠自滿並炫耀一番。
最前方的主席台上,在例行介紹過學校歷史與成績後,校長面帶微笑:「今年我們也迎來了765名優秀的新生,希望你們能在稻荷崎裡度過無悔的三年,走向屬於自己的美好未來!」
在盛大的掌聲中,他朝眾人鞠了一躬,走到一旁椅子上坐下。
「感謝校長激動人心的發言。」隨即響起校戲劇社長的聲音:「接下來有請新生代表,米倉枝夏同學上前發言。」
樓上嘉賓席,面對他人恭賀與艷羨的目光,米倉正洸的嘴角揚起禮節性的幅度,隨意地拍了幾下手。
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是稻荷崎的畢業生,也是這所學校最大的資助者之一,他的孩子成為代表是理所當然的事。
幕布之後,戲劇社社長朝對面的新生揮了下手。
負責發言的新生代表一開始就被老師領到了幕後。校長講話時她還鼓了掌,從那之後就一動不動。
現在聽到自己的名字也沒反應,難道是站著睡著了?
戲劇社社長拿著話筒,又說了一遍:「米倉枝夏同學,請上前。」
教職工們紛紛往幕側看去,學生中也出現了些微騷動。
新生好似這才聽到,緩緩地抬起頭來。
隔著明亮的走道,戲劇社社長和新生對上視線。在那頭梳理整齊的黑長直之下,是下決心要做些什麼的眼神。
有種不妙預感,戲劇社社長快速繞過幕布,要將新生推上台。
後台除了他外,已空無一人。他朝側邊看去,新生已徑直下了幕側樓梯。
米倉枝夏站在樓梯下,抬起頭來,凝視著嘉賓席,伸手將落在耳旁的劉海往後別去。
米倉正洸的牙齒和石磨般擠壓著彼此,眼睛裡快要噴出火來。
他站起身穿過走道,米倉真冬亦步亦趨。米倉百合子擔憂地看了眼下方,一邊對周圍人做出表歉意的欠身,一邊跟著離開了。
幸好學校有預案,戲劇部社長立刻將另一位新生代表叫了上來。
「北信介同學,請上台發表入學講話。」
白發少年站在人群中,聽到自己的名字後,他邁出腳步。
米倉枝夏,在告知他准備一份可能永遠不會用上的稿子時,他聽說了這個名字。聯絡的老師說發生意外的可能性是零,但還是照著往年慣例讓他也寫一份。
北信介同走向體育館出口的少女擦肩行過。
行時身姿端正,長發落在腰間,長相乖巧,卻是冷若冰霜的神情,只要看了一眼就不會忘記。
來看錄取名單的那天,也見到了她。
她是少數孤身人裡的一個,在雪天裡連圍巾都沒戴,手凍得發紅。當時他以為她沒考上,因為少女沒有露出一絲笑容。
她和那個寒冷的冬日那麼相配,名字卻是相反的。
「老師們,同學們,早上好。」北信介站到了主席台前,讀著寫好的稿子。他的視線卻追隨著少女的身影離開,直到她消失在了門後。
隨著門關上,所有陽光全都被遮擋。
巴掌堪比刀背,刮在臉上時,米倉枝夏只覺得有些冷,不覺得疼。
她靜靜地望著父親,在母親驚恐的視線,和姐姐冷漠的注視中,她反倒彎起嘴角。
父親氣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對她拳腳相加。
「枝夏,」母親輕聲道,「先前不是說好了嗎?你不是還寫了稿子,就這麼浪費掉了。」
「……沒有說好。」她攥緊了手裡的紙,不知從哪兒來的勇氣將它揉成一團:「我說過我不要當新入生代表——」
又是一個巴掌,掌風落在她的頭頂上。
「還在學校裡……」是母親拉住了父親的手。
不遠處,有遲到的學生匆匆跑來,看到他們幾人,放慢了腳步,發出探尋的注視,像是馬上就要上前阻止。
米倉枝夏兀自哽咽著,幾乎要落淚。她決定結束這場對峙,轉過身去。
只聽父親說:「我不想再看到你!」
我也是,米倉枝夏心想,就這樣結束吧。
新生入學儀式結束,最先回到教室的人驚訝地發現裡面已坐著一人。大家彼此都不認識,但也多看了對方幾眼,最後干脆徑直走到一旁的位置上坐下。
「你好。」右側傳來打招呼的聲音:「我是鹿島,鹿島游。」
米倉枝夏趴在桌上,眼睛哭得發紅,不想理人,干脆假裝睡著了。
「你沒去參加入學儀式嗎,遲到了?」鹿島游轉而坐到了她前面的位置上:「和你說哦,新生入學代表竟然沒上台講話,當場換了另外一個人,真是有夠好笑的。」
女生的頭發就落在眼前,長發在陽光下柔軟得像是綢緞,鹿島游不禁要伸出手:「哇,你的頭發發質好好——」
米倉枝夏不得已坐起了身。
「不好意思,」她將頭發往後撩去,躲開了陌生人的毒手,「我就是那個新入生代表。」
鹿島游看著對方眼角的淚痕,忽然低頭笑了一聲,抬起後壓低了眉頭,撐著臉靠到了桌上:
「多麼美麗,要是我的話,可不忍心讓你流淚啊。」
留著短發的人笑容燦爛,有些分不清性別的英氣面龐,但從嗓音和秀麗的五官來看是女性。竟然說出這種話。
「……噗。」米倉枝夏抬手擋在唇前,垂下眼睛:「什麼,你是王子嗎?」
對方卻好似忽然更來勁了,壓低了眉頭說道:「如果你是公主的話,我願意——」
「嘩」的一聲,門被推開了。
米倉枝夏和鹿島游同時轉頭看去,只見有著一雙下垂眼的男生大步走了進來,他從身後抽出什麼,走到兩人面前,用雙手將它拍在了桌上。
「米倉同學,和這位不知名的同學。我是高二3班的堀政行,戲劇部的部長,」男生一字一頓地認真道,「希望你們能加入戲劇部!」
是開學典禮上站在幕布後負責介紹的那個人?
米倉枝夏剛想起對方是誰,坐在對面的鹿島游立刻接道:「好啊!」
米倉枝夏:「……」
就答應了下來,這也太快了吧!
接著鹿島游轉向她:「枝夏,你也一起來吧!」
米倉枝夏:「……」
剛見面就叫名字,這也太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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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稻荷崎校服采取了動畫而不是立牌的配色
很久以前就想好上一章的內容,說實話能寫下來確實沒想到……愛真是素晴ヘウゆw就是進度要從頭開始了嘿嘿
今天JOJO動畫出啦(尖叫
(如果有不明白的話,簡單來說就是涼宮春日相當於「神」,由於她想扭轉北和米倉的bad ending,所以米倉枝夏有了機會,改變人生中的三次選擇。
ACTⅠ:逃婚,上章結尾簡單帶過後續;
ACTⅡ:逃離相親現場,有了務農篇;
ACTⅢ:拒絕作為新生代表發言,就是現在開始的高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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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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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還是來參觀了。
開學第一天就來社團參觀,怎麼想都有些早,但想到出了校門就要回家,米倉枝夏還是留了下來。
況且鹿島游坐在她的前座,一下課就轉過身來問她准備好了沒有。
鈴聲才剛響,鹿島游就已經將所有東西都收拾好了,米倉枝夏也有些不忍拒絕對方的這份熱情。
她們出了教室,戲劇部部長更是親自在走廊上等兩人。拂了前輩面子更是不大好,哪怕她已決定參加美術部。
一到後台沒一會兒,鹿島游就被女生們包圍了,和躍躍欲試想換上戲服的鹿島游不同,米倉枝夏沉默地站在後台的一隅。
早上還熱情洋溢的堀政行靠近了她:「米倉同學……」
米倉枝夏側頭看去。
「鹿島他,不,」堀政行以一種仿佛是要擺脫地心說的語氣說道,「她是女生?」
米倉枝夏:「……是?」
堀政行登時抱住了腦袋,痛心疾首道:「早上看你和他不她之間的氛圍那麼好我還以為鹿島是男生這樣的話怎麼辦兩個女生到底要怎麼演男女主角——」
就在這時,鹿島游大步走來,停在兩人面前,轉了個圈:「怎麼樣?」
只是換了外套和披風,但王子的裝束穿在她身上不能更合適了。
米倉枝夏眼睜睜地看著堀政行失落的神情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大力按住鹿島游的手臂,展露了勝過太陽的笑容:「鹿島游,歡迎你加入戲劇社!」
「謝謝,前輩!」鹿島游也回按住堀政行的手臂,好似從此結下了深刻的友誼。
實在誇張得過分,但看著這一幕,心底也好似泛起了一絲暖意。
接下來她們了解了戲劇部的組成,包括燈光照明、美術布景、大小道具和表演組。
堀政行屬於表演組,也認定米倉枝夏和鹿島游要進表演組,直接開始了現場考核。
試驗片段來自漫畫《凡爾賽玫瑰》,瑞典貴族菲爾遜和皇後瑪麗·安托瓦內特之間的愛情對手戲。
米倉枝夏拿著台本,總覺得有點兒趕鴨子上架的意思。
鹿島游倒是立刻入戲了:「王後殿下,在巴黎歌劇院的化妝舞會上——」*
鹿島游深情並茂地演繹了菲爾遜的台詞,不以同樣的態度面對是很失禮的事。
米倉枝夏凝視著鹿島游,隨即露出笑容,撫上她的面龐,但並未觸碰她:「那時看到你的模樣,我仿佛看見了我自己。」
鹿島游垂下視線,露出了笑容:「王後殿下。」
米倉枝夏繼續說道:「仿佛看到在冰冷的環境之中,只能自己保護自己的模樣……」
我不是人,我只是道具而已,瑪麗·安托瓦內特說。
她當然知道這位王後上了斷頭台的事,但也是第一次了解到在王後的頭銜後,屬於瑪麗自身的故事。
燈光照亮了舞台,坐在觀眾席裡的堀政行也下了決心。
一幕結束,掌聲在演劇社中響起,雖說分散得聽上去稀稀拉拉,但每個人都拍得很有力。
到離開演劇社,鹿島游還沉浸在立於舞台的余韻中,和米倉枝夏說著她的心情和感想。
米倉枝夏立刻意識到,鹿島游會是熱愛著舞台的人,但她呢?
她不想被注視,不習慣被當成主角。站在舞台上,讓她覺得很不舒服。
「下周見!」鹿島游說是要去接妹妹,在門口和米倉枝夏道別了。
接米倉枝夏的車子停在校門口附近。
她拉開車門,發現車裡堆著好些袋子,商場裡裝衣服的那種,一個個堆滿了車內。往後看去,後車廂裡也都放滿了箱子。
「枝夏小姐,」司機透過後視鏡看了她一眼,「先生准備了一處新的房子,從今天開始你會搬去那裡住。每個月的月初,你會收到一筆生活費,所有事情都要自理。」
有些意外,但又在意料之中。
未遠川將冬木市分割成兩部分。東側為新都,也即米倉家的所在地,在近十年內伴隨著現代化,每到夜晚都是燈紅酒綠。
西側是深山町,一度繁盛的舊城區建築逐日陷入時間帶來的破敗感中,米倉枝夏初中前就住在這裡。
車子停在一座古樸的西洋風大宅外。其實並不遠,從學校步行來大概就十分鐘,車子要開的坡道反而上上下下,耽誤時間。
米倉枝夏隔著車窗,看到她幾年沒來過的舊家。手按在車窗上,指腹劃過玻璃,像是看著一個玻璃球音樂盒。
「它竟然還在。」
當時父親認為這座房子太老了,舉家搬去了新都的寬敞公寓。但比起冰冷的高樓,她的確更喜歡這裡。
「之前找人修繕過,下午我運東西過來時也查看過,居住應該是沒問題……」司機欲言又止。
「初中的時候我也是這麼過來的。」
「但是這次只有小姐你一個人。」司機支支吾吾。
也就是說沒人做家務吧。對根本沒做過飯的她來說確實是個問題,不過擔心也沒用。
「沒關系,小戶川先生,」米倉枝夏提著幾個袋子下了車,「這是我小時候住的地方,不會有事的。」
在司機的幫助下,米倉枝夏將東西搬到了走廊上,說是母親整理出來的幾箱衣服和生活用品。
她坐在走廊上,撐著臉看外面。
時間近七點,四月的天空一片昏暗,庭院裡的草木凌亂地堪比廢墟,時間仿佛靜止在這一刻。
如果說世界盡頭是這番景色,她獨自一人坐在此處,或許會有那麼一點兒寂寞吧。
「四月真是殘忍的啊……」米倉枝夏伸了個懶腰。
說不上難過,但也絕非開心。總之獨居生活是開始了,首先要填飽肚子。
廚房裡的廚具應有盡有,但冰箱裡沒有食材,商店街就在附近,並不太遠。
其實她大可以去附近的朋友家蹭飯,但對方學業繁忙,還要照顧母親,等這個周末再去拜訪好了。
商店街還是以前那樣,黑底紅字寫著MOUNT深山商店町。
對久別的米倉枝夏來說,這感覺熟悉又陌生感覺,像是另一個世界,在回憶的童話與清晰的現實邊緣。
店鋪眼花繚亂,小時候難以做出抉擇,現在也是。
想吃些溫暖的東西,旁邊就有家幌星拉面,能開在這裡味道肯定不差。
「打擾了。」她走到門口,拉開了門。
「歡迎!」店內的人立刻打來招呼。
這個時間點社團大概剛結束,店內的顧客也多學生團體,打打鬧鬧,好不熱鬧,而且乍看幾乎坐滿了。
商店街的兩邊各有兩所學校,稻荷崎和穗群原。
米倉枝夏沒想到這點,頓時生出了幾分退卻之意。
「一位?」一個服務生就在這時上前,滿面笑容,將她引進店裡:「坐在這邊可以嗎?」
想著已經一腳跨過門檻,米倉枝夏還是跟著走了進去。
靠角落的兩人小桌,旁邊坐著一群穿著稻荷崎校服的學生,從個子來看是運動系,她雖換了件外套,裡面還是穿著同款校服,剛坐下來就受到矚目。
「小份的中式湯頭,一份蔬菜和煎餃。」米倉枝夏放了菜單。
她靠著椅子,對上隔壁掃來的視線。
離最近的一人只有手臂長度,但對方和坐在對面的人都專心致志地吃著面,形成了一堵牆壁,也將她和運動系的人隔了開。
他們似乎快吃完了,白發的那個放下筷子,端起了碗仰頭喝下,又雙手合十:「感謝款待。」
他拿起手帕,頓了下動作,朝她看了過來,淡然的褐色瞳孔裡沒有什麼情緒。
米倉枝夏愣了一下,才注意到自己似乎一直盯著人看。
沒辦法,她餓了,視線自然而然地落在斜對面,也沒精力在意是不是誰的身上。
但她不想顯得像是在偷看,沒有移開目光,好在服務員及時端來餐盤,給了她看向別處的理由。
「謝謝。」她對服務員說道,拿出了筷子。
隔壁的一伙人就在這時起身,說笑著出了門,看上去是教練的人還不忘讓他們對店裡的人說「多有打擾」。
只是一波運動系的離開,還有其他的留下來。
出了店門,前輩們走在考前,後面都是新入生,大部分是被黑須監督邀請來的人。
大耳練和北信介並肩走在靠後的位置。
「剛才坐旁邊的是早上本來要發言的學生。」大耳練忽然說道:「我和她同班。」
「恩,」北信介朝他看去,「我知道。」
「怎麼會知道?」
「我上去的時候,全體育場只有她一個人在往相反的方向走。」
「原來如此。」大耳練點了下頭:「介紹自己是誰的時候,只有她一個人只說了名字,米倉枝夏。」
「米倉?」前面的尾白阿蘭回過頭,倒退著問道:「那個米倉?」
「哪個?」
「那個啊,貿易商的,據說這裡的食物二分之一都要經過米倉家的手。」尾白阿蘭一副「怎麼會不知道的神情」,說道:「新都最高的幾幢建築之一就是米倉貿易。」
「說不定不是同一個。」大耳練接道:「那樣的大小姐怎麼出現在學校附近的拉面店裡。」
「也是啦。」尾白阿蘭點了下頭:「但也可能是愛好。你看,漫畫的人氣女性角色不是經常有愛吃拉面的設定。」
大耳練沉默了一下:「尾白,你可是外國人,知道這種阿宅才會清楚的事真的好嗎?」
「我才不是——!」尾白阿蘭今天第N次重復,幾乎跳了起來:「我一直在這裡長大,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也不會唱rap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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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台詞改自寶塚同名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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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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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午後,米倉枝夏和遠阪凜坐在公園長椅上。
陽光暖了衣服,孩子們從大片草坪上跑過,緊緊拽著手中的氣球,歡笑跳躍。
上次見是新年,米倉枝夏從東京回來的時候。
「你還是學著做飯吧。」遠阪凜說道:「半成品的味道堅持不了幾天。」
「我想也是。」米倉枝夏認同道,帶著幾分敷衍。視線慢慢上移,停在遠阪凜的臉上:「凜,你很會做飯——」
「可以哦。」不待她發問,遠阪凜就勾起一個笑容。
在米倉枝夏露出感激的目光前,遠阪凜又補充:「就要看你能搶到多少打折商品了。」
這就是米倉枝夏在周末一出舞蹈教室,就直奔超市的原因。
遠阪凜要去打工,讓她來買折扣商品。今天打折的有雞蛋和牛奶,還有部分鮮食半價,一樣抵一次飯,還真是會使喚人。
但米倉枝夏也只能妥協,哪怕現在不去蹭飯,先備上次數總沒錯。
她將折扣單熟記於心,拿了輕便的購物籃而不是會擋路的購物車,站在商品附近。
根據遠阪凜所說,占據地理位置非常重要,不消說,距離折扣品最近的走道是絕佳地點。
其次是時間。雖然超市的工作人員也會用喇叭播報,但自己確認更准。
米倉枝夏看了眼手表,倒計時一分鐘。
抬眼看去,折扣品雞蛋的附近已圍了好些人,工作人員正在貼半價標簽,也進入了收尾階段。顧客們則隔著段距離,但都以雞蛋為中心。
狀似在看其他東西,余光卻不時往雞蛋的地方瞟。
還真和凜說的一樣,有種上戰場的感覺,每個人都蓄勢待發,目標只有一個。
不過米倉枝夏數過了,雞蛋有近四十盒,每人限購兩盒。
放眼望去,守在旁邊的不到十人,也沒必要緊張。
她側過身去,雙手背在身後提著籃子,用一邊的鞋跟抵著另外一邊的鞋尖,沿著地面的線筆直地走了幾步。
余光之中,一人推車行來,停在貨架前往上看去。米倉枝夏多看了一眼,見一位老人似乎想拿高處的東西。
不見工作人員。她的腳尖往老人的方向移了十五度,隨即走了過去。
「請問,」米倉枝夏拿起了最上面架子的東西,遞了過去,「您需要的是這個嗎?」
上了年紀的女性看向她,臉上的褶皺隨笑容開成了一朵花。
「不,」她樂呵呵道,「是第二層的。」
「……啊,不好意思。」米倉枝夏覺得自己的臉紅了一片,放回上面的商品,拿起下面的遞給了她,是信州面:「給您。」
「真是謝謝你了。」老奶奶的眼神充滿慈愛,停留在她的面龐上:「長相真是好。」
想是客氣話,但架不住這番慈祥,聽上去格外真誠。
米倉枝夏還是覺得臉上微燙:「這沒什麼。」
身後不遠處,響起了清晰到刺耳的喇叭聲:「五點,雞蛋半價,限購兩盒——」
「那麼。」米倉枝夏朝老奶奶點了下頭,回過身去。
所見之處被人影包圍,售賣雞蛋的地方堪比蜂巢,嗡嗡嗡的一陣,只見手臂和腦袋抽動著。不到五秒,一群人悉數散去。
米倉枝夏到了貨架前,低頭看去,空空如也,寫著半價的牌子撞歪到一邊,「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世界觀受到了巨大衝擊。
就算小學的時候買最搶手的炒面面包,也是有個先來後到,小學生都是會排隊的!
不過沒關系,米倉枝夏立刻安慰自己,還有半價鮮食,總能買到一些。
「啊,已經售空了。」她到了貨架前不見半價商品,問工作人員,得到了這樣的答復:「下次早點來哦。」
一旁的阿姨手上拿著最後一盒降價貝類,看了米倉枝夏一眼,臉上美滋滋的,是勝利者的笑容。
米倉枝夏和小戶川先生在門口會合。
小戶川先生衣衫不整,頭發蓬亂,像是剛跑了躺馬拉松,也是兩手空空。
「抱歉,枝夏小姐。」小戶川先生整理著頭發:「我低估了主婦們的戰鬥力。」
「……我也是。」米倉枝夏笑了出來,苦笑。
她終於能理解為什麼凜提到折扣產品時會宛若如今大敵,不買不知道,真是好不容易啊。
「請問還要買什麼嗎?」小戶川先生問。
「不用了,」米倉枝夏朝他輕鞠了一躬,「麻煩你特地跑一趟,實在感謝。」
本來他送她回家後可以直接離開,但聽說她要來超市,就跟著一起來了。
而且中午的時候,他還帶來了妻子做的便當。這份便當已經成了米倉枝夏的午飯。
「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小戶川先生也連回禮,又頓了頓:「不如我去找找看有沒有合適的家政?」
生活費有限,況且她還打算存錢。
米倉枝夏搖了搖頭:「中午的時候我都在學校吃,早餐和晚餐總有辦法搞定,而且做飯也不是難事,總會學會的。」
小戶川先生目露擔憂:「……」
「我已經不是小孩了。」米倉枝夏繼續說道:「所以還是早些回去陪您的太太吧,記得替我感謝她。我散會兒步,順便吃晚餐就好。」
「……你就是小孩啊。」小戶川忍住了嘆氣,同她對視了幾秒,道別了。
在冰帝的三年,是他負責接送米倉枝夏上下學,米倉家的事都看在眼裡。
只能說這世上有各種各樣的人,一切遭遇總歸是米倉枝夏的私事,她始終保持著距離感。他限於身份能做的不多,沒法勉強,只能盡可能做些事。
米倉枝夏站在超市外,雙手揣在衛衣口袋裡,穿著闊腿褲,腳踩切爾西靴,環顧街頭的家家店鋪。
好了,今天吃什麼呢?她輕吸了口氣,試圖讓持續走低的心情上揚。
有整條街可以選,不也挺好?
「啊啦,小姑娘。」
米倉枝夏看去,見是剛才在超市裡遇到的老奶奶。
老奶奶昂著頭看她,手中提著兩個袋子,朝她笑道:「能不能麻煩你幫我一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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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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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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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店街將住宅區分為洋式與和式兩部分,從商店街步行過一條馬路,再往裡走些,就到了老奶奶家。
站在院門口能看到成片的綠植,葉片整潔又不失肆意,在灰白的光線裡也顯出勃勃生機。靠牆邊的位置擺放著架子,架上是些盆栽,從外觀即可見平日裡受到精心照料。
米倉枝夏提著兩個袋子,跟著老奶奶走到門口。
老奶奶推門進屋,換了鞋。想著是不是要放下東西,老奶奶回身道:「正好要做晚飯了,可以再麻煩你一會兒嗎?」
所以北信介從交流賽回到家,就看到一人在客廳榻榻米上正襟危坐,還在翻看什麼。
余光瞥見有人來,米倉枝夏看了過去。
奶奶說她有三個孫輩,一個女孩,兩個男孩,女孩在外地讀大學,男孩一個在讀初中,一個在讀高中,高中的還和她同校。
她在相冊裡都看到了,雖然父母工作都忙,他們卻是很幸福的一家人。
這位應該是和她同校的。
「你好。」米倉枝夏站起身,雙手置於身前,鞠了一躬。
北信介將雙手放在身側,也鞠了一躬:「你好。」
同級生的禮儀端正,倒也不顯奇怪。米倉枝夏,沒理由出現在這裡的人,但不是幻覺,她確實站在面前。
「貿然拜訪,請多見諒。」米倉枝夏低垂著視線。
「歡迎。」北信介點了下頭:「我是北信介。」
她的右手食指上貼了一個創可貼,小狐狸的圖案,是奶奶去神社時買的。
無需多問,肯定是奶奶帶回來的。
「啊,」米倉枝夏才想到忘記了自我介紹,她不想說姓氏,但也不想說名字,在二者中還是選了後者,「……叫我枝夏就好。」
和大耳說的不同,並非難以接近,反倒意外靦腆。
北信介點了下頭,往裡走去,根本沒問她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米倉枝夏:「……」
不一會兒,另外一個男孩也回來了,路過客廳往裡看了一眼。
米倉枝夏和他對上視線,對方腳步一頓。
米倉枝夏起身:「你好。」
「你好。」對方回了一句,雙手背在腦後往裡走去,也完全沒在意她是誰。
米倉枝夏坐回桌前,想著這種事情是不是經常發生時,少年忽然倒退著走回客廳門口。
「啊,」他滿臉恍然大悟的神情,「哥哥的女朋友?」
米倉枝夏愣了。
少年直接走進來,坐到她旁邊,一手擱在桌上,撐著腦袋,看向她正在翻看的東西。
「相冊啊。」少年語氣散漫:「奶奶拿給你看的吧。看,這張。」
他說著伸手點住了一張:「我和哥哥在比賽誰掉的魚多,我全面慘敗。因為很生氣,本來打算和哥哥吵架,但他完全不搭理我,倒是姐姐一把扯住了我的頭發。」
少年自說自話起來,米倉枝夏找不到機會否認她是誰的女朋友,只能先看照片。
這是冬木地區的海岸,時常會有人到附近釣魚,她有印像。
照片上是三個孩子,女孩約莫十歲,兩個男孩是幼稚園和小學的年紀。
女孩抓著年紀最小男孩的頭發,男孩一腳踹飛了裝了魚的藍色水箱,魚從箱子裡飛到半空。
小學年紀的男孩站在一邊,伸出了手,似是要阻止兩人。
陽光照在海面上,波光粼粼,飛濺至地面上的水被曬得半干,時間衝淡了顏色,徑直在照片上的時光卻依舊美好。
「爸爸只顧拍照,看著我們大笑。」少年帶著一絲小小的抱怨陳述:「最後還是哥哥把我從姐姐的鐵拳裡救了出來。」
米倉枝夏:「原來如此,真是不容易……」
對她而言不過是平面的形像,對照片裡的人來說則是歷歷在目,充滿家族回憶。
「是啊。」少年的腦袋往前點了一下,盯著照片說道:「所以哥哥就拜托了。」
米倉枝夏抬起手,想要解釋:「你好像誤——」
「你在做什麼,健佑?」一道身影來到門後走廊上。
米倉枝夏的聲音戛然而止,抬頭看去。北信介已換了家中的常服,從樓上下來了。
「來幫忙。」他說道。
「好,我知道了。」少年有幾分艱難地站起身,像是不太情願。
他繼續說道:「我是北健佑,名字是不是有些老氣?出生的時候媽媽已經三十出頭,所以奶奶取了這個名字,如你所見,我看上去有那麼點兒瘦弱但非常健康,媽媽的身體也——」
本想拖延,但哥哥的視線緊盯身後,北健佑還是忍不住扭過身去:「這就去啦!」
他說著甩動手臂走出客廳,米倉枝夏纏了創可貼的食指蹭過褲邊,想著要不要起身。
「你坐著就好。」北信介對她說道,慢了一拍走過客廳門口。
兩人到了廚房,奶奶正好在院子裡摘了辣椒,走了進來。
「奶奶,」北健佑立刻湊上前,「哥哥交女朋友了!」
不知弟弟在胡說什麼,北信介也習慣了。他徑直往鍋旁走去,拿起攪拌勺,沒有說話。
「女朋友?」奶奶笑著打開水龍頭。
「是啊,奶奶你也見到了吧。」北健佑靠到櫃邊,一揮手,像是了如指掌般說道,「現在就坐在我們家的客廳裡!」
北信介的動作一頓:「健佑,你弄錯了。」
北健佑:「欸?」
「奶奶,」北信介說道,「您去商店街了?」
「是啊,在商店街遇到那個孩子,她在等折扣,但為了幫我拿東西沒買到。總覺得她有些寂寞,就請她幫提東西回來了。」
奶奶將辣椒放到裝了溫水的碗裡:「讓她幫忙切番茄,剛拿起刀,她就說切到了手,我一看,血都流了出來,這孩子的聲音卻都沒大一點,倒是我緊張得不行,就讓她去客廳了。」
兩人身後,北健佑僵直在原地:「……」
這就解釋了創可貼的來源。
「恩。」北信介應了一聲,拿過一旁的土豆:「健佑,你對她說了什麼?」
北健佑已然石化,好不容易發出聲音:「……我立刻去道歉!」
「回來。」土豆落到廚台上,北信介頭也沒回:「幫了忙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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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健佑」這個名字很有弟弟的感覺w
同時在寫隔壁那本,但這本應該會在十二月底完結。
雖然距離到達戀愛還有一段時間,嘿嘿,敬請期待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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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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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健佑雙手伏地,雖說方才一副隨性散漫的樣子,正禮卻很標准。
「弄錯了你的身份,實在抱歉!」
他在廚房裡一直忐忑不安。
哥哥雖說從不生氣,也不說什麼重話,可一但他做錯什麼,哥哥審視的視線就如影隨形,讓他拿土豆的手都有些不穩。
「沒關系。」米倉枝夏轉向他,垂眸說道。
「……真的?」北健佑問道。
「嗯,一個陌生人出現在這裡,會誤會也正常。」米倉枝夏想盡快結束這一橋段:「我才是,嚇了你一跳,真的很抱歉。」
北健佑登時抬起頭來,幾乎要握住米倉枝夏的手,贊頌她是多麼溫柔。
但腳步聲在後方響起,他又立刻低下頭,再次說道:「真的非常抱歉!」
米倉枝夏:「……」
怎麼又從頭來過了?!
想著是不是要直接拉北健佑起來,北信介就出現在了客廳門口,手裡還端著餐盤。
「健佑,好好說了嗎?」北信介問。
「說了!」北健佑速答。
米倉枝夏:「……」
原來是為了說給哥哥聽。
她抬眼看著北信介,留著一頭白發的同齡人和她對上視線。圓臉,圓眼,相貌柔和,禮儀端正,完全沒有令人害怕的要素,也不知北健佑怎麼這麼緊張。
四人坐到桌前,晚餐是湯咖喱。
米倉枝夏沒切到的番茄放在最上,除此之外還有土豆、雞肉、香菇、青椒和其他蔬菜。
咖喱熱氣騰騰,米飯也顆粒分明,香味四溢。一起說完「我開動了」時,米倉枝夏已經感到胃在叫囂。
但這是別人家,她不疾不徐地舀了一勺,吹了幾下,放進嘴裡。
本來想細嚼慢咽,不知不覺中就吞了下去。
「怎麼樣?」斜對面的奶奶問道。
米倉枝夏點了下頭,扯開嘴角笑道:「嗯,很好吃。」
「那就好。」
在北健佑的說話聲中,米倉枝夏一口口沉默地吃著,品味著食物的味道。
拌開、舀起、送入嘴裡、咀嚼、吞咽……一系列動作似乎變得機械、變得無意識,她的腦袋裡什麼都沒想,只是在不斷重復著。
北健佑的說話聲逐漸小了下去,目光掃向對面的米倉枝夏。
奶奶和哥哥還會回應他,但她卻一言不發,安靜得不可思議,存在感卻並未隨她的聲音一同塌縮,反而不斷膨脹。
一般來根本沒見過的人家吃飯,會在餐桌上一言不發嗎?應該要說些什麼,活躍氣氛才對吧?
而且還坐在他面前,會影響他吃飯!
平日裡很多話,此刻北健佑卻不知要怎麼開口,才能讓好似同他隔著萬千世界、實際上只有咫尺的米倉枝夏脫離那個說不清也道不清的盒子裡。
「嗵。」
並不是很重的一聲,米倉枝夏卻捕捉到了。
碗底摩擦桌面的聲音打破了她思緒的阻礙,將她扯出了混沌中。
她的視線終於落到了眼前,一個碟子被推到她的盤旁,裡面裝了漬菜。
她側過頭,與北信介對上視線。
他靜靜地盯著她,開口說道:「看你已經吃完了。」
每個人的盤邊都放了一些,米倉枝夏並沒注意到,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嘗到了它的味道。
她的胸口微微起伏,只覺得有什麼堵得慌,壓低的眉頭下,是泛著波光的眼睛。
就坐在身旁,北信介看得很清楚,她露出了像是要哭泣的神情。
「……謝謝。」米倉枝夏哽咽了一下,不著痕跡地輕吸了口氣,平復了情緒。
她自己雖然也不明白這種沒法形容的感覺從哪兒來,但確實走神走得太遠了。
或許是食物穿過身體暖烘烘的,放松了人的神經,也就因此激出了不少沒能發泄的感情吧。
北健佑看著這一幕,倒是松了口氣。
飯後兩兄弟去洗碗,米倉枝夏傷到了手,所以陪著奶奶一起坐在客廳看電視。
傷到了手後,奶奶說留她下來吃飯,她理應拒絕。但那時以為奶奶也是一個人,也就應了下來。
不過看來沒必要擔心。
電視上在放漫才,北結仁依看著發出呵呵笑聲,米倉枝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熱氣氤氳了她的面容。
七點過去,碗洗好了,兩兄弟回到客廳,米倉枝夏說自己該回去了。
吃飯的時候,奶奶問了她的情況。她說父母忙,住在新都,她因為這裡的房子離學校近,所以搬了過來。
「讓小信送送你吧。」奶奶說道。
北信介剛坐下不到一分鐘,聽到這話站起了身。
「很近的。」米倉枝夏連忙說道:「我就住在商店街附近。」
「下次白天你一個人回去就好。」奶奶說道:「現在不早了,你一個人回去我不放心。」
「我要出去買飲料。」北信介說著往外走:「健佑,你要喝什麼?」
聽到這話,雙手往後撐地坐著的北健佑立刻抬起一只手:「可樂,不要無糖的,謝謝哥哥。」
北信介走過她身旁,米倉枝夏知道飲料大概是個借口,但奶奶看上去確實會擔心,沒法再拒絕。
他們走出去後,北健佑才想起,問奶奶:「說起來她叫什麼?」
客廳裡拉上了窗簾,換上鞋後出了門,才發現原來天色真的全暗了。
灰黑的天空覆蓋了頭頂,住宅區附近確實有些冷清,街角的陰影處隨時撲出什麼也並非不可能。
「今天真是多有叨擾,」她看了眼手指,不禁浮出一絲苦笑,「不認識的人突然跑到家裡來,還坐在一張桌上吃飯,一定很奇怪吧。」
「不會,」北信介說,「我認識你,而且——」
米倉枝夏的眼中閃過詫異。
「新生開學典禮,我是代表替補。」北信介解釋道。
米倉枝夏眨了眨眼睛,回憶起那天,似乎是有人在她離開的時候往上走。
那麼他看到了嗎,她那般狼狽的樣子……
風吹過臉頰,似還有痛感殘留。
「原來是這樣。」米倉枝夏將雙手揣進口袋裡,扯出一個笑容:「而且什麼?」
「而且,」北信介繼續說道,「奶奶偶爾會帶回來被人遺棄的動物,貓、狗還有受傷的鳥。就在上個月,她養了多年的文鳥去世了。今天遇見了你,我覺得奶奶的心情好了很多。」
米倉枝夏:「……」
她看上去像被人遺棄在路邊麼,這麼明顯?
沉默之後,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所以你是說,我像文鳥麼?」
「不覺得。」北信介回道。
「那像什麼?」
他們已走到商業街旁的馬路,明亮的燈光照亮街道,而且今天是周末,人也比往常要多。
北信介沒有回答,也是,沒見過幾次的人,怎麼可能得出答案。
「送到這裡就好。」米倉枝夏又說道,看向路邊的販賣機:「正好有可樂。」
「恩。」北信介停了腳步:「健佑的誤會你不用放在心上。他一向如此,嘴跑得比腦子快。」
「啊,嗯。」米倉枝夏點了下頭。
被自家弟弟憑空編造出有女友確實會覺得苦惱吧。
況且從沒人向她告白,她並不受歡迎,對北信介而言,肯定也不是合適的戀愛對像。
「那,晚安。」她說著轉過身去。
「晚安,」身後傳來北信介的聲音,在夜風中顯得低啞但沉穩,「學校見。」
米倉枝夏的心髒莫名漏了一拍。
學校見……意外地,簡直就像是,在期待下次的見面,不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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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康到有參與幼苗培育的打卡務農友,沒搞錯的話,培育有效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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務必請老農們謹慎,投資有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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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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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典禮後第一周,高中生活終於開始。
在早上跨入教室時,就注意到小團體已然成形。
米倉枝夏打算和中學時一樣悠然度過,與各方勢力保持距離,坐在隔壁的鹿島游卻打破了她的計劃。
「小枝夏,早上好!」她將書包往桌上一放,拉過椅子就坐到米倉枝夏桌旁,撐著臉看她。
「早上好。」米倉枝夏拿出文庫本,抽了書簽。
鹿島游沒有移開,對著她眨了好幾下眼睛。
「怎麼了?」她只好問道。
「就是覺得,你的皮膚果然很好啊。」鹿島游抬起了手,伸出食指,以極緩慢地速度靠近她的臉。
米倉枝夏不知道她要做什麼,歪了下頭。
「鹿島君,早上好。」身後傳來打招呼的聲音。
鹿島游收了手,笑著轉頭回應。
以一般的標准看,鹿島游算是帥氣,遠觀賞心悅目,米倉枝夏理解圍到她身邊的人。但坐在身邊的鹿島游卻宛如一個定時炸彈,讓所有人將視線投向她。
更不用說,班上還有另一位「明星」。
今天第一節 是體育課,兩個班一起上。米倉枝夏因為生理期,坐在旁邊看大家打軟排球。
快下課時老師不再盯人,眾人終於有了得閑的時候,一個紅發男生狀似無意地走過她身旁,停在了她面前。
御子柴實琴,和鹿島游人氣不相上下。
他似乎想要說什麼,鈴聲在這時響起。米倉枝夏站起了身,御子柴的身體卻忽然一歪,差點兒倒在地上。
一個軟排球滾落在地,顯然御子柴是被它砸中了腦袋。
不遠處,鹿島游匆匆跑來,一邊揮手一邊叫道:「抱歉,手滑了!」
還好是軟排球,雖然是軟排球……米倉枝夏光想一下就覺得絕對很痛。
「鹿島這個——」御子柴按著腦袋,咬牙切齒道,又好似忽然意識到米倉枝夏在看,手轉而握成拳在嘴前咳嗽了一聲,面露微笑:
「沒什麼,不過是一次無傷大雅的——」
又有一個球飛了過來。
這次米倉枝夏捕捉到了一抹急影,但大腦並未意識到,身體也就完全沒法反應。
球將要擊中她時,一道身影跑過。
隨著「嗵」聲響起,軟排球滾過地面。
御子柴這才反應過來,往側旁縮起身體,跳了起來。在短促快速的呼吸同時,從喉嚨裡發出一聲低吼:
「嚶——!」
米倉枝夏沒被球嚇到,倒是被御子柴嚇了一跳。
她往後退了一步,背部輕輕地撞到牆壁上,睜大了眼睛看向阻止了球砸中他們的人。
一身短袖運動服的少年站起身,撿起地上的球,回頭看她,以一副肯定的語氣說道:「沒事吧。」
是北信介。
米倉枝夏微啟雙唇,胸口微微起伏。
鹿島游忽然湊了過來,完全遮擋了她的視線。
「小枝夏,」鹿島游像是要伸手撫過她的臉,「讓你受到驚訝,真是——」
「鹿,島。」回過神的御子柴一字一頓,按住了鹿島游的肩膀。
鹿島游回過身去,手裡還抱著砸到了御子柴的球,滿臉無辜模樣。
兩個人登時一副要吵起來的架勢,米倉枝夏悄無聲息地離開戰區,走向北信介。
「謝謝,我沒事,」她看著北信介手裡抱著的球,抬眼看他,「你才是……沒事嗎?」
剛才他簡直像是直接瞬移過來,為了接住球,整個人都摔在了體育場上。
「嗵」的一聲是北信介撞上地板的聲音,不是球落地的聲音。
「我是排球部的。」北信介淡淡道:「習慣了。」
習慣了……米倉枝夏幾乎要倒抽口冷氣,體育競技真是殘酷。
北信介一身白T恤加藍運動褲,看樣子也是剛□□育課。體育委員津川步伐匆匆,拖著網袋走來,北信介將球遞給他。
「下課混亂,容易出事故。」他說道:「最好在鈴聲響起前收好。」
津川智紀立刻點頭道謝,像是把北信介當成了前輩。
米倉枝夏覺得自己已經等了好一會兒,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是有什麼事嗎?」
北信介回過頭,看著她說道:「我有話和你說。」
津川已轉過身去,耳朵卻在這時豎了起來。
「那,」米倉枝夏指了下更衣室,「我先去換下衣服。」
「恩,我在外面等你。」北信介說道。
是奶奶讓自己來問米倉枝夏周末要不要去他們家吃飯。
本想今天去她班上找她,路過體育館時正好見她一個人坐在牆邊,就走了進來,順便接了個球。
不過發來這球的人,好像是……
北信介看向場上,下課時間亂成一片,或許是他多心了。
稻荷崎的體育社團有兩個場館,按性別分開,體育課用的是女生場地。更衣室只有一間,所以男生們都在教室裡換好,女生在體育館的更衣室裡換。
米倉枝夏飛快地換了衣服,被包圍在女生堆裡的鹿島游叫了她一聲:「小枝夏,這裡!」
她看了過去,朝鹿島游揮了下手,做口型道:不好意思,我有事要先走。
更衣室裡有兩個班的女生,鹿島游要應對的擴大了一倍,她的精力在整節體育課上已耗費得差不多,當下唯一能幫她分散簇擁度的只有御子柴和米倉。
和御子柴走在一起,一半女生會去和他搭話;和米倉走在一起,女生人數立刻大幅度跳水。
但在這重要時刻,米倉枝夏卻表示她要先走。
鹿島游被淹沒在了人群中,只能嘗試自己應對。
米倉枝夏離開更衣室,場館裡還有零散幾個男生,都往更衣室的方向看,卻不見北信介。
她張望左右,相隔不遠的倉庫裡,體委津川走了出來,腳步一頓,伸手指了下大門。
米倉枝夏愣了一下,不確定他是不是在和她做手勢,但還是往外走。
北信介就站在館外,雙手垂在身側,直視著不遠處。他像是一棵樹,好像本來就應該在那裡,並不突兀,也不會有不適。
見米倉枝夏出來,北信介轉過身來。
兩人往教學樓的方向走,北信介轉告了奶奶的想法。
米倉枝夏:「但我去也幫不上什麼忙。」
在那之後她特地去網上查找過切番茄的技巧,並且在課外班結束後買了幾個回去練習,但看樣子她沒有這方面的天賦。
水煮之後去皮,再用勺子搗碎是她的極限,撕開外皮的時候還燙到了手,指尖紅了一整天。
「奶奶沒說要你幫忙,只是來吃飯。」北信介說:「你會來吧。」
米倉枝夏並沒考慮很久,在到了教學樓下時,她點了點頭:「嗯。」
兩人邊閑聊邊上樓,大多是不痛不癢的話,比如米倉枝夏有什麼不能吃的。當然沒有。
北信介提出交換郵件地址,說發生變動方便聯絡。
米倉枝夏的手機放在教室裡,到了4組門口,她進去拿。
教室裡還有人在換衣服,男生們光著身體,互相打趣,米倉枝夏的到來就像是打破了結界,坐在靠門邊的御子柴又差點兒發出一聲尖叫。
在悉悉索索的聲音裡,米倉枝夏大步往前,目不轉睛地到了自己位置上,拿出手機離開,留下目瞪口呆的眾人。
走廊上,北信介已在和另一人說話了。
個子挺高的男生,好像也是她班上的,但還不太記得名字。
旁邊樓梯,堀政行正好下樓,看見米倉枝夏:「米倉。」
「堀前輩,」米倉枝夏側頭看去,「早上好。」
「哦,早上好。」堀政行抬了下手,單刀直入問道:「你真不加入戲劇部?鹿島和我說你要進其他部,但她不記得是什麼了。」
「嗯,我已經——」
「為什麼?不喜歡表演?」堀政行拖長了聲音:「你很擅長!我一看就知道!」
米倉枝夏方要回答,北信介已經聊完,往她這邊看了一眼。
「前輩,請問可以等一下嗎?」
「哦……」堀政行點了下頭。
大部分時候他都是很好相處的人,等一會兒也沒什麼。
堀政行的視線落在米倉枝夏走向的人身上。
他記得,這是被他叫上講演台的新生代表替補,北信介,被排球部教練挖來的,成績也數一數二。
如果不是看在米倉家,他和米倉枝夏誰能做代表還不一定。這兩個人……
米倉枝夏和北信介交換了Line。
北信介的Line沒有頭像,單一個藍底上印著深藍色的「北」字,沒有任何動態。
腦中閃過了一瞬這是不是小號的念頭,米倉枝夏問道:「你從來不發嗎?」
「以前有一條。」北信介說:「是養在院子裡的五針松。總被問為什麼只有這一張後就刪掉了。」
米倉枝夏「嗯」了一聲。她的Line頭像是雲,動態也是天空合集,偶爾發一張,幾排全是贊,沒有人回復。
「那,」她按黑了屏幕,「我會去的。」
北信介點了下頭:「恩。」
4組和7組分別在走廊兩端,北信介平日裡一直走靠近教室的樓梯。他往走廊另一頭行去,米倉枝夏轉向堀政行。
「這樣啊,」堀政行一副了然模樣,「你要去排球部做啦啦隊員?」他勾起一個笑容:「不錯。」
米倉枝夏:?
他好像誤會了什麼。
剛想解釋,就聽鹿島游大叫一聲「堀前輩」,將堀政行的注意力完全拉扯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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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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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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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團活動開始一周,鹿島游翹了一半的活動,還能這麼自如地和部長打招呼,自然就在大庭廣眾下被訓了一番。
米倉枝夏離開越聚越多的圍觀人群,回了教室。
她已經遞交了美術部的申請,並通過了。
之前她就打聽過了,美術部管理寬松,只要保證參與學校組織的大型活動、交出成果,其他時候有心情時來參加社團就行。
米倉枝夏一周要上四項課外班,其余幾天下午也有安排,戲劇部從一開始就進入過選項內。
中午帶著幾天前大量購入的面包和酸奶,米倉枝夏拿了紙筆,來到學校屋頂。
陽光不大,她將校服墊在地上,靠牆坐著,撕開包裝袋,咬了口面包。
味道有些奇怪,但她沒多在意,喝了口酸奶衝去了味道,將紙放在膝蓋上,戴上耳機。
音樂流淌在耳機裡,是她在網上找到的聽譜兼職。
學習古琴的人數有限,譜也不好扒,單數雖不多,做起來也極其耗神,相當於一次又一次的馬拉松。不過每單的價格不菲,更重要的是,這份工作隨時都能做,不需要拋頭露面,不會被家人發現、平添事端。
照這樣下去,她畢業後肯定能實現經濟獨立,到時候就能徹底離開家了。
想到這裡,米倉枝夏將最後一口面包塞進嘴裡,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她的頭隨著動作往上看,出現在視線中的並非湛藍天空,而是一個腦袋。
米倉枝夏承認,這一刻她差點兒嚇暈,但表面上還是淡定地摘下了耳機。
「你好。」腦袋上嘴一張一合。
坐在屋頂上的人抬起身體,腦袋消失了。
半分鐘後,一人走過轉角,朝米倉枝夏走來。她依舊坐在地上,只是收好了所有東西,准備隨時跑路。
「你好,」個子高到與屋頂齊平的男生朝她點了下頭,「請問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米倉枝夏:「……什麼?」
「我想知道,被人打臉是什麼感覺?」
米倉枝夏:「……」
「對不起,好像太失禮了。」男生又想了想,重新說道:「我是一年級的野崎,在畫漫畫。夢野咲子,你聽說過這個名字嗎?」
米倉枝夏搖了下頭。
「是麼,你是不看漫畫的那類。」野崎朝米倉枝夏走近了一步:「總之,我正在尋找靈感。」
「開學典禮那天我正好看到你,」他伸出手,摸了下自己的左臉,「我並不是想掀起你不好的回憶,需要的話我可以補償。但我真的很想知道,可以請你告訴我嗎,在大庭廣眾之下被打臉是什麼感覺?」
……什麼感覺?
野崎的話並沒讓她覺得被冒犯,從某種程度來說他很有職業精神。
這份好奇心輕飄飄地撕開了她勉強維持著的表面,原來所有的不在意不過都是一層紙。
像是在做夢,並不意外,依舊崩潰。
疼痛其實不算什麼,但還是將世界劃分成那一刻前和那一刻後。萬花筒裡的世界是美麗的,沒有顏色,只有碎片和眩暈的世界,只有痛苦。
米倉枝夏雙手按著池邊,嘩啦啦的水聲淹沒了嘔吐聲。
她幾乎要撲進池裡,胃裡像是有條多足蟲吞噬著她的血肉,腦袋也像是被人從方面捶了一下。
今天明明是周末,應該悠閑度過才對。
她醒了一次,覺得身體疲憊。開學才一周,一切都在適應階段,獨居耗神,想著再睡一會兒,就被惡心醒了。
著涼了,還是……
米倉枝夏將水龍頭開到了最大。
差不多吐空後,她漱了好幾次口,洗臉巾扯掉了半盒,揉成一團扔進馬桶裡。
幾乎沒了力氣,米倉枝夏直接坐在地墊上,睡裙皺巴巴地被她攥在手心裡。
過了片刻,或許是一會兒,或許是很久,她才站起了身,搖搖晃晃的,甚至要按著牆壁才能穩住身體。
她走下了樓,到了客廳裡,貼著牆來到冰箱前,開門拿出一瓶水。
塞滿了冰箱一層的面包滾了個下來,米倉枝夏彎腰撿起,身體往後一靠,全部重量都壓在了冰箱門上。
開放式的廚房正對客廳,光線隔著窗簾落進房裡,地面上的灰塵也看得一清二楚。
一時辨不清是早晨還是午後,米倉枝夏仰頭喝水,掃向牆邊的立式鐘。
時間是五點五十五,傍晚五點五十五。
腦袋裡一個激靈,像是世界末日前的寒意,米倉枝夏大步往房間走去,一步跨了三個台階,又回過身往走回客廳。
——包就扔在沙發上,昨晚下課回來,她就直接上樓了。
她勾起包袋,拿出手機。屏幕上顯示了十幾個未接來電,像是當頭一棒,砸得她跌進沙發裡。
米倉枝夏沒點開詳情,連忙開了Line,最上面的消息來自北信介。
北信介:【發生什麼了嗎?】
北信介:【打你電話沒人接。】
北信介:【我們先吃了,你隨時都可以過來。】
她沒敢再往上滑,打字的手都在顫抖。
米倉枝夏:【實在抱歉,臨時有事,是我忘記了。】
米倉枝夏:【[道歉表情.gif]】
米倉枝夏:【麻煩你和奶奶說一聲,之後我會去拜訪賠禮……】
手指按著屏幕,米倉枝夏深吸了口氣,但還是忍住。
「啊,真是……」手機滑落,她坐在沙發邊,壓低了上半身,垂首抱住了頭。
手指穿過發絲,用力抓起在手裡,胃部好似又擰成了一團。
她自認沒搞砸過什麼事,開學儀式是第一回 ,這是第二次。
立式鐘敲響了,宛若宣告世界末日到來的號角。
米倉枝夏倒在沙發上,窩成了一團,好想就這樣閉上眼睛,睡死過去。
惡心感又上來了,她壓抑著起伏的胸口,還是沒忍住坐起身來,准備跑去盥洗室。
就在這時,只聽「嘩」的一聲,客廳窗簾飄動,一道人影穿過拉門,走了進來。
她還忘記了鎖門嗎?
心髒小鼓似的敲打著,米倉枝夏瞪大眼睛,同來人對上視線。
「……在家就應聲啊,還不接電話。」遠阪凜松了口氣,但還是揚起眉頭。她一手拿著電話,一手提著鞋走了過來:「還以為你出事了,我費了一番功夫才翻進來。」
對於這意料之外的狀況,米倉枝夏身體已做出了最快的反應。
「抱歉,我——」她話音未落,就按住沙發,逃似地往盥洗室跑。
「……」遠阪凜不解,又回頭看去,「她在家呢,但好像不太對勁,我去看看,你請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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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會更四章,不然可能沒法在說好的十二月更完……(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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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好的時間是五點半。四點三十左右,奶奶提了一句枝夏怎麼還沒來。
米倉枝夏確實像是會提早到、努力做些什麼幫忙的人,但時間尚早,北信介想半小時後她應該會到。
五點過去,來到五點十五,奶奶又提了一句三個人的飯已經快做好了。
健佑和朋友出去了,晚飯後才會回來。北信介給米倉枝夏打了電話,沒有人接後,他發了一條Line。
五點三十,餐桌前只有他和奶奶。奶奶開始擔心,北信介又聯系了米倉枝夏,還是沒有回應。
無緣無故聯系不上不是什麼好的兆頭。但他不想讓奶奶擔心,於是說是他說錯了時間,米倉枝夏以為是明天過來。
他從沒撒過謊,但這並不難做到。也不知奶奶有沒有相信,但她沒再說什麼。他說有些餓了,比往常吃得快,吃完後又打了一個電話,依舊沒人接。
其實不必擔心,但卻莫名在意。用語言描述有些困難,但米倉枝夏過於端正的禮儀帶來的疏離感伴隨著一股落寞,令人沒法放心。
五點四十五,北信介出了門。
既然她住在商店街附近的西洋式建築群裡,他准備去找找看。他出門時不動聲色,和奶奶說要出去買飲料,甚至還飛快地洗好了碗。在路上遇到健佑,他打了個招呼說讓他先回去。
從家裡跑到商店街,再去往洋房所在的街道。
門口的名牌上貼了姓氏,他很快就找到了米倉家。站在低矮的蔓枝門外,能看到屋內修建整齊的草坪,也有纏繞著的爬山虎攀附在屋外的牆壁上,可見沒有什麼人氣。
北信介按下幾下門鈴,沒有回應。手指撫過牆面,他又注意到鐵門下方卡入地面的鎖端:只有從裡面才能這樣關上門。
所以家裡應該有人。
他又打了一通電話,但隔著這麼遠也不會聽到聲音,所以只能聯系……
「米倉?」大耳練看了下顯示屏,沒有錯,是北信介的電話:「你要她家的號碼?班級通訊錄裡應該有,正好在我這裡,等等……但是為什麼?」
大耳練已經從北信介那兒聽說了米倉去他家吃飯的事,感嘆了一下生活真是充滿奇遇。
北信介三言兩語說了現在的情況,大耳練將號碼報給了他。道謝後北信介打了座機,還是無人應。
那麼只有一個辦法了。
天色浸潤在黃昏的光線中,他按住了鐵門。
「你在干什麼?」一道清亮聲音自不遠處響起,聲音的主人快步走來,用懷疑的目光看著北信介:「你是誰?到這家有什麼事?」
北信介並未反問對方身份,只說他聯系不上住在這裡的人。
「她明明——」遠阪凜拿出手機一看,頓時收住了要說的話。
她和米倉枝夏約了一餐飯,以為是今天,但聯系不上她就干脆過來找人。此時此刻,她才發現是下周的周末。
「既然在家的話,進去找她就好了。」遠阪凜說著毫不猶豫地走到一旁,往後退了幾步。
她助跑著從地上躍起,直接踩上了牆,翻身爬了上去,轉瞬沒了影。又從鐵門前閃現,但完全沒打算給北信介開門的樣子。
「要找她就自己進來。」她說著揚長而去。
北信介握緊了手機,看了眼牆,也只能這麼做了。
遠阪凜似是沒想到他能翻進來,嘟囔著「運動神經還不錯嘛」,往屋子裡走。她拉了下正門,鎖了,轉而走到一旁客廳,輕車熟路,就像是常客。
玻璃門一推就開,遠阪凜走了進去,很快裡面傳來米倉枝夏的聲音。
北信介承認,自己有些安心。
在前進還是後退前,他選了前者。
「打擾了。」他正聲道,脫了鞋後走進屋子裡。
掛鐘在古舊的洋屋裡擺動,北信介打量著四下,差點兒踢到地上的東西。他俯身拾起,見是一個面包。
標簽上寫著奶油夾心口味,北信介掃過放了大量添加劑的成分表,視線落在了日期上。生產日期是五天前,保質期是三天.
也就是說,這個面包兩天前過期了。
桌上放著一瓶喝了三分之一的水,這一刻北信介有些按捺不住,走到冰箱前,拉開了門。
門內一個全新的世界:塞滿了好幾層的速食食品,有一整層都是面包。
北信介抓住一個面包,將它抽了出來。
這座面包搭建而成的城堡瞬間崩塌,紛紛滾落。
北信介一個個撿起來查看日期:平均三個裡有一個過期,一個今天到期,一個還能放上幾天。
零散的線索成了片段,拼成了事實。
他順手整理時,就將它們分成三類,隨即回身走去。
*
剛喝進去的水也吐了出來,米倉枝夏洗了把臉,問遠阪凜怎麼會來。
當然沒說自己記錯吃飯的時間。
「你才是,什麼情況?」遠阪凜問道:「吃壞了東西?」
米倉枝夏搖了搖頭,覺得身上有些發冷:「不知道。」
「去醫院看一下?」
「不想去。」米倉枝夏斬釘截鐵道:「休息一下應該就沒事了。」
她拖沓著步子往外走,在看到站在客廳裡的人時,滯住了腳步。
「你怎麼……」在米倉枝夏的疑惑注視中,北信介朝她走來,在她面前站定。她連忙說道:「抱歉,今天沒去你家……」
「這不重要。」北信介說道:「面包過期了,你需要去醫院。」
他一語點破,雖說之前也有懷疑,但果然是面包。
「啊,沒關系。」米倉枝夏擺了下手:「休息一下就好。」
「一下是多少?」北信介反問:「食物性中毒有一定致死率,現在就應該去醫院。」
「真的不用,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米倉枝夏又擺了好幾次手。
「最近的醫院十分鐘就能到。或者,」北信介卻沒有絲毫動搖,直視著她,「打119,讓救護車來接你。」
米倉枝夏不認為有這麼誇張。但她不知要怎樣才能拒絕北信介,總覺得沒法和往常拒絕他人一樣輕易開口。
遠阪凜站在一旁,沒有插話。
出乎外表意料的強硬,這個男生,真的只是枝夏的同學吧?
「好吧,就去看一下。」米倉枝夏說著往樓上走去:「我去換件衣服。」
但還沒等她爬上樓,腹部就隱隱作痛,痛得她蹲下了身。
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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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米倉枝夏還是被救護車送進了醫院。
上一次換上病號服是近十年前的事了。
米倉枝夏靠在床上,一旁吊著點滴,長管連到手上,消毒水的味道這麼多年了還是印在她的記憶裡,揮之不去。
而且還是同一家醫院,雖然改建後不見原型,但氛圍並沒有變。
「真是服了。」遠阪凜抱臂站在床旁:「過期了的面包竟然嘗不出來,應該說是你真是大小姐,還是說你竟然是大小姐?」
米倉枝夏完全沒法反駁,轉過頭去假裝沒聽見。
「總之你就在先呆在這裡吧。學校的事你的同學說會處理好,不過你家那邊——」
「不用說。」米倉枝夏回道。
醫院裡有遠阪家的熟識,凜的媽媽也常年住在這裡,所以沒有聯系米倉家的人。
「……我知道了。」遠阪凜放下手裡的袋子,是醫院提供的生活用品:「那我先走啦,已經很晚了。」
「嗯。」米倉枝夏點了點頭:「晚安。」
房門關上了,影子從暗處隱隱上浮,米倉枝夏很快縮進被子裡,只露了手在床邊,整個人蜷成一團。
討厭打針,討厭醫院,討厭……一個人呆在這裡……
眼睛緊閉,她幾乎是強迫自己睡去,第二天被護士叫醒檢查,之後護士端來早餐。
「你是遠阪的朋友吧,」護士笑著和她搭話,「米倉,難道是那個米倉?」
在冬木四處可見米倉家的痕跡,廣告牌上,商品信息上,各種媒體上,沒人能躲開。
「不是。」米倉枝夏系上衣服扣子:「是的話就不會一個人在這裡了。」
護士點了下頭,大概也少見沒有家人來的未成年,她露出一絲同情但沒多問,叮囑了她一些注意事項後離開了。
根據診斷,她著兩天都要打點滴,之後再觀察一天,最快不到三天就能出院。但米倉枝夏完全不想呆在這裡,吃完早餐就離開病房,去了天台。
但今天是陰天,她沒呆多久就下起了雨,只好在醫院的樓梯間裡呆著,躲避從門外飄來的氣味和痛苦的氣息。
樓梯間的窗戶灰暗,沾滿了雨點,擺脫不掉的郁郁,一分鐘漫長得像是一個世紀。
午餐時間她回到病房,護士端來午餐。
流食、易入口的蔬菜、清淡的肉和湯,食物樣樣俱全,但連一向和她站在一起的味蕾都在此刻背叛了她,一切入口之物都食之無味。
吃完午休後不久,她又吐了,醫生判斷還是要上點滴。
整個下午又在床上度過,只有一扇窗戶能看到外面,也只有一片天空。
米倉枝夏閉著眼睛,靠在床上,想讓自己眩暈過去,等到能離開時再醒來。她無聊得不小心睡著了,睡夢中仿佛回到過去。
小孩子都有易感期,尤其容易受精神影響。
她忘記自己那段時間遇到了什麼,總之身上會忽然多出幾塊青紫,被懷疑是過敏,但去醫院檢查,也查不出什麼問題。
那之後,她在醫院裡住了數月,可以說跑遍了醫院全部的角落,卻沒法離開這個困住了她的白色牢籠。
有一天她實在受不了,趁著換班時間跑出醫院。
就是在那個夜晚,她遇到了遠阪凜。
她和自己一樣,在深夜時一個人呆在外面,這也是會和她成為朋友的源頭。
從自己離開醫院到回去,包括照顧她的護士,沒有一個人發現。
或許是她在這裡呆了太久,所有人都想要她離開,也或許是她不在房間裡這件事並不少見……
被忽視的感覺,從難過到習慣,所以心裡有個念頭也開始忽視自己,要將自己抹殺。
拒絕聽從父親的要求,做新生演講,就是要從這念頭中走出的第一步。
梳理過去的夢,糾纏不清的回憶,在這片混沌中好像有人叫她的名字。
「米倉,有人來看你哦。」護士的聲音隔著一層網,但隨後又壓低了:「啊,睡著了,這個時間也該叫她起來了。」
「不用。」另一個聲音說,將什麼放在床頭:「我先走了。」
「欸,那你現在就走嗎?坐一下吧,說不定她待會兒就醒了。」
零散的對話模模糊糊,穿越過一層又一層的記憶,好似要將她從洪流中拉起。
有誰拉起了被子,蓋住了她的肩膀,令人安心。
床上的人動了動眼皮,隨即睜開了眼睛。在黃昏即將來臨的時刻,她朦朧的目光望著很遠的地方,隨即落到了自己身上。
身體發軟,像是被夢河泡脹了的神經還未干透,膨開的困倦堵塞住了話語,米倉枝夏一時說不出話,只發出了一聲剛醒的呢喃聲。
「吵醒你了?」北信介掖了掖被角,拉過椅子坐下。
米倉枝夏搖了搖頭。他還穿著校服,大概是剛結束社團活動吧。
「奶奶本來要來,被我勸住留在了家裡。」北信介將背包放到一邊:「她很擔心你,讓你好了以後再去吃飯。」
米倉枝夏又點了下頭,輕「嗯」了一聲。
「老師那邊我說過了,好了以後帶病歷去學校核實就行。」
北信介定定地看著她,緩緩說道:「昨天真是嚇了一跳,要是我和遠阪沒去找你,會怎麼樣?」
他昨天和遠阪凜交換了聯系方式,今天中午遠阪凜聯系他,讓他放學去看看米倉枝夏。
雖說本來就有這個打算,北信介有些在意她為什麼會一個人住在屋子裡。
不待他問,遠阪凜先說了。從她和米倉枝夏相識的經過,到這些年她知道的事。
不負責任的家長,被忽視的存在,北信介足足夠了解了。
「現在能吃的東西不多,拿了些水果,沒法吃的話就分給醫院的人吧。」北信介起身道,像是要走了:「你有什麼想要的?」
關系相較遠算是近的同學,但也不過去他家吃過一次飯,有過些許交流。
他問自己想要什麼是在說客套話?還是真的在關心?
米倉枝夏不知道。
「謝謝。我沒什麼想要的。」她思索了一瞬,繼續說道:「你能來就已經很好了。」
她放在被子的手微微攥緊,就聽北信介說:「護士說你最快後天就能出院,最近有比賽,排球社結束活動的時間會晚一些,不過明天我也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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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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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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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米倉枝夏沒等到北信介,鹿島游先來了。
護士領著人進來,滿臉笑意,站在一旁沒走。
「太好啦。」剛進病房,鹿島游就仰天長嘆,還伸了個懶腰:「今天提前結束社團,翹部活大成功。堀前輩聽說你生病,還讓我帶了水果來。」
她看了眼已放在桌上的水果,將自己帶來的放到地上:「大家都在傳你是吃不慣學校的午飯所以生病了。」
在學校見外見是第一次,米倉枝夏也沒想到會有人來,覺得格外新鮮,就將自己吃了超過賞味期限的面包一事說了。
「明明是高中生了。」護士笑道。
「是嗎?我前段時間還吃到過蟲。」鹿島游說道:「在水果裡。」
她說起這件事,房間裡的人越來越多。閑著的護士、別的病房的人全都過來了,還有的站在門口往裡看。
鹿島效應在校外也很強,跟著她來的女生們不樂意了。
一群人說要一起去新開的甜點店,拽著鹿島游要走。鹿島被人群包圍,只能回頭和米倉枝夏揮了揮手。
她一離開,其他人也走了。
房間裡頓時安靜下來,與龍卷風過境有幾分相似。
在北信介進來時,米倉枝夏靠在床上,嘴角噙著淡淡的笑容。
他走到床邊,取下背包,看到床頭放著的水果:
「有誰來過了?」
「啊,下午好,信介君。鹿島來了。」米倉枝夏笑道:「她可受大家歡迎了。」
「下午好。」北信介在椅子上坐下:「你很羨慕她?」
突如其來的一問,米倉枝夏陷入思索,最後搖了下頭:「我沒法成為她,做自己就很好……吧。」
「我也是這麼認為的。」北信介回道:「這樣就很好。」
說的「這樣」和自己說的「做自己」或許是不一樣的意思,但聽上去好像是在說她現在的樣子就很好。
雖然凜也會說類似的話,可聽上去卻是不同的感覺。
「排球部的活動怎麼樣?」她問道:「夏天的時候有比賽吧。」
「六月開始是IH的預選賽。」
看到米倉枝夏放空的眼神,北信介知道自己要從IH開始解釋起。
「棒球有春甲,排球是Intel High,也就是全國高校綜合體育大會中的項目。一共有男女各56支隊伍能參與決賽。」
「也就是說排球部想進入決賽,要在兵庫縣取勝?」
「恩。」
「你會上場嗎?」
「首發陣容在五月才會確定。無論上不上場,我都會做好自己能做的事,這就足夠。」
通常沒法上場的人才會說漂亮話,但北信介說出來就莫名真實。
總覺得很成熟,明明是圓圓的娃娃臉。
米倉枝夏不禁笑道:「總覺得是老爺爺會說的話。」
北信介定定望著她:「我家的奶奶也不會吃過了期的面包。」
米倉枝夏:「……」
說的是實話的,也沒有諷刺的意味吧,但卻莫名扎心。
「哪怕一個人住,沒空做飯,光吃速食也對健康不好。」北信介繼續說道。
剛剛進來前他碰到醫生,醫生說米倉枝夏明天就可以出院了。看她的精神狀態也不錯,這種情況下應該能說出他的看法了。
「學校食堂很難吃?」他問。
米倉枝夏搖了下頭:「沒吃過。」
她少有過和其他人坐在一起吃飯的體驗,周圍這麼多陌生人,要怎樣才能吃下去?
但開學第一天,鹿島游叫她一起去,她也就去了,但還沒坐下就被其他人擠占了位置,想著就算了。
「中學的時候午飯是怎麼解決的?」北信介又問。
以前在冰帝,米倉枝夏是在學生會的房間裡一個人吃飯。
稻荷崎不能外帶餐盤,她就改吃面包一類的加工食品,也方便邊吃邊完成聽譜的工作。
「你有什麼不吃的東西嗎?」北信介問道。
米倉枝夏搖了搖頭,她的胃口好到什麼都能吃下。
「我知道了。」北信介說著站起身。
米倉枝夏才反應過來他要走,怎麼就要走。天色還沒暗,但總覺得……
「明天你出院我就不來了,」北信介說道,「後天學校見。」
學校見嗎……米倉枝夏握緊的手慢慢松開了,笑道:
「嗯,學校見。」
北信介離開房間,一推開門,門外的人差點兒撞上來。
他邁出一步,門外的人慌張地後退兩步。
「你,你是誰?嚇我一跳!」御子柴實琴脫口而出,看了看自己准備拉門的手,放了下來背到身後:「不是,我是來看望病人的!」
還沒和鹿島游分出勝負,聽說鹿島要來看望生病的米倉,御子柴實琴也就來了醫院。但到了門口,想到房間裡只有米倉枝夏一個人,他就覺得沒法進去。
——進去了也沒法好好交流嘛。
北信介即刻認出這是米倉枝夏的同班同學。之前在體育課上見過,一頭紅發,實在夠顯眼的。
「你好。」他說:「枝夏在裡面。」
「啊,好,你是——」
在這一刻,御子柴實琴覺得他有些眼熟,他即刻想了起來:這是那天體育課上接到了飛來排球的前輩!
危急時刻,實在是太帥氣了!
他和爽朗朝氣的運動部合不來,但這位前輩看上去人還不錯。
「前輩好!」御子柴實琴打了招呼,立刻自以為地反應過來:「前輩,你是米倉的男朋友吧,我是她的同班同學。只是作為同學來探望而已,前輩不用在意。」
北信介在思考到底先否定哪個比較好,決定按照順序來
「我不是前輩。」他說道:「和你們一樣都是一年級生。」
「欸——!」御子柴的臉瞬間飆紅。
可惡,明明散發出一股成熟的氣息,說話的語氣也波瀾不驚,竟然不是前輩?!
「抱,抱歉——!」御子柴實琴大叫道,回身跑走了,瞬間不見人影。
北信介還沒說完接下來的話,也沒來得及叫住他。
身後,房間門已經關上了,裡面的米倉枝夏應該沒聽到。不是什麼急事,這件事就到下次見面時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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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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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米倉枝夏辦了出院手續,背包回到家裡時是近午。以前從沒有過要為吃什麼苦惱的時候,米倉枝夏走向冰箱,要拿水喝。
冰箱旁的桌上是家裡的鑰匙,是凜來過了。
她拉開冰箱,想起又面包,動作頓了一下,慢慢拉開。
——映入眼簾的不是塞滿了幾層的面包,而是好幾個保鮮盒。
她關上冰箱門,深吸了口氣,再次打開,盒子依舊在裡面。
沒有看錯,這真的是她家的冰箱!
保鮮盒上貼著白色標簽,最外面盒子上寫著:【早餐:蔬菜雞蛋香腸三明治】
裡面放了兩個盒子,也寫有標簽。
【午餐:梅子飯團,煎蛋卷,豬肉湯】
【晚餐:米飯,馬鈴薯燉肉,泡菜。】
米倉枝夏拿出盒子一一打開,裡面裝著的東西和標簽一模一樣,外表沒有店裡賣的便當華麗,但一看就知道很好吃。
這時已有眼淚在眼眶裡大賺,將盒子放了回去,她在沙發上找到了手機。
接上充電線,米倉枝夏立刻打開和遠阪凜的聊天框。凜發來了幾條消息。
A.M.07:05
【出院了嗎?過期面包全都扔掉了~】
【備用鑰匙放在冰箱旁邊的桌上哦。】
A.M.07:07
【不用為冰箱裡的便當盒說謝謝,不是我做的……】
A.M.07:17:
【這個世界上竟然還存在這樣的家伙,難以相信!】
【不過還是快點學會自己做飯吧,不然(笑】
所以便當不是凜做的?除了她還有誰?
小戶川先生應該不知道她住院的事……
米倉枝夏瀏覽過未讀消息,在凜下面的是只有一個「北」字的頭像。
有五條消息,最新一條發送時間是早上七點,內容是:【學校見】。
米倉枝夏點開後,劃到最上。
A.M.06:30
【奶奶聽說你的情況後有些擔心。考慮到你剛出院,不能吃很重口味的食物,也有保存方面的問題,因此簡單做了些,讓你的朋友遠阪放到了你家。
A.M.06:35
【盒子能直接放進微波爐加熱,30秒到1分鐘就可以。】
A.M.06:37
【三明治裡的彩椒不辣。】
A.M.06:40
【奶奶習慣早起,我也是,所以不用覺得心裡過不去。】
A.M.06:41
【學校見。】
看了兩行,米倉枝夏的眼淚就已經掉了出來,到了最後視線一片模糊。
她緊緊攥著手機,將頭埋到膝蓋間,顫個不停。
回學校的那天早晨,鹿島看著米倉枝夏浮腫的眼皮,問道:
「身體真的好了嗎?」
「嗯,非常好。」米倉枝夏笑道。
但過了一天,她還是有些想哭,連忙轉過頭去,讓自己冷靜些。
「小枝夏,你,」鹿島游好似發現新大陸,壓低了聲音,「難道是和前輩吵架了?」
前輩?吵架?
米倉枝夏完全沒搞懂情況,一臉茫然地看著鹿島游。
「不是嗎?護士說昨天御子柴去探望你的時候正好碰到那個前輩,對方似乎是誤會了你的御子柴的關系,教訓了御子柴一頓。」
鹿島游摸過下巴:「據說御子柴哭著跑走了,我還想著今天他來了絕對要好好笑他一下,哈哈。」
鹿島游到底在說什麼?米倉枝夏滿腦袋問號。
前輩,吵架,御子柴,教訓,哭,幾個詞分別都能聽懂,怎麼連在一起的時候就成了另外一個世界的故事。
而且鹿島游怎麼就和護士有了聯系,明明只來了一次……
米倉枝夏想了想,伸出了手。
在鹿島游疑惑的注視中,米倉枝夏用手背輕輕貼到她的額頭上,溫度正常。
「沒有發燒。」她說著收回了手。
「發燒?」鹿島游沒明白:「什麼?」
就在這時,御子柴實琴走了進來。
他一抬頭就看到窗旁的米倉枝夏,立刻放下包,挪動著走了過來,似乎有話要和她說。
鹿島游扭頭看到御子柴實琴,就哈哈大笑:「昨天真是不得了啊,聽說你從醫院裡哭著跑出去了。小枝夏的男友那麼可怕?聽說是個不輸給我的帥哥啊。」
又創造出了男友,米倉枝夏覺得鹿島游的話愈發莫名其妙。
「我才沒有哭,也不可怕!」御子柴實琴紅著臉叫道,又頓了頓:「帥哥……倒確實是……但也不是一般的帥哥。」
如果是游戲的話,肯定是隱藏的攻略角色!
米倉枝夏:「……」
明明處在這場對話的中心,但他們說的人卻不是她,也不知她知道的事。
她難得冒出脫線的念頭:世界線出現了偏差嗎?
在御子柴實琴的辯解聲中,鹿島游笑的聲音更大了。
「那個……」米倉枝夏剛開口,老師就從門外走了進來,隨即響起了班會鈴聲。
下了班會,第一節 是體育課,本來想問鹿島游和御子柴是什麼情況,但兩個人都被別人包圍,根本沒有單獨開口的機會。
今天還是打軟式排球,學習新的墊球動作。米倉枝夏申請了見習,沒有換體育服,坐在一旁。
老師講了半節課,留了十五分鐘讓大家練習,米倉枝夏看了一會兒,就有球蹦了過來。她挪動位置,球卻好似跟著她一樣,總覺得今天格外危險。
快下課時,她提前進更衣室換好衣服,要先回教室。
推門出去,迎面走來一個女生,是班上的健康委員。
「米倉同學,」她說,「可以和你說幾句話嗎?」
*
北信介這節也是體育課。
有了周末的經驗,他覺得需要再去找一次米倉枝夏,提醒她中午在班上等他。
一半是奶奶的囑托,另一半是自己也有些放心不下。
看到她冰箱面包裡時,確實受到了一定衝擊,迄今依舊、以後也不會消失。
他從沒見過更隨意的人,簡直是對自身的毫不在意。
北信介很快到了體育館,米倉枝夏班上剛下課。最先跑出來的是御子柴,他為躲避被女生群包圍,正准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回教室。
「前——」御子柴見到北信介,立刻要打招呼。
但又差點兒嘴瓢叫成『前輩』,畢竟這人的氣質格外成熟的樣子。
他哽了一下,轉而說道:「米倉的話,剛才就已經和其他人走了,她這節課見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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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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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信介點了下頭。
「謝謝。我是北信介,」他重新介紹自己,「一年級F組。」
御子柴實琴終於想來了,他為什麼會覺得北信介眼熟。
「你是新生代表吧!」他激動地指著北信介,「就是代替米倉的那位!」
北信介點了下頭,不覺得存在任何值得驚訝的要素。
御子柴實琴抱起手臂,一手捏著下巴,點了下頭。
原來米倉枝夏喜歡這樣的啊,那家伙看上去就是不諳世事的大小姐樣子,穩重的類型剛剛好啊。
「枝夏,」北信介問道,「她和誰一起走的?」
御子柴實琴:「欸?」
意外地是個占有欲很強的人。
「和幾個女生吧。」他沒細看。
「她們往哪個方向走了?」北信介繼續問道。
欸!連靠近女生都不行嗎!
御子柴實琴想了想,伸手一指:「好像是右邊。」
北信介道謝後離開,御子柴實琴站在原地,還在試圖腦內理清。
米倉竟然喜歡這種類型?!看不出來!
「擋在門口做什麼?」鹿島游還沒換衣服,特地過來嘲笑他:「剛才又差點兒叫成前輩了吧哈哈哈哈。」
「誰叫成前輩了啊!」御子柴實琴反駁:「我已經知道了,他是F班的北信介。」
「啊!」鹿島游也反應了過來:「新生演講上那個,完全是優等生嘛!」
「是啊。」屬於成績下游的御子柴實琴聽到「優等生」這個詞就有些煩躁:「不過男友君意外地占有欲超強,連米倉和女生在一起都要管。」
「欸!真的假的!」鹿島游驚訝道。
兩人同時站在體育館門口,都開始好奇起了米倉枝夏和北信介的相處模式。
那邊北信介往體育館後面走走去。
沒有特別注意,但上次在體育館,朝米倉枝夏飛來的球並非偶然。
對方是女子排球部的社員,他見過一次,哪怕平常打的是硬式,在軟式上也不會控球那麼差。
剛才紅發男生指了方向後,他更覺得不對。
米倉枝夏的教室在教學樓左邊,回教室不會往右走。
除去回教室,就是去小賣部。不說這個時間還沒開門,小賣部也是在反方向。右邊是社團活動樓,體育社團和文藝社團都在這邊,再之後就是——
繞到體育館後面,距離轉角還有距離,他就聽到「嗵」的一聲。
女生一腳踹在牆上,意外地有力。雖然在來之前做了心理准備,米倉枝夏還是嚇了一跳。
「也就是說,」她轉述一下女生的意思,「你覺得我在裝可憐,目的是為了獨占鹿島,而你們都很不滿。」
沒想到米倉枝夏會乖乖和她們到後面來,更沒想到她竟然在她們氣得不行的時候無動於衷,反而冷靜地好似這件事情和她無關。
幾人更氣了。
「不止和鹿島,還有御子柴!你都有男朋友了,腳踏三條船不好吧?」
「對啊,御子柴還和你男友在醫院打了起來。你搞清楚分寸了沒!」
米倉枝夏:「……」
她在冰帝可是躲避掉了跡部的粉絲團,怎麼會在稻荷崎栽跟頭。
想來大概是鹿島游和每個人的關系都很好,而跡部和每個人的關系都不冷不熱。
鹿島游,真是某種意義上的萬惡之源。
「那好吧,既然你們有這麼多疑問和感想,我也就說明一下。」
米倉枝夏點了下頭:「我沒有裝可憐,是真的生病住院了,如果不相信的話,可以找老師核實。其次,你說的『腳踏三條船』,男友,和御子柴在醫院打起來這些,這些我都一無所知。另外,誰想和誰說話,誰想和誰呆在一起,都是個人自由,不是嗎?」
聽說米倉枝夏是大小姐,身份有幾分格格不入。加上她在班上的話不多,總有不合群的意思。
這番發言卻頭頭是道,充斥著敬語,令人生畏。
米倉枝夏繼續說道:「我說的這些話,相不相信都隨你們。我沒有想給你們帶去困擾的意思,更不想惹麻煩,如果你們覺得不愉快,我甚至可以道歉。但這些莫名其妙的謠言傳到了我這裡,我作為被談論的對像總該有權問一下,你們都是從哪裡聽來的?可以請你們告訴我嗎?」
她將自己放得極低了。
一下就像拳頭錘到了到了棉花上,不說有絲毫反彈,反倒直接陷了下去。
幾人面面相覷,顧左右而言他,最後說「就是聽別人聊的」。
不是能接受的答案,但米倉枝夏覺得自己也問不出什麼。
「好吧,」她說道,「那沒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你們之後還有事可以再來找我。」
得到的是一陣沉默。
米倉枝夏轉身走過轉角,穿著體育服的少年站在牆邊,面對著她。
這回輪到她驚訝了。
北信介走上前來:「還好吧。」
米倉枝夏微怔:「你怎麼在這裡……」
他不會都聽見了吧……
那都是她身處的環境要求她學會的說辭,卻不是她平常會想說的話,只有「需要」的時候才會搬出來。
聽到了多少,全都聽到了……?
「在的話就出來啊……」米倉枝夏垂眸。
「萬一出現衝突,我會這麼做的。」北信介說著露出一抹笑容:「但你處理得很好。」
他做好了阻止的准備,但也抱著想看看她能做到什麼程度的想法,結果可以說是出乎意料。
米倉枝夏:「……」
這是什麼?滿臉欣慰的樣子,好像看到自家孩子長大了的表情?
「這種事,我還是能處理好的。」米倉枝夏的笑容僵硬,有幾分情非得已:「……但你之前都是怎麼看我的?」
北信介認真想了想:「不知道怎麼照顧自己,對人毫無防備,迷路的,鹿。」
之前她問過,在第一次去他家吃飯的夜晚,他想了許久,也只有這個答案了。
「鹿……」米倉枝夏彎起眼睛。
鹿,shika,枝夏的發音……他在說冷笑話嗎?
說實話,被叫到體育倉庫,她的心情並不好,就像有一團雲雨聚在胸口,雖不會落下雨點,悶在心中卻不舒服。
枝夏這個名字,在此之前只是「司神」的同音漢字。比起米倉,她說不上討厭,但也從未習慣過這個名字。
但在此刻,她擁有了不同的感情,第一次覺得這個名字也不錯。
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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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信介來體育館找她,是想說中午的時候他會找她一起去食堂。
昨天的三餐已經很令米倉枝夏「受寵若驚」,竟然還擔心她一個人沒法吃飯……
她一時失語,萌生出了以後一定要好好吃飯的念頭,哪怕只是一點。
其實她對食物很有興趣,吃到好吃東西時的幸福感不可言喻,但近期確實有些沒能適應獨居生活,所以才懈怠了自己的胃。
前幾日的住院也給了她一次警告。
離開體育館,回到教室。
鹿島游和御子柴實琴都盯著她看,兩個人一個坐椅子,一個坐桌子,湊上前來。
「小枝夏,」鹿島游問道,「如果哪天覺得厭煩了男友,可以隨時投入我的懷抱!」
御子柴實琴點了下頭:「連你和女生的交往都要管,真是不容易啊。」
「不知道你們從早上開始就在說什麼。」米倉枝夏拋出了和剛才一樣的問題:「醫院,男友,前輩,到底是從哪裡聽來的?」
「欸?大家都在說啊。」御子柴實琴說道。
「具體是誰……」她難得體會到不高興的情緒。
御子柴實琴左右看了一圈。
「前輩。」他一手指向體育委員津川,一手指向鹿島:「醫院。」
鹿島游一下拍掉了御子柴實琴的手。
「我也是聽護士說的。」在米倉枝夏長於平日的注視中,鹿島游立刻道歉:「對不起,小枝夏!給你帶來麻煩了?」
「嗯。」米倉枝夏立刻接受了道歉,有幾分無可奈何:「體育委員是什麼部的?」
鹿島游一愣,御子柴實琴回道:「籃球部。」
「我知道了。」米倉枝夏徑直走到體委面前,叫道:「津川。」
問了一下,才知道體育委員將之前接住了排球的北信介當成了前輩,並擅自認為他和米倉枝夏是男女朋友關系。
「…..為什麼?」
「因為,」津川智紀笑道,「你們看上去還挺配的。」
「……」
「而且很有趣啊。」津川摸了摸自己的和尚頭,輕描淡寫道:「但我也就和朋友說了,肯定是被誰傳了出去。不是的話以後我不會說了,抱歉。」
周圍幾人就是他的朋友,一臉「這也需要大驚小怪」的表情。
米倉枝夏有些火大了。
「我很困擾。」她說道:「因為你的一句話,有人找了我麻煩。」
「嗚哇,什麼情況?」
「以前你說了什麼我就不提了,但是這樣下去我的麻煩說不定也會變成你的麻煩,到最後影響籃球部的活動不好吧。」
津川登時一愣,坐直了背,又摸了摸頭:「抱歉啊。」他看向其他幾人:「你們幾個也注意點吧。」
也不能一直抓著他們不放,讓他們以後注意已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回到位置上,米倉枝夏沒有坐下,看著鹿島游:「護士到底都和你說了什麼?」
鹿島游訕笑著,一五一十說清了。
——所以是御子柴實琴碰到了北信介,護士被誤會了。
「……紅發的是我和枝夏的同學,也是去探病的。」鹿島游拿著手機,按照米倉枝夏的要求打:「白發的不是前——輩——」
「不是男友。」米倉枝夏糾正。
「那是什麼?」鹿島游抬頭問。
「同學。」
御子柴實琴:「我們不是一個班。」
米倉枝夏想了想:「住在附近的人。」
鹿島游:「住在附近?」
「我去他家吃過飯。」
鹿島游:「僅此而已?」
「我生病的時候他帶水果來看過我,昨天做了飯拿到我家,中午我要和他一起去食堂吃飯。」
鹿島游和御子柴實琴對視了一眼。
那是什麼,御子柴實琴陷入沉思,怎麼都是和飯有關?
鹿島游則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所以他是擔心你吃不飽飯、」
「哈?」御子柴實琴驚訝到只吐出了一個字:「好好的誰會擔心別人吃不飽飯啊?」
「當然會啦,就像堀前輩擔心我會翹掉社團一樣,也會擔心別人吃不飽飯。」鹿島游肯定道:「小枝夏,我也覺得你身上有喚起人母性的存在。」
「哈?」御子柴實琴差點兒從桌上摔下來。
米倉枝夏:「哈……」
「堀前輩也難得讓我提前結束社團去看你,他可是認真到連讓我提前結束一分鐘社團都不允許的人哦。」
米倉枝夏:「……」
他只是覺得以後可能還會有拜托我幫忙的時候吧,而且他都沒自己來。
御子柴實琴:「……」
不不不,這是稀松平常的事啊。
「還有我,」鹿島游一拍胸脯,「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想要疼愛你呢!」
米倉枝夏:「……」
那是因為——
「——你對每個女生都這樣說!」御子柴實琴否決道:「鹿島,重點是男生怎麼會有母性!」
在游戲裡,男生請女生到家裡吃飯,在女生生病的時候去看望,做飯給女生吃,叫落單的女生去吃飯,這就是板上釘釘的喜歡啊,在他們沒有——
「米倉啊,」御子柴實琴問道,「你和他是有血緣關系嗎?」
「御子柴,你在說什麼傻話?」鹿島游一臉吃驚道:「男生當然可以有母性!」
「鹿島,你說的才是傻話!」御子柴實琴叫道:「男生是父性,女生才是母性!」
「你不知道現在很流行『男媽媽』的人設嗎!」
「那是什麼東西!從來沒聽過!」
兩個人又吵了起來,米倉枝夏倒是笑了出來。
快到上課時間了,這時那幾個女生也都換好衣服,走進教室,往這邊看來。
米倉枝夏迎上幾人視線,兩方都沒移開,直到上課鈴打響。
就像向跡部提起這種事,他插手後肯定會更麻煩,米倉枝夏也沒向鹿島游和御子柴實琴說起這件事。
今日平安度過,下午她沒去美術部的活動,去上課外班。
學校這邊,排球部要舉行一場共同練習,以新生為主,每隊三男三女,也是讓男女排球部熟悉彼此,以後也會有相關交流。
北信介是A隊的主攻,對方也是。一場比賽下來,他穩扎穩打,體育館後的女生在比賽結束後找到他。
「你的控球不錯。」北信介不待對方開口,先說道:「但賽外爭執可能影響社團活動,嚴重時會被強制退部。」
這番是為表明有米倉枝夏之外的知情者,他不用再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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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一章存稿,已經存稿完畢,25號前可以完結咩哈哈哈哈(插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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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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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一個星期,每天中午米倉枝夏都和北信介去食堂吃飯。
周末的時候,她下了舞蹈課,終於履行了先前的約定去了北信介家。
北信介的奶奶對她噓寒問暖,簡直就當她是自家孩子。
米倉枝夏沒想到自己會在這個時候想起御子柴實琴的話。
「你們有血緣關系嗎」,難道是北信介的奶奶覺得她像自家的孩子,比如那個離開了家的孫女?
可之前聽北信介的弟弟說,那是個性格開朗的人,和她並不像啊。
懷抱著疑問,米倉枝夏吃完了晚餐。是蕎麥面,北信介家的用的沾汁是獨門秘方,她問了以後,奶奶很熱情而細致地告訴她要如何做。
哪怕她不會下廚,但也努力記住了。
吃完飯後幫著洗了碗,這是她唯一能做到的。之後三人坐在一起看了會電視,時間也不早了。
在奶奶說之前,北信介就穿上外套,要送她回家。
兩人走在月色中,米倉枝夏持續了一個星期的疑惑愈深。
她本來沒有這樣的念頭,都是被鹿島游和御子柴實琴問出來的。
若讓她自己考慮,最多是北信介家在鄉下有塊地,長出來的原材料能通過米倉家的途徑,販賣到世界各地,獲取利潤,雖說米倉家不和小農戶做生意。
可那片地如今處於荒蕪階段,本由北信介的爺爺照料,但他去世後也沒人接手,偶爾一家人會去山中避暑而已。
除去了這點,就是米倉正洸贊助了學校排球聯盟吧。
可這算什麼呢?他一直在這麼做,以宣揚自己的名字,和她也沒關系。
總之怎麼想,米倉枝夏就是不明白北信介會主動和她產生交集的理由。
她知道,自己思索出的答案就是會往利益的方向走,這並不對。
說不定北信介就是覺得她適合做朋友?
怎麼會,她從來不受歡迎,前些日子還被叫到體育館後,是麻煩才對。
所以到頭來,還是鹿島的答案更靠譜?
兩人走過商店街,北信介想著她會和她告別,但米倉枝夏似乎在思考什麼,而且想得很認真,完全沒有提這回事。
「明天的早餐你打算吃什麼?」北信介問道。
米倉枝夏回過神來,停下腳步,才注意到已經到了商店街門口。
不過,又是食物的話題?
「還沒想好,」她說,「現在去買吧,可以嗎?」
「恩。」
距離商店街結束營業還有些時間,兩人逛著兩旁的店鋪,有些店主似乎認識北信介,和他打招呼。
「奶奶年紀大了,我偶爾會來這裡買菜,還有一些是聯盟的成員。」北信介看向一邊店鋪:「飯團怎麼樣?這家店有配茶包,衝上熱水就能喝。」
最後米倉枝夏買了飯團,但看到剛出爐的甜團,她雖才吃過晚餐,還是買了當場吃。
北信介說不用,店主就給了他一杯熱茶。
店鋪門口擺放著竹椅,鋪了軟墊,兩人坐了下來。
米倉枝夏咀嚼著這份甜味,眼前人來人往,她吞下第一顆甜團,喚道:「信介君。」
北信介側頭看來,對上米倉枝夏的視線。
「你,」米倉枝夏思索著要怎麼開口,最後問道,「你為什麼這麼關心我的吃飯情況?」
「都會關心,在看到你冰箱裡的過期面包後。」北信介再一次回憶起當時的震驚感:「放任你這麼吃,身體會壞掉。」
「所以……是母性嗎?」
「……那是什麼?」饒是北信介,也揚了下眉頭:「你從哪裡聽到這個詞。」
「鹿島說的。她說不然一個人不會關心別人吃什麼。」
「還說了什麼?」
「御子柴說問我和你是不是有血緣關系。」
「那麼,你怎麼想?」
「我……」米倉枝夏吃掉第二個甜團,又喝了口茶,讓自己有更多時間整理語言,「我覺得開心。被誰關心,被信介君你關心,是很開心的事……」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她拿出來看了一眼,是遠阪凜發來的消息。
她當然也將疑問告訴了遠阪凜,此刻收到了遠阪凜的回復。
PM 06:59
【你在說什麼?他當然是喜歡你啊,要不然他就是個笨蛋!】
笨蛋,北信介肯定不是笨蛋,但是喜歡……
如果米倉枝夏知道遠阪凜口中「笨蛋」等同於「大善人」,一定不會選擇問出就連她自己也覺得不可能的答案。
「信介君,你……」她幾乎帶著閑聊的語氣問道,「是喜歡我嗎?」
鞋子踩過地磚,腳步聲在此刻都放大了,嘈雜的人聲斷斷續續。
後方的老板假裝整理櫃台,低下了頭,聚精會神地聽著。
「我沒有想那麼多。」北信介剛喝了口茶,頓了一下,問:「你喜歡我嗎?」
老板差點兒一手捶桌:好小子,竟然還有這招!
這一問,卻將米倉枝夏問楞了。
「……喜歡是什麼意思?」她盯著手裡的團子,又問道:「你喜歡排球嗎?」
老板:?!
北信介放下茶杯,沉思了一會兒:「只是想接觸一種運動,也忘了為什麼會對它產生興趣。總之在所有運動裡選擇了這一種,自然而然地持續著。中學打了,稻荷崎的教練找到我,希望我來稻荷崎,所以現在也在打。」
米倉枝夏吃下第三顆團子,無聲地咀嚼著:「……」
聽上去不是喜歡,但不喜歡的事能做這麼久,難道不會出現一點兒喜歡嗎?
「管理身體,打掃收拾,遵守禮儀,練習排球,是每天都在做的事。反復、持續、仔細地做,這樣使人心情愉快。」*
北信介接著說道:「和你一起吃飯也是。每天中午找到你,和你一起去食堂,但與其說是這件事屬於其中一種……」
米倉枝夏眨了下眼睛,咬下最後一顆糯米團。
後方,老板屏氣凝神,覺得自己的心跳都加速了。
「……看到你吃飯,看到你健康的樣子,看到你和我說話,看到你坐在我旁邊,這些都讓我覺得愉快。」
北信介說著看向米倉枝夏,彎起有著直立瞳仁的圓眼,帶著笑意說:「這是喜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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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前的部分應該可以看出來自原作,稍微改了下
隔壁前男友那篇明天入V啦,要康的速度!
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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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味好似不止蔓延在口腔裡,糖分似乎流進了血液裡,連同著她鼓動著的心髒一起染上了玫瑰般的色彩。
「那,」米倉枝夏捏著長簽,像呼吸般說道,「我也喜歡你嗎?」
她不明白,不明白什麼是不喜歡,什麼是喜歡。在這一刻,所有概念全都混淆在了一起,失去了判斷標准。
可是,她知道她想要怎麼樣。
「以後我們也可以繼續一起吃午飯麼?」她問道:「可以在學校外面見面麼?你家,商店街,還有公園……」
「恩。」北信介握著茶杯:「你想去的話。」
聽到這個回答,她的心情無比雀躍,好似鳥兒在心裡撲騰著翅膀。
如果這就是喜歡,這就是喜歡……這就是……
結果米倉枝夏翻來覆去,一晚上沒睡著。
第二天到了學校,中午依舊和北信介一起吃飯,倒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變化。
除了心情,以往坐在一起時都很平和,在今天則多了些難以言喻的小鹿亂撞。
之前就注意到北信介的禮儀端正,會吃得干干淨淨,不剩下一顆米飯,也會一絲不苟地說「我開動了」與「多謝款待」。
米倉枝夏從來將這當成表面,他卻說是懷著對食物的感謝。
很多平日不會多想的細節,都落入她的腦袋裡。
「在發現自己對一個人有好感後,就會越來越注意對方。」班上的女生們在追漫畫連載,感嘆著劇情。
這不就是她今天的心情嗎!
和遠阪凜見了一面,說起這件事,凜一臉「服了你的」神情,但又說沒想到她會比她更早找到男朋友。
「不是男友。」米倉枝夏糾正。
「嘛,你要這樣也無所謂啦。」遠阪凜點過臉頰,對她笑道:「不過小心別人捷足先登哦,會是什麼感覺?」
米倉枝夏很快想像了一下,如果有別的女生和北信介一起吃飯的場景。
「…..有點煩躁。」她望著天空,嘗試了解著自己的心情:「有些不愉快。」
「糟糕了啊。」雖然這麼說著,遠阪凜笑著拉過她的手:「雖然有些意外,但有這樣的體驗真不錯。那麼,你們最近打算去哪裡約會?」
「不是約會!」米倉枝夏嚴正否認。
她並沒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倒是北信介五月末的一個周末要參加排球訓練,在附近的摩耶山,與柳洞寺相對的位置。
聽說那邊風景很美,米倉枝夏想去看看。
稻荷崎排球聯盟的成員會有幾人同去,費用聯盟出。米倉枝夏報了名,當日會和排球隊一起出發。
這周除了在學校見面,她一如往常,在周末下午去北信介家吃飯。
「小枝來了啊。」
北信介奶奶現在像叫北信介「小信」一樣,北健佑「小健」一樣,叫米倉枝夏「小枝」,好像真將她當成孫女了。
這日北信介由於訓練晚回,北健佑倒是回得早。
經過遠阪凜的特訓後,米倉枝夏現在學會了洗菜和洗米,刀工還有待進步,但總算能幫上忙了。
在北信介家,每個人都要參與家務。
北健佑是會偷懶的那個,今天米倉枝夏來時,他已經乖乖呆在廚房了。
米倉枝夏和他負責剝毛豆,奶奶站在一旁切菜。
「小枝,」奶奶慈祥地問道,「最近和小信怎麼樣了?」
怎,怎麼樣?
米倉枝夏回道:「每天在學校都有見面,之前的期中考試信介君拿了年級第二。」
「你呢?」北健佑像是隨口問道。
「……我不記得了。」米倉枝夏回道。
她考了第一,但奶奶是在問北信介吧,她不能搶了風頭。
「欸~」北健佑眯起眼睛,無法形容的表情:「忘了?真的假的。」
「不僅是成績,」米倉枝夏繼續說道,「信介君還拿到了排球隊隊服,稻荷崎的排球很厲害的。」
「是替補吧。」北健佑接道:「一年級有三個人,雖然全是替補,但我家的哥哥中學的時候從沒上過場,真是搞不明白為什麼他會被稻荷崎的教練挖去。」
「他很認真,教練肯定是看到了這點。」
米倉枝夏不假思索:「持續付出後沒有回報,哪怕有很多很多的愛,很多人也會因為得不到反饋就放棄了吧。但信介君卻沒有這麼做,而且大家都說他身上有一種令人安心的感覺——」
看到北健佑瞪起圓眼盯著她看,奶奶也面帶微笑看著她。
米倉枝夏不知怎麼,頓時覺得臉有些燙,但她說的都是事實啊……鹿島、御子柴和體委都把北信介當成過前輩,這不就是安心麼。
「總之,就是這樣。」她試圖結束話題,但因慌張導致格外生硬:「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回來。」
「安心感啊。」北健佑攤手,動作幅度大到有些誇張,隨即好似無意地看向米倉枝夏:「你喜歡嗎?」
兄弟之間樣貌相似,尤其是這雙眼睛。北健佑的眼睛雖偏細長,瞳仁一樣是直立的。
又是同樣的安靜氛圍,看著坐在對面的北健佑,米倉枝夏一瞬將他的身影與北信介的重疊。
「這是喜歡嗎」,北信介當時笑著對她說,好似在她的世界裡鋪上了層層鮮花。
這是一個問句。語尾並沒有上揚,也沒有下壓,但它依舊是一個問句。
米倉枝夏不知道答案,但此時此刻想到當時,她的心髒還是砰砰直跳。
「我,我也不知道……」米倉枝夏的舌頭在打卷兒。
北健佑將撥出來的豆子扔進碗裡:「我是說排球。你以為我在說什麼?」
「……」米倉枝夏恨不得立刻將頭買進袖子裡,遮住她燙到不行的臉。
什麼啊,怎麼會這樣!怎麼是排球!怎麼聽都是在問她喜不喜歡北信介吧!
「一般…..」她說:「就那樣…..」
「那你還報名參加聯盟?我家的奶也是聯盟成員,雖然不會跟去摩耶山就是了。」
在米倉枝夏的驚訝的注視中,北健佑輕描淡寫:「對排球感興趣的人才會參加聯盟,你對排球不感興趣卻要和排球部一起去摩耶山,也就是說——」
「——摩耶山有其他讓你感興趣的存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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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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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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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倉枝夏站在盥洗室裡,想起北健佑笑眯眯的樣子。
北健佑說完這話,她正好剝完毛豆,借口來洗手,就跑了出來。
北信介表裡如一,而北健佑面上散漫,實際上肚子裡不知道裝著什麼。
她剛才怎麼會覺得這對兄弟像,一點兒都不像!
走廊上傳來說話聲,想著是不是北信介回來了,米倉枝夏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望著鏡子裡的自己。
「枝夏,不能露出破綻。」她緩緩道:「而且你只是想去摩耶山看星星而已——」
怎麼剛才完全忘記了!
她是想去摩耶山看星星,跟著排球聯盟不用出錢。而且有北信介這個認識的人在,所以覺得比較安心。
如此清楚的邏輯,怎麼剛才就被北健佑套進去了,亂了自己的陣腳!
此刻,米倉枝夏懊惱不已,只想抱住腦袋。
重振狀態,她出了門,北健佑站在不遠處的走廊上,放下手裡的電話,朝盥洗室走來。
「哥哥說今天教練請客,」他晃了下手機,「讓我們先吃,他晚些回來。」
北信介竟然不回來……米倉枝夏看著北健佑,不知道他心裡在打什麼小九九。
但她比北健佑大,還和北健佑差不多高。
高中對初中,沒什麼好怕的。
米倉枝夏恢復鎮定:「我知道了,那我們吃吧。」
她做好了飯桌變談判場,要一刻不能停歇、唇槍舌戰的准備,但北健佑完全沒再提排球,聊起了最近的社會新聞,全球貿易之類的話題。
也才剛升上高中,但米倉枝夏發現自己已經完全不明白中學生到底在想什麼。
和平日來時一樣,到了大概七點,她准備回家,但北信介還沒回,她准備自己走了,反正不遠。
太陽一天落得比一天玩,外面的天色還亮,要送才是誇張。
「奶奶,我送枝夏回去吧。」北健佑站起身。
米倉枝夏沒能拒絕成功。
同一條路,但和北健佑走在一起,卻不覺得平靜。
或許是初次見面他就將她認成北信介女朋友,鬧了個大誤會,也或許是剛才這個還在上初中的男生好似要看到連她自己的都不清楚的內心。
兩人走到了商店街附近,快要分開,米倉枝夏覺得還是要解釋一下。
「健佑君,我去摩耶山是要看星星,正好排球聯盟有經費……」
「欸~」北健佑笑道:「明明是米倉家的大小姐,這麼節約?」
米倉枝夏的呼吸驟然一滯。
「你看上去很意外的樣子嘛,」北健佑拖長了聲音,雙手背在腦後,腳步松散,「我學長裡也有在稻荷崎的,稍微打聽一下就知道了。就是沒想到真是那個米倉,還一直住在我們家附近。說起來那邊的洋房確實不同凡響∼」
「如果你想了解可以直接問我。」米倉枝夏克制著聲音,不知道為什麼北健佑要提到這件事:「沒必要找學長打聽。」
北健佑沒接她的話,自顧自說道:「學長說看到我家哥哥每天都在學校和你一起吃午飯,之前你生病的時候他特意給你做了三餐,訓練那麼忙還抽空去醫院。我家的哥哥真是付出很多,而且和你是誰毫無關系。」
我知道,米倉枝夏暗暗想道。
「我家的哥哥是個完美的人,我從沒這樣說過他,但他有時候簡直就像神一樣。在排球上雖然不是天才,但就像你說的,認真到無以復加。」
北健佑一字一頓,這雙立著瞳仁的眼睛中好似攪動起了漩渦:「你和他認識不久就看到了,我還挺高興,第一次我把你認成他的女朋友也不是我錯看。但他也有弱點,這樣的付出不是對著物品,在對著人的時候,如果沒有得到回報的話他也會傷心啊。」
米倉枝夏有些明白北健佑在說什麼,又好像不明白北健佑在說什麼。
這是這種心情不久前才出現過,真的是她自己感到困惑嗎,還是出於其他原因……
「你啊,說我哥哥考了第二,卻不說自己考了第一。什麼忘記了?真是挺好笑。去看摩耶山的星星也不要花什麼錢,我上個月還去看過了。」
北健佑似乎沒有期盼她的回應,這時停了腳步側頭看來,盯著米倉枝夏:「這樣下去,不僅是你家,我也不會同意你和我哥哥在一起——」
在米倉枝夏沒法回應的這個瞬間,響起了北信介的聲音。
「健佑。」
北健佑穿著一身便裝,從商店街裡出來。剛吃完飯,他和其他隊友道別了,身旁只剩下同路的尾白阿蘭。
「哥哥,好巧啊。」北健佑拖著聲音說道:「我送枝夏姐姐回家。」
尾白認識北健佑,也點了頭打招呼。看到米倉枝夏,他有些驚訝。
多少知道北信介和她天天一起吃飯的事,但他沒有問過北信介具體情況,想著大概是在朋友和戀人之間的關系。
「接下來我一個人走就好。」米倉枝夏好不容易吐出一連串完整的話:「奶奶還一個人在家。」
「是啊,」北健佑接道,「回去吧,哥哥。」
他說著往回走,好似什麼都沒發生。
北信介盯著米倉枝夏,她像是有些恍神,但吃飽後的一段時間內也可能出現這種神情。在夜晚灰藍色天空的掩映下,有幾分看不清。
北信介從手中的袋子裡拿出一瓶,遞給米倉枝夏:「睡前喝。」
心髒的每一聲跳動米倉枝夏都聽得很清楚,睫毛顫動著,好似是掛上了過多灰塵繼而蒙蔽了視線。
「謝謝。」她接過牛奶。
冰涼的瓶身,但帶上了遞來人手掌的溫度,不過在回到家前,就已經冷去了。
第二天有些無精打彩地去學校,就被鹿島游的道歉嚇到。
說是昨天堀前輩帶著她出去采購道具,接過遇到好些認識的女生,直接在商場裡鬧了起來。
向工作人員道歉後,她被堀前輩拖出上場,劈頭蓋臉罵了一頓。
晚上的時候她把所有加了的人拉到一個聊天小組裡,才知道了最近走得和她比較近的幾個女生有被其他幾個女生找去過,其中也提到了米倉枝夏。
「那次之後我也沒被找過。」米倉枝夏已當事情過去了,問鹿島什麼打算。
鹿島得意地拿出了一張時間表,說以後可提前預約,這樣就不會亂掉。定睛一看,社團活動也屬於預約時間內,也就是說她還是會翹掉。
米倉枝夏一時覺得戲劇部的未來堪憂,但她的心中卻有著另外的憂慮。
很快,周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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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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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耶山位於冬木東西部,水泥森林新都的近側,與靠近舊都的柳洞寺相對,是冬木市兩大制高點。
由於柳洞寺附近山林密布,因此摩耶山成為了俯瞰冬木市的最佳地點,也就因此被開發成了旅游地點,大建露營地與旅館,但也一定程度上保留了其原始形態。
稻荷崎高中的排球部於周五晚出發,在山上集訓兩日,周日晚返回,期間住在和排球聯盟有合作的山上旅館。
於訓練同時,也能欣賞風景,放松身心。
周五,米倉枝夏帶上了兩日的行裝去了學校。
想到晚上就要和其他人睡在一個房間,她還是有些惴惴不安。
先前她見過聯盟的人,不是球員的家人就是商店街的人,不少人之間還彼此認識,大家對她都很親切,但她還是擔心自己沒法融入這氛圍中。
從前不曾有過的擔心,為什麼會這樣。
腦袋裡又蹦出北健佑的話,在這一周始終在她心中揮之不去,每天一次和北信介坐在一起吃飯,似乎也帶上了些許折磨。
北信介看出她有心事,周二坐在一起時,他忽然問道:「是健佑對你說了什麼?」
她差點兒就將那些話悉數吐了出來,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第一次參加聯盟,想到就有些緊張。」她只好這麼說,但並沒撒謊。
「不會有問題。」北信介笑道:「你的話。」
僅僅這一句話就給了她莫大的安心,但到了周五還是——
「這裡,米倉。」一個高個男生看到她,在不遠處對她揮了下手。
大耳練,是她班上的。由於和北信介一個社團,北信介每天中午來找她,她和大耳練也說過些話。
米倉枝夏加快腳步,以為自己遲到了:「抱歉,我來晚了。」
她還去美術部交了近期作品,所以沒和北信介一起走。大巴已停在門口,排球館裡球員們已差不多准備好了,但探頭看去,不見聯盟的人,也只有一輛大巴。
「其他人呢?」她問道。
「他們改從商店街出發了。」大耳練說:「應該也給你發了消息。」
米倉枝夏立刻要拿手機,但翻了半天才找到,打開一看,確實在群組裡圈了她。時間是下午放學前,說她在學校的話,正好和隊員們一起走。
她一心想著要來排球館,完全沒看手機,連忙回復了。
館內開始列隊形,米倉枝夏和大耳練一起走了進去。
乍一看,從學校出發的聯盟成員就她一個。
其他人全都穿著學校的隊服,而她為了在外面不顯得突兀,還在美術部附近的洗手間裡換上了一身便裝:灰紋衛衣,黑色束腳褲,登山靴,頭發扎成了馬尾。
一走進館內,大家都往這邊看來,米倉枝夏只能假裝看不見。
看上去面不改色,氣場十足,實則只想立刻立刻離開這裡。
「你們,」教練大見太郎站在最前,雙手背在身後,笑道,「監督在這裡。」
監督黑須法宗站在一旁,手裡牽著根繩,繩子那頭是一只身形挺立的秋田犬。
米倉枝夏看了過去,和豆豆眼對上視線。秋田犬立刻邁出腳步,搖晃尾巴就要朝她跑過來。
大見太郎:「……」
監督的狗怎麼也跑了過去,他不是白說了嗎!
狗跑到身邊了,米倉枝夏不得已蹲下來摸它,想將頭埋進它的茸毛裡,假裝看不到更多掃來的視線。
她不屬於教練一邊,也不屬於隊員一邊,有些手足無措地蹲在一邊。
「米倉,過來這裡。」黑須法宗說道。
大見兼任音樂老師,黑須兼任社會學老師,所以認識米倉枝夏。
她抬起頭來,心裡松了口氣,走到黑須法宗旁邊。
之前聽北信介說,去年換了黑須做監督後排球部實績突出,聯盟也是在黑須監督和大見教練的推進下才成立,但短時間內就運作得很好。
秋田犬也跟了過來,回到主人身旁。
松松散散的隊員也終於站好了,一共三排。
「我們可不是去旅行的!」
黑須法宗聲音並不洪亮,但充滿了震懾力:「三年生,這是你們最後的一年;二年生,你們將要成長為球隊的主力;一年生,這是你們開始的地方。這兩天,你們不會比麥跑得更少,做好准備。」
「是——!」所有人一齊回答,聲音在館內回蕩。
麥?米倉枝夏用余光看著身旁,狗的名字?
確認一切准備好,從三年級生開始上大巴,接下來是二年級,最後是一年級。
米倉枝夏要上車,黑須法宗站在一旁,不算叫住她,但確實在和她說話。
「作為聯盟的一員,重要的是支持和幫助。」黑須法宗說道:「他們要站上全國的舞台,沒有任何人能阻擋。」
這話是否有其他的含義呢,米倉枝夏眨了下眼睛。
「嗯,我明白。」她說。
心底的焦躁又莫名多了些。
背包都被放進了行李間,她走上了大巴車,位置已按年級排好。最前面是教練和三年生,中間是二年級,最後是一年生。
米倉枝夏往後走去,沒有人說話,大家都在看她。
別看這邊,別看這邊,她心想著,要走去最後一排的角落。
在高高的座椅中,一人站起身。
北信介到了走道上,給她讓出了靠窗的位置。
輕飄飄的羽毛堆積在一起也會有重量,但她還是走了過去,輕聲說道:「謝謝。」
有些生硬的聲音,一般不會察覺。
北信介聽了出來,沒有指出。
車子沿著馬路,穿過未遠川大橋,這個時間點,還遭遇了短時間的堵車。
黃昏前的柔光照亮了湖面,有些刺眼。米倉枝夏靠在車上,讓自己不要下意識轉過頭看坐在旁邊的北信介。
過了橋後,車又穿過霓虹燈上新都,再往前開進入山林。
出發時是四點,到達目的地時已六點了。
起初熱鬧的大巴這時已沒人說話,米倉枝夏在迷迷糊糊中被人碰了肩膀。
她發出一聲嘟噥,要伸懶腰,手剛抬起,睜開的眼中就落入了他人的面龐。
那麼近,那麼近,她差點兒以為在做夢,一下往窗旁靠去,肩膀撞到了窗。
「——」米倉枝夏抬手按住了痛處,垂下了視線。
「抱歉,」北信介說道,「嚇到了你?很痛?」
她快速地搖了搖頭,睡塌了的馬尾落在身後,胡亂地掃了掃。
「沒有。」她說,沒有看他,心髒像是要衝出胸口。
「那就好。」北信介說道:「已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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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改cv改到腦袋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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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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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摩耶山上的和式旅館,米倉枝夏和聯盟的人會合了。
排球部的部員還沒吃到晚餐,就要開始訓練:必須先繞旅館外的道路跑一圈,跑完才能有飯吃。
旅館將排球部安排在別館中,和正館之間由一條長廊連接,正好有排球場。
全體部員由大見教練帶隊去跑圈了,監督和聯盟成員坐下來吃晚餐。
米倉枝夏想跟過去,但看到窗外一片不見邊際的綠地,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來的聯盟成員和隊員的人數差不多,但也不是來吃白飯。
在聯盟會長的安排下,吃完晚餐後,米倉枝夏就和一群人一起去准備明天會用到的道具。
明天排球部社員要跑山,除了明早要早起外,還要將裝備分門別類,聯盟成員要去各條道路上設置補給點。
米倉枝夏幫著分了會兒類,清點好後她問還有什麼可以幫上忙的,就被叫去做飯團了。
她進房間時,大家正在聊之後打練習賽的對手,聽說那所學校排球部的學生個個兒都是和尚頭。
已經參加過一年的聯盟成員負責帶米倉枝夏:「我們要做好便當和補給品。」
「不能從旅館買嗎?」
對方耐心解釋:「這也是得到了旅館的允許。旅館還有其他客人,直接買花銷太高,但並不是資金不足。只是我們也要盡量不給他們的正常經營造成影響。」
米倉枝夏點了下頭,笨拙地學著,要將飯團做出形狀。
做好第一個,她給身旁的人看。結果好幾個聯盟成員看了過來,盯著米倉枝夏手上的這團圓球。
「現在的孩子真是,」一人說都,「小姑娘,你這樣以後怎麼給另一半做便當呀。」
「是啊,」另一人說道,「這樣沒法被娶回家。」
米倉枝夏愣了一下。
「能吃就行了吧,外面也有賣……」她頓了頓:「而且我不會的話,找個會做便當的另一半不就好了……」
眾人發出哈哈笑聲。
「說得真好。井上先生,你那都是過時的想法了。」
「在家連碗都不怎麼洗,來這裡倒好意思說人家小姑娘。」井上太太嗔道:「以後飯都你做了,不做立馬就離婚喏。」
「啊呀,別這麼說嘛……」井上先生笑呵呵要轉移話題。
「井上先生,看看你捏的什麼。」
眾人立刻看向井上先生捏的飯團,松得一放下來就散成了掉米,轉而一起笑起他來,反是稱贊起米倉枝夏有想法。
「說到會做飯,現在隊員裡有誰會的呀?」大家聊起天來:「給小姑娘介紹介紹。」
米倉枝夏剛要開口,一人就說道:「大見教授!」
「是給小姑娘介紹呢,師生戀不行。」
「伊加隊長的媽媽不是料理研究家?」
「隊長自己是不會做的。」
米倉枝夏沒有發言的余地,想這他們到到最後不過是談論哪個隊員會做飯。
這時,會長冒出了一句:「枝夏是信介君介紹來的。」
「哦——」
「噢!」
「啊~」
一時之間,大家都發出意味深長的感嘆。
「不是……」米倉枝夏連忙擺手。
「信介君是個好孩子。」「長相很好的。」「有禮貌又孝敬老人。」「很有眼光呀!」
東一嘴西一嘴的,這下所有人都覺得她是因為北信介才參加了聯盟。
她一時不知要怎麼反駁,舉起的手要遮住臉,只能說出:「別開我玩笑了。」
「不要害羞!」「年輕真是好哦。」「我都聽北家奶奶提到你了。」
「信介君看上去是會主動告白的類型吧。」
「要戀愛就早點出手呀,」身旁的會長鄭重道,「信介君平常的存在感說不上強,但絕對不弱。趁著他還在做替補,萬一下場比賽他上場了,所有人就都沒法忽視他了。」
會長的話又撒下一片羽毛,一人叫道:「會長!」
打趣的聲音有些高,像是提醒。這人昂了下下巴,會長回頭看去,米倉枝夏也回過頭。
房間的門是開著的,好幾個排球隊部員站在後方。
「…..我們來幫忙。」為首的排球部部長伊加訕笑道:「這房間隔音效果不太好,確實適合別館。」
北信介就站在他的側後方,和米倉枝夏對上了視線。
米倉枝夏立刻轉回頭,包著頭發的頭巾都要甩出來,臉紅得和朝陽似的。聯盟其他人有的假裝沒看到,低頭卻在偷笑,好幾個都對著她擠眉弄眼。
會長則緊閉嘴巴清了清喉嚨,走上前去:「你們明天還要跑山,今天就早點休息啊。」
「是啊是啊。」眾人這才接了話。
「告白啊」,一人還對她做出口型,握起拳讓她加油。
米倉枝夏:「……」
怎麼辦,這下她不是怎麼都說不清了嗎!
好在隊員們還是被趕去休息了,大家開始討論其他話題,圍繞排球相關。
但已釀成的「慘劇」沒法挽回,米倉枝夏將自己的腦袋埋在枕頭下,有點後悔沒有整理完裝備就來睡覺。
好在她並沒有不適應和他人同住一間,第二日一早被叫醒時,整個人還是懵的。
隊員六點起,聯盟成員四點半就要爬起來准備。
摩耶山的山道錯綜,不可能全跑完,教練選擇了幾條路,將部員們分好組。每組隊員們要在規定時間內跑完,於午前回到旅館,下午則是對戰練習。
五點的時候,米倉枝夏身上背了裝備,和井上夫婦一起出門,去其中一條道路上設置休息站。
她和井上夫人一起,等井上先生從洗手間裡出來。
樓梯上走下來一人,五點就穿著隊服起床,想來會是三年生。
米倉枝夏看著門外,在打哈欠,看著門內的井上夫人壓低聲音:「是信介君。」
打了一半的哈欠頓時煙消雲散,米倉枝夏抬腳要往外走,井上夫人拉過她的手臂,就往裡面走。
「早上好,井上阿姨。」北信介說道。
「好早啊,信介君。」井上夫人這才松開米倉枝夏:「我去看看我家那位。」
她說著走了,米倉枝夏這時才好不容易轉過身,拉了下肩上的背帶,就和北信介面對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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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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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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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五點,天還沒大亮,旅館的門半開著,風緩慢地喚醒著人的睡意。
「早上好,枝夏。」北信介說道。
剛睡醒,他的聲音還有些暗啞,帶著鼻音。
「……早上好。」米倉枝夏點了下頭,但在這麼做時心裡已經在後悔並吶喊。
大方點,和平常一樣,不就是其他人的玩笑話被聽到了嗎!
她抬起頭來,直視著他:「你平常都起這麼早的嗎?」
她的神情還在睡夢中,北信介看上去已全醒了,除了頭發邊還翹起了一小撮,像是睡覺時壓的,格外惹人注意。
「恩。」北信介說道:「你要去設置中轉站——」
米倉枝夏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這時伸出了手,她像是要去拽翹起來的頭發,又像是想將它壓平,就連她自己都不記得是要做什麼。
等到手停滯在空中,她才反應過來,又一下收了回來。
「……好像有蟲在飛…..」憋了半天,她說出這麼一句。
好在腦神經於此時還甚木訥,她臉不紅心不跳。
北信介側頭看了一眼,什麼都沒看到,反轉向她,伸出手貼近了她的臉。米倉枝夏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一動不動的。
北信介將她落在耳旁的碎發繞到耳後。
在清晨的涼意之中,他手指的溫度擦過她臉上的絨毛,被無限地放大,連帶著燒灼了一片,完全染紅了她的臉。
「啊,抱歉。」他像是也才反應過來,而剛才還在夢中:「習慣。」
米倉枝夏囁嚅著嘴唇,眼睛微微瞪大,沒說出話。
這,這是什麼習慣……什麼習慣才會人別頭發!
米倉枝夏轉過身去,要抬手遮住自己,但無論是臉、嘴唇還是手背,全都在發燙。
「注意安全。」北信介說道。
「你也是。」她克制著聲音。
井上先生姍姍來遲,用只有井上太太一個人聽得見的聲音抱怨她剛才干嘛拉著他,不讓他出來。
三人前往名為上野道的路程,米倉枝夏一路渾渾噩噩,將臉躲在系都緊緊的防風衣領口後,被包裹住的身體發燙,整個人都像是在發燒。
但她清楚地知道,這絕對不是發燒。而是一種前所未有過的……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還是滾燙的。
到了休息點的設定地,忙了一會兒,整個人才冷靜下來。
米倉枝夏坐在一旁搭起的小桌後,等會走這條山道的組員來。他們經過這兒後,會領到一批補給,之後繼續前進,從另一條路折回旅館。
聯盟的隊員則要原路返回。
如果不是裝備比較多,其實不用三個人。
井上夫人和井上先生以前也參加過,在准備後東西後,他們和米倉枝夏打了個招呼,就去附近逛山道了。
果然也有和她一樣的人,不想自己出錢來摩耶山來玩。
但按照排球部的進度,要訓練到明天下午。聯盟成員有時間出門,部員們就只有明天晚上一點觀光時間了。
米倉枝夏拿出地圖,在桌上攤開,上面的圈圈點點,難得她還做好了計劃,這下——。。
她意識到自己又會想到北信介,抬手捂住了臉,但這下就完全只能想到他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明明前幾周和他一起坐在商店街時,她的心情還很是模糊。
不對,或許是更早之前,是什麼時候……
等待實在無聊,人會胡思亂想。
還好她帶了輕便的畫材,開始湊美術部規定要交上去的寫生數。
山,石,天,樹,同一片景色也可以畫出不同的主題。
只要求十張,精細度並不嚴苛,每張二十分鐘左右,畫得還算認真。
她合上畫冊,太陽已照得四下暖烘烘的,再無清晨時的冷意,反倒開始熱了。米倉枝夏脫了外套,將它搭在椅子上,只能再次翻開畫冊。
已畫得有些倦了,她趴在桌上,手拿著筆在一片空白上描摹,不知不覺中,余光瞥見了來影。
她立刻站起身,從一旁拿出早先就准備好的食物、水還有毛巾一類。
來的六人組裡,她只認識大耳練。
一群隊員緩步坐下,吃了些東西,休息後就要繼續走了。
大耳練作為一年級生,負責幫忙收拾,他抱著幾條毛巾,放到桌上的折疊袋裡,視線落在攤開的畫本上。
米倉枝夏起先在裝垃圾,沒注意,直到察覺到大耳練的視線停留得有些久,她自己這才看向畫本。
先前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在畫什麼,視線觸到紙張,在上面停了一秒,好似有什麼敲醒了她的腦袋。
抬手按住畫本,米倉枝夏緩慢地將它合上了。
「出發吧。」她神情未變。
「……謝謝。」大耳練拿起水瓶,就跟上了前方的部隊。
米倉枝夏看著他們的身影徹底消失,重新展開畫本,當即好似有人從後方砸了她一棒。
——紙上赫然是一張人像,輪廓有些隨意,五官卻意外地細致。
挺直的鼻梁,略微尖翹的鼻尖,圓眼和直立的瞳仁,額前的碎發,還有微微勾起的嘴角,和眼中的笑意。
「……我好像真的完了。」米倉枝夏想起了遠阪凜的話,整個人伏倒在桌上,從喉嚨中發出像是不甘心,又像是害羞的嗚咽聲。
井上夫婦這時回來了,她竟沒察覺,直到兩人走到桌前,還叫了她名字。
米倉枝夏立刻坐起身,要開始收拾東西。
井上先生就這麼順手抽起了她壓在手臂下的畫冊,井上夫人也湊了過來。
米倉枝夏要拿回來,已經來不及了。
「還挺像啊。」井上先生評論道。
「簡直一模一樣,枝夏真厲害啊。」井上夫人點了點頭,已經拿出手機拍了一張,轉瞬就發到了聊天組裡。
不到片刻,這張照片聯盟成員,包括沒來的人已人手一張。
在排球部隊員跑山時,在旅館裡和狗玩著扔飛盤的黑須法宗拿出手機,發現聯盟成員的群聊天記錄難得在非比賽時達到了大量的未讀數。
他還沒點進去,就收到了另外一個群組邀請。
由於是聯盟會長發來的,他掃描二維碼進去,一看群組名字,是【枝夏醬應援會】。
進入群組,就看到井上太太的發言。
AM 09:15
井上太太:【小枝夏的戀愛必須成功^^】
接下來是一連串的復制粘貼。
黑須法宗:「……」
他覺得自己應該回復些什麼,手指落在屏幕上.
北奶奶:【黑須教練也在啊。】
黑須法宗打道:早上
「好」字沒打完,一行字蹦出來:【你已經被請出群聊。】
黑須法宗一下坐起身:「喂喂——!」
「汪!」麥叫了一聲,已經學會了自己玩飛盤。
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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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時分,大家都回到了旅館。
午後排球部做室內練習,晚上繼續跑步鍛煉。明天一早,稻荷崎要與附近的龍原高中進行練習賽。
部分聯盟成員明早要去比賽現場幫忙,明晚大家一起准備「慶功宴」。大部分聯盟成員都可以自由行動了。
米倉枝夏先前想的合宿訓練和學校上課差不多,沒想到根本沒有多少休息。
會產生這種錯覺,和在冰帝時跡部和忍足能兼顧學生會與網球部二者職務不無關系。
由於學生會日常忙碌,導致她一直以為運動社團很閑,所以這兩人才有時間在學生會裡喝下午茶。
她做好了計劃,現在獨自出行,先去了附近的寺院,在使用自家材料自制食物的牧場用了晚餐。
大概七點左右,她在牧場門口等到會路過旅館的大巴車。
這條道路開發還沒完成,部分路段在施工。她白天來時就在一陣揚塵中顛簸,這回駛來的車子也掀起了一片沙。
米倉枝夏戴著口罩,上了車後還沒站穩,門就關上了。車子碾過石子,一下搖晃,還好她抓住了扶手,但還是往前邁了幾步,肋骨正好撞到椅邊。
「喂,小心點啊。」坐著的乘客斥了她一聲:「撞傷我怎麼辦?」
腦袋暈著的,撞到的肋骨隱隱作痛,米倉枝夏還是立刻站直身體,輕聲說道:「抱歉。」
「道歉有用的話警察干嘛?」這人笑了一聲:「留個Line號我就原諒你。」
「留個Line號!」另一人叫道。
什麼……?
米倉枝夏才將遮擋了臉側的頭發撥開,看到說話的是兩個和尚頭。
前面幾排都被和尚頭占據了。
頭發剃得光,卻穿著便服,看不太出年齡,但從輕佻語氣應該不太大。
「不好意思,我不用Line。」她說。
「哈哈,什麼時代了,怎麼會有人不用爛。」這人笑著和其他人交換了個視線:「我對六甲山可熟悉了,你跟著我們一起,去哪兒都免費。」
「不用了,謝謝。」她要往後走去,有人竟伸長了腿想絆她。
「夠了啊,」司機開口,「你們再這樣,六甲山的客人都要跑沒了。小心監督知道敲你的腦袋。」
「哪有這麼誇張。」開始說話的那人哈哈大笑:「你不說沒人知道。」
他說完還轉頭盯著米倉枝夏看,讓她很不舒服。
她忐忑地坐在靠後位置,在旅館下車時,他們還沒走,倒也沒跟下來。懶得和他們理論,自己的心情卻大打折扣。
將臉躲在口罩後,米倉枝夏回到旅館的別館,正好遇到准備出發跑步的排球部部員,依舊由大見教練領隊,部員們在院子裡熱身。
「回來啦,米倉。」大見教練說道:「就你一個人?沒和其他人一起。」
「嗯,要去的地方不一樣。」米倉枝夏走了過去,視線掃過隊員們,看到一年級組的幾人圍在一起。
大見教練也有意無意地回頭看了眼,笑道:「明晚就有時間了,我推薦去看星星。」
米倉枝夏怔了一瞬,琢磨著這句話什麼意思,大見教練已吹了聲哨。
部員們列成兩排隊伍,跟著往外跑。
米倉枝夏走到一邊看著,末尾是一年級生。北信介就跑在她這一側,米倉枝夏和他對上視線,北信介朝她點了下頭。
她盯著他看,但沒有做出回應。
有些復雜,難以形容,自己在想些什麼,米倉枝夏也不清楚。
她還是很混亂,好些人的話在腦袋裡打轉。
隔日一早,她聽到有人說話。在迷迷糊糊中睜開眼睛,窗簾還沒拉開,陽光落在靠牆的榻榻米上,天大概剛亮。
是一旁的井上夫人在打電話,她見吵醒了米倉枝夏,連忙和她說抱歉。
原來是井上先生剛才起床時腰出了問題,爬不起來,估計是平日裡不怎麼運動,積攢到一起大爆發了。
他們夫婦准備先行下山去看醫生。
「我本來今天早上還要去練習賽現場幫忙。」井上夫人說道:「可以拜托你嗎?」
米倉枝夏坐在被子裡,忍住了哈欠:「具體要做什麼?」
「到現場會安排。聯盟發的手冊你讀過了嗎?」
聯盟為每一個會員都准備的手冊,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排球大全,另一部分是應援內容,大部分都領回去後也不會太認真看。
「看過了。」米倉枝夏回道。
「那肯定沒問題。」井上夫人提起包,小聲道:「拜托你了。」
比賽九點開始,聯盟成員八點到了。
排球部的部員們剛晨練過,現在去吃早飯了。
會長已經知道了井上夫人家的事,大家又八卦了一下井上先生的腰痛問題,會長分發任務。
米倉枝夏負責計分,只要關注裁判的動作,翻動計分牌,很簡單。
聯盟成員整理了球場,八點三十左右,部員們都到了,熱了會兒身,就迎來了練習賽的對手龍原高中。
龍原高中坐落於六甲山與冬木相對的山間,學生基本來自於山下村鎮。無論冬雪嚴夏,每天上學都要學校爬坡。
學校的偏差值平平,但運動社團在兵庫能排得上號。去年他們在大賽中以1-2輸給稻荷崎,但依舊不可小覷。
通常練習賽是在校舍裡舉行,會長說這次龍原高中的監督主動要求來稻荷崎合宿的旅館。
四月的山上還有些冷,球場裡開了暖氣。門打開後,一陣涼風嗖嗖吹了進來。
龍原高中的學生們沒坐大巴,而是徒步而來。一套灰色的帶帽運動衫穿在身上,頗有僧人的氣質。
米倉枝夏站在會長旁邊,推著一輛放了水和毛巾的車,在兩方監督打招呼時,她拿起水遞了出去。
「啊!」灰色兜帽下的人忽然發出一聲叫喊。
米倉枝夏不解地眨了了眼睛,對方一把捋下了運動衫的帽子,露出剃得光光的和尚頭。
水瓶被握緊了,竟然是昨天大巴上那個人!
隨後其他人也摘了帽子,全是和尚頭。也就是說她昨天在大巴上遇到的是龍原高中排球部的人……
「怎麼了?」龍原高中的監督問道。
「沒什麼!」和尚頭立刻回頭叫道,又扭頭對米倉枝夏露出一個警告的視線。
他從米倉枝夏手裡抽出水瓶:「說出去是什麼後果,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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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沒幾章啦,每天兩更到20號,21和22號是終極·大結局w
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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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原高中排球部的一群人拿了水,也都認出米倉枝夏是昨天大巴上的人,不吝做出呲牙咧嘴的神情。
「這群人挺混的。」前去和對方球隊負責人打招呼的會長回來。
見米倉枝夏盯著他們看,會長想起剛才龍原高中的三年級那一聲更多是驚訝的招呼。
「你認識他們?」
「就是覺得不是什麼好人的樣子……」
會長笑了:「比賽的風格也是,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選手場上,尾白阿蘭剛扣了個球,看向一旁的北信介:「還沒睡醒?真難得。話說他們的和尚頭也太誇張了。」
北信介側頭看著不遠處,此刻收回視線:「我們要贏。」
「……哦!」尾白阿蘭第一次聽到北信介說這樣的話,一時很是驚訝。
雖然他們新生之前也沒參加過比賽,但這句話從北信介嘴裡說出來格外可信。
「是啊!」赤木路成握拳應和:「要贏!」
「當然啦,而且不是要贏,我們會贏。」伊加隊長冒了出來。
「但隊長你今天不是不上場?」尾白阿蘭接道。
今天是以一二年級為主的練習賽。
「尾白,這個時候就沒必要吐槽了吧。」赤木路成拍了下尾白的肩膀。
「這,這說明我相信你們……」伊加隊長勉強接道。
大家的眼神都有些懷疑了。
「哦哦哦哦——」
就在這時,從龍原高中那邊傳來齊聲吶喊。
「會贏!」伊加堅定道,語氣轉而嚴肅:「要小心,他們可是會毫不留情抓住手弱點的隊伍。」
本次第一局,由龍原高中發球。
哨聲吹響,余韻還未落下,和尚頭就拋起球,隨著球飛向上空,他的身體向右轉動,利用右腳蹬地而起,抽動手臂。
球在空中形成旋轉,即刻落在了稻荷崎這邊的後場,飛撲而去的赤木沒能碰到。
就差一點。
場上一半是一年級,其他幾人也沒能救到,赤木站起身:「抱歉。」
「Don』t mind!」眾人安慰他。
「很不錯的勾手球。」一旁會長感嘆道,提醒米倉枝夏:「龍原一分。」
米倉枝夏坐在計分板後,按住了稻荷崎的分數牌。
看了過來的和尚頭瞪大眼睛。
米倉枝夏好似沒有察覺,卻是用另一只手在龍原高中的數字上翻了一頁,順便捋平了稻荷崎的計分牌。
「這個女人……是在挑釁嗎!」和尚頭咬牙道,腳往地上用力剁了一下。
今天這麼早?龍原的隊員們心想,不動聲色。
第二球。和尚頭姿勢和先前差不多,不過加大了手臂的抽擊力量。
這一回,球沒有往無人的地方飛去,而是徑直飛向自由人——
赤木及時後退,但手臂沒來得及碰到球,倒是額頭被球砸中,整個人後仰翻倒在地。
比賽依舊在繼續,但前排的人因隊友受傷,注意力有些渙散。
龍原的主攻一個扣殺,再得一分。
「耶!」和尚頭們互相擊掌。
黑須沒有動作,抱臂坐在椅子上,只輕擰了下眉頭,由大見負責查看傷勢。
「沒事!」赤木路成的額頭一片紅,但還是立刻起身,扭動手臂,表明自己沒問題。
「抱歉。」方才攔網的尾白說道。
「不過這下你們就知道了。」副攻的二年級生說道:「他們的伎倆。」
龍原高中連得兩分,比賽繼續進行。
米倉枝夏開始以為砸到人是意外。但是接下來,龍原高中也繼續運用對人方式,好似將球當成炸彈,一陣狂轟濫炸。
分數來到了7:9,龍原高中暫時領先。
「這個時候是很難放輕松的。」會長注意到米倉枝夏繃緊了的神情:「但比賽才剛開始。」
「他們是在故意傷人吧……」米倉枝夏沒想到自己竟會這麼生氣。
甚至冒出幼稚的想法:不想管龍原高中的得分牌。
「每支隊伍都有自己的打法,怎麼說,比起友誼,勝利才是最終的目標。以後可能還會遇到,不如讓他們早些認識到,所以黑須監督才會安排這場比賽吧。」
看到米倉枝夏的憤慨模樣,會長體會到了自己身為年長者的平靜:「一二年級需要成長啊,放心交給他們,這也是應援的一部分。」
體育場內回蕩著一聲聲「嗵」之音,或大或小,或輕或重。
兩方處於膠著狀態,米倉枝夏不斷翻動著分數牌。
她第一次發現看體育運動是這麼能鍛煉心髒的強韌度。
龍原高中主盯後場,作為自由人的赤木路成是他們的第一目標。好在除了第一次打中了額頭外,就沒給他們直接傷害的機會,但救到球的次數也顯著下降。
在15:16時,龍原高中的一個攔網,將球撲在了位於後排的二年級學長身上,學長按住手臂,發出了吃痛聲。
這時黑須監督叫了暫停,換人上場。
看到拿著牌子的北信介,米倉枝夏的心情有些復雜。
一方面不想也看到他被打中,另一方面又希望稻荷崎能碾壓龍原獲得勝利。
之前北健佑說他哥哥的排球打得一般,在中學時甚至不是正選。
當時自己信誓旦旦地反駁,在此刻人生中第一次看排球比賽後,心裡卻沒那麼有底氣了。
雙手不自覺地交握在一起,米倉枝夏默默想道:加油。
「北……」方才還一起說要贏的尾白有些不好意思。
「只要正常發揮,稻荷崎不會被對方的風格壓倒。」北信介頓了下,問道:「赤木,你能撐過兩局吧。」
三局兩勝,若前兩局勝利,不會有第三局。
北信介知道,自己這句話說得比「要贏」算是狂妄,但它能讓好似陷入了深淵的眾人們一下輕松起來。
「今天真難得。」大耳練笑了,大家一起露出了笑容。
這一回是龍原高中發球。
和尚頭之一狠狠地將球抽出,赤木勉強接住回傳,稻荷崎一個大力扣球。
得分!
米倉枝夏立刻將15翻成了16,依舊還差一分。感覺要說點什麼,但沒開口。
到了北信介的發球局。
北信介輕吸了口氣,一球發出,落在對方後場,但不夠有力。
龍原的自由人接住後回傳,被稻荷崎接住,前排的尾白一個扣擊,再次被攔了網。
場上的隊員們都覺得球要落地,已成定局。
剎那間,輕輕的「嗵」聲。
隨著北信介摔在地上的聲音,球隨之上浮——
望不見盡頭的道路上出現了比方才更多的希望,能帶給人莫大的支撐。
二次傳球後,尾白一下跳起。
這是關鍵的一分,龍原高中的眾人心下都認為會是他來扣球,嚴防死守。
一旁,副攻大耳練一個吊球,出乎意料——
稻荷崎,得分!
身體比腦袋要快,米倉枝夏「蹭」地站了起來,坐著的椅子直接翻倒在地。
在眾人的注視下,她又紅著臉蹲下了身,扶起椅子,重新坐好,用計分板擋住了自己的臉。
會長忍住哈哈大笑,將記分牌翻了一頁。
17:17,自比賽開始,稻荷崎與龍原第一次同分。
之後稻荷崎勢如破竹,不斷削弱龍原「殺人排球」的氣勢,兩局結束了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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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唯一一次寫排球比賽,散步愛好者盡力了(
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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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賽結束,稻荷崎與龍原的隊員們相對而立。
「感謝指教!」稻荷崎隊員聲音洪亮。
龍原高中那邊有些不服氣,和尚頭們只敷衍地低了下頭。
龍原的教練一聲喝,抬腳就踢向最旁邊的隊員的屁股,大見教練上前勸阻。
本來要留下來吃午飯,但龍原隊員那邊似乎不准備應,零零散散地往外走去。
監督搖了搖頭,表示他們難以管教,之後在黑須監督的陪同下往餐廳走。
一年級生留了下來,米倉枝夏和會長也幫著收拾球場。
下午只做力量訓練,米倉枝夏推著裝了球的車,要放進倉庫。
體育館裡倉庫的門鎖生鏽了,必須繞出排球館,從另外一扇門進。
一個人影跟著她走了出來,站在倉庫門口。
米倉枝夏以為是隊員,回頭看去,卻見到龍原高中的人。
「喂!」和尚頭踹了下倉庫裡放著裝備的運動架。
「要去餐廳嗎?」米倉枝夏回過身:「走錯方向了。」
她一再給對方不要再來糾纏的借口,這人卻好像完全沒明白她的意思,反倒往裡走,站在了她身前,盯著她看。
「很了不起的樣子啊。」他說。
米倉枝夏沒說話。
這人抬手一推,她直接往後撞到推車,好幾個球滾落下來。
更重要的是,這種類似的感覺……
「今天在比賽的時候干擾我,影響了我發揮,稻荷崎的經理這麼會使手段。」這人按住了推車邊,湊近了她:「會輸都是因為你!」
他說的是比賽一開始,在龍原得分的時候,她假裝要翻稻荷崎得分牌的事吧。
這件事確實有故意的成分,純粹覺得昨天龍原隊員在大巴車上的行為讓她不舒服,想看看是不是能惹到對方。
也她沒想到對方真的注意到了。
逼仄的空間,不講理的人,暴力行為,好似要喚起她的陰影。
米倉枝夏的背貼著推車,框架硌在身上,她蹙起眉頭,讓自己冷靜下來。
「……你弄錯了。」她輕聲道:「我是聯盟成員,不是排球隊的經理。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這人眯起眼睛。
「也就是說,無論我做什麼,都不會牽扯到稻荷崎的排球部。但你不同。」
對於體育社團的人來說,最害怕的就是影響社團的活動。昨天在大巴車上,也有人提醒他監督會知道。
「哐」的一聲,推車猛烈撞擊牆壁,這人的眼神就像是要將米倉枝夏撕扯開。
心裡的小人在塌縮,快要蜷成一團。
不行,連父親在禮堂門口打的一巴掌,她都承受住了,現在也…….
「枝夏?」門口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這人回過頭去,又瞪了米倉枝夏一眼,轉身往外走去。
北信介站在門口,這人看也沒看他。
「朝人打來的球都會被接住。」在他走過身旁時,北信介緩緩開口。
「你——」和尚頭伸手要抓住北信介的衣領,但在觸到之前,對上了他的視線。
瞳仁直立的淺褐色雙眸,沒有絲毫波瀾的神情,磐石般篤定的語氣,帶著難以言喻的氣勢。
……這是一年級生?
和尚頭一時被壓制住,啐了一口。
米倉枝夏已走了出來,北信介側頭看著她:「他找你做什麼?」
米倉枝夏看著他,剛才快要消失的勇氣重新回到了身上,搖了下頭。
「和尚頭,還有一件事。」她提高了聲音。
對方轉過頭來。
米倉枝夏輕吸了口氣,說道:「你們留著一樣的發型,我從一開始就沒分清誰是誰!」
殺傷力不大,嘲諷力很強。
看到對方氣急敗壞,但又沒法做什麼的表情,米倉枝夏不禁笑了出來。
看來這次她也自己解決了,北信介沒再問下去。
兩人一起收拾倉庫。
「回去以後我要和奶奶說。」米倉枝夏撿起滾落在地的球,放到推車上:「信介君真的很厲害。」
「謝謝。」北信介回道:「我還差得遠。」
「但是你上場後,感覺大家都朝好的方向努力了。很可靠。」
「是麼。」北信介睜圓了眼睛。
他意識到了一些,但從米倉枝夏這兒聽到如此直接的描述,還是會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她在看,在看著自己。
「或許是吧。」他笑了。
彎起的眼睛,柔和的神色,只有兩個人的空間,米倉枝夏感到心髒都被握在了手中。
可是北健佑的話又響起在她耳旁。
這樣下去——
「啊,」米倉枝夏頓了下,「我待會兒還要去和大家會合。信介君,拜托你鎖一下門了。」
她沒等北信介回應,點了下頭,腳步匆匆,小跑著出了倉庫。
走到明亮的天空下,抬手撫上臉,人在發燙,腦袋還是混亂的。
北信介看著她離開。
剛才是聯盟會長說米倉枝夏在倉庫,讓他過來幫忙,還說結束後可以一起到餐廳去,沒提到聯盟成員要會合的事。
所以米倉枝夏是在避開自己。
上個周末,健佑送她回去時,她就和往常不太一樣。當時他還並不確定,問了她後沒得到答案。
她撒謊時的停頓時間似乎會更短,可見是有意識的。
所以他去問了北健佑,泡了茶後坐在桌前,在北健佑回來時叫住路過客廳的他。
「你和枝夏聊了米倉家。」他說。
「……哥哥,你有時候太可怕了。」北健佑撓了撓頭,像是嘆了口氣:「怎麼了?她不就是米倉家的人。當時米倉家和肥料公司合作,不用這家的就拒絕收購,爺爺不就是因為這件事氣病了麼。」
「那是米倉家的行為。她那個時候還在上小學,和我們一樣。」
「但爺爺就是住院了啊,我提一下還不行嗎?」
在北信介的注視中,北健佑坐了下來:「我什麼沒說啊,就提了一下她的姓氏,她就一臉不樂意。話說她和她家關系很差?」
雖說自家和氣融融,自小就在等級分明、規矩嚴苛的運動社團中,加只從遠阪凜那裡聽過的米倉家的事,北信介能想像到一些米倉枝夏家的樣貌。
之後也就能自然地描繪出事件的形狀。
在來看錄取名單的那個冬日,米倉枝夏之所以沒有笑,不是因為她充滿自信,早知自己能考上稻荷崎,而是來到這座學校並非她所願。
新生入學儀式那天,她違背了米倉家的意思,拒絕作為代表講話。她做出的反抗讓她被「流亡」,一個人住在空蕩蕩的洋房裡。
很多人都是這樣,尤其是從小時起就被就告知應當聽話的孩子。
在成長後,他們也難以跳出最初來自父母的魔咒,有時會感到在自我與他人間掙扎,好是過上自己的生活,壞則是兜兜轉轉,難以離開迷宮。
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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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排球部繼續鍛煉,聯盟成員開始准備慶祝宴。
他們要在院子裡辦一場燒烤會。
大量的肉、蔬菜、水果和點心,全都由聯盟成員慷慨提供,從山下運了上來。
聯盟成員大多是商店街的成員,參與聯盟固然能得到宣傳,但所有人都是真心對排球感興趣。
五點左右,排球部結束了這次合宿的訓練。身心俱疲的男子高中生看到了肉,頓時兩眼放光,充電到百分百。
聯盟會員在現場搭了音響,還起了個臨時舞台。黑須監督被塞了個話筒,要他站在台上說話。
帶著排球隊的部員們朝聯盟會員們鞠了一躬,黑須法宗感謝了一下大家後,將話筒給了聯盟會長。
會長拿著話筒,走到最前方,咳嗽了一聲。
「那麼,」會長揚起手臂,「吃吧!」
不能更簡潔。
「噢——!」
部員們拿起盤子和筷子,一擁而上。
頓時有種餓狼撲食的畫面,眾人拿著盤子,全擠在燒烤架前,帶著爭搶的感覺,看得米倉枝夏發愣,又笑了出來。
從前參加過的集體活動,無論是冰帝的學年宴會,還是跡部家的睡衣派對,全都像是另一個正經得不像樣的世界。
相較之下,她實在她喜歡眼前這個充滿了生命力的地方了。
沒多久就發生了搶肉大戰,之後年長者們開始喝酒,在搭起的音響系統下唱起了卡拉OK。
「剪刀,石頭——」
赤木路成在和尾白阿蘭猜拳,以決定最後一個大草莓布丁的所屬權。
「布——」尾白出了布。
他看著赤木要出石頭,赤木卻忽然換了手,出了剪刀。
「這是作弊!」尾白叫道。
「這是策略!」赤木拿起最後一個布丁,放到嘴邊,好似反派笑了兩聲:「可愛的布丁是我的了!」
米倉枝夏靠在一張桌旁,大耳練朝她走來:「混亂了起來。」
同班的男生和北信介有著類似的沉穩氣質。
「嗯。」米倉枝夏點了下頭,看了眼大耳練手中的杯子。
裡面裝著的不是飲料,而是烏龍茶。
「你和信介君都很喜歡喝茶啊。」
大耳練看著杯子:「我和他中學就是同學,信介開始是幫奶奶買。父親更照顧姐姐,母親更關心身體比較弱的弟弟,信介一直都是『奶奶的孩子』。」
這是米倉枝夏沒聽到過的事,視線飄了過去。
不遠處的烤架旁,北信介吃完後就主動幫著烤最後一批肉。
一看就知道平常在家也會做飯,拿著烤肉夾翻過一片片肉,在煙氣中也有著安靜的氛圍。
「告白吧。」尾白阿蘭忽然冒了出來。
大耳練和米倉枝夏都被嚇了一跳。
尾白盯著另一張桌旁開心吃著布丁的赤木路成,帶著一股怨氣說:
「黑須教練已經去挖角了,來年會來兩個麻煩的家伙。要一心打排球就沒法開始新的交往,所以告白吧。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大家都在為你應援。」
「阿蘭竟然這麼熟悉古語。」伊加隊長也走到一旁,點了下頭:「真難得。」
「隊長,覺得我不熟悉古語是一種偏見!」尾白阿蘭反駁。
她與尾白阿蘭有過幾面交集,他家住在北信介家附近,兩人在某個周末在北信介家一起吃過飯。
能夠說出這樣的話,又自如地切換到下一個話題,好似只是在談論天氣。
米倉枝夏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枝夏!」不遠處,會長朝她招了下手。
這邊是中老年卡拉OK組,她走了過去,會長就說道:「唱一首。」
米倉枝夏不明情況,轉向會長身旁的大見教練。
大見太郎同時在擔任稻荷崎的音樂老師,舉起手裡的杯子,朝她露出笑容。
「聽說你從小學就在學古琴,唱歌肯定也不錯!」會長將話筒塞到她手裡:「快,年輕人,大膽地上!」
米倉枝夏不得已站上了台。
呼出的聲音穿過話筒,離得太近,釋放出了一聲要刺痛耳膜的高音。
眾人都眯起眼睛,隨即安靜下來,看向了比平地稍高的舞台。
燈光並不明亮,但上次一個人站在這麼多大部分都不認識的人面前,還是作為冰帝的學生會副會長。
就算那時,也有跡部景吾坐在旁邊。
竟然還要唱歌……唱什麼啊……
米倉枝夏握緊了話筒,在人群靠外處,她看到北信介抬起頭來。
對視的那刻,她的心莫名平靜下來,深吸了口氣。
「想告訴你我的感謝凝視著你
緊緊牽著的右手你比任何人都要溫柔
啊請聆聽我的聲音」
清澈的聲音縈繞在庭院,溫暖的歌詞於黃昏間飄蕩。人們安靜地聆聽,世界也變得如何,剛走近的兩人也忍不住駐足。
米倉枝夏閉上眼睛,緩緩唱道。
「面對耀眼的清晨我露出苦笑
你推開窗戶告訴我未來的可能新的開始
讓我們去往平日裡的那條街道吧
跌跌撞撞不斷累積在兩個人共度的平淡日子中
小心收集著灑落的光輝
直至如今依舊閃耀」*
後面的詞米倉枝夏不大記得,只唱了一半。她的聲音落下,片刻間沒人說話。
「正洸,」近門的林叢間響起一個聲音,打破了這番沉默:「你的女兒真是出色。」
院門口走來兩個中年男子,除了高中生們,其他人基本都認了出來。
留著白發白胡的瘦削男人是冬木市的市長,冰室道雪。
而另一位身形稍高的,雖在電視上露面不過,但也因資助稻荷崎與其中幾人見過面,為米倉貿易的會長,米倉正洸。
聯盟會長已喝得有些醉了,起身上前,黑須監督、大見教練和成年人們也都走了過去。
原來市長和舊友在旅館的正館用晚餐,聽說稻荷崎在這邊合宿,米倉正洸是稻荷崎的畢業生,學校獲得的成績也是冬木市的榮耀。
因此兩人也就順路過來看看,沒有事先打招呼。
一番寒暄,會長問道:「枝夏是米倉會長的女兒?」
「是啊,」回答的卻是冰室道雪,「我的後輩有兩個女兒,都很出色。不如正洸般剛愎自用,自相矛盾。想必未來能擁有一番屬於自己的成就。」
「前輩,」米倉正洸擠出一絲苦笑,「在這裡就別說了。」
冰室道雪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題外話是,我的女兒也不輸給兩人。你,是叫枝夏吧。」
冰室道雪和站在後方的米倉枝夏打招呼。米倉枝夏還拿著話筒,沒有往前,也沒有後退。
她沒法掩飾看到米倉正洸時眼中浮出的怒氣和涼意,但還是在眾人的注視中走上了前。
「冰室叔叔,父親,晚上好。」
生疏但有禮的稱呼,顯出了待人的尊敬,在他人看來並沒有很奇怪,但近旁的大耳練卻感到一絲不對勁。
冰室道雪又誇贊了米倉枝夏幾番,米倉正洸只看著她,點了下頭。
他與聯盟會長和監督教練聊了幾句,兩人都不想影響慶祝宴,因此不到五分鐘就說了告別的話。
「過來。」米倉正洸走過米倉枝夏身旁,對她說道。
不去,她不想去。心裡這麼想著,但在其他人的注釋中,米倉枝夏還是邁出了腳步。
北信介也看著這邊,不過還沒收拾好烤爐。那邊圍成一圈的人就散開了,大耳練朝他走了過來。
「是米倉的父親和冬木市長。」畢竟是自己的猜測,大耳練揣度再三:「……她的樣子有些不對勁。」
神情緊繃,就像是看到了比賽終盤,已無法挽回自身敗局的選手。
北信介熄滅了烤爐上最後一點火,將剩下的烤肉給了大耳練:「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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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歌詞來自生物股長的《やベゎシ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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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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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倉枝夏跟著米倉正洸出了別館,沿著長廊到了正館。
一路都是冰室道雪在和她說話,問些知道與不知道都不重要的問題,米倉正洸沒有開口。
兩人坐上電梯,米倉枝夏也跟了進去。米倉正洸拿出卡刷過電梯,沒有按下樓層,電梯便自行往上了。
「正洸平日裡對你們姐妹很嚴苛吧。」
在這密閉的空間中,冰室道雪繼續說道:「讀書時他就喜歡爭強好勝。從華族手中奪來了妻子,我每年都會對此事感嘆一番。想必他也是將自己的孩子作為所有物來培養。在家庭理念上,我與他還是天差地別。」
電梯緩緩上升,他平靜著的三言兩句,卻要使得出現裂紋的雪山崩塌。
為什麼能這麼輕易地說出這種話,好似習以為常?因為和他沒有關系。
可是為什麼父親能用這種態度對待她,也這般對待姐姐和媽媽?
「冰室前輩,你隨意給女兒訂婚,和我也沒區別。」米倉正洸將手背在身後,笑了笑。
電梯在這時停下。
頂樓是貴賓室,必須刷卡入內,除此之外只有一條樓梯可通達此處。
三百六十度的觀光廳,冬木的一切盡入眼底。兩人走到唯一一張圓桌旁,落地窗就在近側。
「自然是有!」冰室道雪對米倉正洸的話不以為意,坐下來後,扶了下眼鏡:「我沒有強行讓鐘做違背她自己意願的事,不管是升學還是結婚,最後都是她自己做的決定。」
「前輩只是沒有明說。」米倉正洸沒有坐下,側頭看向米倉枝夏:「你會加入排球聯盟,很令我意外。」
米倉枝夏垂下視線,堵在胸口的話呼之欲出:「…….讓我意外的事,父親你沒有和開學典禮時一樣給我一巴掌,是因為前輩在場嗎?」
她並沒有刻意惹米倉正洸生氣的意思,但這無異於撕扯開了他隱藏在話語之下的面貌。
米倉正洸絲毫沒有想到,開學典禮時米倉枝夏的選擇並不是一次讓她一個人住後,就會冷靜下來的頭腦發熱。
「正洸,你打了自己的女兒嗎?」冰室道雪擰起眉頭:「暴力就在中學結束,當時我這麼說過了吧。」
「人都有氣急敗壞的時候。」米倉正洸拿起酒杯,握緊了它:「是她先違背說好的事。」
「……沒有說好。」米倉枝夏再次重復,深呼吸著看向父親:「我從來都沒說自己要發言……」
米倉正洸朝她掃來攝人目光,米倉枝夏頓了頓。但或許是父親的前輩在場,讓她有了些許將典禮上沒說完的話說出來的底氣。
「我也沒說要上稻荷崎,沒說要去讀冰帝,更沒說要加入學生會,和跡部家有交集……」
米倉枝夏越想,胸口就越堵得慌。
「這些都是父親你的安排,完全沒有考慮到我,不是嗎?姐姐也是,你讓她去讀商科,以後幫助你,這真的是她覺得開心的事嗎?」
「如果能得到父親的誇獎就好了,如果父親你能開心和滿意就好了,這個家至始至終都是圍著你轉……但是不行了,我已經受夠了……」
「不要再說了。」米倉正洸低聲呵道:「既然你千般萬般不想要留在米倉家,我就和前輩一樣給你找一家訂婚吧。」
米倉枝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陷入沉默,無數話語如果河川般流淌過她的腦海。
「你家不會同意你和他在一起」,聽到這句話時,她其實就應該知道,自己面對著的是怎麼樣的牆壁。
她想推倒這面牆,靠自己做到。
父女在無聲中對峙著,冰室道雪站起了身,朝兩人走來。
「枝夏,你的父親也有自己過不去的坎。正洸,」冰室道雪看向中學時代結交、迄今也依舊無話不談的後輩,毫無保留地說出了此前從未說過的話,「和你去世岳丈的恩怨就不要再牽扯到妻子和孩子們身上了,她可是和你一樣都姓米倉啊。」
米倉正洸的眉頭蹙成了一座山脈,嘴唇平直地好似海面
「前輩,這是我的家事。」米倉正洸沉了神情。
他又何嘗不知,然而小小的怨恨轉為巨大的恨意,當將一切都掌握於手中時,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人都不重要了。
腳步聲在往上,沒有人聽見,但時機卻恰好重疊在一起。
當沉重的大門被推開時,米倉枝夏攥緊了手,輕輕地搖了搖頭。
「不。」她說。
米倉正洸和冰室道雪都注意到來人,米倉枝夏卻沒回頭。
室內燈光昏暗,站在整座城市的高處,窗外的星點好似她心中的火苗。帶著前所未有的決心,面對著父親揚起的巴掌,一字一頓地說。
「我有喜歡的人了,所以我不會和父親你安排的人結婚。」
一只手伸來,扣住她的手腕。在米倉正洸高抬的手臂中,北信介擋在了米倉枝夏身前。
米倉枝夏側頭看去,在瞬間的驚嚇後,滾落了大顆眼淚。
「打擾了。」北信介朝冰室道雪與米倉正洸點了下頭,隨即說道:「枝夏,走吧。」
剛才他聽大耳練說後,就出了旅館別館,遠遠看到一行人已快到正館門口。走進正館後,三人已進了電梯,門隔著段距離在他眼前關上了。
電梯上的數字不斷增加,北信介轉而看向一旁的樓層指示牌。若是去到客房,他沒辦法找到,但特定樓層有娛樂設施和自助餐廳,而最上一層是預約制的觀光廳。
詢問旁邊的工作人員後,被告知最上層被包場。因此他走入一架空置的電梯,按了可見的最大數字,再爬了一層到達頂樓。穿過走廊後,推門而入,就看到了米倉枝夏同她父親的對峙。
北信介拉著米倉枝夏的手回身走去,米倉正洸大喝了一聲,邁出腳步上前:「給我站住!」
氣息敗壞的聲音中帶著一絲詫異。
「我是你的父親,我讓你留在這裡!」他說道。
米倉枝夏已說不出話,只能使勁地搖了搖頭。
北信介看見,緊緊地拉過她的手,側頭同米倉正洸對上視線。
「我不認為讓枝夏一個人住、在她生病時也不管不顧、現在還想對她使用暴力的您,有資格做她的父親。那麼,」他同和來時般點了下頭,「告辭。」
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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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穿過樓梯間往下,於下一層坐上電梯。
北信介從扣著她的手腕,到拉住她的手,在走出旅館大門時,兩人已是十指相扣。
北信介遞來的手帕已被眼淚浸濕,他問道:「還能走嗎?」
米倉枝夏默默地點了下頭。
之後她便任他牽著,北信介將外套脫給了她,帶著她爬上一層層階梯。
路旁沒有燈,但山間的長路上鋪滿了熒光石,星星點點踩在腳下,通往遙遠的地方。
北信介一路都沒說話,這時開口。「到了。」
米倉枝夏的眼淚已止住了,聽到這句話,意識終於也緩慢地回到了身體裡。躲在拉到了最高的衣領後,她望著眼前。
黑暗之中,冬木耀眼的好似從空中掉落的城市。星羅棋布的新都燈光,盡數展現於眼前。
也不止是新都。
爛漫星空同樣閃耀,方才在逐漸縮小的狹窄,在此刻忽然變大了一些。
兩人沉默地站著,冷風平靜了米倉枝夏的內心,但依舊有著蒙塵。
「那邊是我家。」北信介先開了口:「能看到嗎?從坡上下去,走過一條已經干涸的湖,再往前走一些,就在那條道路的盡頭。」
米倉枝夏的視野一片模糊,但還是點了下頭:「嗯,看到了。」
「你沒看到。」北信介一下拆穿了她的謊言,看了過來。在米倉枝夏的注視中,他淡淡說道:「但是,沒關系。」
他握著她的手用力了些。
「我會和你在一起。」
他說出這話的片刻,米倉枝夏的眼睛裡又湧出了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別露出這種表情。」北信介同她相對而立,用手指抹去了她眼角的淚水,似乎有些小小的惋惜:「……結果你還是先說了喜歡。」
米倉枝夏:「……」
她的腦袋裡響起了小小的轟然一聲,剛才她和父親說了什麼……
「這樣就只有我先求婚了。」北信介露出微笑看著米倉枝夏怔神的模樣,北信介發出一聲笑:「不過,稍微有些早吧。」
米倉枝夏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兩人的笑聲飄向了城市,飛往了星空,相握的雙手似乎永遠都不會分開,輕輕觸碰的額頭間只有彼此的呼吸,印刻在記憶中的夜晚。
世界好似變得很大,並非因為遠離了父親,而是她說出了自己所想,而北信介在她的身旁。
爾後兩人回到旅館,趕上了收拾東西離開,和大家一起坐上了大巴。
生活恢復如常,學校,住處,課外班,還有北信介家。
他們沒將在一起的事告訴很多人,學校的人似乎已默認這是兩人的相處模式,從北信介沒什麼表情的臉,和米倉枝夏看不出太多起伏的情緒上也捕捉不到什麼。
倒是和北信介的奶奶說了,奶奶聽見後說的第一句話是「那小枝會嫁到我們家來,真是太好了」。
其他人也很高興,工作繁忙的父母立刻抽出時間見了米倉枝夏,在讀大學的姐姐也在同一個周末回了家,北健佑和北信介邀功,說是他推了米倉枝夏一把,被盯著看了幾秒後立刻投降認錯。
至於米倉家這邊,先是母親找到了米倉枝夏。她從未聽母親說過這麼多話,接著她便一個人搬去了東京。
隨後是修士畢業,正在畢業旅行中的姐姐發來了聯絡。聽到家中狀況,她延長了這次旅行,推後去父親公司上班的進程。
父親那邊始終沒有消息,他開始似乎想通過斷絕生活費使她們低頭,但沒有人需要他給予的。
最後或許是冰室道雪大力勸說,在高二開學前的冬天,米倉家的四人重新坐到了一起。
父親道了歉,但沒法原諒,還有待後續。他特別提出想和北信介正式見一面,被米倉枝夏拒絕了。
不過經年累月,隨著父親艱難開展中的自我反省,他們的關系也在逐漸緩和。在上周的時候,他也和北信介見過了,並沒說什麼,也說不出什麼。
「哈?所以北前輩最近到底在煩惱什麼?」宮侑有些憤憤道。
他開學第一天遇到的有好感的美術部學姐竟然是前輩的女朋友,想想就很不甘心。
但熟悉了北前輩,又聽到了尾白說了這麼段事,只好放棄了。
「不是衣服會靜電?」尾白問道。
「不。」大耳練接道:「北家的奶奶很高興,最近已經開始准備了結婚的東西,但兩個人都要去讀大學,所以在想怎麼和奶奶說這件事。」
「哈?這是什麼甜蜜的煩惱!超火大!」宮侑一個大力扣球,落到地上:「我也要找個超級愛我我也超級愛的女朋友私奔!」
大耳練和尾白阿蘭相視了一眼,同時心道——
「笨蛋。」宮治說道:「你已經有排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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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ACTⅢ的結局就是這樣啦w
左思右想還是寫了家族和好,沒有分崩離析,覺得自省並付出行動是能挽留世界的……
下面是其他ACT的結局,明天放w
一開始是被哭泣的北驚艷到,准備寫個不超過3w字的小短篇,結果在不知不覺中寫了這麼多,真是完全沒想到……感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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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UE EN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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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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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TⅡ
街頭燈光閃爍,哭過後還是要回去,空蕩蕩的秋千搖晃著,米倉枝夏邁著步伐,走回了醫院,
她穿得不少,卻絲毫不覺得暖和。身體同冰塊一樣,迎接她的未來會是怎樣,她其實並不清楚,但在這樣的時刻,她用盡全力也沒法感到快樂。
走過醫院的自動門,在生與死與酒精的氣味中,一個身影來到她面前。
他悄無聲息地,好似一直都在。
米倉枝夏好似處在沉睡中,緩慢地抬起眼睛,看到了一抹白色的發絲,帶著風塵僕僕的氣息,卻令人感到安心。
她沒能說出話。
只有一日沒見,卻覺得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般漫長。
「我拜托Archer暫時照顧那邊,」北信介緩緩說道,「我放心不下你。」
眼淚與顫抖一同出現,她伸出雙臂,對方也給予了回應。
是麼,原來是這樣的感覺,她完全明白了,自己心中感情的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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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Ⅱ中的枝夏依舊不太明白感情的事,需要北付出更多,所以在這個結局裡北會入贅w
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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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球場上人聲鼎沸,雙方激戰之中,位於前排的宮侑一個快速扣球,對手措手不及。
哨聲響起,終盤結束。
「我說了,」北信介對身旁的人說,「他比你更知道管理好自己的身體。」
同隊友擊掌之後,宮侑環視觀眾席,發現兩人,跑到場邊,揮手叫道:「北前輩,米倉前輩——」
「不是米倉了。」北信介提醒。兩人的右手無名指上都帶著戒指,樣式簡單的對戒,他說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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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個HE結局個人覺得還是比較順理成章的,下章是TRUE END,明晚就正式完結了。
如果這篇是戀愛游戲的話,要先打完三個BE才能看到這個TRUE END結局!
之所以是TRUE END,是因為在三條ACT線裡,除了北和枝夏外的其他人都受到了涼宮春日的影響,有在多少無意識地推動兩人在一起。
但也不能說其他三個選擇線的世界並不是可能會發生的真實∼
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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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RE END
2020年8月,東京奧林匹克排球項目,男組比賽,第12天。
兩方選手入場,在觀眾熱烈的歡呼聲中,解說員的聲音響起:「最引人注目的是阿根廷代表隊……而日本隊這邊,需要注意的則是……」
飯團宮的店鋪也洋溢著同樣氛圍,隨著屏幕鏡頭掃過選手,熟悉的身影出現。
宮侑不知又說了什麼,惹都阿蘭槽口無多,直接拍手打了下他的肩膀。
這可是世界矚目的比賽現場!這家伙!
「和阿治你一樣,都是帥氣的男子漢呢!」坐在榻榻米上的客人們稱贊道。
宮治哈哈大笑,卻是為在屏幕上看到親兄弟試圖據理力爭,但又沒法爭過的樣子。
「我已經准備好了。」他說著摘下,駕輕就熟地脫了工作服。
——寫有「MIYA」的11號的隊服,除了發色外,和屏幕中的宮侑一模一樣。
在場的大耳練,赤城路成和銀島結紛紛發表感想,一起笑了起來。
客人們不斷湧入,宮飯團已是名聲遠揚的店鋪了。
「怎麼樣,」北信介也站在屏幕下,回頭看來,滿面笑容,「我的伙伴們都很厲害吧。」
女性坐在輪椅上,點了下頭,微笑道:「嗯,不過——」
「前輩們,」依舊單身宮治回過頭來,一時仿佛被並不在場的宮侑附體,眯起眼睛:「你絕對要說『我喜歡的只有信介君』這種話吧,考慮一下我啊!」
「是啊。」銀島附和。
「恩。」北信介也走了過去,拿起靠在店裡座席上的復健用手杖,在女性身旁坐下,拉過她的手:「我知道就夠了。」
女性迎上他的視線:「好吧。」
「真好啊。」熟識的顧客們紛紛抬手捧著臉:「枝夏小姐的腿傷好後,就要和信介君就要舉行婚禮了吧。」
「恩,已經遞交了結婚申請。」北信介回說。
而且還是枝夏前輩剛從車禍裡醒來,就跑去了市政廳,錯過了前面的比賽正趕上這場。嘛,令和年代的私奔,在結婚上北前輩也是出盡了風頭。
宮治摸過手臂,露出了和屏幕上的宮侑一樣的神情。
「已經是北枝夏了。」女性笑道。
兩個人滿臉幸福的樣子,就像從來沒有經歷過痛苦。
真是服了。
宮治重新將視線轉向屏幕,但這也說明今天也是能夠安心吞下米飯的一日。
「那麼,其他三個真的是夢?」
阿虛一身正裝,看向站在身邊的涼宮春日。
兩人住在丸山地區附近民宿的時候,遇到過幾次當地的議員米倉枝夏,他們都是冬木市出生。
之後,兩人又從他人那兒聽來了米倉枝夏和北信介的事。
乍看是一般男女感情,但背後牽扯到的事麻煩得阿虛懶得深思。
不久後米倉枝夏遇到了車禍,涼宮春日跑去醫院探望,看到了昏迷中的米倉枝夏,和坐在她床邊的北信介。
說著「他們要是能幸福就好了」之後,涼宮春日在三天內連續做了三個夢。
三天後,本被醫生宣告可能陷入長時間昏迷的米倉枝夏恢復了意識。
早就不是高中生了,影響世界的力量卻還是存在,偶爾也會折射到現實裡。
不愧是神,阿虛想道。
黑色的轎車就在這時駛來,停在神社前。車門和車頂打開,穿著白無垢,頭戴角隱的女性坐在其中。鳥居之下,一身黑色羽織的男子走上前,他緊抿嘴唇,難得看上去有些緊張。
在初春的這一日,他們將參加神前式,結為夫妻。
兩人要並行前往神社中。
女性下了車後,走到男子身旁,輕碰他的手,男子攥住了她的手指前端。幾秒後,在眾人沒察覺前,兩人又松開彼此,臉上都是笑意。
「夢也好,現實也好,」涼宮春日也拉過了阿虛的手,笑容燦爛:「總之兩個人在一起了,說明我的願望實現了,Happy ending!」
*
「……然後鹿和稻荷神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故事結束。
孩子已經睡著了,白色的發絲柔軟地散開,有著母親影子的五官,和父親輪廓的臉龐。
躺在孩子身旁的人也睡著了。
北枝夏睡得很沉,嘴角好似帶著一絲笑。
在暖光中,北信介的眼角也染上了笑意。他吻過兩人的額頭,拉住燈繩。
房間陷入黑暗,心中明亮。
明天也會是美好的一日。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然後笑吧,這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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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這段飯團宮是單行本版的加筆內容。
在寫的另外一篇是《隔壁的御幸不回家》,男主出自《鑽石王牌》,會涉及柯南裡的烏丸集團。
(請允許我在這裡安利一下《鑽石王牌》!Diamond Ace!全世界運動番是一家!棒球場看上去很大,其實規則超很簡單!看介紹視頻兩分鐘就能懂!)
還有一篇原創《吸血鬼會夢見吃海鮮嗎》,女主是觸手系,男主是嗜好女裝的吸血鬼。緩慢更新中。
這篇文沒有大家的支持,只有我一個人的愛肯定是寫不到這裡,再次感謝大家一路陪伴!!!!那麼,本文正式完結,有緣再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