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于 2023-9-24 17:03
《(綜)開局撿到一只名偵探》作者:蕭暖陽【完結+番外】
文案
有一個行走的死神弟弟是種什麼體驗?
源輝月:謝邀,每天都過得精彩紛呈,感覺生活充滿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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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撿回來的弟弟人設無限偏向福爾摩斯之後,源輝月認真審視了一下自己。
對數字敏感、當過老師、滿級犯罪天賦,干過的事情包括但不限於挖坑騙人、挑唆自殺、威脅洗腦……
這不是莫裡亞蒂——還、能、是什麼?
源輝月:?
然後她環顧了一下周圍,警察、警察和警察,偵探、偵探和偵探,主角、主角和主角。
「……」
手裡的boss劇本忽然燙手了起來。
好友、親人、愛人,人的一生永遠會被身邊的人所影響。
對她而言重要的不是站在哪一邊,而是身邊人是誰。
人類永遠屈服於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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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說之前那個文案太垃圾所以我就換了一個,如果這個更不好……我盡力了QAQ
男主就是零不會改了,但異父異母親姐弟親情線比重更大。
關於警校五人組活了幾個,說出來會劇透,只能說大家放心我心很軟的。
這篇文會很長長長長,不確定會不會有下一部,畢竟七三都沒寫完,或者等七三完結了我再加個長篇番外。
就是這樣了,想起來再加。
內容標簽: 網王 黑籃 相愛相殺 柯南 輕松
搜索關鍵字:主角:源輝月 ▏ 配角:男神們 ▏ 其它:死神小偵探,神奇網球,欺詐師,拉面團,各種日劇
一句話簡介:我和我的前男友相愛相殺日常
立意:熱愛生活,遵紀守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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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于 2023-9-24 17:15
# 第一卷
第1章 月影島(一)
一年一度賞花季,名古屋一帶的櫻花已經過了花期,但長野的櫻花卻還開得正好。每年這個時候都有人追著花期往東北地方跑,但逆流而上從東京來靜岡縣的卻是極少數。
源輝月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成了這極少數的叛逆游客中的一員。
四月初的天氣還有些冷,她披著件長至腳踝的風衣從船艙裡出來,一手扶著門框,迎面就被鹹腥的海風吹了個趔趄。海面上不知什麼時候起霧了,天空也陰沉沉的,襯得遠方的海島像個趴在海面上的巨大怪獸,張著巨口等著渾噩的游客自投羅網。
不知道是不是氣氛太過滲人,甲板上零星地沒幾個人,最顯眼的是某個焉噠噠戳在船頭的修長身影,穿著身藍灰色西裝,單看背影賣相還挺不錯。
源輝月的視線剛掃過去,站在男人身後的某個孩子敏感地回過了頭,看到她站在門口立刻「噠噠」地跑了過來。
「輝月姐姐,你不是在暈船嗎,怎麼出來了,身體好一點了嗎?」
少年的聲音清亮,是還沒變聲的沾著露水的稚氣,仰起頭時黑色碎發掃過額頭,鏡片後的眼睛比天空還明亮。
輝月外表平靜內心復雜地看著他,剛要說話,渡輪忽然猛地晃了一下,她身體一個踉蹌,扶著門框滑了下去,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半坐在了地上被身高才到她腰間的孩子穩穩接住。
對方比她鎮定多了,一手環過她的脖頸,另一只小手還輕輕在她腦後拍了拍,像在安撫受了驚的小動物,口裡還小大人似的說著,「沒事沒事,大概碰到哪個海溝了,摔到哪裡了嗎?」
小小的身體莫名透出一股沉穩可靠來。
輝月有點懵地從他肩上抬起頭來,下意識搖了搖頭。她的膚色很白,像清冷的月光灑在雪上,撐在地上的手腕瘦削,像雪底下探出的梅枝。黑色的長發松散掛在肩上,纖長的眼睫一垂,就是沒病也能帶出三分蕭索,更何況她的確是剛剛從傷痛中險死還生。於是在對方眼中,這個頭搖得就十分沒有說服力。
「不可以哦。」小少年的表情果然硬氣起來,「姐姐還是回船艙好好休息吧。」
但強硬完他馬上又軟下聲音安撫了一句,「忍一下啦,馬上就要到了。」
源輝月:「……」
她時常有種她和這孩子的年紀應該對調一下才符合正常世界觀的感覺。
這時候這邊的小插曲已經吸引了甲板上另外兩人的注意,黑發少女快步走了過來,以同樣擔心的語氣問道,「源桑,你沒事吧?是船艙裡太無聊了嗎?抱歉我應該在裡面陪著你的。」
她說話時一邊伸出手來,指腹傳遞過來的溫度溫暖穩定,像她這個人一樣,有種引人靠近的親和力。
輝月在她的攙扶下起身,默默表示也不是無聊,就是裡面太悶了她想出來轉轉。
「我們要去哪兒?」
「誒?源桑不知道要去哪裡就上船了嗎?」毛利蘭一愣,下意識低頭看去。輝月也跟著低頭,就見到柯南雙手攤開,半耷拉著眼皮做了個表示無奈的動作,「我昨天跟輝月姐姐說過,她同意了……結果你那個時候根本是在走神沒有認真聽嗎?」
源輝月:「……」
源輝月的目光飄了飄——這不能怪她,畢竟她現在腦子有點不太好,字面意義上的不太好。
她剛從一場車禍中生還,雖然身體零件僥幸完好,但腦袋卻在車禍時受到了重創,大腦被成功一鍵格式化,自從醒來之後整個人都充斥著「我是誰,誰是我」的哲學氣息。
據說她是和這個叫做江戶川柯南的小孩子一起出事的,當時她為了保護他承擔了大部分衝擊,導致車禍之後他基本沒受什麼傷,她自己卻在醫院躺到現在。
老實說她剛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有一絲震驚,自己原來是這麼個舍己為人的性格嗎?
當時她看著那孩子和自己如出一轍的黑發藍眼陷入沉思,如果不是對方極力否定,記憶慘遭重置的源輝月估計會認定他是自己的親弟弟,還是姐弟感情特別從小相依為命那種。
然而黑發小男孩鄭重告訴她自己叫做江戶川柯南,而源輝月姓源,兩人之前其實沒有一點關系。他只是個大晚上離家出走被輝月撿到,然後不知道是幸運還是倒霉地卷入了那場車禍的普通小孩紙。
現成的弟弟飛走了,源輝月頗為遺憾。不過她轉念一想,又覺得這弟弟也沒有完全走遠。雖然他們的姓氏的確不一樣,但她那個至今還沒露過面的親爹據說是政府的高官什麼的,這種肮髒的大家族是不是有種叫做「私生子」的特產來著?
她失憶之前的職業據說是個小說家,腦洞十分豐富,接受能力和腦洞成正比,如果現實生活中出現了如此抓馬的劇情,她莫名覺得也是十分合情合理的。但這個劇情設定她目前只敢在內心默默嘀咕,沒有真的說出來。因為她剛醒來沒多久就發現她的這個「便宜弟弟」非常聰明,非常非常聰明,聰明到她覺得他要真是自己便宜爹的私生子那家裡的祖墳上青煙可能冒得要燒成火了,而假如這真的是個私生子上位的劇本,源氏本家人也不用玩了,全部手拉手去跳東京灣說不定還能死得體面點。
——後面一句話是開玩笑,因為柯南是個好孩子。
大概是因為她之前舍身救人的壯舉,這孩子對她總帶著點莫名其妙的愧疚和縱容,十分成熟懂事地接過了大部分照顧她的擔子,對比之下經常性地顯得源輝月才是那個需要照顧的妹妹,天知道她好像比他大二十歲來著?
然而某些不靠譜的大人就算長到了二十七歲也依舊不靠譜,柯南昨天吃飯的時候的確和在飯桌上和她提過這件事——因為源輝月的特殊情況,大家都不放心她一個人生活,出院之後便宜弟弟就和她住到了一起。
源輝月當時八成是在走神,順口同意,轉頭就把這件事忘了,直到現在人在船上了才反應過來。
不錯,至少還沒上島。
在小孩子譴責的目光中,源輝月目光飄了飄,低低垂下眼睫,露出一個無辜的表情。她長得實在好看,臉部線條精致已極,又因為大病初愈,眉宇間籠著抹朦朧的脆弱感,清清冷冷地像只在月夜中剎那盛開的白曇花,只要善於用臉,就沒人舍得生她的氣。
這一點顯然她自己也是清楚的,賣起乖來十分得心應手。
柯南:「……」
柯南虛起眼睛,稚嫩的小臉上寫滿了無言。然而不管他吃不吃這一套,一旁的毛利蘭小姐姐顯然是吃的。她看到輝月的表情後果然立刻把剛剛那一茬扔到了腦後,耐心地給她解釋,「是爸爸他接到了委托啦,委托人邀請我們去月影島上調查一起事件,我們現在就是在去月影島的路上。因為源桑好不容易出院了,所以我前幾天問過柯南要不要帶你一起過來散散心。」
源輝月:「委托人?」
「對,雖然沒有直接上門,但是對方寄了一封信過來,連委托費用都預付了。」毛利蘭戳了戳唇角回憶道,「那封信上的署名好像是……麻生圭二。」
.
一個小時後,月影島村公所。
「什麼?你說島上沒有麻生圭二這個人?!」
「額,是的,島上的居民名冊上並沒有這個名字。」
「怎麼可能?請你再仔細找一找啊,我這裡還有一封他寄給我的委托信,信上說的就是這裡。」
「但是,居民冊上確實沒有這個人……」
「……」
「……」
源輝月坐在村公所的大廳裡,在毛利小五郎和前台接待員爭論的背景音中默默地打開了那封查無此人的委托函。
老實說,在直面裡面的正文的時候,她莫名就對目前的狀況多出了一絲理解。這封委托函寫得很是古怪,委托人沒有暴露筆跡,全文都是用從報紙上裁下來的文字拼接而成——
下一個月圓之夜,
在月影島上,
將會再次有影子開始消失,
請你調查原因。
——麻生圭二。
簡直從結構到行文都透著一股事情絕對不會順利的氣息。
此時源輝月把這封古裡古怪的信拿在手裡,視線一掃而過,那些拼接的詞彙映入腦海中,一片記憶碎片忽然從腦海中跳出來,像一片細小的玻璃渣,驀地閃過一點銳利的折光。
她晃了一下神,「月光……」
「什麼?」
源輝月低下頭,柯南正睜著雙湛藍的大眼睛疑惑地朝她看過來,「委托函裡有月光這個詞嗎?」
「……沒有,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想起這個。」
小少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朝四周圍環顧了一圈,「難道姐姐你以前來過這裡?」
村公所這種政府機構的布局基本都是一樣的,光可鑒人的地板,貼著宣傳單的前台,還有等著辦理業務的路人,連擺在門口的盆栽都大同小異地透著股社畜式的萎靡。不遠處的接待台,毛利小五郎還在和前台爭論。前台小伙是個入職不久的新人,才到崗一個月就遇到了工作中第一個大坎,對著胡攪蠻纏的客人摸著後腦勺笑得十分勉強。一個穿著西裝大概是新人小伙上級的中年人注意到了前台的情況,正抬腿往那邊走去。
源輝月收回視線,輕聲說,「我也不知道。」
她的記憶像碎了一地的玻璃渣,還被人一掃帚掃走了大半,哪兒哪兒都拼不到一起,殘存的部分還經常前後矛盾,沒有一點邏輯。她時常有種古怪的錯覺,這個世界是座精致豪華的城堡,而她是是城堡中正在舉行的奢華舞會的闖入者,主人禮貌地接待了她這個雨夜來客,但她到底不是這裡的人,所以跟誰都格格不入。
她說著說著就又走起神,柯南無奈地伸手拽了拽她的裙擺出聲提醒,「……姐姐,姐姐?」
不知道是不是聲音有點大,某位站在公告牌前的路人被吸引了注意,回頭朝這邊看了一眼。
源輝月被喚回神,低頭對上柯南的眼睛,對方湛藍色的眼瞳中露出一點擔心的神色來。
「你想起什麼來了嗎?」
「沒有。」
她誠實回答,一邊把委托函遞給他,隨手拿起旁邊毛利蘭剛剛給她買的一罐飲料,心不在焉地扣住拉環,「我要是想起什麼就好……嘶!」
她手一抖,手裡的罐裝飲料沒拿穩,劈裡啪啦的從掌心劃下去濺了一地。透明的液體從瓶口泊泊流出,趟過幾點同時灑落在地的血,蔓延出淺淺的粉紅色。
源輝月愣了一下,盯著右手指腹被拉環劃傷的傷口開始思考自己最近是不是有點流年不利。
「輝月姐!」
她自己還在發呆,其他人倒是比她先反應過來。柯南一把把她的手拉下來,捧在手裡檢查,與此同時毛利蘭也從接待台飛奔過來,急急忙忙地低頭開始在包裡翻找,「啊啊啊,輝月桑沒事吧?疼不疼啊?創口貼創口貼,我記得出門有帶的……」
「那個……」有個剛才就在注意這邊的路人提醒道,「這位小姐的傷有點深,最好還是先找個醫生消毒處理一下比較好哦。」
「啊,對!」毛利蘭立刻回頭看剛剛在和毛利小五郎說話的西裝男,對方連忙表示,「淺井醫生的私人診所就在附近,我這就帶你們過去。」
「麻煩你了。」
「沒什麼,應該的。」
「……」
沒有注意其他人的對話,源輝月垂著眼睫慢慢舔了一下指尖溢出來的鮮血。她皺著眉,總感覺剛剛腦子裡閃過了什麼,但是回頭去想卻抓不住了。這時候毛利蘭的手伸過來挽住了她的胳膊要扶她起來,她順從地站起身。
西裝男趕忙走過來招呼,「請往這邊走……啊,淺井醫生你來了。正好,請過來看一看,這邊有一位小姐的手受傷了。」
「啪嗒……」
什麼東西摔下來的聲音,源輝月視野中幾疊打印出來的A4紙資料掉到地上散了一地,在光可鑒人的地板上劃出去很遠。順著那雙僵在原地的纖細小腿抬頭,她看到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黑發馬尾女性直愣愣地站在門口,視線牢牢鎖定在自己身上,清秀的臉寫滿震驚。
輝月不動聲色地和她對視,寂靜了好幾秒之後,對方忽然抬手捂住了臉,不知為何耳際有些發紅地說,「會,會長……你為什麼會在這兒?」
嗯?熟人?
毛利蘭和柯南下意識看了看那位反應有點過大的「學妹」,又看了看站在原地神色鎮定的輝月。
空氣中忽然就蔓延起微妙的氣息。
「那個……」意識到無論如何源輝月現在肯定是不認識這位學妹的,毛利蘭尷尬地張口不知道該從哪兒開始解釋。
這時候,那位一直清醒在線的路人再次抓住了重點,「抱歉,雖然不知道你們的關系,但是……還是先給那位小姐處理一下傷口比較好吧?好像一直在流血呢。」
兩方人員同時醒悟過來,淺井成實慌慌張張地彎腰囫圇把地上的資料攏了攏抓進手裡,跑過來捧起輝月的手,簡單檢查了一下立刻皺起眉,「是有點深,會長,還是先去我那邊做個消毒吧……」
源輝月可有可無的點頭,目光穿過她的肩側,終於注意到了那個兩次開口的路人。
對方察覺到她的視線,稍稍偏頭朝她笑了一下,淡金色的碎發松散地掠過耳側,紫灰色眼瞳中漾開一抹友善的笑意。他似乎是來島上旅游的游客,混血兒特征明顯到一看就知道不會是本地人。不誇張地說,是個大帥哥,站在人群中像一株筆挺的白楊,外貌優越到源輝月疑惑自己剛進門的時候怎麼會沒注意到他。
她平靜地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繼續盯著自己還在滲血的手指,掉線了五六分鐘終於延遲性地感覺到了疼。
嘖,難怪說十指連心,怎麼會這麼疼?
「柯南……」
她聽到自己恍恍惚惚的聲音,「我以前有暈血的毛病嗎?」
「誒?沒聽三澄姐姐說過啊,怎麼了……姐姐?姐姐!」
「……」
源輝月眼前的色彩漸漸模糊,連帶著柯南的聲音都好像被隔絕在外,像是有人關上了她眼前的燈,她身體一晃,閉上眼倒了下去。
第2章 月影島(二)
源輝月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她在昏暗的房間中坐起身,手指剛撐在床上就感覺到明顯的刺痛感,一把將她從朦朧的睡意中拽了出來。
這個起床刺激實在有效,她幾乎是立刻大腦清明,低頭往下看,這才發現自己右手受傷的食指已經被處理過了。白色的繃帶包得整整齊齊,但是因為剛剛她那一下動彈,傷口大概又開裂了,繃帶上滲出了一抹及不可見的紅。
她眯著眼睛盯著那縷紅色,腦子裡正思考著自己為什麼會暈血,視野忽然一亮。柯南把房間的燈打開,帶上門走了進來。
「輝月姐姐,你醒了?還有覺得不舒服嗎?」
源輝月搖了搖頭,看著他拖了把椅子到床頭。
「這裡是哪兒?」
「公民館,因為姐姐你突然暈倒了,來不及找其他地方,暫時借用了一下這裡的員工房間。」
柯南爬上椅子坐下,關切地看向她,「真的沒有嗎?要不然我們回東京之後還是去醫院再檢查一遍吧?」
「醫院」這個詞勾幾乎立即起了腦海中盤桓不去的消毒水味,源輝月下意識地露出了抗拒的表情。
別了吧,此生除非大病,否則她真的不想再去醫院了。
柯南看著她滿臉的不願意,無奈地笑了一下沒有多勸,轉移了話題,「我跟三澄姐姐確認過了,你之前沒有暈血的毛病。可能是車禍的後遺症,醫生那邊也說應該是心理因素,之後多注意一下就好,隨著時間的推移會慢慢好起來的。」
「哦……」源輝月默默地回憶自己暈過去之前發生的事情,「心理作用嗎?難怪那麼疼……」
柯南:「誒?」
他疑惑地看著床上的人低垂著眼睫,也許是剛醒來的原因,她的臉色似乎比平時更加白一點,襯著黑色的風衣領口像鋪在礁石上的雪。她有點冷似的,雙手環著肩把衣領攏了攏,垂眸沉思了一會兒開口問,「柯南,那個人是誰?」
「誰?」柯南一愣,「啊,你是說安室先生嗎?就是那個提醒淺井醫生給你包扎傷口的大哥哥。他是來這座島旅游的游客,剛剛輝月姐你暈倒了就是他幫忙把你送來這裡來的。」
他看到源輝月聞言下意識地翻了一下自己的衣領和袖口。
柯南:「?」
然而她做完這個動作之後又一呆,露出了迷茫的表情,似乎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干嘛。
「輝月姐?」柯南滿臉莫名其妙,然而看著源輝月臉上比她更莫名其妙的神色,又默默地把疑問咽了下去。
腦子被車撞了就是這點不好,整個人都沒有邏輯了起來,讓他的滿級推理技能毫無用武之地!
他看著輝月愣著愣著又陷入沉思,鴉羽一般的墨色長發順著臉側滑下來,那張好看的側臉被長發蓋了一半,莫名就多了一股晦澀難明的味道。
「柯南……」她安靜了一會兒,忽然緩緩開口,「那個人,最好離他遠一點……」
「?」
「我總覺得,那個人說不定……」
她慢慢回過頭,眉宇間沒有一絲表情,漂亮的臉上只剩下了冷淡甚至摻著一抹暴風雨來臨前的陰翳。
柯南心底一跳,看著她淡到沒有一點血色的唇緩緩張開。
「那個人說不定……是我前男友來著。」
柯南:「誒……誒?!」
「因為我一看到他就心裡不舒服啊,」源輝月理把床上的被子像抱枕一樣攬進懷裡,理直氣壯並且有理有據,「按理來說旅游途中遇到一個大帥哥怎麼樣都應該心情很好才對吧,可是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眼前一黑。這完全沒有邏輯嘛,除非那個帥哥是我久未謀面且不共戴天的前男友!」
「……有,有點道理?」
「而且對方的反應也很奇怪啊,你會莫名其妙對一個陌生人那麼關注嗎?還這麼熱心地在她暈倒後送她去休息?」
「額,這個……也許因為安室先生是個好人?」
「如果他是個好人,」源輝月陰沉沉地盯著他,「那我為什麼要跟他分手?」
柯南:「……」
等會兒,這就已經確定了嗎?
柯南干笑著試圖力挽狂瀾,「但是輝月姐你不是失去記憶了嗎?就算有前男友應該也不記得了才對……」
「這就是重點。」源輝月陰雲密布地打斷他,「即便我的記憶裡已經沒有他了,但是再見他後還有這麼大的反應……嘖,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即便我的大腦忘記你了,但是我的心還記得』嗎?既然有這麼深的感情當初為什麼會分手啊?」
「難道真實情況是我對他求而不得?」她一時震驚了,並且下意識摸出鏡子看了一眼自己的臉,然後陷入了對安室透的審美眼光的微妙懷疑。
柯南:「……」
柯南嘆了口氣,沉重地捂住額頭。可以了,輝月姐,編到這裡就可以了,再繼續下去你下一本小說的題材都有了。
「總而言之,」源輝月回歸正題,「不管以前我和他是什麼關系或者壓根沒有關系,既然我都已經全忘了,那無論對我還是對他都是個新的開始。」
「額,這句話倒是沒錯啦……」
「做人應該向前看,前任之間最好的狀態就是老死不相往來,」輝月「啪」地一聲把鏡子拍回桌面上,回頭盯著他,以簽訂兩國和平條約的鄭重姿態宣布,「和他保持距離,明白了嗎,柯南?」
「明,明白了……等等,為什麼我也要……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我會保持距離的……」
……
源輝月醒來的時間是下午五點多,太陽已經開始漸漸沉入海平線。走廊上空無一人,橙紅色的晚霞從玻璃窗鋪進來,裝點出一絲荒涼的氣息。
柯南從輝月的房間出來的時候,略感頭疼地揉著額角,莫名覺得自己被忽悠了又沒有被完全忽悠。
他正在往廚房方向走,准備給源輝月拿點吃的。對方本來是想自己下來活動活動,但是因為臉色實在不足以讓人放心而被柯南按在了床上。
所以到底誰才是大人啊,為什麼他才十七歲就有種養了個女兒的感覺?
亦或者是養了只貓。
小少年一邊在心裡暗自嘟噥著一邊拿出手機發了封郵件出去,還沒走到廚房門口,對面的回信就到了。
【是啊,輝月的確有個前男友。】
居然還真有?
本來已經快確定自己就是被忽悠了的名偵探看著手機屏幕上的第一行字遲疑了一瞬,產生了動搖。
【但是我也沒見過對方長什麼樣子,那是七年前輝月還在念大學時候的事,我是在她畢業之後才和她熟悉起來的,那時候他們已經分手了。你等等,我問問河野。】
過了一會兒,嚴謹的女法醫再次傳來了消息,【河野說她也沒見過。】
【好的,我知道了,謝謝三澄姐姐。】
柯南收起手機,若有所思。難道輝月姐說的是真的?她還真的在失憶之後,在這座島上狗血地遇到了分手多年的前男友?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還對對方有殘存的印像,連車禍失憶都沒能讓她徹底忘記?
他剛想到這裡,像是每一部狗血言情劇都必然會出現的銜接劇情地,前面的路口忽然轉過來一個人。對方見到他先是疑惑地「啊」了一聲,下意識停下腳步,「是江戶川君吧……」
身姿筆挺的青年雙手插在口袋裡走過來,在他面前蹲下,金色的碎發松散垂在脖頸邊,帥氣的臉上露出個溫和中帶著關心意味的笑,「源小姐已經醒了嗎?她情況還好吧?」
「……」柯南看向他的目光頓時有一點復雜,腦海中不知為何忽然跳出剛剛源輝月的反復叮囑,默默往後移了一步。
安室透:「?」
「咳……姐姐已經醒了。」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干了什麼的柯南有點想捂住腦門,「但是臉色看起來還是不太好的樣子,所以留在了房間裡,我正要去幫她把晚餐拿過來。」
「是嗎,江戶川君真棒,這麼小就會照顧姐姐了。」青年用哄小孩子的語氣笑著誇獎,換來柯南嘴角隱晦的一抽。
「說起來,源小姐的身體一直這樣不好嗎?見到血就會暈倒什麼的,是之前發生過什麼事嗎?」
他緊跟著問,語氣是一種並不出格的,路人式的關心。
「不是哦,輝月姐姐之前發生了一場車禍,可能是那個的後遺症吧。」
柯南仿佛毫無察覺地乖乖回答,一雙澄澈的眼瞳靜靜注視著面前的人。然而有點出乎他意料的,對方聞言只惋惜地說了一句「是嗎,那要好好休息啊」,就好像完全沒有深問下去的興趣地轉移了話題。
「江戶川君和那位毛利先生也是來這座島上旅游的嗎?」
他一邊問一邊站起身走在柯南身邊,極其自然地融入了他的行動路線。
柯南也眨了眨眼睛,乖巧回答,「不是哦,是叔叔收到了一封委托函。」
「委托函?」
「嗯,毛利叔叔是個偵探哦……」
.
就在柯南在一牆之隔外偶遇了傳說中的「前男友」的時候,被禁止下床的源輝月正百無聊賴地坐在床上翻一本柯南給她留下來的書。
那是她自己出版的小說。
她的職業,全稱應該是東方奇幻懸疑小說家。雖然聽起來像是什麼書根本賣不出去的三流寫手,但實際上她其實還挺有名氣。她筆下的故事中,最受歡迎也是讓她真正成名的是一個妖怪系列小說,故事背景在現代東京,主角是祖姓為土御門後來改名的陰陽師,帶著源姓好友,在現代偵破各種由妖怪引發的懸疑案件的故事。
雖然聽起來像是福爾摩斯和華生的現代版本,但是因為加入了妖怪的元素,再加上作者想像力天馬行空筆力不凡,出版後居然評價還相當不錯。
這個系列還沒有完結,輝月手上的是其中的一卷。她翻閱著自己以前筆下的故事,非但沒有冒出多少熟悉感,反而越看越覺得悲傷。
好多線索,好多坑,然而原作者已經失憶了,這個坑什麼時候能夠填得起來?
特別是這個失憶的原作者還是她自己,這真是太悲傷了。
她正懷著看一頁就少一頁的沉痛心情往後翻,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忽然不甘寂寞地響了一聲,跳出一封郵件提醒。
她回頭拿起手機,一眼看到來件人是她另一位性格比較跳脫的好友。
對方顯然沒有三澄美琴沉得住氣,在得到新鮮的第一手八卦之後,立刻就來問八卦的正主了。
【聽說你在月影島上遇到了那個傳說中的失蹤五年多的前男友?】
源輝月:「?」
源輝月:「???」
什麼鬼?那不是她忽悠柯南的嗎?她還真有個前男友???
第3章 月影島(三)
「前男友」事件對源輝月的打擊有點大,她吃完柯南和毛利蘭送來的晚餐之後,一直在房間裡悶到了八點多才走出房門。
公民館裡正在舉行一場忌辰法事,被祭奠的人是兩年前死亡的前任村長龜山勇。既然適逢其會了,她一直留在房間裡就不太好,怎麼樣也應該禮貌性地去上一炷香火。
可能是因為坐落在四面環海的偏僻小島上的原因,這個村子有些封閉,島上的居民以捕魚和種植為生,和外界交流得少,周圍來來去去都是那麼些人,互相之間就全都是熟人。前任村長大概比較得人心,至少肯定比屢遭抗議的現任村長黑岩辰次要干得好,他的三周年忌辰來的人很多,源輝月在走廊上站了一會兒就看到好幾波穿著深色禮服的村民魚貫而入。
「會長?」
源輝月聞聲回頭,就看到了正從門口往裡走的那位白天遇到的學妹,她身邊還跟著一個穿著黑西裝面容方正的中年男人。輝月眯著眼睛打量了一會兒,覺得那張臉有點眼熟,好像白天的時候在宣傳公告欄上見過。
她掃過去幾眼的工夫,學妹已經快步走了過來,關心地看著她的臉色,「會長你醒了嗎?有沒有感覺好一點?」
她又在她身邊找了找,「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裡,江戶川君呢?」
黑西裝中年男子友好地朝這邊點了點頭,源輝月收回打量他的視線,平靜地說,「柯南和毛利先生一起去查案了吧。」
她便宜弟弟是個撒手沒的屬性,她早就習慣了。老實說她下午醒過來的時候看到他居然在她乖乖身邊等著,甚至有點受寵若驚。
「查案?」
說曹操曹操到,他們剛說到這裡,柯南就和一群人從門口走了進來。
源輝月的位置對著大門口,和學妹說話的同時正好能夠把進來的人看得清清楚楚。她眼睜睜看著便宜弟弟一邊走一邊跟身邊的人說著話,和他一起進門的有焉噠噠一看就一無所獲的毛利小五郎、笑眯眯地低頭看他的毛利蘭,以及……某個被她千叮嚀萬囑咐要離他遠點的淡金色短發的大帥哥。
源輝月:「……」
察覺到目光下意識抬頭看過來的柯南:「……額。」
她目光沉沉地盯著那個瞬間停下說話,露出尷尬表情的臭小鬼,在心裡糟心地「嘖」了一聲。
果然,我還是小看你了。
她原本以為只要把故事往狗血裡編,這孩子就會遵循「不要探詢別人不想提起的傷口」的社交禮貌,乖乖離某個人遠一點,卻沒想到居然這都沒辦法按住他。
有一點其實她是沒有騙柯南的,那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路人的確給她一種很不好的感覺。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心悸了一下,大腦反饋給了她強烈的危險感。像是腦海中的某個報警器剎那飄紅,那一瞬間連感官都模糊了,驟然抽痛的心髒向她發出信號,大聲叫囂著趕緊離那個人遠一點。
不止是她,還有柯南,絕對絕對不要靠近他。
——然而並沒有什麼用,臭弟弟壓根沒聽她迂回的勸阻,轉頭就跟某個危險人物混到一起了,簡稱不作不死。
她嘆了口氣,抬起手招了招。黑發小孩立刻就「噠噠噠」地跑了過來,仰起頭,像只聽話的小動物,用奶聲奶氣的可愛音色開口,仿佛連頭發絲都透著乖巧。
「姐姐,你醒啦。」
錯了,是連頭發絲都透著賣乖= =
源輝月狠狠揉了揉他的腦袋,對走過來的一行人點點頭挨個打招呼,到某個金發帥哥面前時微不可察地頓了頓。對方敏銳捕捉到了那點遲疑,笑著主動自我介紹道,「安室透,源小姐身體好些了嗎?」
旁邊的毛利蘭馬上積極補充,「剛剛就是安室先生幫忙把輝月姐你送到休息室的哦。」
源輝月:謝謝,倒也不用這麼積極。
她默默心梗,硬著頭皮對上那張帥氣的臉,外表鎮定內心胃疼地禮貌道謝,「之前謝謝你了,安室……」
最後兩個字沒能順利出口,幾乎是壓著她的話音,一段急促的鋼琴聲忽然在夜色中響起。琴音穿透門板,回蕩在長長的走廊上,連裡面正在做法事的人都被驚擾,大廳門口頓時探出許多驚愕的腦袋。
這琴音實在熟悉,幾乎在入耳的瞬間,源輝月就辨認出來了曲名。
「這是……貝多芬的鋼琴奏鳴曲《月光》?」
她聲音剛落,就見周圍幾人忽然臉色大變,像聽到了起跑信號一樣,眾人拔腿就朝琴音傳來的房間衝去。眨眼之間,不僅她撒手沒的弟弟,連其他從大廳探出頭的客人們也一窩蜂地湧走了,偌大的走廊上頓時像海浪退潮般只剩下了她和安室透。
源輝月:「?」
「那邊好像發生了什麼事呢,」同樣留下來的金發帥哥回頭看向她,表情依舊鎮定,「要過去看看嗎?」
「……去看看吧。」
源輝月無言地點頭,然後用疑惑的視線打量了一眼身邊的人。對方接到信號立刻回頭,「怎麼了,源小姐有什麼問題嗎?」
「……你剛剛為什麼沒有過去?」
金發帥哥看著她眨了一下眼睛,然後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因為源小姐你也沒有動啊,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麼事,其他人都跑走了,留下你一個人在這裡不是很危險嗎?」
望著她臉上「這能有什麼危險?」的迷茫,安室透想起了什麼般,「啊,我忘了源小姐你下午暈倒了。我也是才從村公所那位村長秘書口裡得知,其實關於《月光》,在這座島上的人眼中還有一層含義。」
「?」
「大概類似於,『死神的安魂曲』這樣?」
兩人順著走廊往前走,側面的大門口人群湧動,把裡面的畫面擋了個結結實實。震驚的尖叫聲由裡到外爆發,空氣中頃刻間彌漫起恐慌的氣息。配合安室透嗓音平靜的講解,像是什麼恐怖電影的開場序幕。
「據說是在十二年前的某個月圓之夜,在這座島上出生的著名鋼琴家麻生圭二在某次公演回到家之後忽然陷入瘋狂,親手殺掉了家中的妻子和孩子,一把火點燃了居住的別墅,彈奏著《月光》和整座房子一起化為了灰燼。」
「之後又過了十年,同樣是在一個月圓之夜,這個村子的村長被發現死在了公民館那個擺著麻生圭二捐獻的鋼琴的房間中,死因是心髒病突發,並且在他死亡之前也被人聽到《月光》的旋律在那間屋子裡回蕩。」
「再然後就是現在……」
擋住大門的人群終於讓開了路,安室透走在她身邊,輕聲說,「《月光》第三次響起來,這裡正巧也是當年龜山村長死亡的房間。」
躁動的人群漸漸安靜下來,只剩下鋼琴曲像徘徊不去的幽靈依舊在在房間中游蕩。穿過摩肩接踵的人群,源輝月一眼看到了那個背對眾人趴倒在鋼琴上的身影。
那人白色的襯衣掛滿髒兮兮的泥濘,水漬順著濕淋淋的黑西裝褲腳一路往下蔓延。房間裡沒有開燈,他悄無聲息地倒在黑暗裡,仿佛電影中第一個被亡魂找上索命的倒霉受害人。
.
十分鐘後。
「死者川島英夫,村長候選人之一,死因初步判定是溺水導致的窒息,死亡時間在三十分鐘到一個小時之前。這次的犯人很有可能是對前兩次死亡事件進行的模仿作案,這是一起有預謀的殺人案。在警察到來之前,請其他人留在原地不要亂動。」
短暫的騷亂過後,最早趕到現場的毛利小五郎率先上前檢查了屍體,公布了川島英夫的死亡,然後駕輕就熟地開始控場。這個時候他名偵探的身份就顯得十分專業對口——雖然現場其實並沒有多少人認識他吧,但是人類是種從眾性生物,在有人站出來主持局面的情況下,大部分人下意識就做出了聽從的判斷,現場很快穩定下來。
初步的屍檢是由現場唯一的醫生淺井成實完成的,在她檢查屍體的過程中,毛利偵探還順便找到了一直回蕩在房間裡的《月光》鋼琴曲的源頭——一台老式的收錄機。
放在外頭這種落後了十多年的設備基本是已經能夠進古董店的水准了,但是在這個少於外界交流的小島上居然還在使用。
除此之外,現場的痕跡其實很明顯。從死者褲腿上垂下來的水跡在地板上繞了個彎,一路蜿蜒到房間側門,死者的背部衣物也有很明顯的在地上拖拽的痕跡。這座公民館靠著海邊,側門出去正好是一段沙灘,死者的西裝上衣掉落在了外頭沙灘上。
顯而易見地,凶手是在做法事時將死者約到海邊將其淹死,然後又將屍體通過側門搬回琴房,布置了整個殺人現場。而鑒於毛利偵探一行人之前一直在正門口聊天,沒有見到其他人出去,所以這樁殺人案的凶手明顯就在現場,來參加的法事的賓客中間。
在毛利小五郎公布這段推理之後,現場眾人紛紛臉色大變,源輝月的視線從他們身上一一掃過——
川島英夫死亡的直接受益人黑岩辰次和清水正人,和死者是好友的本地豪族西本鍵,因為和黑岩辰次有關系而成為間接受益人的黑岩辰次的女兒黑岩令子和她的未婚夫村澤周一,神神叨叨地念叨著鋼琴詛咒的村長秘書平田和明,以及其余所有被意外卷入的沒有姓名的賓客。
主角、配角、圍觀群眾……每個人都已經被分配好了角色,每一張驚慌的面孔底下都像藏著另一張心懷鬼胎的臉。
源輝月忽然有種奇怪的錯覺,自己像是正置身於一個華麗的舞台上,演員已經就位,以川島英夫的死亡拉開序幕,曾經在她面前上演過的劇情即將再次開場。
她默了默,輕輕移到了鋼琴邊上。死者川島英夫還在琴面上靜靜趴著,面相可怕猙獰。她的視線不帶一絲波動地掃過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打開琴蓋往裡探了探,然後意外又仿佛並不是很驚訝地摸到了一張琴譜。
「嗯?輝月桑找到什麼了嗎?」有人忽然在她耳邊問。
源輝月呼吸猛地滯了一下,回過頭,金發帥哥也正好側頭看過來,在她眼前露出一個笑。他的笑容禮貌溫和,紫灰色的眼瞳被頭頂的燈光照得明亮,又好像始終隔著層什麼,連笑意都沒有抵達眼底。
第4章 月影島(四)
有那麼一瞬間,源輝月差點下意識對著安室透那張帥臉蹦出一句「你怎麼在這兒?!」。
就像一段流暢的琴曲中間忽然跳出一枚不和諧的音符,這人的出現一把將她從宛若夢境的錯覺中拽了出來,腳踏實地地回歸現實。
她望著對方怔愣了一秒,渾噩的大腦終於重新啟動,開始接收外界信息。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忽然聞到了對方衣領間傳來的極淡的澀味,像海風拂過沙灘的味道。
「你剛剛出去過了?」源輝月回過神,不答反問。
「嗯?」安室透正靠過來看她手上的樂譜,聞言愣了一下,下意識抬手在袖口處嗅了嗅,「剛才抽了一根煙,所以在外面多站了會兒散味道,誒?你聞到了?還有煙味嗎?」
「……沒有。」
不是煙味。
這個人在避重就輕。
兩個念頭一前一後從她腦海中冒出來,與此同時源輝月心底湧起一點奇怪的感覺,像梗了一粒柔軟的沙粒,讓她在遲疑兩秒之後,盯著對方含笑望來的眼睛,居然沒有深究這兩個念頭中的任意一個,反而挑出了個離題八百裡的重點。
「你,抽煙的嗎?」
這個問題大概也出乎了對方的預料,一直從容鎮定的金發青年難得一怔。但也只是凝滯了一瞬間,他很快回過頭,朝她露出個若無其事的笑,「看起來不像嗎,的確不怎麼抽,只是偶爾。」
「……」
他的笑容相當漂亮,和他這個人一樣有種莫名的親和力,想要用來轉移話題的時候簡直無往不利。
從和他的對視中抽回視線,源輝月終於覺得他們的話題發展有些莫名其妙了。在案發現場屍體旁邊討論抽不抽煙,簡直是對人家受害者的不尊重,要是受害者川島英夫還能回魂,絕對要跳起來像他們提出嚴肅抗議。
她干脆地終結了這段對話,轉過身朝毛利偵探揚了揚手招呼,提醒對方自己找到了新的證物。
正在和其他人說話的毛利小五郎應聲回頭,望見她手裡的琴譜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眉毛一揚拉高了聲音大喊,「喂喂你們兩個!不是讓你們站在原地別動嗎,怎麼又在犯罪現場亂跑?!」
這個「又」字就用得很是心酸。
源輝月熟練換上無辜的表情,看著偵探先生一邊梗住一邊快步走過來,冷不丁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句極輕的疑問,「說起來,源小姐看起來一點都不害怕呢,對這具屍體。」
她頓了頓,回過頭,就見安室透站在川島英夫的屍體面前,體貼地擋住了她投過去的視線,口裡卻仿佛不經意地問,「因為源小姐不是暈血嗎,我還以為你會比較害怕這些東西。」
源輝月:「因為川島先生是淹死的,身上也沒有血跡。」
安室透直視著她,像沒有發覺這句話完全是句廢話似的,贊同地一笑,「說的也對。」
.
那張從琴蓋背後找到的樂譜被推斷很有可能來自於本案的凶手,因為上面載錄的正是《月光》的第一樂章——結合當時回蕩在房間裡的鋼琴曲來看,那位凶手似乎對《月光》有種別樣的執念。
島上的警察過了許久才在毛利蘭的帶領下趕過來,是個頭發斑白的老爺子,據說值班的有且只有他一個人。這種情況倒並不算讓人太意外,畢竟這座島的位置的確太偏了,顯而易見地疏於管理。
大晚上地讓年過半百的老人家加班審問嫌犯,在嫌犯人數遠超個位數的情況下也太為難人了,主持局面的毛利小五郎只能無奈地讓眾人先回去,等明天警方的援助過來了再過來錄口供。
擠滿半個大廳的人群很快就散了個七七八八,大部分人在回去時還帶著未散盡的恐慌,畢竟認識的熟人死了,凶手還在自己身邊,這種劇情簡直像是大逃殺電影的經典開局,每個人都在害怕自己成為下一個倒霉的受害者。
源輝月從衛生間隔間出來的時候就聽到有人在外頭走廊上忐忑不安地議論。
「……你覺得川島先生是誰殺的?」
「黑岩村長或者清水先生?川島死了對他們最有利吧,除掉了一個競爭對手……」
「我也覺得,但是清水先生不像是會做這種事的人。」
「那就是黑岩了,我早就覺得……」
「你們在胡說什麼呢?!」
一聲大吼打斷了一牆之隔外的議論,緊接著是一串忙不迭的驚慌道歉。背後議論人的兩個賓客似乎被正主抓了個正著,攜「最大嫌疑人」之威,兩人在對方褲腿下瑟瑟發抖,生怕自己被選為了下一個受害人地,連逃走的時候腳步都跌跌撞撞地透著驚恐不安的味道。
源輝月懶散地甩了甩指尖沾上的水,關上水龍頭從洗手間走出去,迎面就撞見現任村長黑岩正余怒未消地站在走廊中央,圓滾滾的身體微微側著,正惡狠狠盯著兩個逃走的背影,堆滿贅肉的臉上滿是陰翳。
相由心生,尋常胖子特有的彌勒佛式的和藹可親在這個人身上半點找不到,穿上黑西裝手裡再夾根雪茄,他就可以無縫銜接進老式黑手黨電影裡去客串壞事做盡的黑手黨惡徒。
聽到身後的動靜,黑岩回過頭,臉上的怒火在看到背後人時立刻像見了太陽的霜花一樣褪了干淨。這人可能特意選修過變臉技能,一個眨眼的工夫他就換了張友好的笑臉,甚至隱約帶了點長輩式的和藹地開口,「這不是源小姐嗎?今天讓您受驚了,實在過意不去。」
源輝月幾不可見地挑了一下眉,「你認識我?」
「失禮了,剛剛人太多一直沒有機會打招呼。」黑岩辰次半點沒有對小輩主動示好的尷尬,臉皮厚得十分具有混跡政壇的天賦,「我對令尊源長官一直十分仰慕,曾經在藤原家的一個舞會上見過源小姐一面。」
哦,衝著她的便宜爹來的。源輝月於是對他露出了禮貌的微笑,兩人就著那個已經被她忘干淨了的親爹你來我往地開啟了話題。黑岩村長辦事能力不怎麼樣,拉關系倒像是專業的。源輝月聽完了他有關於「請源小姐不要誤會,我絕對不是殺川島的凶手」的寡淡狡辯,又婉拒了對方提出的去他家中休息的邀請。
她雙手插在口袋裡指尖在手機背後打了三個轉,途中視線不經意穿過走廊上的玻璃窗望見外頭陰沉沉的海灘,然後像忽然想起了什麼一般,冷不丁問道,「說起來,黑岩村長在法事中途出去過嗎?」
黑岩辰次身體及不可見地僵了一下。
「哈哈,為什麼這麼問?我一直待在這座房子裡啊。」
「這樣嗎?」源輝月漫不經心地點頭,像是隨口一說,「我之前在房間裡的時候無意間看到一個人從公民館側門出來走向海灘,身影和黑岩村長你有些像,我還以為是你呢。」
「還有這樣的事?不過我的確一直待在公民館裡,和我女兒令子以及她的未婚夫村澤君在一起,他們都可以作證。」
「是嗎?」源輝月點頭,「那可能是我看錯了也說不定。」
這段談話終於以黑岩辰次的「天色已晚,就不打擾源小姐休息了」為終結,目送完對方的離開,她低頭看了一眼手機,發現這通通篇塞滿社交辭令的廢話居然持續了一刻鐘。
她覺得自己以前的社交課程肯定學得特別好,都失憶了還知道怎麼跟人扯這種上流社會的淡,簡直刻入本能。
「出來吧。」慢悠悠把手機放回口袋,她頭也不回地說。
過了一會兒,一個小小的身影從轉角處走了出來。柯南小少年表情有點尷尬,被迫聽了一段沒營養的牆角浪費了十五分鐘生命,他摸了摸鼻子一副不知道該先道歉還是該先吐槽的表情。
「你居然能夠和他聊那麼久,也就是這個時候才能感覺到你的確是個世家大小姐啊……」他小聲嘀咕了一句輝月沒怎麼聽清的吐槽,一邊走過來略到好奇地問,「輝月姐姐你真的看到黑岩村長出去了?」
「我只看到了有人出門,但天太黑了看不清樣子,也許是死者自己也說不定。」
「誒?」柯南一愣,「那你剛剛……」
「故意嚇他的。」源輝月平靜地說,「他廢話太多了。」
柯南:「呵,呵呵……還真符合你的性格啊= =」
沒理會便宜弟弟這句吐槽,源輝月淡定地朝他伸出手,「走吧,要回旅館了嗎?」
「啊,不是,毛利叔叔剛剛決定我們要在這裡打地鋪了。」柯南乖巧地牽住她的手,跟著轉移話題。
「嗯?」
「因為那封寄給毛利叔叔的委托函,我們剛剛解讀出來了其他信息,那是一封殺人預告。」小少年的聲音頓時沉凝了下來,「『影子開始消失』指的就是有人死亡,而且有『開始』兩個字說明對方想殺的絕對不止川島先生一個人。」
源輝月立刻在腦子中把那封委托函過了一遍,眉心緩緩皺了起來,「《月光》中消失的『影子』?的確有可能是這個意思……謎題是你解出來的?」
柯南的表情忽然一滯,然後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垂下了頭,「不是,是安室哥哥……雖然我其實也想到了只是被他先開口了。」
「……」
源輝月揉了揉他呆毛都怏了下去的腦袋,溫柔鼓勵,「下次加油!」
「嗯!」
柯南立刻恢復干勁地點頭,但頭點到一半忽然反應過來,虛著眼睛,「……輝月姐姐,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要這樣哄我啊喂。」
源輝月用「小孩子都說自己不是小孩呢」的表情微笑回望。
柯南:「……」
柯南:「總,總之,為了阻止凶手繼續犯案,毛利叔叔決定今天晚上就守在琴房裡,大家都要在那邊打地鋪了,輝月姐姐你做好准備吧。」
「好。」
第5章 月影島(五)
十分鐘後,源輝月後悔地想收回那句干脆利落的答應。
好什麼好,一點都不好!
誰能告訴她為什麼這個人還沒走?!
「因為你們三個兩個女孩子一個小孩,就像安室說的,萬一發生點事我一個人可能保護不過來,多一個人幫忙的確安全一點,所以我就同意了。」毛利小五郎一臉「這有什麼問題」的表情,「這小子和我們一樣都是從外面來的人,和島上的其他人沒有利益關系,是凶手的可能性是最小的,放心好了。」
源輝月:「……」
「這小子」本人一點都不在乎被偵探分析了一遍自己是凶手的嫌疑,那張帥氣的臉衝著源輝月露出一個陽光爽朗的笑,「我和毛利先生約好了,分別守上半夜和下半夜,輝月桑和毛利桑就好好休息吧,還有江戶川君。」
見事情已成定局的源輝月:「……那真是謝謝你了。」
「不用謝,」安室透望著她笑眯眯地說,聲音驀地輕了輕,「……這是應該的。」
龜山勇的三周年忌辰法事八點開始,中途發生了一場命案,勘測現場、報警等警察過來,再到請所有賓客暫時回去休息,整套流程花費了不少時間,真正可以休息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
村子裡唯一的警察老爺子對他們非要睡在案發現場的重口味行徑很不解,但還是幫忙找來了幾床鋪蓋。這位老警官倒是個好心人,並且對活人死人一視同仁,這頭幫他們鋪好了床鋪,另一頭看著孤零零趴在鋼琴上的川島英夫也十分於心不忍,堅持要把他搬下來讓他躺到牆角去。
毛利偵探試圖和他討論保護現場的重要性,被對方以「反正已經拍了照片了沒關系吧,而且你這裡還有女孩子和小孩呢,難道要他們看著這樣可怕的屍體睡嗎」一句話KO。
幫川島英夫安置到一半,之前幫忙驗屍的淺井醫生也找了過來。她本來是發現毛利幾人沒有回旅館關心地過來看看,見到幾人一副要留在琴房給川島英夫守靈的架勢還愣了一下,聽完毛利蘭的解釋之後就主動要求加入了守靈的工作。
淺井醫生來的時候體貼地帶了的宵夜,眾人對此非常感動,他們下午五點多吃的晚飯,忙活大半宿胃裡那點食物早已消化完了。沒工夫多加講究,警察老爺子找來張桌布往地上一鋪,眾人就著案發現場,在川島英夫沉默的注視下補起了夜宵——感謝他們大部分都身份特殊,警察、偵探、醫生,全都是經常和死者打交道的職業,否則這地點選的還真沒多少人能安心坐著吃得下去。
牆上的掛鐘悄無聲息地轉到了十二點,源輝月這個時候已經有點困了。
雖然下午的時候才睡過一覺,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場車禍傷了底子的原因,她精力流走得比正常人要快很多。這會兒過了平時睡覺的點,她意識都有一點迷糊,機械地捏著筷子往盤子裡伸,模模糊糊聽到毛利蘭在和淺井成實聊天。
「原來淺井醫生你不是島上的本地人啊。」
「是啊,我是兩年前才來這裡的。算是在這裡工作,每個星期的周末都會返回東京……」
兩年前?那不是正好是前任村長死掉的時候?
她腦海中正朦朧閃過這個念頭,拿著筷子的手忽然被人抓住。
「等等,會長你不能吃那個!」
淺井手忙腳亂地把壽司從她筷子下搶出來扔回盤子,後怕似的拍了拍胸口,懊惱地說,「我之前准備夜宵的時候忘了,會長你花生過敏,所以這邊這部分的壽司你都不能吃。」
一邊說話,她一邊轉頭拿來另外一個空盤子,小心地把幾枚沾著花生醬的壽司挑了出來,怕她意外夾到還伸長了手將它放到了距離源輝月最遠的位置。
毛利蘭看著她的動作輕輕「啊」了一聲,也跟著後怕道,「原來輝月桑對花生過敏嗎?還好之前吃的東西裡面都沒有花生……我記住了。」
說完她還薅了一把柯南的腦袋,嚴肅提醒,「柯南你也要記住哦,一定不能讓姐姐吃到沾有花生的東西。過敏很難受的,反應嚴重的還會致死!」
小少年似乎疑惑了一下,但在毛利蘭的嚴肅注視下還是盯著被挪遠的盤子點點頭,十分靠譜地保證,「我知道了。」
源輝月:「……」
等會兒,這句話不是應該對她說嗎?為什麼是讓柯南記住?到底誰是誰的監護人?
她心情有些微妙地放下筷子,旁邊忽然遞過來一個小巧的圓碟,碟中央放了枚小巧的壽司卷。
「吃這個吧,這邊沒有沾上花生醬。」某個磁性的聲音笑著在耳邊說。
被迫熟悉了這個聲音的源輝月默默伸手接過,視線在掃過壽司卷中間的酸黃瓜時微微一頓,盡管努力克制,還是露出了一點嫌棄的表情。
……能不能換一個?
她扭頭和身邊的人對視,金發帥哥恰到好處地露出了一點疑惑,「怎麼了?」
「……沒事。」
輝月委委屈屈地夾起壽司,開始懷疑自己一開始對這個帥哥的印像是不是有誤。連個眼色都看不懂,她為什麼會覺得這個人敏銳的?她討厭酸黃瓜!
那邊毛利蘭和淺井成實還在繼續就著她的話題閑聊。
「淺井醫生之前就和輝月桑認識嗎?大學同學?」
「其實是高中,我高中的時候是和會長一個學校的,東京的冰帝學園,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過。」
「啊!就是那個很有名的貴族學校?」
「哈?不是,」淺井成實一愣,連忙擺手,「貴族學校什麼的,只是普通的私立高中,雖然可能內部設施的確比其他學校誇張了一點……」
「是這樣嗎?」毛利蘭舉著筷子,看看坐姿儀態一看就受過專門教導的淺井,又看看那邊慢吞吞地以數米粒的進度咬壽司但姿態同樣好看的源輝月,若有所思地點頭,「的確看得出來是一個學校的呢。」
同在東京,冰帝學園的名字的毛利蘭當然也聽過。作為關東地區最有名的學校之一,就讀於冰帝的學生大部分非富即貴,校內甚至有禮儀、社交、插花、馬術等等一般學校不會出現的課程。關東地區其他學校的學生們因而對冰帝也有了一些奇怪的濾鏡——大概是受了這些年泛濫的少女漫畫影響,私下裡都稱它為貴族學校,大概只有冰帝的人還堅持認為自己母校只是個普通私立高中。
「吶吶,淺井醫生。」柯南在旁邊好奇地問,「你為什麼一直喊輝月姐姐會長?是學生會嗎?」
「不是,」淺井成實歪頭朝他溫和一笑,然後語出驚人,「是『跡部景吾部長後援會』哦。」
柯南:「……誒?」
源輝月:「誒?」
眾人:「誒?!」
以毛利蘭為首,房間中幾人齊齊扭頭看向正在慢吞吞米粒的人。
源輝月舉著壽司呆在原地,瞳孔地震,腦海中「跡部景吾後援會」幾個字反復回蕩。
跡部景吾?是她知道的那個跡部景吾嗎?她居然還有這等輝煌過往?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這個名頭一聽就很厲害?
「沒有大家想的這麼誇張啦,」似乎知道眾人在震驚什麼,淺井成實笑著解釋,「在冰帝這也是正規社團哦,學生會都會正常審批活動資金的。」
「這,這樣啊,」毛利蘭恍恍惚惚地問,「所以淺川醫生你也是後援會的一員?」
淺井醫生爽快點頭,「是的,我當初還是會長的秘書部的呢。」
後援會的會長還要專門配置秘書部?這麼正規的嗎?還說你們不是貴族學校?這也太會玩了!
源輝月:「……」
她一口把那枚難吃的壽司吃掉,壓驚的同時差點噎住。旁邊的安室透驚訝了片刻回過神,下意識伸手她順了順背,遞過去一杯味增湯。
淺井成實關心地看著她問,「說起來,會長現在和跡部部長還有聯系嗎?」
源輝月接過味增湯喝了一口,默默點頭,「有。」
何止有聯系,她醒過來之後見到的除了柯南之外的第一個人就是跡部景吾。
青年當時大概是從哪個宴會現場匆匆趕來,黑色的西裝外套搭在臂彎裡,領口的領結在來的路上被他不耐煩地扯下,衣領間露出一截好看的鎖骨。他仿佛是上流社會貴公子的完美縮影,沉穩、冷靜、從容不迫,只有稍顯凌亂的發梢暴露出了一絲難得的失態。他拉開病房門抬頭朝她看來,目光雪亮銳利到仿佛能剖開人的一切偽裝。
源輝月當時就覺得,自己和這個人的關系應該非常要好,否則都對不起他這份明顯是拋開了要事第一時間趕來的鄭重。
後來的事實證明她的預感果然是對的,跡部景吾包辦了她後續的一切事宜。在知道她的大腦可能被這場車禍一鍵重置了之後也只是微微皺了皺眉,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想不起來就算了,也不是養不起。」
霸氣得讓輝月差點當場拜倒在他的西裝褲下,衝這位大佬真情實感地喊一聲,「爹!」
她之前只知道自己從初中起就和他一路同校,大學的時候跡部景吾進了學生會,源輝月當時可能是閑著無聊,也報了名,結果也不知道為什麼成了學生會會長,跡部反而給她當了副會長。只不過她這個學生會長當得有名無實,完全不管事,是一個占著名頭的吉祥物。
大學畢業之後,跡部開始接手跡部財團,而她另辟蹊徑地成為了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當了老師沒幾年又辭去工作家裡蹲開始寫小說,簽約的景凡社就是跡部財團旗下。
雖然據說她是大學之後才開始和跡部熟悉起來的,但是介於初中到高中他們也是一個班,跡部景吾還是班長,說她和跡部是她單方面被他從小罩到大的交情也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老實說,就這一點就比她那個至今就露過一面的親爹靠譜。如果不是年紀不太對,源輝月是非常不介意換個爹的。
悠于 2023-9-24 17:15
第6章 月影島(六)
第二天上午,警方的支援就趕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死者是村長候選人,案件有可能涉及到換屆選舉黑幕的原因,警視廳直接從東京本部派了調查組過來,帶隊的還是個老熟人——毛利偵探的老熟人,目暮警官。
相比於某位大偵探經常性表現出來的不靠譜,這位體態十分圓潤的警部倒是顯得非常效率且專業。一到現場就安排了痕跡科和法醫進入工作流程,然後召集回昨晚上的嫌疑人,挨個進行審問和錄入口供。
得益於昨天晚上舉辦忌辰法事的當事人龜山勇的好人緣,當時在現場的犯罪嫌疑人足足有三十八個。調查組直接征用了村公所才把所有人全部塞進去,因為人手不太夠,連毛利小五郎作為警方的熟人,也和村公所一起被征用了。
這項工作十分煩瑣,雖然大部分時候可能都沒有什麼收獲,卻是必要的。這方面就沒有源輝月幾人什麼事了,她們雖然也有口供要錄,但毛利小五郎找目暮警官走了個關系將她們放在了最後。然後閑著也是閑著,在半個本地人淺井醫生的建議下,幾個在村公所等得無聊的人半途出了門,准備在島上轉轉。
村公所和公民館離得很近,都在靠海的位置,出了門朝著海邊走上五六分鐘就能走到沙灘。
緊靠著兩棟建築的是一條長長的海岸線,天然是一灣月牙的形狀,沙灘柔軟潔白,被海水衝上來的貝殼散落在沙灘上反射著細碎的虹光,像有人隨手在沙灘上灑落一把星辰碎屑。
帶著鹹味的海風從海平面吹來,遠處傳來海鳥和海浪的聲音,像一曲悠遠的和弦縈繞在人耳邊。
淺井成實走在最前面帶路,「原來你們一開始是想帶會長來這裡散心的啊。」
毛利蘭伸手把一縷長發挽至耳後,沮喪地嘆了口氣說,「是啊,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事,還好輝月桑沒怎麼受到影響的樣子。」
兩人回過頭看去,源輝月正彎腰從沙灘上撿起一枚貝殼,然後扭頭和身邊的人說了句什麼。
她旁邊的是以不放心他們幾個女孩子在發生了殺人案的島上亂轉的名義跟出來的安室透。金發帥哥雙手抄兜,正微微低下頭和她說話。他額角的碎發被吹得有點凌亂,眼中笑意明顯,配合對面人同樣被海風吹散的長發,揚起的白色裙擺,陽光從天空傾瀉而下給兩人鍍了層邊,畫面美好漂亮得像一幅值得被擺進藝術展館的油畫。
毛利蘭和淺井成實同時露出了曖昧的表情。
「吶吶,你覺得安室先生對輝月桑……」蘭壓低了聲線小小聲說,後面的省略就很精髓。
淺井十分懂地點頭,同樣小小聲回應,「我也發現了,安室先生好像一直對會長很關注呢。」
雖然輝月的確很好看,是個非常值得男人獻殷勤的大美人,但她總覺得這位安室君並不像是那種會看臉的庸俗男人。
如果不是單純流於皮相,那就是別的更深層次的原因了。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江戶川柯南:「……」
他默默看著已經開始代入經典偶像言情劇情的兩個人,有一點點心累地扶額。
如果事情真的這麼簡單就好了,呵呵。
他吸了一口氣,邁開腳步快步朝源輝月跑過去,動用小孩子的不講理和不會看空氣的特權,邊跑邊天真地問道,「輝月姐姐,安室哥哥,你們在干什麼?」
「喂,柯南!」
毛利蘭一個沒看住就被他跑回了源輝月身邊,多了一個熊孩子,那種美好又曖昧的氛圍瞬間被打破。
源輝月回過頭,看著她們不知何時和自己拉開的將近十米遠的距離,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額,呵呵,因為看到輝月桑你在和安室君說話,我們就沒好意思來打擾。」
毛利蘭和淺井成實在她微妙的目光下干笑著走過去,蘭伸手按了一下搞破壞的小混蛋的頭,視線尷尬地飄了飄,沒話找話道,「說起來,那個,輝月桑剛剛和安室君在說什麼?」
已經大概明白了她們在誤會什麼的源輝月:「……」
她隨手把手裡的貝殼扔回沙灘上,「在討論這座島的風景挺好,很適合發展旅游業。」
安室透笑眯眯地接口,「沒錯,特別是海岸線這一塊,這種純天然的景色很受歡迎的哦。」
出乎了意料的毛利蘭和淺井成實:「……誒?」
「而且月影島的居民一直是以捕魚和種植為生的吧。」安室透在來之前顯然做過背景調查,「有一些本地的食物在大城市其實挺少見的,再加上出海捕魚可以發展成島上的特色活動,如果發展旅游業的話願意來的游客應該會挺多。」
他宛如一個資深投資分析師,說得頭頭是道,毛利蘭和淺井很快就被繞暈了。
「所以安室先生和輝月桑剛剛就在聊這個?」
想像中的言情劇場變成了商業會晤,毛利蘭懵逼中帶了一絲震撼,「不愧是貴族學校的學生,時時刻刻都這麼專業!」
出來玩都能找到投資商機,果然是從小就受到專業訓練的吧?!
淺井成實嘴角一抽,「不,冰帝真的不是貴族學校,而且我也是冰帝出身的,我們真的沒有這樣的課程……」
「……」源輝月有點無言地撇了這兩人一眼,「不單單是這個。」
她拍了拍指尖沾上的砂,回頭看向村公所的方向,「這裡適合發展旅游業這一點,我和安室君都能發現,沒道理在這裡當了十多年村長的龜山先生和現任的村長黑岩先生發現不了。」
安室透笑了笑接過話頭,「作為村長,無論合不合格,至少看待問題的角度肯定會比普通村民更高。這些事你們生活在島上的普通人可能想不到,但龜山村長和黑岩村長絕對不會沒有考慮。伊豆這邊的海島發展旅游業的其實挺多的,但月影島這麼多年卻一直是半封閉狀態,村子上層好像從來沒有往這個方向去想。」
淺井成實聽得有點愣住,「你的意思是……」
源輝月淡定地拿出手機,「昨天川島先生死亡之後,我讓人查了查這個村子前後兩任村長的事。」
「誒?」
「調查犯罪嫌疑時,正常流程都是從死者的社會人際關系開始查起。龜山勇和黑岩辰次一個是他的舊友,一個是他利益相關的競爭對手,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但是我以為你對這個案子不感興趣來著?
毛利蘭和淺井成實懵懵地盯著她看,默默咽下了口裡的話。
「可是龜山村長不是在兩年前就已經死了嗎?」柯南仰起頭眨巴著眼睛問。
「所以我查的其實是『村長』這個位置。」源輝月說,「龜山勇在月影村村長這個位置上坐了十二年,如大家之前所見,非常受本地村民愛戴,政績很不錯,所以他本來是有希望升職到更高位置的,但是他自己拒絕了。」
安室透和柯南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眉心齊齊皺了一下。
「他說是想要留下來給自己家鄉的村民做貢獻,這也是他在本地很有人望的原因之一。龜山勇死後,代替他成為村長的是黑岩辰次。」源輝月頓了頓,「其實他當上村長的方法有些不正規。」
毛利蘭:「不正規是指……」
「簡單來說,他花了很多錢。」
「???」
毛利蘭震驚,這個叫做「不正規」嗎?這明明是違法吧?
然而某個「源」姓政治家族出身的人似乎對此司空見慣,依舊冷靜地重復,「很大一筆錢,足夠他選擇另外一個條件比月影村好很多的地方擔任村長甚至更高級別的職位。」
「這就有些不太對勁了。」安室透微微皺眉,「如果說龜山先生非要留下來的確可以用他對家鄉有感情來解釋,那麼黑岩村長……據我說知他在村長位置上做過不少損害村子利益的事,不像是對月影村有什麼感情的樣子。」
「誒?」毛利蘭疑惑地扭頭看向他。
「昨天上島的時候正好遇到了島上的村民在公民館外抗議黑岩連任,聽他們提到的。」安室透朝她們笑了笑,自然地解釋。
毛利蘭和淺井似懂非懂地點頭,「是這樣啊。」
所以,問題來了。為什麼龜山勇一定要留在月影島?為什麼黑岩辰次一定要當月影島的村長?為什麼無論是看起來盡職盡責的龜山還是屍位素餐的黑岩都沒想過讓外人上島,把月影島一直保持在這個半封閉狀態?
月影島的村長這個職位到底有什麼特殊之處,還是說特殊的不是村長,而是月影島本身,這座島上有什麼值得他們一定要隱藏起來的東西?
臨近正午天色卻開始轉陰了,海風的呼嘯從遠方海面奔來,有只翅膀潔白的海鳥掠過浪尖上落在遠處礁石上,歪頭看看沙灘上一群忽然安靜下來的奇怪人類,又掀起翅膀飛走。
好一會兒,安室透才率先開口打破了安靜的空氣,「回去吧,還是要再轉轉嗎?」
源輝月眺望著遠方的海岸線,在海風中站了一會兒,眼角余光瞟到一只從礁石底下鑽出來的沙蟹,莫名聯想到了海鮮,「我餓了。」
「那就回去吃東西,」安室透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笑了,「想吃海鮮了嗎?」
然後他扭過頭禮貌地征詢另外兩位女士和小孩的意見,「毛利桑和淺井桑呢?還有柯南君,還想繼續在外面玩一會兒嗎?」
淺井成實:「我都可以……」
毛利蘭:「我也是……說起來的確到午飯的點了。」
毛利蘭是個溫柔體貼且愛照顧人的少女,聽到輝月說餓了時注意力指針就條件反射地移到了照顧病人的頻道,下意識順著她的話往下思考了片刻醫囑中有沒有提到海鮮的問題,好一會兒才猛地反應過來,「等等,安室君,你們剛剛的發現不告訴目暮警官嗎?」
「沒有證據啊。」安室透已經開始跟在輝月身邊往回走了,聞言回頭聳了聳肩,「一切都只是我們的猜測而已,往好處想,說不定有其他我們不知道的私人原因呢,比如不想離開家鄉,或者不希望這座小島祥和的氣氛被外來人破壞之類的。」
毛利蘭:「是,是這樣嗎?說起來,這樣解釋也的確說得通呢……」
「嗯,所以蘭姐姐不用擔心了。」柯南朝她露出一個干淨的笑,「我們快回去吧。」
第7章 月影島(七)
下午五點,擠在村公所的人少了大半。
目暮警官和他手下的警察們忙碌了半個上午加一整個下午,終於將口供錄入這項流程的工作量縮減到了個位數,主要還剩下和死者聯系最緊密的六個人——現任村長黑岩辰次和他女兒黑岩令子以及令子的未婚夫村澤周一、現任村長秘書官平田和明、同為競爭對手的清水正人、和死者是好友的本地豪族西本鍵,以及吃完海鮮回來的某幾個打醬油的。
源輝月握著手機坐在臨時審訊室外,一手托著腮,充分感受到了當代警察的工作不易。
裡頭正在被審問的是黑岩令子,源輝月在昨晚案發現場和她有過一面之緣,印像中是位脾氣暴躁性格高傲的女士,十分經典的富二代大小姐人設。
此時即便本人坐在審訊室裡面對著警察,她的氣焰也沒有絲毫收斂,不滿的叫嚷子彈一樣噴射在對面人的臉上,以一己之力反客為主,隔著扇門輝月都能感覺到裡頭那位負責審訊的新人警官的手足無措。
「令子小姐好厲害啊,」毛利蘭坐在她旁邊干笑道,「已經大吼大叫十多分鐘了……」
甚至讓人想要關心一句,她嗓子不累嗎?
柯南看了一眼對面正在排隊的人,又看了看低頭繼續盯著手機的源輝月,從椅子上跳下來跑到她身邊,「輝月姐姐在看什麼?」
「這個。」輝月把屏幕朝他的方向傾了傾,一張樂譜的圖片占滿了畫面。
「誒?這個是昨天在犯罪現場找到的那張樂譜?」
「嗯,早上在交給目暮警官之前趁機拍下來的。」輝月拖著腮繼續望著樂譜說,「我總感覺第四段有些奇怪。」
柯南的小腦袋湊了過去,「第四段?」
「這張樂譜很顯然是《月光》的第一章,」她的手指劃過屏幕落在最下端位置,把第四段放大,「前面的譜子都是對的,只有最後一段,跟原來的曲譜不一樣。」
「是改動過了嗎?」另一側的安室透也感興趣地加入了討論。
「但是改得沒有意義啊。」
輝月一邊思考一邊習慣性地手指微動,指尖流暢地在空氣中敲出一段無聲的旋律,「這段音符根本連不起曲調,比起曲譜感更像是暗……」
「蠢貨!什麼被詛咒的鋼琴,根本沒有那種東西!」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猛然拔高的吼聲打斷,幾人下意識抬頭看去,就見對面不知什麼時候爆發了一場爭執。
體型圓胖的黑岩村長此時顯然一點也不心寬,正臉色青黑地狠狠瞪著面前的人。
和他說話的是村長秘書平田和明,源輝月幾人來島上的第一天在村公所遇到的那個中年男人。此君有一身十分標准的社畜氣息,以及和之相稱的溫順性格。或者說懦弱膽小更加合適一點。之前川島英夫被發現死亡的時候,就算在普遍驚慌的人群中,他的表現也格外突出,一直神神叨叨地說對方是被鋼琴詛咒了,比起刑偵片看起來更適合去靈異片場發揮專長。
這會兒被黑岩村長吼了他也不敢大聲說話,只囁喏著張口,「可是……」
「沒有可是!」黑岩辰次轉過身一副不想再看他的樣子,「趕緊把那東西處理了,聽到沒有?」
平田:「我,我知道了。」
黑岩扔下這句吩咐轉身就走,似乎懶得再搭理腦子有毛病的屬下。輝月幾人目送他怒氣衝衝地穿過走廊,背影消失在拐角,耳邊突然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
「真可惜啊,那架鋼琴,要被處理掉了嗎?」
毛利蘭有點驚嚇地扭過頭,「警官先生?」
月影村唯一的那位老警官不知什麼時候冒了出來,正背著手站在他們身後。他望著平田離開的方向低聲感嘆,不知道在說給誰聽,「那是麻生先生唯一留下的東西了。」
「麻生先生是指十二年前彈奏著《月光》死在家中的那位鋼琴家?」安室透接過話茬,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說起來有點奇怪,早上目暮警官到來之前,我試著彈奏了一下那架鋼琴。明明應該有十二年沒人動過了,鋼琴的音居然都是准的,有人定期來調過嗎?」
柯南抬頭看向老警官,「吶,警官先生,那位麻生先生是個什麼樣的人?」
老爺子嘆了口氣,「麻生先生啊,我也不知道怎麼說,但是至少對我們這些認識他的人來說是個好人吧。」
他一直迷迷糊糊,做事慢吞,一看就是個成天樂呵呵地沒什麼心事的老好人。這會兒他出神地盯著牆壁,一口氣嘆出來,那張蒼老的臉上好像終於露出一點和年紀相稱的深沉,裹挾著嘆息聲陷入回憶。
「對,是個好人……他性格溫和,對待鄉裡人很照顧,一點沒有大鋼琴家的傲慢,對妻子和孩子也非常愛護。」
毛利蘭一怔,「可是我們之前聽那位平田君說麻生先生在自殺之前把自己的妻子和女兒全都……殺掉了。」
像是怕驚擾了枉死的亡魂,她的最後一句話放得極輕,像飄落的游絮。
「所以我一直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做這樣的事。」老警官望著對面的牆壁,牆那邊是公民館的方向,「他生前最後一場演出就在村子的公民館,我到現場去觀看過,散場的時候正好遇到他帶著妻子和女兒往外走。」
「麻生先生的女兒叫玲子,是個性格活潑非常可愛的小姑娘。她很喜歡提子味的東西,特別是飲料,但是我們這邊地方太偏了沒有那種果汁賣。我遇到他們的時候她正在和父親撒嬌,麻生先生答應她說等回了東京就給她買,小姑娘當時很高興地和他拉手說約好了……結果當天晚上他們回去之後就發生了那樣的事。」
十二年前的月圓之夜,月光很亮,來參加音樂會的村民聽完著名鋼琴家的演奏帶著滿足和感動從公民館成群地走出來。他在門口遇到那位大鋼琴家的時候懷著崇敬的心情,本來想上前打招呼,趕時髦地要個簽名什麼的,但是看到他們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樣子,他猶豫了一下,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反正之後總會見到的吧,他那時候想著,以後再去要也可以,現在就不要去打擾他們了吧。
沒有想到那就是他見到那位大鋼琴家的最後一面,再次相見,他面對的已經是一具被燒得辨不清形狀的骸骨。
「所以我一直想不明白,」老警官輕輕地重復了一遍,緩慢又認真地,像是他曾經在腦海中將這個問題描摹了千萬遍一樣,「他為什麼會做這樣的事呢?」
沒人能夠回答他這個問題,麻生圭二已經死去多年,拖著他無辜的妻子和孩子,去地獄中為撒旦演奏《月光》了。
氣氛一時間有些沉寂。好一會兒,像是有些不適應這個沉重的空氣一般,淺井醫生忽然站起來,「那個,我去買點飲料吧,大家要喝什麼嗎?」
源輝月看著她捏著衣角的手,「果汁。」
安室透看了一眼輝月,「麻煩你了,幫我帶一罐咖啡吧。」
「哦,那幫我也帶一罐啤酒。」提到這個話題,警官老爺子瞬間精神了,好像剛剛悲傷懷念的是另外一個人一樣。
柯南嘴角一抽,「你還在上班時間不能喝酒吧老爺子?」
「啊?哦,對啊,我還在上班呢……」
原本還有點擔心的毛利蘭見狀干笑了兩聲,站起身,「那,那個,淺井桑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用不用,自動販賣機就在門口,很近的。」
「吶吶,淺井醫生我跟你一起吧,我沒想好要喝什麼,想過去看。」柯南舉手。
淺井成實看著他愣了一下,「也可以……」
買飲料二人組離開之後沒多久,隔壁房間裡那場異常磨人,主要是折磨警察,的審訊終於結束了。臨時審訊室的門被從裡面推開,新人警察一臉精疲力盡深刻體會了一番人生艱難的表情把黑岩令子送了出來。然後他似乎是打算暫時放自己一馬,視線果斷掠過了黑岩辰次幾人,朝著一看就脾氣比較好的安室透發出殷勤召喚,將一臉莫名的金發帥哥插隊拎了進去。
這時候對面幾人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煩,各自離開去找地方休息了。審訊室外轉眼間就只剩下了源輝月和毛利蘭,以及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在忙只有他沒事做的老警官。
源輝月關上剛剛收到的郵件,看了一眼審訊室闔上的門,回頭問,「麻生圭二是不是還有一個兒子?」
老警官本來正盯著牆上的鐘絮叨地數著自己什麼時候能下班,這句話飄過來,他著實愣了一下,「你怎麼知道的?」
然後他撓了撓頭發,似乎努力地調用起運轉延遲的大腦認真回憶,像是才想起來一般有點恍惚地說,「麻生家的確還有個男孩子,是麻生先生的大兒子。因為身體不好,常年在東京醫院看病,也不怎麼回來,村裡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誒?」毛利蘭驚訝地問,「所以那位麻生君還活著?」
「應該是吧,不過我也沒有見過他。」老警官遲疑地說,然後嘆了口氣,語氣中不乏擔心和憐憫,「當初大伙為麻生先生舉辦葬禮的時候他都沒有回來,據說後來被其他人家收養了。發生了這樣的事,也不知道那孩子後來怎麼樣了……」
.
村公所外,淺井成實望著自動販賣機裡陳列的飲料,手指劃過玻璃,從左至右找了找。
「誒?沒有提子味的果汁了啊。」
「提子?」正在看底下那排飲料的柯南被戳到關鍵詞,下意識抬頭。
「是啊,會長喜歡喝這個。」
「輝,輝月姐姐?」小偵探愣了愣,「我還以為……」
「啊?」淺井成實低頭看他,也跟著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啊,的確和麻生先生的女兒口味很像呢。」
這麼多年過去,月影島的位置再偏,也漸漸被時間拉扯著跟上了外頭的發展。島上當然已經有青提味的飲料了,自動販賣機裡沒有只是因為被人先一步買走了。
淺井又在貨架上找了找,確認販賣機裡的確一罐青提味果汁都沒了,最後無奈地給輝月拿了一罐橙汁。
柯南盯著那個罐子,「輝月姐姐也喜歡橙子味?」
「沒有,她只喜歡青提。」淺井成實聳了聳肩,「如果沒有的話,其他的就都一樣。」
「誒?淺井醫生好像很了解輝月姐呢。」
「我高中的時候可是給她做了兩年的秘書啊。」淺井笑了笑低頭對他說。
「總感覺有點難以想像……」柯南虛著眼睛,「輝月姐姐也就算了,不知道為什麼感覺她做什麼好像都不奇怪。淺井醫生你為什麼也會加入那個奇怪的後援會啊?」
「嗯,因為太孤單了吧。」
淺井成實的聲音輕飄飄落下來,像斷線的絲弦,柯南一怔,下意識抬頭看她。
然而那種落寞的表情只出現了一瞬,她很快擺了擺手很有元氣地說,「你別看我現在這個樣子,高中的時候我可是性格很陰沉的哦,沒什麼人願意跟我說話,也基本沒什麼朋友……額,應該說一個朋友都沒有。」
她撓了撓臉頰,有點不好意思的笑著,「所以那個時候會長忽然問我要不要加入跡部部長的後援會,我不知道怎麼就同意了,那大概是我最開心的一段時光了。」
這段對話顯然已經觸及到了一個人內心不願意讓外人涉及的深處,柯南頓了頓,體貼地繞過了這個話題,故作孩子氣地說,「感覺淺井醫生你說得像加入了一個普通社團一樣,那不是跡部哥哥的後援會嗎?」
「我也很尊重跡部部長的哦。」淺井成實笑眯眯地說,「他和會長,我一直很尊重也很感激他們……說起來柯南君現在和會長在一起的話,有見過跡部部長嗎,他還是那麼耀眼嗎?」
柯南嘴角一抽,在對方期待的目光下,不情不願地點頭。
何止是耀眼,快把人眼睛閃瞎了。
憑良心說,雖然他和跡部景吾的相處有些別扭,但是無論從哪方面來看,他都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是一個值得欣賞的人,完美刷新了他對於財團繼承人的刻板印像。
對比同為三大財閥之一鈴木家的那位蘭的閨中密友,他有種鈴木財團未來可能沒救了的感覺。
看著他點頭,淺井成實好像松了一口氣似的,站在原地安心地笑了,「那就好。」
「淺井醫生?」
「我一直覺得,跡部部長和會長都是很好的人,」她笑著,用極輕的語氣仿佛是在說給自己聽,「……好人都要有好報啊。」
這個世界,惡人沒有惡報,在把別人全家滅口之後還能堂而皇之地占據高位,活得瀟灑肆意,享受罪惡和金錢帶來的一切。
如果這一點不能改變,那至少讓好人能夠得到善報吧。在她少年時光裡曾經仰望過的,照亮了她灰暗人生的那兩個人,一定要過得好好的啊,要一直那麼耀眼,讓她繼續相信這個垃圾場一樣的世界不是真的那麼無可救藥。
「柯南君,」淺井成實從自動販賣機裡取出下一罐果汁,頭也不回地說,「如果可以,你和會長還是早點離開這裡吧。」
柯南一怔。
「這裡不是什麼好地方,再待下去的話,說不定還會繼續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情。」
第8章 月影島(八)
在毛利蘭已經開始擔心出去買東西的兩個人半路走丟了的時候,淺井成實和柯南終於抱著好幾罐飲料回來了。
「會長,這個是你的,外面販賣機裡的青提果汁賣完了,只有這個了。」淺井成實遞過來一罐果汁,一邊回頭找了找,「安室君呢?」
毛利蘭接過柯南給她的牛奶,「安室先生被警察先生叫進去錄口供了。」
淺井成實:「誒?已經到我們了嗎?」
「額,這倒不是……大概只是那位警察先生太累了?」毛利蘭露出了同情的表情。
源輝月把沉甸甸的罐裝果汁握在手裡,抬頭看了一眼。淺井把飲料發完,將安室透的咖啡放在他的座位上,然後在環顧一圈周圍,露出了一點遲疑的表情,
「那個,如果還沒到我們的話我想去趟洗手間……」
靠譜的蘭少女連忙點頭,「淺井桑快去吧,等會兒警察先生出來了我會告訴他的。」
「麻煩你了。」女醫生說完這句話就轉身朝靠樓梯的衛生間方向走去。
源輝月收回視線,修長的手指貼著易拉罐沒動,目不斜視地問走在她身旁坐下的柯南。
「問了些什麼?」
「一些輝月姐你高中時候的事。」柯南保持著思考的表情,路過時把果汁從她手裡抽出來,隨手打開,又遞還給她,「你和淺井醫生高中時候好像關系很要好。」
「是嗎?我不記得了。」
她這句話不鹹不淡,宛如在討論某個陌生人,讓身旁的小少年無奈地抬頭,「喂喂,那是你自己的過去啊,你怎麼好像一點都不感興趣?」
源輝月喝了口果汁,平靜地說,「反正總會想起來的。」
「……你這種心態可真好。」
兩人剛說到這裡,審訊室的門被打開,負責審訊的警察和安室透一前一後走了出來。從警察的表情來看就知道安室透大概非常配合,是個極為讓人省心的圍觀群眾,剛剛被黑岩令子摧殘過的警察小哥送他出來的時候神色甚至有一絲感動。
大概是重新回滿了血,警察小哥振奮精神開始准備挑戰下一座高峰。
「黑岩村長呢?」他拿著記事本在門口疑惑地張望。
黑岩令子抱著手臂靠在牆上斜過來一眼,慢悠悠解釋,「他剛剛去洗手間了……」
話音剛落,熟悉的旋律忽然在靜謐的夜色中響起,悠揚的鋼琴聲穿過牆壁,漫過樓道,宛如一把撕破平靜的利刃狠狠釘在眾人耳邊。
從還在外頭等候的輝月幾人到正在審訊室中整理證詞的警官們,所有人動作同時一頓,下意識抬頭尋找源頭。
「……《月光》第二章。」源輝月看向樓道的方向,輕聲說。
幾乎是壓著她的尾音,一聲凄厲的慘叫忽然從樓上傳來,嗓音又尖又細,猛地一聽幾乎讓人分辨不出發出聲音的居然是個成年男性。尖叫聲像個人工警報器,瞬間將眾人驚醒。
短暫的怔愣過後,柯南率先反應過來,一個健步飛快地朝著二樓衝去,審訊室門口的警察們稍慢了一步地跟在了他後面。
慌亂的腳步接二連三從面前掠過,源輝月回頭看去,就見安室透腳步一動,似乎條件反射地要跟上,但是忽然又想起了什麼,扭頭看了一眼。
輝月正好和他的視線撞上,了然且體貼地說,「二樓應該是出事了,安室君也去看看吧。」
金發青年凝視著她,忽而一笑,調轉了方向朝她走來,「警官們已經趕過去了,我們這些普通人過去也不過是給他們添亂而已,還是留在這裡吧。」
「……」輝月聽著這句話心中冒出一點古怪的感覺,但是哪裡古怪她仿佛又說不上來。
她看著這人步履平穩地走到自己身邊,表情鎮定從容,若真的是他口中普通人的一員,那心理素質實在值得表揚。
這時候樓上的叫喊還在繼續,間或摻雜著憤怒的吼罵。原本《月光》一響,受害者應該就已經被閻王勾走魂魄,只給趕到現場的警察們留下一具安靜的屍體。但這一次的受害人非但不甘於安靜,還中氣十足,聲音活蹦亂跳,讓源輝月中斷了思緒,有點納悶地抬頭看去。
那個暴跳如雷的聲音實在實在耳熟,甚至罵人的話十多分鐘前還在等待室裡重復過,實在不能不讓人立馬辨認出他的身份。
毛利蘭:「這是……黑岩村長?」
「?」源輝月一怔,下意識覓著聲音扭頭,「……你怎麼在這兒?」
毛利蘭也跟著愣了一下,迷茫地回視她,「額?我一直在這兒啊。」
源輝月:「……」
對哦,她剛剛也沒動來著。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有種這位少女會出現在案發現場然後發出第一聲驚恐尖叫的錯覺。
……所以她遺忘的記憶裡到底有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源輝月有點無言,她聽著從樓梯口傳來的黑岩辰次彰顯著強烈存在感的怒吼,默默地轉移話題,「……樓上聽起來像是沒出什麼大事的樣子,我們還是上去看看吧。」
她這樣說了,安室透和毛利蘭當然不會反對。兩人心中大概也有些好奇,難道這次凶手失手了?
.
二樓走道裡站了許多人。
目暮警官和毛利偵探早已趕到,兩人大概是先一步進入了現場,外頭只有目暮警官手下的警察們,大部分人的臉色都不太好,讓原本以為這一次沒有死傷的輝月幾人意外地怔了一下,安室透立刻搶先幾步走到了前頭。
《月光》的旋律從走廊盡頭的廣播室飄出來,給當前氛圍上了一層陰森的底色。仿佛隨著琴音降臨的幽靈還在暗中窺伺,它漂浮在半空中,冷冷看著源輝月幾人穿過人群,來到廣播室門口。
房間內的窗子大概開得有點大,帶著點潮氣的海風從屋子外灌進來,穿過大堂,又從大門口蜂擁著擠出。
源輝月剛走到門邊上就被風尾掃過,海風裡摻著一股突兀的味道,帶著某些不祥的信息順著鼻端傳入她的腦海。她一瞬間反應了過來,那是血,大量的,剛從人體內流出來的鮮血。
隨即她就眼前一黑,在房間內的畫面映入她的視網膜之前有人先一步蓋住了她的眼睛。她的手臂被拉著往那人身後一帶,幾乎被人半圈在了懷裡,然後對方低下頭冷靜地在她耳邊說,「別看。」
刺鼻的腥味還在源源不絕地從房間裡傳來,不斷地在她腦海中凝聚成「血」這個概念,她條件反射地感覺到了暈眩,冷意從指尖順著經脈不斷往上蔓延。就在這個時候,蓋在她眼前的手掌忽然後移,扶在她腦後將她直接按在了懷裡。另一個人的體溫通過相接的肌膚傳遞過來,她有點茫然地埋在對方的脖頸間,糾纏著她血腥味驀地就被衝散了,屬於安室透的清爽的氣息輕緩地將她環繞起來,強大又平穩,仿佛能夠給人某種心理上的支撐和安慰。
兩相加減,她居然奇跡般地在一屋子血腥味的衝擊下穩住了,並且腦海中飛快閃過了些什麼。只是還不等她細想,就聽到了安室透的聲音,「輝月桑,裡頭的場景有些不太妙,我還是先送你出去吧。」
不知道是不是離得太近的原因,他的聲音聽起來仿佛溫柔得過分,只是說完之後他似乎又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對於才認識的陌生人來說有點太親密了,扶在她腦後的手條件反射一松。然而稍稍停頓之後他卻並沒有將手放下來,只是低聲補充了一句,「抱歉,失禮了。」
沒注意他最後一句話驀地放輕的語氣,甚至也沒有心情追究自己現在的狀態,源輝月閉著眼睛暈暈乎乎地點頭,在對方的示意下她慢慢往後退了幾步,直到徹底退出血腥味覆蓋的範圍,她才終於被人慢慢放開。
「發生了什麼?」她垂下眼,盡量不讓自己去關注依稀殘存在空氣中的味道,在黑岩辰次的謾罵聲中低聲問。
「西本健先生死了。」安室透也低聲回答,語氣有點不太好。但他似乎很快意識到了這一點,調整了一下狀態,「黑岩村長也受了傷,目暮警官和毛利偵探正在詢問他發生了什麼,從現場看來像是有人先殺了西本君,在黑岩到來時襲擊了他,但還沒來得及下死手就被趕到了警察撞破,然後跳出窗子逃走了。」
他雖然只是匆忙掃了一眼現場,卻好像親眼看到了整個過程一般,描述清晰而篤定。
《月光》的旋律恰好在這個時候戛然而止,空氣中響起一聲極輕的「哢噠」,似乎是磁帶在自動倒帶。
源輝月的表情出現了一瞬間的茫然,西本……健?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從樓梯傳來。輝月回頭看去,見到了匆匆忙忙趕來的淺井成實。
「發生什麼事了?」她的神色還有些意外和擔憂,帶著一點不明現狀的困惑,看到源輝月好好站在外頭的時候像是微微松了口氣。
「淺井醫生?」有個警官聽到動靜,從門口探出頭來,滿臉寫著「得救了」幾個大字,「你來得正好,快來給黑岩先生看看,他剛剛被襲擊受傷了。」
源輝月一直看著淺井成實的臉,在聽完警察那句話後她有一瞬間露出了一點奇怪的表情。但很快她就點了點頭,伸手扒拉開額前被汗水濡濕的碎發,利索又干練地把袖子挽起來,一邊不忘記對輝月關照道,「會長,你還是先下樓吧,等會兒黑岩先生出來身上肯定會有血,你會受不了的。」
一滴透明的水珠順著她的手腕滑落,「啪嗒」打在地板上。輝月的視線順著那滴水珠落下,看著地上暈開的那一小片被打濕的痕跡,忽然覺得它有點像淚痕。
她順著淺井成實的話輕輕點了點頭,目送著她挺直的背脊地走進那片難聞的血腥味中,心裡不知為何有點難過起來。
第9章 月影島(九)
等樓上的兵荒馬亂平息已經是一個多小時之後了。
黑岩辰次雖然沒死,但是也受到了巨大的驚嚇,PTSD似的狂躁地揮舞著沒受傷的那只手臂不讓任何人靠近。淺井成實好說歹說,最後和一個警察一起將他強行按住才終於幫他包扎好了傷口。
理所當然地,他也沒看到殺死西本健和襲擊他的人長什麼樣。
源輝月安靜地坐在樓下等待區的長椅上,開始從頭梳理這件事。說來奇怪,當得知西本健的死訊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居然是「為什麼死的人是西本健」?
像是那首貫穿整件事件的《月光》琴曲被彈錯了一個音符,或者一篇結構嚴密的小說偏離了原本的大綱,她有種奇怪的錯覺,不該是這樣。
西本健不該是這樣死,至少不該現在死。
可是為什麼會有這樣的預感她又說不上來,她對西本健這個人的印像都很淺薄,就算努力試圖回憶也只能從腦海中撈出一點殘存的記憶,只記得對方是個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瘦得幾乎有些形銷骨立的味道,表情時常陰沉,除了被點到名字幾乎不主動說話,最大的反應也是在川島英夫被發現死亡的時候。那時候他震驚失措的表現幾乎和平田和明不相上下,只不過比起平田往靈異片方向走靠譜一點,他當時揮舞著手臂堅持認為是麻生圭二回來殺人了,然後被趕來的親自給那位鋼琴家收過屍的老警官否定。
最重要的是,她和對方無仇無怨,一個大活人死在她面前,她心中居然沒有半點波動,甚至還在冷靜思考人家好像死得不是時候。
不記得在哪本書上看到過,人類是自然界最具有同理心的動物,他們時常會對同類的遭遇感同身受,對他人的死亡感到痛苦和哀悼,即便對方可能和他們素不相識。
現在源輝月覺得這條自然界定律在自己身上好像不太適用。她雙手交握著搭在膝上,拇指習慣性地摩挲著腕上的淡青色的脈絡,心中默默思考,難道我是個反社會人格?
但是她嘗試著將其他人代入西本健的狀況,毛利蘭父女、柯南、她遠在東京的幾個朋友,甚至那位煩人的安室透先生,無論是誰如果出了這樣的事她又仿佛無法忍受——這才是正常人該有的反應。
沉思數分鐘之後,源輝月終於得出判斷,自己的心理狀態姑且還算正常。
既然她沒問題,那肯定是西本健有問題。
但西本先生已經在《月光》鋼琴曲的送別下一命嗚呼,按照普世的價值觀,即便他真的有問題,也不該這樣不明不白地死掉,不經過法律的審判私自處刑有罪的人,依舊是犯罪。
有點沉重的腳步從樓梯口傳來打斷了她的沉思,她抬頭看了一眼,柯南雙手插在口袋裡,半垂著腦袋,沒什麼表情地從樓上下來,走到她身邊坐下。
源輝月:「安室君呢?」
「安室哥哥還在樓上,目暮警官好像有點事要問他。」
他的聲音有些焉噠噠的,情緒明顯不太好。摸著自己的良心對比,源輝月自覺這位弟弟的正義感比她強多了,有人在他面前預告殺人,還成功了,他肯定不開心。
她伸手把弟弟從椅子上薅起來抱到膝蓋上,見他難得地像個大娃娃一樣沒有反抗,就知道這次不高興的程度有點高。
「怎麼樣?」一手環著小孩子的腰,她把下巴擱在他腦袋上問。
「最先發現屍體的是黑岩村長的秘書平田先生,一樓的男士洗手間停用了,他剛好在二樓,比我們先一步趕到現場。襲擊黑岩村長的凶手就是被他驚走,跳窗逃跑了,窗台上的確有被人踩過痕跡,只不過當時房間裡沒開燈,他也沒看清楚凶手長什麼樣子。」
一邊回憶平田的證詞柯南一邊拿出手機,調出張照片,「這是案發現場死者西本健背部的刀傷。」
源輝月的視線下意識下落,反應過來這照片對她來說可能有些刺激之前,又發現手機上的照片是黑白的。
「這樣輝月姐姐就不會暈了吧?」小少年抬頭看她。
源輝月:「……謝謝,你真貼心。」
「我把這張照片的原版發給了三澄姐姐一份,她說沒到現場不好判斷,但單從照片來看,刀口很正常,也就是說行凶的人是常見的右利手。」
三澄美琴,輝月的好友之一,是個在「非自然死亡原因研究所」工作的專業女法醫,是她女性好友中最靠譜的一個。源輝月順著柯南的話,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畫面,是某個人握筷子的樣子。
「……是他?」她輕聲問,在問出口之前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柯南果不其然地點了點頭,「我的推理是這樣……但是還有幾個疑點,他為什麼要這樣做,《月光》和現場留下的樂譜又代表什麼?」
「那位十二年前死亡的鋼琴家,麻生圭二還有一個兒子。」源輝月低垂著眼睛,「我讓人查過了,他因為在東京養病而幸免於難,之後被其他人領養,再也沒有回到過這座島上。淺井是兩年前從東京來的,她到到這裡不久就發生了龜山勇死在琴房的事件。」
柯南有一瞬間露出了恍然的神色,源輝月和他對視,從他那雙湛藍的眼瞳中確定他和自己一樣已經完全想明白了所有事情。
「……但是沒有證據。」小少年低聲說。
源輝月伸出手,在他的手機上一劃,調出下面那張在川島死亡現場發現的琴譜照片,「這個暗號你解開了嗎?」
「解開了,樓上廣播室也有一張,是《月光》第二樂章。」
源輝月繼續輕聲說,「剛剛你們在樓上的時候,我和島上那位警官先生聊了一下。他告訴我麻生圭二的那棟別墅裡所有東西都被付之一炬了,只剩下一個上鎖的保險箱,保險箱裡有一份保存完好的琴譜,現在放在公民館的倉庫裡,鑰匙在派出所,我已經讓他去拿了。」
柯南猛然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
「如果處理得好的話,」源輝月平靜地說,「我們就有證據了,再有效不過的凶手親口說出的證據。」
.
雖然黑岩辰次是個傷患,但是在現場已經有醫生給他做了緊急處理的情況下,他還是被現場警察留了留,錄完了口供才放他走人。
在警察和醫生的陪同下從二樓下來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他一邊走下樓梯一邊用沒受傷的那只手理了理衣領,語氣非常不滿,「你們就是這樣辦事的嗎?居然把我當凶手盤問,還拖了這麼久!」
黑岩村長的脾氣十分因地制宜,具體就表現在只有對待有身份背景或者位高權重的人的時候,他才是是個性格豪爽好說話的人。送他下樓的小警察是個剛進入職沒多久的新人,非職業組出身,還沒什麼背景,地位基本位於警察體系最底層,當然只有被拿來出氣的份。
小警察一大早和調查組一起汽車飛機輪船輪著換地趕過來,又被上頭的老大們支使了一天,這會兒困得眼皮都在打架,被黑岩一句話吼清醒了,只能收拾收拾疲憊陪著笑臉解釋,「因為黑岩先生您是現場第一目擊人啊,您了解的信息是最重要的,我們也是為了你的安全考慮……」
他一句話沒說話又被黑岩辰次撅了回去,「安全?你們東京來的警察都在樓下,還能讓我受到這麼重的傷,西本都死了!這是你們的重大失職吧?你還敢給我提安全?!」
他嚷嚷起來唾沫星子都濺到了小警察臉上,張口就把人訓得跟孫子似的。小警察抹了把臉無奈地聽著,心中想起為了這事該打的成山的報告和檢討,只覺生活艱苦人生渺茫。
還是旁邊的淺井醫生看不下去了,幫他頂了一句,「如果不是黑岩先生你一直不願意配合也不會拖到現在吧?」
她不在體制內,也沒什麼利益牽扯,當然不用看人臉色,被迫接著黑岩村長抖落的好大威風。黑岩辰次回頭斜睨了她一眼,冷哼一聲,雖然臉色愈發不好看,但也果然沒有再多說什麼。
這個時候他們終於聽到大廳一角傳來的談話聲。
「誒?這是那位麻生先生留下的嗎?」一個清脆的童聲好奇地說。
「麻生」這個關鍵字眼讓正在往外走的一行人腳步猛地一頓,回頭看去。只見東南面的等待區,那個叫江戶川柯南的小男孩正好奇地舉著一個厚厚的文件袋,坐在椅子上一邊晃著雙腿一邊仰著頭問站在面前的警官。
「是啊,當時那座別墅的所有東西都被大火燒光了,只有這個文件袋被鎖在保險箱裡,感覺像是特意保存下來的一樣。」島上當年負責那起案件的老警官撓了撓頭發,「我之前還以為這裡面會有什麼麻生先生留下的重要信息,但是後來打開來查看之後發現裡面就是一沓普通的琴譜。」
「誒?可是既然被放在保險箱裡,那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吧。」柯南提出異議,並且發揮小孩子特有的豐富想像力興致勃勃地猜測,「會不會是暗號之類的東西,吶,電視劇裡不是都有這樣的情節嗎?用音符當密碼鎖在保險箱裡,看起來只是普通的琴譜,其實裡面藏著一個大~秘密。」
一邊說他還一邊側頭去看旁邊的源輝月,手上蠢蠢欲動地摸到了文件夾的暗扣。
而坐在他旁邊的某位源姓美人睨過去一眼,一手支著額,像天底下所有寵孩子無底線的姐姐一般,輕描淡寫地說,「想看就開吧。」
「等等,那個是重要的證物……」
「誒?警官爺爺不是剛剛還說了只是普通琴譜。」
「但是那也是目暮警官他要的……」
「沒事,我會跟目暮警官說。」
「這……好吧。」
遠遠看向那邊的人群中,有人驀地呼吸滯了一下,強行克制著跑過去將那本琴譜搶過來的欲望,遠遠見著那個小鬼打開文件袋後一字一句開始念。
「哆瑞哆,咪,哆發……」
熊孩子大概五音不全,磕磕絆絆地念得很是難聽。念完第一小節之後他自己也十分有自知之明地沉默了,「……這是什麼呀。」
源輝月:「……這個問題不是該問你嗎?」
「額,呵,呵呵……」
小孩子尷尬的笑聲中,有人再也聽不下去了,他垂在袖子裡的手倏然收緊,握緊了拳頭大步流星地跨出門檻離開了這個大廳。其余人不明所以,只好急忙跟上。
一行人匆忙離去的身影背後,柯南放下琴譜,天真的神色一清,眸光銳利地盯住了人群中那個格外不自然的背影。
然後他轉過頭用眼神詢問。
【他聽到了嗎?】
源輝月平靜地看了他一眼。
【你唱得那麼難聽,聾子都聽到了。】
五音不全的小偵探:「……」
「額,」老警官遲疑地開口,他沒注意到面前兩人的眼神交流,只是兀自納悶,「說起來你們剛剛為什麼要我把說過的那段對話重復一遍?還有這個琴譜……」
「沒什麼啦,」柯南立刻打斷他,一邊拿起手機揚了揚,「只是錄個音保存一下,方便目暮警官和毛利叔叔問的時候跟他們解釋。」
「是這樣嗎?」老警官迷糊地摸了摸後腦勺,覺得這段邏輯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就是這樣,啊,對了剛剛目暮警官好像在找你,警官爺爺你快點過去吧。」
「哦,好的。」老警官立刻把那點不對勁扔到一邊,順利被忽悠。
目送著老爺子匆匆走向二樓樓梯,柯南把那疊抽出了一半的琴譜塞回文件袋,大廳裡再次只剩下他和源輝月兩個人。
「你覺得他會上鉤嗎?」
「都已經說到這個地步了,那個東西對他這麼重要,他肯定會來的。」
「唔……」
看了一眼面露沉思的小偵探,輝月掃了一圈空無一人的大廳,最後視線落在通往二樓的樓梯口,「安室透還沒下來?」
「啊?」柯南回過神,也跟著抬起頭,「的確有點奇怪,這麼長時間了,目暮警官在和他說什麼呢。還有蘭姐姐呢?剛才還在的……」
「回旅館了,我剛剛跟她說我有點餓,她回旅館准備夜宵了。」
作為一個人美心善的少女,毛利蘭不太關注案情的進展,注意力一直在剛出院沒多久的輝月身上,從上島開始基本沒離開過她身邊。但是他們接下來的行動不太適合讓毛利少女一起參與,所以她想了個借口把她支開了。
「哦……」柯南聞言點點頭不再多問,然後他頓了一下,忽然出人意料地開口,「輝月姐,你為什麼會對這個案子這麼在意?」
正心不在焉地看著手機上時間的源輝月一怔。
「不是因為熱愛推理,對其他人的人生也不感興趣,連對自己的過去都沒有多少好奇心。幾個月前那場車禍發生的原因,你到現在都沒有過問吧。」
小少年抬起頭,湛藍色的眼瞳像一泓深邃的潭水,屬於江戶川柯南的天真稚氣像水面的倒影碎開,某些更加犀利逼人的東西從水中浮了上來。他不是逼迫的語氣,甚至態度柔和得過分,但或許是目光太過明亮,在過於強烈的光線下,所有生物都會生出無所遁形之感。
源輝月先是有些迷茫,然後好像自己也才意識到了這一點一般,慢慢皺起了眉。
她下意識開始搜索自己雜亂無章的回憶,然而即便是偶爾冒出的無邏輯的記憶碎片也就那麼一點,翻來覆去許多遍,壓根找不出頭緒來,最後依舊只得出同一個結果。
「我不知道。」她低聲說,表情有種不自知的迷茫,「我只能依稀感覺我好像答應過某個人一些事……我答應過……」
……她好像答應過某個人,再次聽到了別人的求救聲的時候,如果幫不幫都對她沒有影響,那就還是伸出手拽他一把吧。
第10章 月影島(十)
和麻生圭二死的那個月光明亮的月圓之夜不同,這天晚上的月色很暗,陰翳的雲層將天空遮了大半,像是天上的神明也對世間的無奈心生不忍,干脆扯來雲彩當窗簾眼不見為淨。
源輝月坐在公民館的琴房裡,修長干淨的手指撫上鋼琴,慢慢思考著按下第一枚琴鍵。最開始還有些斷斷續續,但漸漸她就找回了節奏,鋼琴的旋律很快就變得流暢起來。無形的音符環繞在空曠的房間裡,在空氣中旋轉著舞蹈,順著門縫飄了出去。
門外的人聽到琴聲,腳步一頓,停在了門口。
一直到彈奏完貝多芬的《月光》第一樂章,輝月終於停下。此時公民館的琴房裡,除了她和柯南,還有也被一並請來尚有些摸不著頭腦的黑岩辰次。
黑岩村長剛到家沒多久,吊著受了傷的手准備早早上床休息平復一下今天夜裡受到的驚嚇,誰知道就忽然接到了源輝月打過去的電話。面對著地位比自己高的人,黑岩辰次是十分好說話的。雖然源輝月自己只是個一沒錢二沒權的三流小說家,但好在她沒有的她爹都有,於是黑岩村長接到電話二話不說就從床上爬起來趕了過來,就算源大小姐大半夜不睡覺拎著一個傷患來剛死過人的琴房聽她彈琴十分神經病,他依舊能夠閉著眼誇這行為頗為藝術,很有些行為藝術之母瑪麗娜?阿布拉莫維奇的風範。
只是源輝月今天晚上叫他過來並不是真的要跟他討論藝術,不等黑岩繼續發揮他的天賦技能,輝月已經抬手打斷了他的讀條,回頭對著大門的方向說,「進來吧。」
門口的人沉默了片刻,伸手握住房門把手,垂著眼睛推門走了進來,在進入琴房的燈光中的時候,臉上已經揚起了一個習慣性的笑,「會長,怎麼不把後面的樂章彈完?」
源輝月理直氣壯:「後面的有點難,我不記得了。」
淺井成實:「……」
源輝月望著她的眼睛繼續說,「畢竟,你當年只教過我第一樂章不是嗎?」
「!」
黑發女醫生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愕然,垂在身側的手指抽搐似的顫了顫,她似乎是反應了片刻,然後終於回過神來,「會長你……你想起來了?你的記憶恢復了嗎?太好了,我就知道會長你不會有事的!」
她朝鋼琴的方向疾走了幾步,神色間露出一種純粹的,不含任何雜質的驚喜。
實話說,有點出人預料。源輝月稍稍沉默了一下,再開口時不自覺放輕了聲音,「不算恢復,只是想起來一點碎片。」
淺井成實倒是比她樂觀,「沒事,既然能夠想起來以前的事,其他記憶總會慢慢恢復的。」
輝月點點頭,但是沒一會兒又有些困惑地皺了一下眉心,「但是在我的記憶裡成實你好像……是個男孩子啊,難道我記錯了?」
黑岩辰次:「?!」
江戶川柯南:「……」
淺井成實:「!!!!」
她方才顯然光顧著高興了沒想到這一茬,神色頓時從驚喜轉變成了慌亂。
「還是說……」輝月打量著她,或者現在應該用「他」了,露出了更加遲疑的表情。
「……」淺井成實學弟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想起來自家學姐現在的職業——幻想小說家。
重點是「幻想」。
眾所周知,這個屬性的小說家腦洞比天還大。
「不,會長,你不要往下想了!我很正常!現在這個樣子只是,只是……有,有很多很多原因……」說到後面他的眼神開始發飄,明顯不是很有底氣的樣子,耳根都爬上了一層淺淺的緋紅。
「……」全程旁觀了這一幕的柯南。
他斜睨了一眼依舊一臉無辜,演的跟真的似的的某人——明明知道是什麼原因,還故意這樣逗人家,性格有點惡劣了吧輝月姐?
源輝月當然聽不到小偵探的暗中腹誹,她只是看著一手捂著臉的學弟安靜地笑了一會兒,然後忽然輕聲說,「你以前跟我說過你是被收養的,親生父親是鋼琴家,最喜歡的曲譜就是貝多芬的《月光》……所以說,你的父親就是麻生圭二吧,成實。」
一陣鹹腥的海風從打開的窗子灌進來,把靠在窗邊的窗簾掀得呼啦作響,襯得忽然安靜的大廳裡霎時間落針可聞。
「!!!」黑岩辰次原本就處在熟人忽然「男變女」的呆愣中,聽到這裡倒抽一口涼氣震驚地扭頭,動作幅度大得仿佛能聽到他僵化已久的頸骨發出一聲清晰的「哢嚓」。
在他愕然的視線裡,「女醫生」的身體似乎微微僵了一下,耳根處的紅色頃刻褪盡。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淺井成實,或者應該稱呼他的本名麻生成實,終於將蓋住眼睛的手輕輕放了下,緩緩抬起頭來。
「……雖然之前收到你的消息讓我到琴房來的時候就有了預感,學姐你果然猜到了啊。」
因為年少時長期臥病的經歷,他成長之後身體也經常性地顯得瘦弱,因而即便以女性的身份在月影島上待了兩年居然也沒有被人發現。此刻他微微扯起唇角露出一個苦笑,也許是臉色過於白了,清秀的臉上終於有了些少年時期病弱的影子,但看向源輝月的目光依舊是柔和的,帶著些慣有的欽佩和仰望,「我就知道,就算是失憶了會長也還是這麼聰明。」
源輝月默了默,垂下眼睫避開了他的視線,「川島死亡時候的那個案發現場的琴譜和播放《月光》的收錄機是你准備的?」
「對。」麻生成實承認得十分爽快,似乎在被戳破之後也沒打算再繼續偽裝了,「在我萌生出想要殺他的想法之後,就提前做好了這個准備。」
他的視線緩緩移到輝月身側的那架鋼琴上,太多的思緒交纏在一起,他一時不知道從哪裡開始,干脆從頭說起。
「在我的記憶中,父親是個很溫柔的人,我一直都不相信他會親手殺了母親和妹妹然後自殺。所以在從京都大學畢業後我就回到了這座島上,想要查清楚當年發生的事。然後在兩年前,我終於知道了父親和母親還有妹妹的死因,從前任村長龜山勇口裡——他們是被龜山勇、川島英夫、西本健……還有黑岩村長你們幾個人合謀殺死的。
他看向鋼琴旁的另一人,目光倏然轉厲,像寒光閃閃還映著血的刀光。黑岩辰次在他的視線下瑟縮了一下,下意識就要開口狡辯,「不,不是,我……」
「閉嘴。」淺井成實冷冷打斷了他,語氣毫不客氣,「兩年前我來到這座島上之後沒多久,龜山勇把我叫到了這間琴房,當我告訴他我是麻生圭二的兒子之後他忽然就露出了驚慌的表情,念念叨叨地說了很多話,這些都是他那時候告訴我的。」
他的語氣流露出一絲諷刺,「真可惜,他說完這些就心髒病突發死了,當時事發突然我沒來得及錄音,否則你根本不會還有機會站在這裡。」
黑岩辰次明顯有些慌亂,但很快好像想到了什麼,「等等,也就是說你根本沒有證據對吧?」
「……」麻生沒有說話,仿佛默認。
氣勢這種東西此消彼漲,他一沉默,黑岩立刻就「漲」了起來,「你根本沒有證據,就憑著臆想認為是我們殺了你父親,然後還打算為他報仇。川島他們都是你殺的吧?今天在播音室是不是也是你?你殺了西本之後就守在播音室裡等我過去,是不是還想殺我?!」
麻生成實的眉心倏然皺了一下。他的視線落在對面人臉上,黑岩辰次這個人,活了大半輩子,酒和色各占生命一半,將他這具皮囊撐得腦滿肥腸。但他卻也並不完全是虛胖,反而一臉橫肉,比起官員更像是幫派蓄養的打手。
麻生成實的視線往下落了落又靜悄悄收回,黑岩辰次還在滔滔不絕,氣焰滔天,「我就知道,川島和西本出事的時候你剛好都不在,哪兒有那麼巧的事,是你,一定就是你!你就是殺了他們的凶手!」
「……」麻生仿佛默認了一般沒有說話,於是黑岩辰次更加得意了,甚至伸手准備去掏手機,「我這就通知目暮警官過來,你就准備好去監獄裡懷念你那個死鬼父親吧!」
「啊咧咧,」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清脆的童聲忽然響起打斷了他的動作,「西本先生出事的時候,黑岩先生你不是也在二樓距離廣播室不遠嗎?你怎麼知道淺井醫生沒有和大家在一起呢?」
黑岩辰次放到口袋處的手一僵,低下頭,就見柯南正睜著大眼睛滿臉好奇地看著自己。
「呵,呵呵,因為我不小心聽到了淺井的口供……」
柯南眨了眨眼睛,「可是川島先生的屍檢結果已經出來了,他的真正死亡時間在我們發現他的一小時到兩個小時之間,那個時候淺井醫生和蘭姐姐在一起哦。」
「什……」黑岩辰次猛地怔住。
「下午輝月姐姐暈倒了嘛,還錯過了晚飯時間,淺井醫生怕她醒來會餓肚子,在旅館的廚房給她准備了晚飯,蘭姐姐那時候也在廚房幫忙。因為中途出了事一直沒輪到蘭姐姐錄口供,所以你們大概不知道……」小少年的眼鏡鏡片上折射過一道極亮的光,「淺井醫生一直都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我們也從來沒有懷疑過他哦。」
黑岩辰次:「可,可是她剛剛自己承認了那些樂譜和收錄機……」
「雖然淺井醫生的確准備了那些東西,但也不代表人就是她殺掉的啊。也許是有其他人提前發現了這些,然後故意把現場布置成那樣,想要制造是麻生先生的鬼魂回來復仇的假像,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嘛,對吧淺井,哦,不對,麻生哥哥。」
柯南回頭朝麻生成實天真一笑,麻生被笑愣了,臉上明顯露出一絲錯愕,「小弟弟你……」
「那西本呢?」黑岩急躁打斷了他的話追問道,「西本的死總算沒有人能為他證明了吧。」
「的確沒有,」柯南沉靜地說,「但是殺死西本先生的凶手也不可能是麻生哥哥。」
「為什麼?」
「因為從西本先生背上的刀口上看,殺死他的凶手是右利手,而麻生哥哥他是個左撇子啊。」
房間內的人同時看向麻生成實,他纖細的手臂正垂在身側,左手手腕正扣著一塊手表,黑岩辰次像是被這塊表提醒,「不對,我明明記得他經常用的是右手……」
正常情況下的確只有經常使用右手的人才會把手表戴在左手上。
「那是我裝的。」麻生成實忽然開口,「因為以前作為麻生成實的時候我就是左撇子,換了一個身份來到島上之後,雖然你們不一定還記得我當年是什麼樣子,但是以防萬一,我還是改變了習慣和當年的我區分開。」
「但是你昨天和我們吃飯的時候不自覺用了左手哦。」柯南指出,「所以我才發現了麻生哥哥你其實是左撇子這件事。」
「因為在會長身邊的時候放松了警惕吧。」麻生成實將一縷碎發挽到耳後,看向坐在鋼琴旁的人,唇邊露出一絲柔和的笑,「那個時候好像回到了高中還在社團時一樣,所以不小心把原來的習慣暴露出來了。」
柯南點點頭,看向呆愣中的黑岩辰次,「吶,就是這樣。雖然平時可以裝,但是在緊急時刻人還是會下意識遵循自己的習慣,是左撇子的麻生哥哥不可能在那個時候突然用右手殺人的,所以他也不會是殺掉西本先生的凶手。」
黑岩辰次好像已經因為這段反轉大腦過載呆住了,下意識跟著問了一句,「那殺死西本的凶手是誰?」
「是啊,那是誰呢?」柯南看著他,聲音中忽然多了點讓人讀不懂的東西,「那個時候房間裡不是還有一個人嗎……黑岩村長,川島先生死的時候,你也沒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明吧?」
悠于 2023-9-24 17:15
第11章 月影島(十一)
房間中因為這句話,一瞬間變得極其安靜。
黑岩辰次兩頰的肥肉聳動,看得出他想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來,然而先天條件有限,只扯出了個皮笑肉不笑。干笑兩聲後,他往回找補一般說,「小弟弟你在說什麼呢,川島死的時候我正和令子還有村澤在一起,他們都能為我作證啊。」
「誒?是這樣嗎?」柯南仿佛有一點困擾的樣子,然後轉過身趴在鋼琴上去拿放在上面的琴譜,一邊頭也不回地說。
「可是,令子小姐和村澤先生的供詞真的有效嗎……在他們都極有可能是你的共犯的情況下?」
最後一句話倏然轉低,宛如一道炸雷劈在了黑岩辰次的腦門上,將他龐大的身軀劈得微微一僵。
源輝月低頭看努力伸長小短手在原地跳了兩下想要夠到琴譜的小偵探,在他終於觸到文件袋邊緣的時候,抬手把琴譜截胡了過去。
江戶川柯南:「……」
「黑岩先生和川島還有麻生先生幾個人都是本地人,應該是從小就認識的吧?」她拈起暗扣邊緣的白線,閑聊一般說。
黑岩辰次的視線下意識落在了她手裡的文件袋上,「對,我們幾家都是世交,所以我怎麼可能無緣無故地謀殺他們呢,就算是為了村長這個位置……」
「如果再加上販毒呢?」
「!!」
源輝月不緊不慢地打開了文件袋,從裡面抽出一沓厚厚的琴譜,「家族、世交、同鄉……都是最容易共享秘密,結成犯罪團體的親密關系。你和已經死去的川島英夫、西本健,還有麻生先生本人,多年來一直都在參與毒品販賣的生意。利用麻生圭二鋼琴家的身份,在他進行世界巡演時往國外運送毒品,這台鋼琴底下有一個暗格就是你們當年藏匿毒品的地方——這些事麻生圭二全都紀錄在這本琴譜裡了,用他發明的那種你們當年暗地裡交流的暗號。」
她平靜地琴譜的第一頁轉向當事人,隔著幾步遠的距離,黑岩辰次清楚看到了五線譜上紀錄的音符,表情僵住,額角猛地一抽。
「這裡面沒有提到麻生圭二參與你們販毒生意的原因,但我想應該是因為成實的病吧?」她掃了一眼門口的人,黑發學弟低垂著頭,纖細的手指扣在右臂上,骨節泛白,「成實當年是先天性疾病,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動手術,手術費是一筆巨款。雖然麻生先生是有名的鋼琴家,但應該也支付不起頻繁的巨額術費。那個時候身為同鄉的你們看中了他身份的便利,向他遞出了橄欖枝,麻生圭二答應了。」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成實初中時身體好轉,終於不用再繼續手術,麻生圭二於是向你們提出了退出。但是作為你們毒品交易鏈上的重要一環,再加上這麼多年來他知道了你們不少秘密,你們當然不會輕易放他離開,最後你們在發現無法勸說他改變主意之後,決定殺人滅口。」
她的聲音落在空曠的琴房裡,身後的窗樞被海風吹動,遠遠傳來若有似無的海水漲潮的聲音。這會兒連帶著東京來辦案的警察,大部分人都還聚集在村公所,整座公民館裡就只有他們幾人,顯得內外都極其安靜。
「至於你為什麼殺川島英夫和西本健,我猜是因為利益關系?」源輝月接著說,「在你們這個團體中,月影村的村長這個位置看起來只是一個幌子,其實相當關鍵吧?如果我沒有猜錯,這座島上種植著大面積的給你們的毒品生意提供原材料的罌粟花田。」
黑岩辰次光溜的腦門上已經開始沁出冷汗,視線心虛似的死死盯著地面,輝月不緊不慢的聲音還在繼續,「月影島明明很適合發展旅游業,但村子的上層卻對此不聞不問,刻意將它保持著半封閉狀態,就是怕引來太多外來游客發現島上的秘密。而你和龜山勇明明有更好的選擇還是要堅持留在島上,也是為了將這個政策維持下去。所以,誰當了村長,就占據了你們當中的主導權。」
「兩年前死亡的龜山勇在這個位置上干得不錯,大概將你們之間的關系平衡得很好,但是換了你上位之後就不行了。川島英夫和西本健都不服你,甚至川島還主動站了出來要跟你競爭村長,你們之間的矛盾已經無法彌和,這才是你要殺死他們的原因。」
「所以在廣播室的時候,根本沒有什麼逃跑的凶手,殺死他的人就是黑岩先生你。」柯南接過話頭,「你事先偽造好了現場,然後把死者引過去。西本先生被川島死亡現場的《月光》誤導,以為是麻生圭二或者他的親人回來復仇,所以對你沒有多加防備——這也是你一開始發現了琴譜後故意把現場布置成那樣的原因之一吧?你想順勢把這一連串謀殺案推到身為麻生圭二的兒子的淺井醫生身上,你早就發現他的身份了?」
麻生成實一直垂著頭沉默不語,直到此時才愕然抬頭看向黑岩。
在眾人的視線中,黑岩辰次僵了又僵,最後嘴角忽然詭異地往上一扯,贅肉橫生的臉浮起一個森然的笑容。
「你們說得沒錯,」他痛快承認,「川島那個混蛋和西本,還有你那個死鬼父親,的確全都是我殺的。」
大概是眼見著已經瞞不下去了,他直接扯下了那張裝出來的臉皮,渾身氣勢一變,再看向麻生成實時眼睛裡已經帶上了一點蠻荒的血腥氣,「你父親真是個天真的蠢貨,已經摻和到這攤渾水裡了,還妄想著能夠全身而退。我們當年怎麼說都勸不動,沒辦法,只好讓他永遠閉嘴。呵,如果不是他死腦筋,說不定也不會有現在這個狀況。還有你,你倒是比你那個軟弱的爹有本事,如果不是被人提醒,我還差點真的著了你的道。」
源輝月對黑岩辰次的初始印像一點不差,這人骨子裡就是個惡徒,提起殺人輕描淡寫得像宰了兩三只雞。
麻生成實垂在身側的手指絞緊,狠狠瞪著他,眼角已經泛起紅色,猛地上前一步,「你……」
不等他有下一步動作,黑岩辰次的手已經快速從胸前掏了出來,冷冷命令,「不許動!」
柯南和輝月眼瞳同時一縮,只見他手中不知何時已經握了一把黑漆漆的手槍,槍口正對准了對面的麻生,讓他的腳步僵在原地。
「今天晚上就算你們不找我來,我也會在十二點之後把這個麻生家的小崽子約到這裡,送他們一家人團聚。」
大廳中倏然寂靜,黑岩辰次獰笑著對麻生成實說,「你會留下一封遺書表明自己的身份,然後將前面兩樁案子都認下來,東京來的那幫警察們得到結果就可以滾蛋了,不會再有人來打擾月影島的寧靜……這個計劃原本應該是萬無一失的,沒想到麻生圭二那個蠢貨死都死了居然還給我留下了這麼大的婁子。」
隨著他的話,幾人同時看向源輝月手中的那本琴譜。
黑岩辰次慢慢扭過頭,終於將視線投向了鋼琴旁的人,「源小姐,我還應該感謝你。要不是你先發現了這件事,等那幫警察拿到琴譜解出暗號,我可能栽都不知道是怎麼栽的。」
源輝月安靜地凝視著他手中的那把槍,不發一言。
黑岩辰次笑了一聲,「你的確是個聰明人,不愧是那個人的女兒,靠自己就解開了琴譜上的暗號。但是你還是太天真了,發現這件事後居然敢自己一個人跑來見我。」
他顯然沒有把柯南和麻生成實算在人類裡,只繼續看著源輝月,語氣裡透出一點裝模作樣的誠懇,「說實話,我本人是非常不想得罪源氏的,你如果在這座島上出了事,我很難和源長官交代。所以源小姐你為什麼不能更聰明一點,就算你發現了麻生圭二的死因,但是這些人跟你有關系嗎?你何必攪和到這灘渾水裡來。」
黑岩辰次今晚扯了這麼多鬼話,大概唯有這句話是真心的。麻生圭二、川島、西本還有他自己,在月影島上的人看來都是有身份的人,但人就是怕對比,真要論起來再給他們一百年也摸不到源氏的門檻。這麼多年摸爬滾打,不擇手段地往上爬,好像已經披穩了那張光鮮亮麗的人皮,但實際上他們的思維方式依舊和大街上搶食的野狗沒有多少區別。所以黑岩辰次實在是不明白源氏這位矜貴的大小姐為什麼要閑著沒事做來這裡瞎摻和,這尊源氏出產的漂亮花瓶就繼續漂漂亮亮地待在她該待的保險櫃裡,不好嗎?
「或者我可以再給源小姐你一個機會,這件事你裝作不知道,甚至可以把那邊那個小東西也帶走。只要把那本琴譜留下,我就可以當做今晚什麼都沒發生過,你也沒有來過這裡,怎麼樣?」
源輝月掃了一眼還站在槍口底下的麻生成實,知道黑岩提都沒提他是下定決心要將他留下當替死鬼了。
她神色冷靜,「你覺得你說的話有可信度嗎?川島那幾個人和你這麼多年交情,你還不是說殺就殺了。」
「那是因為他們先打算對我動手,我只是先下手為強!」黑岩辰次的表情終於多了幾分真實的憤怒,眼珠都泛起幾縷血紅,「你們剛才說錯了一件事,我的確殺了川島,但是那是個意外!我在龜山的忌辰途中將他約出來到海邊談事情,他和當年的麻生圭二一樣固執,就是不肯聽取我的建議,我們爆發了衝突之下我才失手殺了他。但是我那時候不想被其他人發現這件事,把他留在海邊造成失足落水的假像就回去了,結果沒過多久,他的屍體居然跑到了琴房裡!」
柯南一怔,「川島英夫的死亡現場不是你布置的?」
源輝月垂下長長的眼睫,聽著黑岩辰次怒吼道,「不是我,是西本那混蛋!」
「我去找他的時候他還不承認,但是除了他也沒有別人會做這種事了!他就是故意想讓這件事被人發現,只要我被抓了,月影島上的罌粟田還有這條毒品線就全部歸他了。所以我才先下手為強殺了他,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早在我們走上這條路的時候就該想到這種結局。」
黑岩辰次兩頰的贅肉抖了抖,一張臉不受控制地透出股血腥的猙獰。但他沒有失控太久,很快就平復下情緒看向輝月,語氣已然恢復冷靜,甚至有余力擺出一副假惺惺的表情來勸阻,「源小姐,你看,我其實也不想殺人的,大家也都是被逼無奈,但是已經走到這一步也沒有辦法。你和這件事毫無關系,就不要瞎摻和了,你繼續回去當你的大小姐,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你看怎麼樣?」
第12章 月影島(十二)
源輝月沉默了一下,好像當真思考起來。大廳中的氣氛再次變得寂靜,她帶來的小孩子像是害怕似的往她身旁靠了靠。麻生成實怔怔地看著她,表情十分安靜。
好一會兒,黑岩辰次握槍的手都已經開始有些酸澀並且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正准備開口催的時候,鋼琴旁的人終於抬起頭來。
她像是終於做出了決定,抬手揚了揚那本厚厚的琴譜,「你要這個?」
黑岩辰次眼睛一亮,「沒錯!」
他瞥了一眼槍口底下的麻生,黑發青年像是已經接受了自己的命運一般,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居然也沒有任何多余的舉動。
「源小姐果然是個聰明人,把琴譜放在那裡你就可以走了。」
源輝月於是頭也不回地把手裡那疊紙往琴面上一放,松手的瞬間,大概是沒放穩,厚厚的琴譜順著邊沿滑了下來,白色的紙頁被穿過大廳的風一吹,像是驚飛的群鳥四散在了空氣中。
黑岩辰次的視線下意識跟著琴譜,手裡的槍口不自覺偏離了一瞬。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清脆的童聲高喊了一句,「趴下!」
麻生成實反應迅速地往地上一倒,緊接著面前響起一聲重物砸在地面的聲響,黑漆漆的手槍「啪嗒」滾落在地滑進他的視野。他微微一怔,抬頭看去時就見黑岩辰次捂著右手手腕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鋼琴的方向,面色猙獰地擠出一個「你」字,然後眼睛一閉,干淨利落地失去意識地倒了下去。『
「哎呀,好險好險……」
形勢轉變太快,前一秒還威風凜凜地拿著槍的幕後黑手後一秒就倒在地上成了頭沒動靜的死豬,麻生成實有些發愣,腦子裡尚且沒能轉換過來,就見到會長帶來的那個小孩子從她身後跑出來,一邊看起來十分後怕地叫嚷著,一邊跑到他身邊要扶他起來,口裡還關心地問,「麻生哥哥,你沒事吧?」
「沒事……」
麻生成實怔愣地望著他都沒有多白一下的小臉,有點懷疑他那個後怕的真實性。
他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警惕的視線在地上的黑岩辰次身上鎖定了好一會兒,終於確認了這個人的確是已經失去了行動能力。他有些迷茫地抬頭,見到源輝月終於從鋼琴旁邊起身,穿過一地的琴譜朝他走來。
她的表情從頭到尾都十分平靜,仿佛事情的進展一直都在她的預料之內。
麻生成實忽然有種奇怪的熟悉感,是了,好像以前就是這樣。他家會長做事情從來都是謀定而後動,事先就會把一切意外計算好,拿到了證據就悶頭往上衝這種事從來不會出現在她身上。
黑發青年頓時有些失笑,果然,他剛剛是在緊張什麼啊,就算失憶了,會長也依舊是會長。
「會長你早就猜到他身上會有槍了?」他在柯南的攙扶下爬起來,一邊好奇地問。
「當然,我又不是傻子。」
源輝月走到他身邊,瞥了一眼橫在地上的黑岩,「你剛才也猜到了吧,如果柯南不把西本健是黑岩辰次殺的這件事戳破,你是不是打算把這個案子認下了?」
「我只是想暫時穩住他,畢竟他身上帶著槍,一旦撕破臉我擔心會長你們會有危險。」麻生成實無奈地解釋。
他是在黑岩辰次提到播音室那裡發現不對的。一開始他的確是計劃復仇,甚至連布置現場的東西都准備好了,但是在島上遇到源輝月並且撞上她暈血的現場之後,他開始對自己的計劃產生了遲疑。他記得會長以前高中的時候是沒有暈血這個毛病的,這很顯然是車禍殘留下來的PTSD,如果他在這個時候在島上殺人,會不會繼續刺激到她的心理狀態?
這個遲疑再加上在龜山勇的忌辰上又遇到了輝月讓他錯過了原定殺掉第一個目標的時機,然而後來川島英夫還是死了,並且死亡現場和他原本預計的一模一樣。那個時候他就意識到了,有人在利用他的計劃殺人。他一開始沒有猜到是誰,而且因為黑岩辰次也是他原定要殺的人之一所以一直沒有將懷疑的視線放在他身上,直到剛剛,黑岩辰次激動地指認他是凶手,說他殺死川島英夫後等在廣播室准備襲擊他。
——沒有哪個殺人凶手在殺了人之後還會繼續留在犯罪現場的,特別是在樓下就有一大幫東京來的警察的情況下。黑岩辰次去二樓洗手間是個隨機事件,凶手怎麼知道留在犯罪現場一定能夠等到他過來?
除非那個凶手就是唯一能夠控制這個變量的黑岩辰次自己。
他在發現這個真相之後,順勢就想通了對方在犯罪現場留下《月光》的樂譜,將兩個死者的死亡和麻生圭二聯系起來,是想把嫌疑推到自己身上——那個時候他還以為最開始的川島的死亡現場是黑岩所為,而與此同時,他從黑岩辰次胸前那處不太自然的凸起上察覺到他帶了槍。
這人既然想讓他頂罪,說明他對那張光鮮的人皮還有所留戀。只要不刺激到他,在脫身有望的情況下,這個人大概率會將這出戲繼續演下去,把那把槍和他野獸的真面目藏好。想通了這一點,麻生成實當即就保持了沉默。只要撐到警察過來,雖說他的嫌疑會因此變得無限大,但至少會長他們就安全了。
他帶著一點自我犧牲式的慷慨悲壯把後續都計劃好了,卻沒想到他家會長就從來沒按照別人的安排走過。她和她帶來的便宜弟弟反手就撕了他的劇本,把黑岩辰次努力想要藏起來的陰暗一盆盆往外抖,當即把人刺激得拔槍了。
麻生成實想到這裡,長長吐出一口氣,後怕又無奈道,「會長,以後不要做這種事了……」
……既然手裡已經有黑岩辰次販毒的證據了,為什麼不直接交給警方非要引導他把殺人的罪行也承認下來,這方面就不用這麼追求完美了吧?
他原本是想這樣說的,然而這句話最終沒能說出來。因為在他前一句話說到一半的時候,幾人身後忽然響起一個陰惻惻的聲音。
「下次?沒有下次了。」
「!」
幾人同時愕然回頭,源輝月條件反射就要去摸地上的槍,然而一聲脆響之後,地上的槍支被衝擊力打飛出去,地上只留下一枚深深的槍眼。
她手指一頓,緩緩轉過身,對上一個黑漆漆的槍口,槍口上還極為專業地裝了消音器。
握著槍的人慢慢從門口的陰影裡走出來,露出了一張帶了些得意的冷笑的,出乎了所有人意料之外的臉。
村澤周一,黑岩辰次那個女兒的未婚夫。
望著他像毒蛇一般陰冷的眼睛,輝月眉心微微一皺,心沉了下來。
失算了。
.
半個小時之後,源輝月和麻生成實連帶著柯南也沒落下,三個人被捆成了一串粽子被村澤周一粗魯地推進了公民館一樓的倉庫裡。
男人站在門口一手拎著裝著琴譜的文件袋另一只手握著門把手,居高臨下地朝他們看過來。他身後還站著剛被弄醒滿臉怒火的黑岩辰次,緊盯著幾人的視線像淬了毒。
走廊的路燈給兩人打了個斜向下的光,襯得一胖一瘦兩張臉愈發陰森,像兩個志得意滿的大反派。村澤周一陰桀桀開口,「你們就在這裡等一會兒吧,等我把清水正人弄過來,你們就可以在地下團聚了。」
說完之後他拽了一把猶有些不忿的黑岩,一把帶上了門。
門外傳來「哢嚓」一聲脆響,大門被從外頭鎖上。麻生成實下意識抬頭看了一圈,他們被關的這個倉庫連個窗子都沒有,處在公民館最深處。村澤周一顯然事先考慮過,封死了他們求救的可能性,在這裡頭喊破了嗓子外面人都聽不到一點聲音,連封口的膠布都省了。
他在這個狹窄的房間裡環視了一圈,沒找到任何對他們現在的處境有所幫助的東西——也是理所當然,這裡原本是用來堆放文件的地方,目之所及全是厚厚的文件袋,能夠提供的唯一助力大概就是待會兒凶手放火的時候這間屋子會迅速地被引燃,有效縮短他們在大火中掙扎的時長。
死得快一點,被折磨的時間也短一點,不知道算不算是個好事。
麻生成實終於放棄,腦海中浮起村澤周一離開時那句話,「等他們把清水先生帶過來就會動手了……為什麼要把清水先生也卷進來。」
「大概是想一勞永逸,畢竟這一屆村長的換屆選舉,清水先生也是黑岩村長的有力競爭者不是嗎?」柯南說,「而且,總要有人對輝月姐姐的死負責。」
麻生成實一愣。
「因為啊,那個人不是說過了嗎?如果輝月姐姐死在這座島上,他會很麻煩之類的話。輝月姐姐的父親肯定會關注這起案子,如果表面上的凶手只有麻生哥哥你,到時候有人來調查,你和輝月姐姐高中時候的關系肯定瞞不住。你會殺輝月姐姐的可能很小,為了讓輝月姐姐的死有個合適的凶手,他們只能將清水先生也牽扯進來。像是他為了村長的位置殺了川島和西本先生,還襲擊了同為對手的黑岩先生,然後這一切被輝月姐姐察覺,在和他對峙的時候,對方忽然暴起發難。在殺死了輝月姐後自知走投無路,於是一把火燒掉了公民館,和當年的麻生圭二一樣自殺了——這樣解釋是不是就能夠說得通了?」
柯南幾乎是想都沒有多想地,上下嘴皮一碰就給出了個一石二鳥完美的計劃,麻生成實聽愣了。
「那個,柯南君……」他望著對方那熟悉的黑發藍眼,聽到自己有一些恍惚的聲音,「雖然現在問這個問題好像有點不合適,但是你真的不是會長的親弟弟嗎?」
「誒?」
「……這種陰謀詭計之類的東西,為什麼你這麼熟悉啊?」
你的年紀完全不對吧小弟弟?!聰明可以理解,畢竟人的智商有高有低,雖然聰明到這種程度有些罕見,但世界上也的確是有高智商天才這種物種存在;但是這種一眼看穿人性和對陰謀的敏感也能算在智商的範圍裡嗎?這只能用源氏這個千年政治家族的血脈天賦來解釋了吧?!
柯南:「……真的不是,你要看DNA檢測報告嗎?」
麻生成實:「等等,你們還真的做過DNA檢測?」
「呵呵……是啊。」柯南嘴角一抽,加重了某個名字,「跡部景吾干的!」
話題莫名其妙就跑偏了,跟己方現在這個危在旦夕的狀況好像格外不符。這個時候居然是源輝月的一聲有氣無力地嘆氣把話題拉了回來。
她焉噠噠地靠在牆上,像是葉片都怏了,表情十分不開心,「我居然算錯了。」
「額,那個,會長,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誰能想到黑岩居然還有個幫手……」
「嗯?」源輝月回頭看習慣性順毛的學弟,莫名其妙地說,「我想到了啊。」
麻生學弟:「?」
「我想到了他還有一個幫手,」源輝月重復,「我只是猜錯了人。」
說著她皺起了眉,似乎依舊有些不解,「怎麼會是村澤周一呢?」
「是啊,」柯南干笑,「你一直覺得是安室透呢。」
麻生成實:「??」
第13章 月影島(十三)
麻生成實已經有些聽不懂了。他看了看自家會長,又看了看會長的弟弟,這才發現兩人直到此時表情都十分沉穩冷靜,有種勝券依舊在握一般的從容不迫。如果放在漫畫裡,就這一個鏡頭,這倆角色的逼格就要一路飛漲,突破天際。
「會長,什麼意思,你能從頭說說嗎……」
「其實是很簡單的推理,」柯南體貼地給已經懵掉了的他解釋,「雖然事情和我們最開始的猜測有一點偏差,但是黑岩村長想把川島和西本先生的死亡推到你身上,這一點是沒錯的對吧?」
「是……」
「而他會這樣設計的前提就是,他已經知道了你是麻生圭二先生的兒子這件事。這個發現的時間應該不會太早,否則以黑岩村長的性格早就對你動手了,也就是說很有可能是最近,甚至就是這兩天。老實說其實麻生哥哥你偽裝得很好,既然之前兩年都沒有任何人發現你是男性這個秘密,那麼為什麼黑岩村長最近突然就知道了呢?」
麻生成實恍然想起黑岩辰次剛剛說過的話,「他說了是有人提醒……」
「沒錯,我們也是這樣推測的。」
雖然當時沒有得到黑岩辰次的親口承認,但是正常來說,比起突發性意外,有其他人認出了「淺井成實」的真實身份然後告訴黑岩的這個可能性要科學且合理得多——而這個人肯定不會是普通人,因為麻生成實實在將女孩子的身份表現得太完美了,走路的姿態、下意識的習慣、甚至說話的音調都沒有絲毫破綻,最開始就連柯南都沒能看穿他的偽裝。
「麻生哥哥你是專門去學過表演嗎?」難得有點挫敗的小偵探虛著眼吐槽了句題外話。
麻生成實尷尬地笑了笑,「那個……確實學過。」
為了回來調查他家人死亡的真相,他也是很拼的。
「……」柯南默默回歸正題,「除此之外,黑岩村長殺死川島和西本兩人這件事也很微妙。」
「川島英夫、黑岩辰次、西本健這幾個人是個販毒團體。既然是團體,就有分工的地方,畢竟只靠一個人是很難成事的。他們是互相合作也互相需要的關系,但是現在黑岩辰次卻動手把另外幾個人都殺了,為什麼?他不需要他們了嗎?」
麻生成實:「他不是說是失手……」
對上面前小孩的清透得過分的眼睛,他忽地一怔……不對,那也許不是失手。
特意選在所有人都集中在祠堂的忌辰當日,能夠找到人做偽證的時間點,將人約到容易偽造出意外死亡事件的海邊,這怎麼可能是失手?這分明是蓄謀已久!
「將這一切的疑點串聯起來,最有可能的解釋是,黑岩辰次暗中受到了某個更加龐大的黑暗勢力的招攬。對方看中了他們手裡握著的毒品線和罌粟來源,想要將他們這個團體納入麾下。」柯南的眼眸沉了下來,「而對於這件事,川島英夫可能有不同的想法,這才是他們真正的分歧。」
麻生成實忽然想起黑岩辰次剛剛的話。
【……他和當年的麻生圭二一樣固執,就是不肯聽取我的建議!】
「已經被更大勢力招攬的黑岩當然不再需要昔日的合作伙伴,甚至對他來說,將其他人都除掉,把整個月影島握在手裡才是更有利的,而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招攬他的那個組織很有可能會派人過來和他一起來處理這件事……我們一開始懷疑這個人就是是安室先生。」
麻生成實一愣,不知為何下意識看向了自家會長。源輝月靠在牆上一臉木然,柯南的表情也難得地飄了飄。
真的不怪他們,誰讓安室透實在太可疑了。
恰好在這個時間來到島上,恰好一看就身手很好不是普通人,恰好又對源輝月表現出了莫名其妙的關注——如果他是某個地下組織的成員之一,這一切不就解釋得通了嗎?畢竟源輝月源氏大小姐的身份的確是很值得某些犯罪分子動心思的。
總不可能對方表現這麼奇怪的原因真的是因為他是輝月姐的前男友?
柯南默默地說,「按照我們原本的計劃,黑岩村長的幫手之一平田秘書這個時候正好在被警方提審。」
這是他們算好時間在錄口供的順序上動的手腳。
「黑岩令子小姐明顯不知道毒品販賣的事。」
這位大小姐的脾氣不是藏得住事的,最多幫她父親做個不在場證明的偽證,實在沒有摻和販毒這種高階犯罪的水准。
「至於安室先生,現在應該被目暮警官絆住了。」
麻生成實:「目暮警官?」
「我在西本健的案件發生之後去找了目暮警官,」源輝月焉噠噠地說,「告訴他昨天晚上川島死亡的時間點我房間裡休息,房間的窗戶正好靠海,我看到有個人從公民館的後面出來走上了海灘,那人身形很像安室君。所以他現在應該還在被目暮警官抓住盤問。」
這才是她方才和柯南在一樓坐了半天,某個金發帥哥卻一直沒能下來的原因。
她的計劃如此萬無一失,不動聲色地把黑岩辰次周圍的人都調開,讓他今晚只能一個人赴會,也成功拿到了他自己認罪的錄音,結果棋差一著……誰能想到,那個如此可疑的安!室!透,居然真的不是黑岩辰次的幫手。
源輝月長長吐出口氣,「算了,問題不大。」
麻生成實:「???」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幾人被捆得扎扎實實的處境,又算了算黑岩和村澤離開的時間,預估了一番他們和無辜被卷入的清水正人一起全員相遇火葬場的未來。
——這還叫問題不大???!
他剛想到這裡,就見到源輝月忽然從地上站了起來,身後捆住雙手的麻繩松散脫落,看起來輕描淡寫地恢復了行動能力。
然後她眉心微微皺了皺,有點不爽地說,「還是出了點小狀況。」
麻生成實恍惚地:「什麼?」
「這個技能我好像好久沒用了。」她慢吞吞地將背在身後的手移到身前來,修長的手指間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枚刀片。除此之外,一縷異常明顯的血痕順著她的指縫滑落下來,空氣中朦朧多出了一絲血的腥氣。
源輝月:「手弄傷了,好煩。」
麻生成實:「這是只有『好煩』的事嗎?你疼不疼啊?會長你高中畢業之後到底經歷了什麼啊,為什麼連這個都會了?誰教你的啊?!」
「不記得了。」
源輝月理直氣壯,這大概就是車禍給她留下的唯一好處了,什麼無法解釋的東西都能直接甩鍋給失憶。
她視線平視著前方,盡量不去注意自己的手,空氣中漂浮的鐵鏽味和倉庫沉悶的氣息混在一起讓她有點不舒服,「過來吧,給你們把繩子解開。」
五分鐘後,幾人相繼恢復了行動能力。
然而擺在面前的問題並沒有得到解決,倉庫被從外頭上鎖明顯是出不去了,他們身上的手機都被搜走也沒辦法聯系外界。解開繩子除了一會兒大火到來時大家能夠死得自由一點好像也並沒有太大收益。
時間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還在一分一秒地往前規律走動。麻生成實揉著有點酸痛的手腕算了算——清水正人的口供是最先錄的,錄完就回家了。他的家和公民館有一段距離,但也並不算特別遠。那兩個人要去找他,開著車過去大概十五分鐘就到了,再加上把他騙過來的時間,他們和死亡的距離最多只剩下二十多分鐘。
他下意識去看源輝月,卻發現自家會長好像依舊一點都不急。
她幫柯南把繩索解開之後,不緊不慢地在倉庫裡轉了一圈,邊轉還邊低頭和小少年討論,「這是不是就是老爺子說的那個倉庫?」
「應該就是這裡了。」柯南的小腦袋轉了一圈,忽然有了發現般伸手指向某處角落,「輝月姐姐,你看那兒。」
麻生成實下意識跟著將目光移過去,視野中驟然闖入了一座陳舊的保險櫃。
那個金屬櫃子有半立方米大小,孤零零擺在角落的貨架上,落了滿身的灰,大火撩過的痕跡像一道道陳年舊傷從灰塵底下若有似無地露出來。麻生成實看到那座保險櫃的第一眼,心髒猛地跳了一下。緊接著,像是有了某種預感一般,他的心跳越來越快。
他身體發僵地站在原地,看著會長走到那座保險櫃前,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同樣陳舊的鑰匙插入鑰匙孔轉了幾圈,轉動的聲音在空氣中撞出一聲「哢噠」的輕響,隨即保險櫃的門被打開了。
然後她伸出手,從裡面拿出了一個文件袋,回頭朝他看過來。
這個鏡頭不知為何在他的意識中被拉得極慢,包括她拿著文件袋朝他走來的動作,回響在安靜房間裡的腳步,還有隨著她在面前停下時揚起又垂落的裙擺。
他愣愣地順著她抬起的手,看著源輝月把那個文件袋遞了過來,她的聲音比起往常仿佛柔和了幾分。
「成實,打開看看吧,這才是你父親留下的東西。」
麻生成實機械地接過文件袋,打開,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地,裡面是一沓泛黃的琴譜。
【給我的兒子,成實。】
裡面用他熟悉的五線譜書寫著,正是那個他父親發明的暗號。
【就算只剩下你一個人,也要好好活下去啊……】
密密麻麻的音符印在他的視網膜上,那些音樂的文字好像忽然有了重量,他的手一抖,心髒條件反射地一陣抽痛。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漸漸被抽空,他茫然地站在原地,甚至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會長……」
他下意識抬頭去找身邊最熟悉的人,就見源輝月也正安安靜靜地看著他。那雙湛藍色的眼瞳像清澈無雲的天空,又像一面清晰的鏡子,倒映出眼眶泛紅略顯狼狽的自己。
他和鏡子中的自己對視許久,忽然脫力一般笑了。
「其實以前我不是沒有懷疑過,」他輕聲喃喃,不知道是在和輝月說話,還是在告訴自己,「雖然父親是世界有名的鋼琴家,但是當時給我治病用的錢,那麼大的金額,他是怎麼一直不斷掏出來的……」
「我一直不願意去多想,直到龜山勇親口告訴我父親參與了他們的販毒之前都在自己欺騙自己……」
「……會長,抱歉,那位警官先生說錯了,父親他不是好人。」
世界上最賺錢的方法都寫在刑法裡,麻生圭二當年需要錢,需要大量的錢去換回自己兒子的命。對於麻生成實,他的確是個再負責不過的好父親,但為此參與了犯罪的他卻的確不是社會意義上的好人。
當年麻生成實得知這件事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處於痛苦和矛盾之中。他常年受到的教育和在周圍的朋友影響下形成的三觀都明確告訴他毒品販賣這種事情是絕對錯誤並且令人深惡痛絕的,但另一方面,猜到了父親參與販毒的原因以及自己作為他兒子的身份又讓他沒辦法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對那個男人施以唾棄和指責。
他甚至想過,為什麼不是他呢?如果父親的死是他曾經做過的那些事的報應,那麼和父親一起死在大火中的人為什麼不是他這個被那些罪惡的錢救回來的廢物,而是無辜的母親和妹妹?
當年救回他性命的那一筆筆打入醫院賬戶的巨款如今奔流在他的血液中,成為他永恆的原罪。背負著這樣的罪孽和仇恨拖著那群害死他家人的惡魔一起下到地獄,或許就是他的唯一結局。
「會長,」他輕飄飄地說,仿佛身體也和聲音一樣漂浮在半空中,在等一個審判,「你真的覺得我應該活下去嗎?」
空氣剎那間安靜下來,他像是身處真空中,對周圍事物都失去了反應,直到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他聽到了源輝月平靜的聲音。
「如果不是為了把你拉回來,我費那麼大勁干什麼?」
第14章 月影島(十四)
人類作為世界上思維最復雜的生物,或多或少都會思考過同樣的的問題——我是誰?我在干什麼?我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是什麼?
自然界其他思維簡單的動物就沒有人類這樣的煩惱,畢竟對它們而言活下去本身就占據了生命中大部分的精力,當然不會像某些生活物資過剩的兩腳動物一樣還有余力去思考「活著是為了什麼」甚至「有沒有資格活著」這種哲學問題。
所以有人認為哲學這門學科就是某些人吃飽了撐著沒事干才創造出來的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到目前為止,擺在源輝月幾人面前最大的問題依舊是要怎麼在村澤二人手底下活下去。現實不是小說,沒那麼多時間給主角去悲春傷秋。於是就連被父親遺物觸動的麻生成實也只是迷茫了那一瞬間,很快就強制按捺下情緒,讓思考回歸正題。
他拿著那本麻生圭二的真正遺物,終於反應過來哪裡不對。
「等等,會長,如果這才是父親鎖在保險櫃裡的東西,那你剛才給黑岩辰次的那本琴譜……」
「當然是我偽造的啊。」源輝月的表情簡直理所當然,「我都已經知道暗號的規律了,偽造出『麻生圭二留下的犯罪指控』不是很正常嗎?」
麻生成實:「所以說……」
「所以說,我們手上其實根本沒有黑岩村長犯罪的證據。」柯南無奈地攤手,「雖然猜到了這座島上某處可能藏著罌粟花田,但是就算是警官也沒辦法進入私人領地進行搜查,就算推理再完整也不能代替實質性的證據讓警察廳那邊批下搜查令……不過沒關系,剛剛黑岩村長已經親口承認謀殺和販毒的事了,還當著我們的面開了槍,琴房地板上的彈孔就是現成的證據。」
麻生成實有些目瞪口呆,「所以說如果黑岩村長今天晚上沒有來……」
「那我們可能就拿他沒辦法了……不過這個可能性不存在,我在村公所一樓特意念給他聽到的那一段樂譜,翻譯過來就是『我將在這裡闡述我的罪孽,和我的同伴一起犯下的販毒罪行』。他聽到這段話後肯定會以為輝月姐姐手裡那本琴譜是麻生先生留下來的死亡信息,就算我們今晚不找他,他都會找機會自己湊過來。」
柯南笑得很是天真可愛,「所以說,黑岩村長還是逃不掉的。」
「……」
看著面前一大一小如出一轍的黑發藍眼,作為一個曾經制定了計劃要把自己的仇人一鍋端的狠人,麻生成實一個激靈,摸了摸手臂有種雞皮疙瘩要往外冒的感覺。
怎麼說呢,他默默想著,黑岩辰次和他的同伙真是栽得不冤;以及柯南君你真的不是會長的親弟弟嗎?跡部部長該不會其實是為了源氏家族的內部和諧在DNA鑒定書上造假了吧?
「算算時間,黑岩應該已經發現那本琴譜是假的了。」
在他懵逼中帶著一絲震驚的視線裡,源輝月伸手撈起裙擺。過膝的長裙柔軟地被提起來,白色的花瓣一般的蕾絲徐徐上移,露出一截修長筆直的腿——以及綁在大腿外側的制式配槍。
白皙的肌膚和漆黑冰冷的槍械對比的畫面太過具有衝擊性,麻生成實被震住了。
他聽到自己帶了一絲顫抖的聲音,「……會長,這又是從哪兒弄來的?」
「從那位警官老爺子那裡借的啊,」源輝月淡定地把槍拿出來,打開保險,姿勢透著一股莫名的熟練,「我怎麼可能不做一點准備就來找殺人凶手對峙。」
麻生成實:「……」
雖然但是,你的准備好像也過於充分了一點。
而且會長,用「借」這個字也太客氣了,你分明是從警官老爺爺身上偷過來的吧?這到底又是誰教你的啊?!
「那位村澤君居然沒想過要搜你的身……不對!」
他腦海中忽然閃回過一個畫面,村澤周一從他們背後出現的時候,源輝月條件反射地就要去撿地上的槍的動作。
「他……被騙了?」麻生成實不可思議地說。
如果一個人身上有其他武器,無論是刀還是槍,在那種緊急情況下即便是出於心理上的自我保護都會第一時間掏出來,只有在自己身上沒有能夠保護自己的道具時才會條件反射求助外界。這是一個十分粗淺的思維陷阱,但是因為源輝月的表現過於自然,村澤周一就這樣一腳踩了進去,潛意識裡真的以為她手無寸鐵,甚至都沒有考慮過搜身這一必要,讓她順利把槍和刀片夾帶了進來。
不怪村澤周一疏忽,實在是某個人的臉和身份太有欺騙性,誰會想到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小姐身上會帶著槍?而且她騙人的反應也太熟練了!會長她不是個普通的小說家嗎?
麻生成實認真回憶片刻,確認她高中的時候的確只是個正常高中生……所以她這些年到底都經歷了什麼?!
「別問,」柯南看到那把槍的時候嘴角也抽了一下,木著臉在他旁邊說,「她不記得了,雖然我也想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技能到底是誰教的。」
「……」麻生學弟已經無力吐槽,他智商也不低,到這裡也自覺地理解接下來該做什麼了。
「黑岩辰次發現琴譜是假的之後肯定還會回來,我們就在這裡准備埋伏?」
.
另外一頭,去往清水正人家的車上。
村澤周一開著車,一手握緊方向盤,嘴裡還叼著一根煙。黑岩辰次坐在他身旁的副駕駛座上,滿意地翻著手裡的「戰利品」。
島上的山路有些崎嶇,汽車碾過路上未掃干淨的石子,時不時地顫動一下。路的另外一側不遠就是無邊無際的海岸,海水又開始漲潮了,一波波地衝刷著礁石,在夜色裡無聲低語。
麻生圭二留在琴譜中的記載非常詳細,就像他在開頭說的那樣,這是一封「懺悔信」。看起來像是早就准備好了,只是不知道他做這個准備原本是想要將它交給警察,還是想等到死亡來臨時由親友在他的葬禮上演奏,讓這份罪孽和他一起回歸地獄。
但無論他最開始的目的是什麼,如今都沒必要深究了,因為黑岩辰次肯定不會讓這份樂譜再見天日。
他翻到最後一頁,正盯著末尾那行代表著懺悔的音符冷笑,忽然察覺到有哪裡不對勁。
慢慢皺起眉,他拿起紙頁往眼睛前湊了湊,借著頭頂的車燈,終於看清楚了他要看的東西。那是最後一行字,字跡間有些模糊,像是剛寫完後墨水還沒干透就和其他紙張重合在一起摩擦拖動,於是在音符邊緣留下了幾筆虛影。
黑岩辰次一開始沒有多想,只當是麻生圭二當年沒注意,直到他在自己的拇指邊緣發現了一點墨水的痕跡。
他的手上沾著汗水,按在樂譜上一不小心化開了一點墨跡,這聽起來好像並不稀奇——前提是這個墨跡不是十二年前留下理論上早該干透的。
黑岩心底「咯噔」了一下,忽然有了一點不祥的預感。隨著他仔細觀察,越來越多的破綻開始暴露,除了像是剛剛寫上去沒多久的墨跡,記載琴譜的那沓紙張也仿佛過於新了。放了十二年的文件是這個樣子的嗎?他努力在腦海裡回憶。
由於自身配置短板,黑岩村長基本不處理和文字有關的活兒,當然也沒多少和陳年檔案接觸的機會。但沒見過實物,基本常識還是有的,他把琴譜湊在鼻間聞了聞,新鮮的墨水味立刻和車內密閉的空氣一起流入鼻端。
黑岩辰次頓時臉色鐵青,「停車!」
汽車一個緊急剎車,連帶著車上的人都被慣性拉扯著往前衝了一下。駕駛座上的同伙皺著眉回頭,「怎麼了?」
「開回去……」黑岩辰次咬著牙,仿佛要把這幾個字嚼爛了,「這份琴譜是假的!」
村澤周一下意識往他手裡一掃,被他一提醒,終於也發現了不對。
「那臭丫頭在騙我們?」
「真正的琴譜怕是被她藏起來了,」黑岩辰次深吸一口氣,「難怪,我就說她就這樣帶著證據來見我,也太莽撞了。呵,世家大族的大小姐也的確該有這樣的心計……我們回去,再跟他們好!好!聊聊!」
最後幾個字一字一頓,黑岩辰次的表情像是要吃人。村澤周一無言地握住變速杆,調轉方向開始往回開。
一路無聲,車裡只能聽到黑岩辰次強制按捺憤怒的喘氣聲。沒過多久,公民館的屋頂重新出現在他們視野裡。
望著那個越來越近的建築,村澤周一忽然冷不丁說了一句,「會不會根本沒有什麼琴譜,都是那個源家的臭丫頭自己編的?」
黑岩辰次擺了擺手,「這裡面提到的東西太詳細了,她不可能知道這麼多,麻生圭二肯定留下了什麼,就算不是琴譜也是別的東西。」
他們的事情當然只有自己清楚,既然他這麼說了,村澤周一不再提出異議,只找了個隱蔽的地方把車停下,目送他按捺著情緒下了車,拎著那個文件袋朝著公民館的方向走去。
村澤周一把煙頭按熄在車上的煙灰缸裡,往座椅上一靠,又點了一根煙叼在嘴裡,皺著眉沉思。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哪裡不對他又說不上來。
就在這個時候,「篤、篤」兩聲輕響敲在了車窗上。
村澤周一像個彈簧一樣猛地從座位上彈起來,一手把腰間的槍摸到手裡,視線警惕地往外一掃,這才發現車門外不知什麼時候悄無聲息地站了一個人。
對方穿著簡單的休閑衫,因為車窗的高度看不清他的臉。見已經吸引到他的注意力,那人終於把屈起的手指從車窗上拿下來,冷漠的聲音被車窗擋了一道,鑽進他耳朵裡時已經有點模糊。
「把門打開,新人。」
村澤周一先是一愣,隨即想到了什麼,松了口氣,傾過身搭上車門把手。
第15章 月影島(十五)
月影島的公民館還是前任村長剛上任時有過一次翻新,年歲已久,雖然並不失修,但是配套設施早已陳舊。走廊上的路燈也早已沒有剛裝上去時被設計師計算好的亮度,大半夜地被腳步聲喚醒,無精打采地沿路睜眼,除了勉強起到的照明作用還附贈了氛圍渲染,走廊上的氣氛陰森得像懸疑電影裡的過渡鏡頭,隨時能夠從犄角旮旯裡跳出妖魔鬼怪來。
來人穿過漫長的走廊來到最裡面的那處倉庫前,掏出鑰匙,打開門,毫無所覺地伸手將門板往前一推。
陳舊的門板緩緩後移,就在那人身影從門後頭暴露出來的剎那,一枚圓滾滾的足球宛如炮彈般從陰影裡彈出來。
時機抓得剛剛好,足球飛出去的力道既大且沉,眼見著就要砸在來人臉上,對方忽然恰到好處地往旁邊退了一步。
毫釐之差,足球與那人擦肩而過,帶起他耳側的碎發,重重撞在了後頭的牆面上,門內原以為對方會被一球砸暈過去的幾人呼吸猛地一滯。
「誒?好險……」空氣仿佛都停滯了一秒,來人松了口氣,心有余悸似的出聲道。
低沉磁性的聲線回蕩在寂靜的空氣裡,屋子裡原本嚴陣以待的幾人同時愣了一下。
……這個聲音?
那人往前幾步從門口的陰影裡走出來,倉庫內的燈光由下至上照亮了他的臉,掃過脖頸的淡金色的碎發在燈光下色調冷淡,像某種冷冰冰的金屬。
看清對方面容的瞬間,源輝月的心跳猛地加快了一拍,某種古怪錯愕又莫名透著點熟悉的感覺從心底升騰而起。
怎麼會是你?
怎麼老是你??
她事先預估過所有可能發生情況,但顯然不包括現在這種。但不知為何在真正看到他身影的那一刻,源輝月居然有種「果然來了」的感覺。
「……安室君。」她停頓片刻,心情復雜地叫出了對方的名字,「你為什麼在這兒?」
「額……」安室透看著她,先是怔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試探道,「那個,輝月桑,你要不要先把槍放下再說話?」
源輝月沉默地回望過去,舉著槍的手一動不動。
安室透只好識趣地舉起手,臉上驚訝和疑惑交錯,像個走錯了片場的無辜群眾,口裡倒是很乖覺地交代道,「我被目暮警官拉住問了點東西,下來的時候發現你們不見了,打電話問毛利小姐她說你們沒有回旅館。我猜測你們可能會去檢查那架麻生圭二留下的鋼琴,就過來找你們了。」
「結果我剛到琴房就發現了地板上的槍眼,給你們打電話也沒打通,正要去告知目暮警官,就看到黑岩村長表情難看地從門口進來,手裡還拿著槍。我覺得有些不對,從後面把他打暈了,在他口袋裡找到了鑰匙,推測如果你們是被他抓住關起來的話最大的可能性會被關在這間倉庫裡,就拿著鑰匙找過來了。」
語言闡述簡潔明了,行動線路邏輯清晰,連柯南都找不出什麼問題。
柯南心中有些微妙,雖然按照這位安室先生的解釋,前因後果的確能夠成立,但是這個在他們的推理中占了最大份額嫌疑的人忽然在這個時候出現,又總給人種無論如何不能輕易放心的感覺。
倒是安室透仿佛十分理解他們現在的緊張情緒,一邊乖乖站在原地沒動,一邊追加說明,「來之前我已經通知過目暮警官,他們應該就快到了。」
像是印證他的話一般,一點嘈雜的人聲穿過走廊和大門,被夜風送了進來,麻生成實和柯南下意識轉頭看過去。安室透識趣地往前走了兩步,讓出門口。
麻生成實遲疑片刻朝柯南點了點頭,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即他歉意地朝安室笑了笑,繞過他疾步跑了出去確認情況。
他一走,舊倉庫裡愈發安靜下來。
安室透依然乖乖舉著手站在原地,被槍指著居然也沒有多不自在,視線坦然地落在輝月身上。
作為一個世家大小姐,也不知道是誰教的她用槍,介於她自己都失憶了,也沒人知道她是不是真的開過槍。但至少此時她握槍的動作還是十分標准的,從右肩到手臂拉出一條漂亮的直線,托住槍的手沒有一絲顫抖。
之前情況緊急,也沒有相應條件,她左手上被刀片劃破的傷一直沒有處理,一滴血液從還未愈合的傷處流了出來,順著白皙的手背一路滑到手腕,拖出一條長長的紅線往下墜落。
不知道是不是房間中太安靜了的原因,那打在地板上的一聲「吧嗒」落入人耳中格外清晰,連帶著她手背上那條鮮紅色的線也顯眼得過分。
安室透像是被什麼刺了一下一樣倉促收回視線,低聲詢問,「你受傷了?」
源輝月被他提醒,目光下意識下移,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
之前被她努力屏蔽的血腥味抓住了這個缺口呼嘯著衝入鼻端,連帶著那抹顯眼的血紅色一起衝進腦海,將她的意志力衝了個七零八落。這幾天被迫熟悉的暈眩感再次浮了上來,像漲潮的潮水一般湧上沙灘,山呼海嘯地連帶著將她的意識一並淹沒了進去。
「你……」
她驀地一晃,眼前發黑,身體脫力般地往下倒。余光只看到屋子裡的另外兩人一聲驚呼,飛快地跑了過來。
終於,她在倒在地上之前被某個人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沉重的手槍從她手裡滑落,她用最後的意識咬牙切齒地拽住了某個始作俑者的衣領。
「你是不是……」
你是不是故意的?!
這句話沒能說完,她靠在對方的肩上徹底暈了過去。
安室透條件反射地把她滑向地面的身體一扶,半抱著撈進懷裡,唇角的笑意轉瞬即逝。他一邊抱著人,一邊低頭對旁邊的柯南說,「柯南君,我口袋裡有消毒棉棒和繃帶。麻煩你幫忙拿出來一下。」
「……好。」
小偵探把視線從輝月身上移開,表情復雜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踮起腳尖去夠他休閑上衣的口袋。
就在這個時候,門口響起急促的腳步聲,之前出去確認情況的麻生成實急匆匆地推門跑了進來,「目暮警官他們好像在外頭遇到了黑岩的那個同黨,正在實行抓捕,安室先生的確沒有說謊……等等,會長這是怎麼了?」
他一個急轉彎,語氣震驚。柯南已經把安室透口袋裡的醫療用品摸了出來,無奈地回頭,「輝月姐暈血了……麻生哥哥,你來得正好,幫忙把她手上的傷包扎一下吧。」
麻生成實:「……」
麻生成實只愣了一下,迅速反應過來。暈血這種症狀是心理障礙的一種,視個人情況而定,反應有強有弱。源輝月就是屬於症狀特別嚴重的,之前手指劃破出血都能暈過去,這會兒在密閉空間裡,手上的傷一直沒得到包扎的情況下,憑個人意志力撐到現在已經近乎是個奇跡了。他於是也沒有多想,手腳麻利地接過柯南遞過去的消毒用品和繃帶,小心翼翼地湊過去開始進行傷口處理。
目暮警官的到來證實了安室透的確不是和黑岩辰次一伙人,徘徊已久的警報解除,倉庫內的空氣仿佛都松弛下來。麻生成實小心地托起會長的手給她消毒,一邊聽到柯南好奇地問,「安室哥哥你為什麼會隨身帶著醫療用品啊?」
「以防萬一,因為有可能會用得上……我沒說過嗎,其實我是個私家偵探。」
柯南:「誒?」
麻生成實也動作一頓,詫異地抬頭看了一眼。
金發青年此時正半跪在地上,一手攬著源輝月的腰支撐著她靠在自己身上,見兩人都用驚訝的目光朝自己看來,有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具體來說,其實我是因為源小姐才到這座島上來的。」
麻生成實和柯南:「???」
「源小姐之前不是有在朝日雜志上連載一篇懸疑小說嗎?」他解釋,「但是三個月之前,小說連載忽然中斷了,雜志方出了一則公告說作者出了意外,因為身體原因小說暫停連載,恢復更新的時間不定。有一個源小姐的忠實讀者非常擔心,想知道她到底出了什麼事,所以到我的偵探社下了委托,希望我幫忙調查。」
麻生成實恍然,「我就說這個時候忽然來月影島旅游很奇怪,原來如此,所以你才對會長這麼關注嗎?」
「差不多就是這樣,」安室透笑了笑,隨即正色道,「關於源小姐的私人情況,我不會透露出去的。那位客戶也只是擔心她是否安好,只要知道源小姐的身體正在恢復,他應該就會放心了。」
「這樣啊。」柯南看著他眨了眨眼睛,私家偵探一般不會透露雇主的身份,所以他沒有繼續問下去。這個理由也合情合理,順利解釋了他之前的異常行為,好像一切的確都是他們自己想多了。
幾句話的工夫,麻生成實已經幫輝月包扎完畢。警察還沒來,黑岩辰次的那個同伙似乎還在負隅頑抗,夜色嘈雜,冷不丁地夾雜著幾聲槍響,格外熱鬧。別的不說,至少說明了警方距離他們不遠,倒是讓人多了幾分奇怪的安全感。
安室透把肩上的人往懷裡攬了攬,又往外看了一眼,露出了點擔心的神色,「之前情況緊急,我把黑岩村長打暈之後移到旁邊的洗手間鎖上門就沒管他了,那個洗手間有透氣窗,如果他醒過來很有可能會翻窗逃跑,還是去處理一下吧。」
這個擔心不無道理,麻生成實習慣性地收拾了一下消毒用品和繃帶,站起身,「我去吧。」
這裡空著手的除了他就是柯南,總不能讓小孩子去和一個隨時有可能醒來的凶殘罪犯一對一。
江戶川柯南這時候也難得有了點小朋友的自覺,乖巧地站在一旁,拿著幾根剛剛從他們自己手上拆下來的繩子遞過去,貼心囑咐道,「麻生哥哥要小心啊。」
麻生成實朝他一笑,接過麻繩說了聲「好」,伸手拉住倉庫的門。
安室透和柯南留在原地,安靜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裡。
這個晚上兵荒馬亂,發生的故事和事故加起來能夠湊夠半本懸疑小說,許多人的命運被就此改寫。只不過有的人在清醒絕望地面對這一切,而有的人還在昏睡中做著全身而退的春秋大夢。
一樓的洗手間沒有開燈,安室透對犯罪分子顯然沒有對某個暈血的小姐姐那樣溫柔,黑岩辰次跟頭死豬一樣攤在冰冷的瓷磚地面上,悄無聲息,不仔細看還以為是死了。
某個自稱是私家偵探的人下手夠重,他一點沒有要醒過來的意思。
麻生成實打開燈,反手把門帶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體態臃腫的肥豬,恍神了一瞬。
事情發生到現在已經完全脫離了他的預計,現實像個不聽話的演員,完全不按照定好的劇本走,信馬由韁地把劇情撕扯得粉碎。但不知道天道輪回是否的確是世界運行的常態,當初害死了他全家後逃脫法律制裁逍遙了這麼久的那幾個人居然還是死了。可能的確是到了罪孽清算的時候,手染鮮血的惡徒們一個接一個地下了黃泉,之後自然有閻羅地獄等著招待他們——只剩下一個依舊還活著,黑岩辰次。
不知道誰之前走的時候水龍頭沒關緊,水滴的聲音「滴答、滴答」地敲在寂靜的空氣中。麻生成實被水聲吸引,不受控制地抬頭看去,洗手台右側的水盆中已經積了大半盆清水。
深度大概恰好能夠把一個人的口鼻淹沒進去。
他的視線又緩緩下移,落在了地上的人身上,黑岩辰次緊閉著眼睛,像一灘沒有行動能力的肥肉,對他做什麼都無法反抗。
不斷落下的水滴像計時器,每一秒都在空氣中無限拉長。
不知道過了多久,麻生成實終於動了。他抬起有些發僵的腿,走到洗手台邊,慢慢伸出手——關掉了水龍頭。
順手把洗手盆裡的水也放了干淨,他又重新走回到了黑岩辰次面前,蹲下身,卷起袖子,摸過剛剛掉到地上的繩子,把人翻過來,開始綁人。
「……便宜你了。」
輕飄飄的聲音和一滴透明的液體一起落在了洗手間的瓷磚上,像是和某些在他心中積蓄已久的陳腐往事一起被從胸腔中挖出來,揚在了空氣中,最終塵埃落定。
洗手間外,柯南靠在門板旁邊的牆壁上聽著裡頭的動靜,慢慢地在黑暗中露出了一個不太明顯的笑,終於放下心來。
悠于 2023-9-24 17:16
第16章 月影島(十六)
源輝月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熟悉的房間,熟悉的床位。
昨天晚上兵荒馬亂,目暮警官帶著一幫刑警,先在公民館外頭逮捕了村澤周一,又在安室透的指引下撿到了黑岩辰次,拎著這個線頭把黑岩一伙的同黨一網打盡,忙著抓人的同時還要聽柯南和麻生成實解釋整個案件的前因後果——第二個受害者才出現沒多久,警方還處在做筆錄找線索的階段,西本健的死亡報告都還沒出來,這幾個人已經將進度條拉到底指揮著警方抓凶手了,甚至還牽連出了十二年前麻生圭二的死和一樁令人震驚的毒品大案。別說一頭霧水地去抓人的刑警了,就連目暮警官捋了一晚上邏輯,到現在都還有點懵。
所有人都忙得飛起,甚至連把她送回旅館休息的空都沒有。另一方面黑岩辰次在月影島上深耕這麼多年,在不能保證他的同伙已經被全部挖出來的情況下,也的確是已經被警察征用的村公所比較安全。
於是源輝月在同一張床上醒過來的時候,差點還以為時間倒流了。
好在她兩次醒來的時間點還是不一樣的,她靠在床頭上懵懵盯著從窗台漫進來的陽光,好一會兒終於從半夢半醒的狀態中掙脫出來。
牆上的掛鐘顯示著已經是上午十二點半了,正是吃午飯的時間,她在床上沒坐一會兒,柯南就找了過來。
「我就猜到你也該醒了。」
小少年帶上門走到床邊上,遞給她一罐青提果汁,順便把帶進來的壽司放在床頭櫃上,「先吃點這個墊墊肚子吧,公民館的廚師都被提審了中午應該是沒人做飯了。」
黑岩辰次幾人流毒不淺,他們旗下的販毒網絡龐大復雜,不少政府公務人員都參與了其中,警方干脆把整個政府部門全端了,由於涉案人員太多,還焦頭爛額地向東京警察本部呼叫了援助。
柯南爬上床頭的椅子,給源輝月講解了她昏迷之後發生的事。雖說這次目暮警官和電視劇中那些背景板警察一樣差點來遲一步,但實際上後面他們還是做了挺多事的。
現實不是電視劇,在主角們包攬所有高光,戳破陰謀,驚險萬分地逮住了凶手之後就能塵埃落定,各自散場回家吃飯了。那些大部分時候都充當了背景板的警察們才是整起案件中真正最忙的人,抓住凶手之後關押審問,理線索和相關資料提交檢察院,乃至法庭審判,這些程序同樣重要,甚至這些後續的處理才是維持社會穩定的基石。
「黑岩那群人全都被抓了,村澤周一昨天晚上想逃跑沒成功,也被逮了回來。麻生哥哥去找了目暮警官自首,不過因為他雖然有殺人的計劃,但是到底沒有真正動手,所以應該不會有什麼事……」
源輝月安靜地聽著沒說話,好一會兒忽然問,「安室透呢?」
柯南:「安室先生已經離開了。」
源輝月眉心及不可見地一皺,「走了?」
「他是意外被卷進這件事情裡來的,兩起謀殺案都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而且黑岩辰次被抓之後已經承認西本健和川島英夫都是他所殺。他跟這些犯罪沒有關系,錄完口供之後好像接到了一個緊急電話要趕回東京去,目暮警官留下了聯系方式就放他離開了。」
源輝月雙手搭在身前的薄毯上,捧著果汁不再說話,房間的窗子開著送來陣陣海風,外頭人聲嘈雜,急匆匆的腳步接二連三從門口趟過,一派兵荒馬亂的氣像。
柯南傾過身把果汁從她手裡拿回來,打開,又重新塞回去,疑惑的問,「你為什麼就是懷疑安室先生有問題?」
「有件事我沒跟你說,」源輝月捧起果汁喝了一口,青提的味道對她而言有種醒神的作用,她慢吞吞地喝完才繼續開口,「你當時沒跟我們在一起所以沒有發現,川島英夫死的時候《月光》第一次響,你們第一時間去了琴房,只有他沒有動在外面陪著我,然後跟我一起過去的。」
「他的任務就是看好你,沒有先過去關心發生了什麼意外也說得通?」
「西本健死的時候,《月光》第二次響起來,他依然是和我一起去的。但是在靠近播音室的時候,他特意加快了腳步先我一步進去了。」
「因為輝月姐你不是暈血嗎,安室先生先進去不是擔心現場有血跡……」柯南猛地一頓。
「反應過來了?」源輝月平靜地對上他的視線,「兩次都是突然發生的意外,也都是有人先趕了過去,所以我們還沒走到門口就已經知道裡面有人死了。為什麼第一次的時候他沒有想到要先進去看看?」
「——因為那一次他在進去之前就已經知道,川島英夫是溺水死的,現場沒有血跡,我也不會暈血。」
柯南已經迅速地在大腦中把那段回憶調出來,一幀一幀地開始復盤。
「而且那天晚上他湊過來看琴譜的時候,我聞到了他身上有海水味。」源輝月追加解釋,「但是他說是因為抽了煙,在外頭散味道吹海風時沾上的。」
「然後呢?」
「……然後我就沒有繼續問。」
「?」
源輝月的視線有點心虛地飄了飄,知道這種勉強的說辭自己居然沒有抓住漏洞問下去很奇怪,但是她也說不清為什麼,當時就是忽然間不想問了。
……反正就算繼續追問以那個人的周全肯定能想到其他借口,何必費那個勁等著他忽悠呢?
她迅速給自己找好了理由,然後干咳一聲回歸正題,「所以我一直懷疑,川島英夫的死亡現場其實是就是他布置的。」
柯南沒注意到她突如其來的心虛,小偵探托著下巴順著這個思路想了想,「如果是西本健,他這樣做的確很奇怪。畢竟他也是販毒團體的一員,把現場布置成那樣引來東京警察本部的警察,島上的秘密很有可能會被發現,這對他的處境也不利。而且『川島的死亡現場是西本布置的』這件事本來就只是黑岩辰次的猜測,西本健自己也沒有承認。」
這件事弊大於利,他不相信西本健真的是這麼沒腦子的人。
而排除西本健,安室透的嫌疑瞬間就大了起來。
「所以其實是安室先生先發現了麻生哥哥放在琴房的琴譜和收錄機,猜到了他的殺人計劃,之後又發現了川島英夫的屍體,甚至有可能親眼看到了他被黑岩村長所殺。在黑岩村長離開之後,他把川島的屍體從海裡帶了回來,按照麻生哥哥的計劃布置了那個殺人現場……」柯南皺起眉,「他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呢?」
挑撥西本和黑岩互相殘殺?
在這之前也沒人想得到黑岩辰次的思維能夠那麼清奇,直接發散到這是西本健要害他這上面去。
另一方面就這三個人當時的緊張關系,就算不挑撥,黑岩辰次一樣會找機會殺掉西本,沒必要多此一舉。
在黑岩辰次和村澤周一被抓之後,他原本以為背後的秘密已經水落石出,只等著審問被活捉的村澤周一就能抓住他們背後那個龐大組織的線頭,但是因為安室透的存在,他們目前得到的真相好像再次被蒙上了一層陰影。
窗台上的陽光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從床頭轉移到床尾,源輝月回頭看去,恰好望見一只白色的海鳥從窗外飛過,落下一片輕飄飄的羽毛。
她凝視那片羽毛許久,忽然說,「算了。」
「輝月姐姐?」
「人都已經走了,再追究這些也沒用。說到底這些也只是猜測,也許就是我想多了也說不定。」源輝月收回視線,神色淡漠地說,「反正以後應該也不會再遇到了。」
是嗎?
柯南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作為一名偵探,他做出任何判斷都是要講邏輯的,但不知為何這一次在回顧了一番和安室透的接觸之後,他忽然有種強烈的預感。他總覺得這個人一定還會再出現,甚至不會很久。
毛利蘭就在這個時候推門走了進來。她一抬頭就看到靠在床頭已經醒過來的輝月,立刻高興道,「源桑,你醒了?身體感覺怎麼樣?」
少女渾身充滿著生活的氣息,一進門就將那種懸疑的氛圍都衝淡了。她手裡還拿著盒壽司,似乎也是算著時間來給某個身嬌體弱的病人送午飯的,在走近之後才發現床頭櫃上正放著盒一模一樣的,顯然已經被人捷足先登。
「誒?是柯南拿過來的嗎?」毛利蘭順手摸了摸坐在床邊的小少年的頭,笑著誇獎,「真棒,柯南會照顧姐姐了。」
「……」江戶川柯南揚起腦袋露出一個天真可愛的笑,被迫接受了這個誇獎,「嗯!」
毛利蘭將手裡的壽司也放到床頭,想起來什麼一般,「對了源桑,你休息好了嗎?我們一會兒就可以走了哦。」
「誒?」柯南剛從她手下鑽出來,聞言愣了一下,「毛利叔叔不用留下來幫忙嗎?」
「因為東京那邊派過來的調查組已經到了,好像那邊全權把整個案子都接過去了,連目暮警官都不用繼續留下來,資料交接完就可以離開,爸爸當然也可以走了。」
「……」
柯南和輝月不動聲色地對視了一樣,同時感覺到有些不對勁。
目前警方對外公布的只有兩樁命案,最多再加上十二年前麻生圭二的死存在疑點,為了島上的穩定,月影島上層政府人員參與販毒的事還死死扣著沒有放出消息。毛利蘭不知道背後復雜的情況,因此沒有他們想的那麼多,還在興致勃勃地討論,「說起來,東京那邊來的調查官先生真年輕啊,好像比高木警官大不了多少的樣子……」
她話說到一半,房間的門板忽然被人禮貌地敲了三下。
屋子裡的人聞聲回頭,毛利蘭進來時沒有關門,此時房門口不知什麼時候站了一個人。是個身量筆直修長的黑發青年,單手插兜靠著門框,普普通通的黑色西裝穿得像秀場男模,修挺的鼻梁上還架著一副墨鏡。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他懶洋洋開口,聲音低沉好聽,像在磁粉裡滾過。
毛利蘭的臉瞬間紅了一下,露出背後討論別人被正主抓包的尷尬表情。她旁邊的柯南呆了呆,拉了拉她的衣擺小聲問,「蘭姐姐,這就是你說的……」
「是,是啊,這位就是東京來的調查官松田先生。」毛利蘭回過神,趕緊做介紹。
調查官先生靠在門口笑了笑,不緊不慢地等她介紹完,這才禮貌詢問,「我能和輝月桑還有柯南小弟弟單獨聊一下嗎?」
「好,好的……那個,源桑她剛從醫院出來……」
「我知道,幾分鐘就好。」
黑發青年一邊說著一邊往裡走了幾步讓開門口,行動間有種不容置疑的氣場,毛利蘭只好順從地按照他的話離開了房間。
直到房間的大門被對方帶上,毛利少女站在門口怔愣幾秒忽然反應過來。
等等,剛剛那位調查官先生說了什麼?
輝月桑和柯南小弟弟?
直接稱呼名字……他們之前認識的嗎?
房間裡,松田陣平帶上門後轉身盯著床上的人,臉上禮貌的笑容一褪,換成了一臉似笑非笑,「剛從醫院出來……剛出院就敢偷警察的配槍,還跑去和殺了五個人的犯罪分子單挑,膽子夠大的啊你,對醫院的病床這麼懷念我直接現在就把你送回去怎麼樣?」
第17章 月影島(十七)
這位警官長腿一邁就往床邊走,帥臉上掛著笑,氣壓卻顯而易見地陰沉,口裡還十分不爽地口出暴言。
「我當初就應該把教你開槍的王八蛋打得半身不遂送醫院住個半年再說,正好和你現在湊一對……還有你,把手放下,你算什麼戰鬥力。」
「……」
「……」
源輝月看著男人大步走過來,拉過床頭的座椅椅背,順手把椅子上的柯南拎起來塞進她懷裡。
正舉手努力彰顯存在感以示不是單槍匹馬自己也去了柯南默默放下爪子。
源輝月默默抱緊他,小聲嘀咕了一句,「你才半身不遂。」
松田陣平:「什麼?」
源輝月乖巧閉嘴。
黑發青年往椅背上一靠,冷眼看著她好像終於安分了,順手拿起床頭櫃上的那盒壽司打開,連筷子一起塞到她手裡。
「配槍那件事我已經幫你擺平了,好在那個老爺子沒打算追究,你自覺去給人家道個歉,然後下午你們就走。」
源輝月正拿著筷子把壽司裡討厭的食材挑出來順手喂給了柯南,小偵探被連著塞了三塊醬黃瓜,差點噎住,聽到這句話百忙之中騰出嘴,「等會兒,松田哥哥,這個案子是被公安接手了?是因為毒品的事嗎?」
松田陣平挑眉,「黑岩辰次是政府官員,涉嫌謀殺和販毒,公安本來就是政治警察,接手這個案子有什麼問題嗎?」
「……」
源輝月和柯南對視了一眼,同時察覺出了他話語中的避重就輕。
然而松田陣平甚至沒對此多做遮掩,明目張膽地把話題斷在這裡,視線一飄落在了輝月扶著壽司的手上,眉心條件反射地皺了皺,「你手怎麼回事?哪個混蛋干的?」
源輝月:「……我自己?」
松田陣平:「?」
好在他還不至於搭錯線理解到自殘上頭,腦子一轉就猜到了前因後果。他低低地「嘖」了一聲,抬手揉了揉眉心,沒揉開,反而皺得更深了。
「……那家伙到底在想什麼?」
這句過分輕聲的自言自語房間裡另外兩人都沒聽到,源輝月把壽司裡的醬黃瓜全都挑出來後總算肯乖乖吃飯。松田陣平坐在邊上盯著她吃完午飯,再次強調了一遍讓他們下午就離開這座島,然後就被找過來的下屬急匆匆叫走了。這個案子牽扯挺大,半個村政府都參與了販毒簡直駭人聽聞,一堆事在等著他,能百忙之中抽出空來盯著人吃飯都堪稱奇跡,於是房間裡很快只留下源輝月端著空了的紙盒和柯南四目相對。
無論如何,這個縱向牽扯十多年的案子到這裡總算能夠暫時劃上一個代表完結的句點,就算尚有疑慮,像松田陣平說的那樣還有他們去操心,公安警察領著國家下發的薪水總是要做事的。這人不比目暮警官,嘴嚴得堪比保險櫃,說不透露就絕不會被套走一絲一毫的消息。柯南嘗試數次,終於作罷,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和源輝月一起登上了回程的船。
渡輪離開碼頭的這個下午天氣晴朗,海面上沒有起霧,只有徐徐海風在海鳥的鳴叫中拂過潔白的海岸。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在回頭看去時,他們身後漸漸遠離的月影島好像比來時明亮許多,罩在上頭的陰影仿佛已經隨著黑岩辰次一伙的倒塌一並散去。那些埋藏在島上的罪惡終於被暴露在了陽光下,和島上被焚毀的罌粟花田一起,塵歸塵,土歸土。
《月光》的最後一個樂章在此終結,徘徊在島上多年的亡靈終於能夠安息地躺回墳墓。
直到目送月影島消失在了視野裡,毛利蘭終於從那一瞬間的怔愣中回過神來。溫暖的陽光灑在身上,提醒她已經回歸現實,她趴在欄杆上呆了呆,找了個話題,「說起來,源桑和柯南君你們和那位調查官先生以前是認識的嗎?」
源輝月轉過身來,背靠著欄杆,心不在焉地說,「是啊。」
「誒?」毛利蘭眼睛亮了亮,問了一個大多數女子高中生都會八卦的問題,「是男朋友嗎?」
源輝月:「……這個倒不是,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因為感覺像是源桑你被卷進了這個案子,所以那位松田先生才特意趕過來的呢,啊哈哈哈……果然是我想多了,只是巧合吧?」
源輝月渙散的目光一頓,垂下來和柯南對視了一眼。
「……不過我真的沒想到,淺井醫生居然是個男孩子。」
毛利蘭只是隨口一提,很快就轉移了話題。麻生成實去找目暮警官自首,當然將自己的真實身份也說了出來。得知自己在島上認識的投緣的「好姐妹」忽然女變男,毛利蘭不可謂不震驚。
不過她是個善良的少女,震驚過後沒有在意自己被騙,反而為麻生成實擔心起來,「沒想到他還有那樣的過去,這件事過後他的未來會怎麼樣呢?」
源輝月:「會越來越好吧。」
「誒?」
「因為麻生哥哥最大的坎已經過去了嘛。」柯南仰起頭笑眯眯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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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島上。雖然麻生成實已經對目暮警官自首過了,但是在新的調查組接受案子之後,調查人員還是將他找過來重新提審了一遍。
面容秀氣的黑發青年坐在審訊室裡,對自己的殺人計劃供認不諱,細節十分詳細,坐在他對面的審問人員表面平靜,內心已經開始冒汗。
因為他發現按照麻生成實的計劃,他是真的可以順利殺掉黑岩辰次三人然後逃脫法律制裁。
能夠考上全國頂尖的京都大學醫學系並且成功畢業說明他智商很高,裝成女性在月影島上生活了兩年都沒被人發現說明他極為細心且有著強大的忍耐力和心理素質,設計的殺人計劃近乎完美,如果不是黑岩辰次背後有更龐大的黑暗存在,再加上他自己放棄,他就真的成功了。
審問人員不得不承認,有些就是天生就具有犯罪天賦,對社會而言就像是腳手架上松掉的那顆螺絲釘,是相當大的不穩定的因素。
審訊室外,隔著一層玻璃窗,外頭的人也默默觀察著裡面的被審訊者,心中做著評估。
「松田君,這個人……真的要放走嗎?」有人遲疑地說。
「人家又不是凶手,憑什麼不放人?」
「但是,太危險了吧,如果他之後再殺人……」
麻生成實還是個醫生,搭配他的犯罪天賦簡直如虎添翼。一想到這人出去如果犯案,一般警察說不定根本無法察覺,調查組其他人就頭皮發麻。
松田陣平雙手插兜站在玻璃窗前靜靜地看著裡頭面容平靜的青年,好一會兒終於開口,「他不會殺人的。」
「?」其他人面面相覷,不知道他這個篤定從何而來。
松田陣平嗤笑了一聲,扭過頭看著自己多余操心的同行,「黑岩辰次都還活著,你們擔心什麼。」
柯南已經把一切經過都給他講過了。在昨天晚上的公民館裡,麻生成實一個人去搬運毫無反抗能力的黑岩,在可以輕易用洗手間裡的水溺死他且沒有人會在那個時候衝出來阻止的情況下他最終選擇了放棄。
這一次他是憑自己戰勝了心中的惡魔,他抓住了那根垂下地獄的蛛絲,然後真正地從那片火海中走出來了。
「與其擔心這些,」凝視著裡頭的人,松田陣平用輕得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低聲道,「還不如擔心已經被押送走的那兩個人能不能活著回到東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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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正前往警察本部的押送車上。
村澤周一雙手被手銬銬緊垂在身前,臉上一副已經任命的頹喪表情,腦海中卻在回憶昨天夜裡發生的事。
時間往回撥二十四個小時,他和黑岩辰次剛剛掉頭回來。將人送到公民館門口後,他找了一個隱蔽的地方停下車,在外頭一邊等著同伙出來一邊心神不寧地點了根煙正准備抽。
就是在那個時候,有人來找他了。
村澤周一對自己加入的那個組織了解並不多,只知道它是個大型跨國犯罪團體,因為他曾經在合作伙伴中見到過外國人。組織的實力深不可測,觸角涉及到各行各業,而他這一次到月影島上來,就是為了幫組織拿下一條穩定的毒品線。
這也是他的升職測試,組織中真正的精英骨干都以酒名為代號,他只是個加入沒多久的新人,之前當然是沒有的,只是在他加入組織後表現突出所以才有了這次機會。只要事情順利,等他結束這次任務回去之後也會擁有代號,真正進入組織內部,而不是隨時可以被拋棄的外圍成員。
在他來執行這次任務之前有曾經交好的組織成員暗地裡提醒過他,這場「考試」可能會有「監考官」——畢竟這條毒品線對組織而言還是有些分量的,一旦他把事情搞砸了,得有個老手來收拾局面,但那也同樣意味著他的這次測試失敗了。
所以在公民館外頭被人找上的時候,村澤周一心底猛地驚了一下條件反射想起前輩的話,猜到了外頭那人身份。他不知道自己是哪裡出了紕漏,但還是有些誠惶地打開車門,讓對方上車進來。
監考官的模樣很年輕,並且之前在島上還和他打過交道,證實了他果然一直在暗中關注。只不過組織的人有改扮外貌的方法,這張臉也不一定是他本人,村澤周一只大概掃了一眼就沒敢多看,低頭盯著面前的方向盤聽到對方平靜地宣布,「任務失敗,這條線放棄。」
村澤周一一愣,連忙問了一句「為什麼」,又在對方冷冷撇過來的視線中下意識噤聲。
「源輝月,源氏的大小姐,你們動手之前沒查過她的背景嗎?」
「我知道,但是只要把事情推到清水正人身上,沒人會知道……」
「你以為源氏的家主是傻子?」對方直接打斷了他的話,「如果她在這裡出事,源宗政能夠把這座島翻來覆去犁一遍,到時候你以為島上那些罌粟藏得住?政治家可不會像警察一樣跟你講道理。」
村澤周一張了張嘴,不知為何感覺監考官平靜外表下好像暗藏了一絲火氣,只好訥訥地閉上嘴。
「另外,除了源氏她和跡部財閥的繼承人也關系密切。組織以前就得罪過源氏,再加上跡部財閥,這條線已經不劃算了,准備收手撤離吧。」
村澤周一只好聽話點頭,聽著對方交代完這番話後就起身准備走了,在離開之前留下了最後一個命令。
「你現在逃會被發現,別讓那個大小姐再注意這件事,反正你現在是村澤周一,等會假裝抵抗一下被警察抓住,之後組織的人會把你救回來……」
第18章 摩天樓(一)
就像那位「監考官」說的,之後村澤周一在公民館外等著警察找了過來,稍微抵抗了一下就「順利」被對方抓住了,然後在今天下午被押上輪船,在碼頭換了押送車,一路被送往東京。
組織也該動手了吧?
男人垂著腦袋坐在車裡,雖然心中對組織的實力有底氣,但心中還是有些忐忑。
就在這個時候,車身一晃整個停下來,似乎是目的地到了。車廂的門被從外頭打開,一縷陽光照了進來,坐在旁邊負責押送他的警察踢了踢他的腳,「喂,下車了。」
村澤周一順從地站起身。
……該動手了吧,再不動手就要被關進監牢了,難道要等到了牢裡之後再換人?
警察們開始做交接。
「辛苦了,路上沒有出什麼事吧?」
「沒出事,這家伙也還算安分。」
押送的警察回頭看向垂著腦袋像朵腌白菜的嫌犯,正午剛過,陽光依舊有些刺眼。不知道是不是光線造成的錯覺,他忽然發現嫌犯的胸前多出了一個紅點。
……紅點?
警察呼吸猛地一滯,意識到那是什麼的瞬間,一聲大吼衝著村澤周一撲過去。
「快趴下!」
男人茫然地抬起頭,似乎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下一秒,一道風聲貫穿而過。
赤紅的血花在空氣中炸開,村澤周一的身體猛地晃了一下,帶著滿臉的震驚和茫然,緩緩倒了下去。
「該死!快點去搜,別讓狙擊手跑了!醫生!讓醫生過來看看!!!」
伴隨著押送的警察們的大吼,警局前頓時陷入一片兵荒馬亂。
警局斜側方的高樓上,某個拿著望遠鏡監視的男人吹了聲口哨,「槍法不錯嘛,波本。」
「彼此彼此。」有人在他耳麥中說,聲音像泊泊流動的冷泉,「快點離開吧,警察應該快找過去了。」
「知道了。」黑衣男人收拾了一下現場,把望遠鏡塞回寶裡轉身走向樓梯,口裡還在抱怨著,「現在的新人真是不頂事,還要我們來出馬善後。」
「說的沒錯,」對面的人平靜地贊同,「居然會被警察抓到,實在太不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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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心散出個全國關注的大案,源輝月一回東京就收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問候。也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親友們消息都那麼靈通,明明她和柯南都沒往外說,也額外關照了毛利父女不要提到他們,但該知道的還是都知道了。
其中日理萬機的某跡部姓總裁甚至專門打電話來教育了他們三十分鐘——她和柯南,一人三十分鐘。
源輝月有點冤,她覺得這明明不關她的事,收到邀請函的是毛利偵探,販毒殺人的是黑岩辰次,她只是個被卷進去的無辜群眾,為什麼要來教育她?
「是嗎?」跡部景吾在電話裡一聲冷笑,「拿著警察配槍去和罪犯對峙的不是你?」
源輝月:「……」
大意了,她沒想到松田陣平居然和跡部有交情。
說好的嘴嚴得像保險櫃呢?松田警官你居然私底下把案件細節透漏給了無關人士,你作為公安警察的職業操守呢?
「總而言之,」跡部景吾給她下了通牒,「你這段時間給我老老實實待在家裡,在警局門口狙擊黑岩辰次的凶手還沒抓到,也不知道對方會不會去找你,你給我安分一點。」
源輝月無精打采地點頭答應,「好。」
說讓她出去散心的是你,現在讓她不要出門的也是你,她在默默腹誹跡部大爺是不是快到更年期了,怎麼心思一天一變,比戀愛中的女子高中生還捉摸不透。
「呵,源輝月,本大爺聽到了!」
源輝月:「……」
源輝月默默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站在電話旁邊的柯南干笑了一聲,拿著手機發出去一封郵件。
【……你辛苦了。】
村澤周一在警察局門口被人射殺的消息被人第一時間傳到了網絡上,這件事發生在眾目睽睽之下,根本掩蓋不住,襲擊的人不知道是要殺雞儆猴還是本質上就是個無法無天的瘋子。源輝月作為涉事者知道的比大眾還要多一些,比如死在警局門口的那個「村澤周一」其實並不是他本人。
有人改扮成他的樣子來到月影島,用村澤周一的身份在島上活動,而作為村澤的未婚妻,黑岩辰次的女兒令子小姐居然都沒有發現。雖然也有她的父親黑岩辰次幫同伙打掩護的原因在,但這件事說出去實在有些駭人聽聞,因此警方在通報的時候模糊了重點,而真正的村澤周一被找到時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被他岳父扔到一個窮鄉僻壤的地方辦事,那小村子連網絡都沒有,等他從地裡爬出來,瞠目結舌地發現外頭天都變了。
目前真正的村澤周一已經被警方保護了起來,而作為那起案子的參與者之二,源輝月和柯南也同樣被警方關照如果在周圍發生了什麼奇怪的人一定要第一時間報警之類的話。於是在各方強調之下,源輝月乖乖在家裡待了一周,連柯南也安分地每天上學放學沒有惹出什麼事來。
一周之後,輝月接到了好友河野悅子的逛街邀請,她算了算感覺風頭應該過去差不多了,爽快同意。
時間選在了周末,市中心的米花市政大樓正在翻修,好在附近商業街又新開了家商場,完美滿足了女孩子們聚會逛街看電影的一切需求。
於是這天早晨。
「……咚咚咚,輝月姐姐,輝月姐姐,起床了。」
柯南站在主臥室門口把門板敲出了一首交響曲,門那邊還是靜悄悄地沒有絲毫動靜,他無奈地踮起腳拉住門把手打開門。
房間裡頭的遮光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幾乎分不清白天晚上,毛茸茸的長毛地毯從門口一直鋪到床前。床上的人睡相很好,冷色調的被子平鋪在床上整整齊齊,大概昨天晚上睡前怎麼樣現在還是這個樣。房間裡唯一的光源來自於妝台旁邊的香薰燈,空氣中有若似無浮動著幽暗的香味。
柯南揉了揉鼻子,「噠噠噠」跑到床頭開始物理喚醒,「輝月姐姐快起來啦,今天不是約好了要出門嗎?」
床上的人被他隔著被子推了好幾下,好像終於從迷蒙的夢境中浮起一點意識,從被子裡伸出一只手來像抱狗狗一樣揉了揉他的頭,聲音迷迷糊糊的,「……柯南?」
「是我,快點起床了輝月姐。」
還帶著被子裡熱氣的手在他肩上搭了好一會兒,床上的人終於開機啟動,她慢騰騰地探出另一只手掀開被子,從裡頭爬出來。墨色的長發流瀑一般落了滿肩,黑與白的對比極其明顯。
柯南自覺移開視線,從她手底下蹭出來,「……我去開窗子。」
源輝月迷糊地應了聲好,她的意識依舊被夢境纏繞著,但是夢到了什麼卻好像一點都不記得了。直到隨著「嘩啦」的窗簾被拉開的聲響,一束亮得過分的光從落地窗方向照了進來,她反應了一回兒才眯著眼睛回頭,就見到柯南小小的身體愣在窗前。
「輝月姐,」他轉身旁邊讓開一步,有點驚奇地說,「下雪了。」
今年冬季東京都沒有下雪,誰曾想到到了四月末尾,最後一場倒春寒居然送來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源輝月有些發怔地坐在床上,透過巨大的落地窗能夠看到對面房屋積雪的屋頂。隔了一層玻璃,外頭的世界雖說不至於銀裝素裹,但成排的建築們也趕時髦似的紛紛鍍了一層銀邊。飄揚的雪花還在往下落,漂亮得像電影中的畫面,雪裡的東京也實在少見。
源輝月慢吞吞地從床上下來,走到柯南身旁坐下。昨天晚上天氣預報就通告了夜裡會降溫,屋子裡的空調由感溫系統自動啟動開了大半夜,這會兒房間裡溫暖如春,身下的地毯也毛茸茸的一點不冷,她在落地窗前往下看,底下街道上的樹木才發了新芽全被雪蓋在了裡頭,乍一看光禿禿的仿佛時間倒退回了冬天,但實際上櫻花季都快要過去了。
「今年的櫻花季,錯過去了。」源輝月忽然說,「說好要帶你去的。」
柯南愣了一下,回頭看她。接著他像是想起了什麼,眼睫一垂,驀地笑了,「沒關系,明年還可以去嘛。」
「嗯。」源輝月繼續望著窗外,好一會兒突然反應過來,「等等,這麼大的雪,我陽台上的花……」
「昨天晚上睡覺前我已經把陽台的窗子關上了,等會兒去把它們搬進來就行……倒是輝月姐你還沒吃早飯吧,還有心情擔心花?」
話題瞬間從「風花雪月」落地到了「茶米油鹽」,柯南揚了揚腕上的手表,虛著眼睛說,「已經九點鐘了哦,我記得你好像和河野還有三澄姐姐約的是十點在米花廣場見吧?」
「……還有一個小時?」
柯南微笑,「可是你出門之前化妝就要一個小時呢。」
源輝月:「?!」
於是一個小時的兵荒馬亂之後。
「……就是這樣,悅子。」
和柯南計算的分毫不差,剛好在十點整完成了化妝的最後一道步驟的源輝月坐在妝台前絕望地撥通了好友的電話,「對不起我要遲到了……」
她一邊說話一邊放下散粉撲,手忙腳亂地在妝台的抽屜裡找口紅,在一旁等了半天的柯南往裡頭一掃,默默挑出一支遞過去。
這個色嗎?
源輝月下意識接過,用口型疑惑的問。
與此同時電話裡傳來了河野悅子大大咧咧的回答,「啊,沒關系,那就十一點來吧,我和美琴約好的時間本來就是十一點。」
剛擰開口紅蓋子的源輝月:「???」
「因為輝月你每次出門都會晚啊,即時告訴你十點你也差不多十一點才能到,習慣了習慣了。」
源輝月:「……」
柯南:「……」
柯南在一片倏然安靜中干笑了兩聲,很好,連提前量都計算好了,不愧是她的親朋友,這兩個人在輝月姐失憶前絕對是她的好姐妹沒錯了。
第19章 摩天樓(二)
河野悅子的決定十分明智,顯然是被鴿經驗極為豐富。畢竟她的好友大小是個小說家,但凡搞創作的,大概都是鴿子精轉世。
鴿子精給自己化完妝,又拉著柯南去換衣服——這破小孩穿著身休閑小西裝就准備出門,大雪天腳踝都漏在外頭,一看就很有風度,然後被源輝月一把薅回來了。
她把人拉到他房間的衣櫃前,嚴肅抗議她給他買了一櫃子衣服難道要放著好看的嗎?然後果斷從裡頭挑出一套紅色的衛衣扔進他懷裡,讓他去換上。
柯南抱著色調格外明亮的衣服,視線下意識往衣櫃裡另外一件深藍色的羊絨衫飄了飄,然後又被人手動把腦袋轉了過去。
「今天就穿這件。」
「哈?」
源輝月用「這個包跟我的衣服更搭」的語氣淡定地說,「更配我衣服的顏色。」
柯南:「???」
最後出門的時候,他成功被源輝月裹成了一顆粽子。小少年艱難地從厚厚的羊絨圍巾裡鑽出頭來,看著蹲在面前給自己整理衣擺的人,有點無奈地問,「有必要穿這麼多嗎?」
「當然有,小孩子免疫力沒有成年人強,如果吹風生病了會非常麻煩的。」源輝月用手背貼了貼他的臉,感覺差不多了,這才轉身拎起沙發上的包。
「柯南你要是覺得冷一定要告訴我哦。」
「嗨~」
這樣那樣折騰了一番之後,源輝月和柯南趕到米花廣場的時候時間正好十一點。
按照導航找到停車場把車停好,兩人按照指示繞著偌大的廣場轉了半圈,終於在商場正門口找到了正等著他們的人。
彼時她的兩個朋友正站在正門旁邊的落地窗前,以身後的模特和展櫃為背景,站成一道亮麗的風景,旁邊經過的不少路人視線忍不住往那邊飄。
河野悅子率先發現了她們,抬起手在原地活潑地跳了兩下努力彰顯存在感,「輝月,這裡!」
柯南遠遠看過去愣了一下,「我以前還沒注意,河野姐姐和三澄姐姐長得好像啊……」
源輝月:「你這麼一說……」
「發什麼愣啊,快過來,外頭好冷的。」沒注意到他們在說什麼,河野兩三歩跨過來把他們拉到了屋檐下,她操心地伸手幫她拍掉了衣領間沾上的雪花,拍完她又去拍柯南,口裡還在碎碎念,「如果不是怕你找不到我和美琴早就進去了,話說為什麼今天會這麼冷啊,就算是倒春寒也有點過分了吧……」
她是個元氣又活潑的大美人,一眼看去會被認為肯定是在什麼時尚雜志社任職,漂亮又鮮艷,適合左手端著咖啡右手拿著設計稿穿梭在格子間裡,像時裝偶像劇中走出來的女主角,且天生是個自來熟的性格,好友記憶重置這件事似乎一點沒影響她的態度,源輝月迷迷糊糊地就被她挽著胳膊和柯南一起被拉進了商場。
已經中午十一點了,幾人准備先去吃飯。河野悅子提前找好了一個在網絡上備受推崇的熱門餐廳,強烈推薦大家一起去試試。輝月和美琴對此無所謂,柯南比她倆更無所謂,於是一行人從善如流地直奔三樓餐飲區。
然而到了餐廳門口,他們才發現這家店果然熱門,熱門得太過分了,門口等著排隊的人一路坐到了隔壁店面門口。就算河野提前拿了號前面也有好幾桌,幾人相對無語數秒之後,決定不跟其他等著的客人搶那有數的幾個座位,轉戰一樓的咖啡廳邊喝邊等。
「就算是休息日,這人也太多了吧。」河野悅子在卡座前坐下時還有些不可思議,「那家餐廳是好吃到需要連夜排隊的地步嗎?」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應該提前想到的,隔壁的米花市政大廈最近在翻修,沒有那邊分流,大家當然都跑到這裡來了。」三澄美琴嘆了口氣,「我們不是也因為常去的米花大廈關了所以才轉移到這邊來了嗎。」
源輝月把柯南抱起來放在椅子上,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面前的咖啡桌,以目光詢問他夠不夠得著,一邊聽到悅子好像被提醒了一般說著,「說到這個,那天真的好險啊。因為之前的工作出了紕漏,我和部門的其他人留下來加班加了整晚,第二天打開電視就看到電視台在插播緊急新聞,說米花市政大廈被人安了炸彈。」
「……」源輝月和柯南動作同時微妙地一頓。
「原本如果沒有出事的話,按照原計劃我們部門那天晚上會去米花大廈舉行慶功宴。結果第二天早上得知這個消息之後,部長情緒格外復雜,一副不知道該教育還是誇獎我的表情。」河野悅子托著腮,似乎回憶起來還有些心有余悸,「所以說,為什麼會突然發生這種事啊,在電視上看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還以為在拍電影」
源輝月默默轉過頭去地端起咖啡杯,誰說不是呢,只能說藝術源於生活。
一個月之前,他們所在商場隔壁的米花市政大廈發生了恐怖襲擊。當時門口和緊急出入的位置最先被引爆,把逛街看電影的市民全堵在了裡頭。
聽說大廈裡頭還有不少炸彈之後,不誇張地說當時有不少人現場寫好了遺書。然而到最後,裡頭最大的那個炸彈出人預料地沒有爆炸,救援隊及時趕到重新打開了出口,大部分人都被成功救援了出來。
警方最後的通報中沒有提到炸彈是被誰拆掉的,只額外說了一句「感謝熱心人士見義勇為」,但是對方的身份卻一個標點符號都沒往外透露,於是這個見義勇為的熱心人士一度引發了大眾廣泛的好奇和討論。
秉持著「提都提到了」的原則,河野悅子也像征性討論了一下,「所以最後那個炸彈是怎麼被拆掉的,當時不是門口都被炸毀了進不去嗎?難道正好有警方的人在裡頭?」
「……」
她說這話的時候沒注意到對面的一大一小目光同時飄了飄,還在拉著三澄的手臂好奇地問,「美琴你們不是經常會和警察打交道嗎,有什麼內部消息嗎?」
三澄美琴任職的機構全稱叫做「非自然死亡原因研究所」,全國各地被發現的死狀異常或因遇害而死的遺體大部分會被委托送到研究所來。她作為任職其中的法醫,主要任務就是解剖這些遺體,找出他們死亡的原因,同時也給警方提供證據,因此的確可以說是經常和警察打交道。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職業的影響,她看起來總是比同齡人穩重很多,披著長至腳踝的大衣通身只有黑白灰三色,格外素淡的樣子。但無疑也是也是個大美人,就連眼角眉梢掛著的疲憊都不能削減那種從骨子裡清冷透出的美,有種專業而冷靜的氣質,莫名給人種強大的安全感。
這會兒穩重的女法醫放下咖啡杯,無奈地回應友人的好奇,「毛利警官什麼都沒說。既然警方沒有對外公布,也有可能是處於對當事人的保護,所以還是不要問了。」
「誒?是這樣啊……輝月也覺得是這樣嗎?」
源輝月:「……」
源輝月正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和便宜弟弟一起動作整齊地拿著叉子假裝專心在吃小蛋糕,忽然被點名之後調用了堪比她的麻生學弟的演技,朝對面露出一個茫然的表情。
「那,那個,」不希望話題繼續圍繞米花市政大廈的爆炸案打轉,演技和她不相上下的柯南小少年開始沒話找話,「河野姐姐是看輝月姐在家悶了這麼多天,特意約她出來散心的嗎?」
「差不多啦,不過這只是原因之一。」河野悅子心大如鬥,注意力十分好轉移,聞言果然立刻放棄了前一個話題,「還有一個就是美琴要見男朋友的父母了,作為好姐妹我們不該幫她做做參考加油打氣嗎?!」
源輝月聞言神色一肅,鄭重地放下蛋糕叉,「這的確很有必要!」
「而且輝月你不是在那個月影島遇到前男友了嗎?情況到底怎麼樣,說出來我們幫你分析分析啊。」
源輝月:「……這個就不用了。」
三澄美琴愣了一下,「誒?是因為我?不是為了慶祝悅子你成功通過面試進入景凡社了嗎?」
河野悅子:「啊,那個啊,那是好幾個星期以前的事了啊。而且雖然我的確通過面試了,但是錄取我的不是我夢寐以求的時尚雜志社,而是校閱部啊……」
「景凡社?」柯南聽到了個熟悉的名字,下意識回頭看身邊的人。
源輝月衝他肯定地點了一下頭,低聲說,「就是我簽約的那個出版社,景吾家的。悅子一直想進景凡社的時尚雜志部門,好像已經是第七次參加面試了。」
這當然都是後來河野悅子自己告訴她的。老實說以她和跡部景吾的關系,往雜志社裡塞個人而已,都不用找跡部本人,和出版社的社長打聲招呼就可以了。但是既然以前她都沒有這樣做,說明是河野悅子自己拒絕了,既然如此她也就默契地當做沒有這回事,只作為朋友為她加油打氣就好。
那邊三澄美琴此刻就在認真履行這一重任,「沒關系的,這不是已經踏出第一步了,之後如果表現得好的話應該可以調進你想進的時尚雜志部門?」
「部長也是這麼說的……不過如果我在校閱部的話,是不是有可能和輝月對接了?負責你的新書校閱之類的工作?」
河野悅子作為一個元氣美人,低落的時間從來不會超過三分鐘,還沒等輝月組織好語言,她就光速恢復了干勁。
輝月於是把已經到了嘴邊的安慰咽下,順著她的話想起了家裡剛翻完的大綱以及一個字沒動完全不知道怎麼往下寫的空白文檔。她沉默了兩秒,朝著面帶希冀的友人露出一個鼓勵的微笑,「嗯,加油!」
「是!我一定會對你的新書好好負責的!」
同樣熟知某人新書進度的柯南:「……」
小少年扯了扯嘴角,算了吧,恐怕你都調進時尚雜志社了,她的新書還沒寫完。
女孩子們聊起天來總是天馬行空,話題轉變得像輪轉的風車。有青梅的名偵探對此深有體會,他漫不經心地聽著幾人從商場爆炸案跳躍到某個鴿子精的新書,正要伸手去拿桌上的檸檬派,視線不經意掃過門口,整個人愣了一下。
「吶,輝月姐姐。」
源輝月正心虛地端著咖啡杯假裝認真喝東西,衣角忽然被扯了兩下。她疑惑地低頭,就見身邊的小孩睜著大眼睛仰頭看她,「我想去一趟洗手間。」
「啊,要我陪你去嗎?」
「不用啦,我又不是小孩子。」黑發小少年虛著眼說,然後望著她的眼睛認真叮囑,「在我回來之前你不要亂走哦。」
源輝月乖乖點頭,「好。」
然而他好像還是有些不放心的樣子,看了看她,又將目光投向對面的人,最後視線穩定在最靠譜的女法醫身上。
源輝月:「……你夠了哦,到底誰是誰的監護人啊?」
三澄美琴沒理會她的抗議,笑著豎起手指比了個發誓的動作,「放心吧,我會看好她的。」
小少年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跑掉了。
第20章 摩天樓(三)
一直到走出身後人的視野,柯南的表情立刻沉了下來。
就在剛剛,他無意間瞥到了一個銀色長發,穿得一身黑的男人拎著一個公文包從咖啡廳外走過。那個背影高挑瘦長,幾乎跟深深刻在他腦海中的某個人一模一樣。
不會有錯的,就是那家伙……那個親手喂了他古怪藥物的黑衣人!
他沿著對方行走的路線一路追了過去,商場裡的人太多,他一錯眼那人就消失在了人群中。最後他按照模糊的印像追到自動扶梯前,盯著旁邊的指示牌開始推理——那個人為什麼會在這裡?他拎著箱子是來和某個人做交易的嗎?正常情況下交易地點會選在哪裡?
「小弟弟。」
就在他陷入沉思的時候,身後忽然有人喊了他一聲,是個低沉的女聲。緊接著,一只胖胖的手伸了過來,搭在他的肩上,「你在找什麼?」
柯南自然地轉過身,「我在看……」
他說到一半聲音猛地頓住,視線凝在了女人的右手上。那只手被掩寬大的大衣袖擺半遮著,只有一點黑色從袖口探出來——那是一把黑漆漆的槍,槍口正對准他。
「別叫,」胖胖的女人笑眯眯地說,「低頭看看這是什麼。」
「……」柯南緩緩地將視線下移,眼瞳猛地一縮,辨認出了自己腳下的紅外線光點——那是狙擊槍的瞄准儀。
「這個商場的正對面有一個狙擊手,」女人用只有她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繼續說,「我記得,剛剛和你在一起的幾個漂亮大姐姐就坐在落地窗旁邊對吧?」
「!」柯南猛地抬頭看去。
隔著大半個商場,咖啡廳中的幾個女孩子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還在原地笑著聊天。其中背對他的那個黑色長發的纖細背影好像察覺到了什麼,轉過身,正要朝這邊看來。
柯南迅速收回了目光。
「……你們想做什麼?」
「很簡單,你跟我走。只要你聽話一點,我也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什麼過激舉動。」女人輕笑了笑,壓低了嗓音威脅,像吐著信子的毒蛇,「所以你一定要足夠聽話哦,工藤新一。」
「!!!」
.
大廳的另一頭,咖啡廳裡,幾個人正好正在討論柯南。
「柯南君真的好可愛啊!」想起小孩子不放心地跑走的背影,河野悅子滿臉羨慕,「為什麼我家裡只有我一個,我也好想有個弟弟。」
三澄美琴正喝著咖啡,聞言嘴角一抽,「……還是別了,弟弟這種生物挺折騰人的。」
「誒?是嗎?美琴你不是跟弟弟感情挺好?」
女法醫於是認真回憶了片刻,露出一個溫柔的笑,「的確,懂事了之後還是很好的……但是小的時候,特別是七八歲的年齡段是小孩子的叛逆期,最讓人頭疼了,像柯南這樣的是特例中的特例。」
河野悅子回想了一下自己以前見過的七八歲小孩,深有同感地點頭,迅速打消了想要弟弟的念頭。
「你這麼一說,好像的確是這樣,我見過的小孩裡這麼乖還會反過來擔心姐姐的只有柯南了。」
剛剛他和輝月兩個人的反應簡直有種身份顛倒的既視感。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是擔心似乎也有點過了。」三澄美琴被提醒般若有所思地說,一雙澄澈的眼眸看向對面的人,「輝月,你沒有發現嗎?那孩子對你的態度好像有點奇怪……」
源輝月這時候正從身後收回視線,她好像看到了柯南跟人走了,但是又覺得應該是自己看錯了,那孩子簡直要比她還聰明,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就被陌生人騙走。
心裡還在回憶剛才看到的畫面,她的語氣有些心不在焉,「這個啊,我知道。大概是之前嚇到他了……」
.
一個月前,阿笠博士家中。
阿笠博士帶著防護面罩,嚴陣以待地舉著電焊槍對面前的作品進行最後一步調整。這是他以昆蟲振翅為靈感研發出來的兒童玩具,他研究這玩意兒已經好幾個月了,從理論雛形到付諸設計,今天終於進行到了將它們組裝起來的步驟。
某個身體變小的名偵探無聊地坐在他身後的客廳沙發上整理信件,「工藤優作,工藤先生,工藤優作先生親啟……切,全是給老爸的信啊。」
在工作台前忙著電焊的大科學家百忙之中抽出空來問了一句,「對了新一,你的事情還沒有告訴優作和有希子嗎?」
「沒有。那對夫妻在國外過得好得很,世界各地到處跑,告訴他們干什麼。」
「額,那蘭呢?你也沒有打算告訴她?」
小偵探焉噠噠地說,「這件事還是不要把蘭牽扯進來了。」
「這樣嗎?」阿笠博士關上電焊槍,回頭看去,疑惑地問了一個他困惑了很久的問題,「不過就算你不把這件事告訴蘭,我還以為你會以江戶川柯南的身份在她家裡借住,畢竟毛利君不是偵探嗎?可以幫你調查那個神秘的黑衣組織,結果你為什麼會住到源小姐那裡?」
「這個啊……阿笠博士,你知道UDI嗎?」
阿笠博士愣了愣,然後出人意料地說,「我知道啊。」
「誒?」
「全稱是『非自然死亡原因研究所』對吧?是一個和警方合作的半獨立性機構,顧名思義就是研究受害者非自然死亡的原因,研究所的神倉所長還是我的老朋友呢。他以前是厚生勞動省醫政局的,後來轉職到了UDI,是個正直的理想主義者,總而言之是個好人……」
阿笠博士提起老朋友頓時滔滔不絕,柯南眼看著他要從神倉所長扯到當初的東日本大地震了,不得不打出聲斷了他,「源姐姐的朋友三澄美琴女士就在UDI任職。」
「啊?是法醫嗎?」阿笠博士先是怔了一下,然後終於反應過來,「對啊新一,你之前說過昏迷之前聽到那些黑衣人提到過,他們給你喂的那種藥可以瞞過屍檢……」
「就是這樣。」柯南肯定了他的猜想,「普通法醫手段檢查不出痕跡肯定會被送到更加專業的機構去,UDI每年從全國各地接收遇害者遺體,死在那種藥物下的人很有可能會被送到研究所來。所以只要守著這邊,關注那些檢查不出死亡原因的特殊遺體的來源,就一定能抓住那個組織的蛛絲馬跡。」
「這麼說的話,這倒是的確比期待毛利偵探大海撈針要有效率得多……」阿笠博士摸了模自己聰明絕頂的腦門,終於弄理順了前因後果,「所以新一,這就是你留在源小姐身邊的原因?」
「……不完全是。」
「啊?」以為自己已經想明白了的大科學家回頭看向後頭的人,好像又有點搞不懂了。
「反正有很多原因啦……」然而名偵探好像刻意避開了這個問題,他把手裡依舊是「工藤優作先生收」的信件扔到籃子裡,漫不經心地拿起下一封,視線掃過去忽然愣了一下。
「工藤新一親啟——森谷帝二?」
「嗯?新一你的信件?森谷帝二不就是那個有名的建築師嗎?」阿笠博士迅速被轉移了注意,走過來重復了一遍柯南念出的名字,語氣一股子了然。
柯南:「又是你認識的人?」
「當然,他是東京大學建築系的教授,而且是日本首屈一指的建築師,跟我一樣都是天才哦哈哈哈……」
「天才……」柯南默默偏過頭,視線越過某位天才圓潤的肩膀瞥了一眼工作台上那件造型驚奇的大作——那是一個渾身黑不溜秋的螳螂,經常出沒於各種恐怖生物游戲中充當關卡小怪。
真把這玩意兒做成了當成兒童玩具拿出去賣,大概能在迷惑新聞大賞上拿個前三吧,衝刺一下榜首也不是不可能。
他干笑著移開目光,「這封信上寫著邀請我這周二到他家中參加花園茶會。」
「哦哦,那新一你要去嗎?就算不能以工藤新一的身份,也可以讓柯南去看看嘛。」
「嗯……」柯南望著手裡的信和信中附帶的邀請函沉思片刻,忽然想到了什麼,「茶會的話,應該會有很多人吧?」
「誒?」
在阿笠博士家中處理完這段時間累積下來的信件,柯南就帶著那封署名森谷帝二的來信回到了目前暫住的家。
冬季還留了個尾巴,白天的時間格外短,他回家的路上太陽就迫不及待地打卡下班,到家時已經是漫天暮色。
「我回來了。」
大門的電子鎖錄了他的指紋,柯南自覺開門進屋,習慣性的一句話落地,沒有得到回應。
屋子裡頭沒有開燈,光線暗得很,空氣中浮動著一點鹹澀,像是食物放涼了之後散發的氣味。
他在玄關換了鞋,打開門口的燈朝裡頭走,路過客廳時在餐桌前停下來打開上頭的罩子,裡面做好的三菜一湯擺放得整整齊齊,果然一口沒動。罩子旁邊還擺放著一張做飯的人留下的紙條:廚房的電飯煲裡還熱著粥,記得吃哦。
紙條後面附贈了一個可愛的笑臉,顯出幾分活潑的善意。然而被叮囑的人顯然辜負了這份善意,桌上的東西都原封沒動,遠在廚房的粥被寵幸的可能性更小。
柯南於是調轉方向去了廚房。操作台上電飯煲保溫的燈還亮著,他搬來一個小椅子墊了墊,關上插座上的開關,打開電飯煲蓋子。大米和海鮮精心調配出的香味憋了一個下午,立刻抓住時機在廚房裡爆發開來。
然而香歸香,粥在鍋裡悶了太久,已經快燜成海鮮飯了。
柯南默默地往裡頭加了水,重新按下煲粥的鍵位。又在廚房裡環顧了一圈,確認沒有需要關掉的電器了,這才轉身開始在偌大的屋子裡頭找人。
屋子的主人在醫院躺了幾個月,家中的生氣似乎也在這段時間散了干淨,明明中央空調還開著,空氣卻給人種冷冰冰的感覺,哪兒哪兒都顯得特別空。柯南路過空蕩蕩的客廳,先是在休息室的沙發上找到了屋子主人的手機。他打開看了一眼,手機鎖屏上果然顯示著有一封未讀郵件。
小偵探嘆了口氣,把手機收了起來,最後運用自己的職業技能在書房裡找到了源輝月。
彼時昏黃色的陽光從落地窗裡頭漫進來,她躺在窗子前的搖椅上,距離夕陽一線之遙,安靜地沉睡在陰影裡。旁邊的地面上還掉落了一本書,顯然是看書看到一半睡著了。
空調的出風口幾乎沒有聲音,只靜靜地送出暖風,椅子上的人呼吸也很輕。一切都太安靜了,安靜得像是房間裡沒有生命活動一樣。
柯南走過去撿起了地上的書,封面翻過來,浮世繪風格的古典美人和他無辜對視。美人頭頂斜生出來代表鬼物的角,一直飛到了書脊上,好看得妖異。這是源輝月三年前出版的妖怪懸疑系列小說,封面上的美人就是這個單元故事的主角,瀧夜叉姬。
所以這個人到底是怎麼想的,拿自己家族的老對頭來寫小說,不怕祖先給她托夢嗎?
柯南干笑著把書和手裡的信一起放回旁邊的茶幾上,然後伸出手輕輕搖了搖椅子上的人的手臂,「源姐姐,醒醒。」
悠于 2023-9-24 17:16
第21章 摩天樓(四)
柯南堅持不懈地喚醒操作了五分鐘,終於將椅子上的人從夢境中拽了回來。
她慢吞吞睜開眼睛的時候表情還有些空白,沒有絲毫情緒地帶著股奇異的冷感,纖長的眼睫緩緩掀開,冰藍色的眼瞳中倒映出身旁的小孩子的影子。
「唔……江戶川?」
「我說過叫我柯南就好了吧。」江戶川柯南無奈地說,轉身去開燈,「源姐姐你又沒有吃午飯嗎?」
「抱歉,我忘了。」
「不要連吃飯都忘了啊,我中午不是給你發消息了嗎?」
源輝月似乎略微怔了一下,然後起身下意識找手機。
「不用找了,在休息室的沙發上。源姐姐你就算忘了看,至少把聲音打開吧,我下次給你打電話。」
柯南從口袋裡掏出手機遞了過去,看著她乖乖接過說「好」。不知道是不是大病初愈的原因,她白得有些過分,像初冬的新雪或者陽台上的白曇花,都是些轉瞬即逝的事物,太陽出來就會消失。
柯南默了默,轉身從茶幾上拿過森谷帝二的信,「吶吶,姐姐你看看這個。」
「嗯?」
「是給新一哥哥的哦,有個著名建築家邀請他參加茶會。但是新一哥哥目前不在國內去不了,姐姐你能陪我去嗎?」
他話音未落,果不其然聽到源輝月說了聲「好」,甚至還沒拆開信封看看那個發出邀請的建築家是誰。
柯南在心中嘆了口氣,「是森谷帝二先生,我記得他好像還是源姐姐你之前大學的建築系教授。」
「這樣啊。」
「總而言之,」柯南跳起來拉住源輝月的手,努力撐起小孩子的天真活潑,「既然輝月姐姐答應了那就先去挑衣服吧……啊,不對,是先吃飯。最上姐姐中午做了粥,我剛剛把它重新熱了一下。」
「是嗎?柯南真厲害。」
他身後的人笑著說,十分溫柔的語氣,但仿佛設定好的程序,像個被動對外界做出反應的漂亮人偶。
柯南再次在心裡嘆了口氣。
那場車禍之後源輝月就成了江戶川柯南的臨時監護人,他暫時居住在她家中負責照顧她——對,沒有說錯,被照顧的那個是源輝月。江戶川柯南這個身份對外唯一的親屬關系是名偵探工藤新一的遠房親戚,所以他和監護人拿著給工藤新一的邀請函代替他去參加茶會,理論上也沒有太大問題。
於是這周二下午,幾人准時來到了邀請函上備注的地點。
大門口早有侍者在外頭等著,出示了邀請函之後,他們順利被迎接了進去。森谷帝二是日本數得上號的建築家,他的家也十分對得起建築家這個稱謂,與其說是別墅,不如說是個帶花園的小型城堡,還是傳統的英國十七世紀斯圖亞特王朝的正統風格,連花園帶建築以中央的噴泉為軸心,左右極其對稱——按照某人強迫症晚期來看,認真數數一數說不定左右兩邊花園裡栽種的鮮花數目都是一樣的。
但在圍牆外頭是看不到裡面的景色的,蔥綠的景觀牆圍著花園繞了一圈,在市中心寸土寸金的鬧市區硬是圈出了一片隱士式的幽靜,於是顯得這座建築不但有格調,底色都刷著金錢的味道,前來參加茶會的都是社會名流也不足為奇了。
阿笠博士一手端著潔白的骨瓷茶杯,另一只手拽了拽身上的西裝,有點拘束。
「新一,」他低聲對身旁的小孩說,「你為什麼要我也一起來?」
阿笠博士是被柯南硬拖過來的。他是個技術宅,參加的學術宴會挺多,但是來這種純社交的茶會就有些不適應了,如果不是柯南強烈要求,他今天原本是打算在家裡對之前的作品做調整的——那只機械螳螂也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剛往前走一步就七零八落往下掉零件,五步之內必然散架。
柯南雙手插著兜,視線正落在不遠處和森谷帝二說話的源輝月身上,「出來見見人不好嗎?」
「我也沒有總是待在家裡吧……」阿笠博士嘟噥著,發現柯南沒理他,遂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新一,你其實是不放心源小姐所以才讓我陪著吧?」
柯南的反應像是默認。
阿笠博士於是自認為找到了原因,「這樣說的話,源小姐才從醫院出來,的確是該注意一下。只不過如果擔心的話可以建議她在家裡多休養一段時間啊,這個茶會也不是非要出席的。」
「……」小偵探終於嘆了口氣,低聲喃喃,「沒辦法,醫生說最好讓她多和人群接觸接觸。」
「什麼?」阿笠博士沒有聽清。
「沒什麼,我是說森谷先生不是東大的教授嗎。源姐姐就是東大畢業,我還以為會遇到她的熟人,沒想到一個也沒有……」
他剛說到這裡,忽然看到一個栗色長卷發看起來十分干練的女性走了過去,跟源輝月打了聲招呼。
「誒?」
「那是我的經紀人哦。」一個清亮的少年音跟旁白似的響起來。
柯南和阿笠博士下意識回頭,這才發現身後的茶桌旁不知什麼時候來了個人。那是個相貌極其亮眼的金發少年,是時下流行的花美男風格,但一點都不弱氣,通身清爽的少年氣息,是那種被經紀公司發現後會火速送他出道,就著他的臉都能多看十集電視劇的好相貌。
他手裡還端著一盤糕點,已經空了一半,比起來參加茶會更像是來吃東西的。
柯南遲疑地問,「大哥哥你是……」
「黃瀨涼太,一個被經紀人帶來見世面的小模特。」金發少年放下盤子,拍了拍指尖的餅干渣朝他伸出手,嘴裡碎碎念地嘀咕著,「其實這個是副職啦,我更喜歡打籃球來著。」
「你好,我叫做江戶川柯南……所以黃瀨哥哥你的經紀人是那個大姐姐嗎?」他回頭看去,意外發現那個身姿颯爽的西裝美人已經和源輝月聊了起來,森谷教授識相地退到了一旁。
「她和源姐姐認識?」
「是啊,」黃瀨涼太把盤子放到桌上,在柯南面前蹲下來,也朝那邊看了過去,「她說過源姐姐是她的恩人哦,大概就是如果沒有源姐姐她現在已經因為被指控謀殺而進了監獄的關系。」
「是因為被人陷害嗎?」
「不是,」黃瀨少年若無其事地說,「是如果沒有源姐姐她就真的那樣干了。」
柯南:「?!」
旁聽的阿笠博士:「???!!!」
阿笠博士一時竟然不知道那個栗色長發的大美人差點成了殺人犯和居然敢讓差點成了殺人犯的人當自己的經紀人,二者應該先震驚哪一邊。
「因為麻理姐姐的前男友是個混蛋啊,」黃瀨涼太說,「一直對她冷嘲熱諷語言暴力,就是那個網絡上揭露的讓女孩子警惕的,叫什麼來著……啊對了,PUA!」
柯南有點聽明白了,「所以那位叫做麻理的姐姐曾經想要殺掉那個前男友,然後被源姐姐勸住了嗎?」
他看著他們話題的中心人物,女經紀人穿著一身深色的職業西裝,長發打著卷垂到腰際,背影成熟干練。她正在和源輝月說話,對方臉上帶著點茫然的表情顯然是已經不記得她了,但她似乎並沒有失望,而是露出一個溫柔的笑來。
她的笑容裡有種生機勃勃的味道,和她這個人給人的感覺一樣,像一株生長在河岸邊上的垂楊,堅忍又有韌性。比起美麗的外表,這種好像什麼都無法將她打倒的氣質反而更加吸引人目光。
老實說,這樣看過去完全無法想像她還有精神崩潰絕望到差點踏上歧路的時候。
「那個,」柯南覺得自己有必要幫監護人解釋一下,「源姐姐前段時間出了車禍失憶了,不是有意忘記麻理桑的。」
「我知道啊,麻理姐姐也知道,她那個時候還很想去醫院探望,可惜去不了。」
柯南:「怎麼會去不了……」
……哦,他想起來了,源輝月入住的是忍足醫療旗下的私人醫院。當時跡部景吾緊張過度,除了源輝月的好友和親人,其他無關人士一並謝絕了探望。據說牛逼的跡部大爺差點把源氏家主,源輝月的親爹都擋在了外頭。
「所以,那位麻理桑不是源姐姐的朋友嗎?」
黃瀨涼太聳了聳肩,「據她說只是一面之緣。」
柯南聞言有些意外,「是這樣嗎?真有些看不出來……」
「是啊,只見了一面就發現了麻理姐當時胸中的殺意,很厲害吧?」
柯南:「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驚訝的確不是這個,但小偵探沒有多做解釋,而是斜睨了身旁的金發少年一眼。話說這好像是他的監護人吧?你在驕傲個什麼?
黃瀨涼太顯然沒察覺面前小孩內心的吐槽,快速給這個話題做了個收尾,「後來聽出版社的人說源姐姐出院了,但是還沒有完全恢復,麻理姐很擔心,還專門找了個私家偵探,讓對方在不打擾源姐姐的情況下打探一下她的近況。」
「這樣……等等,該不會今天也是……」
「哈?不是啊,今天真的只是湊巧,」黃瀨涼太連忙擺手,「你不要把麻理姐想像得像跟蹤狂一樣啊,她只是一個源姐姐的普通粉絲……」
他說到這裡驀地想起自己經紀人家中那一整面牆的源輝月的大作,以及一件不落的周邊,說話的語氣莫名虛了一下,「就,普通粉絲,吧……」
普通粉絲寺原麻理小姐恪守了作為粉絲的操守,並沒有打擾她偶像多久,很快她就打完招呼然後回來把黃瀨也帶走了。
臨走前自來熟的黃瀨少年還和柯南交換了聯系方式,之後柯南看著源輝月再次和宴會主人聊了一會兒,不知道說到了什麼,對方笑著點了點頭,她於是回過頭來朝他們招了招手。
「源姐姐?」柯南疑惑地和阿笠博士一起走了過去。
源輝月:「森谷教授答應讓我們參觀他的作品展覽室了。」
「誒?」柯南看向這位大建築師,男人笑了笑紳士地說了一句謙辭,「源小姐對我的作品感興趣是我的榮幸。」
柯南眨了眨眼睛,他其實疑惑的不是這個。這場茶會是他主動邀請源輝月過來的,她也的確同意了,但是他知道她其實對此並不感興趣。就好像她剛剛和森谷帝二好像聊了挺久,但是如果好感度和印像值能夠數值化的話,這個人在她這裡的數字依舊是零。
所以,她為什麼忽然主動提出想要參觀森谷帝二的展覽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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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寺原麻理就是那個《卡拉OK廳殺人事件》裡頭的樂隊經理人,老實說當年不覺得,現在這個案子真的看得我特別不舒服。寺原麻理殺人的確做錯了,但是那個主唱對她做的行為完全就是PUA吧,語言暴力,罵她醜,故意在外人面前羞辱她,這也能用傲嬌解釋?
這裡是麻理想要殺人之前被輝月阻止了,然後妹子就離開樂隊去拼事業了,目前是涼太的經紀人。
第22章 摩天樓(五)
柯南來之前稍微了解過這位大建築師森谷帝二的個人資料。他出身於一個建築師家族,父親也是世界有名的建築家,可以說家學淵源。他的青少年時期都在英國度過,那段時光大概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跡,他的建築設計受到英國建築風格影響極深,連他本人平日的生活習慣都帶著老派英倫紳士的影子。
此時他就正擒著一支舊式英國電影中才會出現的煙鬥和阿笠博士相談甚歡。
「……說起來我其實一直都很喜歡森谷教授你的設計,特別是你在三十歲之後的作品,有種非常獨特的對稱美感。」
「哈哈您能喜歡真是太好了,只可惜我在剛開始獨立的時候還不太成熟,做過不少缺陷明顯的設計,讓大家見笑了……」
走在他們身邊,柯南看向阿笠博士的目光十分意外。
雖然一開始是源輝月提出想要參觀森谷教授的作品展覽室,但就像柯南預料的一樣,她的反應始終平淡,適時停下詢問,安靜傾聽主人講解,教養有余,熱情不足,一舉一動都像是按照社交禮儀嚴格框出來的,顯得之前的提議好像只是禮貌性地走了一下社交流程。反倒是被夾帶進來的阿笠博士和森谷教授頗為投緣,一見如故地聊了起來。
難不成還真是天才之間的惺惺相惜?柯南想到這裡嘴角一抽。
將展覽館中的作品輪番看了一遍之後,源輝月似乎是逛累了,在中央的沙發找了個位置上坐下,柯南乖乖地在旁邊陪她。倒是另外兩人興致不減,就著掛在窗邊的森谷教授最近的作品照片繼續聊了起來。
那是一座新落成不久的圖書館,攝影師是在黃昏時分拍下的這張照片,華麗古典的建築沐浴在暮光之中,復古的屋頂在天空下呈現出一種清透的藍色,有種和諧又寧靜的美。圖書館依舊是森谷教授最拿手的斯圖亞特王朝時期風格,圓形的曲面屋頂,奢華的建築外觀,炫技似的外部浮雕,乍一眼看去甚至會被誤認為教堂,帶著明顯的巴洛克色彩。
「啊,對了。」看到這裡,阿笠博士忽然想起了什麼,「我記得令尊也設計過一座非常有名的圖書館,當初開館的時候我還去慕名參觀過……說起來令尊的設計風格倒是跟森谷教授你完全相反。」
「哈哈,是嗎?父親的確曾經跟我說過讓我不要模仿他的風格。」
不知為何從那聲笑聲中聽出一絲隱約的不自然,柯南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
「哦哦,就是很有名的那句話吧,從鄰國流傳過來的——『學我者生,似我者死』。」阿笠博士對此並未察覺,還在興致勃勃地就著這個話題衍生。
「差不多就是這樣。」森谷略顯倉促地做了個總結,然後像是想要結束這個話題似的,他自然地回頭,「對了,源小姐……」
他的聲音驀地頓住,這才發現在他們聊天的時候,源小姐已經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柯南朝他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小聲替他的監護人打了個圓場,「抱歉啊,源姐姐剛從醫院出來沒多久,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可能今天太累了。」
這倒真不是借口,因為源輝月在家也這樣。那場車禍好像帶走了她一半的精氣神,柯南不知道她以前是什麼樣子,只就這些天的相處而言,即便他自己本身是個喜歡安靜的人也覺得這位監護人實在安靜得過分了。如非必要,她可以一整天坐在書房看書不說話,且看著看著就可能睡過去。為了和她保持足夠的交流,柯南被迫把自己變成了半個話癆,然而有時候話說到一半對面就沒聲了,他抬頭看過去就能發現她又睡著了。
森谷帝二顯然也是聽說過那場車禍的,他露出一個了然的表情,並且紳士地配合著降低了聲音,輕手輕腳地帶上了旁邊的窗簾。
他們進來時沒有開燈,此刻窗子透進來的陽光被厚厚的窗簾一檔,房間裡的光線頓時昏暗起來,更適合睡覺了。
「讓源小姐在這裡休息一下吧,我們就不在這裡打擾他了。」
柯南乖巧地站起來,「給森谷先生你添麻煩了。」
「沒什麼,將每一位客人照顧好是我作為這個宴會的舉辦人應該做的……」
被刻意壓低的談話聲伴隨著細碎的腳步一起在面前路過,移向大門口,緊接著是一聲極輕的房門被帶上的聲音,隨後房間中就此安靜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沙發上的人終於慢悠悠地睜開了眼睛,冰藍色的眼瞳中是一種仿佛壓根沒睡著過的清明。
源輝月在沙發上安安靜靜地靠了幾分鐘,確認不會有人回來了,這才站起身朝展廳的東南角走去。
那裡有一個幾平米大小的展台,被人刻意用一塊平整的黑布罩了起來。之前他們路過這裡的時候森谷帝二輕描淡寫地介紹了一句這是他未完成的作品,就不拿出來獻醜了,他們作為客人當然沒有尋根究底。
這會兒源輝月站在展台面前,毫不猶豫伸出手來掀開了那塊布。
黑布底下是個精致的玻璃展櫃,裡頭佇立著一片精細復雜的建築群模型。像是把十七世紀的倫敦西區從歷史上裁剪了一塊下來,但在細枝末節中又透露著些許現代化的氣息,這是典型的森谷帝二的設計風格,整體看起來是個頗具規模的小鎮。
並不像這裡的主人之前說的那樣是未完成的作品,恰恰相反,這座小鎮的設計已然成熟完善,從模型的精細程度中就能看出它的設計者耗費在它身上的心血。
放在沙發上的包響了一聲來件提醒,源輝月回眸看了一眼,正要轉身回去,視線不經意掃過地板,忽然發現展櫃下頭之前被蓋布遮住的地方有個被揉皺的紙團。她想了想,彎腰把紙團撿起來,將蓋布還原,這才走回到沙發前從包裡拿出手機。
【我說得沒錯吧?】
還是那個陌生號碼。
源輝月頓了頓,把頁面往前翻想要查看他這句略顯得意的話指的是什麼,畢竟這人說過的話實在太多了。
她踏入這棟別墅的時候收到了一封來自未知號碼的郵件,郵件裡全都是有關森谷帝二的資料,詳盡得讓人懷疑該號碼是不是在情報局工作。
她往前翻了好幾頁,這才找到了對方當時發給她的第一條警告。
源輝月思考了一下,終於給這個單方面轟炸了她好半天的號碼回了條消息。
【你是誰?】
.
森谷帝二教授的茶會就這樣無波無瀾地過去了,柯南給他解釋了工藤新一沒到場的原因,他雖然對此表示理解,但是在送幾人離開時還是表現出了頗為遺憾的樣子。這讓披著江戶川柯南馬甲的工藤新一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同時也在心裡疑惑自己到底是哪裡得到了這位大建築師的青睞。
再之後,因為源輝月在茶會上睡著的壯舉,柯南沒敢再繼續帶她出去。但那次回家的黃昏時分,她躺在落地窗前的躺椅上好像要就此一睡不起的畫面一直在他腦海中徘徊不去,小偵探因此十分煩惱,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明明還未成年就提前體驗到了養女兒的操心。
「所以新一你在擔心什麼啊?」阿笠博士正在工作台前煮咖啡,「說起來,是因為車禍嗎?好像失憶的人的確會出現某些心理方面的問題。」
他說到這裡動作一頓,認真回憶了一下,「不過那天茶會的時候我感覺源小姐情況還好啊,就是身體弱了一點,和其他人交往也很正常,完全看不出來她沒有以前的記憶。」
「……不,你不懂。」柯南半躺在沙發上翻著一本植物養殖方面的書,語氣莫名滄桑。
阿笠博士的確不懂,他撓了撓自己光溜溜的腦門,搜索腦門後頭的知識庫後提出一個頗具可行性的建議,「要不然新一你讓源小姐養只寵物?科學調查結果表明養寵物對人的心理健康能夠起到正面作用。」
「呵呵,她能把自己養好就不錯了。」然而小偵探很快就駁回了這個建議,並且虛著眼揚了揚手裡的書為自己的話提供佐證,「否則我現在研究這個干什麼。她陽台上那麼多花,真不知道以前是怎麼活下來的。」
裡頭居然還有幾株嬌貴的白曇,甚至生長得還挺不錯,源輝月住了好幾個月的院回來這些花也沒枯萎,柯南有些懷疑其實她原先養的花早死了,這些全是財大氣粗的跡部大爺剛給換上去的。
不知道為什麼,源輝月好像還挺喜歡那些花的。自她失憶之後極少對什麼東西表現出情緒波動,小偵探只好默默將小學學過的植物養殖技能撿了起來,並且開始拓展攀登技能樹。
阿笠博士粗淺的心理學知識只能支撐他想到養寵物這一個建議,被駁回後他也沒轍了,「那怎麼辦?新一你還要上學,也不能一直在家裡陪著她。」
被打回去重修小學的高中生工藤新一:「……不,這個學我其實不上也可以。」
客廳的電視裡這個時候正在播放午間新聞,一條緊急插播的消息忽然半路殺出傳到兩人耳邊。
「根據可靠消息,前天在東洋火藥庫裡有一批含有硝酸銨的大量炸藥失竊。目前警方已經出動上百的人力進行相關搜查工作,但是到目前為止依舊沒有犯人的線索……」
柯南和阿笠博士同時看向電視屏幕,表情凝重下來。
似乎要證明禍不單行,在炸藥失竊的新聞之後緊接著又播報了一條某棟宅院被人縱火的消息。恰好那座建築他們前幾天還在森谷帝二的展覽牆上見過,正是他的設計之一。
「最近的縱火案好像也挺多,」阿笠博士默默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怎麼感覺社會忽然動蕩起來了?」
柯南還沒來得及回答,一串突兀的電話鈴聲響起打斷了他們的談話,是客廳裡的座機。
阿笠博士一愣,放下咖啡走過去接起電話,「莫西莫西?」
一個冷冰冰明顯經過的變聲器處理的聲音從線路那一端傳過來,凍得他一個激靈,「我找工藤新一。」
「額,」阿笠博士回頭看了一眼縮水的名偵探,為難地說,「抱歉,新一他不太方便接電話。」
「那就告訴我他的聯系方式,」對方寸步不讓地用命令的語氣繼續,「你們應該已經看到新聞了吧,東洋火藥庫裡失竊的那部分炸藥就是我偷走的,你們難道不想知道我用它干什麼了嗎?」
第23章 摩天樓(六)
天空黑漆漆的,是陽光無法到達的地方。空氣中彌散著奇特的花香,像是具有讓人靈魂平靜的神奇氣息。
源輝月站在道路中央,左側是漫無邊際的紅色花海,右邊是長長的河流。
河流和花海上方都漂浮著細小的光點,不是螢火蟲,而是某種更加虛幻的東西。
她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原地停留片刻之後,只好順著面前唯一的路往前走。
這個地方時間和空間都失去了意義,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直到前方出現了一座橋。橋面橫跨在右邊的河流上,周圍彌漫著大霧,有更多模糊的人影從另外一條路走上石橋。橋頭站著一個看不清面目的老人,正從身側的大鍋中舀出一碗碗湯遞給從她面前經過的人。
她遠遠望著那座橋怔了一下,橋身上篆刻的三個復雜花紋映入眼中,明明看不懂,但是她好像一眼就領會了意思。
「……奈……何……橋?」
她恍然明白自己要往哪裡走了。
生老病死是自然的規律,她這個時候格外看得開,想明白了之後對生命沒什麼留戀地,抬腳就朝橋頭走去,想要也跟著討一碗湯來嘗嘗。
然而剛往前走了幾步,她身後忽然傳來匆忙的腳步聲,緊接著一只手用力拽住了她的手腕。
源輝月被迫停下了腳步,略顯詫異地回頭,然後就看到了拽住她的人,一個讓她有種莫名熟悉感的黑發少年。
他似乎是一路奔跑過來,稍長的黑發遮住了眼睛,彎著腰垂著腦袋停在她身後劇烈地喘著氣,手卻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腕不放。
「老師……」他喘息著說,聲音中帶著一點習慣的笑意,哄小孩子似的,「現在還不是去那邊的時候哦。」
「你是……」她張了張口,還來不及將問題問出口,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力道用力把她往前一推。
她身體一個踉蹌跌進了忽然出現的另一個懷抱裡,是個成年的男性,胸膛寬闊溫暖,以近乎不容置疑的態度帶著她往後退了一步。
一步之差,她好像再次退回了某個界限之外。源輝月來不及看清抱著自己的是誰就回首望去,看到了剛剛把自己推回去的人。
「輝月,現在還不是來這裡的時候哦。」黑發女性望著她溫柔地說。
她好像聽到了風鈴的聲音,被屋檐下穿梭過的風吹動,底下的短冊在風中颯颯作響。
源輝月的心髒猛地抽動了一下,熟悉的絞痛和沒來由的悲傷一起潮水般漫了上來,她幾乎是不知所措地被淹沒了進去。
「……你是誰?」她喃喃地問。
然而對方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溫柔又堅定地重復,「現在不是來這裡的時候。」
「如果可以的話,代替我看著妹妹長大結婚吧,輝月……」
「等等!」
橋底下的霧氣漫了過來將那人淹沒了進去,只最後留給她一個充滿鼓勵隱隱透著悲傷的笑容。身後抱住她的人消失了,源輝月猛地往前走了一步就要回到那條路上。
「姐姐。」
有人拽住了她的裙擺。
她怔了怔,如夢初醒地低下頭。黑發藍眼的小孩子正仰著腦袋疑惑地看著她,「姐姐你要去哪兒?電話響了哦。」
「電話……」
一串刺耳的鈴聲回旋著闖入她的耳中,自帶折返了三遍的回音,源輝月驀地睜開了眼睛。
她正躺在書房的躺椅上,又看書看到一半睡著了,再次被遺忘在客廳的手機不知道響了多久,聽起來撕心裂肺,是柯南特意調的最大音量。
書房的窗簾拉了一半,下午的陽光穿過落地窗正好落在她腳下。她夢境中那些模糊的記憶被太陽一照,好像清晨的露水一樣迅速蒸發了。
她坐在椅子上愣了一會兒神才起身,赤腳踩在毛茸茸的地毯上,路過掉在地上的書,徑直去客廳找手機,趕在自動掛斷的末尾按下了接聽。
電話裡是個頗為年輕的男聲,語氣聽起來謝天謝地,「您終於接電話了。您好,我這裡是東京警局搜查一科,請問您是江戶川柯南小朋友的監護人源小姐嗎?」
「是。」
「是這樣的,江戶川君因為卷入一場爆炸案,現在正在醫院,能請您過來一趟嗎?」
源輝月清透的眸色驀地沉下來,凝練出一種近乎冰川的色澤。
那頭的警察好像意識到自己說得有些嚴重,趕忙補救,「您放心,只是被爆炸余波掃到受了點傷。因為他及時把炸彈帶離了鬧市區,挽留了不少人命……」
源輝月直接打斷了她,「地點。」
「啊?哦,在警視廳綠台警察醫院……」
「我知道了,我立刻過去,謝謝。」
小警察話還未說完,電話已經被那邊掛斷了。他愣了愣,回想了一下確認對方最後的確說了要過來,松了口氣。他正要抬頭告知上級自己聯系上監護人了,這才發現此時醫院病房裡已經沒人注意力在他身上。
那個叫做江戶川柯南的孩子幾分鐘前醒了過來,然後告知了眾人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之前偷走東洋火藥庫炸藥的案犯主動聯系了他,以謎題的方式預告了炸彈的地點,之前他已經在綠地公園解決過一個炸彈了,被帶離鬧市區造成偌大動靜的炸彈居然還是第二個。
「你是說那個炸彈的倒計時中途暫停過幾秒?」
柯南坐在床上點頭,「如果沒有那幾秒鐘,炸彈可能就在中途爆炸了。」
「是嗎?」男人沉思了幾秒,扭頭對身後的人說了幾句話,對方點點頭,然後很快不知道從哪兒找回來一張地圖和一只筆遞給他。
然後他轉手把地圖和筆遞給了柯南,「抱歉,能不能請你回憶一下,當時你是從哪條線路走的。」
柯南一怔,立刻反應過來,飛快地接過筆在地圖上圈出幾個位置,「就是這一帶,如果炸彈的倒計時沒有暫停的話,按照我當時的速度這幾個地方很有可能會被波及。」
男人似乎沒想到他能夠敏銳成這樣,只聽個話風就把他的目的直接指出來了,挑了挑眉,接過地圖時多看了他一眼,然後轉身對後頭等著的警察說,「立刻派人去搜查這幾個地區,特別是那棟公寓樓,嫌犯有可能就住在那附近。」
見對方愣了愣,他語氣不耐地解釋了一句,「倒計時會在中途暫停只有兩個可能,一個是計時裝置出了問題,這條信息無效可以忽略不計;另一個就是犯人主動暫停,他會這樣做只可能是因為他不希望炸彈在那個地方爆炸,所以這幾個有可能會被波及的地點肯定有對他很重要的東西,甚至可能他的家就在那裡。」
那位警官終於聽懂了,立刻應了聲「是」,拿著地圖就飛快跑出去調人了。
柯南看著他隨意指派目暮警官的下屬,幾乎把這裡當成了自己主場的樣子,想了想,悄悄拽了一下老熟人的衣服。
「吶,目暮警官,這位警官先生是誰啊,怎麼以前沒見過但是又跟大家很熟悉的樣子。」
他其實想問的是為什麼你的人都聽他的,但是為了給老熟人面子,適當委婉了一下。
目暮警官當然聽出了這種委婉,苦笑了一下也同樣壓低了聲音說,「松田以前被調到搜查一科的時候曾經被我帶過一段時間,所以我手底下的人都認識他。」
「以前?」
「啊,他最開始是警備部機動組爆炸物處理班的,因為某些原因調職來到了犯罪搜查三系,之後沒過多久又被調走了。」
發現他繞了一圈依舊沒說那位松田警官現在在做什麼的柯南眨了眨眼睛,目暮警官聲音壓得更低了一點,近乎耳語道,「他現在在公安任職,你明白了嗎?」
柯南迅速地懂了。
日本執法機構體系龐雜,職權經常重疊,既有厚生勞動省旗下的麻藥對策課這種只有調查權沒有逮捕權也不知道有什麼用的單位,也有職權多得讓人想抗議經常性撈過界讓同僚敢怒不敢言的單位——比如公安警察。
公安警察對搜查科的刑事警察有指揮權,必要的情況下甚至能從刑警手中截胡犯人,所以大部分時候公安和刑警的關系都不怎麼,也難怪目暮警官此時一臉微妙。
柯南有點疑惑,所以這個案子有嚴重到需要公安出馬嗎?還是說裡面有什麼他不知道的牽扯?
他還沒想出什麼頭緒,那位泰然自若地把別人的下屬指揮得團團轉的公安先生安排完工作,忽然將矛頭調轉了向他,「那個工藤新一呢?犯人主要找的是他吧?為什麼是你一個小孩子到處跑?」
柯南頭皮一麻,直覺這人絕對沒有目暮警官他們好糊弄。但是這個時候也沒有別的辦法,小偵探只好干笑了一聲,硬著頭皮拿出了一貫的說辭,「新一哥哥人在國外,但是那個犯人不相信,所以他只好遠程指揮我幫忙,之前那些謎題的答案也都是他告訴我的。」
「是嗎?」松田陣平深深看了他一眼,看不出信了還是沒信。就在柯南提心吊膽地以為他要繼續追問的時候,他忽然轉移了話題,「所以犯人還會繼續跟你打電話?」
「是……」
話音未落,柯南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屏幕上跳出一個被特別標記的號碼。說曹操曹操到,爆炸案的嫌犯的電話來了。
第24章 摩天樓(七))
五分鐘後,嫌犯掛斷了電話。
病房裡一片寂靜,大部分人都被剛剛對方宣布的那條消息驚呆了。
東都環狀線,二十一輛正在運行的列車,正值下午下班放學最繁忙的時間點,車上的人成百上千計,就在剛剛,他們被告知上頭被裝了五個炸彈。
從下午四點開始,一直到太陽落山,如果警方沒有把嫌犯留下的謎題解開,或者是環狀線上運行的列車時速低於六十公裡,五顆炸彈就會依次爆炸。
炸彈爆炸不可能只影響一條線,如果嫌犯布置得當,大半個環狀線和車上的人都能手拉手一起上天變成一朵燦爛的煙花照亮整個東京。
上千條人命沉甸甸壓在眾人肩上,將空氣壓得窒息。
「松,松田先生,」一個警察下意識出聲,「現在怎麼辦?」
「目暮警官,麻煩你立刻聯系道路總局,將目前的情況告知他們,在事情解決之前,所有列車時速保持六十公裡以上,過站不停。」
松田陣平先對老上司囑咐了一句,看著他點點頭撥通電話之後這才轉身看向說話的人,「剛剛安排偵查的人到位了嗎?」
「是,高木他們剛剛傳回來消息說已經到達地點了。」那人想起剛剛嫌犯的威脅,遲疑了一下,「要停下來嗎?」
「不必,讓他們加快動作。」
「是!」
松田陣平繼續指派任務的功夫,目暮警官已經快速跟總局聯絡完,互相交流了情況後略松了口氣,掛斷電話回過頭來。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列車爆炸。」
病房中快凝成實質的低氣壓略微一緩,眾人凝重的神情松了松,雖然危機依舊還沒解決,至少現在有了緩衝的余地。
這時候,松田陣平的視線不經意間掠過等在病床前的阿笠博士,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忽然衝柯南問道,「小鬼,你的監護人呢?」
小偵探一愣。
「源輝月那家伙去哪兒了?你都躺在醫院了,她怎麼還不過來?」
「那,那個……」負責打電話的小警察一直在病房等著,聽到這裡立即抓住了這個機會彙報工作,「我剛剛給源桑打了電話,她應該馬上就過來了。」
誰知道他話音剛落,對話的一大一小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先是整齊怔了一下,然後猛地轉頭看向他,異口同聲地問,「剛剛?」
「是,是的,因為之前的電話一直沒打通,直到剛才……」
松田陣平粗暴地打斷了他,「幾分鐘前?」
「啊?」
看著菜鳥警察一臉懵好像被嚇到的樣子,松田忍耐地閉了一下眼睛,把鼻梁上的墨鏡勾了下來,聲音放緩,「抱歉,麻煩你看一下她是幾分鐘前接通的電話答應要過來?」
「哦,哦!」菜鳥立刻拿起手機翻起通話記錄,結結巴巴彙報,「十,十分鐘前,正好十分鐘……」
松田陣平驀地回頭看向床上的柯南,「……告訴我她是開車出門的。」
柯南的臉色已經沉了下來,放在床上的手攢得死緊,他抬頭對視上黑發男人的眼睛,緩緩搖了搖頭,「那場車禍之後我們就不讓她開車了,所以她大概率會乘坐電車。」
「嘖,那家伙什麼時候這麼聽話了!」
看著那位公安警察先生臉色難看地掏出手機開始往外撥號,阿笠博士雖然已經猜到了他是在給誰打電話,但對兩人之前的無提示對話還有些茫然,「柯南,發生了什麼?」
「從米花町到這裡,如果不開車就要坐東都環狀線。」柯南盯著正在打電話的松田,一邊壓著聲音解釋,「從源姐姐家到最近的車站正好十分鐘。」
阿笠博士一驚,「也就是說……」
柯南:「沒錯,如果她一接到電話就出門,動作快的話現在已經在車上了。」
他第一次這麼希望那位大小姐的拖延症晚期發作現在還沒到車站,甚至最好還沒出門。
然而現實經常會讓人失望。
松田陣平的電話響了四五聲終於被接通,那邊的人剛出了個聲,他立即劈頭蓋臉問道,「你現在在哪兒?」
源輝月似乎是怔了一下,頓了幾秒後誠實回答到,「在東都環狀線上,怎麼了?」
柯南和松田陣平心底同時一沉——墨菲定律永不遲到,最壞的可能一定會應驗。
「發生了什麼事嗎?」源輝月問。
她這時候其實並不知道電話那頭的人是誰,畢竟她的記憶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清洗,什麼都不記得了。但是既然手機中有這人的號碼備注,她直覺這應該是她以前的哪個朋友。
電話那頭的人一時沒說話,只有「滋滋」的電流聲在這片安靜中靜默流淌。
源輝月忽然想起自己出門前接到的那個電話,了然了。
「車上有炸彈?」
「什麼事都沒有,你安靜在車上待著。」
也不是約好的,但兩句話就這麼突兀地撞在了一起,氣氛忽然就變得有些微妙。
對面的人無言地沉默了,源輝月正起身找了個無人的角落,察覺到對方的尷尬開始思考自己要不要體貼一點裝作信了這句鬼話。
好幾秒後,可能是覺得再堅持這個說辭有點蠢,對面人終於放棄了繼續隱瞞,不爽地「嘖」了一聲,「你就不能傻一點?」
源輝月沒說話,覺得對方這個要求簡直無理取鬧。
「你猜的沒錯,環狀線上被裝了炸彈,五顆。嫌犯五分鐘前打來了電話,留下謎題說炸彈在XX之X上,每個X代表一個字。炸彈會在下午四點開始啟動,如果東都環狀線上列車的時速低於六十公裡或者在太陽下山前我們還沒拆除炸彈,那五顆炸彈就會依次爆炸。」承認有炸彈存在之後,松田陣平干脆把所有信息都說了出來,「既然你那麼聰明那就來一起想想吧,嫌犯到底把炸彈安裝在哪兒了?」
「我……」
源輝月話還沒說完,一個重量忽然像炮彈一樣衝過來撞在了她的小腿上,她身體一個踉蹌也跟著撞上了身後的車壁,下意識伸手扶了一把身後的把手才勉強重新站穩。她低頭看去,這才發現剛剛撞到自己的是一個茶色短發的小女孩。
她撞到人似乎自己也有點懵,仰著小臉,睜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小動物一樣愣愣看著她。
「裕子,不要在車上亂跑……」
緊跟在她身後,一個面相斯文似乎是她父親的年輕男人也跌跌撞撞地追了過來,見到這場景立刻意識到女兒闖禍了,趕忙低頭道歉,「十分對不起,撞到您了嗎?沒有受傷吧?非常對不起我一定回去好好教育她……」
他還在忙不迭道歉,然而做女兒的卻一點沒有領會到父親的苦心,繼續睜著那雙清澈的眼睛,冷不丁對源輝月道,「姐姐,你好好看呀,我可以摸摸你咩?」
源輝月:「……」
哦,原來還是個顏狗。
她看著小女孩茶色的短發,心底像是被不知道什麼東西輕輕碰了一下。
年輕男人聲音一哽,顯然也為自己女兒撞完人還敢耍流氓的表現驚艷了,「實,實在對不起,這孩子平時就喜歡長得好看的大姐姐,不不我的意思是……」
男人的表達能力著實不怎麼樣,社交天賦連他女兒的一半不到,大概是半個社恐。他越說越結結巴巴,滿頭大汗,讓人看著幾乎要為他著急起來。
「……輝月,輝月?源輝月你那邊怎麼了?!」這時候那頭的人聽著動靜大概也察覺到發生了什麼事,急切地甩出了一連串問號。
源輝月於是先朝男人擺了擺手示意沒什麼,然後又對著電話那頭解釋,「沒事,剛剛有個小孩子在列車裡跑,不小心撞了我一下……」
看著她正在忙,男人按住女兒再次給她鞠躬小聲道了歉,這才拉著依依不舍的小女孩離開了。
電話那頭的松田陣平微微松了口氣,然後一句嘲諷習慣性就蹦了出來,「居然會被小孩子撞到,你是中午沒吃飯嗎?」
然而一句話說完,他忽然意識到對面已經不是那個可以和自己互懟的損友了。
源輝月不記得他了,對現在的她而言自己大概就是個只說過三句話連面都沒見過的陌生人。甚至連她在住院期間他都沒有去醫院看過她——雖然有原因,但沒辦法解釋,於是在她那裡自己大概只能被一筆劃進雖然認識但並不太熟的外人裡頭。
於是平日裡只是習慣性互懟的話,放在這樣的情境下怎麼聽怎麼越界且不禮貌。
松田陣平一時梗住,心中忽然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只不過他還沒來得及細品,就聽對面人泰然自若回了一句,「你怎麼知道,我中午的確沒吃飯。」
松田:「……」
「你現在在醫院吧,柯南在你那裡嗎?」對方又自然地接了一句。
松田陣平抬頭看了一眼,床上的小孩立刻伸出手來,「我在哦,源姐姐我沒事的。」
他把手機遞過去,看著那個叫柯南接過手機開始和對面人說起話來,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剛剛那點尷尬就這樣被輕描淡寫帶過去了。
這種許久未感受過的體貼讓他有點哭笑不得,且心情微妙……大概還有一點微量的受寵若驚。
源輝月情商當然很高,他一直都知道。但是這種情商被用在他身上的時候,他卻莫名有種不對味的感覺。
那臭丫頭可從來沒有跟他客氣過,松田陣平半垂著眼睫漫無目的地想著。
畢竟客氣和面面俱到都是留給外人的,越是親近的朋友,反而越不客氣。
柯南和源輝月說完話,不是特別放心地掛斷電話,正要把手機遞還回去,忽然見那位公安先生若有所思地問,「那丫頭怎麼了?」
柯南一愣,「什麼?」
「別裝傻,她以前要是有這麼好說話,我能把腦袋端下來給她當球踢。」
柯南:「……」
柯南一時不知道要怎麼說,遲疑幾秒,最終嘆了口氣,含含糊糊道,「就是……車禍留下的一點後遺症吧。」
第25章 摩天樓(八))
柯南在電話裡反復跟她保證自己真的沒有出什麼事。
「就是擦傷了一下,醫生已經幫我包扎好了,也沒有很疼……」
小孩子聲音清亮,自己保證完了還反過來叮囑她,「倒是源姐姐你,一個人在車上要小心一點啊。」
源輝月有點想知道自己在這孩子心裡是怎麼個弱不禁風的形像,「……乘個車我還是沒問題的。」
雖然現在車上被安裝了炸彈,但這也不是她能控制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柯南頓了頓,終於還是小聲說,「目暮警官已經聯系了總局,你們現在乘坐的這輛列車中途不會停了,會一直開下去。剛開始還好,如果這種異常情況一直持續下去的話,車上的乘客或多或少會猜到點什麼,甚至很有可能爆發騷亂,到時候源姐姐你一定要找個人少的地方躲起來保護好自己啊。」
「不、不過這種情況不一定會發生啦,源姐姐不要害怕哦……我一定會盡快找到炸彈的。」
似乎是怕嚇到她,他又立刻往回找補了一下,最後一句話有種莫名的堅定,整個人都沉靜了下來。
那一刻甚至讓人有種模糊的錯覺,這個從她醒過來開始就一直陪著她的小少年,表面上雖然還是個孩子的模樣,但靈魂早就成長成可以讓人放心依靠的大人了。
源輝月頓了頓,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輕聲答應道,「好。」
最後互相叮囑了幾句,她終於掛斷了電話。
列車上的廣播恰好在這個時候響起:「各位乘客請注意,因為突發事故,本班列車在短時間內將不會在任何站台停靠,另外如果乘客在車內發現可疑物品的話千萬不要以手觸摸,請立刻通知列車長;重復一遍,因為突發事故……」
下午四點多,正是人容易犯困的時候。車廂中大部分乘客原本正昏昏欲睡,這條廣播忽然響起,頓時驚起一灘鷗鷺。眾人下意識抬頭看去,有些驚惶的議論聲頓時在車內蔓延開來。
「發生什麼事了?」
「為什麼不停啊,出事了嗎?」
「你有沒有覺得車開得越來越快了?」
「可疑物品指的是什麼啊,該不會有炸彈吧?」
雖然如此,但大概是和平社會帶來的慣性,大部分人議論歸議論,但內心並沒有真的認為會發生什麼大事,連突發奇想提到炸彈的那個都只是口頭猜測,內心擔憂的事暫時還停留在列車不准點的範圍上。
一個妝容精致的女白領聽到廣播後眉心皺起幾道深痕,開始不停看手表。
剛剛撞到源輝月的小女孩悄悄仰頭看身邊的大人,「爸爸,所以我不能准時回家看動畫片了是嗎?」那位年輕的父親連忙低聲安慰她,「沒事,媽媽在家裡會給你錄的。」
幾人對面,打扮光鮮亮麗的女孩子趴在窗前眼巴巴看著飛快駛過的站台,神情沮喪,「啊,約會要遲到了。」旁邊的友人跟她開玩笑,「沒關系,讓你男朋友先等等,總要習慣的,畢竟你今天難得的差點准時才是特例。」
旁邊還有個上班族正在抱頭崩潰,「啊啊啊我只是回去幫老板拿個東西,還要立刻趕回公司的啊,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完了,今天下午的考勤全沒了……」
這是鮮活又充滿雞毛蒜皮的人世,一般人一輩子最大的難關也不過是工作中被上司責難,生活中和親友吵架,他們老老實實按部就班的生活,沒人知道因為一個瘋子的突發奇想,他們乏善瑣碎但生機勃勃的人生就要朝著另外一條通往深淵的岔路拐去。
那些在東都環狀線上不斷行駛的列車,這個時候還沒人知道它們最終能不能抵達終點。
源輝月收回掃過車廂的視線,看向窗外,外頭的太陽還勤勤懇懇地掛在天上工作。但三月份的白日短暫,最多到六點鐘太陽就要下山了。
窗外的風景飛速掠過,忽明忽暗的光影透過旁邊的玻璃窗投在她身上,源輝月忽然想起剛剛松田說的話,腦海中冒出一個疑惑——為什麼嫌犯定下的界限是太陽落山而不是更加精確的某個時間點?
這是他單純的文藝病發作了還是有別的含義?
沒來得及沿著這個思路細想,她放在口袋裡的手機忽然響了一聲來件提醒。
【你在東都環狀線上?你那邊到底發生什麼了?】
源輝月看著那個眼熟的號碼揚了揚眉。
【你跟蹤我?】
【小爺還需要跟蹤你?大街上那麼多攝像頭你當是假的嗎?】
果不其然地,那邊立刻炸了毛,語氣看起來像是個少年人。
過了一會兒,似乎自己也覺得前面那幾句話好像有點變態stalker傾向,他又不情不願地追加解釋了一句。
【東都環狀線的事都上新聞了,我好奇溜過來看了看,然後就在某個攝像頭上看到你了。】
他口中的「溜過來」當然不會是指本人過來,源輝月已經確定這個莫名其妙蹦出來的號碼背後是個黑客,年紀大概不大但是技術應該相當不錯。
所以她失憶之前到底都認識了些什麼人啊,從公安警察到天才黑客,這橫跨幅度似乎有點大了?
想了想她給那邊回了一句「不告訴你」,然後就不再關注那邊一長串問號後像是被氣得跳腳了般不斷發來的郵件。把手機調成靜音放回口袋裡,她靠在車窗旁看著外頭飛快掠過的建築,心中默默算著,還有兩個小時。
她清冷好看的臉上沒有多少表情,平靜得過分。
.
和源輝月通完電話之後,松田陣平又聯系了警察總署,然後一行人就將戰場轉移到了東都鐵道指揮室。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外界的群眾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對著像神經病一樣不斷往前開,循環往復就是不靠站的列車滿頭霧水。各大新聞頻道輪番報導,但翻來覆去唯一提供的有用消息就是鐵路局和警政廳聯合發布的有突發狀況的通告,而「突發狀況」到底是什麼,到底要「狀況」到什麼時候去,一個字沒提,於是一時間網絡上各種天馬行空的猜測和流言漫天飛。
但這種情況只是一時的,就算警方嚴格控制消息也瞞不了大眾太久。尤其現在腦洞大開的影視作品那麼多,時間長了總會有人將它套到現實中去,然後猜到真相。
「列車上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物品?」
「是的,目前正在行駛的十二輛列車,我們已經請列車長仔細檢查過了,所有行禮都能夠和乘客對應上。」鐵路總局的運行部長雙手交握放在膝上,在三月份的天氣裡汗濕了兩層衣服,「你們這邊怎麼樣?」
目暮警官面色同樣凝重,「沿路設置的攝像機顯示,列車下面也沒有疑似炸彈的物品。」
「這樣啊……」
最有可能的兩個選項被依次排除,指揮室中的氣壓宛如置身深海,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高木警官這時候還在帶人排查柯南在地圖上圈出來的那幾個地點,希望能夠盡快抓住嫌犯的尾巴。但是這項工作本來就是個繁瑣的活計,需要消耗大量的人力和時間,能夠得出結果最快也要到太陽落山了,終究遠水解救不了近火。
搜查一科大部分人都被派了出去執行高木那邊的任務,只有寥寥數人以防萬一地跟在目暮警官身邊,在鐵路指揮室裡待命。
白鳥警官回頭看了一眼,低聲問,「佐藤警官,剛剛那輛列車上有那位公安先生很重要的人嗎?」
佐藤美和子下意識順著他的問題回過頭,他口中的公安先生,松田陣平靠著指揮室的牆沉默了很久了。他嘴裡還習慣性叼著支沒點燃的細長香煙,雙手插兜半垂著眼睛,視線漫無目的地落在面前的地板上。到了鐵路指揮室之後他就沒再說過話,把場面讓給了老上司指揮,自己靠在牆邊兀自思考事情,安靜成一座緘默的雕像。
旁邊路過他的人都下意識放輕了腳步,偌大的兵荒馬亂的指揮室裡,他周圍好像自成了結界。
佐藤警官收回視線,輕輕點了一下頭,「源小姐在那輛車上,就是柯南君目前的監護人。」
白鳥警官:「女朋友?」
佐藤美和子條件反射地否認,「不是。」
說完她微微一怔,又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再開口多了幾分遲疑,「……應該不是吧,沒有聽說他們在一起的消息。」
「這樣啊。」白鳥覷著她的表情,不再多問。
倒是佐藤沉默了一會兒,像是想起了什麼,「現在的情況倒是和三年前那個爆炸案很像。松田警官和源小姐就是因為那個案子認識的。」
「三年前的爆炸案?」白鳥任三郎說,「是那個炸彈犯之前每年都會給東京警局發傳真暗號的案子嗎?都是預告爆炸,的確有些像……據說三年前在拆除嫌犯安裝在杯戶游樂場的炸彈的時候,有一位警察差點犧牲了,難道就是松田警官?」
「……就是他。嫌犯在炸彈上留下了下一個炸彈安裝地點的提示,只有在最後一秒才會顯示,但那個時候已經來不及拆除了。如果想要得到消息,只能,只能選擇犧牲自己……當時去拆這個炸彈的就是松田警官。」
「但是我聽說因為某位見義勇為的市民提前抓住了安裝炸彈的嫌犯,所以他的陰謀沒有奏效。」白鳥任三郎恍然道,「所以那位在通告中被隱去了名字的見義勇為的市民是源小姐?」
佐藤美和子點點頭,「她自己主動要求不要公布她的名字。當時我們都沒想到那個炸彈犯居然就在現場的人群裡,具源桑後來說因為當時所有人都滿臉擔心,只有那個嫌犯在望著摩天輪笑,她覺得很可疑,把他錯認成了某個在逃的通緝犯,動手拿下他的過程中發現了他身上的炸彈遙控器。」
「原來如此,所以說源桑算是救了松田君一命嗎。」
「……是,後來沒過多久松田君就從搜查一科調離去了公安。我之後在一個案子裡遇到過他們幾次,那個時候他們就很熟悉了。」
佐藤美和子一段話說完,終於驚覺現在談論這些好像有些不合適。她收回思緒,正要把話題轉移到正事上來,就見到鐵路線指令長急急忙忙衝了進來,慌張喊道,「不好了局長,車上的乘客已經開始騷動了。」
指揮室中的眾人同時一驚,松田陣平抬起眼,隨手抽出嘴裡的煙,三兩步跨上前來。
「馬上把車裡攝像頭的畫面切過來。」
「是!」
悠于 2023-9-24 17:16
第26章 摩天樓(九)
列車已經在軌道上運行了一個小時了,無休無止地往前開,到了終點站也沒有停下,而是毫不猶豫地呼嘯而過,這趟旅程像是永遠沒有盡頭。
車上的乘客不是傻子,就算自己沒見識現代社會題材豐富的影視作品也會強行擴充他們的眼界,這個時候已經有人隱隱約約地猜到了什麼。無聲的暗流在空氣中默默湧動,倒霉的列車長一出現就被焦躁的乘客包了餃子,焦頭爛額地被四面八方而來的詰問淹沒了進去。
列車上的氣氛像一鍋逐漸升溫的水,那些難以言明的不安是飄在水面上的油星,溫度再往上升一點就要轟轟烈烈的爆炸開來。
隔壁車廂裡有小男孩在哇哇大哭,哭聲透過密集的人群傳過來,像個起跑信號,源輝月眼看著斜對面的小女孩眼眶慢慢變紅,緊接著「哇」地一聲,跟著哭了。
源輝月:「……」
隔壁那兩個被耽誤了約會的女孩子交握著彼此的手互相打氣;旁邊的上班族目光呆滯,嘴裡在碎碎念著什麼;大部分人還在圍堵列車長,有人終於忍不住了,拽著列車長的衣領質問道,「可疑物品到底是什麼?到底是不是炸彈?」
質問聲像一聲驚雷扔在在空氣裡,戳破了大多數人的僥幸,有人被嚇蒙了,轉身就往車窗上撲想要跳車逃跑,又被周圍理智尚存的人七手八腳攔住……
總而言之,一片混亂。
源輝月收回目光,腦海中不知為何蹦出一句話:「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我只覺得他們吵鬧。」
——出自魯迅《而已集》
「……」
哦,看來她失憶前還是個華國文學愛好者。
她有點無言地收了收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將視線投向對面。那個茶色頭發的小女孩還在哭,她旁邊的父親大概不常帶孩子,在一旁手忙腳亂地急得滿頭大汗,學著妻子以前哄孩子那樣輕輕拍著女兒的背,但明顯掌不好力度,小女孩被拍得一嗝一嗝的,臉更紅了。
源輝月嘆了口氣,在小孩子被噎住之前起身走了過去,把她從她父親的戕害下解救出來。
她雙手扶著她的肩,低頭對上小女孩眼淚模糊的眼睛,忽然梗住。
糟糕,小孩子怎麼哄來著?
一個畫面倉促地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茶色短發的小女孩,穿著一條白色的小洋裙,也是在哭,上氣不接下氣地抱著一個人的手,嘴裡嘟噥著不要跟姐姐分開之類的話。她抱著的女性披著柔順的黑發,背影纖細,蹲在地上將小女孩環在懷中溫柔地哄著。
「我也不想和你分開,但是你到國外才能學到更多東西啊 ウ……」
……ウ,什麼?
源輝月驀地回過神,意識到那個音節應該是那個小女孩的名字,但是這個碎片到此為止,像個剪得稀碎的電影預告,三流剪輯師連主角的人名都沒剪全就倉促中斷了畫面。等她再回頭去想卻連小女孩的面容都模糊了,唯一記得的只有那一頭微卷的茶色短發。
然後她終於從回憶中跌回現實,反應過來自己還在一輛隨時可能爆炸的列車上,面前還有個熊孩子等著哄。
只是等她重新將注意力拽回來的時候,意外發現面前的小孩已經不哭了,正睜著一雙還有點紅的大眼睛望著自己發呆,視線直愣愣落在她的臉上。
源輝月:「……」
感謝顏狗,她都沒想到自己的臉還有這種作用。
她無奈地伸出手,揉了揉小女孩那頭眼熟的小卷毛,「剛剛為什麼哭,你也不舒服嗎?」
「我想回家,」小女孩乖乖站著被揉,一邊小聲說,「再不回家動畫片就放完了。」
「你媽媽不是給你錄了?」
小女孩哭喪著臉,「可是如果回家太晚了我也沒有時間看了呀。」
「……」你還挺高瞻遠矚。
源輝月無言地看了一眼她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的親爹。
年輕父親收到她的暗示,有些緊張地抓了抓頭發,「這,這個,裕子的休息時間都是她媽媽規定的……」
一句話就能聽出這位父親在家中的家庭弟位。
「春菜照顧孩子也很辛苦的,本來我今天好不容易有半天假期,就把裕子帶出來想好好陪陪她,也讓春菜休息一下,沒想到……」他愈發沮喪,聲音中滿是懊惱,「……早知道就不出門了。」
坐在一旁的那位一直看手表的職業女性沉默半晌,忽然加入談話,「我今天本來也准備早點回家陪女兒,連著加了一個月的班,好不容易項目結束可以回家親手給她做頓飯。」
她攏了攏散亂的長發,從口袋裡摸出一支細長的女士香煙叼在嘴裡,沒有點,大概只是緩解焦慮,一邊垂著眸說,「之前還只是擔心時間延誤又要讓她在家等很久,沒想到現在能不能回去都是個問題……如果我出了事那孩子可怎麼辦啊,她父親是個混賬根本靠不住,她還那麼小……」
成年人的崩潰只在一瞬間,她說著說著一把捂住眼睛將臉埋在了膝蓋裡,裹在職業裝背後的消瘦肩膀驀地顫抖起來。
她旁邊的年輕父親下意識想安慰,又不知道說什麼好。他環顧一圈,發現周圍除了女人和小孩子,只有他一個成年男性,於是咬了咬牙站出來,「那、那個也不一定是大家想的那樣,你先不要急……這樣,我去問問乘務長吧,說不定是別的什麼原因……」
一邊說他一邊下意識將視線投向輝月,見她點了點頭表示會替他照顧一下孩子,於是略微放心地松了口氣,跌跌撞撞地向乘務長跑去。
源輝月目送著他的背影離開,心裡知道他定然不會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女白領斷斷續續的抽泣聲還在繼續,車廂中的亂像比比皆是,沒人注意到這個角落。
源輝月從包裡翻出一張紙巾遞了過去,得到一聲含糊的「謝謝」。這時候她的裙擺忽然被人拽了兩下。
她低頭看去,就見茶發小女孩往她這邊靠了靠,小小聲在她耳邊問,「姐姐,我們是不是要死在這裡啦?」
「瞎說什麼呢。」
「沒有瞎說,我都聽到了。」小女孩揪著自己的裙擺垂著腦袋說,「那邊那個大哥哥說了,車上有炸彈。」
成人居高臨下看小孩子,總覺得他們是心智還沒開竅的小動物,只知道嘻嘻哈哈玩玩鬧鬧。但其實有的事孩子心裡清楚得很,她不說出來,於是大人就以為小孩子真的什麼都不懂。
源輝月默了默,忽然覺得現在的自己和剛才試圖糊弄她的松田陣平有點像,「那你剛才還擔心回家沒時間看動畫?」
「我不想讓爸爸擔心嘛,」小女孩嘟噥,「他膽子那麼小,被嚇到了怎麼辦?」
她低頭揪著裙擺,小手肉乎乎的,骨節卻泛著白。她默默地又往源輝月身邊蹭了蹭,像是想要湊近取暖的小狗,「……姐姐,我害怕。」
源輝月內心有點奇妙,老實說她自己都沒想到自己居然還能給人這麼強烈的安全感。沉默片刻後,她終於伸手薅了薅狗狗的毛,「別怕,你能回去的。」
小女孩抬起頭眼巴巴看著她,「真的嗎?」
源輝月:「真的,我已經把謎題解開了。」
她抬起手,揚了揚手機,上面是一條剛發出去的信息。
【幫我個忙,你能截取衛星信號嗎?查看一下東都環狀線的鐵軌上有沒有什麼可疑□□。】
那頭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屁股長在電腦椅上,消息回得飛快。
【剛剛還不理我現在就找我幫忙了?你讓我查我就查我豈不是很沒面子?找我做事要錢的,我很貴的!】
【等會兒,所以你的意思是炸彈在鐵軌上?這麼沒新意嗎?】
源輝月順手又薅了一把湊過來看的小女孩的頭毛,一邊按著手機禮貌發出建議。
【你要不要先查完再回消息?】
【你在小看我的手速,我正在查!】
源輝月於是只好一手托著腮,等著這位正在查的黑客查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電話接了進來。
看著屏幕上顯示的松田陣平,輝月略微疑惑地按下了接通,一邊站起身牽著身旁小女孩的手朝著空出來的窗子邊走去。
「莫西莫西?松田君,發生什麼事了嗎?」
那邊半晌沒有回應,只有一陣沉默的呼吸聲。
「松田君?」
好一會兒,松田陣平懶洋洋的聲音才在電話那頭響起,被電流一濾,失了真似的低啞了好幾個度。
「什麼事都沒有。」
源輝月的視線不經意掃過窗外,前方不遠處有個鐵軌變了道,她心裡還記掛著黑客那邊的結果,隨口道,「沒事的話我就先掛……」
「別掛電話。」
源輝月一怔,終於從對面倉促的打斷中讀出了一絲異樣,她正要開口詢問,眼角余光忽然見到最前面的列車頭改變了方向。
它直直地駛向那個剛剛分叉出來的軌道,闖進一片明晃晃的陽光裡頭,莫名帶著點一往無前的味道。
「……」源輝月忽然明白了。
她輕輕靠在了列車車窗上,伸手摸了摸身旁小女孩的頭,換來對方疑惑的一瞥。
「嗯,我不掛。」她放輕了聲音說,音色中難得有了點溫柔的味道。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沒事的。」
指揮室,松田陣平一手撐著控制台彎腰垂著腦袋,額前垂下的卷曲碎發遮住了眼睛,側臉被拿著手機的手擋了大半看不出神色,只有按在面前金屬台上泛著白微微顫抖的指骨暴露出了一絲情緒。
他沒有把那句沒頭沒腦的安慰調侃回來,而是繼續沉默著,隨著時間的流逝呼吸聲越來越重,像是單單站在那裡,就已經消耗了全身的力氣一樣。也正因為他的安靜,背景裡的聲音格外明顯。
「……第十一號車已經變道,現在開始降低行駛速度。」
「六十八公裡,六十四公裡,六十三公裡……」
轟隆隆的列車行駛聲從電話那頭傳來,規律地敲打在他耳膜上。他討厭這種聲音,他討厭一切有節奏有規律可以用來計時的聲音,水滴、列車、發動機,最討厭時鐘。
不遠處擴音器裡,列車駕駛員的聲線緊張到開始沙啞,「……六十二公裡,六十一公裡,六十公裡……」
松田陣平喉嚨干澀地張了張口,「……輝月。」
「嗯。」
「……五十九公裡,五十八公裡……報告,暫時沒有異常情況!」
駕駛員的聲音陡然拔高,幾乎破了音,激動得像要哭出來,松田陣平撐在操作台上的手猛地顫了顫。
指揮長:「現在開始慢慢減速在貨物軌道上停靠。」
「是!列車繼續減速……五十七,五十四,五十,四十五……二十一,十五,十……六,五,四……報告,十一號列車已經成功停靠,沒有發生異常!」
隨著駕駛員帶著哭腔的聲音落下,指揮室裡猛地響起一陣此起彼伏的歡呼,在目暮警官和鐵路局長驚喜地互相確認中,松田陣平把抵在操作台上還在微微顫抖的手抬起來,抹了一把臉,然後脫力般蹲了下去。
「松田君?」電話那頭傳來源輝月的疑問。
「沒事。」松田陣平說,「柯南還在等你,別在外面逗留了趕緊去醫院。」
「好,你那邊……」
「啪嗒」沒等她問完,電話掛斷了。
「……」源輝月默默拿下手機,面無表情盯著屏幕,有種微妙但莫名熟悉的想打人的感覺。
「姐姐。」
這時候她的左手被身旁的小女孩拽了拽,裕子小姑娘踮起腳尖趴在窗子上看著外頭不動了的景色還有些發愣,「……姐姐,車停下來了嗎?」
「是啊,」源輝月收起手機,摸了摸她的頭,低頭看著她笑了笑,「你可以回家了。」
第27章 摩天樓(十)
【我找到了,鐵軌上的確有五個炸彈,這就把圖片發給你。】
【等會兒,什麼情況,你那邊已經沒事了?】
源輝月的手機上收到了六張照片,前五張都是炸彈,最後一張是環狀線的地圖,貼心地把每個炸彈的位置都標注了出來。
她轉手將這些照片給松田陣平發了過去,這才開始給震驚的黑客回消息。
【嗯,已經解決了。】
【我看到你了,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麼?】
參與了關鍵步驟卻連事情都沒搞清楚的黑客十分不滿,輝月想了想,給他從頭解釋。
十分鐘前,指揮室,車內的騷動發生的那一刻。
列車內的畫面被調到指揮室的大屏幕上,開頭就是列車長被乘客圍堵的場景,一片兵荒馬亂。
「局面已經要控制不下去了。」鐵路局長盯著焦躁的乘客們滿臉凝重。
人在處於極度驚恐和絕望的時候會做出什麼事,有無數血淋淋的前例在那裡擺著。目暮警官一把抓下帽子,撓著自己毛發窸窣的頭頂,恨不得這個「聰明絕頂」的腦門能夠給自己提供點什麼靈感。
「不是座位之下,也不是網架之上,XX之X到底指的什麼?!」
松田陣平:「這條信息沒有意義。」
目暮警官一愣,回頭看去,黑發青年雙手撐著操作台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XX之X能組的詞太多了,不管炸彈被放在哪裡都能用這個格式形容,所謂的X只是嫌犯用來消耗我們時間的無效信息。」
「所以松田君你的意思是……」
「重點不是這個『XX之X』,而是嫌犯給出的兩個限制。為什麼車速要保持在時速六十公裡以上,以及,為什麼到太陽落山還沒拆除炸彈就會爆炸……太陽?」
佐藤和美子的視線下意識跟著他,加入討論,「那個,會不會跟光有關?」
「光?」
松田陣平的注意還鎖定在屏幕上,畫面裡源輝月已經站起身來的正在哭的小女孩面前蹲下准備開始哄她。陽光透過窗玻璃落在她身上,又極快地一晃而過。
松田陣平望著這個場景,腦海中忽然亮起一點靈光,然後眨眼連成閃電驅散了所有迷霧。
「我知道了!」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目暮警官的電話響了。老警官看著屏幕上顯示的「工藤新一」,趕忙手忙腳亂地接通。
「目暮警官,我知道嫌犯把炸彈安裝在哪兒了,就在——」
「——鐵軌之間。」
一清亮一低沉兩個聲音異口同聲地撞在一起,一時間指揮室裡的人差點以為產生了回音。
電話那頭的柯南也怔了一下,隨即聽到一陣衣料的摩擦聲,目暮警官手裡的電話似乎是被哪個人拿走了。
「看來你跟我的想法是一樣的。」電話那邊的人說。
柯南微怔之後,笑了,「沒猜錯的話,犯人應該是在炸彈上安裝了感光裝置,如果在一定時間內沒有照到光線,炸彈就會被引爆。」
松田陣平默契地接口,「所以他限定了列車的時速必須在六十公裡以上,因為環狀線列車經過鐵軌時落下的影子會遮住炸彈。如果列車速度慢了,影子覆蓋炸彈的時間就會超過指定範圍,導致炸彈爆炸。」
【……而之所以將最後時限定在太陽落山也是這個原因,太陽落下之後,天色轉暗,沒有光照在炸彈的傳感器上,炸彈一樣會被引爆。】
源輝月輸入完最後一個字,按下了發送。
【所以那個XX之X是騙你們玩的?這個提示不有跟沒有一個樣嗎?】
源輝月想了想:【對犯罪分子的道德要求不要這麼高。】
對面發來一長串的省略號,過一會兒又別別扭扭地說,【我還沒找到炸彈你那邊就結束了,所以這個謎題是警察自己想出來的?你們東京的警方看起來好像也沒那麼沒用嘛。】
源輝月沒再多說什麼,把手機放回了口袋。裕子小姑娘歡快地朝她揮了揮手,回到了爸爸身邊。一個全身虛脫的上班族拖著沉重的腳步路過,嘴裡還念叨著「再也不坐電車了。」
女白領哭過一場後重新收拾好了心情,雷厲風行地在路邊攔了輛車回家去了,臨走前還找她道了謝。
劫後余生的人們帶著恍然的表情走下列車,被還未落山的太陽光照在身上,終於意識到自己的人生在深淵邊緣打了個轉之後重回了正軌,簡陋的臨時站台上爆發出此起彼伏的歡呼。
兩個衣著時髦的漂亮女孩子從源輝月身邊路過,看到她一個人站在站台上愣了愣,走過來友善詢問要不要跟她們一起走,出自於對這地方位置太偏單身女性一個人上路可能會有危險的善意關心。
源輝月禮貌婉拒,想了想後反過來問要不要她送送她們。
兩個女孩子:「?」
十分鐘後,苦逼的菜鳥警察開著車過來接人,懵逼地發現要接送的人從一個變成了三個。
.
下午六點整,源輝月終於坐在了綠地警察醫院的特殊病房裡。
去搜索炸彈的和去查找嫌犯線索的警察都回來了,帶回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趕在太陽落山之前,炸彈已經全部拆除,沒有一個被引爆;壞消息是高木警官帶隊去調查嫌犯線索的那隊行動組沒有得到任何結果,重點調查的居民樓裡的住戶全都不具備犯案可能。
「在鐵軌上找到的炸彈的火藥用量只有失竊火藥總量的四分之一,也就是說嫌犯極有可能繼續犯案。」
危機暫時解除,但眾人頭頂的天空並沒有完全晴朗起來。目暮警官的面色依舊凝重,「現在我們手上的線索已經全都中斷了。」
也就是說,局面又回到了只能被動和炸彈犯玩猜謎游戲的狀態,大家一起拼腦力、體力以及生死時速,籌碼是鬼知道會被牽連進去多少的普通群眾的生命——老實說,這情形著實有些讓人暴躁。
目暮警官摘下帽子狠狠揉了揉腦門,「這樣不就一直被對方牽著鼻子走了,難道沒有其他頭緒了?」
他話音剛落,就聽到源輝月淡淡地說,「森谷帝二。」
房間中眾人一怔,朝冷不丁出聲的人看去。源輝月正背對他們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拿著把銀光閃閃的水果刀削蘋果,背影端正筆直,沒事人一樣。
松田陣平忽然想起了什麼,掏出手機調出她發給他的那幾張照片,手指往後翻了幾下最後停在了某座被安裝了炸彈的建築上,視線微微一凝,「這座橋……」
佐藤警官湊過來看了兩眼,疑惑地問,「這橋怎麼了?」
白鳥:「是隅田運河橋嗎?我記得今天那座橋上也被裝了炸彈——說起來,隅田運河橋的確是森谷教授的作品。是在二十年前構建完成,獨創性地不是用了鋼鐵水泥而是用了英國式的石塊搭建而成,引發了極大的話題,森谷教授也憑借這座橋的設計拿到了日本建築協會的最佳新人獎。」
一長段介紹之後,他疑惑地頓了頓,「這座橋有什麼問題嗎?」
源輝月繼續削著蘋果沒說話,倒是床上的柯南眨了眨眼睛說,「這座橋也是森谷教授設計的啊,我記得前幾天失火的那位黑川先生的家也是森谷先生的作品?」
眾人:「!」
病房裡一屋子警察,再遲鈍的人和犯罪打交道多了都會鍛煉出某些獨特的嗅覺,更何況在座的全都是精英。目暮警官幾乎是立刻嗅出了其中的不對,回頭對手下的警官說,「馬上讓檔案室把最近發生的縱火案和爆炸案的卷宗全都調過來。」
等在門口的菜鳥警察立刻站直,「是。」
松田陣平把手機放回兜裡,淡淡地插了句嘴,「調檔案太慢了,讓那邊查清楚最近被縱火和爆炸案破壞的建築分別有哪些然後彙個總過來。」
「啊,是!」菜鳥警察好像有點怕他,小心敬了個禮後飛快地跑走了。
松田插手完人家的內務,抬頭看了一眼還在慢悠悠削蘋果的人,抬腳朝病床走去。
源輝月這個時候已經成功的切出了一盤兔子蘋果,她意外地用水果刀用得十分利索,切好的水果往白色瓷盤裡一擺,漂亮得像藝術品。
然她就端著這盤可可愛愛的兔子蘋果遞到柯南面前,「吃嗎?」
小少年嘴角一抽,默默地拿起一塊,「謝謝。」
源輝月端著的盤子還沒來得及收回來,旁邊忽然伸過來一只骨節修長的手,堂而皇之地也跟著撈走了一塊蘋果。
「你居然還記得買果籃。」松田陣平在病床邊上坐下,無處安放的長腿微屈著靠在椅子邊上,一邊把蘋果扔口裡一邊斜睨著床頭櫃上擺著的果籃和花卉。
源輝月淡定地回頭看他,「來醫院探病帶水果和鮮花不是基本禮儀嗎?」
黑發青年聞言抬起眼皮,視線從下往上撩了她一眼。探病帶水果鮮花的確是基本禮儀,但是他就沒見過幾個剛剛死裡逃生的人還能夠這麼鎮定,連這點細節都顧及到。
松田陣平自我代入地想了想,覺得如果換了是他可能都做不到這麼若無其事。如果是以前的源輝月呢?他又回憶了一下那位祖宗,換了失憶之前的她現在大概早借著壓驚的名頭拉著他到附近最近的高檔餐廳點上一大桌好吃的了,刷的還是他的卡。
「你今天吃東西了嗎?」松田垂眸看著她細的一只手就能握住的素白手腕,冷不丁問。
源輝月一愣,還真認真回想了一下,「吃了早餐……」
「那不還是我今天早上出門之前盯著你吃的嗎?」柯南抬手扶額,旁邊的阿笠博士連忙道,「說起來就快到晚飯的時間了,一會兒護士應該就會把柯南的病號餐送過來,我去拜托他們給源小姐也加一份吧。」
源輝月微笑點頭,「好。」
好個屁,松田陣平在心底嗤笑,以前是誰說病號餐狗都不吃的。
但他終究什麼都沒說,在柯南略顯無語的視線中,他懶洋洋地從盤子裡又撈了一塊蘋果,三兩口把切給人家小孩子的水果干掉了。
第28章 摩天樓(十一)
就在松田陣平快把一盤子兔子蘋果都吃完了的時候,那個出去聯系檔案室的小警察終於回來了。
拿著筆記本,他在門口筆直地戳成一根電線杆。裡頭的警官們職位全都比他高,在一屋子上級的關注下,他做彙報的聲音都有點抖,「具檔案室那邊調查,最近被縱火的房子有黑川家,水島家,安田家,阿久津家……這些房子的設計者已經查明的確全都是森谷帝二先生。」
雖然早有猜測,但是這巧合到異常的情況還是讓警官們震驚了幾秒鐘,目暮警官立即意識到了什麼,「難道今天這個案子的目的也是……」
「故布疑陣,」松田陣平微垂著眸,跟他想到了同樣的地方,「繞了這麼大的圈子,嫌犯真正想要做的事情其實只有一件——炸掉由森谷教授設計的那座隅田運河橋。」
源輝月百無聊賴地從果籃裡拿出一個蘋果重新開始削,聽著病房裡的其他人就著這個思路討論起來。
「難道他之所以找工藤對決也是為了要掩蓋這個目的?」
「很有可能啊,以前也不是沒有過這樣的事情……」
「可是為什麼偏偏挑中了森谷教授的作品,難道對方和森谷教授有什麼仇怨?」
她按著水果刀的刀鋒繞著蘋果轉了一圈,順溜地揭起一圈果皮,然後抬頭看了一眼柯南。
小孩子坐在病床上正認真聽著警官們的討論,他略顯凌亂的碎發從額頭垂下來,壓著一圈白慘慘的繃帶。大概是剛受了傷的原因,從臉色到脖頸白成一線,幾乎要和壓在鎖骨上的白襯衣領口一個色號。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小少年也回過頭來,看看她,又看看周圍的病房。然後他不知道想起了什麼,湊過來壓低了聲音問,「源姐姐不舒服嗎?再忍耐一下下就好啦,我們很快就能回去啦。」
語氣非常有耐心,像是在哄小孩,但明明他自己才是小孩子。
源輝月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醫院和病房,的確是她不喜歡的地方,也沒有哪個剛出院的病人喜歡回到醫院的。
所以從剛才開始就縈繞在她心頭的煩躁,真的是因為身處的環境和那股不客氣地一直往她鼻子裡鑽的消毒水味?
源輝月垂下眸,這時候背景音裡的警察們已經討論出結果,認為嫌犯很有可能對森谷帝二教授抱有惡意,如果是這樣放任他一個人留在家裡很危險,目暮警官准備親自帶人去他家中詢問他是否和什麼人結仇順便留下來保護他。
就在這個時候,源輝月忽然慢悠悠開口,「目暮警官,之前那些縱火案件中被毀掉的房屋,具體資料能夠給我看看嗎?」
正要出門的目暮一愣。
坐在她身旁的松田陣平挑了挑眉,「警察的卷宗你都想看,你怎麼那麼能啊?」
然而他緊接著又說了一句,「具體想看什麼?」
源輝月:「我想確認一下,那些被毀掉的建築是不是都是森谷教授在三十歲之前的作品。」
其他人一時沒搞明白她為什麼突然問這個,白鳥警察遲疑了片刻,「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森谷教授的事業是從三十歲之後開始走向巔峰,在他成名之後就再也沒有接過房屋設計這種私人工程,所以那些被毀掉的房子的確應該全都是他三十歲之前的作品。」
「原來如此,在前期未成名的時候他並沒有太大的自主權,所以那些作品才留下了讓他不能忍受的缺陷。」源輝月一邊說話一邊還在繼續不緊不慢地削著蘋果,纖長的眼睫微垂著看不清神色。
她素白的手指壓在冷冽的刀鋒上,坐在病床旁的側影纖細又透著一股莫名的凌厲。黑色的長裙裙擺從膝上垂落在地,那一刻她給人的感覺極其遙遠,像童話中那個提前看穿結局但還是給了小美人魚魔藥的神秘女巫,底色晦暗又森然。
松田陣平看了她兩眼,忽然伸手把她按在刀鋒上的手指挑開,一把把蘋果和水果刀都搶了過來,三兩下把剩下的蘋果皮削完了。
「有話就直說,不要拐彎抹角。」
「……」
源輝月眼睜睜地看著他把蘋果後半截削得坑坑窪窪,她完成了一半的漂漂亮亮的作品就這樣毀在了這人手裡,那種熟悉的想要打人的感覺好像又冒出來了。她瞪著松田陣平,望著他「哢吧」把那個削得醜不拉幾的蘋果掰成兩半,然後遞了一半過來。
她又嫌棄地瞪了這個半個醜蘋果幾秒,終於憤憤地接過來一口咬了下去。似乎是內心把這個蘋果當某個公安警察的手狠狠咬了兩口,泄憤完畢,她再開口時終於能夠繼續用淡定的語氣語出驚人,「我的意思是,你們有沒有想過那個專門挑森谷帝二的作品下手的爆炸犯,其實就是森谷帝二本人。」
警察們還真沒有想過,這話一出,整個病房都安靜下來。
病床上的柯南下意識回頭看她,松田陣平啃著另外半個蘋果的動作一頓,眉心皺了起來。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因為那些被毀掉的建築的落成時間全都是在森谷帝二三十歲之前,」源輝月說,「我剛剛說過了,三十歲之前,可能因為名氣不足或者受到了其他方面的掣肘,森谷教授那個時期的作品被迫留下了很多十分明顯的缺陷。」
門口的警察們下意識去看小警察帶來的資料,試圖找出「缺陷」在哪兒。
源輝月淡淡地繼續,「森谷教授的原名我記得是森谷貞治,後來他自己不滿這個名字,大概是不符合他的美感,特意去登記改成了後來的森谷帝二。」
松田陣平驀地想到了什麼,「你的意思是,對稱?他三十歲之前設計的建築都是不完全對稱的,因為這個原因,所以他才認為無法容忍,想要炸掉它們?」
老實說這個神經病一樣的思路,正常人的確沒辦法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全都是人格完善的正常人的其他警官們甚至努力理解了一下才理順這其中的邏輯,頓時一個個瞠目結舌。
「這,這個推理未免也太……」目暮警官說到一半,忽然梗住。
是,正常人的確不會這樣想,但炸彈犯是正常人嗎?
只要是生活在地球上的人類,誰沒有個不堪回首的黑歷史,發狠的時候誰沒想過將這些黑歷史全都抹掉?只是當這些讓人不太想回想的過去不是一段能夠輕易刪除的視頻或者照片,而是正住著人還在使用中的建築的時候,大部分人可能只好望而卻步,無奈打消掉這個想法。
這是身為一個正常人類對社會公序良俗的退讓,默認生命高於建築,在裡頭生活的人比幾棟有缺陷的房子重要——然而在一個為了對稱連名字都能更改的偏執建築家眼中,人的生命真的高於建築嗎?
源輝月已經慢悠悠把那半個蘋果吃完了,從桌上的紙抽裡抽了張紙巾出來擦著指尖,「我建議你們去查一下森谷教授的個人履歷,應該會有一個讓人驚喜的發現。」
目暮警官回頭看了一眼門口的小警察,拿著筆記本已經聽呆了的小警察終於回過神來,收到暗示拔腿就跑。
松田陣平看著源輝月直接開口,「說清楚。」
「半年前西多磨市曾經有過一個大型城市建設計劃,由西多磨市的市長岡本主持,准備建設一個英式風格的新市鎮,這座新市鎮的設計者就是森谷帝二。」源輝月把紙巾扔進垃圾桶,拿出手機,調出一張圖片遞給他,「這是那座城市的設計模型,現在還保存在他的展覽室裡。」
病床上的柯南也從被子裡鑽出來湊了過去,隨口說,「所以那頭源姐姐你那天在展覽室裝作睡著了就是去查看這個的啊。」
源輝月略微一怔,看了他一眼。
房間裡的其他警察們跟著圍過來開始研究那張設計模型的照片。
「的確是森谷教授的設計風格,左右兩邊都是完全對稱的。」
「看起來已經設計得很完善了,花了很多心血吧。」
「但是我記得西多磨市那個市鎮建設計劃到最後准備建造的關頭被叫停了,因為西多磨市的市長岡本正好在那個時候下台……」
白鳥的話音一頓,其他人也同時反應了過來——西多磨市的市長之所以下台是因為卷入了一起車禍案件,當時戳破了市長讓自己兒子代為認罪的手法,指出真凶,導致岡本市長最終被捕的,正是工藤新一。
森谷帝二的作案嫌疑瞬間拔高到了一個極為危險的數值。
目暮警官立刻站直了身子,擲地有聲地發出命令,「白鳥,佐藤,你們都跟我走,先去森谷帝二家中以保護的名義把他控制起來。」
「是。」
「是!」
松田陣平把那張照片發到自己手機裡,然後終於從床沿上站了起來,「我也一起過去。」
隨即他看了一眼還坐在病床旁邊的人。
源輝月無辜抬頭和他對視,沒搞明白他看自己干什麼,反而是後頭還在病床上的柯南了然舉手,「我一會兒會看著源姐姐吃飯的。」
松田陣平這才點了點頭,懶洋洋地把手機揣回口袋,轉身走了。
第29章 摩天樓(十二)
警察先生們來去匆匆,阿笠博士看著時間差不多也下樓去領病號餐了,病房裡很快只剩下柯南和源輝月兩人。
柯南看著坐床邊上無聊地翻著科普雜志的人,「源姐姐,你那個時候為什麼會突然想去看森谷教授藏起來的那座模型啊?」
源輝月:「因為有人給我發了消息。」
「誒?」
她放下雜志朝床上的小孩看去,「你發現我裝睡了?」
小偵探摸了摸鼻子,「我以為是源姐姐你累了,不想繼續應酬外頭的人,想躲在展覽室休息。」
源輝月想了想,贊同地點頭,「的確是這個原因。」
柯南嘴角一抽,所以查看那個被蓋住的模型才是順帶是嗎?
他正准備接著問發消息的人是誰,病房門被推開,阿笠博士取完餐端著一堆湯湯水水回來了。柯南只好暫時止住話頭,看著他像玩雜技一樣先把一個方方正正地餐盤遞過來,「柯南,這是你的。」
然後阿笠博士開始往旁邊的桌子上擺打包盒,一一揭開蓋子,雞湯、蘆筍蝦仁、干鍋排骨……食物熱騰騰的香氣頓時盈滿了整間病房。
柯南有點懵逼地看了看自己盤子裡的清湯寡水,又看了看桌上的豐盛大餐,「……等等,醫院還提供中餐?」
「當然不是,這個是外賣。」阿笠博士擺完盤,最後打開一盒米飯遞到同樣有點懵的源輝月手裡,然後才轉過身撓了撓後腦勺說,「好像是剛剛離開的那位公安先生點的,而且這個備注有點驚人啊哈哈哈……」
輝月和柯南同時看向他手裡的打印紙,只見上面從上往下拉出長長一條,標著各種禁令:不要放蒜、不要放姜、不要放醋、油不要用大豆油、醬油不要用黃豆的……
「源小姐你豆類過敏嗎?」阿笠博士看著上頭被ban掉的各種豆子,有些迷茫地問。
源輝月比他更迷茫地回看過去,搖了搖頭。
柯南想起昨天還吃過的燉豆腐,嘴角一抽,所以只是單純不喜歡是吧?而且這麼多稀奇古怪的要求,人家餐廳居然還全都老老實實遵守了。他的視線掠過最後頭特別加粗的一句「不要放任何和花生沾邊的東西」,落在最底下餐廳的名字上,心中默念了一聲難怪,對公安的薪資水平有了新的認知。
某位名偵探在心中默默腹誹當代警察的工資問題的時候,松田陣平正坐在目暮警官的車上聽著後座的白鳥警官講述森谷帝二其人的具體資料。
汽車在道路上飛馳,駛過燈火通明的米花市政大廈,朝著東南面的高檔別墅區一路飛奔。
「森谷帝二,原名森谷貞治,世界著名也是日本首屈一指的建築家。他真正成名是在三十多歲之後,以三十四歲時主持設計的隅田運河橋為起點,一是那座大橋為他奪得了日本建築師協會的最佳新人獎;另一個原因則是森谷教授的父親恰好在那前後因為一場意外去世了,之後大家將視線轉移到了他的身上,森谷帝二的才華這才展露出來。」
松田陣平正在副駕駛上低頭看著森谷帝二設計的其他建築的資料,「他的父親?」
「是的,森谷教授的父親也是世界著名建築家,所以經常有人猜測森谷教授走上同樣的道路也是受到了父親的影響。只不過雖然是一家人,而且都是以英式建築聞名,但是森谷教授的父親和他的設計風格其實完全不同。」
後頭的佐藤警官插嘴問了一句,「哪裡不同,不都是英國的風格?」
「英國的建築也分好幾個時期,」白鳥解釋,「就好比森谷教授偏重的就是斯圖亞特王朝時期的風格,那正好是英國的十七世紀,正值文藝復興高潮受到歐洲大陸影響很深,所以森谷教授的設計注重對稱美感,有很多巴洛克元素,運用大量的裝飾和浮雕,非常華麗。」
「而森谷教授的父親拿手的建築風格更加偏向十五世紀都鐸王朝的風格,喜歡用豎框窗戶、拱形燈和帶有陡峭山牆和高煙囪的屋頂線,比起外觀更加注重實用和舒適性,而且大多不對稱。」
「不對稱?」車上眾人已經對「對稱」這個詞有些過敏了,聽到這裡眼皮一跳。
「對,森谷教授的父親的代表作就是東京國立圖書館,於三十年前落成投入使用,你們應該都有印像。」
佐藤恍然,「我想起來了,是不是就是那個『紅房子』?我小時候住在那附近,經常去看書,我記得那座圖書館好像的確是不對稱的。」
白鳥回頭看她,輕聲說,「那座圖書館的外部用了大量紅磚堆砌,東京的其他市民的確經常稱它為『紅房子』沒錯。」
松田陣平手裡的資料這時候已經翻到了最後一頁,上面是森谷帝二最近設計落成的一件作品,恰好也是圖書館。巴洛克式的華麗建築佇立在黃昏的陽光下,穹頂被光線折射出一種天空一般的湛藍色,格外漂亮。
他把資料夾闔上,略微煩躁地揉了揉眉心。他總感覺自己遺漏了點什麼,但仔細去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醫院病房,已經到了查房的時間,醫生剛給柯南做完簡單的身體檢查,聽到他想要出院的要求愣了一下。
「你想出院?」
「是啊,我想回去了。」黑發小孩坐在床上睜著大眼睛用可憐兮兮的音調說。
醫生於是有點為難,「雖然白天檢查的時候柯南君你的情況不錯,沒有腦震蕩的跡像,但是正常而言我們還是會要求你留在醫院再觀察一晚上。」
「誒?可是……」
「好。」沒等柯南說完,一個平靜的聲音已經打斷了他。小偵探下意識扭頭看去,「……源姐姐?」
醫生一臉欣慰,立刻忽視了病患本人的意見,「源小姐你能配合真是太好了。啊,對了,因為江戶川君年紀太小了,今天晚上最好有監護人在這裡陪著。」
源輝月十分好說話地點頭,「我知道了。」
「那就好,一會兒會有護工過來在房間裡加一張床,源小姐你可以在那裡休息吧。」醫生愉快地安排完還不忘回頭看向病床上的柯南,叮囑了一句,「江戶川君,要好好聽姐姐的話哦。」
柯南:「……是。」
直到醫生離開了,他才遲疑地看向窗邊上的人,「源姐姐,其實讓阿笠博士留下也可以的。」
「沒關系,」源輝月拿著手機搜索醫院陪床的注意事項,一邊頭也不抬地說,「而且這麼晚了我也不太想一個人回去。」
她說到這裡柯南立刻反應過來,那個炸彈犯還沒被抓到,誰也不知道外頭有多少驚喜大禮包等著,相比較而言警察廳的醫院的確安全多了。
於是他飛快改了口,「這樣啊,那源姐姐你還是留下吧。」
「嗯,」源輝月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注意事項,把手機揣回兜裡站起身,「我出去買點東西,柯南你還有什麼想吃的嗎?我給你帶點零食回來。」
喂喂,人家正常家長都是督促小朋友住院期間不准吃零食吧?
柯南嘴角一抽,默默地提高了自我管理意識,「不用啦,剛才已經吃飽了。」
然後他想了想,覺得警察廳醫院附近應該出不了什麼事,但到底還是關心了一句,「源姐姐你要快點回來哦。」
「好。」
源輝月答應得爽快,警察廳醫院出門右拐就是條小型商業街,雖然不在市中心地段,但要買她需要的東西也夠用了。她在心裡算了算,覺得自己最多二十分鐘就能回來。
然而一個世間恆久運行的真理就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走出醫院大門,源輝月剛准備往右轉,大衣口袋裡手機忽然響了一聲。她有點疑惑地摸出手機解鎖,發現有一封來自未知號碼的新郵件。
另外一頭,松田陣平一行人終於趕到了森谷帝二家。
大晚上地被警察找上門,森谷家的管家有些不安,目暮警官提出想要見森谷帝二時他明顯愣了一下。
「老爺他剛剛出門了。」
目暮警官一怔,「剛剛?」
「就在十五分鐘之前,他接到了一個電話,好像有什麼急事就匆匆離開了。」
松田陣平:「有說什麼時候回來嗎?」
管家略顯迷茫地搖了搖頭,「老爺沒有提,不過他出門的時候什麼都沒帶,應該很快就會回來吧,諸位警官如果有要事可以在家裡等一等他。」
幾位警察對視了一眼,最後由目暮警官點頭道,「麻煩你了。」
森谷家的管家是個英國人,十分符合森谷家族一貫的生活習慣。他是森谷帝二從專業機構聘請的,操著一口流利的日語,待人接物極為有分寸,將目暮警官一行人帶到會客廳,又送上紅茶和糕點後就自覺離開了。
警察們奔波到現在沒有一個吃了晚飯的,勉強拿森谷家的點心墊了墊肚子,期間又請管家給森谷帝二打了三個電話,都沒有打通。在這個每個人都被無形的電話線牢牢牽著的時代,森谷帝二忽然間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在森谷家一無所獲地等了將近一個小時,幾位警官終於坐不住了。
「該不會我們之前的推測有誤,森谷教授被真正的凶手約出去了吧?」白鳥警官遲疑地說。
「可是如果是這樣,真正的凶手是誰我們就一點線索都沒有了。」目暮警官說著一邊看向一旁的松田陣平,「松田,你想到什麼了嗎?」
黑發青年坐在單人沙發上,十指交錯地抵著唇沉默好久了,被老上司喊了一聲之後他才慢慢動了一下手指,垂著眼睫,「……我在想,恰恰相反,森谷帝二會不會是發現我們要來提前跑了。」
幾位警官同時一驚,佐藤美和子下意識說,「不會吧,正常情況下警方不可能會懷疑到他身上,他為什麼要怕警察,除非……」
除非有人把源輝月那一番推理透露了出去,讓森谷帝二知道自己被懷疑了。
但當時聽到那段話的就那麼幾個,一只手都數得清,全在這個房間裡。
在座眾人驀地沉默下來。公安警察對內是有偵查逮捕權的,終於有人想起這件事來。
「我沒懷疑你們。」半晌的寂靜之後,松田陣平懶洋洋的聲音終於重新響起,「我們當時說話的時候又沒有關門,被人路過聽到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佐藤警官勉強地衝他笑了一下,就算沒有懷疑他們,這句話中的含義也絕對不輕松,這代表著警察廳醫院裡藏著不知道什麼勢力塞進去的臥底。
「不過現在的重點不是這個,」不知道是不是覺得房間裡的氛圍太過凝重了,松田陣平輕描淡寫地帶過了這個話題,「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測,只不過是如果不做這個假設其他可能性都是死路,所以不妨以森谷帝二潛逃為前提推測一下,如果他的確是逃了,他會去哪兒?」
白鳥警官想了想,「會不會是繼續去找工藤君報仇了?」
「工藤新一本人沒出現過他根本找不到他,到目前為止那個叫江戶川的小鬼那裡也沒有接到新的電話……」松田陣平說到這裡忽然想起了什麼,整個人猛地怔住,「……西多磨市現在的市長是誰?」
「淺野大介。」目暮警官立刻接到,「你懷疑他會去找現任西多磨市長報仇?這麼說的話,那個新市鎮計劃的確是新任市長叫停的,他如果對淺野市長抱有恨意也完全有可能。」
松田陣平:「不對,不是市長……」
目暮警官聞言有些不解,不是市長還能有誰?他見著黑發青年沉下臉色,飛快往外撥出了某個被設置到快捷鍵第一位的號碼,電話接通的瞬間他立刻急切問道,「你在哪兒?」
「我……」
對面的聲音被淹沒在了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裡,磚石斷裂的坍塌聲、人群驚恐的尖叫聲、慌不擇路的腳步聲,電話背景音中的所有聲響交織在一起,拉開了一場兵荒馬亂的序幕。
松田陣平的眼瞳猛地一縮,心髒幾乎驟停了一秒,「輝月?源輝月?!」
第30章 摩天樓(十三)
源輝月到達米花市政大廈頂層的電影院的時候看了一眼時間,十一點零五分。
東京夜生活豐富,到這個點了市政大廈裡頭的人依舊不少,今天好像是某個熱門電影的首映日,電影院裡熙熙攘攘地全是等著來看凌晨首映的人。
源輝月站在影院外的候場區正左右張望著找著什麼,身後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把她叫住了。
「大姐姐?」
「?」
隨著一串小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噠噠」腳步聲,某個眼熟的茶色短發的小女孩像枚彈珠一樣從人群中彈出來蹦到她面前,「又遇到你啦,大姐姐你也是來看電影的嗎?」
「……」源輝月看著這位才在車站告別沒多久的裕子小姑娘,心情有些微妙,「你怎麼在這裡?」
「爸爸帶我來看電影呀。」小女孩仰頭看著她開心地說,「因為裕子今天在車上很乖,媽媽說可以獎勵裕子一件事,所以裕子就讓爸爸帶我來看電影啦。」
源輝月:「……」
你剛剛死裡逃生吧,你家裡的人是不是心太大了一點?
她剛想到這裡就見到那位心大的父親一手爆米花一手可樂地從人群中擠出來,看到她時眼前一亮,也上前來打招呼道,「……額,你也來看電影嗎?裕子在家裡一直說起你呢。」
他一開口才想起好像還不知道這位大美人叫什麼名字,只好尷尬地省略了稱呼,略顯局促地衝她一笑。
源輝月的視線從他的臉上路過,落在他身後不遠處的立柱下,她找到她剛剛要找的東西了。
「我建議你們最好快點離開這裡。」
「誒?」這對父女齊齊一愣。
「現在走還來得及。」
源輝月說完就徑直朝著自己看到的東西走去。那根立柱正佇立在電影院巨大的落地窗前,柱子被海報貼得花裡胡哨的,下面正靜靜放著一個素淨的紙袋,路過的人來來往往,沒有人朝那個紙袋看上一眼。
源輝月伸手把紙袋拖出來,蹲下身小心地拆開。紙袋裡頭的東西裹得像個禮品盒,包裝紙折疊十分細致,左右折痕對稱得近乎有些強迫症。她輕手輕腳地打開最後一層,然後並不算特別意外地對上了一個正在跳動的計時屏幕。
平靜地拿出手機,她正要給松田陣平打電話,心有靈犀似的對方的號碼先一步從屏幕上跳了出來。她劃開接聽,青年的聲音帶著一絲焦躁立刻從聽筒中衝出來。
「你在哪兒?」
「我……」
下一秒,地動山搖。
爆炸聲和人群的尖叫聲連成一片,地面不斷地晃動傾斜,恍然間甚至讓人有種整個空間都要跟著破碎,世界末日即將來臨的既視感。源輝月搖搖晃晃地扶著旁邊的柱子站穩,暈乎了好一會兒才擺脫爆炸的余震,從耳鳴中艱難地浮出來就聽到了電話裡焦躁地喊著她的名字。
「我沒事。」她被爆炸震得有點頭疼地揉了揉眉心,「如你所見,我現在在米花市政大廈,你打開電視大概就能看到我了。不過在此之前,我現在面前有個正在倒計時的炸彈。」
電話那頭松田陣平的聲音驀地沉了下來,幾乎是帶著一點沙啞的,「……倒計時多久?」
源輝月低頭確認了一下,「五十四分鐘二十一秒。」
「我知道了,你等一下。」
松田陣平拿著手機回過頭,臉上表情冷靜到近乎異常,「馬上搜查森谷帝二的這座別墅,如果炸彈是他設置的,他不是專業人士,家裡一定有設計圖。」
佐藤警官怔了一下,下意識道,「可是我們沒有搜查令,只憑推測就……」
「有什麼問題我擔著趕緊去!」
「是!」
佐藤和白鳥立刻領命離開,端著一壺紅茶准備進來添水的英國管家剛好在門口撞上兩人,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白鳥警官一手攬了過去,「不好意思,我們有點事要問你,請你配合一下。」
松田陣平拿著手機走到會客廳的窗子前,「唰」地一下拉開窗簾,這扇落地窗對著的正好就是米花市政大廈的方向,隨著爆炸一起漲起的火勢燎紅了半面夜空。
「你身上帶剪刀了嗎?」他低聲問。
「沒有。」源輝月回答得平靜,她出門連包都沒帶哪兒來的剪刀。她一邊說著話視線一邊在周圍掃了一圈,忽然看到了正驚魂未定地靠在收銀台前的兩個漂亮女孩子。
巧了,又是熟人。
「你等等,我問問其他人。」
松田陣平一手按在玻璃窗上額頭抵上手背,瞳孔中無聲倒映著紅彤彤的火光,聽著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源輝月似乎遇到了認識的人,和對方交談了幾句順便還輕聲細語地安慰了人家一會兒後順利借到了剪刀。
隨即她似乎開始往回走了。
「你們抓到森谷帝二了嗎?」
「沒有,他跑了。」
「我剛准備跟你打電話說一件事。」源輝月說,「半個小時之前,我在醫院樓下收到了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消息,對方讓我立刻到米花市政大樓的頂層影院來。」
「……人家說什麼你就聽什麼你什麼時候這麼聽話了?!」
這句話的音量到後頭逐漸拔高,松田陣平到底沒收住,語氣中漏出一絲近乎失控的火氣,不遠處正在和局裡聯系交流情況的目暮警官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
「因為那封郵件中還附加了一張照片,」源輝月依舊平靜地說,「是在病房外拍的病床上的江戶川,病床下面某個不起眼的位置有個紅外線瞄准光點。」
松田陣平呼吸一滯,握著手機的手驀地收緊。
「不過這個不是重點。」電話那頭的人似乎已經回到了炸彈面前,背景裡傳來紙張被剪開的「哢嚓」聲,倒計時一格一格往前跳動的聲音也愈發清晰,「我剛剛發現這個炸彈的時候就想給你打電話,然後底下的炸彈就爆炸了。如果我沒猜錯,一樓二樓的逃生出口應該已經被堵住,裡頭的人也出不去了。」
松田陣平回頭看去,剛剛和抵達現場的救援人員確認完情況的目暮警官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源輝月低垂著眼,視線依舊落在面前的炸彈上,「這個炸彈放置的位置有點巧,正好在後面就是影院南面的落地窗。」
「我知道了。」松田陣平已經聽明白了,他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時間,嘴裡飛快交代,「江戶川那邊交給我,我現在就過去,有什麼變動立刻給我打電話。」
「好。」
掛斷電話,他轉身看向老上司,「目暮警官,這裡交給你了。」
目暮警官鄭重朝他點了點頭,圓圓的臉上露出一種肅穆但極其可靠的神色來,「去吧,有什麼消息我一定第一時間通知你。」
松田陣平微微頷首,匆匆轉身離開。在門口撞到了正要進來彙報些什麼的佐藤,沒等她開口他直接拉住了她的手臂,「帶一隊人跟我走。」
「去哪兒?」佐藤警官問,腳下已經下意識跟了上去。
松田陣平:「去抓森谷帝二。」
這個夜晚可能沒人能夠安然入眠,成隊的警車飛奔在繁華的大街上,警笛的呼嘯和消防車的鳴笛交織在一起響徹東京的夜空。
佐藤美和子開著車,還沒搞清楚情況地問副駕駛上的人,「去哪兒抓森谷帝二?」
「輝月剛剛在電話裡跟我說有人給她發消息,特意將她約到了米花大廈頂樓。她頂樓電影院裡找到了對方留下的炸彈,剛准備通知警方,出口的炸彈就爆炸了。」
松田陣平正翻著在車上找到的地圖,手裡拿著筆飛快地在地圖上畫了幾個圈,「爆炸的時機太巧了,除非嫌犯是個神能夠把一切都算准,否則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一直在看著那裡。」
「你是說他在現場?」佐藤美和子握著方向盤的手都打滑了一下,緊接著又想起有些不對。這一次的情況和三年前的游樂場不一樣,那時候凶手可以站在人群裡頭圍觀,因為就算炸彈爆炸了也在天上,傷不到底下的人。但這一次現場群眾可是全都被堵在大廈裡頭了,一旦炸彈爆炸沒一個逃得了的,嫌犯是瘋了專門跑去近距離看熱鬧然後大家一起變成煙花。
「不完全是,」松田陣平沒有完全否定她的話,「他不在米花大廈裡面,但是肯定在外頭的某棟高樓裡,遠遠盯著炸彈所在的位置。輝月說炸彈就放在影院南面的落地窗前,電影院在米花大廈最頂層,所以他一定在米花大廈南面某棟能夠看到那個位置的建築樓頂。」
他一句話說完已經圈出了最後一棟高樓的所在地點,然後迅速聯系了已經趕到現場的特殊犯罪搜查三系,再次強行調用了人家的人手讓他們去那幾個位置搜查。
「可是我還是有些不明白,」前面路口准備拐彎了,佐藤干淨利落地一打方向盤,「嫌犯如果是森谷帝二,他為什麼要找源小姐的麻煩?她跟這些事情完全沒有關系吧?」
「她的確沒有關系,但是她父親有。」
佐藤美和子一怔,下意識往旁邊看了一眼。黑發青年安排完人手就放下地圖靠回了椅子上,車窗外的燈光忽明忽暗地在他身上掠過,他半張臉埋在陰影裡看不分明。
「西多磨市新上任的市長淺野大介隸屬於源氏的派系,也就是說真正下令廢棄了森谷帝二耗盡心血的那個新市鎮建設項目的,是輝月的父親源宗政。他沒辦法直接報復罪魁禍首,當然只能衝著他女兒下手。」
悠于 2023-9-24 17:17
第31章 摩天樓(十四)
米花大廈頂樓,計時器上的數字還在一格一格往前跳動著,像死神緩緩靠近的步伐。
電影院中還清醒的人們這會兒已經意識到剛才驚天動地的動靜不是地震,而是炸彈爆炸。遇到地震時如何緊急避難政府經常組織訓練,但是沒人教過遇到恐怖襲擊該怎麼辦,幸存的人們滿面茫然,只能各自找掩體躲起來期望離炸彈遠一點再遠一點,好像這樣就能掩耳盜鈴地躲開死神越來越近的窺伺。
於是被人們自主空出來的空地中央,唯一還坐在原地的源輝月就格外惹眼了。甚至極其不給死神面子地,她這個時候正在望著落地窗的方向發呆。
這個時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她身側響起,某個小姑娘衝過了頭,炮彈一般撞在她的腿上把她從神游中撞醒了。
源輝月下意識低頭,果然又見到一頭熟悉的茶色小卷毛湊到了自己身邊。她又回頭看了一眼,這孩子的父親正滿面焦急地站在一塊半塌的牆面後頭,他剛才大概是一不小心沒拽緊,熊孩子撒手就沒了。
「你到這裡來干什麼?」她撥了撥熊孩子額前的碎發,隨意道。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學她那樣抱膝在旁邊坐下來,「姐姐,我們是不是又要死掉啦?」
這個「又」字就用得很是靈性。
源輝月:「你又聽誰說的?」
小女孩默默瞥了一眼還在旁邊「哢噠哢噠」往前走釋放著莫大存在感的炸彈。
源輝月沉默幾秒,沒有糊弄她,實話實說道,「如果這個炸彈沒能拆掉的話,我們的確是要死了。」
「哦。」小女孩垂下腦袋,雙手環住膝又往她身邊靠了靠,「那我還是留在這裡吧。」
「?」源輝月朝她扔了個疑問的眼神。
「反正躲到那邊去也是要死的,我還是在這裡陪著姐姐吧,不然這邊就剩姐姐一個人了。」她抬起頭,眨了眨天空一樣湛藍的眼睛,「一個人走很孤單的。」
「……」源輝月一時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微妙地感覺好像被毛茸茸的小動物蹭了一下,軟軟的皮毛和暖呼呼的溫度帶著善意和信任靠過來,讓她意外地有了一點手無足措。
手機來電鈴聲這時候適時響起,她立刻把手機拿出來,沒來得及看來電號碼就直接按了接通。
那頭帶著一點喘息的少年聲音從電話中衝出來直直撞在了她的耳膜上,「源姐姐,你在哪兒?」
「江戶川?」源輝月下意識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終於想起自己臨走前好像跟這孩子約好了二十分鐘就回來,結果現在一去不回了。
她掃了一眼周圍,以平靜到若無其事地語氣說,「抱歉,我在外頭遇到了一點事情可能要晚點回去,江戶川君先自己休息好嗎?」
然而對面的人並不買她的賬,一句近乎確定的疑問直接甩了出來,「你在米花市政大廈裡面對嗎?」
源輝月:「……」
「果然……沒事,別擔心,我一定會救你出來的。」
幾聲警車的鳴笛在背景音中掠過,遠處是鼎沸喧嘩的人聲。小孩說完這句話就掛斷了電話,源輝月拿著手機在原地愣了一下,終於反應過來。
等等,他電話背景裡的聲音在外面,這孩子從醫院跑出去了?
柯南這個時候已經到了米花大廈樓下。消防車早在爆炸發生的時候就第一時間趕到,這會兒樓底下的大火已經被撲滅,警方拉了警戒線,外頭黑壓壓圍了一群看熱鬧的人群趕都趕不走。
他遠遠看到一輛警車橫衝直撞地從馬路上衝上來一個急停,車門打開,兩個熟悉的身影從車上下來,維持秩序的警察中立刻分出一個來小跑到為首的黑發青年面前低聲說著什麼。
柯南收起手機,從警戒線下鑽了進去,靈活地躲過警察的阻攔,一邊跑一邊喊道,「松田警官。」
黑發青年聞聲回頭,看到他時明顯愕然,「江戶川?你怎麼在這兒?」
他揮了揮手,示意後頭正追著跑的警察不用攔著,一邊看著小孩跑到自己面前,「你從醫院出來了?」
柯南眨了眨眼睛,沒提自己忽然收到的那張照片,「因為源姐姐一直沒有回來,我很擔心嘛。吶吶,松田警官你們抓到森谷帝二了嗎?」
松田陣平深深看了他一眼,「沒有,他提前跑了。」
柯南眉心驀地一皺。
「倒是你,出來了正好,就在這兒跟著我別亂跑了。」松田陣平伸手把他拎過來,一句話說完,特殊犯罪搜查三系的人已經焦頭爛額地趕了過來,小聲彙報了當前的情況。
「……依然沒有找到森谷,雖然已經縮小了範圍,但是附近的樓房實在太多了。」
米花市政大廈正處於繁華的市中心地帶,四周圍高樓林立。當年政府將這一帶規劃成了商圈,於是許多商場搶著入駐,高樓大廈拔地而起,使得十多年前落成使用的市政大廈都好像落了伍,能夠在高層眺望米花大廈最頂層的高樓比比皆是。
松田陣平神色冷凝地看著手表,距離炸彈設定的爆炸時間還有四十分鐘。
柯南拉了拉佐藤警官的衣擺,將她牽到一邊詢問了當前情況,得知搜救隊的進展也不容樂觀,想要在半個小時之內打通底下被堵死的通道將大樓裡頭的人救出來,基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他回頭看了一眼正在向大廈的負責人交代著什麼的黑發青年,「松田警官之前不是警備部機動組爆炸物處理班的嗎?不能請他教裡面的人拆除炸彈嗎?」
佐藤警官苦笑,「這個方法我們也考慮過,實在沒辦法的情況下也的確只能這樣做。但是源小姐把裡面那個炸彈拍給松田看過了,據說是由專業人士設計的,裡面的結構非常復雜,就算是松田親自過去也沒有完全的把握能夠將它安全拆除。」
所以一定要找到設計圖?
可是森谷帝二已經將炸彈造出來了,設計圖他還會留著嗎?
柯南心底一沉,這時候他手機響了一聲來件提醒,是那個忽然在醫院的時候給他發過去那張照片的神秘號碼。
【讓那群警察把森谷帝二家裡的電腦都打開。】
他回過神,立刻將這句話轉述給了佐藤。佐藤美和子一怔,「你是說在電腦裡頭?對啊,炸彈肯定不是森谷教授設計的,如果對方當時是和他用電子郵件交流,電腦裡的確有可能還有痕跡。」
她迅速轉身去給白鳥打電話了。
柯南站在原地,抬頭凝望著前方的市政大樓。最頂層的燈已經熄了,大片的落地窗鑲嵌在大樓表面,裡頭黑漆漆的,看不見一個人影。
一個腳步在他身後停下,「你覺得森谷帝二會躲在哪兒看著這裡?」
柯南:「附近有和市政大廈對稱建立的建築嗎?」
「沒有,要是有我早就讓他們去查了,當初規劃的時候米花市政大樓就是這一片的正中心。」
松田陣平像是在對他說又像是自言自語,手表的指針還在一步一步向前跳動,不斷擠壓著逼仄的救援時間。
他們今天已經和森谷帝二玩了一天的猜謎游戲,沒想到快到凌晨了這個游戲還沒結束。
源輝月那邊的炸彈爆炸的最終時間設置在了這天的十二點,正好是一天翻篇的時候,跟過新年似的,辭舊迎新,還不忘記准備一個巨大的能把整個東京震響的爆竹。
佐藤警官和白鳥聯系完又走了回來,繼續彙報那邊的進度,「森谷帝二家沒找到設計圖,他的管家什麼都不知道。他書房的電腦有密碼,白鳥剛剛已經破解了,但是暫時還沒有什麼發現。」
她略微頓了一下,「說起來,剛剛白鳥說今天的日子好像有點特殊,是森谷教授的父親的忌日,他書房電腦似乎也是用的這個作為密碼。」
「今天?」柯南略微一怔,「所以森谷教授選在今天炸掉米花市政大廈也是故意的嗎?他很在意他的父親?」
「理所當然的吧,任何人在自己擅長的領域有前輩珠玉在前並且那人還是自己父親的時候,不可能會不在意。」松田陣平點了根煙,「更何況他還是在他父親死後才出頭的,這家伙前半輩子一直活在親爹陰影下吧……」
說道這裡他驀地一頓,柯南幾乎是同一時間和他想到了一樣的事情,立刻抬頭問佐藤。
「吶,佐藤警官,米花市政大廈是最後一棟森谷教授設計的不對稱的建築了吧?」
佐藤:「額,好像是的。」
「所以對他來說這是個告別……」柯南抬起頭來死死盯著夜幕下高聳的大樓。
特意選在父親的忌日,將爆炸時間設置到十二點,這都是特意設計好的儀式。
森谷帝二這個人,偏執又瘋狂,有著近乎病態的完美主義和固執的儀式感。對他來說這場慘無人道的爆炸案是一場他對過去告別,那麼,他會選在哪個地方來圍觀這場儀式的落幕?
柯南驀地回過頭來,「我記得森谷教授的父親在日本的代表作是那座有『紅房子』之稱的東京國立圖書館?」
「恰好森谷帝二前段時間剛落成的設計也是圖書館。」反應並沒有比他慢上一步地,松田陣平迅速掐滅了指間的煙,拽過旁邊小警察手裡的地圖。
在一旁等著的負責人聽到這裡,下意識插了句嘴道,「那座圖書館的話,好像正好在這附近,就在那邊。」
他抬起手遠遠一指,柯南和松田立刻抬頭看去。隔著一條街,星羅棋布的高樓後頭,圖書館像教堂一樣高高的穹頂正好被夾在兩座高樓之間,從米花大廈南面的角度看過去,視野一覽無余。
「——就是那裡!」
第32章 摩天樓(十五)
特殊犯罪搜查三系立刻出動去抓人,松田陣平跟著他們一起走了,趁著這個空隙,柯南又給源輝月打了個電話,轉述了他們這邊的動向。
「你那邊情況怎麼樣?」
「還好,大家情緒還挺穩定的。」
源輝月一邊回頭看了一眼,的確是穩定地一片哀泣加心如死灰。這麼長時間過去,被堵在裡頭的眾人已經漸漸接受自己即將喪生在炸彈下的事實。
不少人正在抓緊最後時間給家人打電話,借給源輝月剪刀的那個小姐姐對面大概是那個一直沒等到她赴約的倒霉男友,她一邊抽泣一邊說話,臉上的妝都花了。
柯南:「……」
他覺得其他人穩不穩定不知道,源輝月的情緒絕對是穩得不能再穩,從她居然還有心情關注人家的妝就能看出來了。
「說起來,」某個心態穩如狗的人繼續在電話裡頭開口,「你們找到森谷帝二犯案的證據了嗎?」
「……沒有。」
「也就是說,就算現在真的抓到了他,在他死不承認的情況下,也不能拿他怎麼樣。」
「……」
柯南沉默了,方才推理到嫌犯藏身地點的輕松的頓減,這正是他現在正擔心的。從一開始一切就都是他們的推理,森谷帝二做事一向小心,如果在現在出其不意抓個正著的情況下都找不到他是爆炸犯的證據,大庭廣眾之下,警方難道還能抓住這個表面上的無辜者刑訊嗎?
甚至他如果再做絕一點,將炸彈制造出來之後完全沒有留下底稿,那麼可能現在連他自己都不記得炸彈設計圖長什麼樣了。
這個分支如果走到這裡,就徹徹底底成了一條死路。
電話那頭陷入安靜,源輝月聽著「沙沙」的電流聲,不經意般隨口問道,「你剛剛說今天是森谷教授的父親的忌日?」
「對。」
她果然也聯想起炸彈上設定好的特殊時間的含義,啞然失笑,「森谷教授還真是個有儀式感的人。」
「……真虧你笑得出來。」
柯南無言以對,這時候他身後傳來一陣嘈雜。他下意識轉身,就見到幾個警察壓著一個穿著風衣的男人走了過來,松田陣平走在他們旁邊,面色冷沉。
被押送過來的人正是森谷帝二。
男人似乎對自己的待遇有些不滿,皺著眉頭瞪著警察道,「警官先生,我已經解釋過了,我只是來查看我設計的那座圖書館的工程進度的。看到遠處的米花大廈著火了所以才用隨身帶著的望遠鏡觀望了一下,難道這有問題嗎?你們憑什麼扣押我?」
柯南下意識看了一眼松田,就見青年面沉如水地衝他搖了搖頭。
和他們之前最壞的猜測一樣,他們趕到圖書館頂樓時,見到的是穿著打扮正常的森谷教授,而不是帶著胡子假面的炸彈犯。
這人大概早有准備,他們到現場時他連變聲器都處理了。所有解釋也全部說得通,他們的確沒有任何抓人的理由。
森谷帝二還在抗議,臉上是十分正常的所謂「上流社會人士」被粗魯對待了的怒火,「警官先生,你們剛剛未經允許強制對我進行了搜身,我有權對此提出申述,你們的警號多少?我要去東京警視廳投訴你們!」
他啰啰嗦嗦的聲音像煩人的蚊蚋,和「滴答滴答」的手表跳動聲一起逐漸侵蝕著人的理智。
柯南看到松田陣平把指間抽了一半的煙扔到地上一腳踩滅,然後忽然回頭一把拽住了森谷帝二的衣領,死死盯著他的眼睛冷冷道,「我再問一遍,炸彈設計圖在哪兒?」
森谷帝二似乎是驚訝地睜大了一下眼睛,「什麼炸彈?這位警官你在說什麼?」
他的視線從面前人面無表情的臉劃到他身後被夜幕籠罩的大廈,眼底劃過一抹了然,隨即他露出了一個混雜著假惺惺的同情的表情,「你是指米花大樓裡面的那個炸彈嗎?難道你有重要的人在裡面?真可惜,雖然很想幫你,但是我的確對此一無所知,警官先生,請你節哀。」
隨即他扯開嘴角微笑起來,笑容看似彬彬有禮,眼角眉梢中卻仿佛藏著無盡的惡意。
他像是在用笑容對所有人說:對,我什麼都知道,但是我不說,你們能拿我怎麼辦呢?
警察是法律的踐行者,而此時正有一道牢不可破的圍欄將這個喪心病狂即將害死數百人的凶手保護在裡頭,這道圍欄恰好就是他們曾經所努力維護的法律本身。
周圍的警察們的火氣幾乎立刻就被點起來了,但除了用摻著怒火的視線狠狠瞪著這個殺人凶手,他們什麼都做不了,身上的警服此刻成了無形的枷鎖,將他們牢牢束縛在原地。
柯南眼睜睜地看著松田陣平的神色越來越冷,拽著森谷帝二衣領的手指繃得死緊,骨節泛出一絲冷厲的白色。
他忽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他其實一直沒搞明白松田陣平和源輝月的關系,他們看起來很熟悉,但是這人對於源輝月完全忘記了他這一點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特別的情緒,就好像他對此也不太在乎一樣。但至少這一刻,柯南望著黑發青年的表情忽然有了種明悟,無論他們是什麼關系,源輝月對他來說確實非常重要。
這位公安先生給他感覺一直都不是什麼循規蹈矩的人,如果這一刻他真的對森谷帝二做了什麼,他居然也不會感到特別意外。
柯南張了張嘴,正要開口說什麼,口袋裡的手機忽然不太合時宜地響了起來,強行插入劍拔弩張的氣氛中索要注意。
小偵探正要暫時忽略這封突如其來的郵件,忽然又想起了什麼,迅速把手機拿了出來。他飛快地點開那個陌生號碼,一眼掃過,眼睛猛地睜大了一下,然後他抬起頭來高舉起手機。
「松田警官,設計圖找到了!」
這一聲大喊可謂石破天驚峰回路轉,現場氣氛一滯,眾人愕然回過頭來,森谷帝二的笑僵在臉上,驚疑不定地朝他看去。
距離炸彈爆炸還剩下半個小時,米花大廈外頭的霓虹燈透過落地窗玻璃照進來,卻驅不散玻璃牆後愈發濃厚的陰影。這個時候電影院裡反而安靜下來,隱隱約約的啜泣聲時不時響起,隔一段時間就有人在黑暗中無聲崩潰。
源輝月正百無聊賴地坐在炸彈面前繼續倒數著時間,一旁的小女孩趴在她膝上陪她一起發著愣。沒過多久,一陣腳步聲從身後傳來,兩人一起回頭看去,發現是裕子小姑娘的父親。
年輕男人略顯蹣跚地在裕子旁邊坐下,視線掃過前方的炸彈,又默默收回來。
源輝月:「你怎麼也過來了?」
他蒼白的臉上露出個苦笑,「我想了想覺得裕子說得沒錯,如果這個炸彈爆炸了,不管躲到哪兒都是會死的。」
「可是坐這麼近你不怕嗎?」
「?」
「你女兒說你膽子很小。」
年輕父親下意識看了一眼不知道什麼時候揭了自己老底的親閨女,裕子默默扭過頭去給了他一個後腦勺。
他抓了抓頭發,對著自家女兒的後腦勺露出一個苦笑來,「其實也還好,我的確膽子不太大哈哈……不過人之所以怕死,主要都是怕和重要的人分開吧。我最重要的人已經在這裡了,如果在這裡一起死掉了我也會陪著裕子的,這樣想的話其實也沒有那麼可怕了……」
他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堆話,像是在緩解緊張。這法子大概真的有用,他的神色逐漸沉靜下來,清秀的臉上多出了一種近乎於安寧的表情。裕子小姑娘動了動,試探地回頭,青年慈愛地看著女兒,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源輝月看看他,又看看裕子,「這孩子的媽媽……」
「我跟陽菜很久以前就離婚了。」年輕男人露出一個靦腆的笑,「離婚之後裕子被判給了陽菜,但是我依然能夠定期去看她。父母也在我念大學的時候因為一場車禍去世了,所以我最重要的人只有裕子了。」
「……」源輝月的目光落回裕子身上,小女孩揚起頭朝她很乖的笑。
裕子的父親遲疑了片刻,「額,抱歉……」
「源。」
「源小姐,那個,說起來,你好像也不是很害怕的樣子,沒有重要的人在外面等你嗎?」
一句話說完才察覺這個問題好像有點冒犯,他連忙往回找補,「抱歉,是我說錯了……」
「沒事。」源輝月表情平靜,禮尚往來地簡單提了一句,「我母親在我四歲的時候逝世了。」
「那令尊……」
「感情不好。」
「這,這樣啊。」年輕父親作為一個內向宅男,頭一次跟人討論這種話題,把自己問得滿頭大汗。他絞盡腦汁地回憶片刻,忽然想起了什麼,「對了,那在車上給你打電話的那個人呢。」
「?」
「就是裕子撞到你的那個時候,在電話裡喊你名字的人,是源小姐的男朋友嗎?」
源輝月:「不是。」
「是這樣嗎?」裕子的父親反而有點驚訝,「感覺他很關心你的樣子。」
「……是嗎?」
說曹操曹操到,他們剛談到松田陣平,話題的主人公一個電話親自打來了。
源輝月中斷談話,看了一眼手機,「松田君?」
「剪刀還在嗎?」那邊的人沒頭沒腦地問。
她意識到了什麼,「在。」
松田陣平的嗓音很低,像是貼在她耳邊,「打開攝像頭對准炸彈,輝月,我教你怎麼拆彈。」
第33章 摩天樓(十六)
米花大廈樓下,指揮救援的呼喊音和人群的議論糾纏在一起,將初春夜晚平白烘烤出三分暑氣。鼎沸的人聲中央只有一小片位置是安靜的,靜得幾乎能聽到人的心跳。
松田陣平靠在消防車上拿著iPad掛著耳麥,垂著眼皮盯著設計圖,口裡有條不紊地發出一條條指令,聲音清晰而冷靜,周圍的人下意識給他讓出了一片空間,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出。
圍觀群眾提心吊膽,這會兒看起來反而是他這個正在教人拆彈的人最鎮定。
無論怎麼說,他此時的鎮定總算是給了周圍人一些信心,佐藤警官慢慢吐出一口氣,揉了揉站麻了的腿在柯南身旁蹲下,小聲問,「柯南,那個設計圖是哪兒來的?」
小偵探一瞬不瞬地盯著松田的方向,以同樣小小的音量回答,「在森谷教授的電腦裡找到的。」
佐藤一怔,頓時有點激動,「那不就有證據了?」
「額,很遺憾,這個可能沒辦法作為證據。」柯南說,「森谷教授電腦裡的原件已經被刪掉了,這是從碎片數據中恢復的。」
「就算是後來恢復的也能夠當做證……」她看著柯南的表情,慢慢反應過來,「……是找到設計圖的人不對?」
她把音量又往下壓了一度,「……黑客?」
柯南默默點頭。
佐藤警官咂舌,然後狠狠揉了一下他的腦袋,「你怎麼連黑客都認識?」
柯南被揉得很冤,他覺得這個問題應該去問源輝月,他也想知道她被清除掉的記憶中到底有怎樣精彩的過往。
「這一次看在他幫助了我們的份上就算了,現在最重要的是……」
佐藤警官看向前方,視線掠過面無表情的森谷帝二,落在不遠處的松田陣平身上。
男人靠著消防車松散站著,仿佛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了電話上,拿著設計圖的手沒有一絲顫抖,但說話的聲音已經開始有些沙啞了,「……最後一步,看到那條黑色的線了嗎?剪斷它。」
源輝月在電話那頭「嗯」了一聲,隨即就是一聲清晰的「哢嚓」脆響。
電話裡外的人隨著這一聲響動同時屏住了呼吸。
耳麥中,背景音裡「哢噠哢噠」的鐘表跳動聲驟然停下。半秒不到的時間,松田陣平的心跳好像跟著暫停了,直到耳膜上重新接收到了源輝月的聲音。
好一會兒,他在眾人屏息注視下放下了平板電腦。
「……計時停了。」
「……」
這句話沉甸甸地砸在一片寂靜的空氣裡,有人甚至沒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拉著身旁的人問了一句,「什麼?」
「計時停下來了。」
「炸彈拆除了嗎?」
「拆除了吧,停下來就意味著拆除了吧?」
「拆、拆掉了?太好了……」
市政大廈的負責人腳一軟差點整個人倒下去,現場延遲了兩秒終於響起了第一聲歡呼,特殊犯罪搜查三系的警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拎著旁邊的小警察大吼,「救援組呢,告訴他們炸彈拆除了不用這麼小心翼翼了,讓他們動作快點!」
「是!」
「救護車到了嗎?等會兒肯定有傷者,立即准備好。」
「那邊的隔離線,不要讓那些看熱鬧的再靠過來了……」
現場頓時兵荒馬亂,隨著眾人心中那塊大石的落下,跑來跑去的傳遞命令的警察們腳步都輕快了幾分,穿過人群的晚風帶走人心頭的燥熱,終於給現場帶來了一縷新鮮的空氣。雜亂的背景音中,柯南緩緩松了一口氣,看向不遠處靠在消防車上唯一沒有任何動靜的人,正要抬腳往他那邊走去,眼角余光不經意掃過立在原地的森谷帝二,忽然發現男人抬眸死死盯著米花大廈的頂層,唇角緩緩向上扯起一抹微妙的微笑。
「!」
他下意識轉頭看向他,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松田陣平正把設計圖遞給旁邊走過來的小警察,隨手從口袋裡摸出煙盒,指尖一敲,從裡頭叼出一根煙點燃。打火機的火焰靠近煙頭,擦出一點赤紅的火星。
他耳麥裡的電話還沒掛斷,那頭源輝月似乎正在和旁邊的人說著什麼。忽然間她聲音微微頓了一下。
「松田君。」
「怎麼?」松田陣平漫不經心地垂著眸吐出一口煙氣,然後他聽到了源輝月依舊冷靜得毫無波動的聲線,隔著幾百米的距離,透過電波將他凍得一個激靈,渾身血液都剎那凍結。
「抱歉,那個計時器好像又開始往前走了。」
松田陣平:「……你說什麼?」
.
米花電影院裡,裕子的父親望著重新開始跳動的倒計時,臉色白得像紙,他的心髒剛剛坐了個極其反人類的過山車,此刻還能跳動基本已經是人體的奇跡。
還好此時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只有他們幾個,否者奇跡不能反復發生,電影院裡肯定得瘋幾個。
裕子小姑娘年紀太小還沒明白怎麼回事,正一臉懵懂地左看右看,源輝月倒是尚算平靜。
不知道為什麼,眼睜睜看著那個本來已經暫停的倒計時重新開始跳動的時候,她居然沒有特別驚訝。
本來就是這樣,哪有這麼簡單就結束了。
人有時候會有種奇怪的既視感,偶爾會感覺正在經歷的事情似曾相識。她現在就是如此,從走進米花大廈開始,後面發生的一切都像是早就在她大腦中演練過一遍。
她非但不驚訝,甚至有種將以前看過的電影重新觀看一遍的索然。
即便她已經從屏幕外的觀眾變成了屏幕裡正親身上演災難片的主角。
而現在,她看著面前炸彈裡還剩下的一紅一藍兩根線以及重新開始走動的倒計時,有種果然來了的感覺。
然而熟悉感到此為止,大概以前看過的那場電影太過久遠,她並不記得要剪哪根了。世界倒是很公平,沒讓她把外掛一直開下去。
她放在一旁的手機又響了一聲來件提醒,源輝月拿起來看了一眼,是一封新郵件。
【恭喜你走到了游戲的最後一步,連我都沒有想到你能夠走到這裡。那麼現在,開始選擇吧,哪一個是你想要留下的,是天空的藍色還是大地的紅色?你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機會,剩下的就看你的福氣了。】
天空和大地?
源輝月感覺這個描述頗有意思地挑了挑眉,然後把郵件內容給電話那頭的松田念了一遍。
顯而易見,這是凶手發過來的。介於森谷帝二已經在警察手上,這大概是個定時郵件,只要森谷那邊沒有主動取消,就一定會發到她手機裡來。
但現在計較這些已經不重要了,目前擺在他們面前最嚴峻的問題是,選哪邊?
「還有五分鐘。」源輝月說。
電話那頭沒說話,像是忽然掉了線。
「松田?」
「沒事……」話音未落她就再次聽到了松田陣平的聲音,沙啞中帶著一線喘息,他像是匆忙收攏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就強行將思緒扯回正題,於是還未歸位的中央處理系統難得地帶出一絲無措來,「你別怕,我……」
「我不怕啊。」源輝月平靜地說。
「……」
那邊忽然又沒有聲音了,然後停頓了大約半秒,她忽然聽到了被電流虛化的一聲嗤笑。
「你當然不怕,你連死都不怕你怕什麼。」
松田陣平握緊了手機,狠狠閉了一下眼睛,
「……可是我怕。」他沙啞著嗓子說。
他的大腦剛剛經歷了一場爆炸,炸彈再次啟動的消息點燃了那根埋了七年的引線,淺井別墅區的那個炸彈再次被引爆得轟轟烈烈,將他的腦海炸成白茫茫一片。他近乎是有些無措地站在白色中央,眼睜睜看著那些藏在噩夢中回憶翻騰起來,陰影化成的怪獸從四面八方探出觸角,山呼海嘯地將他淹沒了進去。
他在原地站成了一座緘默的雕像,扣著手機的手指比大理石還要白。
「還有兩根線是嗎?」松田陣平聽到自己的聲音冷靜地說。
「對……」源輝月的語氣帶了點遲疑,像是察覺到了一點異樣。
松田陣平重新轉過頭來看向罪魁禍首,其他人呆呆地跟著他轉移目光,他們被炸彈重新啟動的消息震懵了甚至還沒回過神來。
一派死一般的安靜中,此時大概唯有森谷帝二的表情還是輕松的,他甚至這時候還在笑。
「又出了什麼意外嗎,我很抱歉警官。」他聳了聳肩,攤開手一副無奈的表情,「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充滿了各種人類無法控制的事情不是嗎?」
他微笑著看著黑發警察大步走過來,一把拽住他的衣領,死死盯著自己的眼睛,「紅色還是藍色?」
「我不知道啊,那不是給你們的謎題嗎?」森谷帝二無辜地說,然後他上前一步,反過來含笑用居高臨下的目光回視過去,「看來被堵在大廈裡面的的確是警官你很重要的人啊。」
他的眉眼被遠處的火光照得忽明忽暗,眼瞳深處好像藏著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以蠱惑的語氣道,「難道你愛她嗎?那就來猜猜看吧,紅色,還是藍色?百分之五十的幾率,猜對了她就能活下來,如果猜錯了……呵呵,說起來,那就是你親手害死她的,你會陪她一起去死嗎?」
在對面人愈發冰冷的視線下,他不能自制般大笑了起來,「哈哈哈這就是人類的愛嗎?真有意思啊,可是建築是不需要愛的,人生也是哈哈哈哈……」
松田陣平漠然地注視他數秒,忽然舔了舔後槽牙,也低低笑了一聲。
這聲近乎氣音的輕笑讓森谷帝二誇張的表情微微一斂,在他的驚疑不定的目光中,黑發青年伸手從胸前掏出本東西和手機一起往後一扔,「佐藤,接著。」
佐藤美和子手忙腳亂地接住,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愕然發現被扔到她手裡的除了還處在通話進程中的手機,還有一本公安警察的證件。
方寸大小的證件攤開在她手裡,松田陣平穿著警服的懶洋洋面孔隔著塑封平靜地和她對視。
佐藤眼瞳驀地一縮,猛然意識到了他要干什麼。
「等等,松田!」
她話音還未落下,耳朵率先敏感地捕捉到了一聲子彈上膛的聲音,「哢噠」一聲,像是重錘一般敲在她心上。
「松田……」
「松田陣平!」一個熟悉的清冷女聲突出重圍,撲到了那人的背影上,將他的腳步一絆。
佐藤警官下意識低頭,這才發現自己剛剛慌亂間不小心按了通話外放。
「能讓我和那位森谷先生聊聊嗎?」源輝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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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淺井別墅區就是萩原研二殉職的地方。
第34章 摩天樓(十七)
背景音裡,炸彈跳動的聲音還在「噠噠」地往前走,像世界終末的倒計時。而源輝月的聲音在正在崩潰的進程中平穩得一如既往,有種強大而冷靜的感染力。
松田陣平一手漫不經心拎著槍,微滯的背影在原地沉默了一瞬,終於放開森谷帝二的衣領,另一只手頭也不回地往後一伸。
佐藤趕忙把手機遞了上去。
「森谷教授,」源輝月輕緩在電話裡開口,「上次見面還是在您舉辦的茶會上,沒有想到這一次與您會面會是這樣的情形,實在抱歉,失禮了。」
森谷帝二有點驚魂未定地往後退了一步,視線匆忙地從松田陣平身上移開。他掩飾似的理了理自己的衣領,干咳一聲平復了一下情緒,隨即在對面人看不到的情況下依然習慣性露出了一個紳士的笑,「的確讓人意外,我也沒有想到,但這不是源小姐你的問題。」
時間還在一分一秒過去,死神的腳步在陰影中逐漸靠近。但這兩人卻像沒事人一樣,不慌不忙地先走了一套上流社會的社交辭令。
「說起來還是要跟您說一聲抱歉,上次茶會我在森谷教授的展覽室裡休息的時候,意外看到了您放在牆角的那座新市鎮建設模型。花費了很多心血吧,真遺憾,它沒能被建設出來成為真正的城鎮。」
森谷帝二眉心及不可見地一跳,表情倒是依舊正常,「是啊,世事總是這麼讓人無奈。」
「凡事有好有壞吧,畢竟森谷教授的人生也是一場意外成就的,所以所謂的意外有時候也不全是壞事,對吧?」
「……什麼?」
源輝月悠悠地說,「今天是森谷教授父親的忌日,難道您忘了?」
「……」森谷帝二驀地沉默下來。
然而電話中的聲音依舊不緊不慢,「其實那天我在展覽室,除了那個不了了之的建築模型之外,還看到了一個東西。日本建築協會旗下的雜志出過一篇報導,報導裡對森谷教授和您的父親的設計分別做出了點評。我想想,那篇文章裡好像把森谷教授的建築設計形容成建築界的『天空』,天馬行空別具一格,充斥著建築之美;而令尊的設計則是『大地』,可靠而又讓人腳踏實地地,回歸了建築本身,故而無人可以超越。」
「我個人其實認為這篇文章頗為客觀,不愧是權威的意見,但是當我發現它的時候這篇報導被揉皺了扔到了展台底下,難道森谷教授對此有不同的看法?」
在她提到報導的時候,森谷帝二的臉色就開始漸漸變冷,松田陣平和柯南幾乎立刻想起了爆炸犯的郵件裡對「藍色」和「紅色」的描述,心底一動,同時回頭看向他。
建築家的表情有些勉強,他扯了扯嘴角,臉上習慣性的笑容有些發僵,讓這個優雅禮貌的表情最終演變成了一個不太體面的皮笑肉不笑。他嘴裡還在猶自看似十分開明地解釋,「建築也是藝術品的一個種類,一千個人眼中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這是可以理解的。」
「嗯?是這樣嗎?可是我記得令尊的理念不是『讓建築回歸建築』,認為比起外觀,功能性上的舒適才是最重要的。啊,對了,我想起來了,森谷教授和令尊的想法完全不一樣呢,連設計風格都是恰好相反。就比如森谷教師一直執著的對稱設計,在令尊的作品中好像一直對此不屑一顧?當時建築界的潮流也的確不青睞這種所謂的絕對對稱,當初如果不是令尊突然去世,可能森谷教授到現在還沒被人發現吧。」
森谷帝二的表情徹底冷下來,臉上的五官僵得像是工匠一筆一劃鑿上去的。
「所以您當初花了那麼多心血參親自參與設計了西多磨市准備建造的新市鎮,難道是想要以此來證明自己已經超越了令尊?真可惜,那個項目半途腰斬了。」電話中的人淺笑著說,隨即對方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一聲輕呼,帶著似真似假的歉意,「啊,我不該提起這個的,西多磨市的新市鎮計劃好像還是我父親叫停的?」
「……是啊。」半晌,森谷帝二才一字一句地擠出幾個字音,他視線死死盯著松田手中的手機,像是想要將這幾個無辜的音節代替某個罪魁禍首啖肉抽筋,在唇齒間嚼出血來,「就是你父親,源宗政!」
但是他的怒火仿佛對電話那頭的人毫無影響,那個聲音依舊優雅,甚至輕輕笑了一下。像森谷帝二最深惡痛絕的那些高高在上的公卿世族,禮貌的外表下是那種無視所有人的傲慢,手中握著無數人的命運於是就能隨意地將別人的心血和願望當兒戲。他聽到她輕描淡寫地問,「所以你知道父親當時為什麼會叫停這個項目嗎?」
森谷帝二憎惡的表情一滯。
「說起來,父親他當時也挺苦惱的。畢竟西多磨市的新市鎮工程前期准備也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突然中止的話,這些前期准備就全都浪費了。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森谷教授的那份設計稿,在他那裡完全沒辦法通過啊。」
「!」
「我打電話問他的時候,他還很可惜地對我說……」
源輝月的聲音像是從天外傳來,一字一句地敲在他的鼓膜上,幾乎要滲出血來。
「……如果森谷教授還在就好了,如果是森谷教授接手這個工程的話,一定不會這麼華而不實,虛有其表吧?」
「大家的努力也不會白費了,真可惜呢。」
那幾個輕飄飄落地的字眼砸在森谷帝二身上,卻仿佛有萬鈞之重,他努力維持的紳士皮囊終於被這一錘子敲得四分五裂。森谷帝二一把搶過了手機,雙目赤紅喘著粗氣衝著電話大吼道,「源宗政就是個政客,他懂什麼?他懂什麼建築?!」
「誒?是這樣嗎?」源輝月說,「如果森谷教授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在你心裡真的認為自己已經超越了自己的父親,那麼你現在讓我選『天空』還是『大地』做什麼呢?」
「……」建築家拿著手機的手僵住。
「因為你心裡其實很清楚吧,你一直都沒有超越你的父親。」源輝月雲淡風輕地一刀挖開了他的心髒,把那些不能示人的陰影拖出來拉到太陽下暴曬,「你從小活在他的陰影下,即便他已經離世了你依舊沒能走出來。他肯定過你嗎?沒有吧。你的設計對他來說就是垃圾,他正眼看過你嗎?」
「真沒用啊森谷貞治,令尊已經走了十五年,你依舊沒有一件能夠超越他的作品。」
「你以為把過去那些不成熟的設計都炸掉你就能完美地和過去道別了嗎?可惜事至如今令尊依舊是日本最傑出的建築設計家,而你,不過是一個喪心病狂的殺人犯,我真為令尊感到可惜,當了一輩子受人尊崇的建築師,和他牽扯最深的作品卻是你這麼個失敗的玩意兒。」
「你新建的圖書館是想要和令尊的代表作東京國立圖書館一較高下嗎?可惜這一次你依然輸了。」
森谷帝二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拿著手機的手青筋暴起,他聽著電話裡頭的聲音平靜優雅,像是對他的人生做出了最終的批注。
她輕描淡寫地說,「森谷貞治,你還是老老實實地作為森谷教授人生中唯一的污點,永遠在他的陰影下苟延殘喘吧,呵……」
隨著那聲說不出的輕蔑的輕笑落下,一聲剪刀的開闔「哢嚓」一聲剪斷了所有的聲音。
背景音裡倒計時的走動聲戛然而止。
世界好像暫停了一秒,一秒過後松田陣平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一把搶過手機,「輝月?源輝月?你把最後那根線剪了?!」
下一刻,森谷帝二面目猙獰地朝他撲過來,電話那頭的那一下剪刀像是把他披在身上最後那張體面的人皮一並剪碎了。他像個失去了理智的野獸,掙扎著衝著手機大吼道,「為什麼?為什麼是藍色?那個人到底比我強在哪裡?為什麼你和你那個父親一樣,就是不肯選我?為什麼?!」
「哦,」好一會兒,源輝月慢悠悠的聲音終於在那頭響起,不緊不慢,氣定神閑。
「原來是藍色啊。」她了然地說。
話音落地,現場猛然寂靜。
森谷帝二身體驀地僵住,像是神智也隨著這句話一並湮滅了一般,盯著手機的目光空白了半晌。
「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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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花大廈的電影院裡,源輝月就著電話那頭的咆哮,懶洋洋地抬手把一縷散落的黑發挽到耳後,抬起手。
長長的裙擺從她膝上滑下,黑色的蕾絲邊在地面輕輕掃過。她腳邊上方才代替炸彈「噠噠噠」響了半天倒計時的手機停在了暫停界面,面前的裕子小姑娘拿著剪刀眨了眨眼睛,把手裡剛剛被剪斷的半截導線扔下,將剪刀遞到她手裡。
源輝月站起身,漫不經心地勾著剪刀轉了幾個圈,一手拎著手機,在森谷帝二的咆哮咒罵中重新走回到還在走動的炸彈面前。
倒計時十秒,九秒,八秒……
守在炸彈旁邊的裕子的父親滿頭冷汗地抬頭,看著她還是那副不緊不慢的表情,蹲下身,伸出剪刀用刀刃勾起那根藍色的導線。
六秒,五秒……
「唔,」她禮貌地向其他人確認了一下,「我剪了哦。」
「剪,剪吧……」
四秒,三秒,兩秒……
哢嚓。
倒計時的時間停止在了最後一秒鐘。
不遠處的黑暗中,有閉著眼睛害怕地顫抖的人等了又等,沒等到預想中的巨響和聲光,試探地睜開眼。
烏雲散去,銀色的月光從落地窗鋪進來,夜色依舊寧靜。
第35章 摩天樓(十八)
炸彈沒有爆炸。
電影院的人們在原地怔愣半晌才模糊地意識到了這個事實,兩個抱在一起的女孩子在原地愣了愣,正要探出頭往外看,清脆的腳步聲忽然慢悠悠地從斷牆後頭繞過來。
她們下意識抬頭,就見到之前遇到的那個黑發大美人踩著月色走到他們面前,彎下腰遞過一把剪刀。
「還給你們,謝謝。」
女孩子們沒反應過來,「炸,炸彈……」
「已經拆除了。」對方淡定地說,然後伸過手一人揉了一下她們的腦袋,「沒事了,可以等著回去了。」
延遲了數秒之後,歡呼聲和大哭聲終於平地而起,將整個電影院淹沒了進去。
鼎沸喧嘩的人聲中,源輝月走過一對互相擁抱著大哭的情侶,將孩子抱在懷裡沙啞著嗓子哄著的母親,幾個大吼大叫著發泄的年輕人,最後她懶洋洋的腳步停在了落地窗前,垂眸向下看去。
底下燈火通明的人群中央,黑發青年毫不客氣地扭過森谷帝二的胳膊,將一副寒光四射的手銬「哢擦」一聲拷在了他的腕上。
「看著我干什麼?」松田陣平挑了挑眉,衝著正惡狠狠瞪著自己的人,「森谷帝二教授,你該不會忘了自己剛剛親口承認過什麼吧?」
冷冰冰的手銬沉甸甸壓在森谷帝二手腕上,金屬自帶的寒意像跟針一樣狠狠扎進他腦海裡。那些充塞了他大腦的怒氣沿著扎出的孔一股腦流走,他上頭的熱血終於冷下來。森古帝二表情一僵,「我……」
「你涉嫌參與恐怖襲擊,盜竊火藥,在東都環狀線、市政大樓等多處公共場所安放炸彈,挑釁刑警,嚴重威脅社會治安和大眾人生安全。對了森谷帝二教授,你手裡的炸彈是哪兒來的,該不會你還有一條勾結非法社會團體的罪名吧?」
看著驟然僵硬的人,松田陣平吊兒郎當一笑,伸手一推就把他推進旁邊兩個正嚴陣以待的公安警察手裡,自己慢悠悠地叼起一根煙,「輝月說得一點沒錯,你還真是森谷教授人生中唯一的污點啊,那位大建築家的人生光輝璀璨,到頭來卻生出了你這麼個兒子,真可惜,呵。」
「……」
柯南遠遠看著他幾句話刺激得森谷帝二再次發狂,像被激怒的野獸在刑警的拉扯中劇烈掙扎,口不擇言地咆哮下不經意認下了大樁罪狀。
小偵探默默扶額,一時竟不知道這人是單純地嘲諷罵人還是真的是在用某種劍走偏鋒的刑訊手段。
這時候現場指揮救援的負責人在一旁匆匆路過,對講機裡傳來了前線救援人員的聲音,「……消防門已經打開,找到被困在裡面的人了,正在進行救援。」
柯南一驚,立刻跟了過去,「已經找到頂層電影院了嗎?」
負責人低頭見是他,大概知道他和源輝月的親屬關系,百忙之中點了下頭,順口安慰,「已經開始解救被困人群了,堵在最上層的人馬上就可以出來了,別擔心。」
扔下這句話他就匆忙朝不遠處被圈出的安置點走去。柯南的視線跟著他的腳步,遠處市政大廈被打開的出口裡,不斷有受傷脫力的人被穿著醒目橙色制服的人背出來。
空氣中漂浮著還未散盡的硝煙味道,和帶著濕氣的夜風一起飛向高空。他仰起頭看去,最頂層的玻璃牆後頭掠過幾束晃動的燈光,電影院裡似乎的確是有救援人員抵達了。
他又回過頭看向從黑漆漆的市政大樓裡走出來的人流,人群互相攙扶著,帶著死裡逃生的哽咽,一出來就和等在外頭的家人抱在一起。
如果這是一場電影,到這裡就該結束了。壞人得到了懲治,即將背負惡行帶來的後果;無辜受難者終於被救援,和在外頭等了半宿的親人團聚,是個再正規不過的商業片式大圓滿結局。
但柯南沒有就此真的放下心來。他凝望著那頭的人群片刻,忽然拔腿跑到入口,乘著守在門口的人不注意溜進了進去。
夾在慌忙向下流動的人潮中,黑發小少年逆流而上,腳步飛快地踩著一節節樓梯,朝著最高層跑去。
電影院裡,腳步聲來來回回掠過,救援人員維持秩序的大喊夾雜在劫後余生的哭聲中。硝煙的氣息滾進來,像一場大火落下的余燼。
裕子小姑娘回頭看了看,伸手拽了拽身邊人的裙擺,「大姐姐,我們可以回家啦。」
「嗯。」站在落地窗前的人平淡地說,「裕子你和爸爸先走吧。」
小女孩露出了一個疑惑的表情,好像不太明白她為什麼不跟他們一起,但是在父親的連聲呼喚下,她猶豫了片刻還是一步三回頭地被牽走了。
源輝月身旁再次安靜下來。
高遠的風隔著玻璃在她面前路過,她腳下是大難逃生後痛哭流涕地抱在一起的人群,忙忙碌碌了大半晚上的救援人員和警察們還在各自收場,雖然最大的危機已經解除了,但是接下來紛冗而至的一堆後續事情依舊容不得他們休息。
警車和消防車堵了大半條街道,再遠處是依舊亮著的燈火,隔著一條街有大型爆炸案,但加班的社畜依舊八風不動地到這個點還沒下班。
混亂又秩序的人世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歸宿。
她漫不經心地一手插在風衣口袋站在窗前,忽然想起剛剛裕子的父親問她的一句話。
沒有重要的人在外面等你嗎?
她剛想到這裡,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氣喘吁吁的大喊。
是清亮的少年音,還帶著未變聲的稚氣。
「姐姐你怎麼還在這裡啊,快點回去了……」
急促的腳步聲伴著小孩子身體的熱度,像一陣熱風「呼啦」一下撲了過來。源輝月剛回身,垂在身側的右手就被人抓住了。
他大概是剛剛瘋跑了一陣,手心裡還沁著點汗,小小的手像是有成年人的力度把她手指拽得死緊。
源輝月低下頭,對上一雙明亮的眼睛。
有點像小狗,她腦海中不知為何忽然掠過這個念頭。
「……柯南?」
小孩子堪堪停在她身前,仰著腦袋,湛藍的眼瞳映了一點外頭折射進來的燈火。
「回去了。」他又執著地重復了一遍,「姐姐你不餓嗎?」
源輝月:「你這麼一說……」
好像確實餓了。都轉鐘了……而且和犯罪分子鬥智鬥勇也是要消耗體力的。
柯南於是拽著她的手就往外走,困在頂樓的人這時候已經撤走大半,他們從落地窗後頭的立柱路過,幾個消防員圍在已經被拆除的炸彈旁邊正在發愁要怎麼處理它。
「松田警官把森谷帝二教授抓了交給公安了,目暮警官的犯人又被截走了,大概會很郁悶。」
「他管米花區這一帶應該不愁業績問題吧。」
「……說的也是。松田警官還在下面沒有走,姐姐你幫了他這麼大的忙,讓他請宵夜吧。我也想吃中餐,他下午點的外賣我都不能吃。」
「不是喝了雞湯?」
「我還想吃其他的……」
柯南走下樓梯的腳步一頓,回頭看牽著的人,「輝月姐姐,今年的櫻花好像快開了。」
「嗯?」
「去看看吧,金閣寺的櫻花很好看的哦。」小孩子望著她說,像是隨口一說,又好像是什麼認真的約定。
源輝月回望向他的眼睛,似乎不太明白他為什麼忽然提起這個,遲疑了片刻,點了點頭,「好。」
柯南緩緩吐出口氣。通道前方傳來一束亮光,嘈雜的人聲和熱風一起從出口處蜂擁進來。紅塵的煙火氣絲縷般纏繞過來,好像重新將他們拖回了這個嘈雜喧鬧的人間。
【病人的身體機能已經恢復,目前最大的問題是,可能是記憶缺失帶來的副作用,她有輕微的人格障礙傾向。】
他握著掌心冷玉一般的手指,將對方整個人往前一帶,拉著她走出逃生通道,回到了大片的光亮之中。
【什麼意思?】
【簡單來說,她對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事情,基本上都不感興趣。雖然暫時沒有自殺傾向,但是如果遇到危險的時候,同樣也不具備求生意志。】
外頭的光線漫過來,將他們整個淹沒了進去。柯南拉著源輝月走出通道口,一抬頭忽然發現松田陣平不知什麼時候正站在門口等著。
他靠在最近的消防車上,嘴裡那根煙燃到了盡頭。黑發青年懶洋洋把煙頭抽出來,漫不經心地說,「大晚上吃夜宵,你們也不怕長胖。」
柯南眨了眨眼,「我還在長身體啊,而且輝月姐姐剛出醫院,需要適當補充營養,對吧?」
他回頭尋求認同,源輝月默了默,終於還是配合地點頭,「對。」
這時候搜查一課的某個警官看著源輝月終於出來,立馬跑了過來,不好意思地表示需要和她確認幾個問題。
輝月於是就被警察暫時叫走了,柯南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忽然聽到松田陣平懶散的聲音輕飄飄從頭頂落下。
「你怎麼不干脆送件和服?」
「你發現了?」柯南嘴角一怔,隨即無奈道,「你覺得她缺衣服嗎?」
「說得也是。」
松田陣平把煙踩滅,直起身,「走吧,去吃夜宵。」
「誒?」
「誒什麼誒,不是說好我請客。不過這個點沒中餐了,你換一個。」
柯南跟上他的腳步,「那就關東煮?」
「可以,那家伙好像挺喜歡吃關東煮裡的蘿蔔……」
幾句閑言碎語被風一卷,吹散在夜色裡。
遠處燈火闌珊,聚集了半晚上的人群漸漸散去,人間依舊是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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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我本想這個冬日就死去的,可最近拿到一套鼠灰色細條紋的麻質和服,是適合夏天穿的和服,所以我還是先活到夏天吧。——太宰治《晚年》
悠于 2023-9-24 17:17
# 第二卷
第36章 目標人物(一)
森谷帝二被抓後,雖然試圖狡辯,但他當時被源輝月和松田陣平接連刺激,當場承認的話全都被錄了下來,就算後頭試圖翻供,但用處不大。
最重要的是他太過自負地認定最後炸彈一定會爆炸,在制作最後一枚炸彈時一時疏忽,警方在那枚被源輝月拆掉的炸彈上采集到了他的指紋。於是顯赫一時的著名建築家就這樣被這個雷神之錘錘到了地底,從受人敬仰的社會名流落地成了個遭人唾棄的恐怖分子。
除此之外,這個案子前後還有許多疑點等待查證:比如給森谷帝二通風報信的內奸的身份;那份專業的炸彈設計圖紙是誰交給他的;在暗中用狙擊槍對准柯南的病房拍下那張用來威脅源輝月的照片的又是誰?
這些後續調查一並被公安接手過去了,柯南敏銳地察覺到這些潛伏在陰影中的黑暗很有可能和他正在追查的那個組織有關,奈何松田陣平口頭上是答應了有線索就告訴他,但接下來就沒了下文。
現代社會信息流動速度太快,一個多月的時間,這起震驚全國的爆炸案就被新鮮的資訊翻蓋了過去,沉入水底成了再無人惠顧的泥沙。連當時被卷入其中的受害者也漸漸從陰影中走了出來,繼續他們平靜生活,還惦記這個案子的也就那麼幾個了。
「所以說,把這些疑點搞清楚之前我是不會跟你們回去的。」
一手撐著後腦勺歪在沙發,江戶川柯南,曾用名工藤新一,平成時代的福爾摩斯少年面無表情地說。
而讓他面無表情的元凶此刻就站在他面前,臉上還笑眯眯地一點都沒有反省的意思,「誒?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有朋友在聯合國警署,可以拜托他們幫忙調查。無論是你說的那個組織,還是那種讓你身體變小的藥,相信很快就會結果的。這樣的話也不用你一個人冒險了,你看,如果真的遇到剛剛那樣的事的確很危險吧?」
「……」
工藤新一忍了又忍,衝著他這對不靠譜的爹媽,終究還是沒忍住,「這個『危險』根本就是你們制造出來的吧?還用輝月姐姐來威脅我,這就是阿笠博士說的驚喜?!」
工藤新一少年剛剛經歷了一場十分惡劣的惡作劇,差不多就是他差點以為自己真的要玩完了的程度,他和強行帶走他的惡勢力鬥智鬥勇,最終還是棋差一招被抓住,被槍指著的時候已經在飛速思考怎麼在臨死前留下不被人發現的死亡信息把消息傳出去。
結果黑漆漆的槍口中「呼啦」一聲開出一朵玫瑰花,然後他的親爹親媽就掀開面具,像是聖誕節驚喜一樣出現在他面前。
講真,今天並不是聖誕節,這個驚喜他也真的不是很想要= =
工藤有希子抓住重點,別有深意地拖長聲音發出一聲意味深長的「哦」,哥倆好一般一手搭上自家兒子的肩,「『輝月姐姐』啊……難道新醬你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不願意跟爸爸媽媽離開的?剛剛在商場的時候我近距離觀察了一下,的確是個大美人哦,新一你果然也到了這個年紀了……」
工藤新一:「說起來,的確有這個原因。」
工藤有希子:「誒?」
原本她只是故意調侃,但自家兒子就這樣坦誠地承認,她反而愣住了。然後她就見他從沙發上翻身坐起來,一手托著下巴若有所思。
「導致輝月姐姐出事的那場車禍,我到現在還有沒調查清楚。」
工藤有希子:「??」
工藤優作一笑,在沙發對面坐下來,接口道,「導致車禍的凶手還沒有抓到嗎?」
「不,具體來說,導致車禍的凶手已經死了。」工藤新一說,「平田大成,事發當夜開貨車進城送貨,在撞了輝月姐的車之後肇事逃逸,在城外東京灣附近翻車,連車帶人掉進了水裡沒能逃出去,警察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在駕駛室裡淹死了。」
工藤優作:「他的死亡有問題?」
「表面上看沒有問題,警方後續調查中已經確認他的確是自己出了意外翻車落入水裡的,落水之後也積極采取了自救。但是因為之前的車禍,車門開啟裝置出了問題,所以他才被鎖死在了駕駛室,最後導致淹水溺亡。」
一起自作自受,由之前的惡行引發了死者吞下惡果的惡有惡報事件,乍一看毫無問題。
少年的眸色轉深,湛藍的眼眸深處凝出冰川一樣的色澤,「但是事發當時我就坐在輝月姐的副駕駛,我能夠清楚判斷出來,他就是衝著輝月姐來的。甚至出事之後那個司機還特意下車查看了一下,接到了一個電話。」
工藤優作十指交錯抵在下顎上,思考片刻提出幾個問題,「當時那條路上有攝像頭嗎?」
「沒有。」
「能查到他最後一個電話撥給誰的嗎?」
「他手機掉進水裡壞掉了,通過營業廳那邊調查得到的結果是一個不記名的陌生號碼。」
「司機的家庭情況調查過了?缺錢嗎?」
工藤新一終於抬起頭來,話音簡短有力,「缺。」
工藤優作挑了挑眉。
「他家裡女兒生病了,缺一筆手術費。死者是普通的貨車司機,妻子沒有工作,的確存在為了金錢鋌而走險的可能。但是這件事發生之後他家裡沒有不明資金進賬,家庭賬戶唯一打入大筆金額,是正常賠付的保險費。」
工藤優作:「正常賠付?」
「死者工作的單位給他買過人身意外險。」
這時候阿笠博士看著他們開始談話,燒了一壺水,泡了茶端過來。工藤優作翻過茶幾上的茶杯,倒了熱騰騰的茶水遞給有希子,一邊慢條斯理提出質疑。
「但是死者在意外死亡之前造成了一起惡性犯罪事件,肇事逃逸,這種情況下保險公司可以拒絕賠付吧?」
「是的,但是那家保險公司的情況比較特殊,它的位置在博多。」
工藤有希子眼看著這對父子莫名其妙突然開始討論起案情,捧著茶半晌插不上話,聽到這裡終於找到了發言點,「博多,是不是就是那個犯罪率全國最高,被稱為犯罪之都的城市?」
「據說博多的市人口有百分之二從事或者兼職了殺手的職業,這幾年換了新市長,情況看起來像是好一些了。」工藤優作給面子地接了一句妻子的話頭,然後對新一說,「如果是博多的保險公司的話,那就難怪了,但是一個普通的貨車司機,他的工作單位卻給他支付那麼高的保險費用,他的工作地點也在博多?」
工藤新一:「沒錯,他的主要工作要全國各地跑,但公司的總部在博多。」
工藤優作能夠立刻了然是有原因的。因為特殊的城市風貌,博多犯罪率極高。在人身意外險的責任免除原則中,「被保險人犯罪」以及「因被保險人挑釁或故意行為而導致的打鬥、被襲擊或被謀殺」,這兩個條例都能讓保險公司拒絕賠付,這對外界來說是很正常的。
但是在博多,這個可能因為家裡的音響太吵就被鄰居請殺手殺掉的城市,真正清清白白沒牽扯進任何違法事件中的人極少。如果全都按照這樣算,大部分人都拿不到保險金。雖然一開始保險公司是賺了,但是既然拿不到保險金,那麼那座城市的居民為什麼還要買公司的保險呢?
長此以往,外來的保險公司全都被驅逐了出去,能夠在博多存活下來的只剩下本地唯一一家。這家公司雖然投保金額非常高,在賠付條例上也適當地放得相當寬松。
「死者工作的單位倒是很負責任,在他死後給他家裡介紹了一個很擅長打這方面官司的律師,保險公司那邊也沒有多做糾纏,所以他家人順利拿到了這筆保險金——這就是他死後唯一的大筆金錢來往。」
工藤優作慢悠悠端起茶杯,將這些線索在腦海中串聯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說,「聽起來更像是一起騙保事件,源小姐的事只是個被動卷入的意外。」
司機因為家中缺錢,於是盯上了那筆人身意外險的保險金。但是因為心中猶豫不決,神思不屬之下開上了逆行車道,錯把剎車當成油門撞到了無辜路人的車。
之後無論是真的發生了意外還是因此下定了決心,整起事件乍一看都是名為平田大成的司機自己一個人的掙扎,源輝月只不過是個不小心被他撞到的倒霉蛋。
如果當時坐在副駕駛的真的是個普通小孩而不是不是變小的工藤新一,在源輝月車禍失憶的現狀下,這個調查結果連跡部景吾都挑不出什麼毛病來。
工藤優作當然不會懷疑是自己的兒子看錯了,他一手捧著茶杯,手指敲在杯壁上,平靜地指出,「那個保險公司有問題。」
「沒問題才是不可能的。」工藤新一嘆了口氣。
能夠在博多這種地方屹立不倒從事保險行業的大型公司,怎麼可能不沾點黑暗色彩。只不過博多這座城市十分排外,連那邊的警務系統也極少和東京警視廳交流。這種根深蒂固的頑固,再加上各方勢力盤根錯節,就算知道那家保險公司有問題,一時半會兒也動不了。
而且,它有問題是肯定的,但是涉及到源輝月的到底是哪方面的問題,他們到現在都還沒有調查清楚。
「所以,在這個案子查清楚之前,我是不會走的。」工藤新一最後宣布。
「唔……」有希子思考了片刻,遲疑了,「據說車禍發生的時候,源小姐用身體幫你擋住了很多衝擊,所以她才受了那麼嚴重的傷而新一你幾乎沒事,害她的人還沒抓到,如果就這樣走掉的話的確很過分……老公你覺得呢?」
工藤優作端起茶杯露出一個微笑,「這樣啊,那就暫時按照新一的想法來吧。」
有希子又回頭看看兒子堅定的表情,猶豫片刻,被成功說服,「好吧……但是新一,你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哦!」
隨即她的興致立刻調轉了個方向,興致勃勃地看向阿笠博士追問道,「吶,博士,那位源小姐是個什麼樣的人?」
阿笠博士:「額,我其實和她接觸得也不多……」
「說說嘛,她救了新一,我還准備過段時間去拜訪一下的。」
看著自家親媽轉過頭去糾纏阿笠博士的背影,工藤新一果斷無視了博士投過來的求救表情,低頭假裝喝茶,一邊默默松了口氣。
「又把有希子騙過去了呢,新一。」
「!」
名偵探驀地抬頭,就見親爹豎起手指在唇邊比了個「噓」的姿勢,朝他眨了眨眼一笑。
他回以一個干笑,「呵,呵呵,你在說什麼啊?」
「嗯?要我說清楚嗎?你一定要留下來的原因不僅僅是因為案子吧?」
工藤優作露出一個「你爹還是你爹」的笑容,隨即關心道,「那位源小姐出什麼事了嗎,因為那場車禍?」
「……」
工藤新一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搖了搖頭,輕快道,「沒事,我能夠解決。」
「這樣啊,」工藤優作若有所思地觀察他片刻,然後點了點頭,釋然道,「那就交給你了。」
「你也長大了啊,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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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保險金的部分是我瞎編的,別信。
第37章 目標人物(二)
某個說好只是去個衛生間的弟弟走了就不見人了,半個小時過去,源輝月幾乎要以為他這回真的玩脫了被人拐賣的時候,接到了阿笠博士的電話。
「柯南的父母回來了?」她一怔,端著咖啡的手放下來。
「是啊,出了這麼大的事他們總要回國看看嘛。」那頭阿笠博士的聲音笑呵呵的,「他們夫妻倆還給柯南准備了一個『驚喜』,剛剛恰好在商場遇到了,有……文代就先把柯南帶走了,之後他們應該會正式登門拜訪。」
「這樣啊……」
阿笠博士那邊似乎還有急事,給她交代完柯南的情況就掛斷了電話。源輝月放下手機,又重新端起咖啡,長長眼睫垂下出了會兒神。
「發生什麼事了嗎?」三澄美琴疑惑地問。
河野悅子上樓去查看餐廳的排隊情況了,這會兒卡座裡只剩下了他們兩人。源輝月恍然回過神來,搖了搖頭,簡單說道,「沒事,柯南的父母回國了。」
「誒?所以是現在才回來嗎,那對夫妻的心也真是夠大的。說起來他們是做什麼工作的,必須要一直留在國外?」
「據說是在某個研究機構,平時工作很忙,的確沒有時間回國。」
「這樣啊,」三澄美琴想到了什麼,「那他們這次回國是來接柯南離開的嗎?」
源輝月垂下的眼睫顫了一下,平靜地喝了一口咖啡,「我也不知道。」
大概是咖啡入口有點苦,她微微皺了一下眉,指尖貼著瓷白的杯壁像精心雕琢的冷玉。自那場車禍之後她日常有種大病初愈的倦怠,好像萬事不縈於心,在醫院的時候來看她的人來了又走,好像跟她都沒有什麼關系。
三澄美琴觀察著她,忽然笑了一下,「真好。」
「嗯?」源輝月疑惑地抬眸,就見女法醫眉眼彎起,笑容非常溫柔,「輝月你終於有在意的東西了。」
源輝月著實楞了一下。
「之前收到你出事的消息,我和悅子趕到醫院看你,聽醫生說你失去記憶什麼都不記得,之後也不認識我們了,我們其實有些難過的。」
「抱歉……」
「但其實更多的是擔心。」美琴打斷了她,認真地望向她的眼睛,「輝月,我一直都覺得你像風箏一樣,時時刻刻都需要有線牽著你。我們這些朋友、親人,還有過往的回憶,都是牽著你不讓你走遠的風箏線。但你失憶之後,這些線全都斷了,我那時候真的很擔心,你要怎麼辦呢?」
人活在世上,總要有個牽絆。有些來自於他人,父母、親友、愛人;有些來自於自己,夢想、喜好、甚至單純的求生欲。這些都是維系個人與人世的線,讓人能夠腳踏實地行走於世間。但源輝月和她認識的很多人都不一樣,牽絆住她的線很淺,就好像其他人都是實打實,唯有維系在她身上的線大多都是虛幻的。
她時常游離於人世之外,需要身邊的人很努力地抓住她,才不會讓她一不小心就被風帶走。然而源輝月失憶之後,周圍所有人於她而言全都是陌生人了,還有誰能抓住她呢?
三澄美琴覺得大概那位跡部家公子的想法和她是一樣的,所以才在源輝月出院之後刻意放了一個吵吵鬧鬧的小孩子在她身邊。那時候他們想著那是她記憶重置之後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總會有些不同吧。
現在看來,這個的選擇果然是對的。
「輝月你不太希望柯南離開吧。」三澄美琴笑著說,臉上的表情像是放下了大半心事,「終於也有能夠讓你牽掛的人了,太好了。」
「……」源輝月張了張口,一時間居然有點不知道說什麼。
三澄美琴笑著一手支頤繼續道,「第一次從醫院回來的時候,我和悅子苦惱了很久。因為你不記得我們了,有點不知道該以怎樣的態度和你相處。後來悅子拍板說就和以前一樣好了。」
「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不是杯子裡的水,而是泉眼。就算一時被抽空了,但慢慢來,總會有重新聚攏的一天——悅子偶爾也會說出有哲理的話啊。所以輝月,沒關系的,我們都會陪著你。」
女法醫的目光和語言像柔和的泉水,將她溫柔地籠罩在其中,源輝月難得有點不知所措。
這時候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輕快腳步一陣風般靠近,遠處一身明亮色調的河野悅子從樓梯上飛奔下來,像一段明麗的春光,遠遠就衝著他們招手歡快道,「輝月,美琴,排到我們的號了,快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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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她們在商場一樓喝的咖啡苦了點,但是排了一個小時隊的餐廳卻的確好吃。
之後源輝月調整好心情,回家收拾了一下屋子等著柯南的父母帶著他上門告別。沒想到一直等到下午,外頭的雪停了,便宜弟弟自己回家了。
還帶著一盒手作的點心和一張已經存進了大額數字的銀行卡。
「因為研究室那邊臨時出了意外,所以他們又急著趕回去了。」黑發小少年拎著點心站在門後,摸著後腦勺干笑著說。
源輝月:「……」
做了一下午心理准備結果白忙活了,她遲疑了片刻,有點茫然,「……沒把你帶走?」
結果這句話不知道讓小孩子誤會了什麼,弟弟睜大了眼睛,湛藍色的眼瞳中流露出一絲震驚,委委屈屈,「姐姐你想趕我走?」
「……我不是這個意思。」
柯南把點心往旁邊一放,「哇」地一聲跑過來。源輝月莫名其妙地被他抱了個滿懷,聽著小孩子哭哭唧唧,形像地上演了一波「你居然要趕我走,我要鬧了,我正在鬧了!」
源輝月:「……」
糟糕,小孩子怎麼哄來著?
她一邊攬住懷裡小孩的腦袋,視線不經意路過落地窗。雪停之後太陽出來了,淺金色的陽光灑在玻璃窗外的露天游泳池上,泛起凌凌波光。
她漫不經心地揉了揉便宜弟弟的發心,望著庭院裡舒展開第一片花瓣的月季花,唇角輕輕往上勾了勾,心底忽然莫名有種安寧又平和的感覺。
好像終於有一根線將她牽扯著落到實處,她望著外頭灑落的陽光,忽然意識到這個漫長的冬季好像真的要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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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輝月的生活漸漸走上正常軌道,雖然許多事情都忘了有些麻煩,幸而她周圍靠譜的人不少。以前寫的小說她也終於慢慢補完,自我評價一番,感覺寫得還挺精彩,難怪在市場上大受歡迎。
她做事喜歡有始有終,雖然現在什麼都不記得了,但是還是決定把這個系列寫完。而等她把以前的筆記資料翻出來重新梳理脈絡,粗略定好下一卷的大綱,已經半個月過去了。景凡社專門跟她對接的編輯打來了一個電話,終於讓她從故紙堆中抬起頭來。
「追悼會?」
源輝月拿著手機從書房走到客廳,按照對方的提示打開電視。新聞中正在播報這件事,主持娛樂新聞的女主播口齒清晰:「日本知名導演酒卷先生的一周年追悼會將於半個月之後在杯戶市政大廳舉辦,屆時預計將會有眾多各界知名人士到訪,目前已經確認出席的有三瓶康夫先生,樽見直哉先生,克麗絲·溫亞德女士……」
後面還插入了一段簡單的人物介紹,源輝月拿著遙控器在沙發上坐下,粗略掃了兩眼,「這個導演跟我有關系?」
她車禍的消息有接觸的人基本都知道,但是失憶這件事就屬於個人隱私,只有幾個親近的朋友清楚。源輝月在景凡社的編輯叫做上理真知,是跡部給她介紹的,說是編輯實際上基本算是她的私人助理,幫她處理工作上的一切瑣事,所以也是知情人之一。
知道自己老板現在對大部分人都是「他認識我我不認識他」的狀態,上理真知簡短地做了個前情提要,「您第一本被改編成電影的小說,就是由酒卷導演執導。那部電影在國內拿了好幾個權威性的獎項,當時你和酒卷導演合作得也很愉快,所以他的追悼會,如果有空的話還是建議您出席一下。」
「我知道了。」
電視裡,女主播已經開始回顧酒卷導演往日的作品,源輝月隨便跟著看了兩眼,發現有一部前天她還跟柯南一起看過。
上理打來電話主要就是來告知這個消息,請她如果決定要去就提前知會,她那邊會做好准備。電話掛斷之後源輝月看了一眼時間,下午三點,距離她和麻生學弟約好見面的時間還有一個半小時。
見面地點在距離她家不遠的咖啡廳,走過去只要十分鐘,所以她倒不是很慌。
從桌上的果盤裡撈出顆糖慢悠悠撥開,塞進嘴裡,她考慮著看會兒電視,拿著遙控器正要換台,忽然在屏幕上捕捉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這時候娛樂新聞已經播完,屏幕上正在放送的是條社會新聞。一群記者端著長槍大炮圍堵在一棟窗明幾淨的建築門口,看結構似乎是座市政大樓,見著裡面出來了人,記者們立刻像嗅著味的鬣狗激動地連連往前擠,閃光燈連成一片。
裡頭正要出來的人見著這陣勢臉色極為難看,正要轉頭回去,旁邊忽然走出來幾個黑西裝,為首的人掏出證件在他面前晃了晃,另外幾人以半包圍的形勢將他夾在中間。
外頭前線記者正在興奮地舉著話筒播報,「我們看到吞口重彥議員已經出來了,因為被指控受賄他已經幾天沒有露面,現在……啊,這是……」
鏡頭對准議員的方向快速放大,所有坐在電視機前的觀眾和攝像頭一起眼睜睜看到一副銀光閃閃的手銬「哢擦」一聲拷在了政客矜貴的手腕上。
吞口議員臉色發紅,似乎有些憤怒,但是不知道為首的人說了些什麼,他的臉迅速白了下來,眼睛驚恐地睜大,甚至有些顫抖。
鏡頭外的記者還在喋喋不休,「看來警方已經掌握了切實證據,我們現在看到的就是吞口重彥議員被捕現場……」
源輝月坐在沙發上咬著糖若有所思地看完了這段視頻,視頻的主人公議員先生她當然不認識,吸引她注意的是另外一個人。
那個和警方一起出現卻沒有搶風頭而是低調地站在最角落位置的修長身影,松田陣平。
既然有他在,那群毫不客氣地拷走吞口重彥的大概也不是普通的搜查二課的警官,而是公安警察。
但是這人最近不是在查月影島的毒品案嗎?為什麼又摻和到議員受賄的案子裡來了,難道他本來就是從那條毒品線摸過來的,二者之間有什麼聯系?
第38章 目標人物(三)
源輝月沒能在家中想出所以然,新聞直播中松田陣平還在忙著在第一現場抓人,她看著對方帥氣逼人的側影,想想這人這段時間連飯都忙得沒時間吃的現狀,最後還是良心發現地決定暫時不去打擾他工作了。
這天是個周五,柯南這會兒正在學校上學。源輝月給他發了條告知行蹤的消息,又看了一眼時間,就收拾收拾出了門。
作為一個職業小說家,她對時間的敏感度也非常職業,日常將日子過得不知今夕何年何月,直到昨天接到麻生學弟的電話,她才意識到月影島的案子已經是上個月的事了。一個月的時間,除了還在處理事件後續的警察們,其他或主動或被動卷入這起事件的人已經開始了新的生活。
她的學弟麻生成實在將所有回憶都甩在那座島上之後,終於也真正意義上地和過去告別,他辭去了島上的醫生職務,在東京找到了新的工作。這一次約源輝月見面,一是許久未見,來問候關心一下她的情況;另外一個則是他之前收拾東京這邊的房子,找到了一本以前高中時候的相冊,相冊裡面保存了很多他們社團時期的照片,思及源輝月的失憶,特地想來帶給她看看,試試能不能讓她找回一點以前的記憶。
學弟一番好意,源輝月沒有拒絕,兩人約在了一家距離源輝月家只有一條街的咖啡店。這是源輝月最近發現的地方,咖啡師的手藝不錯,尤其合她口味。她在家裡發現了這家咖啡店的名片,好奇之下找過去,咖啡師甚至還記得她,大概她失憶之前也常去。
見面之後,她有點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地發現麻生學弟變化不小。
「你去應聘了UDI?」
「是的,但是目前只是在研究所負責一些助理方面的工作。我准備回學校再念一個法醫學方面的研究生,已經在准備考試了。」麻生成實笑著介紹自己的近況。
他的頭發剪成了清爽的短發,白襯衫袖口挽至小臂,握著咖啡杯的手線條流暢有力,只有那塊熟悉的手表依舊扣在左腕上,大概是「淺井成實」留下的唯一的影子。
源輝月有些疑惑:「我以為你會繼續當醫生的。」
「我以前的夢想的確是當一名醫生沒錯。」麻生成實無奈地笑了笑,垂下眸來,「只不過,當我產生了殺人的想法,並且計劃用醫生這個身份去完善殺人計劃的時候,我大概就已經不配站在手術台上了吧。」
他最後一句話的聲音很淺,像是一聲嘆息,流入咖啡廳優雅的音樂裡。
源輝月端起咖啡,想了想,贊同點頭,「的確。」
「……我還以為會長你會安慰一下我的。」麻生成實失笑,「會長你還是這麼嚴格啊。」
源輝月義正言辭:「我是覺得法醫這個夢想也不錯,現在可缺法醫了。」
「是是。」麻生成實點頭,表示會長永遠是對的。他一手支頤,歪著頭笑了笑,「不過雖然一開始只是找個工作過渡一下,但是在面試的時候跟那所研究所的所長聊過之後,我現在忽然覺得以法醫為夢想努力也是件不錯的事。」
「嗯?」
「那位所長說法醫的職責是『為生者權,替死者言』,法醫學是代表未來的學科。」麻生成實輕聲說,「我後來想了想,好像也的確是這樣。如果十二年前的慘案發生的時候,月影島上有厲害的法醫能夠證明父親不是自殺,而是死於一樁可怕的謀殺,我的未來應該也會不一樣吧。」
他倏而一笑,像是想起了什麼,「說起來,我前幾天還遇到了那位特別調查官先生,跟他提起這個的時候,他還拍著我的肩膀認真鼓勵我說這個決定非常有前途呢。」
特別調查官?松田陣平?
源輝月剛准備安撫一下學弟就被這忽然冒出來的名字打斷,她嘴角一抽,默默舉起咖啡杯擋了擋——她想起來了,這人好歹也算是警察體系的。所以警務系統是有多缺法醫啊,已經到忽悠到一個是一個了的地步了是嗎?
「啊,對了,會長,這是我找到的相冊。」
閑聊一陣之後,麻生成實終於想起正事。他側身在包裡找了找,翻出一本厚厚的相冊越過咖啡桌遞過來,「這是全國大會的時候後援會舉辦的活動期間拍攝的,當時洗了好幾版送給參加活動的成員了,我這裡這本是作為樣本給大家挑選時用的底版,裡面的照片是最全的。」
相冊光一個封面就有兩張A4紙大小,裝裱精美,十分符合外人對冰帝「貴族學校」的印像。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配合跡部景吾的喜好,邊緣處還有盛放的玫瑰花暗紋。
源輝月看著這個封面就已經做好了被跡部大爺的各個角度的帥氣照片糊臉的准備,但等她真正打開,卻發現裡面被相機記錄下來的是一張張意外樸素的面孔。裡面的人對現在的她而言十分陌生,但看久了居然也有一絲莫名的熟悉感浮上心頭。
照片下方都有裡面人各自的簽名,她慢慢往後翻,猜測他們應該都是她高中時期的部員。其中某些名字她甚至覺得有些眼熟,她在家裡翻到過的聖誕節賀卡上就出現過許多次——時隔近十年,當年的情誼似乎已經被時光衝刷淡去,同一個社團的朋友也在城市的車水馬龍中走散,但是每逢節日他們依舊會給她寄賀卡和禮物過來。
麻生成實看著對面人翻著相片逐漸安靜下來,他喝了一口咖啡,身後響起嘩啦的鈴響,似乎又有新客人進來了,低聲的交談聲順著音樂在窗明幾淨的咖啡廳中緩緩流淌。
半杯咖啡的功夫,源輝月已經從頭到尾把相冊看完。然後她遲疑了一下,抬起頭,「這裡面……」
「會長你想起什麼了嗎?」麻生成實眼睛一亮。
「不,這倒沒有,主要是有點疑惑。」源輝月頓了頓,露出了一點微妙又困惑的表情,「我當年組建的是跡部景吾的後援會沒錯吧?可是這裡面怎麼一張景吾的照片都沒有?」
麻生成實:「……」
問得好,這個問題其實他也很想知道。是啊,誰家後援會搞活動連正主的影子都看不到,從頭到尾都是部員自己玩啊?!
黑發青年嘴角一抽,語氣也微妙起來,「這還是你當年定下的規則啊會長。」
「誒?」
麻生成實清了清嗓子,「越是喜歡一個人,越不應該去打擾他的生活。開在枝頭的花很漂亮,難道一定要摘下來嗎?掛在天上的月亮也很美,難道你要搬到月球上去住嗎?如果只因為喜歡,就毫無顧忌地靠近不在乎對方的想法,那不過是自私的占有欲而已。如果真的愛他,就應該給他自由——這些都是隊長你當年的原話,我們後來都很認真遵守了哦。所以我們後援會舉辦的活動,大部分,額應該說幾乎全部的活動,跡部部長都沒有參與過。」
源輝月:「……」
所以這就是傳說中的熱鬧是他們的,和跡部景吾無關是嗎?
連活動都不參加這也太自由了?當年她其實就是拿跡部當了個幌子,實質上就是組了個社團自己玩吧?
她眼神飄了飄,一邊覺得當年的自己實在干得漂亮,一邊莫名有種被人當面翻出了黑歷史的奇怪羞恥感。她快速掃了一眼對面,她的麻生學弟正端著咖啡杯,十分自覺地履行著自己作為秘書官職責:當上司犯傻的時候,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看起來真的是非常熟練了——所以她當年是犯過多少傻?
源輝月干咳了一聲,決定換一個不那麼為難自己的話題。她重新翻開相冊,隨手指了一個人問,「說起來,這是誰?」
「這是……」麻生成實配合地垂下視線,觸到那張照片時忽然一滯,「……這是宮野學姐,後援會的副會長。」
他的話音中有個不算自然的停頓,但是源輝月好像沒有察覺,只兀自伸出纖長的手指在照片邊緣敲了敲,若有所思地說,「她當年跟我關系很好嗎?」
照片的背景是一片蔥郁的網球場,大概是哪個大賽現場。陽光明媚,天上飄揚著鮮艷的玫瑰花瓣,照片裡的兩個少女穿著冰帝的校服對著同一個方向,其中一個不知道看到了什麼笑倒在身旁另外一人肩上——那是高中時期的源輝月;被她靠著的女孩子,那位宮野學姐低頭看她,表情有一絲無奈,但更多的是溫柔的長姐式的縱容。
任誰第一眼看到這張照片都會覺得裡面的兩個女孩一定感情很好,那種環繞在她們之間的柔和溫暖被相機固定下來,放置了近十年的時光,依然能讓觸摸到這張照片的人指尖沾上一縷陽光般的暖意。
「叮咚——」
不知道是不是又有人進來了,源輝月恍然間好像再次聽到了風鈴的聲音,鈴聲中似乎有一個溫柔的聲音在她耳邊無奈地說話……
【「輝月,這樣跡部部長會生氣的。」】
【「那你就幫我攔一下嘛,反正你一定會幫我的吧明美。」】
霧氣和風鈴聲一起從散落的記憶碎片裡漫過來纏繞上她的腳踝,她被冗雜的思緒拖拽著往下墜落。好像忽然一腳踩空,掉進無邊無際的白霧裡。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腳步聲忽然在咖啡桌前停下。
「您的蛋糕,請用。」
瓷白的托盤「哢噠」敲在桌面上,像驟然敲破了那一層霧氣籠罩的幻覺,一只手筋骨分明的手推著碟子放到她面前。
源輝月驀地回過神,「我沒有點甜品……」
那聲音中帶著一些奇怪的熟悉感,她沒來得及細想,先下意識推拒了一句一邊回過頭,然後視野中就出現了一張唇角帶笑的帥氣面孔。
「!」
「新品,幫忙嘗一下。」安室透一手撐著咖啡桌,彎下腰笑著看著她說。
「……」源輝月幾乎是一瞬間被這張臉扯回現實,咖啡的焦香,流淌的音樂,還有面前的人——最後一個讓她忽然覺得其實現實也沒什麼好的。
她一口氣堵在嗓子眼,「……你為什麼會在這兒?」
「因為這家店是我開的?」
「……」
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安室透無辜地指了指樓上,擺出更加有力的事實作為證據,「我的偵探社就在樓上,之前還在雜志上刊登過廣告,你可以去找出來看看?」
源輝月:「……但是我上次來的時候這家店的咖啡師不是你。」
「因為我平時還有其他事情要忙,所以這家咖啡店大部分時候都交給了其他人打理。今天是有委托人要過來,所以我才提前下了樓等著。」安室透眨了眨眼睛,像是半點沒聽出她語氣裡的排斥,笑容輕快地問道,「所以源小姐你是這家店的老顧客了嗎?覺得店裡的咖啡怎麼樣?」
源輝月:「……」
怎麼樣,當然是好喝啊,不然她作為一個能不出門就不想出門的死宅也不會把見面地點約在這裡。
所以這麼好喝的咖啡店為什麼就偏偏是安室透開的呢?!
源輝月默默哽住,然而面前人好像半點不跟她見外,把桌上的蛋糕遞到她面前示意她接住,「快到吃飯的點了,你先將就一下吃點蛋糕墊墊肚子吧。這是最近研發的櫻花味的新品,吃完記得給我一個評價哦。」
第39章 目標人物(四)
源輝月最後還是乖乖把蛋糕吃掉了。畢竟蛋糕是沒有錯的,而且的確很好吃。
但是這麼好吃的蛋糕為什麼就是安室透做的?
源輝月捏著蛋糕叉的手一個用力,叉子尖一不小心劃拉在碟面上,發出一聲刺耳的「刺啦」。
她如夢初醒地收回手,「抱歉。」
「沒事……」麻生成實低頭看看無辜的蛋糕叉,額前留下一滴冷汗,「那個,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安室先生。」
源輝月:「……呵呵。」
是啊,誰能想到呢,她還以為跟這人不會再見面了呢。
她抬眼看去,安室透已經回到了櫃台,正在後頭忙忙碌碌,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他清洗用具的動作一停,正要回過頭來。
源輝月飛快地收回了目光。
麻生成實:「……」
不知道為什麼,他看著對面的會長,總感覺像看到了一只氣呼呼的貓咪。
就,這種感覺真是一點不陌生呢。
他微微垂下頭,用一聲低咳掩蓋了湧上喉頭的笑意,正要開口說點什麼,忽然聽到源輝月冷不丁道,「那張照片是什麼時候拍的?」
麻生成實心底一跳,抬頭看去,就見對面人正百無聊賴地轉著小巧的蛋糕叉,纖長的眼睫垂著,像是隨口一問。
「……」他維持著正常的表情,斟酌著語言,慢慢說,「是在全國大賽的時候,跡部部長率領網球隊打進了決賽。決賽地點就在東京,所以那天後援會所有人都到場去給跡部部長做應援了,那張照片就是比賽結束之後拍的。」
源輝月似乎是想起照片上漫天飛舞的玫瑰花瓣,「景吾贏了?」
「額,不,部長輸了。」
源輝月:「???」
什麼鬼?那個玫瑰花瓣不是我們撒的嗎?在東京的地界上居然有人比我們還壕???
她臉上明晃晃地寫著震驚,麻生成實無奈地扶額,「那個,花瓣的確是我們撒的沒錯。這其實是事先准備好的慶祝項目,但是那天會長你說就算輸了比賽也不能輸掉氣勢,必須要讓對方知道在東京這片地界上我們才是主角,跡部部長就算輸了球也是最華麗的……所以當即把撒玫瑰花的直升機加了一輛,如果不是跡部部長強烈阻止,你還准備搞個花車游行……」
老實說,只看那天後來的慶祝活動,大概沒人能猜到冰帝才是輸家。源輝月成功把原本的主角青學擠到了邊角旮旯,喧賓奪主得十分徹底。
簡單來說,雖然跡部在賽場上輸了,但是她贏了。
源輝月:「……」
她默默地伸手去摸一旁已經空掉的咖啡杯,舉起來喝了一口空氣,低聲喃喃,「景吾脾氣可真好啊,這樣都沒有揍我。」
「……」麻生成實能說什麼呢,他只能干笑。
「那個女孩呢?」源輝月忽然又問,「我醒過來之後一直都沒有見過她,家裡也沒有她寄過來的信件,後來我跟她發生過什麼矛盾嗎?」
麻生成實搭在咖啡杯上的手指一顫,「……沒有,你和宮野學姐的關系一直很好。」
落地窗外的天空漸漸暗了下去,似乎要下雨了,有轟隆的雷鳴自遠方奔來。麻生成實垂著頭,嗓音被雷聲壓著,若有似無地不甚清晰起來。
「……她不會跟你鬧矛盾的,那時候也一定很想去醫院看你……如果她還在的話。」
「兩年前,宮野學姐回日本的時候發生了意外,去世了。」
源輝月端著咖啡杯的手停在半空中,一道閃電自天外而來,乍然亮起就被翻滾的雲層吞沒,只隔了數千裡的距離余了一點電光落入她的眼瞳中。
不遠處正在櫃台後忙碌的人聽到了某個名字,動作一頓,微微回過頭來投來一縷目光。
他的視野中,那個背對他坐在咖啡桌前的纖細身影在原地安靜了一會兒,不知道想起了什麼。
「說起來……她是不是有個妹妹?」她忽然問。
帶著寒意的風卷過落地窗,將外頭綠化帶裡頭的樹木吹得嘩啦作響。天色暗沉沉的,終於放學的小孩子們像出籠的小雞,「呼啦」一下散得滿操場都是。中間有幾只敏銳一點的雞崽往前跑了幾步,似乎感覺到不對又停下來,在原地迷茫地感受了片刻,急急忙忙跑回去拿傘。
好像的確要下雨了。
柯南靠在鞋櫃上,往外看了一眼,一邊拿出手機,裡面有一封半個小時之前發來的郵件。
【晚上跟麻生學弟出去吃飯,你想吃什麼給你打包回來。PS.泰國菜。】
泰國菜?
柯南嘴角一抽,有點不明白這兩人為什麼突發奇想跑去吃這個。而且他對泰國菜不熟,完全不知道能吃什麼啊喂= =。
他最後回了一句「什麼都可以」,然後收起了手機。他又回頭看了一眼天色,正思考著這個天氣出去踢球會不會不太合適,斜前方忽然傳來一聲驚喜的吱哇亂叫,來自小島元太。
「哇,今天有委托啊?!」
「誒?」
柯南一愣,中斷思緒下意識抬頭,迎面就撞上了一束打量的目光。那視線有種別樣的冷靜,見他察覺,又自然地收了回去。
是今天剛來的轉學生,那個叫做灰原哀的小女孩。
柯南沒來得及多想,第一次收到了同學委托的小島元太已經興高采烈地蹦跶過來,一把攬住他的肩,「柯南,這個上面說他會在放學後在一年A班的教室等我們,我們快點過去吧!」
「額,好。」
他無所謂地答應下來,視線余光看到他們小團體中的另外一人步美熱情地對轉學生發出邀約,「灰原桑和我們一起吧。」
對方回過頭來,灰藍色的眼瞳在黯淡天光下透出薄霧一般的冷淡。
柯南正以為她要拒絕,小女孩忽然掃過來他一眼,點頭道,「好。」
這天下午又是烏雲又是雷鳴地醞釀了大半天,但一直到了晚上,這場天氣預報中的大雨還是沒有降下來。
吃完晚飯之後麻生成實就送源輝月回來了,到家的時候才八點多。時間並不算晚,對於正常東京市民來說這個點連夜生活的前場都還沒開。但作為一個剛剛從醫院出來沒多久的人,源大小姐並不想和擅於熬夜的夜貓子們比命長,再加上家裡還養了個正在上學的小孩子,她的生活作息基本上跟著柯南來,日常十點半就上床睡覺了,也不知道算時間回卷還是提前進入了養老生活。
今天情況有點例外,作為一個有晚上出去浪的權利的大人,源輝月已經到家半小時了,家裡理應有門禁的小學生居然還沒回來。
晚上九點,源輝月盤腿坐在沙發上翻過一頁相冊,一邊抬頭看了眼客廳斜側方的壁鐘。
她面前的茶幾上散落著一堆明信片,幾個龍飛鳳舞的名字在白色的紙頁間露出來,能夠和相冊上的簽名一一對照上,這是她方才閑來無事從儲物間翻出來的。
今天吃飯中途她就收到了柯南發來的消息說會晚點回家,出於對便宜弟弟智商的放心,源輝月原本對此也沒有多擔心,結果沒想到他這個「晚點」會晚這麼多。
作為一個靠譜的家長,等他回來之後她是不是應該好好教育教育他?
雖然更大的可能是教育了也沒用。
源輝月翻著相冊,不知為何有種熟悉的心累。她應該是沒養過小孩子的,但是這會兒卻莫名和萬千被熊孩子折騰的苦逼父母感同身受了。
……等一下,她是真的沒養過小孩子嗎?
她的視線停在外頭陽台郁郁蔥蔥的綠植上,手指無意識地在相冊上摩挲,意外摸了個空。
她回過神來低頭看,這才發現自己打開的這一頁某個應該裝著照片的卡口空蕩蕩的。
當年制作這本相冊的人很認真,每張照片上都有編號,源輝月略微蹙起眉前後對比了一下,又給麻生學弟發消息問了問,終於確認這裡原本應該是有張照片的——八成可能是白天的時候落咖啡廳了。
對,安室透開的那家咖啡廳。
源輝月:「……」
沉默半晌,她回頭看了看外頭燈火闌珊的街道,在心底默算了咖啡廳的關門時間,一番心理鬥爭,最終還是不情不願地拿著手機起身出了門。
眼看著就要降下來的大雨並沒有提前澆熄東京人民夜生活的熱情,這個點街上的人依舊很多,雖然有些可能是被迫的。源輝月和一個拖著沉重步伐的下班族擦肩而過,手裡打給柯南的電話響了一分多鐘沒人接自動斷了線。她一邊疑惑便宜弟弟到底在干什麼,一邊拐過街角,白天的那個咖啡廳近在眼前。
不知該高興還是該遺憾地,店裡的燈這時候果然還亮著。源輝月剛要繼續往前走,就看到玻璃門打開,咖啡廳的帥氣店長正把一位栗色長發的美人送出來。
暖色的燈光從兩人身後照過來,打了個色調柔和的光,金發帥哥唇邊還帶著笑,畫面非常好看,簡直像是從哪個偶像劇裡裁下來的。
她在看到他們時,安室透也正好也不經意一個抬頭看到了她,空氣不知為何忽然凝了一下。
源輝月:「……」
她現在是不是應該轉身就走?
等會兒,她為什麼要轉身就走?
莫名其妙的相顧無言持續了好幾秒,直到偶像劇畫面中的女主角栗發美人轉過身也發現了正站在街角的源輝月,然後她發出一聲驚喜的呼喚,「源小姐?」
源輝月的視線終於落到她身上。
對方這時候已經三兩步搶上前來,笑得很高心的樣子,伸出手,「源小姐還記得我嗎?寺原麻理,之前在森谷帝二的茶會上見過。」
第40章 目標人物(五)
柯南從茶會回去後跟源輝月提過這位寺原麻理小姐,似乎是她的粉絲。因為曾經的一些過往,對她抱有洶湧的感激之情。
非常洶湧了,因為擔心她的現狀,還特意請過私家偵探確認她的情況。
看看幾步之外還停在門口的安室透,源輝月覺得她大概知道這位操心非常多的粉絲小姐當時請的偵探是誰了。
寺原麻理是職業經紀人,工作繁忙,十分有事業心,且是個很有禮貌和分寸的人。雖然意外遇到了她的偶像,但她也沒有多做糾纏,開心地和源輝月打完招呼之後,她就又接了個電話風風火火地離開了,只留下偶像本人站在原地莫名其妙地思考自己方才冒出頭的那點別扭是哪兒來的。
不遠處的人忽然一聲輕笑,源輝月下意識抬頭看去,就見金發帥哥店長後往後退了兩步,再次拉開門,「進來吧。」
你說進去就進去,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話?
源輝月面無表情地走了過去。
「那位寺原小姐就是我下午說的那位委托人,」安室透握著門把,側過身體讓她進門,一邊自然地解釋,聲音撩過她耳畔,帶著若有似無地磁性,「本來約好的時間是下午五點,但是她那邊臨時有事,所以才拖延到了這麼晚。」
源輝月:「哦。」
這個解釋勉強說得過去。
等會兒我為什麼要聽你解釋這個?
她冷淡著一張臉,內心瘋狂撓牆,一邊目不斜視地走了進去。她身後響起一聲低低的笑,也不知道是什麼那麼好笑吧,她面無表情地走到櫃台前,看著安室透從側面繞回櫃台後頭,像是早就准備好了一樣,從底下摸出一張照片,放在桌面上推過來。
「你掉的東西。」
正是那張讓她大半夜跑回來找的照片。
源輝月:「……你看到我掉東西了不提醒我?」
「不要冤枉我啊,我也是後來去收拾桌子才發現這張照片被遺落在那裡的。我又沒有你的聯系方式,當然只能等你回來拿了。」
他說話的時候正背對源輝月在工作台上忙著什麼,看不清表情,但依舊能從語氣中捕捉到一絲明顯的笑意。
源輝月對此半信半疑,主要是對後半句。
她斜睨那人一眼,拿起桌上的照片,隨意翻看了一下,意外發現照片背面多了一朵艷紅的玫瑰花。
像是敲上去的印章或者是某個標記,玫瑰的紋路精致鮮妍,她疑惑地把照片又翻回正面,是後援會的幾個女孩的合影,源輝月也在裡頭。照片乍一看普普通通,好像沒有需要特別標記的必要。
「來,牛奶。」
一個玻璃杯放在了她面前,源輝月思緒中斷,怔了一下抬起頭,看看面前的牛奶,又看看櫃台後頭的人。
「……請我的?」
「是啊。」
「你開著咖啡廳特意請我喝牛奶?」
「晚上喝咖啡會睡不著覺吧。」安室透失笑,「你下次白天來我再請你喝咖啡?」
他的聲音放得很低,像是在哄小孩一樣帶著點溫柔。
不對,這就是在哄小孩吧?
源輝月瞪著那杯牛奶,安靜三秒,最終還是有點別扭地伸手把它拿了過來。
「說起來,白天那塊戚風蛋糕怎麼樣?你直接走了,都沒有給我反饋評價。」
牛奶入口有一點清甜的香味,像是勾了一點花香兌了進去,意外的好喝。源輝月抬眸看向他,把不小心印了個口紅印的玻璃杯拿開,「你做的?」
安室透一手托著下巴,手肘支在櫃台上,笑著點頭。
「……真看不出來。」
「誒?為什麼?」
她瞥了一眼這人搭在玻璃桌面上的手,干淨修長,骨節分明,非常好看,大概是很適合彈鋼琴的。
但更適合拿槍。
這個評價莫名從她腦海中跳了出來,她拿著玻璃杯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細想,一串電話鈴聲忽然從她風衣口袋裡鑽了出來,竄進安靜的咖啡廳裡,咋咋呼呼地攪碎了一室安靜。
安室透於是抬了抬手示意她先接電話,自己禮貌地轉過身去,讓出了空間。
源輝月放下玻璃杯有點疑惑地去摸手機,第一反應以為是柯南回去了見家裡沒人打來找她的,然而等她看清楚屏幕,意外發現這個電話來自某位半熟不熟的警官先生。
「目暮警官?」
「源小姐啊,抱歉這麼晚打擾你,但是柯南君他現在正在我這裡。」
「柯南?」
這個名字再加上前面那個「目暮警官」讓還沒來得及走遠的安室透腳步一頓,回過頭來。源輝月和他對視了一眼,莫名有種即將頭疼的預感,「發生什麼事了?」
「是這樣的,柯南君今天晚上和少年偵探團的成員破獲了一起惡性綁架案件,幫同學救出他的哥哥,還幫我們抓到了印制假鈔的慣犯『銀狐』。」
「當然,這是值得表揚的地方。但是在確認嫌犯的藏匿地點之後,他竟然不等我們來就和幾個小孩子搶先跑進了嫌犯的窩點,嫌犯身上還帶著槍,這是非常危險的行為!而且在警方到來之前嫌犯還開槍了,啊,不過源小姐放心,沒有人受傷,但是總而言之,我認為這個情況依舊十分惡劣!源小姐你看你現在有沒有時間,能不能過來一趟?」
「哦哦,好的,我這就把地址發給你。」
某個破舊租賃房的二樓,江戶川柯南,平成時代的福爾摩斯,被媒體盛贊為警察救世主的名偵探,目瞪口呆地看著目暮警官拿著手機流暢地給電話另一頭的人讀作解釋情況寫作告狀,萬萬沒想到自己一朝變回小學生之後居然還能享受到真正的小學時期都未曾經歷過終極大招——告家長。
在他震驚的目光中,目暮警官終於掛斷電話,笑眯眯地垂下頭,胖乎乎的臉上散發著彌勒佛祖一樣慈祥的光輝,就是說出來的話一點都不慈祥。
「好了,柯南君,源小姐馬上就過來接你了。額,她好像有一點生氣哦,你想好怎麼跟她解釋了嗎?」
江戶川柯南:「……」
既然知道她會生氣為什麼要告訴她啊?這一屆的警察都這麼難帶嗎?好好的突然放大招,不講武德!
「誒?你看起來有點慌呢。」一個輕飄飄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莫名好像還帶著點幸災樂禍的味道,「怎麼,你現在的監護人脾氣很不好嗎?」
「……這不是脾氣好不好的問題。」柯南嘴角一抽。
這是這件事做得蠢不蠢的問題。
雖然他的監護人也曾經做過摸走警察□□找上徑直找上幕後黑手這樣的事吧,但是那時候情況特殊,這種看似莽撞的行為其實是多方權衡之下的最優解,而且在找上黑岩之前她也做好了充分的准備。但像這次這樣,嫌犯藏在窩點裡壓根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發現了,打了報警電話警察馬上就能趕來,能夠安全無誤地將犯罪分子一網打盡的情況下非要自己先去莽一波,這純粹就是作死了。
雖然如果不是元太幾人先跑進去了,他也不會願意作這個死吧。
柯南又瞄了一眼已經被警方收起來的槍,在心底默默算了算,開始頭大。
這棟破舊的租賃房地理位置有點偏,但並沒有出米花區,和源輝月的家距離也不算特別遠。至少沒有遠到能夠讓某位名偵探在他的監護人到來之前,想好完美的解釋理由。
小偵探可能破案的時候都沒耗費過這麼多腦細胞,然而腦細胞死了也白死,距離目暮警官打完電話只過去了二十多分鐘,一串熟悉的腳步聲就從門口傳來。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發出「噠噠」的聲響,不緊不慢,還帶著點韻律似的,柯南閉著眼都能聽出是誰——某位監護人來得真是意外的快。
目暮警官回頭看到來人,發出熱情的招呼,「源小姐,你來了。」
源輝月衝他禮貌地微笑,點了點頭,視線掃過現場,重點在被子彈擊碎的窗玻璃和被警方裝進證物袋的□□上停了停,最後終於落在了僵著表情的柯南身上,然後緩緩地,朝他露出一個溫柔的笑。
特別好看,讓人各種意義上驚心動魄那種。
柯南:「……」
完蛋,這是真生氣了。
他僵硬地看著自家監護人和目暮警官打完招呼就走了過來,在他面前蹲下,一手搭上他的肩。
「柯南君,」她歪了歪頭,墨色長發順著側臉滑落,淡色的唇角輕勾,慢條斯理地說,「目暮警官都跟我說了,你能不能給姐姐解釋一下你剛剛的操作呢?姐姐智商沒跟上,有點沒看懂。」
「呵,呵呵……」柯南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旁邊幾個看呆了的小傻子,只覺自己這次真的是被他們坑慘了。
「那個,姐姐,我……」
「嗯?」
他看著眼前這張笑得可好看可好看的臉,眼一閉心一橫,「哇」地一聲撲過去。
「姐姐你終於來了,剛才好可怕啊哇……」
「?」
「!」
「……」
饒是源輝月都被這個突然的轉折震住了,她下意識接住撞進自己懷裡的小孩子,那點剛騰起的火氣被熱乎乎的身體撞散。小孩柔軟的手努力環住了她的脖頸,像只被嚇到後往家長懷裡鑽的小動物。她一手攬著弟弟的肩,揉著小孩毛乎乎的頭發,有點懵逼。
這孩子哭得簡直真實,小小的身體被她圈住後還有一絲顫抖,感情豐富,層次分明,源輝月一時居然不能確定弟弟這是真的後怕還是在演她。
被震住的不只是她,其他人包括柯南的小伙伴也看得集體呆住,半晌,由小島元太同學為代表,發出了眾人的心聲。
「柯南,好狡猾……」
悠于 2023-9-24 17:17
第41章 目標人物(六)
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源輝月被便宜弟弟這一手奇招鎮住,心底火氣散了之後就沒了東山再起的力氣。她哭笑不得地把小少年的眼鏡取下來,給他擦了擦眼角的淚痕——是的,這孩子是真哭了,演技可嘉!
擦完之後她想了想,還是有點生氣,於是又上手捏了捏他的臉。
「柯南君,不要以為哭了就過去了哦,你今天必須要給姐姐一個解釋。」
小孩眨巴眨巴眼睛看著她,眼尾耷拉著,像無辜的狗狗,眼角還有一點點發紅,然後又被捏了一下。
「裝傻也沒用。」
「額,呵呵……」
江戶川柯南發出一聲干笑,站在原地不敢動,試圖萌混過關。
「好了,輝月桑,我剛剛問過底下值班的巡警了,這件事的確不怪他。」
有人在源輝月身後停下來,體貼地解釋,「一個半小時之前,柯南君去報警後回來發現另外幾個孩子不見了,然後才進入了這棟建築。我想其實是因為小島君幾個人先跑進來了,柯南君擔心他們出事才跟進來的吧。」
這個聲音清朗溫和,語言邏輯清晰,一開口就十分具有說服力。
柯南一愣,微微偏過頭往輝月身後看,這才發現她不是一個人來的。某個完全出乎了他意料的男人雙手抄兜站在不遠處,發現他的目光後也歪了歪頭,朝他一笑。
源輝月聞言皺了一下眉,低頭看看弟弟,又偏過頭去,目光頓時犀利起來,「是這樣嗎?」
幾個小孩子原本正目瞪口呆地站在一旁圍觀柯南演他姐,忽然對上她的目光,不知為何從中感覺到某種謎一樣的壓力,好像遇到了天敵的小動物,下意識立正站好。
小島元太咽了咽口水,有點怕怕,但還是講義氣地把心一橫,敢作敢當地站了出來,「是,是這樣沒錯。」
圓谷光彥緊張地接上,「對,對,柯南是為了救我們才……才進來的。」
源輝月淡定地問,「所以你們為什麼要先進來呢?柯南沒說讓你們在外面等嗎?」
「說,說了……」
「那麼原因呢?」
「因,因為……」
「那個……」
源輝月伸出手往下一壓,熟練地作出一個控場的姿勢,「停,從現在開始點名,一個個說——小島元太。」
「是!」
圓乎乎的小胖子下意識上前一步,然後望著源輝月呆了呆,好像回到了課堂上被學校最嚴厲的老師盯著回答問題,並且班長教導主任和校長全在後面看著。
小胖子抖了抖,快嚇哭了。他努力地朝周圍人發射出求救的目光,然後就看到站在源輝月身後的金發帥哥衝他笑了笑,伸出手指在唇邊比了個「噓」的手勢。
這可能是小島元太小朋友這輩子最聰明的時候,他看著那個手勢先是愣了愣,然後腦海中一道靈光閃過,居然真的看懂了他的暗示。
「老師,我錯了!」
他頭一低,大聲、真誠、字正腔圓,沒有多辯解一個字地干淨利落認錯,並且努力吸著肚子彎腰想要彎出一個標准的九十度——然後因為身體條件有限差點一頭栽下去變成個滾地丸子。
其他三個小孩愣了愣,隨即恍然大悟。
「老師,我錯了,我不該不等警察來就跑進去……」
「我下次再也不會了……」
「對不起老師,還有柯南君,對不起。」
源輝月挑了挑眉看著這群小機靈鬼,她一手支著臉頰,一邊揉著柯南的發心,氣場像個大魔王,慢條斯理地問,「知道錯了?」
「是的!」
「那好吧……一人八百字檢討,明天交上來。」
「!!!」
小蘿蔔頭們聽到前半句話剛松了口氣,又聽到後面半句,集體呆住,面色一個一個變白,紛紛露出了絕望的眼神。
源輝月的視線淡定地掃過他們,又落回到面前的柯南身上,「你也是,八百字檢討,還有……你身後這個小妹妹,一個都不許跑。」
她的聲音有個細微的停頓,柯南沒太注意,還處在自己居然沒能跑掉的震驚中,「等等,為什麼還有我?」
「因為你也是個小孩子啊。」
源輝月用力揉了一下他的頭,「誰讓你單槍匹馬跑進去救人了,把自己也搭進去了怎麼辦?」
說完她不等便宜弟弟辯解,轉過身,伸手往安室透肩上一撘。她手動推著這個帥哥轉了個方向,理直氣壯地下達指令,「好了,你到那邊去。」
安室透茫然,「誒?為什麼……」
「不為什麼,嫌棄你。」
「???」
安室透大帥哥也不知道為什麼戰火忽然就燒到自己身上,聽話但莫名地被推走了。
目送他離開,直到對方遠離到了房間另一頭,柯南終於感覺到剛剛一直在他身後微微顫抖的人停了下來。
「怎麼了?」他沒有回頭,只低聲問。
灰原哀的聲音有一絲沙啞,「……你快點把眼鏡戴上。」
「誒?」
「那個人,跟你們很熟嗎?」她緊接著又問
柯南略微低了一下頭帶上眼鏡,「不算熟,只是在之前某次旅游中恰好遇到,同行過一段時間。」
身後人於是沉默了一會兒,他剛准備疑惑地繼續問,衣角忽然被她拽了一下。
「你跟我來。」
這時候其他幾個小孩子還處於八百字檢討的打擊中,警察們正忙著取證,二樓的房間人來人往忙碌得很,沒人特意去注意幾個小孩子的動向。柯南被灰原哀拉到了一處僻靜的樓道,猜到對方應該是有話要跟他說,他掃了一眼外頭的樓梯,壓低聲音,「這裡沒人了,灰原桑你想說什麼?」
茶色短發的少女沉默片刻,忽然說,「宮野志保。」
「誒?」
「這是我的本名,跟你一樣,工藤新一。」
「!」
.
源輝月剛把安室透推到房間另一頭時,目暮警官正在和這次案件的主謀說話。
他臉上帶著故友重逢的「誠摯」喜悅,拿著手銬熱情地往身邊人手上拷,「又見面了,『銀狐』女士。你上次從牢裡出來之後業務範圍擴大了嗎,除了綁架居然還違反了槍械彈藥管理條例!」
安室透剛莫名其妙地被源輝月推過來,聞言視線掃了過去。
「慣犯?」
「是啊,老朋友了。雖然整了一點容,但是這張臉我是不會認錯的,沒記錯的話上一次也是因為偽造鈔票被捕,才被放出來半年吧。」
這種「不忘初心」的精神著實讓人驚嘆,源輝月於是也禮貌性往那邊掃了一眼,那是位一身黑色長裙的成熟女性,纖長的脖子上還繞著幾圈長長的珍珠項鏈,氣質莫名讓人想起「黑寡婦」之類的字眼。
目暮警官搖著證物袋,正在她聲旁嘮嘮叨叨,「這次多罪並罰,你可沒那麼容易再出來了。」
外號為銀狐的女士看起來有些憋屈,不等他說完就開口抗議,「你不要搞錯了好嗎,這一次開槍的不是我,是那邊那位茶色頭發的小女孩!」
「啊?」
目暮警官一愣,隨即露出不贊同的表情,「你不想認罪也不用把責任推到小孩子頭上吧?」
「我騙你干什麼?你自己去查啊,那把槍上還有她的指紋!我也嚇了一跳好嗎,你們這些人是怎麼回事?到底是誰教一個小孩子開槍的,那一槍差點就打到我了,差一點!擦著我的頭皮過去的啊!!」
銀狐女士罵罵咧咧地被押了下去。目暮警官懵逼地看了看那把槍,又回頭去找,這才發現兩個小孩子不見了。
「柯南君和那個茶色短發的小妹妹呢?」
門口守著的警察朝樓道深處指了指,「他們好像去那邊說話了。」
「哦哦,沒跑遠就好。」
目暮十三得知小蘿蔔頭們還在,放下了一點心,又回頭拎著證物袋又有些不可置信地嘟噥,「真的是那個小妹妹開的槍?不可能吧?」
源輝月望著那把槍若有所思,「M1911A1?」
「啊,對。柯爾特公司制造,以前是美國軍方配槍,後來被淘汰了,大概是銀狐在哪個地下團伙手裡買到的……」目暮隨口介紹,然後忽然意識到搭話的是誰,震驚地扭頭,「源小姐?」
「嗯?」
「額,沒什麼,就是有點意外,你居然對槍支還挺熟悉。」目暮警官收了收表情,有點糾結,大概是在心裡默默嘀咕現在的小姑娘是怎麼回事怎麼一個個都對槍械感興趣。
這句話他如果真的問出口,源輝月大概也沒辦法回答,她的視線繼續落在那把手槍上。
【槍全重1.13千克,口徑11.43毫米,7發子彈,有效射程50米。優點是結構簡單,零件數小,拆裝都很方便,而且安全性能高,故障率低;但缺點是重量體積大,開槍時後坐力也大,如果不經過訓練很容易把自己弄傷,老實說,我不推薦你用這個……】
她輕輕眨了一下眼睛,那個乍然從腦海中浮出的聲音像掠過的浮光,轉瞬消失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給她留下一點無從捕捉的熟悉。
但不知為何她潛意識十分相信對方的話,並且立刻從中提取出了有效信息。
「如果不經過訓練很容易把手弄傷」——剛剛柯南背後那個表現有點異常的小妹妹看起來可沒什麼受傷的樣子。
她靜默幾秒,正要給某個黑客發郵件讓他查查那個小女孩的來歷,手指按在發送鍵上時忽然頓了頓。
她像是想起了什麼,驀地停了下來。
……說起來,那孩子的頭發,是不是茶色的?
第42章 目標人物(七)
源輝月和目暮警官說話的時候,安室透在屋子裡轉了一圈,看似隨意地走走停停,最後站在那塊被打碎的玻璃前。
「最開始聽到槍響上來的是哪位警官?」
他的語氣實在理所當然,往現場一站比目暮警官還像警視廳高層。底層的小巡警還沒有搞清楚人物關系,見他和目暮警官熟稔以為他也是搜查一課一員,連忙站出來回答道,「是我。」
安室透禮貌要求,「能夠把當時的情況還原一下嗎?」
「好的。」
年輕巡警聽話地在屋子裡比比劃劃,努力開始回憶,「嫌犯當時是在這裡,幾個小朋友在這裡,那個茶色短發的小妹妹在這裡……啊,說起來當時手槍好像的確在她手上。」
源輝月回過神,下意識回頭看向了那扇被打碎的玻璃。
安室透走了過去在灰原哀之前所在的位置半蹲下來,微微抬頭。半個多小時之前破碎的玻璃,銀狐,還有灰原哀,三點之間拉成了一條筆直的線,銀狐說子彈是擦著她的腦袋過去的這句話一點也沒有誇張。
目暮警官走到他旁邊,望著那條線咋舌,「這也太巧了,真的差一點就打中了,還好還好。」
安室透緩緩地站起身,意味不明地挑了挑唇,「是啊,太巧了。」
他掃了一眼目暮手裡的槍,頓了頓,像是隨口一問,「那孩子是柯南君的同學嗎?」
「啊,對,據說今天是受到了同校同學的委托,一起來幫他找失蹤了好多天的哥哥。那位哥哥就是那邊那個年輕人,因為畫畫技巧被銀狐看中,被綁架來幫他們偽造紙鈔,那幾個小孩子根據線索居然真的找到這裡了。」有月影島的交情在,目暮警官沒多想,順口就把事情的起因經過結果全都說了出來。
安室透的視線掃過牆角幾個小孩,小島元太幾人還沉浸在八百字檢討的絕望中,哭喪著臉蛋,像一顆顆失去了夢想的土豆。可愛是很可愛,但如果說這件案子的主要功臣是他們,那也太不把那位代號為「銀狐」的慣犯女士當回事了。
金發青年挑了挑眉,低聲喃喃,「……還真厲害。」
「哈哈哈,柯南君他們都很聰明的。」目暮警官一點沒聽出異樣,笑得與有榮焉。
「是啊,太聰明了……」安室透笑了笑,極其自然地說,「說起來,那位小妹妹叫什麼名字?」
「我想想,叫灰……」
源輝月忽然語氣平淡地開口,「你那麼關心人家干嘛?」
一問一答的流暢對話忽然被打斷,安室透下意識回頭,就見幾步之外的人雙手抱臂,垂著眸,素白的臉在燈光下像一捧清冷的雪,乍一看仿佛極為平靜。
安室透:「誒?不是,我……」
源輝月抬起眼皮,眸光映著雪光,掃了他一眼,懶洋洋拉長了聲音,「你什麼?」
安室透:「??」
氣氛好像忽然變得有些微妙。
目暮警官被迫打住話頭,疑惑地看過去。源大小姐纖細的手指敲在手臂上,好像有點不高興,她面前的金發帥哥神色略顯茫然。
目暮警官突然覺得這個畫面好像在哪兒見過。
他對著這對帥哥美女,看了看安室透,又看了看源輝月,努力思考半晌,忽然一手握拳敲在掌心,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樣啊,我明白了。」
源輝月和安室透下意識回頭,就見這位不知道明白了什麼的警官摸了摸後腦勺,露出一個不好意識的笑,語出驚人道,「抱歉啊源小姐,這麼晚把你叫過來,是不是打擾你約會了?」
安室透:「……額。」
源輝月:「?」
源輝月:「……抱歉,請問你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
「因為感覺源小姐你好像心情不是很好的樣子。」目暮警官疑惑地說,「難道不是打擾你們約會了?」
當然,心情不好不是重點,重點是她心情不好卻忽然衝著安室君發脾氣,這不是因為他們是小情侶是因為什麼?目暮警官表示這種莫名其妙就被遷怒的情況他可太熟了,他也是有老婆的人!
源輝月:「……」
她好像才反應過來自己情緒不太對,抬眸掃了一眼安室透,又快速收回目光,正踟躕著不知道說什麼,身前的人忽然輕輕笑了一下。
「目暮警官你誤會了。」她聽到了安室透溫和解釋的聲音,「輝月桑白天的時候有東西落在了我的咖啡廳,剛剛想起來回去取,恰好接到了你的電話。因為時間太晚,這個地點又太偏了,她一個人過來有些危險,所以我才陪了她一起。」
他解釋得十分清楚,言辭間不帶一點曖昧,目暮警官好像被說服了,遲疑地說,「這樣嗎,抱歉啊,可能的確是我誤會了。」
源輝月垂著眼睛沒說話,她心底有一點微妙的異樣,卻不知從何而來。等目暮警官幾人走開了,周圍重新安靜下來,她才草草收拾了一下情緒,低聲說了一句,「抱歉。」
安室透:「……你跟我說抱歉干什麼?」
源輝月眨了一下眼睛,不知為何也從中聽出一點異樣的情緒來,她下意識抬頭看去,卻見金發青年不知何時已經沒有看她了。
這時候斜側面的門口探出一個小腦袋,柯南趴在門邊乖乖地問,「輝月姐姐,我們可以回家了嗎?」
.
柯南幾個人因為全程參與了這個案子,需要做一個詳細的筆錄。但這也不急於一時,目暮警官很好說話地表示可以明天或者後天找個方便的時間再去警局處理。
源輝月和警官們打了聲招呼,就順手拎走了一串小蘿蔔頭——這麼晚了,總不能讓他們自己回去,她得順路將其他幾人一一送回家。
於是十五分鐘後,租賃樓樓下。源輝月帶著便宜弟弟和一群噤若寒蟬的小朋友站在街邊,等開車的人過來。
租賃樓的地勢比較偏,這個點大街上已經沒多少人了,夜風卷著落葉從街面上掃過。源輝月一直沒說話,小朋友們都不敢開口,一時間周圍的氣壓好像比面前路過的風還要低。
小島元太撞了撞光彥,光彥又撞了撞柯南。
被小伙伴暗示性地戳了好幾下之後,柯南干咳了一聲,終於頂著壓力開口,「那個……輝月姐姐,你和安室哥哥吵架了嗎?」
源輝月回過神,「沒有啊。」
「沒有的話,為什麼是佐藤警官送我們回去……」
源輝月掃了一眼他身後,視線在縮在柯南背後的那個茶色短發的腦袋上停了一下,答非所問,「難道你比較喜歡他?」
「不,這個倒沒有。」
便宜弟弟否認得飛快,反而讓她有些意外地低頭看了一眼,「我還以為你挺喜歡他的,在月影島的時候讓你離他遠點你都不聽。」
柯南嘴角一抽,眼角的余光掃過某個默不作聲地站在他身側的人,默默呢喃,「此一時彼一時,我要是早知道……」
「早知道什麼?」
「額……」
小偵探這天晚上因為絞盡腦汁瞎編枉死的腦細胞大概夠他再破上四五個案子的,他正在頭疼自己怎麼說順嘴了,搜腸刮肚地還沒找出下文來,意外再次降臨拯救了他,街口的方向忽然傳來一陣慌張的腳步聲。
那聲音敲打在石磚上,像急促的雨點,高跟鞋特有的響聲一聽就知道是一位女性。一行人同時回頭看去,就見到一個黑色長發的女孩子正跌跌撞撞地跑過來。
街口的那一節路燈正好壞了,也不知道之前遇到了什麼,她從黑暗中跑出來的時候仿佛十分驚慌。源輝月一行人除了女性就是還不到她腰高的小孩子,幾乎是明晃晃寫著「安全」兩個字,她遠遠看到後,像趨光的飛蛾一般直奔她們而來。
黑發少女撲倒面前時趔趄了一下,源輝月趕忙伸手扶住,她的手在對方掌心握了一下,指尖觸到一手冷汗。
「你怎麼了?」她盡量放緩了聲音問。
「我……」
「源小姐,太好了你還沒走,有點事想要問一下……」
這時候她們後頭的樓梯上風風火火衝下了一個小警察,黑發少女像是被這個聲音嚇到,條件反射地掙脫了源輝月的手,像是轉身要跑,又被她眼疾手快地重新拉住。
源輝月:「別怕,他是警察。」
黑發少女的掙扎一滯,回過頭來,盯著摸不著頭腦的小警察看了一會兒。似乎是對方身上的制服頗具說服力,她好像終於放下了幾分心來,慢慢吐出一口氣,伸手把凌亂的長發撩到耳後。
一張素淨秀美的臉暴露在燈光下,源輝月這才發現這個人她好像見過,「你是……西川?」
那人聞聲回頭,似乎也終於認出了她來。她立刻露出了安心和激動摻雜的表情,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源桑,原來你也在這裡!」
這個人正是之前兩次都在爆炸案現場和源輝月遇到的倒霉妹子。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那兩次爆炸案裡源輝月超神的表現留下的影響還在,妹子一見到她好像比見到警察還有安全感,被她哄了兩句就很快鎮定下來。
這時候去開車的佐藤警官已經把車開了過來,見到多了一個人正有些疑惑,就聽到黑發少女深吸一口氣,還有些後怕地說,「我剛剛,好像被人跟蹤了。」
在場警察頓時神色一肅。
遠處轟隆一聲雷鳴炸響,卷過街面的風帶著濃重的潮氣,這場蓄了大半宿的雨好像終於要降下來。
第43章 目標人物(八)
瓢潑大雨下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上午才放晴。
頭天晚上的電閃雷鳴就沒有停過,源輝月在夢境中好像都聽到了雷聲轟鳴的聲音,早上醒了腦袋暈暈乎乎,休息了又好像沒有完全休息。
柯南一大早就跑去阿笠博士家玩了,源輝月於是吃完早飯又睡了個回籠覺,直到中午十一點多才端著一杯咖啡坐到電腦前,試圖強打起精神開始工作。
接到河野悅子的電話的時候,她的精神其實還沒完全醒過來。
「美琴?她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今天上午跟她打電話的時候感覺她好像有什麼心事。」河野悅子說,「不知道是工作上的還是其他什麼原因,我也不太懂啊,所以才來問你嘛。」
「她這個人你也知道,有什麼心事從來都不會主動說出來,總是自己默默消化。」
「輝月你和她高中就是同學吧,我感覺你應該比我了解她。啊,如果是遇到的棘手的案子之類的我也幫不上忙……」
就著熱騰騰的咖啡,源輝月在河野悅子的絮叨中慢慢清醒過來。掛斷電話之後她想了想,沒有立刻撥給美琴,而是先給同樣在UDI工作的麻生學弟發了條消息。
對面不知道是不是在忙,直到臨近吃午飯的時候她才收到回復,麻生成實直接給她掛了個電話過來。
「會長,抱歉,上午在忙一直沒有看手機。那個,為什麼突然問UDI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篤篤」的敲門聲響在書房的門上,來幫忙做午飯的少女在門口探出一個頭,「源小姐,午飯好了哦。」
源輝月朝她露出一個笑,指了指手機,對方張大嘴,雙手合十做了一個抱歉的動作,乖乖退了出去。
「沒事,隨便問問。你們今天很忙?」
「是啊,上午我跟著三澄醫生出了一個現場,帶了四具遺體回來,忙到現在剛剛歇一口氣。上午也才解剖了兩具,下午還要接著忙。」
源輝月打開電腦瀏覽器頁面,開始搜索相關新聞,「一口氣死了四個人?案子挺大啊。」
「對,好在死因判斷都不是很復雜。死者的狀態特別明顯,皮膚呈橙粉色,應該全都是燒炭自殺。」
源輝月放在鼠標上的手指一頓,「……燒炭自殺?」
「是啊,死亡地點在其中一個死者家中。四個人有老有小,最開始警方還懷疑這是一起全家燒炭自殺事件,後來才發現這幾個人姓氏都不同,應該是互不認識,其中有一位女性的身份到現在還沒有調查出來……」
後面的話她已經沒怎麼留意去聽了,源輝月的注意落在「全家燒炭自殺」這個字眼上,在上面凝住許久。直到掛斷電話後,她沉默了片刻,打開了某個學術網頁,在裡面搜索出一篇論文。
論文的標題是《關於利用煤炭殺人及自殺的探討——對浦和市一家四口強迫性自殺案的探討》,作者:三澄美琴。
她看著這篇論文,視線在作者的名字上停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將網頁下拉。
雖然是多年的好友,但有一件事可能連河野悅子都不清楚,三澄美琴其實原本不姓三澄,她原本的姓氏是雨宮,是被現在的家庭收養之後改姓的。
十多年前,浦和市發生了一起惡性的全家強迫性自殺事件。雨宮綜合醫院院長的妻子在紅茶中放了安眠藥,又欺騙兩個孩子吞下安眠藥片,然後在家中燒炭想要帶著全家人一起共赴黃泉。
強迫性自殺,這個名詞只有日本有,再如何加以美化,這件事本質上就是妻子瘋了想要殺掉全家再自殺。
那起事件最後只有長女僥幸逃生還,之後那個女孩被雨宮院長的妹妹收養,改姓三澄,就是後來的三澄美琴。她關於燒炭自殺的這篇論文,就是自己的真實案例。
盯著屏幕上那張案發現場的平面圖發了一會兒呆,在來幫忙做午飯的少女再次進門提醒之後,源輝月才回過神來,關上電腦頁面,起身去吃飯。
作為一個已經出版了好幾本書的作家,在並不急著開下一本的時候,平日裡還是很清閑的。但清閑是源輝月的,她的朋友們,特別是職業是有7K之稱的法醫的,工作就格外地繁忙。這天UDI的下班時間一直拖延到了下午七點半。
五月份的白日時間短,三澄美琴和同事們走出研究所時大街上車來車往,暮色沉甸甸地墜在天邊,星子都已經開始上崗了。
「花小姐胃內殘留物檢測結果大概明天上午就能出來……啊,累死了,今天不去異性交流會了要早點回家休息。」東海林夕子一手拎著包,一手垂著後肩,誇張地伸了個懶腰,「三澄你呢,要一起回去嗎?」
「我……」三澄美琴的話剛起了個頭,不遠處的街道上忽然傳來一聲鳴笛。
幾人下意識抬頭看去,就見研究所門口的路邊停了一輛明艷的紅色法拉利,黑色長發穿著一身休閑西裝的大美人從車上下來,纖長的手指轉著車鑰匙,懶洋洋笑著往車門上一靠,「美女,晚上好呀,賞個臉讓我帶你去兜風?」
她像個風流成性的囂張富二代,在UDI眾人震驚的目光中,在研究所大門口把某位美女法醫劫走了。
一直到在火鍋店裡坐下,三澄美琴想起同事們的表情,笑容還止不住,「為什麼突然來這一出啊?」
「閑著沒事干唄,我特意挑了輛顏色最艷的車,富二代泡妞專用,難道不帥嗎?」
「太帥了!」
三澄美琴把點好的菜單遞給服務員,目光在她身邊一轉,「柯南弟弟呢?沒有跟你一起出來嗎?」
「他去阿笠博士家了,最近幾天他老往博士家跑。」源輝月拆著筷子,「好像是交到新朋友了。」
「誒?」
「阿笠博士一個親戚家的孩子,最近轉學過來了,正好在柯南班上,是個長得很可愛的小妹妹。」
「誒誒?什麼,談戀愛嗎?」
「誰知道呢。」
三澄美琴頓時失笑,「不會吧,柯南弟弟還是小學生啊。」
「不要小看小孩子啊,」輝月回想了一下柯南弟弟和他的小伙伴之間的「他喜歡她,她喜歡他」的「N角戀」,由衷感慨,「現在的小孩子可成熟了。」
「說得也是。」
火鍋和菜品很快就被服務員端了上來,店裡彌漫的高湯和醇厚的牛肉香氣早就把人摧殘餓了。三澄美琴撈起一筷子肉片放進銅鍋裡,一邊無奈地嘆氣,「所以說啊,其實小孩子什麼都知道。但是現在的大人總以為他們還不懂事,把孩子當成私有物。」
源輝月正夾起一片涼菜,聞言抬眸,「發生什麼事了嗎?」
「也沒有,只是突然有感而發……今天毛利警官那邊驗屍官太忙了,所以拜托UDI出了一趟現場。」女法醫語氣有些低落,「帶回來四具遺體,其中三位都是自殺。死者互相之間並不認識,是在一個自殺網站上約好了一起到其中一個人家裡燒炭。」
「這個事情已經不是今年第一起了,警官他們查了一下,發現網站上有好多類似『太累了』、『不想繼續活下去了』這樣的言論,而且大部分都是年輕人甚至未成年的孩子。」
薄薄的肉片在鍋裡翻滾,慢慢變白發出肉類特有的香氣。然而食物的香味並不能緩解這個話題的沉重,人生活在這個社會上,多得是讓人無能為力的事。
源輝月垂眸望著鍋裡翻滾的牛肉看了一會兒,岔開話題,「不是說有四位死者嗎?三位都是自殺,還有一個呢?」
「另一個是他殺。」
三澄美琴配合著轉移開注意,新話題同樣不輕松,但至少還在她們能夠做什麼的範疇內。女法醫的聲音低了低,干脆從鍋內抽出了筷子,「說起來這件事有點奇怪。」
源輝月拿過茶杯,慢慢倒了杯茶遞給她,擺出一個願聽其詳的表情。
三澄美琴接過茶杯,「那位『花』小姐,被發現時和其他三人躺在同一個房間裡。是很明顯的燒炭自殺現場,還留下了遺書,但是我們之後將她帶回去進行遺體解剖後發現,她其實是凍死的。」
「凍死?」
「凍死和燒炭自殺的死亡現像一樣,皮膚都會呈現出橙粉色。但是凍死的死者心髒積血部分會呈現異常,左右心室會有明顯色差。那位小花小姐就是這樣,左心室鮮紅,右心室灰暗,是典型的凍死症狀。」
三澄美琴認真回憶,「死者手腕內側還有一道紅色擦傷,像是被繩索之類的東西捆綁過,頭發內有白色結晶體。最重要的是,我在解剖胃部時,發現了一張紙條。」
源輝月將視線移了過去。
「紙條上面寫著,『雪男的で』後面那個字只看得清上半部分,還有『救救花』。」女法醫伸出手在空氣中勾勒出那半個字,「口腔和氣管都沒有傷,死者是在臨死前自己將紙條吞進去的。」
「所以毛利警官才認可了這是一起他殺事件,原本那麼明顯的自殺現場,如果沒有遺體解剖,警方按照自殺結案,那就是一場完美犯罪了。」
落地窗外的車流川流不息,街上的行人路過火鍋店門口,看到窗邊的兩張漂亮面孔,下意識駐足停了停。沒人知道坐在火鍋前的兩個大美女這會兒討論的盡是些鮮血淋漓的話題。
源輝月從窗外收回視線,慢慢喝了口茶,指尖貼合著杯子,像是思考了片刻,「那位『花』小姐,警方已經確認她的身份了嗎?她的名字就叫做『花』?」
三澄美琴:「這倒沒有,那位死者身上沒有攜帶身份證件,我們是根據那張紙條上的『花』這個名字猜測的。」
「所以……你們有沒有想過那句『救救花』其實是另外一個意思。」
三澄美琴去撈鍋裡肉片的動作一頓,不知為何心跳漏了一拍。
「Dying message,顧名思義,是死者留給活人的最後一個消息。如果我沒猜錯,那張紙條上後面那句話是求救,而前半句話是一個地點。如果求救的人真是她自己,那麼她將紙條吞進胃裡這個舉動沒有意義,因為只有她死後,屍體被解剖,其他人才能看到這張紙條。」
她費盡心思,算好時間,特地在自己臨死前才掙扎著將紙條吞下,難道僅僅只是為了訴說一句自己被冰雪吞沒的不甘嗎?
第44章 目標人物(九)
源輝月托著下巴想了想,「根據當時室內的一氧化碳濃度,能不能判斷出是否有人中途進入過那間屋子。」
「可以。」三澄美琴回過神,把面前的碗碟推開,從包裡拿出筆記本和筆,「數據記錄警察到達現場時,室內一氧化碳濃度是204PPM,但是根據屋子的容積和焚燒的碳量……」
她迅速在筆記本上列出一連串復雜的公式,又單手打開手機上的計算軟件。
源輝月安靜地看過去,女法醫神情專注,沉浸在自己的專業領域內的時候像是在發光。
「……可以得出,當時屋子內最多應該有1800PPM的一氧化碳。」
三澄美琴終於算出結果,然後頓了頓,又回憶了一下現場,「當時屋內的氣孔都被堵住了,門縫也被膠布封住,氣密性非常好。即便屋子裡的幾人都自殺成功,這個偏差值也太大了。所以,當時一定有人中途打開門進去過。」
「那就沒錯了。」源輝月輕聲說。
三澄美琴下意識抬頭看向她,桌面上方的吊燈灑下暖黃色的光,源輝月纖長的眼睫垂著,在眼瞼下落下一片陰影。那陰影很淡,卻好像將她整個人都罩在了裡頭。
「凶手事前就知道有人會在那裡約好自殺,所以選擇用凍死的方式殺死第四名死者,然後半途將屍體運送進去,制造她也是和其他人一起自殺的表像。」
「自殺方式和地點都知道得這麼清楚,凶手如果不是三人的親友,最大可能就是原本要約好和他們自殺的人之一——介於如果真的有這麼關心他們的人,那三名死者也不至於走上自殺這條路,所以親友的可能性可以暫時排除。」
「所以凶手甚至那位第四名死者,也是那個自殺網站的用戶。他或者她故意偽裝出對生活失望想要自殺的樣子接近死者,取得死者的信任後將她騙了出來——那麼,凶手只騙了一個人嗎?」
三澄美琴呼吸驀地一滯,落在她身上的燈光好像乍然染上了寒意,她低聲呢喃,「你的意思是……」
源輝月抬起手伸過來,女法醫盯著她遞到面前的素白手腕,鬼使神差地也抬起自己的右手,將兩人的手背靠著貼到一起。
她看到對面的人抬起另一只手,指尖繞過兩人靠在一起的腕骨,輕描淡寫地順著手腕內側往下一劃。
「這樣的話,這個擦傷,還有那句『救救花』,是不是就能說得通了?」
三澄美琴眼瞳猛地睜大了一下,燈光裡的涼意好像從肌理間滲透進來直衝天靈蓋,她像是被當頭淋下一桶冰水,人在溫暖的室內,卻如同坐在了雪地中。
「所以說……被凶手綁架的人,不止一個?」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恍惚地開口。
為什麼只有手腕內側有擦傷?因為當時她的手和另外一個人綁在了一起。
為什麼故意在臨死前將那張紙吞進胃裡?因為她希望自己死後解剖她遺體的人能夠看到紙條上的求救,不是去救已經注定奔赴死亡的自己,而是另外一個和她有同樣遭遇的,但還有生還希望的同伴。
「到目前為止,這些只是推測,沒有實質證據。」
源輝月收回手,重新拿起筷子,「但是凶手和第四名死者小姐都是那個網站的用戶這一點可能性非常大,可以建議調查這個案子的那位毛利警官好好查一下這個網站,凶手能夠知道其他三人的自殺計劃,就算不是和他們約好自殺的人之一,在網站上應該也跟他們有交集。」
「ID的話,」她夾肉的動作一頓,思考了一下,「應該是『雪』。」
「雪?」
「『雪的家』,那位死者小姐在紙條上寫的第一句話應該是這個。」
女法醫點點頭,拿出手機給毛利警官打電話。如果只是一樁普通凶殺案沒必要這麼急迫,但如果真的還有一個人在凶手手裡,那現在的時間可以說爭分奪秒,凶手已經殺死一個,隨時有可能再殺第二個,她們沒辦去去拿人命去賭一個手上已經沾染了鮮血的惡徒的耐性。
源輝月把筷子探進鍋裡開始撈美琴之前放進去的肉,一邊隨口道,「對了,如果那位毛利警官問起來,你就說這段推理是工藤新一說的。」
三澄美琴動作一頓,訝然地抬頭,「工藤新一?」
「他的名字比較好用。」
三澄美琴,「……沒問題嗎?」
「人命關天。」源輝月鄭重地說,「如果是隨便哪個人說的,警方那邊可能不會重視,所以這是善意的謊言!」
三澄美琴立刻被她說服了,也鄭重地點頭,「好的。」
源輝月遂滿意地重新低頭把肉片撈出來放到碟子裡,「美琴,這是你剛剛放到鍋裡的,給你……啊!已經全都老掉了……」
女法醫倏然回神,抬頭看去。
於是那頭剛接通電話的毛利警官剛開口問了一句「莫西莫西」,就聽到手機裡傳來一聲蕩氣回腸的大喊。
「誒?!」
毛利警官:「???」
且不論警方那邊收到這個新的猜測之後的兵荒馬亂,這餐晚飯源輝月和三澄美琴到底沒吃好。兩人匆匆吃完了後半程,三澄美琴就拜托源輝月把她送回了研究所,她要連夜分析檢測那位無名小姐的胃部殘留和頭發上的結晶體,想要找到關於她真正死亡現場的線索。
目送女法醫匆匆跑到黑漆漆的建築門口,回頭朝她招了招手開門走進去,源輝月靠在車門上,等到研究所二樓重新亮起燈,這才回到車裡發動引擎。
她看了一眼後視鏡,帶上藍牙耳機撥通了河野悅子的電話。
「悅子,搞定啦,美琴沒事了……怎麼搞定的?嗯,當然是給她找了點非常有意義的事做……」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某位大文豪的話永遠經典適用。生活在同一座城市裡,有人在歹徒手底下掙扎等待著永遠回不來的朋友,有人在緊張忙碌地加班想要盡快抓住犯罪分子的尾巴,也有人依舊行走在瑣碎平淡的人生軌道上,剛結束和男朋友的約會,正被他送回家。
一輛紅色的法拉利跑車從旁邊疾馳而過,吸引了駕駛座上的人的視線。
西川奈美好奇地也跟著往同一方向探了探頭,「你在看什麼?」
「沒什麼,看到了一些很美的東西。」
「是說那輛車嗎?」女孩興致勃勃地接話,「的確好漂亮啊,雖然我一點也不懂車,但是看外形就覺得好好看,這是剛剛我們吃飯的時候停在店門口那一輛吧?」
男友笑了笑,沒有對此多做討論,換了個話題道,「你最近還感覺有人跟著你嗎?」
西川奈美神色一緊,腦海中似乎又回響起那如影隨行地跟在身後的腳步聲。她下意識往外看了一眼,車窗外的黑暗像糾纏不去的夢魔,好像依舊有什麼見不得光的東西躲在那裡窺伺著她。
她的身體條件反射顫抖起來,有些害怕地朝男友的方向靠了靠,然後立刻被對方察覺,伸過手臂溫柔地抱住了她。
「今天沒有了。」西川奈美低聲說,像是怕驚動了什麼,「昨天晚上我被人跟蹤的時候正好遇到了警察,他們幫我回去查看了一下,那個人可能是被警察驚走了。」
「是嗎,那就好。」
男友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低頭在她耳邊溫柔地安慰,「沒事的,很快就過去了。」
.
第二天是個陽光明媚的大晴天。
柯南還是一大早就被阿笠博士接走了,不過這一次倒不是出去玩,而是去警察局做筆錄——昨天源輝月回家的路上又又又接到了目暮警官打來的電話,這才知道她的便宜弟弟出去了一天又被卷進一樁殺人案裡頭了,還差點跟阿笠博士一起成了嫌疑人。
說真的,不知道是不是習慣成自然了,她居然對此不是很意外。
雖然案子當場告破,但是他又欠了警方一次筆錄。為了避免筆錄越積越多,源輝月一大早嚴肅地告訴弟弟,趕緊去早點錄完,不過這一次不要再帶著一樁案子回來了。
弟弟虛著眼睛回望她,不知道是不是想表達「這件事也不是他能控制的」意圖,但他最終還是默默地把抗議咽了下去,乖乖被阿笠博士牽走了。
只要不老是和案發現場糾纏到一起,弟弟還是非常聽話且可愛的。
「……不過再這樣下去我還寫什麼奇幻懸疑啊,干脆轉職去寫推理小說好了,身邊到~處都是可以取材的案例。」
源輝月坐在地毯上背靠沙發,拿著剪刀「哢擦」一聲剪下一支玫瑰花,一邊自言自語地嘟噥著。
「我回來了。」
她剛從花朵上揪下幾片花瓣,就聽到柯南的聲音從玄關傳來。緊接著是小孩輕快的腳步聲,她回過頭,就見弟弟拎著一盒點心從門口跑進來。
她又側過腦袋看了一眼客廳的座鐘,十一點半,距離他早上出門過去了三個半小時。
「今天警察局裡好忙哦,目暮警官他們都不在,是高木警官幫我們做的筆錄。」
柯南把點心放到茶幾上,走到她身邊和她一起坐到地上,看了看她手裡的剪刀,又看了看旁邊盆子裡已經積了半盆的玫瑰花瓣,疑惑地問,「姐姐你在做什麼啊,想泡花瓣浴嗎?」
她旁邊的地上還鋪著一張漂亮的包裝紙,垃圾桶裡除了光禿禿的花杆還有花店常用的花束裝點植物,他一眼掃過去就還原出了一捧精美的玫瑰花束被暴力肢解的全過程。
源輝月薅禿了手裡那支玫瑰,又從躺在地上的包裝紙上拿起最後一支,淡定地回答,「不是,我在找竊聽器。」
柯南:「?!」
源輝月:「不過沒找到,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她把最後一支玫瑰杆扔進垃圾桶裡,拍了拍手,然後又拎起地上的包裝紙把上頭殘留的斷枝碎葉團了團,跟死不瞑目的花束殘骸們塞到了一起。
柯南:「……輝月姐姐你為什麼會覺得這裡頭有竊聽器啊。」
源輝月想了想,「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感覺這幾天出門的時候,偶爾會感覺有人在看我。」
柯南:「!」
第45章 目標人物(十)
柯南身體猛地往前一探,抓住了源輝月的手,「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發生過什麼事嗎?」
他的聲音急促,語調驟然激動,把源輝月嚇了一跳。
「誒?沒發生什麼啊,別怕別怕……」
她順手把小孩往懷裡攬了攬,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一邊回憶著說,「時間的話,最早大概是前天晚上?」
「……前天?」
「是啊,就是和你們一起在樓下等車的時候。但是那時候目暮警官他們就在附近,哪個stalker膽子那麼大,當著警察的面還敢繼續跟蹤。」
源輝月回想起來自己都覺得困惑,「所以我還在猶豫是不是自己搞錯了。然後就是這束花,今天上午送過來的,卡片上沒寫名字,送花的人也不知道是誰定的,所以我就拆開檢查了一下。」
柯南從她懷裡退出來,又拿過旁邊裝著花瓣的白瓷盆翻了翻。
「卡羅拉?」
「對。」
源輝月從地上站起來,看著白瓷中央艷紅的花瓣,對柯南剛剛說的「花瓣浴」有一絲動心,然而想了想之後還是將它們倒進了垃圾桶。
「算了,這種來歷不明的東西不要用了,明天我自己去買玫瑰回來泡。」她嘟噥著轉身走向雜物間,准備把地上漏下來的葉片也打掃一下。
柯南目送她離開客廳,腦子裡還在回顧她剛才的話。他看了一眼放在茶幾上的花店卡片,正要把它拿過來,視線掃過,忽然發現桌面上多了一個相框。
柔和的陽光從落地窗方向鋪過來,那個相框正好立在光線裡,照片中的兩個女孩笑容仿佛比陽光還要明亮。其中一人很顯然是高中時期的源輝月,另外一個是位黑色長發面容溫柔的少女,不知為何她的眉眼給了他一種奇怪的熟悉感。
柯南的手下意識拐了個彎,先把相框拿了過來。他望著那個陌生少女認真回憶了片刻,沒能找出那種熟悉感的來源,倒是發現相框邊緣有幾筆探出頭的黑色比劃,像是底下有字被相框蓋住了。
他於是麻利地把相框拆了取出照片,然後一眼看到了底下的簽名。
「源輝月」和「宮野明美」。
「……宮野?」
「嗯?宮野怎麼了?」
柯南回過頭,這才發現源輝月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拿著清掃工具回來了,正站在他身後疑惑地低頭看來。
「額,沒什麼。這張照片就是麻生哥哥給你的相冊裡面的嗎,這個姐姐是誰啊?輝月姐姐的高中同學?」
源輝月的視線跟著落在他舉起的照片上,好像忽然沉默了一下,「嗯,據說是我以前最好的朋友。」
柯南眨了眨眼睛,「那這個姐姐人呢?」
「兩年前去世了,因為一個意外。」
小偵探拿著照片的手一頓。
【我的姐姐是在兩年前去世的,當時組織告訴我是一場意外……】
「吶,輝月姐,宮野明美……照片上的這個人,有其他親屬嗎?」他慢慢垂下眸,墨色的眼睫蓋住了眼瞳中的神色。
源輝月:「沒有。」
「……沒有?」
「成實學弟是這樣說的。宮野……明美她年少時父母就因為一場實驗事故去世了,她是被社會慈善機構資助上學的。」
「社會資助能夠上冰帝?」
「因為她成績特別好啊,冰帝也會擇優錄取一些成績優異的學生入學,贊助他們獎學金進行培養。」
柯南明白了,這相當於是提前幫學校裡上學的少爺小姐們挑選培養副手。
邏輯上沒有問題,但是,宮野明美真的沒有妹妹嗎?
「我也覺得她有。」
「?」柯南這才發現自己把剛剛那個問題說出來出來,「輝月姐?」
他抬頭看去,源輝月的目光正沉沉落在那張照片上,裡面好像浮動著幽海一般的潛流,靜謐遙遠。
「我總覺得,明美應該還有一個妹妹。甚至我以前可能見過……」
她聲音一頓,搖了搖腦袋,纖長的手指揉著太陽穴低聲嘟噥道,「可是她的社會信息登記表上都沒有填過其他親屬啊,該不會是我的幻覺吧,總不能我還年紀輕輕地就老年痴呆了……」
柯南嘴角一抽,又看了一眼手裡的照片,遲疑片刻還是把它放了回去。他心裡已經有所猜測,於是換了個話題,「說起來,輝月姐,那個導致宮野姐姐出事的意外是什麼?」
「那個啊,是……」
這時候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忽然響起來,清脆的鈴聲打斷了源輝月的話,屏幕上顯示來電的是麻生成實。
這個電話她得接,源輝月於是放下掃帚,示意柯南等會兒再說,一邊拿起手機。
麻生學弟打電話過來果然是因為她昨晚關照的那件事。
「會長,你昨天告訴我希望我幫忙關注的那個案子,已經移交檢察院了。」
「這麼快?凶手抓到了?」
「那個,凶手被定為是那個家主,佐藤正一。因為嫌疑人已經死亡,所以警方就直接將案子移交了。」
源輝月漫不經心的神色一頓,「佐藤正一?」
「是的。」
「美琴沒有提交新的資料嗎?」
「三澄醫生的確堅持那間屋子中途有人進去過,凶手很有可能另有其人,並且可能不止三毛貓小姐一個受害人——三毛貓就是那位第四位死者女士在暫居的網咖登記的名字。雖然她這樣說了,也提交了相關資料,但警方那邊……」
麻生成實好像換了個地方,壓低了聲音,「被害者孤身一人,一心尋死,其他家屬想早點結案,再加上搜查一課那邊好像遇到了一個大案,所以……可能那邊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這種事其實在警務系統中並不算罕見。警察這份工作,工資不高,任務又累,做好了沒人誇獎,一點不好被宣揚出去就要被萬人唾罵。就算憑一腔熱情強撐著,日復一日的消磨下又能撐多久?
不是所有警察都像和源輝月熟識的目暮警官那樣認真負責的,對有些人而言,警察也只不過是一份工作。三毛貓小姐孤零零躺在停屍間裡,沒有人為她的死伸冤,也沒有人在乎她是不是真的是被那個叫做佐藤正一的倒霉蛋所殺,可能存在的另外一個受害人也全是猜測沒有任何站得住腳的證據,所以為什麼要為了這點虛無縹緲的猜測頂著其他受害人家屬的催促再加半個月班呢?
這座城市裡那麼多人渾渾噩噩忙於生計,沒人有時間和耐心去傾聽一個沒有姓名的女孩子用自己的死亡發出的呼聲,沒有人在意這呼聲是否真的被人聽到。
「……」
源輝月拿著手機沉默了片刻,終於輕輕點了點頭,「好的,我知道了,謝謝你。美琴呢,還在研究所?」
「額,三澄醫生好像出去了。」
「那學弟你能再幫我一個忙嗎?」
掛斷電話後,她低下頭。她的柯南弟弟因為聽到關鍵詞,已經從地上站了起來,正全神貫注地看過來。
她和他那雙明亮的湛藍色眼眸對視了片刻,「走吧柯南,我們換個位置。去書房,你也過來幫忙。」
沒關系,她收起手機平淡地想,反正我閑。
麻生成實學弟一如既往地靠譜,很快就把源輝月要的資料傳真了過來。
「從死者三毛小姐的頭發中提取的結晶體已經被確認是鹽,檢測報告顯示成分接近海水,鹽濃度為普通海水的兩倍。」
源輝月拿著傳真紙快速掃過關鍵信息,然後遞給柯南,「我記得這種海水分布挺少見的?」
「對,在世界範圍內都屈指可數。」
柯南趴在電腦前,接過檢測報告看了一眼,打開搜索框。
「另外三毛小姐最後的晚餐成分檢測出含有土豆、黃瓜、胡蘿蔔、生菜、面包、海苔、米,一點咖喱粉和某種肉類,肉類的糖原數值是牛肉的三倍。」
源輝月從傳真機上抽出第二份檢測報告,皺眉拿著手機搜索,「三倍?馬肉,鹿肉……還有什麼?」
「鹿?」柯南猛地回過頭。
源輝月下意識抬眸,「怎麼了?」
柯南小手往桌面上一推,連人帶椅子一起滑到旁邊,讓出電腦屏幕,屏幕上是他剛剛搜到的廣告圖。
標題:《歡迎來到有鹿城鎮有路溫泉~》
兒童彩畫風格的圖片上,一只漂亮的梅花鹿探出頭,睜著水靈靈的大眼睛和源輝月無辜對視。
「菲律賓海板塊沉到本州下方時會帶起大量海水,由於地幔熱量變成水蒸氣,上升到地表就形成了溫泉。這個地方的溫泉就是這樣來的,是極少數鹽濃度是海水兩倍的地方。」
柯南回頭看向她,兩人異口同聲,「就是這裡!」
從米花町道有鹿溫泉所在的位置,開車要一個小時。雖然坐新干線也可以到,但是時間倉促,源輝月於是還是將她那輛張揚的跑車開了出來。
柯南上車時嘴角一抽,「你當時為什麼會買這樣的車?」
一句話問完他才想起問了也是白問,這人肯定已經不記得,然而沒想到這一次這個問題源輝月居然回答了。
「鈴華送的,前年的生日禮物。」
柯南一怔,他知道這個名字。
源玲華,是源輝月的繼母。
她是在她母親去世之後的第二年,源宗政娶進門的妻子。和源輝月只是普通人的母親不一樣,玲華的家世十分顯赫,和源宗政的婚姻屬於家族聯姻。
源氏這樣的家族,就算是親生父母和子女之間,都能編纂出無數個陰謀叢生的劇本,更何況是繼母。但和源輝月有關的事似乎總和主流劇情不太一樣,她和她繼母感情挺好,比關系僵硬的親爹融洽得多,連慧眼如炬的跡部大爺都沒對此提出什麼異議,說明這個「好」並不是裝樣子。
還躺在醫院裡的時候,源輝月似乎就已經把自己周圍人的關系摸清楚了。
柯南回想起來其實覺得有些意外,她那時候一副什麼都不關心的樣子,好像如果病房中衝進來一個拿著刀的歹徒,她可能都懶得掙扎反抗一下。而到現在,她頂著一個失憶的debuff,日子過得隨波逐流,日常一問三不知,好像已經在生活的重錘下躺平,如果不是從某些細節中流露出她對自己過去的了如指掌,可能連柯南都信了。
她的失憶是真的,但卻並不真的像其他人以為的那樣一無所知。
小偵探小手托著腮,看著窗外飛快掠過的街道,有幾分無語,「你的『不記得』還真是有靈活性啊,只有在問你一些不好回答的問題的時候你才『不記得』了。」
老實說他現在已經開始懷疑她以前說的那些「不知道」、「不記得」到底有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她不想說所以才把「失憶」這事拎出來頂鍋。
這句話源輝月沒聽清,握著方向盤問了句「什麼?」
柯南:「沒什麼,我們繼續討論案子吧。你剛剛說麻生哥哥給你發來的血液報告顯示那位三毛桑全身的血紅細胞都被完全破壞了?那就可以排除低溫症了,她是在零下二十度以下的環境中被凍死的。」
悠于 2023-9-24 17:17
第46章 目標人物(十一)
源輝月:「案發現場有可能是冷凍庫,冷鏈運輸車之類的地方。那位家主佐藤正一就在一家叫做三鷹運輸的公司任職。那家企業旗下有運輸冷鏈,在東京附近有冷凍庫,所以警方認為佐藤是凶手也不是完全胡攪蠻纏。」
「胡攪蠻纏這個詞……」柯南嘴角一抽,三鷹運輸這個名字在他腦海中轉了一圈,他默了默又暫時將它按捺下去。
「只不過那位毛利警官去三鷹旗下距離東京最近的冷凍庫搜過了,暫時沒有發現線索。」
柯南問,「網站呢?」
「網站上掛出了暫停運營的公告,不過運營者已經找到了。」源輝月握著方向盤,另一只手揚了揚手機。
柯南定睛看去,發現屏幕顯示著一封一個小時前發出去的郵件。
【有空嗎?有空幫忙抓個人。】
底下是某位知名不具的公安警察回復過來的一個碩大的問號。
柯南:「……」
可以,這很物盡其用。
有鹿溫泉在本地挺有名氣,作為縣內熱門景點和支柱產業,帶動了周圍大片周邊發展。本地人開的民宿、商業街、特色餐廳一起組建成了一片繁華的旅游區。
三毛小姐的最後一餐飯食物成分很雜,像是三明治或者是飯團之類的東西。介於鹿肉似乎是本地特色,源輝月和柯南抓住一個本地人問了問,很快就找到了一家販賣鹿肉飯團的特色店鋪。
「這個是我家店裡的獨創。」
對著拿著飯團過來問的源輝月,店老板笑得很是熱情,「客人你也是專門來找這個的嗎?這種飯團的確只有我這裡有哦。」
源輝月和柯南正拿著飯團和三明治,對照它們背後配料表和三毛小姐的檢測報告,聽到這話怔了一下。
「『也』?還有人來問過嗎?」
「是啊,就在剛剛不久,也有一對小情侶來來過,好像也是專門問找這個的。你們都是看到了網站上的廣告來的嗎?」
源輝月拿著飯團,眸光微微一動。
「吶,店長婆婆,」柯南站在櫃台前努力地踮起腳尖,伸手指了指牆壁上貼著的魚類廣告,「這附近有冷凍庫嗎?」
「啊,有的哦。」
於是十分鐘後——
「日運冷凍,這個品牌也隸屬於三鷹旗下,是個高端運輸冷鏈。在靜岡縣的確設立有獨立冷凍庫,大概是衝著這裡的魚類資源。」
「又是三鷹?」
色調明艷的跑車宛如一道閃電,飛馳在頗具田園風格的公路上。源輝月握著方向盤側頭看了一眼,「而且你怎麼對這家公司很熟悉的樣子,以前調查過嗎?」
「額,的確因為一個案子了解過。」柯南若無其事地略過這個話題,「那個飯團和三明治分量很大,不像是一個女孩子一餐飯能吃完的。你的推測很有可能是對的,被凶手騙出來的不止三毛桑一個。」
源輝月望著前方的路面,「死者的頭發裡有鹽結晶,不可能是因為泡溫泉沾上的,凶手不會對她那麼好,死者生前可能受過折磨。」
「……被抓住頭發按進水裡,那樣嗎?」
「大概是,這種行為不可能是在公眾場合進行,所以凶手的家應該就在這一帶。」
綠油油的農田和山坡從道路兩側掠過,偶爾有違章搭建的破舊房子半遮半掩在樹叢間,陰翳詭譎的氣息從陰影中探出頭來,像一雙雙不壞好意的眼睛窺伺著所有路過的人。
「不管怎麼樣,還是先到那個冷凍庫看看吧。」柯南從窗玻璃上收回視線,「說起來,你准備怎麼跟人家說讓他們放你進去?三鷹集團和源氏沒什麼合作吧?」
源輝月有些意外地再次側了側眸,「你還真查過啊。三鷹的確和源氏沒合作,不過靜岡縣警察本部的部長和我父親是老朋友,我剛剛給那位叔叔打了個電話,現在靜岡縣的警察應該已經過去了。」
「……」柯南嘴角一抽,不知道該不該對這種濫用職權走後門的行為致以唾棄。
兩人說話間,一輛運輸車在曠闊的大道上迎面駛來,一聲沉重的「咚」,好像什麼東西砸下來的聲音被疾馳而過的風送來撞在人耳膜上。
源輝月漫不經心地側眸看了一眼。
兩輛車只並行了剎那,很快就擦肩而過。
.
此時運輸車車廂內,久部六郎從車門上滑下來,喘了口氣,氣體剛吐出來就被凝結成了白霧。運輸車內的制冷系統已經被打開了,車內溫度還在急劇降低。
兩個小時前,三澄美琴帶著他也來到了有鹿溫泉,一路調查之後,他們終於成功找到了這個受害人真正死亡的地點,冷鏈運輸車廂。然而流年不利,在采集線索的過程中凶手忽然回來了,兩人一時不察全都被關在了裡頭。
「不行,撞不開,外面鎖上了,三澄前輩……三澄前輩你在干什麼?」
他一回頭就看到三澄美琴發著抖努力地從車壁上取下了一個文件夾。文件夾大概是登記運輸貨品用的,旁邊還連著支水筆。
「你看,呼,果然,和輝月的推理一模一樣……」
他下意識湊過去看,這才發現文件夾最上面的那張紙邊緣有幾筆凌亂的墨痕。
「『家』的下半部分,三毛桑就是在這裡寫下那張紙條的,想要提醒我們還有一名受害者的位置。」
「輝,輝月是……三澄前輩,你告訴過其他人自己到這裡來了嗎?」
三澄美琴哆嗦著握著筆開始在那張紙上寫留言,「沒有,不過她肯定也會找到這裡。她可是,特別特別聰明的,所以不要放棄,肯定會有人找來的……」
.
「吶,柯南,」源輝月握著方向盤問,「你餓不餓?」
「有點。」
「那我們早點回去吃飯吧。」
「好。」柯南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趴在椅子上往後看。望著剛剛擦肩而過的那輛貨車在視野中越來越遠,他微微蹙起眉,「輝月姐,你覺不覺得那輛車有點不對?」
「嗯?你也發現了。那輛車的司機……」
源輝月正好整以暇地踩下剎車,然後往右一打方向盤,「……明顯是個殺人犯。所以我們趕緊把他抓了,結束這件事早點去吃飯吧,你覺得路上那家鹿肉餐廳怎麼樣?」
整輛跑車猛地轉向,性能良好的引擎發出流暢的轟鳴,柯南下意識抓住了上方的扶手,被離心力甩在了車門上,發出一聲疑惑的,「誒?!」
先不論吃飯的問題,他這才意識到他們倆的思路好像不太一樣。
「不是,我的意思是,那個運輸車這個時候送貨有問題。」他飛快瞥了一眼腕上的手表,「現在時間是下午四點半,正常情況下的確是運貨車工作的時間段。但三鷹旗下的這條冷鏈走的是全國長途線,排班時間和其他冷鏈不一樣,經常在晚上運貨,這個點不是正常的交貨時間。」
「那就確實是有問題了。」
「對,」柯南納悶道,「不過輝月姐你說那個司機是殺人凶手是怎麼看出來的?」
「直覺。」
「???」
小偵探長這麼大都不知道居然還能憑直覺斷案的,不過莫名其妙地也算和他的判斷殊途同歸。他糾結片刻,最終還是決定先把這個放一放。
源輝月把方向盤後的換擋撥片往上一抬,跑車瞬間加速,「我剛剛想起一件事。」
「什麼?」柯南回過神。
「美琴應該也找到這裡來了,還記得嗎,那個店老板說有對小情侶也去問了飯團的事。」
風從窗口灌進來將她耳側的長發帶起,她的側臉在車內陰影下顯得有些冷凝,「前段時間UDI除了成實還招進來一個叫做久部的男性新人,是個醫大學生,被分到美琴那一組了。在我們前面找過去的應該就是他們,被店老板誤以為是情侶。」
柯南猛然反應過來,「現在不是送貨的時間點,那輛日運旗下的運輸車最開始應該是停在路邊的,甚至很有可能是凶手家附近。如果三澄姐姐他們看到了,很可能也會想到那輛車是三毛貓的死亡地點,然後上車檢查。」
源輝月:「但是這個時候凶手聽到動靜找了過來,趁他們不注意把門從外面關了,想要用和殺死三毛貓一樣的方法毀屍滅跡,他們現在很可能就在那輛運輸車裡。」
像親眼看到了一樣,兩人三言兩語就把當時的場景還原了出來。
兩輛車一前一後駛過一片淺水池塘,前方是個急促的彎道,運輸車率先拐了過去,龐大的車身被山體擋在了後頭。
源輝月低低「嘖」了一聲,皺了下眉,「早知道就不開這麼顯眼的車出來了。」
「哈?」
「我沒學過跟蹤追緝。」
「……」柯南正拿著源輝月的手機聯系靜岡縣的警察,聞言嘴角一抽,在如此緊張的情況下心頭居然湧起了一絲莫名的欣慰。
「……挺好的,說明那個教了你一堆莫名其妙技能的人沒有真的把你當特工培養。」
凝神握著方向盤留神對面開來的車輛,源輝月沒注意到他的話,隨口問了句「什麼?」,就控制著跑車拐過彎去。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漆黑的陰影像是伺機已久的野獸,從被遮擋的山體另一側猛地衝了出來,正是那輛她跟了一路的運輸車。它好像依舊發現了自己被人跟蹤,故意在這裡等著。
源輝月眼瞳一縮,條件反射地一打方向盤。然而貨車像是認准了她,緊追著朝她撞過來。
透過前車玻璃源輝月有一剎那間對上了貨車司機的眼睛,那黑漆漆的眼瞳泛著赤紅血絲,像是已經失去理智的野獸,血腥又猙獰。
某雙極為相似的眼睛忽然從記憶的迷霧裡浮出來,在她腦海中一晃而過。
「輝月姐!」
柯南在一旁一聲大喊,源輝月猛然回神,咬牙抓緊方向盤,將油門一踩到底,以最小的距離擦著山體的邊緣想要從那個狹窄的角度衝出去。
考驗跑車性能的時候到了,她眸光轉冷,引擎拉到極致響起轟隆的轟鳴。兩輛車眼看著就要撞上,那輛和山體一起夾擊而來的運輸車車頭忽然猛地偏了一下。
千鈞一發的距離,艷紅的跑車和它擦肩而過,那輛貨車反而偏離了既定路線迎面就要撞上山壁。
這個轉折大概也出乎了貨車司機的預料,急吼吼地向另一側猛打方向盤。
源輝月下意識回頭看時,就見那輛運貨車險之又險地避過了山體,然後好像驟然失去了控制,直直撞進了前方另一側那片水塘裡。
第47章 目標人物(十二)
這個意外發生得猝不及防,別說源輝月,大概就連凶手都沒想到情況能夠這樣急轉直下。
源輝月愕然地停下車,回頭看去,失控的貨車在地上留下一道漆黑扭曲的車轍,歪歪斜斜地直衝水塘,偌大的運貨車像只溺水的野獸,在水塘中掙扎,帶起大片水花。
兩人一起下了車,柯南飛快跑到車轍旁邊,低頭查看了片刻,「這個形狀……前輪突然爆胎了?」
源輝月默默拿出手機,「您好,警察嗎,我要報警,這兒有個殺人犯……人在哪兒?剛和貨車一起沉到水裡了。」
山間的風穿過公路,掀起幾片草葉,完全不管這裡剛剛才發生一場緊張刺激的追車事件,把氣氛吹拂得莫名蕭索。
不遠處的水塘裡那輛大貨車的車頭已經沒進了水中,車身部分還在緩緩下沉,清澈的池水被這個巨型投擲物攪渾,沉在底下的泥沙被翻攪下來,像聚集在水面的陰影。
就在這個時候,一只手忽然從水塘邊緣伸了出來。
像是恐怖片中的經典場景一樣,一個渾身濕淋淋的「水鬼」掙扎著從陰影裡爬起來,赤紅的眼睛像死不瞑目的幽魂,想要即刻抓一個活人替死。
岸上的兩人回頭朝他看去,與此同時他也看到了他們,大吼一聲,跌跌撞撞地爬起身就衝了過來。
源輝月:「啊,對,那個凶手已經從水裡爬出來了……」
她旁邊的柯南默默平舉起手腕,手指一動,表蓋「噌」地彈起。
一道幾不可見的微光在陽光下掠過,源輝月淡定地看著即將衝到近前的男人身體猛地一僵,掙扎著又往前躥了兩步就憤怒又不甘地倒了下去。
「不,沒事,已經搞定了,但是掉進水裡的那輛車裡頭應該還關著兩個人,所以還是請動作快一點……」
花了三四分鐘,她終於安撫好精神高度緊張的警察,讓對方相信現在凶手已經不具備任何威脅性。那邊表示他們很快就會和救援隊一起趕過來,讓她就在原地等著,或者有危險就趕緊跑,她也心平氣和答應。
掛斷電話之後,她抬起頭就見柯南已經在昏迷成死豬的犯人身上搜出了一串鑰匙。
他把造型明顯的房子鑰匙和車鑰匙撇到一邊,最後拎出把舊式鋼鎖的鑰匙,回頭舉起來。
「剛才跟在那輛貨車後頭的時候,我看到它後面的車門上了鎖,鑰匙應該就是這個了。」
源輝月點了點頭走到他身邊,微微蹙眉朝水塘中央看去。那輛貨車還在緩緩下沉,這個時候水應該已經漫進車廂裡了。
「警察最快也要三十分鐘才能趕到……」
她在心裡飛快計算了一下時間,然後一把把鑰匙從柯南手裡拿過來,一邊撈了一下裙擺,開始脫鞋。
柯南手裡一空,回頭就看到她一副要下水的架勢,「誒?等等,輝月姐你會游泳嗎?」
「不知道,試試。」
「這也是能試的嗎?!等會兒,還是讓我……」
一聲長長的鳴笛忽然從背後傳來,正手忙腳亂的兩人同時回頭。源輝月手裡還拎著一只高跟鞋,迷茫地看到身後的公路上不知什麼時候開來了一輛車,正停在路邊。
司機將車窗搖下,從裡面探出頭來。他似乎對面前這個場景有些意外,遲疑片刻後開口道,「要幫忙嗎?」
他黑色針織帽下露出一縷微卷的短發,墨綠色的眼瞳在陽光下十分友善。
.
十五分鐘後,大概是本部長親自催促帶來的壓力,靜岡縣的警察和救援隊超出了源輝月的預計,像是坐了火箭一樣提前十多分鐘趕到了現場,後頭還貼心地夾帶了一輛救護車。
看到人質以及最重要的報案人源大小姐毫發無傷,親自到場的刑事部長津川孝太郎終於松口氣。
望著從車上下來的人,他一臉苦笑,「源小姐,下次再遇到這種事先跟我們聯系之後再行動好嗎?你要是出了什麼事,我們怎麼跟源長官交代。」
在該裝乖的時候源輝月從來不硬撐,她乖巧地和這位同樣是父親友人的長輩認錯,微低著腦袋一副自覺反省的樣子。墨色長發柔順垂在胸前,白皙的臉頰在陽光下像通透的玉,眉宇間還帶著幾分病弱,像古代公卿庭院中精心伺候的名貴花卉,一點看不出敢開車追擊殺人犯的凶殘樣子。
她乖覺地交代完了她是怎麼找過來的,以及推測凶手家中應該還藏著一個受害人。津川部長聽完一邊有點佩服,一邊又覺得頭疼,不過想一想老朋友似乎也拿他女兒沒辦法,好像又可以理解了。
現場唯一受到了傷害的只有凶手本人,之前被凶手抓住的三澄美琴和UDI的新人正在源輝月的車上休息。他們被之前那個路過的好心路人搭救了出來,不過對方見義勇為完了之後也沒留下名字,在警察來之前就走了。
警察們把還處在昏迷狀態的凶手拷進了警車,又在刑事部長的安排下沿著運輸車開來的方向搜救,特意帶著的救護車沒立刻派上用場,倒是後頭到的一輛打撈車先行進入了工作。
一切都井井有條地步入了正軌,沒過多久,搜救隊就傳來消息,在路邊上的某個平房裡找到了被綁架的少女。萬幸的是,雖然受了很多傷,但他們找到人的時候她還活著。
三毛貓小姐臨死前傳遞出來的求救,總算是沒有被辜負。
一直快到黃昏時分,那輛沉進了水裡的運貨車終於被打撈了上來。中途津川部長和三澄美琴以及她的新人組員都先行離開了,前者是因為工作繁忙,後兩者是因為到底在零下二十度的環境中被凍過一遭,被救護車拖走和被救出來的松倉花一起拉到醫院去做檢查了。只有源輝月和柯南除了受了點驚嚇毫發無傷,於是在現場留到了最後。
貨車被從水裡拖出來的時候,柯南像個好奇的小孩子,圍著它上躥下跳。看在源輝月的面子上,其他人只叮囑了一聲注意安全,也沒有趕他走,好在沒過多久,他好像就玩膩了,自己走開了。
源輝月靠在自己的跑車上手裡正捧著一個飯團慢條斯理啃著,見弟弟若有所思地從貨車方向走過來,把飯團掰了一半遞給他。
柯南伸手接過,咬了一口才反應過來,「……哪兒來的?」
「之前在那家鹿肉飯團店買的,已經涼了,將就一下吧。」源輝月慢條斯理地說,「其實味道還不錯。」
柯南心不在焉地點頭,一邊又咬了一口,「那一會兒往回走的時候可以繞過去多買兩個帶回去。」
源輝月也覺得可以,她慢悠悠地轉身從車裡拎出一瓶礦泉水打開,「發現什麼了,那輛貨車的前輪真的是自己爆胎的嗎?」
「看起來像。」
看起來像,也就是說很大可能並不是。
源輝月了然,喝了口水壓了壓飯團的鹹味,「你覺得是什麼原因?路上有釘子?」
「不,我感覺更像是……被子彈擦過,導致的爆胎。」柯南一字一句地說,然後略微皺起眉,「雖然我沒找到子彈。」
源輝月拿著礦泉水瓶的手一頓,挑了挑眉,「在那種車輪高速運轉的情況下,准確抓住時機,還要正好擦著車胎過去。這麼厲害的狙擊手,來暗算一個沒錢沒勢只敢在網上騙小女孩的廢物,是不是有點浪費了?」
柯南:「所以他的主要目的絕對不是那個凶手。」
源輝月十分有自知之明地點頭,「那就是為了救我,所以他一直跟在我後頭?」
他們同時想到了那個見義勇為後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瀟灑離開的黑帽男人。
「……你覺得這是源伯伯或者跡部哥哥給你請的暗中保護你的保鏢的幾率有多大?」柯南問。
「……我有那麼危險嗎?請個保鏢還不夠,還要暗中保護?」
柯南默默思考了一下最近她被卷進的大大小小的案子,覺得她沒資格問這個問題——雖然他自己更沒資格。
這時候源輝月的手機響了一聲來件提醒,她把礦泉水瓶遞給柯南,拿出來看了一眼。
「松田陣平發來的,他說到晚了一步,那個網站的運營者已經被其他警察拉出去提審了,好像是毛利警官他們。」
柯南一愣,「誒?東京的警方那邊不是已經把這個案子移交檢察院了嗎,那位毛利警官還在調查?」
源輝月想了想,認真回憶了一下好友對於那位和毛利小五郎同姓的警官的描述,老實說這兩人意外地還有點像。
「雖然辦案熱情沒有目暮警官那麼高,但是美琴說過那位毛利警官其實還算負責,確認了是凶殺案的情況下還是會認真調查。」
柯南立刻聽出了言外之意,「所以,直接將案子移交檢察院可能不是毛利警官做的決定?」
源輝月垂下眸咬了一口飯團,慢條斯理地把食物咽下才緩緩開口,「有人不希望我們查到這個凶手……不對,這人沒什麼掩護價值,應該是不希望我們查到日運冷凍?」
「三鷹集團旗下不止一條冷鏈,可以光明正大調查到佐藤正一任職的那個,卻不能牽扯到這個?這條冷鏈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
「……」柯南表情復雜地看了她一眼,「輝月姐,你還真是沒有關心過自己那個車禍的案子啊。」
「哈?那不是意……」
「意外」二字剛要出口,源輝月忽然想起那雙驟然從腦海中浮現出來的眼睛,驀地一頓。
「那不是意外。」柯南補完了她的話,抬頭看著她一字一頓道,「不過這一點我們之前也沒有注意,那個撞到你的貨車司機,也是開的日運冷凍旗下的運輸車,這家三鷹集團下線企業的總部在博多。」
第48章 目標人物(十三)
三鷹集團的董事長叫做三鷹智人,是個白手起家的企業家。當初車禍的事情剛發生的時候,三鷹集團不是沒有被調查過。畢竟源氏的大小姐被它旗下的職工撞了,怎麼的也得有個說法。
源輝月還在躺在醫院裡,這位董事長就極有眼色地提著禮物親自找到了過去,為旗下員工的失誤向她道歉。之後源氏和跡部那邊的人也沒有多為難他,那位撞了源輝月的運輸司機所在的公司只是個私人背景,就算這件事裡面有陰謀,應該也跟三鷹集團關系不大。因為三鷹智人和源氏一沒仇二沒怨,准確來說他一個普通的運輸公司老板還不夠格能和源氏的家主產生什麼仇怨,他求著對方還來不及,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對源氏大小姐下手——原本他們是這樣判斷的。
但現在看來既然有人專門阻止,日運冷凍肯定有什麼見不得光的地方,三鷹集團董事長當初那張誠懇普通的臉被這陰影一罩也驀地變得陰謀詭譎了起來。
源輝月和柯南把這條疑點發給了跡部,破案他們是專業的,但要對一個大型集團展開調查,兩人就插不上手了,只能等跡部那邊的消息。
一周之後,因為一直沒有等到人來認領屍首,被救援的女孩松倉花和她的父母以朋友的名義私下為三毛貓舉辦了葬禮。
作為參與了救援的人,源輝月和三澄美琴都收到了邀請函,柯南試圖請假未果,被源輝月強硬塞去了學校。
葬禮那天是個陰天。天空被厚厚的雲翳加了層蓋子,飛鳥垂著雙翼低低掃過屋檐,風聲中夾著風雨欲來氣息。
源輝月簽收鮮花的時候還在和柯南打電話。
「是是是,我就要出門了,全都准備好了不會遲到的……開車去,什麼叫小心別又被車撞了,說得我好像經常被撞一樣。你作為一個小學生是不是操心操得太多了一點,尊重一下你的年齡啊弟弟。」
送花的店員大概是不小心聽到了他們的對話,會心一笑,這才把手裡小心捧著的玫瑰花遞過來,「您的花,請在這裡簽個字。」
店員是個年輕的女孩子,還穿著花店的制服,源輝月掃了一眼店名,還是之前那家。
她掛著藍牙耳機簽完字送對方離開,和柯南又閑扯了幾句就掛斷了電話,單手抱著花束正要轉身去車庫,一串活潑的狗狗的叫聲忽然在身後由遠及近地響起。
她下意識回頭,就見到一只白色的柴犬一陣風似的從街角飛奔而來。毛茸茸的小動物行動間還帶著一股熱風,呼啦一下整只撲到她面前,然後乖巧地蹲下來,張著嘴喘氣,一邊歡快地搖尾巴。
它渾身上下散發著友善的氣息,黑豆一樣的眼睛亮亮的,好像在用全身的肢體語言表達「來跟我玩~」。
就,非常可愛。
源輝月蹲下身,把花束放到一旁,從善如流地伸手摸摸它,「你是誰家的孩子呀?」
「汪。」
雪白的柴犬一點都不怕人,她的手剛伸出去,它就開心地湊過來蹭蹭她的手心,尾巴搖得更歡了。
她只好無奈地笑著往後仰了仰以免被過於熱情的狗狗舔到妝,一邊努力地在它身上翻了翻。這只狗狗身後還拖著一條長長的遛狗繩,顯然是和主人出門途中「越獄」的。她抱住狗狗亂動的頭,順著繩索翻到它脖子上的項圈,項圈上果然掛著一個銘牌。
她把牌子翻過來,「我看看,原來你叫哈……」
「哈羅……」
某個熟悉的呼聲恰好在街角響起,尾音和她撞在一起。源輝月訝然抬頭看去,哈羅的主人也正好匆忙從街角找過來,回首就對上了她的目光。
空氣好像定格了一秒。唯有不懂事的狗狗回頭見到主人十分開心,熱情地叫喚了兩聲回應了主人的呼喚,但可能和漂亮姐姐玩得更開心,它回應完了動都沒動一下。
金發青年原地遲疑兩秒,大步走了過來。
源輝月心情有些微妙地看著他走到近前,「……這孩子是你家的?」
安室透的視線飄了飄,「……嗯,對。」
源輝月不知為何沉默了片刻,「……安室君,這個套路,好像有點老套了?」
你遛狗能拽不住狗繩被狗跑了?騙誰呢?
金發青年反應飛快地領悟了她的潛台詞,一手捂住臉蹲下來,被碎發蓋住的耳尖有點泛紅,「不是,這次真的是意外,我剛剛在打電話不小心走了一下神……」
他難得不是一副永遠從容不迫八風不動的樣子,源輝月一邊覺得新奇一邊長長「哦」了一聲,「所以說果然以前不是意外。」
安室透:「……」
青年默默把手放下來,沉默兩秒,忽然抬起臉,歪了歪頭朝她一笑,痛快承認,「對啊。」
源輝月:「……」
我還以為你會掙扎一下?
她望向對面的目光有一絲震驚,然而對方十分坦然,甚至迎著她的視線眉眼一彎,笑得更好看了。
白色的小柴犬哈羅坐在這兩人中間,左右看看,搞不懂人類之間復雜的氣氛,只好自顧自「汪」了一聲。
安室透揉了揉它的頭,視線掃過地上的玫瑰花,微微一頓,換了個話題,「輝月桑是要出門約會?」
「嗯?」源輝月才回過神。
「花,男朋友送的嗎?」他垂下眸輕描淡寫地問,唇角依然淺淡地勾著。
「哦,不是,不知道誰送的。」源輝月跟著回頭看了一眼,「送了一個多星期了,沒有留下名字,可能錢多燒得慌吧。」
開得正盛的紅玫瑰像一簇被束起在包裝中的火焰,散發著旺盛的生命力,在這個陰沉沉的早晨像是連周圍的光線都一並點亮了,好看得十分顯眼,這會兒卻被人毫不心疼地隨手擱在灰撲撲的地磚上。
安室透的目光在格外正的顏色和花型上停留了一下,唇邊笑意忽然淡了一下,「能讓我看看嗎?」
哈羅扒拉著源輝月的裙角,抬起爪子似乎想和她玩拍手游戲,源輝月的注意力立刻轉了過去,無所謂地表示隨意。
她握著狗狗的爪爪,感興趣地和它拍了幾下手,正有點意外這只白柴好像聰明得過分,忽然聽到身旁的人似乎已經檢查完了玫瑰,輕若呢喃地發出一聲疑問,「卡羅拉?」
那聲音中莫名有點凝重的味道,好像連周圍的空氣都被掛得往下一墜,源輝月意外地停下了和狗狗的打鬧,回過頭去,「卡羅拉怎麼了?」
「沒什麼。」安室透若無其事地笑了笑,修長的手指一翻自然地收起在花束裡找到的卡片。他的目光掠過她垂到地上的黑色裙擺,好像想到了什麼,更加自然地切換話題,「說起來,不是約會的話,輝月桑今天是要去參加葬禮嗎,幾點開始?」
「……」源輝月驟然反應過來,下意識拉過他的手看了一眼手表,「!」
望著她仿佛天塌了的表情,安室透仿佛被逗笑又有點無奈地站起身,朝她伸出手,「是不是又要遲到了?葬禮地點在哪裡,我送你過去吧。」
「……」源輝月默認地被他拉起來,又摸了摸身前的狗子,「哈羅怎麼辦?」
「讓它待在車上就可以了。」
可以嗎?
源輝月看看哈羅,又回頭看看自己的家門口的庭院,遲疑片刻,「要不然讓它先在我家院子裡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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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貓的葬禮在之前和UDI有過大量合作的那家殯儀館舉辦。
殯儀館的位置最初在郊區,但隨著這些年人口增多,城市範圍往外擴張,殯儀館周邊接連被開發,正對面成了條繁華的商業街,這種陰間規劃當初也不知道是誰做出來的。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跟著商業街而來的地下停車場也變多了,來參加葬禮的人不愁找不到停車位。
這天是個上班族們開啟上班地獄的周一,安室透開車載著源輝月一路風馳電掣,幸運地沒有在路上遇到堵車,准時抵達了葬禮現場。
來參加葬禮的人很少。三毛貓生前沒什麼朋友,和打工酒吧的同事只是泛泛之交,警方掛出去的尋人信息無人認領,到最後也沒有找到她的親友。她像是孑然一身來,囫圇在這個世上走了一遭,到最後來送她的人除了一起受難的松倉花,只有親手解剖過她的法醫和源輝月這個被動卷進案子的無關者。
松倉花的父母出了錢,但沒有來。送別死者的儀式上,身體還未好全的女孩坐在輪椅裡,孤零零地望著好友的遺體被送進電梯,黑發鋪在單薄的背脊上,在空曠的大廳裡纖細的背影顯得格外孤寂。
因為她說想陪三毛貓多待一會兒,源輝月幾人就先離開了靈堂。
「松倉桑跟家裡的關系好像很差,」和三澄美琴一起來的UDI新人久部說,「父親忙於事業基本不怎麼管她,母親是個控制狂,整天因為雞毛蒜皮和她吵架。她在學校也沒有什麼朋友,所以才會找到那個自殺交流論壇。」
「她和三毛桑是在網上認識的,她們都是彼此唯一的朋友。現在三毛桑走了,她一個人……該不會出什麼事吧……」
青年的聲音越來越低,話音裡頭的擔心不言而喻。
源輝月回頭看了一眼,留在靈堂裡的女孩推著輪椅往前挪了兩步,望著靈堂上的好友的照片,背影十分安靜。
「她不會有事的。」源輝月說,「最好的朋友臨死前還在努力保護她,唯一的願望就是希望她能夠得救。背負著這樣的期待,她絕對不會再浪費自己的生命了。」
好友留下的那道死亡信息熔鑄成了松倉花的脊梁,在以後的人生中,她可能還會遭受更多挫折和苦難,但她終究能夠在那根脊梁骨的支撐下咬牙扛過那些風雪,繼續昂首走下去。
源輝月出了會兒神,沒注意到身旁的安室透忽然腳步一頓,落後了她一步。他沉默地看著她背脊挺直的背影,好一會兒,輕輕垂下眸去。
第49章 目標人物(十四)
幾個人走到門口的時候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快步迎了上來。
「請稍等一下,」穿著黑西裝的小哥說,帶著白手套的手抬起來將眾人朝另外一個方向引了引,「抱歉,外面有幾家媒體來了,請往後門出去吧。」
源輝月腳步一頓,抬頭望去。隔著殯儀館大門的鐵柵欄能夠看到門口散著的數十個正架著長槍短炮調試設備的人,旁邊的花壇旁還有個穿著皮夾克的男人在打電話,笑容滿面的樣子像聞著血腥味湊上來的蒼蠅。
「對,受害女孩長得特別可愛,我拍了照片,就是時下最受歡迎那種……」
男人油滑的聲音透過柵欄飄進來,讓源輝月視線著重在他身上落了一下,眸光有些涼。
三毛貓小姐生前無人問津,連努力發出的求救都差點被掩蓋在深水之下,得到一個自殺死亡的敷衍蓋棺。等她的案子告破,凶手被抓住,好友被警察救出,終於能夠安心地陷入永久的沉睡的時候,世人反而不讓她休息了,恨不得將人從棺材裡挖出來,把話筒遞到她面前,博得他們需要的物聯網上的熱度和好事者一兩聲假惺惺的感嘆。
安室透的腳步停在她身後,「這家媒體……」
他話還沒說完,源輝月已經面無表情地打斷了他,「哪兒有媒體,我怎麼看不到。」
她冷淡望著外頭,一邊拿出手機翻出了某位學妹的號碼。
「久美子,幫我個忙……」
十五分鐘後,一輛塗裝酷炫的巴士車一個漂移衝進現場,車門打開,一群體大腰圓胳膊上紋著紋身的社會青年從車上魚貫而下,罵罵咧咧地開始趕人。
其中某個體型最為健碩的打頭的一把拽過夾克男的衣領,伸手摜著他的脖子,像拎小雞一樣把人拎起來,伸手拍了拍他驚慌的臉,不屑地說了些什麼。
門內等著的眾人望著這個畫面,有一絲震驚。
安室透:「……」
他慢慢地伸手扶住了額。
「那個,源桑,外面那些人是你叫來的?」
三澄美琴帶的新人是個小眼鏡,還沒從大學畢業,沒見過這等險惡的社會場景,眼鏡都掉下來了。
源輝月給學妹發了條消息表示謝謝,一邊理所當然地說,「當然了。」
「……我還以為你剛剛打電話是報警。」
「媒體有采訪權,就算是警察來了也不能把人趕走,這種情況叫警察還不如叫□□。」她微微抬頭 ,似笑非笑,「畢竟,對於要臉的人才能講道理,聽不懂道理的,直接動手才是最有效的辦法。」
君子欺之以方,警察也是同樣,就是警視廳的刑事部長親自到場,外面這群「霉體」都能夠舉著相機高呼他們有采訪權,民眾有知情權,就是認定了警察得遵守法律法規,不能對他們動手。但面對絲毫不在乎狗屁這權那權真敢下手揍人的□□,這群「無冕之王」們頓時威風一掃,囂張也沒了,像籠子裡的小雞一樣乖巧,唯唯諾諾地就帶著裝備就被趕跑了。
新人小弟的臉色看著有點白,不知道是不是被嚇到,源輝月收起手機隨意掃了他一眼,淡定地說,「放心,他們是合法社團,不會隨便傷人的。」
眾人默默望向門外,的確,那群社會青年看起來凶巴巴,倒也沒有真的動手,連媒體們的帶的設備都沒傷害,除了對那位夾克男粗魯了一點可能傷害了他弱小的心靈,整體甚至都能算禮貌了——相較□□的標准而言的禮貌。
但即便如此,一個電話叫來一車打手這件事還是比較嚇人。久部六郎默默地看了他原本以為只是普通有錢人家大小姐的人一眼,湊到三澄美琴身邊壓低了聲音問,「三澄醫生,你的這位朋友到底是干什麼的?」
三澄美琴:「……懸疑小說家。」
久部六郎滿臉寫著「你要是不想編謊話可以不說,也不用這樣敷衍我」。
三毛貓的案子至此徹底落幕。
無論什麼時候,有人死亡就不是好結局,但她死前最掛念的朋友最終得到了救援,害死她的凶手也即將面臨法律的懲罰,三毛小姐在九泉之下也算可以瞑目。
但這人世來來去去那麼多人,在光尚未照到的地方,有的是血淋淋的眼睛還在從黃泉投來注視,等著這人間給她們一個說法。
東京警視廳搜查一科的會議室,白鳥任三郎拿著筆記本站在投影屏幕前,聲音低沉地解說案情。
「死者姓名林僑梅,女,十九歲,是華國來的留學生,居住地在博多。屍體是今天早上在博多市飯店301號房間被人發現的,發現者為博多飯店的服務員。」
他按下手裡的遙控器,投影屏幕上鋪開一張照片。黑發黑眼的少女平躺在潔白的床單上,長發散開,身上穿著一件黑色的洋裙,雙手交疊搭在小腹,纖細的手指間還緊緊握著一支艷紅的玫瑰。
那只玫瑰的花苞正好在心髒的位置,像是從她心口湧出來的血。整張照片的構圖陰森詭異又透著病態的美感,也不知道是現場擺得太好還是拍照的警察忽然藝術靈感爆發。
床上的黑發少女看起來像是睡著了,只有從袖口和裙擺暴露出來的皮膚揭露了她生前受到了怎樣的對待。女孩潔白的肌膚像被被人揉皺了隨意踩踏過的紙,遍布著青紫色的猙獰痕跡。正是這張照片和她的死因,讓這起發生在博多的案子引發了東京警視廳的注意。
「死者的死因已經查明……是被性虐待致死。」饒是見慣了屍體的刑警,說到這裡時聲音都有些沉重干啞。底下坐著的女性警官盯著那張照片看了一會兒,有些不忍地撇過頭去。
「酒店的監控拍到今天早上有人從301出來慌慌張張逃走了,鏡頭拍到了那位男性的臉。博多警方查到的身份是伊藤卓也,剛去博多不久的上班族,那邊已經將其鎖定為這起案件的凶手發出了通緝。」
「人還沒抓到嗎?」目暮警官問。
白鳥任三郎:「沒有,對方逃出酒店就失蹤了,博多警方到目前為止尚未發現那位伊藤桑的蹤跡。」
他從手裡那疊資料中又翻出一張照片,「另外,我特意問過了。死者被發現時拿在手中的那支玫瑰,的確是卡羅拉。」
會議廳的氣氛被他這句話壓得再次往下一沉。
目暮警官緩緩吐出一口氣,「死者的遺體目前有人來認領嗎?」
「沒有,但是尋人信息已經發出去了。今天的新聞也報導了這件事,她在這裡的親友應該很快就能看到吧。」
「在新聞裡接到訃告啊。」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的警官喃喃地說,「對死者的親友來說是個很難走出去的噩夢吧。」
「……今天早晨在福岡市內的飯店發現一具女屍,警方已查明死者身份是居住於博多的華國留學生。」
源輝月從殯儀館出來,站在街頭等安室透開車過來。對面的商業街上商場屏幕開始播報新聞,她漫不經心地抬頭看了一眼,打在屏幕上的照片驀地闖入她的視野。
那是個黑色長發披在肩上,正對著屏幕溫柔微笑的少女。少女的眼睛有點奇怪的熟悉感,讓她下意識將注意力投了過去,緩緩怔住。
汽車的鳴笛從街上傳來,她和那張照片之間隔著一條川流不息的車流,乍一看好像很近,卻仿佛是生與死的距離。
不知身後哪家店鋪門口的風鈴被風吹響,底下的短冊撥動起颯颯風聲。
【……今天早晨,在東京灣港口發現一具女屍,警方已查明死者身份是東京大學的交換生。】
「……目前遺體已經運到博多市警察局,請死者親屬前來認領。」
【……目前死者遺體已運送到東京警視廳,請親屬前來認領。】
「……死者姓名為林橋梅。」
【……死者姓名為——】
【宮野明美。】
身後嘈雜的人聲和面前擁擠的車流好像一瞬間離她遠去了,只剩下懸掛在風中的風鈴還留在她耳邊。
她眼前的畫面顏色漸漸淡去,像是有人忽然關上了燈,源輝月眼前一黑,驀地倒了下去。視野中最後一個畫面是不遠處白色的汽車一個急促的剎車,金發青年匆忙拉開車門,朝著她飛奔過來,表情是少見的慌亂。
「輝月?!」
我在呢……
源輝月的眼皮垂了下去,腦海中莫名想起,這個人,剛剛是不是違章停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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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警視廳,搜查一科三系的會議還在繼續。
「死者剛到日本時居住地是東京,之後似乎是因為某些私人原因才搬到博多,死前在博多的一家酒吧從事接待工作。」
白鳥任三郎繼續彙報著手裡的資料,翻到某一頁時表情變得有些奇怪,「我們調查了死者的社會關系,和她有過接觸的人裡面有兩個有點意外。」
照片被打上屏幕,看到照片裡頭的人,底下的眾位警官露出了和白鳥任三郎一模一樣的意外表情。
「林僑梅在東京的時候曾經在景凡出版社打過零工,她當時在源小姐的編輯手底下工作,因此和源小姐有過一定接觸。」白鳥警官輕描淡寫地將源輝月一筆帶過,因為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這張照片,拍攝地點是在博多,死者工作的那間酒吧,時間是在她死亡的前一天。」
屏幕上緊接著跳出第二張照片,被人為定格下來的畫面中,那時候還活著的林僑梅正在和一個人說話。少女臉上是有些不安的表情,她對面的人正坐在酒吧卡座裡側對著鏡頭,卡座的光線很暗,只照亮了那人垂在耳側的松散碎發和從下顎到脖頸流暢又好看的線條輪廓。
看到這人的第一眼,目暮警官驀地站了起來,「源小姐現在在哪兒?」
佐藤美和子:「我剛剛撥通了她的電話但是沒人接。」
說完這句話她愣了一下,好像終於覺得有點不對勁。
「給柯南君打電話,」目暮警官飛快地說,「他肯定知道源小姐在哪兒,其他人,務必將照片上的人帶來警局配合調查。」
第50章 目標人物(十五)
一回生二回熟,源輝月再次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時候已經不是非常驚訝了。
有人在一旁松了口氣,「輝月姐,你終於醒了。安室先生說你在大街上忽然暈倒,發生什麼事了?」
源輝月回過頭,果然看到便宜弟弟正趴在床邊上,額前碎發軟軟搭在眼鏡上,滿臉寫著擔心。
她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平靜地回答,「沒什麼。」
柯南:「?」
「當時忽然想起了點什麼東西,可能是因為這個吧。」源輝月對此沒有太在意,掃了一圈只有柯南在的病房,隨口問,「安室透送我來的?他人呢?」
「安室哥哥還在和醫生說話。」柯南微微仰起頭看著她,見她表情尚算平靜,遲疑片刻後開口問,「輝月姐姐你想起什麼了?」
「……也沒什麼,就是想起來收到明美死訊時候的事了。」
柯南驀地一怔。
源輝月垂眸望著床單,「我跟你說過吧,明美的死是一個意外——至少那個案子的最終調查結果是意外。」
「……」小偵探默了默,輕聲說,「我找過兩年前的新聞。」
源輝月了然,「你看到了?也對,這件事當時鬧得挺大的。」
「搶劫銀行的綁匪在逃跑時挾持了明美作為人質,途中因為內部矛盾在路上將人質撕票了,將她半途留在了東京灣的港口。之後被警察追擊,半路翻車,一車人全死了——這就是當時警方調查出的案發過程。」
「明美的遺體第二天才在港口被人發現,我是在路上看到了商場大屏幕上的新聞才得知她的死訊……」
源輝月的聲音漸漸沉默下來,搭在腕間的手指輕輕摩挲了一下,指尖下的脈搏安靜跳動,像暗河中靜默的潛流。好一會兒,她輕輕撇過頭,像是想要轉移話題般隨口道,「說起來,這個案子當年還是松田陣平辦理的。」
「松田警官?」柯南還在思考這個案發過程中的奇怪之處,聽到這個名字驀地愣了一下。
就算是警方的調查結果也不一定就是全部的真相,真凶過於狡猾於是調查案子的警察被糊弄了,這種情況也是有的。但松田陣平……柯南默默回憶了一下這位公安警察先生,不得不承認,以他的敏銳程度,會被糊弄的可能性極低。
「松田警官不是公安警察嗎,為什麼會來調查銀行搶劫案?」
「他那個時候還不是公安,被調職到公安部門是這個案子發生之後的事,也沒多久,也就一兩個月後吧。」
柯南點點頭,「這樣啊,所以輝月姐你是因為這個案子所以才和松田警官熟悉起來的?」
源輝月:「大概。」
畢竟那時候發生的事她已經不記得了,會知道這麼多純粹是因為看過松田陣平的資料。
柯南陪源輝月說了一會兒話,看她精神還好並且對病房不太喜歡的樣子,自覺地主動表示去找醫生和安室透問問能不能回家。
他走出病房,隨手帶上門,一抬頭果然看到某個扣著棒球帽的身影正站在門口等著。
柯南有點無奈,「你聽到了吧,輝月姐沒什麼事。倒是你,不是說懷疑安室哥哥是組織的人嗎,你跟過來不怕被他發現了?」
灰原哀靠著門對面的牆壁,垂著腦袋把帽檐又拉低了一點,平靜地說,「他剛剛沒工夫注意我。」
柯南嘆了口氣。
他是在學校裡接到安室透的電話得知源輝月在大街上暈倒被他送到醫院的消息的,當時是課間,灰原哀恰好在他旁邊也聽到了,然後堅持要和他一起來。
好在就像她說的那樣,安室透的注意力好像的確沒在她身上,等到柯南過來把昏迷的源輝月交給他就去匆匆找醫生了解情況了。兩個小孩子一起守在源輝月的病床前,眼見到她快醒了,灰原哀就默不作聲地離開了病房。
小偵探納悶地問,「你擔心輝月姐為什麼又不想讓她發現?她都不知道你也來了。」
灰原哀:「突然受到一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小孩子的關心,難道不會覺得奇怪嗎?」
「可是她以前不是應該見過你,最多可能會覺得熟悉……」
「我就是不希望她覺得熟悉。」灰原哀迅速打斷了他,「她最好不要想起以前的事,這樣才是最安全的。」
她像是不想討論這個問題,換了個話題,「剛剛有個警察找來了。」
「哦,這個我知道,高木警官給我打電話了。」柯南看著她的表情,最終沒有深究,「有個案子,死者好像跟輝月姐有過接觸,警方希望她能夠去警局一趟配合調查。剛剛我忘了跟輝月姐說,那位警官呢?」
「去找安室透了。」灰原哀淡淡地說,她最後看了一眼病房的門,擺了擺手轉過身,「你們去警局吧,我先走了。」
「誒?你不一起過去嗎?一個人回去沒問題?」
「我去干什麼,阿笠博士還在家裡等我。」她微微回過頭,「而且,你該不會以為我真的七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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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的確是因為林僑梅的案子來的,原本見源輝月躺在醫院裡,來找人的刑警還有些為難,詢問目暮警官後體貼地表示可以等她身體好些了再來。但是源輝月並不想在醫院多待,聽到有理由出院答應得飛快。主治醫生原本想留她多觀察一晚,見此情況只好無奈妥協,和她約定了明天再來做個檢查才放人。
一行人到達警局已經是晚上七點多,太陽早已落山,東京警視廳燈火通明,警視廳的刑警們,特別是三系的諸位今天又是被迫加班的一天。
目暮警官帶著幾位刑警等在門口,見到他們進來先是嚴肅地衝源輝月點了點頭,然表情復雜地看向和她一起來的人,「安室君,請跟我們去審訊室吧。」
源輝月一怔,有點意外地看向身側。她原本以為這人只是送他過來,沒想到居然還有他的事。一般而言作為被害人的社會關系被警方詢問是不會動用審訊室的,甚至都不必非要把人帶來警局,審訊室是犯罪嫌疑人的待遇。
在她疑惑的目光下,金發青年表情平靜,好像早有預料般點了點頭,然後從容回首看向她,「哈羅就先拜托你幫我照顧一段時間了。」
源輝月遲疑地頷首,目送著他被目暮警官帶走了。
「吶,佐藤警官。」柯南大概也沒料到這一幕,疑惑地在旁邊問,「安室先生做什麼了嗎?」
佐藤美和子:「安室君的情況有點復雜,不過放心,他不是第一嫌疑人。」
不是第一嫌疑人,也就是說還是有嫌疑。
這時候大廳裡的屏幕上正在滾動播放新聞,源輝月回頭看了一眼,「第一嫌疑人是他?」
「誒?」另外兩人疑惑地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正好看到了屏幕上正在播報的通緝令照片。
那是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上班族,眉宇間還有些弱氣,一點都看不出是個奸殺女性的變態。
電視機裡新聞主播正在字正腔圓地公布通緝信息,「博多市飯點女子被殺案的犯罪嫌疑人伊藤卓也目前在逃,如果發現他的相關線索,歡迎民眾向警方舉報……」
「這個人……」柯南皺了皺眉,「已經確定是凶手了嗎?」
佐藤警官嘆了口氣,「這個通緝令是博多警察局發出的,但說實話,其實證據鏈並不全,那邊也太急了一點。」
柯南若有所思地點頭,這時候源輝月收回了望向電視的目光,「佐藤警官,這個案子能夠詳細給我講講嗎?」
面對佐藤美和子遲疑的視線,她十分自然地開口,「你也知道我之前因為車禍失憶了。不過最近好像在慢慢恢復,今天上午剛想起了一些東西。那位林僑梅小姐在我失憶前跟我有過接觸對吧?說不定我能再想起點什麼和案件有關的細節。」
佐藤警官恍然點頭,莫名覺得好像有點道理,「這樣啊,那你跟我來。」
柯南:「……」
他默默看了看就這樣被忽悠了的女刑警,又回頭看向忽悠人技術越發高超的姐姐大人。
姐姐大人垂下手揉了一下他的頭,目不斜視,「看什麼看,快點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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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審訊室裡。
目暮警官親自在安室透面前落座,嚴肅地把一張照片從桌子上推了過去,「安室君應該看過新聞了吧,博多飯店的那個案子你已經知道了,能夠解釋一下這張照片嗎?」
安室透拿起照片看了一眼,了然點頭,「原來是那個時候被拍到了。在日落酒吧,我的確在昨天晚上在那裡見過死者。」
目暮警官:「你跟死者認識?」
「不認識。」安室透坦然道,「有一個委托人拜托我去博多找她,因為死者去了博多之後和委托人失去了聯系,對方非常擔心,怕她出了什麼事。」
「你的委托人是?」
「寺原麻理小姐,我已經和她發過消息了,她下午的工作忙完就會自己過來。」
沒想到他已經安排得這麼到位,審訊室內外的幾位刑警集體愣了一下。
安室透露出一點無奈的表情,「其實如果不是輝月進了醫院我要在那裡陪著她,本來下午我也會直接過來。」
輔助審訊的白鳥任三郎和目暮警官對視了一眼,「你知道警方會找你?」
「知道,」安室透冷靜地說,「我從頭說起吧。」
他從頭到尾都異常鎮定,坐在審訊室裡跟坐在自己地盤似的,輕而易舉就占據了主導權。目暮警官都不知道該說他配合還是不配合,反正是沒見過這麼具有主觀能動性的嫌疑人,只好默默聽著。
「一周之前,寺原桑到我的咖啡店下了委托,希望我去博多尋找失去音訊的林小姐。店門口有監控,當天晚上我送寺原桑離開的時候意外遇到了輝月,你們可以向她和寺原桑求證。」
「之後我去了博多,最開始沒有找到林僑梅小姐的蹤跡,直到兩天前終於通過某個線人得知有個和她長得很像的女孩子在落日酒吧工作。我根據這個消息找到了那間酒吧,第一天晚上沒有收獲,在第二天也就是昨天晚上才遇到死者,照片應該就是那個時候被拍到的。」
悠于 2023-9-24 17:17
第51章 目標人物(十六)
目暮警官:「你跟死者聊了些什麼?」
「告訴她寺原桑在找她,問她為什麼不跟寺原桑聯系。」安室透一頓,「然後,林小姐那個時候忽然露出了慌亂和害怕的表情,暗地裡朝我擺了擺手示意我不要再說了。」
審訊室裡兩位警官精神一振,「你的意思是,死者那個時候狀態有問題。」
安室透沉默片刻,一字一頓,「不只是有問題,我感覺她被人控制了。」
「她一直在示意我趕緊離開,不要繼續留在那個酒吧。我暗示她我可以救她出去,她遲疑了一下,拒絕了。」
白鳥警官不解地問,「為什麼?」
「因為她在找她的哥哥,」安室透輕聲說,「她說只有留在那裡她才能得到她哥哥的消息,所以不願意跟我離開……我那個時候應該強硬地直接帶她走的。」
「安室君你也不能料到之後會發生的事。」目暮警官安慰了他一句,「然後你就回東京了?」
「我給她留下了我的聯系方式,暗示她如果有危險立刻聯系我。然後因為東京這邊有一點急事,我連夜趕了回來,打算今天再去博多試著勸勸她,沒想到最終還是遲了一步。」
目暮警官:「昨晚死者聯系過你嗎?」
安室透輕輕搖了搖頭,「沒有。」
目暮警官凝視著他的眼睛,繼續問道,「有沒有人能夠證明你昨天晚上在哪裡干什麼?」
金發青年無奈地扯了一下嘴角,「我昨天一直在事務所處理事情,只有哈羅陪著我,你們應該不會相信一只柴犬的證詞吧。」
那確實不行。目暮警官無言,他努力維持住嚴肅的表情,望著對面的青年,忽然又加了一個時間,「五月五號晚上十二點到五月六號凌晨兩點,你在干什麼?」
安室透一怔,「五號?是我送輝月桑去找你們的第二天?十二點的時候我剛剛忙完一點事,一個人開車回家,之後一直在家裡休息。」
也就是說,也沒有證人。
目暮警官回頭和白鳥任三郎討論了一下,最後嚴肅地轉過身來,「安室君,雖然我本人非常願意相信你,但是你的供詞沒有足夠證據,所以嫌疑尚未完全洗清,只能請你在警局再多待一段時間了。放心,最多二十四個小時。」
安室透表情平和,沒有對此提出意義。他低頭看了一眼時間,視線轉向門口問,忽然提出了一個和此刻沒多大關系的問題,「輝月桑回去了嗎?」
目暮警官一愣,也跟著轉頭。一個小警察從門後頭探出頭來,朝他們搖了搖腦袋。
「哦,源小姐還沒走,你想見她?」目暮警官回過頭來有點為難地說,「這恐怕不行。」
「沒事,只是有些事情想拜托她,請人幫我轉告一下就行。」安室透揚了揚腕上的手表,有些無奈地說,「我才想起來,哈羅今天一天沒吃東西了。請她快點回去吧,它可能已經餓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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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局門口,源輝月被佐藤警官送出來的時候表情有些歉意。
「抱歉,沒能想起來什麼能夠給你們提供幫助的問題。」
佐藤警官對此倒是十分看得開,「沒事,追查案情本來就是我們的任務,源小姐你已經非常配合警方工作了,之前也幫過我們很大的忙。」
她把一大一小送到門口,望了一眼外頭已經全黑的天色,忽然頓了頓。她又回頭看去,面前人正低頭在包裡找著什麼,柔順的黑發順著臉側滑落,側臉在忽明忽暗的街燈裡清麗至極,襯著身上的黑色長裙,有種冷淡得高不可攀的美感。
「安室君還要在警局待一段時間,」佐藤警官忽然提議道,「要不然我送源小姐你們回去吧。」
「誒?」源輝月疑惑地從包裡拎出一串鑰匙說,「這倒不用了,安室把他的車鑰匙給我了,我們開他的車回去就行。」
「額,這樣啊。」佐藤美和子一愣,「他還真是提前安排好了,早就知道自己會被扣在警局了嗎?」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源輝月拿鑰匙的手一頓,低頭和柯南對視了一眼。
「既然不需要我送,那源小姐你到家之後給我發條消息吧,告訴我平安到了就好。」佐藤美和子繼續叮囑。
她說話的時候正望著外頭的夜色,依然是有些擔心的表情,源輝月心裡微微一動,應了聲「好」。
安室透的車源輝月以前沒開過,馬自達 RX-7 FD3S,手動擋,源大小姐以前開慣的都是自動擋跑車,原本還以為會不習慣,沒想到他的車比他本人好相處,她坐在駕駛席稍微適應了一下,很快就和它建立了和平共處原則,踩下離合器,一拉變速杆就上了路。
柯南坐上副駕駛席,自覺給自己扣上安全帶。一直到汽車駛離警察局,他才收回朝後看的視線,有些疑惑地問,「佐藤警官是不是有些緊張過度了?現在才八點多吧。」
他們離開的時候女刑警一直站在門口目送,十分操心的樣子。雖然說因為源大小姐生活上的日常不靠譜,她身邊的人都不可避免地會為她多操幾分心,但是這個範圍能夠輻射這麼廣也是他沒想到的。
源輝月握著方向盤隨意地說,「誰知道呢,可能是最近發生的凶殺案太多,佐藤警官有些敏感了吧。」
「也對。」柯南想起上午剛剛舉行的葬禮,點點頭,將這件事暫時放到一邊,習慣性地和身邊人討論起案情,「警方將安室哥哥繼續扣留在那裡是依舊認為他還有嫌疑了,輝月姐你那天真的在安室哥哥的咖啡店遇到寺原桑了?」
源輝月淡定地點頭,一邊側眸瞥了他一眼,「就是你和銀狐玩耍的那天。」
「額……」柯南默默繞過這個危險的話題,「剛剛寺原小姐也到了警局證實了的確有這件事,所以其實安室哥哥嫌疑也不算大,應該很快就能從警局出來了。」
源輝月涼涼地說,「說不定就是他自己想進去的呢,反正我是不信他去找個人還能被別人拍到。」
「……」柯南默然無語,其實他也是這樣想的。
安室透這個人,看起來只是個普通私家偵探,做的每一件事好像都符合邏輯,能夠構成正常的因果關系。他融入每一個事件的過程都極其自然,不會引發當事人絲毫懷疑,只有事情結束之後,要非常仔細地去復盤才會驚覺他可能已經在這個過程中達成了某些目的,但即便復盤到這裡,你可能依然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也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敵是友。
柯南嘆了口氣,「……所以林僑梅的死應該和安室哥哥沒有關系。」
源輝月平靜地替他補完下半句話,「因為人如果真的是他殺的,警方要麼早就抓到了證據鏈齊全的『凶手』,要麼一絲一毫的線索都找不到,最終成為懸案,永遠壓下去。」
川流不息的車輛在隔壁車道呼嘯而過,連成一片的燈火透過車窗驚鴻一瞥,灑落一線在她眼瞳中,折射出一點冰藍色的涼意。
柯南從她臉上收回目光,沒說他之所以覺得安室透和這個案子無關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只不過那個原因太過荒謬,作為一個以證據說話的偵探,他只是將那個念頭在腦海中過了一下就將它暫時扔到腦後。
他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案子上,「目前博多警方鎖定的第一嫌疑人也有很多疑點,那位名叫伊藤卓也的男性被拍到從酒店房間出來的時候,據說神情非常慌亂一副受了驚嚇的樣子,這不符合對罪犯的側寫。」
「據佐藤警官說死者被發現時平躺在床上,被換上了有葬禮寓意的黑色長裙,手裡拿著玫瑰,這個場景有點獻祭的意味。以此推測那位罪犯應該是個大膽、冷靜、凶殘,注重儀式感到偏執的人。他甚至可能敢於挑釁警方,就算被鏡頭拍到,應該也不會慌,而是大大方方地從房間裡走出來,讓攝像頭就算拍到他,也沒辦法從中找出他是誰。」
街口的紅綠燈跳成了紅燈,前方排起長長的車隊,源輝月從後視鏡收回目光,手動換了檔,隨口說,「像森谷帝二那樣的?」
「這樣說來的確有點像。」柯南無奈地說,「要是能夠看到錄像就好了,說不定能發現點別的東西。」
佐藤警官只是給他們講了一下大致的案情,當然沒有把酒店拍到的嫌疑人錄像一起拿出來。畢竟警方這次請他們是去配合詢問的,而不是去當偵探的。
前面的車輛已經停下,源輝月踩下剎車,聞言隨意點了點頭 ,「哦,回去給你看。」
「……嗯?」
「那個伊藤卓也不是全國通緝嗎,靜岡縣那邊也收到了相關資料,我在警局的時候聯系了津川部長,讓他發了一份給我。」她瞥了一眼放在車上的手機,「現在已經收到了。」
柯南:「……濫用職權*2,只有這個時候才能感覺到你果然是那個源氏家族的大小姐啊。」
「那你看不看?」
「看!」
幾句話的工夫,前頭的紅綠燈終於跳成綠色。車流繼續恢復流動,源輝月一打方向盤,駛上另外一條車道。
柯南梳理完案情,總算有心情去關注其他事情。這時候他才發現他們走的路線好像不太對。
「輝月姐你這是要去哪兒?回家不是這條路吧?」
「先去給哈羅買狗糧。」
說到這裡源輝月百無聊賴的表情忽然生動了一點,具體表現為從平淡到沒什麼情緒轉為郁悶和不滿交雜的氣呼呼。
「某個被關在審訊室裡的人特!意!提醒的,生怕我餓著了他的狗。」
「我有那麼不靠譜嗎?我當然會記得啊,還要他再提醒一遍?」
「……」柯南嘴角一抽,怎麼說呢,其實他覺得安室哥那句話主要目的不是哈羅,而是催她身邊這個人快點回去吃飯。
但是被催促的某人好像還並沒有想到這一點。
他看了一眼旁邊猶自在氣呼呼的人,默默閉上了嘴。
他們還在回家路上的時候,遠在靜岡縣警局,和東京的同僚一樣恰好也在加班的刑事部長津川孝太郎剛剛給源輝月發完郵件。
他打開那份剛發出去的資料,又從頭看了一遍,思考片刻撥出去一個號碼。
對方大概這個點也在工作,手機就在手邊,很快就接了電話。
「源長官,」津川望著屏幕上受害人的照片,皺了一下眉,「有件事我覺得還是應該跟你說一下,輝月剛剛在我這裡要走了一份案卷資料……」
第52章 目標人物(十七)
晚上九點,源輝月先給哈羅喂了食物,又和柯南互相監督著對方吃完晚飯,終於有空來打開剛剛收到的津川部長發來的郵件。
她挽起袖子收拾了飯桌,又把用過的碗筷拿到廚房在水槽裡衝了衝放進洗碗機。
柯南和哈羅從客廳一路跟著她到廚房,一個拿著手機邊走邊看視頻,一個開心地邊跟邊搖尾巴。
郵件裡附帶的視頻一共有四段,分別是五月十二日凌晨和上午,兩個時間點電梯和房間走廊上的監控。
等著她洗碗的工夫,柯南已經把視頻快速拉完了一遍。
「發現什麼了嗎?」源輝月的聲音夾雜在嘩啦水聲裡從洗手池方向傳過來。
「有點奇怪。」小偵探微微蹙起眉說。
源輝月甩了甩指尖的水珠,在他身旁蹲下來。柯南把手機往旁邊偏了偏,讓給她一個視角,這時候屏幕上正在播放的是五月十七日上午的兩段視頻。畫面中可以清晰看到那個名叫伊藤卓也的男人像見了鬼一樣從301號房間裡衝出來,衣服都沒穿好就驚慌失措地衝進了電梯。
這個弱氣的上班族像只被嚇狠了的鵪鶉,縮在電梯一角瑟瑟發抖的樣子像是馬上就要被人從籠子裡撈出去宰掉一樣,別說凶手了,如果不了解這樁案子的人只看視頻,恐怕會以為他才是那個倒霉的受害者。
誰能想到這玩意兒居然是博多警方認定的變態殺人犯。
「……」源輝月望著那人手腳並用地爬出電梯的背影,有些無言,「林僑梅據說網球打得挺不錯,運動天賦非常好。說真的,如果那位傳說中的嫌疑人是這個熊樣,他舉著刀站在她面前的時候,還沒動手說不定就被她反殺了。」
「這就是我奇怪的地方。」小偵探說,「案發前一天晚上,伊藤桑和疑似林僑梅的女性進入301號房間的時候,那位女性身上穿的並不是她死亡時身著的黑色洋裙。也就是說,在殺死林小姐之後,凶手還把她的衣服換了,特意擺成了沉睡的姿勢。這說明凶手十分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並且冷靜而大膽,這和伊藤桑這個驚慌失措的表現差別太大了。」
「要麼是這個伊藤卓也有雙重人格,要麼就是博多警方搞錯了人。」源輝月涼涼地說。
「所以博多的警方為什麼認定了伊藤卓也就是凶手,」柯南有些不解,「難道他們還有更加有力的證據沒有拿出來?」
這個案子發生在博多,本該由博多的警方來查辦,東京警視廳忽然橫插一手本來就比較奇怪。出於地方警局的競爭心理,並不肯把證據給全也是有可能的。
源輝月摸了摸哈羅湊熱鬧地一起探過來的狗頭,站起身漫不經心道,「誰知道呢,也許是那邊單純急著結案也說不定。走吧,我們去書房看,不要蹲在這裡了。」
柯南於是乖乖跟上,一邊想起一個問題。
「對了輝月姐,你怎麼知道那位林小姐會打網球?而且她不是家境比較貧寒嗎,哪兒來的錢學網球?」
「下午在警局的時候佐藤警官說她在景凡社當過臨時工,我就找上理要了份她的資料。」
源輝月走上樓梯,哈羅乖巧地跟在她後頭,「資料上寫著她剛來日本的時候找到了一份在網球俱樂部當球童的工作,後來俱樂部的教練發現她很有天賦就順手教了教她,之後她就在俱樂部給人當陪練。她長得好看,性格也好,所以還挺受歡迎。」
她的聲音驀地頓了一下,「據說她在上理手底下工作的時候,也陪我打過球。上理說那姑娘外表看起來柔弱,其實內心很堅韌,如果真的遇到了危及性命的情況,她一定會拼了命反抗,所以我才覺得那位伊藤未必殺得了她。」
柯南若有所思地點頭,「所以林小姐和寺原桑也是因為打工認識的?」
「差不多,林僑梅形像氣質都不錯,景凡社的時尚雜志部門想要簽一批新人模特,寺原桑就是瞄准了這件事,想把她簽下來推薦給他們。」
打開二樓書房的燈,柯南自覺地直奔電腦,源輝月倒是先走到了窗戶邊上撩起窗簾往下看了一眼。
這一片都是高檔別墅區,這個點雖然不算晚,但外頭也沒多少人路過。勤勉工作的路燈筆直在花壇邊上立了一排,灑下的燈光無人關注,十分落寞。
她挑了挑眉,「外頭的人已經走了。」
「誒?哦,是晚上跟著我們那批人嗎?」
她身後,小偵探剛打開電腦,聞言把注意力從案子上移出幾寸,納悶道,「所以說那些人跟了一路就是為了送我們回家?你覺得是誰派來的人?」
「不知道,感覺沒有惡意。」源輝月放下窗簾,走到電腦桌前,看到他已經找到了那封郵件,「凌晨的監控裡除了衣服還有其他問題嗎?」
「有,你看這裡。」小偵探的注意力迅速重新回歸到案子上,拿過鼠標點開了第一段視頻——五月十二日凌晨一點,伊藤卓也帶著一名女性上了電梯。
畫面中能夠看到這個弱雞上班族這時候已經喝得神志不清了,走路來像半身不遂,靠著身旁女性給他當拐杖才一步三拐地進了電梯。
「視頻裡這名女性明顯是清醒的,甚至似乎是她主動把伊藤桑帶進了酒店的房間。」他又把進度條往前拉了一段,「還有這裡,伊藤桑當時喝醉了正在往她身上靠,她把他往上扶了一下,鏡頭於是拍到了伊藤桑的臉。」
「這個動作其實有點刻意,好像是專門為了讓電梯裡的監控拍到伊藤的臉才故意這樣做的一樣。」
源輝月看著電腦屏幕,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監控拍到的畫面大部分都是伊藤卓也,那名女性的身體被他擋住了大半,基本沒暴露出什麼有效信息。
「你覺得這個扶著嫌疑人進屋的人不是林僑梅?」她緩緩地問。
「有這個可能性。」柯南嚴謹地說。
電梯裡的監控視頻進度條走到了盡頭,播放器自動開始播放第二段,帶著帽子的神秘女人扶著爛醉如泥的伊藤卓也從電梯裡出來,出現在走廊的畫面裡。到門口的時候伊藤似乎清醒了一下,開始胡鬧,女人不耐煩地把他推開從口袋裡摸出房卡。
源輝月一頓,忽然飛快地拿過鼠標把視頻往前拖了一段,然後把視頻的播放速度調到了最慢。
「你發現了什麼?」柯南有些詫異地問。
盯著那只手再次出現在畫面中的時機,她快速按下了暫停鍵,「你看她的指尖。」
小偵探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視頻裡的女人動作定格在將房卡從口袋裡拿出來的剎那,蓋過指尖的袖口漏出一點明艷的紅色。
「你是說她的指甲油?」這裡他剛剛也發現了,但當時沒覺得有什麼,畢竟女孩子塗指甲油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但是大概就連這個假冒林僑梅的女人都沒想到,的確有人從來不在這個範疇裡。
「林僑梅從來不塗指甲油。」源輝月說,她看了一眼面露詫異的柯南,言簡意賅地解釋,「因為沒錢。」
「誒?一瓶指甲油不貴的吧?而且她不是還在網球俱樂部和景凡社打過工,這兩個地方工資應該都不低?」
源輝月平靜地說,「指甲油是不貴,她到處打工也的確賺了一點錢。但是我不是說過嗎,她一直在找她的哥哥,所以賺的錢都花到別的地方了。」
柯南恍然:「……私家偵探。」
「對,所以除了維持基礎的生活需要,她基本不在自己身上花錢。」
這些當然都是她從上理給她的資料裡面了解的,她從那些刻板的文字間拼湊出了一個樂觀堅韌的少女。為了尋找自己僅剩的親人遠渡重洋來到陌生的國家,一邊找人一邊努力打工,攢到的錢全都給了私家偵探,換來一個又一個讓人失望的消息,卻依然不肯放棄。
她以前跟這孩子有過接觸吧,以她的性格她應該會很喜歡她。
但有什麼用呢,她現在已經完全不記得了。那個像浮萍一樣的少女也永遠沉睡在了警局冷冰冰的停屍間裡,害死她的人神通廣大地找到了一個替死鬼,自己還依舊不知道在那張床上醉生夢死。
命運有時候就是這麼操蛋,努力生活的人沒有善終,該下地獄的垃圾還在大搖大擺地活著浪費社會資源。
「可是警方拍到的林橋梅死亡的現場裡她的指尖上好像有指甲油……嗯?這裡怎麼還有文件?」
柯南把郵件頁面往下拉正准備把那張照片調出來,就意外地發現四段視頻底下還有個文件夾,像是當時發郵件的人沒注意,隨手多拖了一個夾帶的東西進去。
小偵探詫異地將文件夾點開,發現裡面套娃一樣又是四個小文件夾,文件夾底下的一長串編號像是日期。
他於是又不辭辛勞地繼續點開第一個套娃,裡面終於是文檔了和照片了,他率把照片打開,然後猛地怔住。
照片上是某個案發現場,同樣是黑色長發穿著黑洋裙的少女,手裡擒著一支鮮紅的卡羅拉,閉眼沉睡在雜亂的海灘上,除了相貌和身後的背景幾乎和林僑梅的那張照片一模一樣。
他關上照片,飛快點開了編號依次往下的文件夾,裡面同樣是文檔和照片,而照片裡——果不其然,又是一個黑發少女,一模一樣的黑色洋裙和卡羅拉玫瑰,只不過這一次她是被裝在一個大號行李箱裡,環住雙膝的手慘白瘦弱,遍布著猙獰的傷痕。
小偵探的面色一瞬間冷得像冰,他一一往下查看,四個文件夾,每一個都沒讓人失望地裝著一位被虐待致死的黑發少女。
把她們的照片和林僑梅放在一起作對比,五個人眉宇間居然有種驚人的相似,他從這種相似中窺出了一種讓人心驚膽戰的熟悉感。
「連環殺人案。」源輝月的聲音輕飄飄落在他耳邊,「難怪博多的案子會引起東京警視廳的關注,也難怪我總感覺佐藤警官今天在講林僑梅的案子的時候總有些隱瞞的地方。」
柯南緩緩地回過頭,望著身側那張清麗至極的臉,終於知道了那種讓人心慌的熟悉感來自何處。
「輝月姐,」他聽到自己怔愣的聲音,「你覺不覺得,這些女孩眉宇之間……都跟你有一點像?」
第53章 目標人物(十八)
源輝月還真沒注意。
她聞言愣了一下,把那幾張照片拖出來重新一一看過去,而後恍然,「難怪我看到林僑梅照片的時候覺得她的眼睛有點眼熟……所以說那些玫瑰花是這個意思啊。」
「……玫瑰?」柯南的視線劃過屏幕上那些在少女們胸前盛放的紅色玫瑰,渾身一激靈,飛快抓住了她的手,「什麼玫瑰?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卡羅拉,天天都有送來。」看著小偵探猛然睜大的眼睛,她後知後覺地補充,「哦,你不知道。也對,你就撞到了一次,後來花店再送過來的時候你已經上學去了。」
柯南的確不知道源輝月上次拆玫瑰花那件事還有後續,如果知道他早就去查了。畢竟一次收到有人匿名送的玫瑰,有可能是朋友心血來潮跟你開的玩笑,但如果天天收,肯定就是有問題了。
那些按時送到的玫瑰簡直就像某些躲在陰影中的狡猾狩獵者打下的標記,他在通過這種方式警告甚至折磨被選中的獵物,下一個就輪到你了。
柯南慢慢松開源輝月的手,讓自己冷靜下來,從頭分析,「所以佐藤警官今天為什麼反應過度就有解釋了,她應該也發現了這些受害者們和輝月姐你有些像,只不過她還不知道玫瑰花的事,否則肯定不會讓你自己開車回來。」
「就目前看來,那位連環殺人案的凶手很有可能已經把輝月姐姐你定為了下一個目標。」
小偵探的眸光慢慢變得冷冽,「他會將目光鎖定在你身上,要麼是跟你有過短暫接觸,但並不完全了解你的底細的人;要麼是太過了解,並且對自己極為有信心,相信自己絕不會被人找到任何破綻的人……輝月姐你有什麼懷疑對像嗎?」
源輝月正望著文件夾底下的日期皺眉,露出有些疑惑的表情,聽到他的話回過神來隨口說,「按照這個思路,那最有嫌疑的對像就是那位還被目暮警官留在審訊室的帥哥。」
安室透。
柯南嘴角一抽,緊張的氣氛瞬間被打破。他莫名其妙地思考一圈,發現嫌疑的確又繞回了這位神秘大帥哥身上。
「但是安室哥不太可能會做這樣的事,」小偵探虛著眼睛,「他要是真有這樣的計劃,肯定不會這麼容易被我們分析出來。」
「的確,太花裡胡哨了。」
源輝月點了點頭,揉了揉乖巧蹲在身旁的哈羅的狗頭,擼著人家的狗還在懷疑狗的主人。
她靠回椅背上,思考了片刻無奈地一攤手,「那我就想不出來了。第一種情況太多了,走在大街上迎面走過來的路人都能算進去;至於第二種,如果我身邊有其他這麼厲害的人,你會沒發現?」
柯南皺眉想了想,腦海中忽然浮出一個畫面,「上次那個路人……」
「那個啊……可以暫時不用考慮他。」源輝月隨意地說。
小偵探聞言有些意外,認真看了看她的表情,他心底微微一動,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那就的確沒什麼人選了。」
他揉了揉太陽穴,從頭復盤一遍發現從這裡入手的確暫時理不出頭緒來,只好暫時將它放到一邊,「玫瑰花的事要告訴目暮警官嗎?讓他們派人來保護你。」
源輝月慢慢從桌上摸過來一顆糖,視線轉到電腦屏幕。
黑色長發的少女們以各種各樣的姿態沉睡在照片裡,像是被挑選好的祭品。
不知道是出於那些女孩子們跟她某些方面的相似還是人類特有的物傷其類,她心情忽然變得有些壞,像肉裡卡了根刺,不疼,但知道它在那裡就不會舒服。
把青提味的水果硬糖拆開塞進嘴裡,源輝月一張一張照片望過去,忽然覺得其中一個有點眼熟,不是來自那種莫名的相似性,而是好像在哪兒見過甚至短暫打過交道的熟悉。
「……這個人,西……川?」
柯南下意識看過去。
「西川奈美。」源輝月終於想起了女孩的名字,隨即有些愕然,「一周前我們不是還見過她……」
一個禮拜前的晚上,源輝月被目暮警官一個電話叫去米花町的郊區去接柯南,和安室透接到寺原麻理的委托是同一天。臨走的時候遇到了一個自稱被人跟蹤的少女,正是和源輝月有過幾面之緣的西川奈美。
她的視線往下移,看向文件夾的名字,上面顯示的死亡日期赫然就是她們遇到西川奈美的第二天。
「她那個時候不是被男朋友接走回家了?」柯南這個時候也已經想起西川奈美是誰,身體飛快前傾趴到電腦前。
源輝月打開那個文件夾裡附帶的文檔,西川奈美死亡之後,她的那位男友作為跟她關系密切的人果然被警方傳訊去錄了口供。
「高橋健人,建築師。」她的視線在男人的身份簡介上一晃而過,一目十行地往下看。
「……他把西川奈美送回家之後就離開了,西川死亡的時間他有不在場證明。」
一晚上的時間,他們並沒能在這些觸目驚心的照片和案件資料中找到更多的有效線索。到了晚上十一點的時候,之前一直安靜地趴在源輝月腳邊自己跟自己玩的哈羅忽然爬起來,叼起源輝月的裙角就開始努力將她往外拖。
埋頭案情的一大一小因為它的異動愣了愣,迷茫地被它帶著走了一段之後,這才發現哈羅是在將源輝月往臥室帶,示意她去休息。
被一只柴犬監督了作息的兩人表情頓時齊齊復雜起來。
「我都忘了……」柯南捂住額頭,心情有些微妙地感覺自己好像被搶了設定,「輝月姐你快去休息吧,醫生還交代了讓你明天去醫院做檢查。」
源輝月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十一點過十分,的確是她平時睡覺的點了。剛才不覺得,現在被哈羅從書房拖出來,她的確感覺到有些困了。
只不過……她垂下視線掃了弟弟一眼,「你呢,去休息嗎?」
柯南微妙地一頓,他的視線半點沒有往書房方向傾斜,臉上露出個可愛又乖巧的笑,「當然啊,我明天還要上學呢。」
我信你個鬼。
源輝月冷眼打量他兩眼,蹲下身就把他抱了起來……差點沒抱動,但還好是差點。
她抱著懵逼的弟弟走向臥室,毫不留情地交代,「你也給我去睡覺,如果讓我發現你半夜出現在書房你今晚就跟我睡吧。」
柯南:「!!!」
小偵探試圖掙扎,他努力地回憶了一下其他小伙伴例如小島元太是怎麼胡攪蠻纏的,然後硬著頭皮提出抗議,「等會兒,我已經長大了,你不能無視小孩子的隱私和自主權……」
「呵,」源輝月一聲冷笑,宛如一個冷酷無情且不講道理的封建家長,「我就無視了,你能拿我怎麼樣?」
柯南:「……」
那確實不能怎麼樣。
他掙扎得十分無力,一邊還要擔心自己亂動的話源輝月抱不動他不小心摔到,走到他自己的臥室裡時眼神已經是死的了。
源輝月把他放到浴室門口,雙手抱臂揚了揚下巴,「去洗漱然後睡覺,不用我盯著你洗澡吧?」
柯南:「……不用。」
他默默地看著姐姐大人終於滿意地蹲下來,伸手薅了薅他的頭毛,「要乖哦,不然我就真的把你抱去我房間陪我睡了。」
小偵探耳後悄悄爬上一抹薄紅,閉上眼睛大喊「我知道了」,然後轉身飛快地跑進了浴室。
源輝月:「你衣服還沒拿。」
「……我一會兒就出來拿,輝月姐姐我要洗澡了,你快點走啦!」
浴室的水聲一停,傳來小孩子不知道是惱羞還是成怒的大喊聲。源輝月聳了聳肩,側頭看向跟進來的哈羅,伸手一指,「看好他。」
白色柴犬立刻在她身旁蹲坐下來,訓練有素地點頭,「汪。」
源輝月揉了揉它的頭,「還是你乖。」
這天晚上,某些不靠譜的人類在忠實的好朋友狗狗的監督下,最終不情不願地乖乖去休息了,但有的人卻是想休息也休息不了。
安室透在審訊室裡待滿了十六個小時。一宿沒睡,他精神居然還挺不錯,守了他一晚上的小警察看看對面沒事人一樣翻著警方內部雜志的金發帥哥,再對著審訊室的玻璃顧影自憐腌蘿蔔一樣的自己。
同樣是枯熬了一宿,對方坐如蒼松神清氣朗,往對面一坐像是在拍以審訊室為主題的時尚海報,反觀他自己,氣質萎靡跟被人糟蹋了一晚上似的。對比太過慘烈,簡直讓人想控訴帥哥這種生物是不是從基因層面就和普通人不太一樣,為什麼這個人能熬了個大夜連黑眼圈都沒有。
小警察正望著對面的帥哥發呆,審訊室的門忽然被人推開,高木涉拿著文件夾走了進來宣布,「安室君,謝謝你的配合,已經可以回去了。」
「嗯?」安室透詫異地抬頭,看了一眼時間,「不是還沒滿二十四個小時?」
他問得實在自然,高木警官大概也沒見過進了審訊室還不急著走的人,愣了一下才回答,「是這樣沒錯,但是我們從交通部門調到了五月六日凌晨的監控,有一個紅綠燈旁邊的攝像頭拍到了那天凌晨零點四十分你開車從米花大道經過,那裡距離死者的死亡地點太遠了,剩下的時間不夠趕過去,所以你的嫌疑已經暫時排除,可以先離開了。」
安室透眸光一閃,「五月六日的監控?林橋梅小姐不是昨天早上被發現死亡的嗎?」
高木涉這才發現自己說漏了嘴,連環殺人案的案子因為影響太大,目前警方並沒有對大眾公布案件細節,也禁止辦案人員往外透露。對著對面的金發帥哥銳利的目光,高木涉恍然有種面對以前帶自己的師傅的感覺,他張了張嘴,急的額頭都開始滲出汗水。
不等高木警官想出什麼妥當的借口把這一茬帶過去,一個聲音忽然從背後傳來拯救了他於水火之中。
「高木,你在磨蹭什麼,准備走了。」
目暮警官從門口探出頭來,伸手往木頭樁子似的戳在門前的人肩上一拍,視線詫異地往裡一掃就對上安室透的目光。
「哦,安室老弟,高木跟你說了吧,你的嫌疑已經洗清可以離開了,謝謝你配合警方的工作。」目暮十三立刻笑著道。
安室透不動聲色地把向對面小警察借的雜志放下,站起身朝他走去,「說過了,目暮警官你們現在這是要出門?」
「對,要去博多出差,和那邊的警方一起調查這個案子。」
金發青年聞言略顯詫異,「博多那邊同意你們過去了?」
各個都道府縣警察本部都是相對獨立的機關,警察本部長有獨立指揮權,只受到警察廳的間接監督,理論上來說這種跨地區執法的情況是需要得到對方允許的。所以之前東京警視廳這邊一直想插手林僑梅的案子,讓博多警方把死者的遺體送來東京接受一個更加詳細的檢查,但對方強硬拒絕下,警視廳也沒辦法。
但這一次博多警方那邊顯然是已經被迫同意了警視廳的插手,目暮警官低聲說,「警察廳下了強制命令,聽說似乎是有一位高級官員的女兒受到了那個凶手的威脅,於是向公安委員會施壓了。」
安室透一怔,「誰?」
「不知道,」目暮警官無奈地攤了攤手,「據說我們也向對方申請過派出警察去保護她,但對方拒絕了,只強烈要求警方快點找出凶手。」
胳膊擰不過大腿,博多所在的福岡縣警察本部再有自主權,到底還是要給中央一個面子。安室透若有所思地點頭,看著目暮警官的表情,忽然問到,「警察廳那邊是不是還限制了破案時間?」
目暮十三沒說話,但臉上嚴峻的神色已經無形中回答了這個問題。
「目暮警官,」安室透於是笑了笑,友善提議道,「我好歹也是個偵探,這個案子既然已經能夠證明我不是凶手了,那麼讓我也一起幫幫忙怎麼樣?」
第54章 目標人物(十九)
「不可以,你必須去上學!」
「可是我今天不舒服嘛。」黑發小少年抱著門口的那片郁郁蔥蔥的竹子拼命撒嬌,成年人胳膊粗的竹竿被他扯彎了腰,「而且姐姐一個人在家裡我不放心!」
「我又不出門,你還擔心那個凶手能夠光天化日之下破門而入?」源輝月拎著他的衣領努力把他往下撕,一邊撕一邊還莫名覺得這場景有些熟悉。
「趕緊給我去上學,不要找借口了。」
小偵探一番鬥爭,最終不敵,遺憾落敗。
以源輝月目前這個大病初愈的身體狀態,這場拉鋸戰他要是努力一下也不是不能贏,但是他怕自己掙扎太厲害把她傷到,最終只能木著臉被從竹子上抱下來,被理了理衣領放到門口。
「不用我把你送去吧?」源輝月拍了拍手,神清氣爽地說。
柯南:「……不用。」
「那就自己乖乖去學校。」源輝月蹲下來揉了揉他的頭,開口就是一番十分老套的說教,「你目前的任務就是好好讀書,破案什麼的交給目暮警官他們就好了,你又不替他們領工資。」
「嗨……」
弟弟背著書包怏怏地走了,源輝月笑眯眯地目送他走遠,看了看時間干脆在門口多等了一會兒。果然沒過多久,今天的玫瑰花就送來了。
她也沒為難照例一問三不知的送花妹妹,簽了字送走她之後,隨手就把花扔進了街對面的垃圾桶,又往街角停的那輛車的方向看了一眼,這才轉身回屋。
不知道是不是一個人住的這棟別墅太大了,柯南在的時候還好,吵吵鬧鬧的小孩子離開家之後,給人的感覺就有些空曠。好在柯南去上學了,但是家裡暫時又多了只狗子。
源輝月一進門,哈羅就開心地搖著尾巴迎了上來。她摸了摸狗狗的頭,煮了杯咖啡,加了雙倍的糖和奶端著帶著哈羅上了樓。她在書房的電腦前坐下,把自己擬的大綱翻出來,開始繼續自己作為小說家的本職工作。
牆角的掛鐘靜悄悄往前走動,發出天然的白噪音,將其他聲音屏蔽在了規律跳動的音節之外。哈羅很乖地沒有打擾她,自己跟自己玩,玩累了就趴在一旁休息。簌簌的風聲從窗外路過,偶爾有車鳴聲隔著幾條街道傳過來,顯得遙遠又安寧。
在第三次把寫好的段落刪掉重新開頭之後,源輝月終於承認自己今天的狀態不太好。
那點若有似無的煩躁也不知道是從哪兒冒出來,神出鬼沒地糾纏著她。望著空白了半個月的文檔,她在電腦桌前默了默,在心裡對它說,這也不怪我對吧?
然後她果斷放棄了它,也放棄了繼續為難自己。她拿過咖啡喝了一口,回頭看看不知什麼時候趴在牆角睡著了的狗子,沒有吵醒它,順手端起杯子一邊撥出一個電話一邊朝一樓的休息室走去。
她家中的休息室裝修得很現代化,特大型的屏幕、電腦、各種各樣的游戲一應俱全,房間一角甚至擺著抬游戲廳特有的街機。老實說,要不是這是她家,她大概會以為這是哪個青少年的游戲室。
休息室的面積挺大,她以前大概順便讓它充當了雜物房的功能,很多以前朋友送到賀卡和禮物都是在這裡翻到的。
源輝月一個電話打完正好走到樓下,她略微回憶了一下,把咖啡順手放到茶幾上,走到貼牆站立的櫃子前,伸手拉出一個抽屜。隨著屜子滑出木櫃,幾聲「叮鈴哐當」的脆響掉出來在地上彈了幾下才重新安靜下來。
她下意識低頭看去,這才發現剛剛從抽屜夾縫裡滾出了幾枚硬幣,可能是從上面的抽屜縫隙裡落下的,和硬幣一起飄下來的還有一張黑桃K的撲克牌。
舉著劍的國王躺在撲克牌裡和硬幣散落在一起,這個畫面不知為何讓她略微恍了一下神,停頓幾秒之後才把硬幣和撲克牌撿起來,然後從抽屜裡拿出她真正要找的東西。
那是個包裝得很用心的禮物盒,外表簡單素雅,包裝紙上上灑著小巧的鈴蘭花。源輝月拿著這個禮物盒往客廳走,路過茶幾的時候正要順手把咖啡端回來,放在一旁的手機忽然響了。看到來電提示,她有點意外地頓了頓。
與此同時,帝丹小學辦公室。
某位剛剛體驗了人生中第二次被叫家長待遇的名偵探眼神幾乎是死的。他也不明白,為什麼這些大人們一言不合就愛上了放大招,好好說話不好嗎?為什麼一定要把輝月姐叫過來啊啊啊啊啊!
「因為柯南君你太有主意了。」小林老師說。
小偵探抬頭望向她愣了愣,這才發現自己剛剛把最後一句腹誹說了出來。
「可能是柯南君你太聰明了吧,感覺無論老師說什麼你都不會往心裡去,永遠有自己的一套行動准則。」小林澄子嘆了口氣,「雖然大部分時候你都不用人操心,但是作為老師有時候還是很挫敗的啊。」
柯南干笑:「……也、也沒有這樣吧?」
然後他就見到小林老師十分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小偵探默默閉上嘴。
「不過我最近發現,柯南君你還是挺聽姐姐的話的。」小林澄子忽然又說,「嘛,果然現在的小男孩還是比較喜歡姐姐嗎?」
柯南:「……誒?」
然而沒等他從這句話裡回過神來,小林老師已經笑著低下頭看向他道,「所以說,有關於『為什麼上課玩手機』這個問題,柯南君你還是去和源小姐解釋吧,她馬上就要來了。」
以為至少可以磨蹭到下午放學的柯南:「?!」
這天上午最後一節課,下課鈴聲一響,教室裡的小學生們就像出籠的小雞一樣飛奔了出去。
少年偵探團迅速集合到江戶川柯南的桌子前,光彥習慣性提議,「柯南,一起去吃飯吧。」
柯南垂頭喪氣地應了一聲,關上書本剛從座位上站起來,門口忽然傳來三聲禮貌的敲門聲。小朋友們集體回頭,就見到某個給了他們極其深刻的印像的漂亮姐姐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一身黑色洋裙,腰間垂著紅色的絲絡,像朵懸在裙擺上的玫瑰。她朝他們一笑,溫柔漂亮又有氣質。
小島元太幾人幾乎是瞬間立正站直,恍惚間又回憶起那噩夢一樣的八百字檢討,手腕好像隱隱又開始酸痛。
「柯柯柯柯南,你姐姐來接你了啊。」小島元太抖著聲音說,語氣不像是看到了他姐來接他回家,而是一抬頭看到了黃泉引渡人戳在門口。
「那、那柯南,我們就不打擾你們了……」光彥緊跟著表示。
在八百字檢討的震懾性余波下,連步美小蘿莉都只糾結地看了柯南一眼,就果斷拉起旁邊灰原哀的手,毫不猶豫跟在了小伙伴身後。
一群小朋友們像被蒼鷹的影子嚇到的雞仔,一個接一個光速跑掉了,只留下江戶川柯南少年僵在課桌旁,眼睜睜看著門口那個黑發美人步履優雅地走進來。
「走吧,先去吃午飯。」源輝月淡定地說。
江戶川柯南僵硬且乖巧地跟上。
正常情況下幫忙做飯的最上小姐姐是會幫忙准備柯南第二天上學的便當的,但是昨天一天他們都在外頭,最上恭子沒去做飯,所以這天中午柯南當然只能和其他同學一樣選擇學校食堂或者小賣部的面包。
源輝月牽著闖了禍於是乖得跟貓咪一樣的弟弟來到帝丹小學的小賣部,視線饒有興致地在裡頭轉了一圈,挑了兩個炒面面包。
遞了一個給柯南之後,她自顧自地把手裡的面包拆開,一邊慢悠悠地說,「小林老師剛剛找我談話了。」
柯南捧著面包剛准備吃,手一抖咬了個空。
「上課玩手機?弟弟,我都不知道你童心居然還在,老實說姐姐居然有點欣慰。」
「……我錯了。」小偵探舉著面包耷拉下腦袋。
一聲輕笑輕飄飄落在耳畔,隨即一只溫暖的手伸過來摸了摸他的頭,「發現什麼線索了?」
「?」柯南一愣。
「要不是突然發現了什麼線索走了神,你上課玩個手機還能被抓到?」
他抬起頭,就見到源輝月在他面前蹲下來,一手托著腮,眉眼微彎,笑容清澈,「所以,發現什麼了?」
「額……」柯南怔怔看著她,「……就是,指甲油。」
「指甲油?」
柯南回過神來,拿出手機。今天早上叫源輝月起床之前他就先去了書房,把那幾份資料傳到了自己手機上。他把那幾張挑出來的照片一一點開示意她看,「我昨天就發現了,那幾位受害人中只有林僑梅手上塗了指甲油,這不太正常。」
「因為不『固定』?」源輝月問。
「對,」柯南肯定地點頭,「因為連環殺手最大的特征,就是『固定』。」
連環殺人案的殺手進行的殺人行為,一般都是要滿足他們心目中一個特定的理想目標。所以正常情況下他們的殺人動機、殺人模式以及殺害對像的選擇都不會輕易發生改變。比如說現在他們追查的這起案件中的受害人都是眉目相似的黑發少女,臨死前都身著黑洋裙手中擒著一支卡羅拉玫瑰,有種獻祭一般的扭曲和純潔。
「但是指甲油這個因素顯然不太符合『純潔』這個像征。」柯南繼續說,「證據就是前幾名死者死亡的時候手指尖都沒有指甲油,甚至上一名死者西川奈美其實有美甲的習慣,那天晚上我們遇到她的時候她的指尖就是紅色的。但是在死亡現場的照片上,她的指甲蓋上干干淨淨,這說明凶手在殺死她之前還特意幫她把指甲油卸掉了。」
源輝月於是認真回憶了一下。一個星期之前的事,還要具體到一晃而過的某個人指尖有沒有做美甲,她努力了片刻,終於承認比起人形攝錄機轉世的柯南弟弟,她的記憶力還在正常人範疇,遂作罷放棄。
「所以兩個可能,」她順著柯南的思路說,「要麼林橋梅的案件是一起模仿作案——但是這個連環殺人案還沒有披露出去,除非林橋梅案的凶手是警方內部人員,否則這個可能性不大;要麼就是,林橋梅手上的指甲油是凶手離開之後,其他人幫她塗上去的,為了讓她看起來和監控中拍到的那名女性的身份一致。」
說到這裡她微微一頓,意識到這其中的矛盾,「殺死林橋梅的凶手和那天監控拍到的幫忙偽造現場嫁禍伊藤卓也的女性不是一伙人?」
「因為連環殺手不太可能自己破壞自己的『簽名』,即便是為了脫罪。」柯南接到。
每一個連環殺人案的凶手都有自己特定的簽名,比如留下的物件,武器的偏好,或者屍體的擺放。干淨純潔的少女、黑洋裙、卡羅拉,這就是這樁連環殺人案殺手的「簽名」。
源輝月思考片刻,最終放棄般嘆了口氣,「太復雜了,就目前手頭這些線索根本推理不出什麼東西來。」
然後她站起身,拍了拍弟弟的頭,「所以快點把面包吃完,我們下午去博多。」
「嗯……誒?」小偵探愕然地抬頭,就見她慢條斯理地咬了一口面包,把食物咽下之後才狀似詫異地問他,「怎麼,你不想去嗎?都給你請好假了。」
「不是,等等。」柯南飛快反應過來,「但是博多那個地方……」
「很亂,我知道。」源輝月淡定地說,「所以我找了個向導。」
第55章 目標人物(二十)
源輝月接到電話就過來了,行禮還沒有帶,所以他們還得先回家一趟。
柯南懵逼地跟著她回了家,人站在家裡的車庫裡才回過神來。
「等會兒,姐姐你也去?」
源輝月:「難道我還能讓你一個人去?」
小偵探梗住,沒說他其實是想找個機會把毛利偵探忽悠過去。他回頭看看源輝月身上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的裝扮,怎麼看怎麼扎眼。柯南糾結片刻,努力找出一個借口,「哈羅呢,不能又讓它一只狗在家吧?」
「我送到阿笠博士那裡了,」然而源輝月早有准備,「他好像還挺喜歡狗的,最近家裡不是還多了個小妹妹嗎,說可以幫我照顧幾天。」
還幾天?
柯南虛著眼睛,覺得自己的鄰居有時候也不用這麼熱心腸且好說話。
見她連這一點都想到,估計是勸不回去了,柯南掙扎數秒只好妥協,「所以你找的向導是誰,博多本地人嗎?」
「對,津川伯伯介紹的。我們到博多總不能就這樣兩眼一抹黑地去,津川伯伯以前在博多警署干過,我問了問他在當地有沒有熟人。」
柯南一愣,「津川部長是博多人?」
「不僅是他,靜岡縣警察本部長也是福岡人,他們以前都在博多警署待過。」
打開車子的後備箱,她拎起行禮開始往裡放。去博多的機票她早就訂好了,到了機場後津川部長的熟人就會在那裡接她。畢竟博多那樣的地界,不懂行的外來者剛下飛機就被本地□□擄走的都不算少數,甚至當地新聞上偶爾都會出現類似的報導。
柯南一邊幫忙搬東西一邊還在疑惑,「既然津川部長他們都是福岡本地人,為什麼後來又調到靜岡縣去了?」
「這我就不知道了。」
關上後備箱的門,源輝月上了車,一邊習慣性地調整了一下後視鏡一邊把手機遞給他,「最新那封郵件,裡面有津川伯伯給我介紹的那個本地向導的資料,你先看看吧。」
手機裡也錄了柯南的指紋,他拿過來解開指紋鎖很快找到她說的郵件。
「重松航平……是個公安警察?」
小偵探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也對,津川部長是當警察的,熟悉的本地人當然也是警察。
就是莫名感覺最近身邊的公安警察濃度有點超標了。
「其實最開始津川伯伯給我推薦的不是這個人。」源輝月忽然說。
柯南抬頭看她。
「最開始是個刑警,叫做武田正人,是津川伯伯還在博多當警察時帶過的後輩。當初他調離博多的時候那位武田君留了下來,津川伯伯很看好他,所以一開始是准備讓他幫忙照顧一下我。」
車庫的門自動打開,外頭的光徐徐漫進來,灑了一點在源輝月的眼睛裡,折射出一點冰藍色的冷意。
「但是你回來之前,他忽然又打了個電話過來,重新給我發了份資料,換成了這位重松君。」
「那位武田刑警發生什麼事了嗎?」柯南問。
「自殺了,就在三天之前。調查結果說是挪用了證物被發現,畏罪上吊了。」源輝月踩下油門,汽車平穩地加速駛了出去,柯南聽到她的聲音輕飄飄落在灑進來的天光裡。
「你說,博多那地方怎麼那麼多笑話?」
津川部長給源輝月介紹的那位叫做重松航平的警官並不能完全算他的熟人,重松來到博多警局是在津川孝太郎被調走之後,但是武田刑警以前和自己老上司聯系時提過他好多次,對這位後輩非常欣賞,導致遠在靜岡縣的津川刑事部長也對這位後來調去了公安部門的警察有了一定了解。
他既然能夠把這人推薦給老朋友的女兒,那就說明事先調查過這個人肯定是沒問題的。
下午兩點整,源輝月和重松在福岡機場的某家網紅咖啡廳碰了頭。
這位重松警官是個面目俊朗的青年,年紀看起來在三十歲上下,目光清正,氣質干練。簡單來說,既不像松田陣平那樣帥過了頭,又不像目暮警官那樣過於寫實,拉出去十分能夠為警察形像做代言。
兩方互相做了個簡單的介紹就直接進入了正題。
「小松百合?」重松詫異地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源小姐要找她?」
源輝月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一邊點了點頭,「重松先生是警察,要找到這個人的住址應該不難吧?」
「的確不難。」重松點點頭,「冒昧問一句,源小姐找她有什麼事嗎?」
「聞名已久,」源輝月輕輕笑了一下,垂下眸,「既然已經到了博多,就想著上門拜訪一下好了。」
.
就在源輝月帶著個警察上別人家串門的時候,比他們早出發的東京警視廳派出的調查團也到了博多。
博多警局這邊派出來迎接目暮警官的人和他平級,也是個警部,是博多警署這邊的刑事科的,一個看起來很會做人的男人。
他一上來就做了個自我介紹叫做前田春夫,熱情地表示東京來的同僚們路途辛苦了,強烈推薦了博多本地的一家美食餐廳想要為調查團一行人開個接風洗塵宴,被目暮警官義正言辭拒絕表示想先看看證據和死者之後才遺憾作罷。
領著一行人前往科學搜查研究所,這位前田系長一路上還在唉聲嘆氣,「博多的案子實在太多了,本來法醫就稀缺,我們這邊科搜研的人手經常不夠用,我也知道警視廳一直都想再進行一次詳細的屍檢,但實在沒有辦法……」
他看起來像是在解釋,實則話裡話外把責任推得一干二淨,著實是個甩鍋的能手。
他倒是也沒說錯,警署裡的人乍一看的確很忙,調查團一路走來,好像所有人都在風風火火地忙著手頭的事情,一副盡職盡責熱火朝天的樣子。但仔細想想就知道,警察真忙著查案的時候怎麼會待在警署裡?更何況那些人一邊忙,一邊在暗中不動聲色觀察著他們。一行人像走進了一片陌生的巢穴,周圍的人看似若無其事,實則周圍空氣中彌漫著無形的敵意。
博多警署這個熊樣目暮警官來之前也不是沒有預料過,他一張胖胖的臉上掛著和善的笑,看起來很好說話的樣子和著前田警部扯了幾分鐘淡,然後話音一轉表示沒關系,他們知道博多警署警力緊張,所以也沒打算麻煩博多這邊的科搜研,來之前特意從UDI借了兩個專業法醫過來。
這個准備大概出乎了前田的意料,這位警部明顯愣了一下,下意識回頭拿視線往調查團一行人中掃去。
目暮警官帶來的人裡有兩個青年走在最後頭,看起來跟其他人不算很熟悉的樣子,還各自拎著顯眼的工具包。見他回頭,其中相貌清秀看起來更加年輕的那個朝他點了點頭,友好笑了笑。
「原來是這樣啊,東京的警官想得果然周到。」前田只微微一頓之後,很快恢復正常,「只可惜,可能要讓二位白跑一趟了。」
目暮警官詫異地側頭看向他,就見男人臉上露出了遺憾的表情,像是非常無奈地說,「死者的遺體昨天下午的時候有親人前來認領了,就是她在博多一直尋找的兄長。那位兄長現在還在警局,他看到妹妹的遺體之後情緒比較激動,一直強烈反對我們對死者的遺體進行解剖。」
這時候他們已經走到了科搜研門口,幾位警官聽到他的話正意外著,研究所的大門後忽然就衝出來一個人,大聲嚷嚷,「是誰要解剖我妹妹?是你嗎?還是你?!」
目暮警官愣神之下,一時不備居然被他從身邊竄了過去,直奔他身後。
那人速度奇快,像輛踩足了油門的汽車,豪橫地撞過前頭擋著的警察直奔後面兩個法醫。目暮警官一個回頭的工夫他已經拽上中堂醫生的衣領了,正面目猙獰口沫橫飛地咆哮,另一只拳頭高高舉了起來像是下一秒就要動手。
目暮警官:「趕緊攔住他!」
旁邊的警官回過神來,趕忙七手八腳地撲了上去。
一場鬧劇喧嘩了二十多分鐘,那位據說是死者兄長的男人被趕來的博多警察帶走時還在扭過頭來死死盯著兩個法醫歇斯底裡地威脅,「你們敢在我妹妹身上動刀子我就去告你們!我一定會告你們!你們給我等著!」
前田警部滿頭大汗地走上前來,連連道歉,「抱歉抱歉,我也沒想到他的情緒到現在還沒有平復下來,可能是受到的刺激太大,讓各位受驚了。」
目暮警官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後配合他打了個圓場,應付了兩句之後急忙走到後頭查看兩位法醫的情況。
當時旁邊的警官們動手還算及時,沒讓那位狂躁症一樣的兄長拳頭真的落下來。目暮警官走過去的時候,高木幾人已經幫兩位金貴的法醫檢查完畢,除了有點驚嚇皮都沒破一塊。
目暮警官拍了拍麻生醫生的肩,又關切看向正在整理衣領的中堂醫生,關心地問,「中堂老弟,沒事吧?」
中堂系瞥了他一眼,扣上最後一粒被扯開的襯衣扣子,淡定的說,「沒事。」
隨即他拍了拍衣袖,視線輕描淡寫地落在在幾步外的前田身上,漫不經心問道,「死者的兄長只是拒絕遺體解剖,但是普通屍檢還是能做的吧?」
前田一愣,大概是沒想到他剛受到死者親屬的襲擊,居然好像一點沒受影響,有點怔愣地點點頭。
中堂系:「那還在這兒站著干什麼?」
他雙手抄兜,長腿往前一邁,率先打開門走進了研究所。
這身姿實在有點過於帥氣且目中無人,其他人都看愣了。麻生成實苦笑著低聲在目暮警官耳邊說,「中堂醫生脾氣不太好,請您多擔待一下,抱歉了。」
隨即他衝目暮警官點點頭,也小跑著跟了上去。
其他人面面相覷之後也終於自覺跟上,目暮警官經過前田身邊的時候停了停,到底被這一遭下馬威逼出了一點火氣,「前田系長,死者的遺物可以檢查吧?」
前田好像終於回過神來,滿面笑容地應是,他的視線往目暮身後一掃,終於好像發現了一點不對,「目暮警官,調查組的人都在這裡了嗎?」
「不是,還有一部分人沒有過來。」目暮朝他看去,「他們直接去調查死者生前工作的那間酒吧了。」
前田恍然大悟,然後好像並不在意似的,稱贊了一句「東京來的警官們真是盡責啊」,就跟上了前面人的腳步,笑眯眯地伸手一展,「死者的遺物就放在這邊,目暮警官,我帶你過去吧。」
悠于 2023-9-24 17:18
第56章 目標人物(二十一)
下午三點,目暮警官在博多警署門口和兩位法醫告別。
「麻煩你們跑這一趟了。」目暮歉意地說。他們原本從UDI借人過來是准備解剖林僑梅的遺體,看能不能提取到凶手的DNA,能找到更多線索。沒想到半路殺出來一個死者家屬,兩位法醫相當於白跑了一趟。
麻生成實笑了笑,無奈地說,「這也是沒辦法預料的,目暮警官不用這麼說。」
他轉過身來,想讓同事也多少說一兩句客氣話緩解一下氣氛,就見中堂系醫生雙手插兜站在一旁神游天外,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似乎字典裡就沒有「社交」這兩個字。
麻生成實默了默,又將腦袋轉過來,給了目暮警官一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笑容。
面前的警官倒是好脾氣拍了拍他的肩膀,圓圓胖胖的臉上露出了誠懇的表情,「你辛苦了。」
麻生成實:「……」
其實倒也還好。
他嘆了口氣,抬起手表看了眼時間,「目暮警官,既然這裡沒有我們的事了,UDI還有其他工作,我們就先回去了。」
一邊說他的視線無意間掃過街角,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麼,頓了頓,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那個,難得來了趟博多。能不能稍等我一下,我去買點東西,帶點紀念品什麼的回去。」
他和目暮警官也算老熟人了,老刑警一路看著他從犯罪嫌疑人到法醫,世上一步踏錯滑落深淵的多,臨行前能夠將走錯的那一步收回來完成自我救贖的少,偶爾能見到幾個就十分令人寬慰。因此這個並不算過分的要求一出口,他立刻爽快答應道,「去吧,我讓司機等你一下,不用著急。」
麻生成實於是朝他歉意笑了笑,又叮囑了還在走神的中堂醫生幾句,就轉身朝街角他剛剛看到的那家民俗商店走去。
直到走出身後人的視線範圍,他拿出手機編輯了一封郵件發送,然後撥通了收件人的號碼。
「會長,你要的照片給你發過去了。」麻生成實單手握著手機穿過人行橫道,一邊平靜地敘述,「我檢查過了,林僑梅的死因的確是窒息,死亡時間是五月十七日凌晨一點至三點,福岡的科搜研出具的屍檢報告在這方面沒有問題。只不過我發現林小姐的左手有些不自然,手腕處有輕微的勒痕,掌心有抓住過什麼東西留下的痕跡,可能在屍體僵硬之後被人發現強行取了出來。這一點在之前的屍檢報告中卻沒有記錄,不知道他們是忽視了還是故意沒提的。」
「辛苦了。」源輝月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你們這麼早就下班了?」
「死者的兄長昨天下午忽然找到了博多警署認領遺體。」麻生成實說到這裡也有些無奈,「他強烈反對我們對死者的遺體進行解剖,所以我和中堂醫生只做了一個簡單的屍檢就結束了,現在已經准備回東京了。」
「這樣啊,那位林小姐的兄長叫什麼名字?有他的照片嗎?」
五分鐘後,源輝月掛斷電話,回頭看了一眼。
她正在小松百合家的陽台上,客廳裡頭這家的女主人還在和重松警官談話。
這時候重松該問的問題已經全部問完了,這位警察先生其實並不知道他們到底來干嘛的,這會兒話題用盡,已經開始靠喝茶拖延時間,見她進來,立刻遞過來一個詢問的眼神。
源輝月沒有辜負他的期待,她最後看了一眼對面似乎對她十分陌生的小松百合,衝她點了點頭平淡道,「就到這裡吧,打擾了。」
她來了之後一個問題都沒問,一直任由重松自由發揮,好像真的就只是來看一眼。重松警官雖然疑惑,但他只是個作陪的,當然也沒有其他廢話好說,於是配合地起身向主人家告辭。
一行人被小松百合送到門口,重松看了一眼手表,十分自覺地問,「源小姐,接下來要去哪兒?」
「先去酒店,」源輝月目光掃過小松家門口的鞋櫃,看向他,「我有點事想問你。」
.
來博多之前源輝月就已經定好了酒店,大小姐從來不虧待自己,定的是福岡市最好的酒店總統套房。她報了個酒店名字,重松立馬就知道了在哪兒。
回酒店的車上,源輝月打開了麻生成實發給她的郵件。
她看到照片的第一眼,眼瞳中就劃過一絲了然,然後遞給旁邊湊過來的柯南。
小偵探反應速度比她還快,望著手機屏幕目光瞬間犀利,低聲嘟噥,「果然是這樣。」
「什麼?」前面開車的重松沒聽清,下意識回了一下頭。
「沒什麼,在說一個案子。」
柯南說,然後他想了想,「重松哥哥,你在當公安警察之前也是刑警吧?」
「對。」
「那你在刑事科還有熟悉的朋友嗎?」
「有啊,有幾個談得來的朋友還在刑事科。」重松航平聞弦歌知雅意,直接問道,「你想問什麼?」
柯南於是開門見山,「昨天上午發生的博多酒店的案子,重松警官你了解多少?」
前面的重松聞言不知為何頓了一下,「是華國來的女留學生那個嗎,死者叫做林橋梅。」
柯南從那個停頓中察覺出一點異樣,他眨了眨眼睛,「吶,重松警官你看起來關注過這個案子啊,有其他人向你打聽過嗎?」,
「對,一個做私家偵探的朋友。」
「?」
原本正一手支額望著窗外發呆的源輝月也回過神來,聞言和柯南一起將視線轉向他身側。車子的副駕駛席上坐著重松的朋友,據他說是在博多出身長大生活了二十八年的本地人,比他更加了解博多區的情況,所以被他叫了來幫忙,是個叫做馬場善治的青年,職業——私家偵探。
在兩人微妙的目光下,黑發青年回過頭來,抓了抓自己一頭亂毛,有點意地「額」了一聲,「客戶的委托,我也沒想到這麼巧。源小姐你們也是為了這個案子來的?」
源輝月望著他點頭,柯南好奇地問,「馬場先生的委托人是誰?」
馬場:「抱歉,這個是委托人的隱私,不能說。不過我知道的消息倒是能夠跟你們交流一下。」
幾人說話的時候重松警官已經從車上的屜子裡摸出一個文件袋,遞到後面來,「本來我今天約了馬場見面也是要把這份案件資料給他,既然源小姐也在調查這個案子,那就一起看一看吧。」
源輝月於是從善如流地接過文件袋打開,和湊過來的柯南一起翻看。
這個文件袋裡的資料比津川部長發給她的東西詳細一點,除了死亡現場的照片還有死者的遺物登記,凶手伊藤卓也的詳細身份,以及屍檢報告。
報告顯示林僑梅的死因是窒息,死亡時間是五月十七日凌晨一點至三點,的確和麻生成實告訴她的信息一致,也正好是視頻裡伊藤卓也帶著疑似林僑梅的女性進入房間的時間。遺物的照片裡有一瓶指甲油,跟林僑梅死亡時指尖的顏色一模一樣。
看到那瓶指甲油的照片的第一眼,源輝月就挑了一下眉。這個牌子的甲油,她家裡有一瓶一樣的,今年的新品,這個顏色還是限量款,簡而言之,絕對不是要到處打工維持生計的窮學生消費得起的。
「目前博多警署已經將監控裡那名名叫伊藤卓也的男性定為了殺人凶手,通緝已經發出去了,只不過還沒抓到人。」重松一邊開車一邊補充說明。
柯南:「可是那位伊藤君很有可能是被冤枉的啊。」
「嗯?」某個私家偵探饒有興致地看過去,「為什麼這麼說?」
「你看,這是輝月姐姐拜托今天給林小姐屍檢的法醫拍的照片。」
柯南把源輝月的手機遞到他面前,正是麻生成實發過來的那封郵件,照片裡特意挑了一個角度清晰拍下了林僑梅的指尖,「看她的指甲蓋邊緣,是不是有一點像是指甲油沒塗好,蹭上去的紅色。。」
馬場善治接過去看了看,恍然,「這是她死後有人給她塗上的?」
有點驚訝於這位偵探先生的敏銳,柯南略微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才點點頭肯定道,「沒錯,林僑梅小姐她原本是沒有指甲油的,但是監控裡拍到的那位和伊藤桑一起的女性卻塗有這種紅色的指甲油,所以她們其實並不是同一個人。有人想要將林小姐的死嫁禍給那位伊藤桑,所以刻意補上了這個漏洞。」
這時候前面的跳了一個紅燈,重松把車停在路口,拿過馬場手裡的手機。盯著照片看了好一會兒,有點疑惑地問,「你們從哪兒看出來這是在林小姐死後塗上去的?」
不等柯南解釋,馬場就了然道,「啊,重松大哥果然沒談過戀愛。」
重松航平:「???」
好好地討論案情,你為什麼要突然攻擊我???
「你沒給女人塗過指甲吧,」馬場善治笑了笑說,「指甲油塗過界蹭到邊上,這對女性來說可是不能原諒的重大失誤,在發現的那一刻就會被堅決地消滅掉。」
重松:「……如果是本人比較粗心沒發現呢?」
「那也不可能哦,因為這瓶指甲油是水溶性的成分。」柯南乖乖舉起另一張照片遞過去,「比起化學性指甲油它對指蓋傷害較弱,但是非常容易脫落,特別是不小心沾到手指皮膚上的時候,幾乎一蹭就掉。所以如果指甲油真的是林僑梅自己塗的,就算她自己沒注意,只要塗完之後洗個手,或者隨便蹭到什麼地方,超出邊界的這些部分就會自己掉了。」
「也就是說,在塗完指甲油之後,林僑梅小姐的手不但沒沾過水,甚至沒怎麼劇烈動過。只能是在她死亡之後,某些人為了掩蓋某個事實,畫蛇添足給她加上的。」
馬場善治把那張照片遞回給柯南,懶洋洋地宣布結論。隨即他忽然話音一轉,「不過我有點驚訝啊小弟弟,你為什麼會對女人的事這麼了解?」
「誒?額……」柯南拿著照片的手一頓,無言地扭頭看向身邊的人。
源輝月懶散地抬起手,適時彰顯了一下自己的存在感,五根白皙如蔥段的手指在空氣中晃了晃。
馬場善治恍然,隨即轉頭看向重松,「那你要加油了啊,重松大哥。」
加油什麼啊?
重松警官感到頭疼,他干咳了一聲努力把話題重新引到案子上,「如果是按照江戶川弟弟推理的這樣,飯店的監控拍到後來有餐車進入過那個房間,有可能對方就是把死者的屍體藏在餐車裡運送了進去。」
「正常情況下人體死亡三十分鐘到兩個小時就會硬化,要將林橋梅的遺體從餐車下取出來擺成之後死亡現場上的樣子,說明對方是在她死亡的兩個小時之內將她的遺體運送到了飯店,再加上在路上耗費的時間……」柯南把手機還給源輝月,一邊若有所思,「那些人早就知道林僑梅會死?」
假扮林僑梅的女性先把用來替罪的倒霉蛋伊藤卓也騙到房間裡下藥讓他徹底昏迷,這個過程中凶手在某個地方殺死了林僑梅,隨即林的遺體立刻就被運到了酒店——只有這樣,時間線才能連上。
「不奇怪吧,」馬場說,「那群人是一伙的,凶手在殺掉林小姐之後立刻通知同伴來接手,或者他自己就是那個送餐員的情況下,時間完全夠用。」
源輝月接過手機的手一頓,和柯南對視了一眼。
問題就在這裡,凶手不太可能有同伴。後續的現場布置破壞了「簽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對於連環殺人案的凶手來說,他們殺人的行為不是犯罪,而是一種私人的對於自己理想的「朝聖」。在他們眼中自己是獵手,而其他人是獵物,這一類凶手內心深處根本沒有將普通人和自己放在一個水平線上看待,更何況那些「同伙」中還有一名特定獵物範疇中的女性。
連環殺人案這個消息沒有披露出來,所以馬場沒有想到這裡很正常。但是見重松警官居然也是一副不太清楚的表情,源輝月心頭冒出一絲疑惑。
為什麼?難道博多警署也不知道連環殺人案的事情,東京警視廳在防著他們?
「這個案子之前是誰在調查?」源輝月忽然問。
「前田警部,博多警署刑事科的。」重松說,隨即他想起了什麼,「對了,今天中午,東京警視廳排了一隊特別調查組來,好像也是專門為了這個案子。」
源輝月纖長的手指在車窗邊沿上敲了敲,平靜地問,「你說,林僑梅的指甲是這位警部親自塗上去的,這個可能性有多大?」
重松下意識抬眸透過後視鏡和她對視了一眼,其他兩人也同時回頭看向她。
片刻的安靜之後,重松航平鎮定地說,「可能性挺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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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遺體解剖的問題,我查了一下,好像我國涉及刑事案件是不需要家屬同意能夠直接解剖受害人遺體的。但是之前看日劇的時候又看到過幾個因為家屬拒絕所以法醫不能解剖遺體的情節,我也不完全確定日本刑法是怎麼規定的,如果有對這方面了解的小伙伴可以跟我說一下,如果確定這是個BUG我再改過來。
第57章 目標人物(二十二)
博多是全國犯罪率最高的城市,在這裡,就算司法制度不是如同虛設,想要追求廣義上的正義和真相也必定非常困難。來之前源輝月已經對此做好心理准備,但負責調查案件的警察親手給凶手擦屁股,這種神一般的操作倒真的是她沒想到的。
源輝月輕輕「唔」了一聲,以求知的語氣問,「你們這裡的警察有多少跟本地幫派分子有勾結。」
重松嘆了口氣,「那可太多了。」
「所以武田警官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殉職的嗎?」
重松驀地一怔,。
源輝月纖長的眼睫掀起,「無意冒犯,但因為津川伯伯將重松君介紹給我之前,最開始提的是武田警官的名字,所以我大致了解了一下。」
車裡的空氣一時間安靜下來,這時候前頭的紅綠燈終於跳成了綠色,重松頓了頓,重新啟動汽車,好一會兒才淡淡地開口,「沒錯。至少我認為是這樣沒錯,武田前輩是個非常正直的人,我不相信他會挪用證物,甚至一時想不開上吊自殺。」
「你在調查這個案子。」源輝月犀利地指出。
重松握著方向盤,坦然點頭。
源輝月:「……如果我沒記錯,這個案子已經移交給檢察院了。」
也就是說,武田正人瀆職自殺這個結果,已經近乎蓋棺定論。
多狠吶,人死了,連一點清名都不願意給他留下。
重松平靜地說,「至少我能給他報仇。」
博多這個地方,連警察都這麼犀利,開口就是報仇。但這似乎也代表法律面前的最後一道防線都快支撐不住了,連警察都沒辦法通過正面的手段來尋求正義,所謂的公道好像也只有這裡最原始的規則能夠賦予。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源輝月想了想,沒有開口勸他。「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這話雖然廣受道德衛士的批判,但她偶爾也會覺得有一定道理。
她緊接著提出一個問題,「我來之前有人跟我說過『在博多,沒有什麼真相是錢買不到的』,對嗎?」
「告訴你這句話的一定是個博多本地人。」馬場善治懶洋洋插了句嘴,表示對這句話的肯定。
「那麼,武田刑警的案子需要多少金額?」她於是繼續問。
車裡的其他人怔了怔,重松航平愕然抬眸看向她。
源輝月透過後視鏡平靜地和他對視,甚至微微頷首表示就是你理解的那個意思。
既然真相可以用錢買,那她花點錢把殺死武田的真凶買出來也不是不行,不就是拼財力嗎?源大小姐長這麼大還沒缺過這東西。
甚至比重松更快意會了她的意思地,某位三觀正直的小偵探默默伸手捂住臉。
唯有這個時候他才能清晰感覺到身邊這人真的是源氏出身,這種只要是規則就能為我所用的態度大概是血脈天賦吧?
愕然片刻,重松警官好像終於消化了這句話的含義,然後由衷道,「之前我還有些擔心,現在看來就算是在博多,源小姐也能過得很好吧。」
源輝月:「謝謝誇獎?」
「但是不行,」重松緊接著說,「至少武田前輩的案子不行。」
「想要武田警官死的那個人不僅有錢還有權?」源輝月十分懂行地了然。
公安警察移開了視線,無聲地默認。
她於是思考了片刻,慢條斯理地說,「說實話,『錢是萬能的』這個理論雖然不值得提倡,但這個世界上錢都買不到的東西的確很少,特別是在秩序崩壞的地方,金錢的誘惑力比任何東西都大。能夠讓底下的人無視金錢的誘惑自覺閉嘴,武田警官得罪的那個人職位一定不一般。我想想——博多警署局長?刑事部長?福岡警察本部長?」
透過後視鏡觀察著開車的青年的表情,她了然點頭,「哦,福岡市長。」
重松:「……」
重松警官無言地瞟了一眼身旁的好友,「馬場,我原來這麼好被套話嗎?」
「嗯,」馬場善治提出了一個建設性的意見,「可能是因為源小姐比你聰明多了?」
重松:「……謝謝,但是我好像沒有被安慰到。」
來博多之前,源輝月的確已經大致猜到了一點這裡的情況。
畢竟她本來只是想要一個熟悉本地情況的向導而已,但是津川部長直接推薦給了一個公安警察給她,就算她爹是源宗政,這好像也太大材小用了一點?
但就算她對福岡這邊糜爛的局勢已經有所預料,也沒想到從上到下都爛成這樣。
人家說「蛇鼠一窩」,這是連食物鏈頂端的獅子老虎都收拾收拾和老鼠擠進一個窩裡了。於是其他的普通人只好成了任人踩踏的蟲孑,生前無人在意,死後無人伸冤。
連博多的警方都站在殺人凶手那邊,難怪那個倒霉的伊藤卓也被全國通緝,直接被拉來鎖定成了替罪羊,同樣的情況也適用於武田刑警。這個世界好像已經被狼統治,只要不和他們同流合污,其他所有人都是可以任人宰割的羊。
源輝月問,「武田警官做了什麼讓那位市長對他動了殺心?」
「他拍到了市長和博多本地幫派會面的照片。」見她已經猜到這裡了,重松索性也不再隱瞞,「他生前可能已經意識到了市長會對他下手,所以提前把那張照片寄給了我。」
源輝月:「照片現在在你這裡?」
重松點點頭,一手握著方向盤,空出另一只手從口袋裡掏出手機解鎖遞過去,「我沒帶在身上,這是用手機拍的。」
源輝月和柯南湊到一起去看。福岡市的市長原田原田正太郎踏入政壇前是個演員,還挺有名氣,源輝月甚至看過他的電影,此時這張以某間高檔會所為背景的照片清晰拍到了他那張保養良好的臉。他身後跟著一位身材窈窕的秘書,對面是個壯碩的光頭男人,加上晦暗的燈光,畫面故事性強得簡直像哪部電影的劇照。
「輝月姐姐,」柯南忽然扒拉住她的手,「那位秘書小姐的指甲。」
源輝月應聲看過去,把他手指的位置放大,然後挑了挑眉把自己的手機翻出來調出林僑梅的照片放在一旁對比。
果然,兩人的指甲油顏色一模一樣。
「這張照片是近期拍的,如果真的是同一個人,幾天不換顏色也不是不可能。」
她把兩個手機遞給面露訝色的馬場,重松在開車途中匆忙回頭掠了一眼。
「假冒林僑梅扶著伊藤進酒店的是市長的秘書?」他有些訝然,「林僑梅小姐的死和市長有關?」
「只是有可能。」柯南認真補充。
馬場一手支額,拿起另外一張從監控中截取出來的照片,發出十分有經驗的發言,「看身材挺像的。」
說到這裡他輕輕「唔」了一聲,「看到這張照片我倒是想起來一件事。林僑梅小姐生前工作的那間酒吧,外地人可能不熟悉,但是博多本地人都知道它背後是一家叫做『華九會』的跨國幫派在控制運營。」
其他人同時看向他,只見青年修長的手指在手機上點了點,「這個被拍到和市長見面的男人,就是華九會的干部,張。」
邏輯閉環,一切線索都連起來了。林僑梅的死是不是福岡市長親自動手還不一定,但必定跟他有關聯。
「市長先生都牽扯了進去,難怪博多警署把林僑梅的案子看得像金礦一樣,死活不讓其他人插手。」
源輝月恍然片刻後,居然有種並沒有太出乎預料的感覺。
「還沒有確切的證據。」柯南默默地說,雖然他在心裡也幾乎已經確定林僑梅的死亡和這位市長脫不了關系。他想了想,抬頭看向在座的某位公安警察,「吶,重松哥哥,只有這張照片是沒辦法指控市長和幫派團體有勾結的吧?」
重松:「很難,否則我也不會到現在還把它留在手裡了。」
畢竟原田正太郎能夠坐上博多市長的位置還是有兩把刷子的,背後也一定有人在支持他。和張會面的這個場景就算被拍到了也證明不了什麼,他可以想出無數種理由推脫。
源輝月望著那張照片眉心微微皺了皺,又緩緩松開。
這時候前頭的重松踩下剎車,結束了這個話題,提醒道,「酒店到了。」
與此同時中州的落日酒吧,白鳥任三郎帶著幾名刑警從店裡走出來,酒吧的經理在後頭送了兩步,客氣地說,「實在抱歉,沒能為幾位警官提供什麼線索。」
如果他剛剛在接受詢問的時候沒有顯而易見地裝傻,這歉意的態度可能還有點可信度。
白鳥回頭看了他一眼,頓了頓,還是伸手和他握了握,走了句干巴巴的程序,「感謝你們的配合。」
配合個屁,一點都不配合。
他在心裡忍不住爆了粗口,但卻也拿他們沒有辦法。林僑梅的確在這家酒吧打過工,但是這並不能說明什麼。
她去哪兒了?不知道;她最近有什麼異狀?不清楚;她幾點離開的?沒注意。
這社會人情本就稀薄,難道還能讓酒吧為一個來打零工的員工負責嗎?
所以酒吧經理理直氣壯地一問三不知,他們一下午折騰,沒有問到任何有用線索。白鳥看著自己手裡記了一堆亂七八糟沒有一點實質用處的手冊,有點煩躁地把它「啪」地一聲關上,回頭看了看,這才發現少了個人,「安室君呢?」
一個小警察往樓梯間指了指,「他剛剛手機響了,去那邊接電話了。」
兩人說話間,安室透修長的身影已經從樓梯間走了出來。來到近前時,白鳥才發現他臉色也不太好看。
「博多情況本來就復雜,我們以前在外面跑沒有收獲是常有的事。」等他走到面前,白鳥順口寬慰了一句。
安室透回過神來,笑了笑說,「嗯,我知道。」
他回頭看了一眼已經關上大門的酒吧,這會兒還不是營業時間,裡頭除了經理就是三瓜兩棗看店的,乍一看正常得很。
「其實我是准備建議目暮警官等晚上再來一趟的。」他若有所思地說。
白鳥一愣,「晚上?」
「這家店其實有些幫派背景。」安室透平靜道,也沒說自己是從什麼渠道知道的,「有些幫派的成員很喜歡光臨這裡,很多藏在底下的東西只有到晚上才看得出來,到時候裝作普通客人來私下調查,說不定會有什麼收獲。」
白鳥恍然點頭,迅速采納了這個建議,「你說的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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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統套房的環境不錯,因為事先打過招呼,客廳的桌子上已經擺好了熱騰騰的茶點。窗簾大開,光線明亮。
重松幫他們拎著行禮進門,先拿出了一個設備掃了一圈,一邊檢查有沒有竊聽設備口裡還在禮貌建議道,「源小姐,如果你要在這裡過夜的話,可能就要給我和馬場留一間房間了。」
柯南跑到那扇碩大的落地窗旁邊,伸出手想要把窗簾拉上,源輝月看著弟弟伸著小短手踮起腳尖的樣子,走過去幫了他一把,一邊隨意道,「你們可以住次臥,柯南和我睡。」
「誒?」小偵探懵逼地扭過頭。
源輝月揉了揉他的頭毛,繼續說,「可以回家帶幾件衣服過來,我可能要在這裡多住幾天。」
重松警官對此表示認可,「那我先回一趟家,馬場你呢?」
黑發青年此時已經十分不認生地在沙發上坐下了,干淨修長的手指拈起一塊茶點,慢悠悠地說,「等你回來我再去。」
兩人自然地規劃好交接班,重松就和眾人打了個招呼先離開了。
這頭柯南還在揪著源輝月的裙擺努力提出異議,「輝月姐,我是男孩子,不能跟你睡!」
「你才多大啊,還男孩子。」源輝月淡定地拖著他往臥室走,對弟弟的抗議充耳不聞。
「多大都是男孩子啊!輝月姐姐你注意一點啊!!!」
「唔,我現在要去臥室休息,你繼續跟著我是想一起?」
柯南弟弟光速收回了手。
源輝月滿意地摸了摸弟弟的發心,十分形式主義地交代了一句,「要和馬場先生好好相處哦,等我醒了我們就去吃晚飯,或者你要是餓了自己叫餐也行。」
「嗨……」
目送她帶上房門,小少年滿臉頭疼地走到茶幾前坐下。一抬頭就見某位私家偵探十分自在地喝茶吃點心吃得正開心,見他看過來,友好地遞上一份明太子。
「博多的特產,嘗嘗?」
柯南默默地接了過去。
「馬場哥哥你也可以跟重松警官一起先回去啊,一定要在這裡輪番看著我們嗎?」他咬了一口明太子平復了下心情,這才焉噠噠詢問道。
馬場善治正順手拿著茶幾上的報紙翻,聞言頭也不抬地說,「源小姐如果在博多出事就麻煩了,還是注意一點比較好。」
「這樣啊。說起來馬場哥哥你和重松警官是怎麼認識的?他也在你這裡委托過任務嗎?」
「是啊,即便是警察也有不方便做的事情嘛。」
柯南問,「比如說殺人?」
第58章 目標人物(二十三)
馬場善治翻著報紙的手一頓,抬頭看過去。
黑發小少年正夾起一小塊明太子,墨色的眼睫漫不經心垂著,掩蓋了瞳色,一邊條理分明地說,「你的左手手掌拇指和食指中間有一道非常淺的痕跡,應該是以前留下的舊傷,雙手繭痕的位置和輝月姐的非常像,絕對是劍道高手。」
「剛剛進門的時候你有一個下意識防備的動作,是在習慣性戒備門後頭有人;進門後第一眼看向了客廳刀架上那把裝飾用的武士刀,第二眼看的窗外的高樓,那裡有一個可以成為狙擊點的位置……下意識確認武器位置,時刻防備敵人襲擊,對可能出現的危險有近乎應激性的反應,這些無意間透露出來的習慣,不能完全用博多本地人來解釋吧?馬場君,你真的只是個普通的私家偵探嗎?」
一席話說完,他「啊嗚」一下把明太子塞進嘴裡,這才掀起眼睫看向他,眼瞳清透銳利,那片湛藍色背後仿佛有一個冷靜睿智靈魂正犀利審視著他。
馬場善治和他靜默對視片刻,啞然失笑,「有點可怕啊小弟弟。姐姐剛離開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還是說這才是你的真實性格?」
「而且第一時間察覺到那裡有可能成為狙擊點,立刻就去把窗簾拉上,小弟弟你也不是個普通人吧?」
柯南平靜地說,「怎麼樣都好吧,先回答我的問題。」
「嗯……」馬場於是放下報紙思考了片刻,「我主職的確是個私家偵探哦,經營偵探事務所還挺用心的。」
柯南從鏡片後直視著他,「所以你還有兼職?」
馬場善治笑了,然後他爽快承認,「對。」
「你是進門的時候發現的嗎,還是更早一些?」他饒有興致地問。
柯南:「……其實剛見面的時候我就有感覺了,不過那個時候只是直覺,沒有證據。」
馬場善治點點頭,輕聲說,「原來是這樣,沾過血的人到底還是會和別人不一樣啊。」
他看到對面小孩的表情,笑了笑,「別問我為什麼會成為殺手哦,在博多這個問題沒有意義。」
柯南:「……」
他只好沉默下來,輕輕垂著眸,夾起下一塊明太子。
「放心,我真的是來保護源小姐的。」馬場善治沒在意他的沉默,接著說,「我剛剛那句話也不算說謊,她如果在博多出了事,事情的確會變得很麻煩。嗯,我也會很麻煩。」
柯南聽到這裡終於有點疑惑地抬眸,「因為重松先生在你這裡下了委托?」
「一半一半,」馬場善治淡定地說,「還因為有個小鬼威脅我,要是讓源小姐在博多掉一根頭發,他就把我的情報賣的滿博多都是。」
「……」柯南聽到這話嘴角一抽,莫名好像猜到了他口中那個小鬼是誰了,「……你說的那個人,是不是個黑客?」
馬場一怔,難得地露出了一點意外的表情,「你認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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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門之隔的位置,源輝月卻並不像外頭兩人以為的那樣已經入睡了。
細碎的聲音擱著門板傳進來,她也沒有注意去聽。抱膝坐在酒店的大床上,她拿著手機重新一張張翻過今天麻生成實給她發的照片,最後在一串雜亂的絲線那裡驀地停下。
那是林僑梅的遺物之一,鮮紅的絲線彎彎扭扭,可能在哪兒沾污了,不規則地染著一點藍色的墨水。它的原型應該是團編好的繩結,但是被人暴力拆卸過,所以才變成現在這個半死不活的樣子。
她盯著那張照片看了好一會兒,另一只手往腰間一勾,將墜在那裡的流蘇勾起來一縷,把那束紅色放到手機旁邊對比。
果然,一模一樣的材質。
源輝月默了默,關上照片,編輯了一封郵件。
【有空嗎,再幫我找一段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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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點整,兢兢業業忙碌了一天的調查組終於身心俱疲地踏出了博多警署的大門。那位會做人的前田警部笑容滿面地在後頭送,服務意識比五星級酒店門口的門童還要到位,但是調查組這時候沒人想看到他這張笑臉。
他們在博多警署磋磨了一下午,還義務加了半晚上班,毫無收獲。
博多警方這邊看似態度良好,實際上一點不配合,無論要什麼資料,要走程序、等待審批、需要和其他部門協調,永遠有各種各樣的借口在後頭等著,就好像偌大的博多警署各部門人員互相之間壓根不認識似的,到隔壁借支筆都需要提交一份詳盡的文件讓領導簽字申請。
佐藤警官暴躁得想揍人,要不是目暮警官看時間不早了表示就到這裡,然後把大部隊拉了出來,再多待一會兒,警花按捺不住的拳頭大概已經印在了前田部長那張笑眯眯的臉上。
將警視廳這群人送走之後,前田臉上的笑容這才漸漸淡去。望著他們的背影,他要笑不笑地冷冷哼了一聲,轉身朝警署的局長辦公室走去。
他敲門進去的時候,博多警署的局長正在打電話。前田不敢出聲打擾,乖覺貼著牆根站好,直到對方掛斷電話抬起頭來,這才恭敬地走上前去。
「說吧,警視廳那群人今天在警署干了些什麼?」
前田趕忙彙報,無非是一些瑣事,畢竟他們今天的拖後腿大業十分成功,調查組的確沒查出什麼新鮮東西。
「他們明天還要過來。」提起這件事,前田就叫苦不迭。警視廳的人和他們博多警署的警察完全是兩個作風,特別是那位領頭的目暮,一身正氣刺得他眼睛疼。
但那人又不是純粹的愣子,看起來圓圓滾滾像個心大的彌勒佛,實際上卻是個狡猾的老狐狸,前田跟他虛與委蛇了大半天,簡直心力俱疲。
辦公桌後的局長聽著他的彙報,一邊拿起桌上一個擺件慢悠悠打量,漫不經心地說,「想來就讓他來,還是跟今天一樣敷衍過去,他們查不到東西自然會走。」
「是。」
前田恭敬應下,猶豫了片刻,小聲問,「我聽說警視廳之所以會對這個案子這麼重視,是上頭有一位長官的女兒被凶手威脅了。我們這樣一直給他們使絆子,會不會……」
「你想多了,」局長淡淡地說,「上頭高官的親人哪一個出門不是一堆保鏢跟著,警護課也不是吃干飯的,你以為是底下的普通人嗎?一個殺人案的凶手想威脅到她們,簡直是天方夜譚。」
「我問過上頭的長官了,不過是他的老對頭對當年的事情不滿,故意拿出這個借口趁機給我們找麻煩。」
他黑漆漆的眼睛盯住前田,警部感覺到莫大的壓力一般彎下腰去,聽著他冷淡道,「把警視廳那群人應付過去就行了,其他的不要多問。」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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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頭,被討論的警視廳眾人剛剛出了博多警署,正在討論去哪兒吃飯。
「已經這個點了,」目暮警官看了看手表,又回頭看看一片低氣壓的下屬們,他努力想要鼓起士氣說,「想吃什麼?我請客,這一次不用給我省錢哦。」
然而此刻連美食也沒辦法撫平諸位警官們被摧殘了大半天的心靈,他的提議出口只得到了一陣半死不活的應和,還是看在他是長官的面子上。
目暮警官撓了撓後腦勺有點麻爪,大概是看氣氛實在尷尬,某位編外人員這時候善良地站了出來。
「我倒是知道有家店味道不錯,也是本地的特色,去那邊怎麼樣?」安室透笑著說。
目暮警官立刻抓住了這個珍貴的台階,問都沒細問就迅速拍板,「就去那裡。」
與此同時,博多酒店,源輝月幾人走出酒店大門,正准備上街覓食。
源大小姐一覺睡醒,終於餓了。她對酒店提供的餐點沒興趣,馬場善治作為本地人友情提供了一串本地風味美食餐廳備選,她於是從中挑了一個距離酒店最近的。不用開車,可以步行過去,正好可以順路看看博多的景色。
柯南走在她身邊,還一邊回過頭去和馬場善治討論下午看到的報紙。
「馬場大哥,博多區這裡一直都是這樣嗎?
「什麼?」
「幫派火拼、槍擊案、外國人受毆致死案、婦女姦殺案、野貓虐殺案、汽車爆炸案……」小偵探一一念出下午在報紙上看到琳琅滿目的新聞,語氣有點糾結,「全都是最近發生的事,這裡一直都是這麼……熱鬧嗎?」
他最終照顧本地人情緒,用了一個比較委婉的詞。
這些案子哪一個放到其他城市都能上一個月熱點話題,在博多這裡一張報紙的版面全湊齊了,簡直讓人為這座城市生態的多樣化而震驚,連原本正在走神的源輝月都下意識回頭,禮貌性驚訝了一下。
馬場善治似乎十分能夠理解外地人的震驚,他思考了片刻,爽快承認,「沒錯,一直都這麼熱鬧。」
柯南:「……」
你為什麼這麼坦然,你倒是猶豫個三秒鐘啊?
「真不容易,」源輝月淡淡地說,「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比米花町案子還要多的地方。」
柯南:「……米花町還是很和平的。」
源輝:「你對著目暮警官帽子底下的地中海和你自己這個月到警局錄筆錄的次數再說一遍這句話?」
柯南:「……」
柯南無話可說。
「嘛,所以外地人來博多一定要注意,這裡的確不太安全。」重松接過話頭。
「畢竟博多殺手多嘛。」走在他身邊的某人無所謂道,惹得旁邊一偵探一警察同時側頭,無言地朝他看了一眼。
幾輛汽車從旁邊的馬路上接連駛過,帶起一陣呼嘯的夜風。白天的暑氣這會兒已經降了下來,風裡有了些寒涼的味道。
源輝月一手環住小臂,視線漫無目的地走在這座陌生城市的大街,方才夢魘中的霧氣好像還未散去,和夜風一起纏繞上她的腳踝。
「輝月姐姐。」
忽然,她垂在身側的手指被人握住了。黑發小少年仰起頭朝她看來,湛藍色的眼瞳印了一點街邊的燈火,「你怎麼了?」
源輝月頓了頓,「沒事。」
她隨口扯來一個話題,「說起來,八點了,安室透是不是該被放出來了。」
柯南一愣,下意識低頭看表,「啊,的確。二十四個小時了,安室哥哥出來了的話,應該會打電話過來吧,哈羅還在家裡……」
他剛說到這裡,前方忽然傳來一聲熱情中帶著驚詫的招呼。
「源小姐,還有柯南君?」
被點名的兩人下意識抬頭看去,就見到目暮警官帶著一群警察正從對面的方向迎面走來。
——這也沒什麼,畢竟他帶著調查組來博多這件事源輝月已經從麻生學弟那裡知道了,她不知道的是他旁邊那個。
博多斑斕的夜色下,某個他們剛剛還提到的金發帥哥雙手插兜,一身清爽的站在目暮警官身邊,見她看來,清風朗月地朝她一笑。
「輝月桑,好巧,你也在這兒。」
源輝月:「……」
巧個毛線!
第59章 目標人物(二十四)
難得在博多遇到了熟人,得知源輝月幾人也是出來吃飯的之後,目暮警官熱情地招呼他們一起。源輝月頂著他長輩式慈愛的目光,只好點頭答應。兩撥人於是合流,互相對照一番,發現彼此的目的地也是一樣的,遂愉快地交流到了一起。
走在某位金發帥哥身邊,源輝月垂著眼睫輕聲問,「你故意的?」
身旁人的聲音帶了一點疑惑,「什麼?」
源輝月斜睨他一眼,面無表情。
安室透笑了,「好吧,我就是在博多酒店附近猜了猜,也不確定你一定會選這裡。」
源輝月:「……」
她發現自從上次被她戳破某些「刻意為之」之後,這個人居然裝都不裝了。
「說起來,你怎麼突發奇想來博多了?」安室透隨口問。
源輝月:「……因為我閑?」
金發青年失笑,隨即好像一點不覺得這個答案敷衍似的,他煞有其事地點點頭,「這樣啊,那看來很快就能看到輝月桑的新作了?」
源輝月這才想起家裡一個字沒動的文檔,表情一默,忽然有點不想跟這個人說話了。
「這個是林小姐送給你的嗎?很漂亮。」身邊人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什麼,適時轉開話題,語氣自然地對她身上的配飾發出贊美。
順著他的視線低頭看去,源輝月望著那條鮮紅的絲絡,略微頓了一下才點了點頭,「聖誕節禮物。你怎麼知道是她?」
「因為那很明顯是華國風格的東西啊。」
源輝月撇他一眼,「你呢,為什麼會在這兒?」
「目暮警官找到了能夠證明我不是凶手的證據。」
「……」她覺得這人在跟她裝傻,「我的意思是,你為什麼也來博多了。」
「誒?我是偵探啊。」安室透下意識指了指自己,莫名其妙地說,「跟著警察來查案不是很正常?」
源輝月:「……那邊那位馬場君也說自己是偵探呢。」
金發青年於是順著她示意的方向看向同行的黑發青年,用求知的語氣問,「所以?」
一行人這時候已經走到了餐廳門口,高木警官拉開門正招呼著其他人進去。餐廳的熱氣連帶著食物的香味迫不及待撲了出來,源輝月上前一步,走進暖黃色燈光裡,懶洋洋回了個頭,「沒什麼,就是覺得現在偵探這份職業競爭也太激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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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之前目暮警官已經明確表示過這次不用給他省錢,於是眾人果然也沒跟老上司客氣。非但自己點了一桌子菜,還慨他人之慨地將源輝月四人也邀請了進來,大家痛快花掉了目暮警官大半個月的工資,總算將下午在博多警署受的悶氣發散了出來——唯一副作用就是目暮警官看到賬單時額頭上的汗流得多了一點。
因為晚上還有工作,一群警察聚著餐沒有點酒,但是全都將茶水喝出了酒水的氣勢。
佐藤警官一口灌空了茶杯,「啪」地一聲氣勢萬鈞地將空杯子拍上桌面,儼然像是拍在某位博多警部光禿禿的腦門上。
「那個家伙肯定是故意的!就是故意阻撓我們查案,而且我明明說了伊藤卓也是凶手這件事還有疑點,但那家伙就是聽不進去。」
「肯定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就這樣結案吧。」
「他們懶得查,我們幫他查他都不願意,什麼破毛病?」
「今天扔來應付我的那博多警署的小警察,說好聽點是給我幫忙,說難聽點就是來監視的。那小子出門前腦子可能落家裡了,一問三不知,我問他警署的廁所在哪裡他都給我回答不知道!」
警察們今天可能郁悶壞了,在東京警視廳待久了竟不知道地方上還有如此奇葩的同行,紛紛以茶代酒,各抒胸臆。還好目暮警官有先見之明地要了個包間,否則這話傳出去,十分影響警視廳和地方警察本部之間的和諧。
源輝月淡定地在一旁吃著飯,剛夾起一筷子刺身,面前的碟子忽然被人端走了。
「輝月桑,那是生魚片。」對方還友善提醒道。
源輝月回過神,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夾了個啥。她默了默,轉頭把它放進了放進弟弟的碗裡。
正在聽警察們說話的柯南無奈地回頭看了她一眼,乖乖把那片被嫌棄的生魚片吃掉了。
身旁響起一聲輕笑,某個欺負弟弟的不靠譜大人眼神飄了飄,有點不自在地沒話找話,「你怎麼知道我不吃這個?」
「上次在月影島上我們去吃海鮮,那盤三文魚刺身你一筷子都沒動,所以我就猜測輝月桑你是不是不吃生食。」
她側頭看去,金發青年不知道是不是熱,一進店就把風衣外套脫下放在了一邊,此時一邊說話一邊舀著碗湯,襯衫的袖口卷起露出流暢的小臂線條,拖著碗碟的手指修長干淨。
他把湯碗放到她手邊,這才回過頭,「怎麼了?剛剛在走神嗎?」
源輝月含含糊糊「嗯」了一聲,捧起碗端到唇邊。熱騰騰的湯水帶著食物的香氣緩緩入腹,那股纏繞著她的寒意好像被漸次驅散。她頓了頓,覺得這個湯好像還挺好喝,於是又喝了一口。
被兩口熱湯撫平了那點沒來由的蕭索,源輝月拿起筷子,終於肯好好吃飯了。
「也沒什麼,就是剛剛睡覺的時候做了個夢。」
「……不太好的夢嗎?」
「也不算。」源輝月一頓,「夢到林僑梅送我禮物的時候的事了。醒來之後想起她現在還在警局停屍間躺著,有一點……」
有點什麼呢,她其實說不清楚。她對林僑梅沒有印像,唯一的記憶也只有剛想起來的那一點碎片。要說多深的感情肯定是沒有的,她自己都沒搞明白為什麼要為了一個於她而言算是陌生人的少女跑來博多這個危機四伏的城市。
因為同理心嗎?還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的正義?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旁邊忽然有人說。
一碟金黃酥脆的炸蝦放在她面前,磁性好聽的男聲在耳畔落下,帶了點隨意,「至少林小姐送你的禮物,你看起來挺喜歡?」
源輝月的視線落在那蝶炸蝦上,想了想,拿起筷子夾起一個,「你說得對。」
就當是因為她送的那個編織得很用心的華國結了。
她莫名其妙想通後食欲重新回歸,舉起筷子就向第二塊炸蝦進攻,就著一旁警察們滔滔不絕的抱怨,忽然就吃得挺開心起來。
「還有死者的遺物,登記得亂七八糟,連是在死者家裡發現的還是在現場發現的都說不清楚,博多這邊的痕跡科是都沒經過培訓就上崗了嗎?」
「特別是那團莫名其妙的線,明顯是編織過什麼東西又被人拆開了,我問是不是他們拆的,那些人還不承認!」
柯南疑惑地在旁邊問了一句,「線?」
「就是一團染了色的紅繩,好像是華國那邊做手工編織常用的,我下午的時候試著在警局還原了一下,什麼都沒還原出來。」佐藤警官說到這裡臉色明顯變差,大概是被一下午毫無所獲的手工課逼得有點瘋。
源輝月往那邊看了一眼,「用實物還原的?」
「啊,不是,我找了幾根紅線復制了一下。」她一邊說一邊從口袋裡掏出一團紅色,那糾結在一起的線團充分呈現出了女警崩潰的內心情況。
「能讓我試試嗎?」
「誒?可以啊,我多准備了幾根。」佐藤爽快地把線團分了幾束出來,然後臉色忽然陰沉,「本來是想讓其他人也幫幫忙的,結果這群沒用的男人一個都派不上用場。」
「……」現場沒用的男人們紛紛心虛地移開了目光。
就在這個時候,一聲震驚的大喊忽然打斷了眾人的對話,來自他們的老上司。
「你說什麼?今天下午那個人不是林僑梅的兄長?」
這一聲喊聲石破天驚,瞬間將周圍「嗡嗡」抱怨一掃而空,包廂裡其他人被集體按了個暫停鍵,愕然扭頭朝他看去。
目暮警官正舉著手機接聽電話,源輝月敏銳聽到電話那頭響起麻生學弟的聲音。
「沒錯,我們回來之後中堂醫生給那位兄長和死者做了一個DNA檢測。檢測結果顯示樣本雙方存在親緣關系的概率極低,也就是說那位自稱是死者兄長的男人很有可能是假冒的。」
目暮警官都懵了,「你們哪兒來的樣本,等等……」
他忽然響起某位自稱死者兄長的男性拽著中堂系醫生領口咆哮的那一幕。
「不是,那個,中堂醫生這樣做……」
「是犯法的,我知道。」麻生成實長長嘆了口氣,「我已經教育過他了。」
他身後傳來一聲椅子的「吱呀」,某位無法無天的法醫身體往後一靠,遠遠拋來一聲冷哼,「冒充死者親屬前去認領屍體,阻礙警方辦案也是犯法的。」
「中堂醫生,我正在替你解釋,請你少說兩句吧!」
「我說的是事實。」
「沒錯,但是程序正義這種東西也是有必要存在的。你的上一個助手已經辭職了,請你珍惜一下我。」
「……」
聽著電話那頭的對話,目暮警官額頭前流下一滴冷汗。他干咳了一聲,假裝沒聽到那邊法醫組的矛盾,努力彰顯了一下自己的存在感,「那個,麻生醫生……」
「哦,目暮警官,抱歉,DNA檢測的事我會讓中堂醫生出具一份檢討的。」
背景音裡遠遠響起一句,「我可不會寫。」
「你閉嘴,我來寫。」
目暮:「……」
「但是因為這個檢測是我們私下做的,不能作為證據出示。」成功鎮壓了自己的搭檔之後,麻生成實回歸正題,「但是我想著既然這個人不是林小姐的兄長,那他應該有別的真實身份可以查到,所以建議目暮警官你們可以從這個方面入手調查試試看。」
他說的這個點目暮十三同時也想到了,他嚴肅點頭道,「我知道了,謝謝你們。」
「沒事,這個案子UDI這邊也很關注,希望能夠早日抓到凶手。如果之後有用得到我們的地方,可以隨時和所長聯系,我們一定會盡全力幫忙。」
交流了幾句場面話之後,那邊電話終於掛斷。目暮警部抬頭看向一片安靜的包間,視線在手下的刑警們面上掃過,「聽到了嗎,立即對那位自稱林小姐兄長的男人展開調查。這件事很重要,高木,交給你了。」
高木警官立刻站直,大聲應道,「是!」
干淨利落接下任務之後,他默默盤算了一下博多的外來人口,露出一臉苦色,「但是目暮警官,博多的外國人太多了,一時半會兒肯定排查不完,要向福岡市的外國人幫助中心申請協助嗎?」
目暮思考片刻,沉聲道,「不,這件事我們自己來查,不要讓本地的機構發現。」
「……」高木警官露出天塌了的表情。
福岡市是九州人口最多的城市,這裡的國際航路非常多,是亞洲地區交流中心之一。最近幾年的人口統計中,生活在福岡市的外國人已經比本地人還要多了,再加上本地市長積極推動海外招商,結果就是愈發魚龍混雜,被招進來的跨國集團黑白兼有,否則也不會發展出本地如此朝氣蓬勃的殺手市場。
外來警察要在這樣的環境下調查處某個外國人的身份,不亞於大海撈針。
目暮警官大概也知道這個要求實在過分了些,他歉意地撓了撓後腦勺,正思考著怎麼給他梳理出一個方向,忽然聽到身畔輕飄飄飄來一句,「語言培訓學校。」
第60章 目標人物(二十五)
高木警官聞言一愣,先是露出恍然的表情,然後苦笑地撓了撓頭看向說話的人,「可是博多的語言培訓學校也同樣很多啊。」
「不用全部去查。」源輝月慢悠悠地把炸蝦夾到碗裡,「查林僑梅曾經報過的那個就可以了。」
安室透了然:「因為她是華國人?」
「對。」
高木警官看看他,又看看已經開始小口吃炸蝦的源輝月,只覺得他們剛剛說了一段天書。他默默扭頭看向自己的上司,希望他能夠給自己翻譯一下。
被手下以期待的目光注視的目暮警部干咳了一聲,出聲道,「安室君,你們是怎麼知道那位冒充死者兄長的男人和她是一個語言學校的?」
「在警局的時候,我跟那人交流了一下。」安室透解釋道,「他會說華國話,而且口音非常純正,本人應該的確是華國人。他自我介紹是華國來的留學生,但受教育程度明顯不太高,我簡單問了一些課本上最淺顯的知識他都接不上來。也就是說,他雖然是留學生,但是他不是來日本上學的。」
「什麼意思?」高木警官茫然,「留學生不是來上學的?」
「借著留學生的名義來日本打工的。」源輝月慢條斯理吃完最後一口炸蝦,手中筷子一斂,垂著眸平淡地說,「日本有幾十萬的留學生和實習生,大部分都來自第三世界國家,因為在自己國內過不下去了,不惜借債過來。紡織廠、便當廠、快遞打包廠……在那些看不到且最累的地方工作的基本都是這些人。國家雖然不支持移民,但是對這些以留學名義過來的廉價勞動力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是正常情況下這些留學生都是來自於越南、柬埔寨這樣的地方,華國的情況和他們不同。」安室透接過話頭解釋,「一般華國過來的留學生真的都是來留學的,他們要找工作國內就可以找到,絕對不會到過不下去的程度,所以沒必要專門跑來日本。」
高木警官依舊有些迷茫,「所以說?」
「所以無論是林僑梅還是這位自稱他兄長的男性,可能都不是通過正規渠道來日本的。」安室透頓了頓,「你知道有一種機構是專門靠這個賺錢的嗎?」
「是不是那種打著接收和管理技能實習生的旗號的管理公司,實際上收了派遣單位的回扣,欺負外國人言語不通,專門把人送去打黑工。」佐藤警官若有所思地說,「我記得永田町那邊前段時間好像強制關閉了好幾所這種管理機構。」
「比這位警花小姐說的更糟吧,」某位本地的私家偵探懶洋洋地插嘴,「是專門負責將外國人以留學生的名義帶進來,以此向他們收費的公司。沒有錢也可以提前借給他們,一個人一百萬,一百個人就是一億。說好聽的是留學機構,實際上跟人口買賣也沒什麼區別。」
「那個,如果還不上錢會怎麼樣?」高木警官下意識問。
「規範點的會把人遣返回國,但是在博多這個地方是不會讓人還不上錢的。」
「為什麼?」
馬場善治看了他一眼,眸色很深,語氣卻很平淡,「因為這個世界上最值錢的貨物就是人。」
諸位東京來的警官們大概還沒適應博多如此彪悍的風氣,聞言頓時被驚艷得閉上了嘴。
「咳咳,」靜默好一會兒,目暮警部基於自己長官的身份,努力站了出來把氣氛拉回來,「所以說,林僑梅和那位自稱是他兄長的男性很有可能都是被類似的機構帶到日本來的?」
「差不多,甚至也許她真正的兄長當年也是被同一批人帶過來,否則她不會那麼肯定留在那間酒吧能夠得知她兄長的消息。」安室透補充說明,「他們來到日本後上的語言學校肯定也是那些人開的,所以去調查她當初上的語言學校,應該能夠查到那名冒充他兄長的男性的線索。」
目暮警官於是肅然點頭,「高木,記下來了嗎?」
「是!我這就去調查……」
「這倒不用這倒不用,還是先把晚飯吃完吧。」
其他警察們連忙打斷了高木警官的工作熱情,七手八腳把他攔了下來。
源輝月慢悠悠端起湯碗,熱騰騰的湯水放涼了一會兒,好像沒有之前好喝了,她抿了一口又放下來。
身邊人低聲問,「在想什麼?」
「……我在想,她為什麼沒有跟我說。」
她一句話沒前沒後,十分奇怪,但安室透立刻就聽懂了。
金發青年想起那個在酒吧裡同樣拒絕了他的幫助的少女,她說話的時候還在微微顫抖,身體像柳枝一樣單薄,但卻堅韌而固執。
他沉默了一會兒,重新舀了一碗熱湯放到她旁邊,一邊輕聲說,「可能在她之前的人生裡沒有遇到過幫她的人吧。」
因為從來沒有被幫助過,所以也不懂得該怎麼求救。
.
一頓飯吃完已經是晚上十點多,目暮警官算著落日酒吧應該也開始營業了,於是招呼著手下的警察們回去換裝准備去酒吧加夜班。
他結完賬,望著走出來的源輝月和柯南,一個大美人一個小孩子,在知道和他們一起的重松是公安警察的情況下依然十分不放心。
「源小姐現在住哪兒?我們先送你們回去吧。」目暮警官關心地問。
「那邊那家酒店。」
源輝月剛從熱氣騰騰的餐廳走到大街上,被夜風一吹,正有些冷,身後適時遞過來了一件風衣。她回頭看看發現是安室透,也沒拒絕,伸手接了過來。
她一邊把衣服披上一邊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像是像是想起了什麼,「目暮警官你們也要在博多這裡過夜吧?現在住在哪兒?我住的那一層好像還有空房間,要不然你們也搬過來?」
「額……」目暮警官想起他們這次出差的差旅費,又算了算博多酒店套房的房費,額前流下冷汗。
還沒等他艱難地想出借口拒絕,對面的黑發美人已經拿出手機一頓操作,淡定地說,「果然還有,訂好了。」
然後她抬起頭,淺淡微笑道,「就當是我請諸位警官工作之余順便保護一下我了,畢竟博多這裡的確不怎麼安全,有熟悉的人在附近我也安心一點。」
一邊是簡陋的招待所,一邊是五星級酒店套房,當然更重要的是要保護無辜市民安全,目暮警部背後的刑警們頓時同時盯住他的後腦勺,眼瞳中發出殷切的光。
目暮警部被手下熱烈的視線扎在背上,身體頓時僵住,踟躕片刻,還是艱難地點了點頭,「那就勞煩源小姐破費了。」
源輝月淡定地客氣,「沒什麼,也不算破費。」
她一番操作順利掌握了目暮警官一行人的行蹤,柯南站在後頭木著臉自覺地保持沉默。另外一個看破不說破的人也只是笑了笑,拍了一下她的肩,在她回頭時輕聲叮囑了一句,「晚上出門的時候小心著涼。」
隨即在她莫名的目光下,安室透上前一步跟上了目暮警官的腳步。
兩撥人在源輝月的酒店門口分開,目送她和柯南走進酒店大門之後,目暮警官轉過身,神色一肅,「准備行動。」
「是!」
.
落日酒吧開在中洲的鬧市區,這一帶酒吧林立還有各種性感吧和哈燒吧,簡而言之就是風俗業一條街,於是可想而知和它們混雜在一起的落日酒吧也不是什麼正經地方。
穿著一身小混混式的皮夾克坐在卡座裡,高木有些坐立不安,雙手放在大腿上,幾乎幾分鐘就換一個姿勢。
「冷靜點,高木警官,你太明顯了。」
「抱、抱歉!」高木一個激靈,下意識坐直,又發現這樣更加突兀,連忙塌下腰讓自己放松下來,努力融合到周邊群魔亂舞的環境裡。
然而融合得太過用力,比起放松更像偏癱。
「高木警官是第一次來酒吧嗎?」
「對……以前去酒吧抓人的時候不算的話。」高木欲哭無淚,他挪了挪自己仿佛四肢不協調的右手,艱難插了把冷汗,看向身邊人時目光帶了一點羨慕,「為什麼安室君你能表現得這麼自然啊?」
在他身邊,金發青年平靜地靠在椅背上,手裡還端著一個酒杯,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麼不同,卻十分自然地融入到了周圍的環境裡。斜側方有群舉止輕浮的小青年摟著女招待胡鬧,後面一桌肌肉鼓囊的刀疤男在搖骰子,左邊遠一點的位置是個頭發遮過眼睛的神秘人,一個人占了一張桌子像電視劇中的變態殺手,而安室透端著一副清雋的好相貌坐在這群三教九流中間,不知道是不是忽明忽暗的燈光給他上了一層暗色,居然半點不顯突兀,一眼看去仿佛他們的確都是一個世界的人。
望著自己的同伴,高木心底不知為何冒出了一點冷意,他正愣著神,安室透忽然回頭看了他一眼,輕松中帶了點無奈地說,「沒辦法,我是偵探啊,有時候因為委托人的要求,必須要到酒吧這樣的地方來打探線索。」
高木回過神來,尷尬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是、是這樣啊……」
「高木!」耳機中傳來目暮警官的警告,「好好觀察周圍的客人,不要光顧著聊天。」
「是!」
高木神經一緊,趕緊把注意從這些有的沒的念頭裡扯出來。旁邊的安室透反而笑了笑,幫他寬慰了一句,「我們中午才來過,晚上會發生什麼的幾率很小,很有可能需要多蹲守幾天。今天晚上過來也只是以防萬一……」
他一句話剛說完,吧台側面的樓梯方向忽然傳來一陣騷動。女性的哭喊和大叫夾雜在音樂裡從樓上傳下來,像一根針一樣扎進在座警察的腦海,讓他們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朝那邊看去。
一個穿著暴露的女性正甩開幾個男人的糾纏跌跌撞撞地從樓梯上跑下來,一邊跑一邊大喊,「救命!救救我,有沒有人報警?報警啊!」
安室透眼底閃過一絲錯愕,只見那名女性才往底下跑了兩三步的工夫已經又被身後人抓住,形勢緊急不容細想,在另一個角度觀察的目暮警官盡管也有些懷疑,但眼看著那名女性就要再次被拖回去,他咬了咬牙還是果斷地下令,「行動,先救人!」
「是!」
分散在酒吧各處的警察們立刻猶如訓練有素的警犬般衝了上去。
悠于 2023-9-24 17:29
第61章 目標人物(二十六)
凌晨時分,中洲的酒吧裡正在上演精彩的解救無辜婦女掃黃打非大作戰,許多夜生活豐富的夜貓子們現場觀看了一場實地演繹的警匪片。但這座城市的邊角大部分人卻已早早入睡,他們第二天還要早起打工,凌晨五點之前在店裡擺上便當,給各家各戶送去報紙,為了微薄的薪水,當那個默默無聞地給酒吧廝混的夜貓子們生活增添便利的人。
小松百合把家裡又收拾了一遍,拿著抹布走到隔斷前的時候頓了頓,停下來慢慢把上面的相框拿下來攢在了手裡。
照片裡的男人一手攬著她和中間的小女孩,滿臉幸福的笑容朝她看過來。
她望著那張照片下意識想要把相框擦一擦,又在半路停下,看了看手裡有點髒的抹布,轉身正要把它放回桌上,臥室的房門忽然發出一聲輕響。
她抬起頭,看到女兒揉著眼睛走了出來。
「玲子?」她連忙放下手裡的東西走過去,「怎麼了,睡不著嗎?」
小孩子搖了搖頭,努力睜開困頓的眼睛看過來,「我想等爸爸,爸爸平時不時這個點就回來了嗎?」
小松百合動作一頓,慢慢在她面前蹲下,沉默了一會兒,「……爸爸今天,還是不回來,媽媽陪你睡好嗎?」
玲子有些失望,「那爸爸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啊,我想他了。」
「他……」
就在這個時候,門口的門鈴忽然被人按響,緊接著是一陣暴躁的敲門聲。
「是爸爸回來了?」小女孩眼睛一亮,迅速地從恍神的母親身邊穿了過去。
「等等,玲子!」小松百合來不及阻攔,剛回過頭就眼睜睜看到女兒踮起腳尖打開了門鎖,把門往裡一帶,開心地喊道,「爸爸!」
「什麼玩意兒?」一個粗糲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緊接著呆在門口的小女孩就被人一把推開,四五個陌生男人穿著在外頭踩過的鞋大大咧咧走了進來,最後一個反手關上了門。
小松百合剛剛擦過的地板立刻被印上了大片髒兮兮的腳印,她下意識站起來,連忙跑過去抱走自己的女兒,緊張地看著這群堂而皇之登堂入室的人,「你們,你們是誰?來干什麼?」
打頭的是個三十歲上下的青年,眉骨高聳,眼神陰戾。他大馬金刀地在客廳沙發上坐下來,揚了揚下巴,輕描淡寫地問,「問你幾個問題,今天是不是有人來找你了?」
小松百合抱緊了女兒緊靠著門邊,「是……」
「誰?」
「不、不認識,說是警察。」
「警察?」那人挑高了眉頭,似乎是有些詫異,隨即又繼續,「問了些什麼?」
「還是之前那些,有關那場車禍的事。我說完之後,他們就走了。」
「沒問別的?」
「沒有……」
男人皺起了眉,顯然是不太相信,看向她的目光開始變得懷疑和不善起來。他帶來的幾個人剛在屋裡溜達了一圈,聞言站住腳步回頭看來,視線在小松百合身上轉了一圈之後,帶上了些淫邪的意味,「田中老大,這女人沒說實話啊。要不然我們帶回去審審?」
小松百合抱著女兒的手臂一抖,猛地抬頭,驚惶地懇求道,「我沒有騙你們,說的都是真的……」
她驚恐的視線在屋子裡轉了一周,卻找不到任何人求救,闖進來的男人像是盯住獵物的豺狼,不知不覺已經將她包圍起來。
沙發上名叫田中的男人思考片刻,揚了揚下巴說,「帶走。」
「好咧。」幾個手下迅速將包圍圈收攏起來,站得最近的伸手就要去抓小松百合的手臂。
「等等,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你們放過我吧,求求你們……」
「媽媽!不要抓我媽媽,放開媽媽……」
一時間女人的求救聲小女孩的哭鬧聲像尖銳的鬧鈴一樣竄起,回蕩在房間裡刺得人耳膜發疼。上去抓她的男人不耐煩地一巴掌就甩了過去,「閉嘴!」
田中冷眼看著這場鬧劇皺起眉,「動靜小點,別把別人吵……」
他剛說到這裡,房子的大門忽然被人敲響了,「噠噠噠」三聲,十分有禮貌。
客廳裡眾人動作一頓,同時回頭看去。
「這個點,誰啊?」有人奇怪地問。
田中皺了皺眉,「村上,你去開門,如果是隔壁被吵醒的鄰居就讓他閉嘴。」
被點名的村上立刻應了一聲退出來走到門口,拉開大門正要開罵,忽然被人按住嘴一把推了進來。
來人不緊不慢地踱進門,松開村上後,打量了一圈屋子裡的人,挑了挑眉,很有禮貌地問了一句,一開口就是標准的東京口音,「請問這裡是平田家嗎?」
小松百合的丈夫就叫平田,田中打量一眼門口的陌生青年,視線冷冷掃向這家的女主人,「這是白天來找你的人?」
小松百合下意識搖了搖頭。
門口的黑發青年笑了,像是覺得此時屋裡的場景很有意思似的,他輕松地問,「這麼晚了諸位在這裡干什麼?還有,你們是誰?」
「關你什麼事。」被按進來的村上十分不爽,見這人還在門口裝逼,一拳頭就要招呼上去。
就在他的拳頭要落到實處的剎那,一只手忽然從黑發青年身後伸了出來,快准狠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折。
村上的慘叫頓時衝天而起劃破夜色,宣告了來者的不善,屋子內的眾人同時站了起來,怒喝著朝門口圍過去。
黑發青年像是被慘叫聲吵到了一般往旁邊退了一步,嘆了口氣地往門檻上一靠,垂著頭摸出手機,無奈地交代。
「林林,動靜小一點啊。」
「啰嗦。」
一個纖瘦的人影從他背後閃出來,像矯健的獵豹般朝著屋子裡的人衝去,手中匕首的刀刃被燈光染上一縷冰冷的寒芒。
.
五分鐘後,或者還不到五分鐘。小松百合抱著女兒縮在牆角,震驚地看著前面那波氣勢洶洶的男人在後面進來的那位少女手下好像被折了翅膀的雞,沒一個能打的,三兩下就被撂翻在地。
對方出手狠且厲,帶著一種讓人心底發寒的專業。她一腳踹飛了沙發上的山田,手中匕首一橫,冰冷的刀刃流光一般衝著他的喉嚨抹去。
「等等林,先別殺。」
門口青年的聲音懶洋洋響起,像是提前預判好的,話音落下時正好止住了少女差點來不及收回來的匕首。
山田滿頭冷汗地感覺著脖子前的涼意,後半拍地意識到如果持了半秒,自己這條命大概就廢在這裡了。他的腿一軟,要不是被面前的人拎著大概站都站不起來。
單手抓著他的「少女」十分不滿地回過頭去,抗議一般嚷嚷,「不能殺人?那你喊我來干什麼?」
她的下顎和脖頸拉出一道凌厲的線,喉結處微微起伏,山田這才發現是「他」而不是「她」。這個女性打扮的青年一手拎著他,匕首還橫在他喉管面前沒有一絲顫抖。雖然他沒有看這裡,但山田毫不懷疑只要自己有一點異動,這把匕首就會毫不猶豫劃過他的脖頸,及時而冷酷地把他的性命收割掉,就像割掉一叢不聽話的麥子。
他冒著冷汗拿眼角余光掃過倒地不起的同伴,終於意識到自己面前的這個人是個專業的殺手。不是博多大街上那些拿把刀就敢自稱殺手的廢物,是千挑萬選後經過精心培養真正從屍山血海裡殺出來的頂尖殺手。
他開始飛快思考自己到底什麼時候得罪過能夠養得起這種殺手的大勢力。
「我們剛到博多,一來就惹出事情來不太好。」門口的人還在看似溫和地勸他,正當其他人以為他好說話時就聽到這人的下一句,「把他們的手腳廢掉別讓他們跑了就行。」
名為林的青年十分聽話,起手就要落刀。
「等等!」意識到再拖下去自己的手腳就要保不住了,山田連忙扯著嗓子大喊道,「別動手,我們是警察!」
林的匕首堪堪停在他的手腕邊緣,他看了看滿臉驚慌的山田,又看看驚恐地縮在牆角的母女,滿臉「你是不是在小看我的智商」的表情,鄙夷地說,「你騙誰呢。」
「我真的是警察!」山田高舉著雙手,滿頭冷汗地努力自證身份,「證件在我的胸口,你可以搜出來看看……還有你們,趕緊把證件拿出來!」
地上倒了一片的小弟們趕忙艱難地支起身體在身上上下摸索,紛紛掏出警官證像救命稻草一樣頂在頭頂。
林掃視一圈,又按照山田說的在他胸前的口袋找到了一本厚厚的黑本,單手打開,對上一張穿著警服的臉,和他面前這人的確一模一樣。
「還真是?」他愣了愣,回頭看向馬場。
馬場善治「唔」了一聲,靠在門邊上視線往裡掃了掃,抬起手修長的手指在耳邊敲了兩下。眾人這才發現他還掛著一個藍牙耳機,青年淡淡垂著眸,用請示的語氣對電話那邊說,「大小姐,怎麼辦,警察誒?」
他的語氣懶洋洋的,最後幾個音節又輕又慢,莫名地拖出了幾分嘲諷的意味。
耳麥裡響起一個清淡的女聲,「不用管。」
馬場低低應了聲是,然後重新抬起頭宣布,「大小姐說不用管。」
林立刻揚手。
「等等!等等!你們是外來的幫派吧?我們和本地的華九會也有合作,說不定也是伙伴,先別動手,別動手!一切好商量!!」
冰冷的刀刃再次停在了山田的手腕前,青年殺手望著聲嘶力竭地大喊的山田,這次真的驚訝了一下,「華九會?」
他的聲音中不知為何帶著點怒氣,似乎和這個組織很有些糾葛,山田身體一僵,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表情,「你們,跟華九會,有聯系吧?」
他不敢用「衝突」二字,生怕刺激到他。
「華九會啊,那個七八年前來到博多扎根發展的跨國幫派?」
門口的青年思考了片刻,似乎和對方確有往來般有點拿不定主意,然後再次請示了一下,「大小姐,怎麼辦?」
山田聽不到他耳機裡的聲音,只能緊張地盯緊青年的臉,試圖從他的表情中判斷對面的反應。他看到男人聽著對面的指令點了點頭,然後眼皮一掀,轉述道,「跟你們有合作的是華九會的誰?」
「張,是張,華九會的干部。」感覺到橫在自己脖子前的匕首又逼近了一點,山田咽了咽口水,生怕干部分量不夠,趕忙加以補充,「還有華九會的首領,跟我們上頭都有合作,大家合作得……非常愉快。」
馬場善治挑了下眉,但面上的表情卻仿佛並不很意外的樣子。然後他忽然問,「今天晚上是誰讓你們過來的?」
山田一僵,眼珠子提溜轉了一圈,吞吐了一下,「這個……」
脖子前的匕首又往前進了一寸,他趕緊閉上嘴,方才自報家門已經表示警方和本地幫派有合作的時候都交代得十分痛快,到這裡卻仿佛不肯多說了。
「喂馬場,這群家伙怎麼辦啊?」林滿臉不耐煩地回頭。
馬場善治掃了眼還在□□的一地人,漫不經心地說,「先帶走吧。」
第62章 目標人物(二十七)
居民樓樓下停著的SUV裡,重松坐在駕駛席裡,雙手放松地搭著方向盤聽著居民樓的動靜。
「你就是為了把他們引出來,所以今天才特意去小松家拜訪的?」
他身後的座位上,源輝月半閉著眼睛靠著椅背,有點困頓地點頭。
重松透過後視鏡看向她,「我還以為你們是為了林僑梅的案子來的。」
「都一樣。」源輝月說,「如果一個地方存在兩個不同的聲音,那麼為了鬥爭,兩方絕對會拼了命地找出對方的錯處相互攻訐。在這種情況下,兩邊反而都可能會有所收斂,以防被對面抓到把柄。」
「博多這個蓋子蓋得這麼牢,暗殺刑警,偽造證據,連警視廳的調查組都敢硬抗,囂張成這樣從上到下必然已經結成了一個利益共同體。」
「也就是說,無論我們調查什麼案子,只要根子在博多,就一定能夠摸到同一根藤蔓上去。」
她一手支著額,語氣漫不經心,「我一開始只是想鬧點動靜出來,給博多這邊的警署找點麻煩,讓目暮警官他們查案順利一點。誰知道釣出來的不是本地□□,而是警察。看來博多這邊的警察都挺有錢,打一份工能領兩份工資。」
重松無奈地回頭,「別把我也掃射進去啊,我的薪水還是很少的。」
「吶,重松警官。」趴在窗戶上的柯南回頭問,「博多這邊的公安警察和刑事科有交流嗎?」
他雖然說得委婉,但重松一入耳就聽出來了,這孩子是在問博多的公安警察是不是也和山田那撥人同流合污了。
「以前我覺得沒有,但現在我也不確定了。」重松嘆了口氣,腦海中默默將自己的同事一一排查過,「……但是有幾個人我認為還是能夠相信的。」
柯南:「……幾個。」
這個數量著實讓人有些驚艷。
作為今晚被同僚連累無差別掃射的警察,重松更加想嘆氣了,「沒辦法,博多警署這些年的情況越來越糟糕。其實以前聽武田前輩說八年前,津川警官和明智部長還沒有調走的時候,情形還沒有這麼惡劣。」
「明智部長?」
「之前的福岡市警察本部的刑事部長,後來調去了靜岡縣成為了那邊的警察本部長。」
柯南看向身邊的人,源輝月朝他點了點頭表示那位明智本部長就是她親爹的老朋友之一,並且體貼對此情況加以了注解,「明升暗降。」
正常而言,北海道、京都府、大阪府、神奈川、愛知、兵庫、廣島、福岡、高知,只有這九個府縣的警察本部長是警視監,其他小一些的縣級警察本部的本部長只是警視長,當初明智真一要往上升本應該順理成章地坐上福岡縣警察本部長的位置,卻被人一杆子掃去了靜岡縣。
這背後的鬥爭她沒問過她爹,但料想他那個時候大概是輸了一籌。她升起一點興趣,「福岡市的市長也是那個時候上任的?」
「對,這位市長上任之後,博多的情況看似變好了,其實全都是粉飾太平給外面人看的。」
重松警官說到這裡意識到話題扯遠了,「說起來,小松百合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會被這麼多人盯著?」
柯南眨了眨眼睛,「重松警官你沒調查過她嗎?」
「調查過——小松百合,三十五歲,是一位帶著孩子的單身母親。四個月前丈夫在運貨途中出車禍去世了,好像中途還撞到了人,肇事逃逸。好在被撞的人在丈夫死後並沒有繼續追究到他們母女身上,之後在丈夫原公司的幫助下,小松拿到了丈夫生前投保的保險金,她用那筆錢給生病的女兒做了手術,剩下的金額應該也能夠供她下半輩子的生活了。」
重松疑惑道,「那筆保險金金額的確不菲,但是也不至於引來山田他們親自上門吧?」
畢竟雖然暗地裡博多警署已經和幫派組織蛇鼠一窩了,但是表面上的樣子還是要裝的。肯定是涉及到了什麼不能觸碰的痛處,所以才會讓他們臉皮都不要了,親自上門來抓人,。
柯南於是體貼地給他解疑,「小松桑的丈夫平田桑中途肇事逃逸時,開車撞到的那個人就是輝月姐姐哦。」
重松怔住,愕然回頭。
這個案子當時發生在東京,警視廳沒讓博多這邊的警方插手。平田大成那天晚上肇事逃逸不是秘密,但卻沒人知道他肇的那個事是一車把源氏的大小姐給撞了。
車裡的空氣好像忽然間被這個消息壓得讓人呼吸艱難了起來,重松懷著一絲希望問,「意外?」
柯南默默看著他,殘忍打破了他的希望,「不是,當時我就坐在副駕駛席,平田桑的車就是衝著輝月姐姐撞過去的。」
重松:「……福田大輔瘋了?」
福田大輔就是博多警署署長的名字,柯南想了想還是替他找補了一句,「雖然現在來找小松桑的是博多警署的警察,但也不一定就是署長下的命令。可能是山田桑他們被其他人拜托盯著這裡,如果有動靜就以配合調查的名義把小松一家帶去警局,畢竟外面的人不了解博多的情況,由警察出面將人帶走的話會顯得不那麼突兀。」
他頓了頓,眉心微微簇起,「但是我覺得有點不太對。」
源輝月微微睜開眼睛,輕聲問,「什麼?」
「太急了。」柯南思考了一下遣詞,「我們下午才來過小松家,晚上山田桑他們就找過來了,感覺好像……」
「沒有腦子。」
柯南一默,淡定地接受她半夜被迫起床的低氣壓導致的毒舌,「差不多就是這樣,我原本還以為會多等幾天。」
「這些就交給馬場去問吧,那家伙認識這方面的專業人士,什麼秘密都能從這幫人口裡掏出來。」
重松看向窗外,馬場善治正領著那幾個警察從居民樓門口走出來。大概是知道旁邊有一個分分鐘能夠送他們去見閻王的頂尖殺手——甚至不止一個,那些大半夜闖空門的大爺們都老實得很,雙手被拷在前頭,自覺跟著馬場上了停在旁邊的另一輛車。
林走在最後,後頭跟著那對母女。
柯南一愣,「她們?」
「沒辦法,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人盯著這裡,把她們單獨留下可能會有危險,只能暫時先帶著了。」重松拉起手剎,一踩離合器,跟上了那輛啟動的車子。
半路響起一聲雷鳴,像是快要下雨了。
馬場所在的車在一間酒吧前停了停,把那對母女放下,後頭跟著同樣停下來的重松。然後兩撥人就此分開,馬場善治的車重新啟動,拐上一旁的岔道,向城外一間舊倉庫駛去。
他找來的「專家」早已等在那裡了。
十分鐘後,車上被強制邀請過來的警察們被捆成了一串粽子,整整齊齊地碼在倉庫一角。領頭的山田受到了格外優待,被單獨拎到了倉庫中央雙手拷在背後綁在一把椅子上,被許多盞聚光燈一起關注著,享受明星待遇。
空氣裡彌漫著鐵鏽的味道,還有一些微生物制造的腐敗氣味,二者混合在一起清晰告訴了被綁來這裡的警察們這個舊倉庫中曾經發生過什麼。
拷問專家何塞握緊沙包大的拳頭砸在另一只手的掌心,捏了捏骨節,習慣性地做了個准備的姿勢,黝黑的皮膚和壯碩的身材在山田們眼中宛如惡魔。
「喂,馬場。」他大大咧咧地問,一邊盯著正帶動著身下椅子共振的山田,像是在打量一只已經拔毛清洗好等待下鍋的雞,「是不是要留他們一命來著?」
「最好是。」靠在門口的馬場視線落在手裡的手機上,頭也不抬地說。
但緊接著他就在山田們驚駭欲絕的目光中頓了頓,「不過你要是不小心弄死一兩個也沒什麼。」
「嗯?」何塞回過頭,「可以嗎?」
「反正這裡好幾個呢。」馬場懶懶地說,「隨便吧,這麼晚了,大小姐也沒什麼耐性了。」
何塞的臉上露出一個笑容。他很明顯是個混血,身體壯碩得一點沒浪費另一種血統帶來的人種優勢,圓木一般粗壯的手臂上花裡胡哨地刺滿刺青,帶給人極其強烈的危險感,特別是在此時等待排隊下鍋的幾個警察眼裡。
「那我就粗暴一點了。」他輕松地說,隨即轉過身來,一步一步上前,黑漆漆的影子緩緩將山田覆蓋了進去。
他上前的每一步都好像踩在山田的心上,他本來就不堅定的意志力受到了攻城錘般的重擊,身體帶著身後的椅子顫抖地快要敲出一曲《命運》交響曲,就好像面前的男人就是那個命運派來在外頭砸門的怪物。
「等會兒,你們到底想要什麼?有事好商量,別,不要……」
透明的液體順著椅子腳流下來,這位一個小時前還威風凜凜的警官字面意義上被嚇尿了。
何塞剛伸出去的手又有些嫌棄地收了回來,他望著椅子上臉色慘白的弱雞,嘟噥了一句「算了」,緊接著視線就轉向旁邊。
這間破舊的倉庫牆面上拉了個鐵絲網,網上高低不一地掛著各種刑具,部分刑具上還沾著鏽蝕的血跡,正是之前警官們問到的那股鐵鏽味的來源。
山田驚惶的視線跟著面前人轉到那些刑具上,那些黑褐色的血跡點燃了他腦海中豐富的想像力,他眼睜睜看著何塞朝其中一把造型猙獰的扳手走去。在那雙黝黑的大手碰到手柄的瞬間,他本就不剩多少的意志終於告破。男人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連哭帶嚎地說,「你們想知道什麼?我說!全部都說!不要過來,求求了……」
何塞剛把扳手從鐵絲網上摘下來,聞言一愣回過頭來,黝黑的臉上居然透出一種失望的神色,「你真的不再堅持一下嗎?我還沒開始動手呢。」
「不!!!」
山田臉色慘白,涕淚橫流地慘叫,似乎已經認定面前這人是個變態虐待狂,拖著椅子猛地往後退了一步,然後連人帶椅地栽倒在地上。他艱難地在地上仰起頭,驚惶望向門口的馬場,連聲道,「你們要問什麼?我配合,我一定配合,不要讓那個人過來!」
在他殷切的目光中,門口的人終於把視線從手機上抽了出來,淡淡地看過來。
然後他盯著他似乎認真觀察了片刻確認了什麼,這才慢悠悠開口叫停,「何塞,等一下。」
皮膚黝黑的大漢腳步一頓,再次露出失望的表情,低聲嘟囔著「好吧好吧」,重新退了回去。
山田懸在半空的心終於放下來,支撐著他的那口氣一松,他整個人都趴回了地面上。
淡定的腳步聲從門口傳來,在他面前停下,他的視野裡出現了一雙皮鞋。
馬場懶散的東京腔從頭頂落下來,「先說說你今天晚上的目的吧,誰讓你來的?」
第63章 目標人物(二十八)
另外一頭,源輝月和柯南下車之後被重松帶進了酒吧。
這是個裝修格調還挺高雅的清吧,凌晨兩點是夜生活最熱鬧的時候,這裡卻好像已經早早收攤,剃著平頭的老板在櫃台後算賬,手邊放著一沓報紙,聽到開門聲抬了下頭,招呼道,「來了啊,重松警官。」
言語間有些隨意,似乎是重松的熟人。趴在一旁睡覺的黑貓被吵醒,把腦袋中前爪上拔出來一對貓瞳掃了一眼來人,輕輕「喵」了一聲,從櫃台上跳下來。
柯南進門後左右觀察了一圈,地面和桌面都很干淨,應該是剛剛打掃過。靠南面的玻璃窗敞著,空氣裡有一絲還未散盡的煙味和酒香,客人應該剛走沒多久。靠近吧台的位置立著一塊黑板,上頭凌亂貼著各種裁剪下來的新聞,像個賞金獵人的公告欄,將他的視線吸引過去在上頭停了一下。
沒看到剛剛那對先進來的母女,大概是被安置在那扇房門緊閉的房間裡了。
重松帶著他們隨意撿了一個卡座坐下,吧台後的老板輕快招呼道,「喝點什麼?重松警官還是啤酒嗎?那邊那位妹妹和小弟弟呢?女人和小孩子大晚上喝酒不好,要不然就果汁和牛奶?美容養顏的。」
他的言行舉止有一絲女性化,大概是個LGBT群體,不看說話的音色倒像是個有些愛操心的好心阿姨。
柯南接過他端過來的牛奶,乖乖道了謝,然後指著公告欄上的某條剪報好奇地問,「吶,老板,為什麼那邊那條新聞被打了叉啊?」
「嗯?」酒吧老板回頭看了看,「哦,那個啊,因為凶手已經死掉了。」
「誒?」
「那個外國人是被幾個大學生圍毆致死的哦,純粹是閑著無聊,鬧著好玩地還拍了視頻。」
被劃掉的新聞報導的就是柯南下午在報紙上看到的外國人被殺案,不知道為什麼這位酒吧老板知道的細節比報紙上刊登出來的還要多,「但沒過多久,就是事情發生的第二天,那幾個學生出門的時候坐的車發生了爆炸,一車人全死了,大概是被殺的那個外國人的同伴找殺手干的吧。」
他聳了聳肩,一副這種事在博多十分常見的表情。
爆炸案同樣也登上了新聞,就在報紙的同一版面上,受害者和殺人凶手並排在一起,乍一看頗有些諷刺。可見博多這座城市的結仇和報仇有多迅速和干淨利落。
柯南若有所思地收回視線,剛端起牛奶,身旁忽然一道黑影閃過。他下意識回頭,就看到那只酒吧的黑貓不知什麼時候竄上了桌子。
它輕巧地往前走了兩步,在源輝月面前停下來。正垂著眼睫整理衣袖的黑發美人動作一頓,也放下手來,一人一貓忽然開始安靜對峙。
她一身黑色洋裙,還披著安室透那件白色的風衣,素白的手輕輕搭在桌面上,花瓣一樣的蕾絲邊小心貼合著纖細的手腕。而她面前的黑貓身上裹著幾道繃帶,以一個非常端莊的姿勢坐在桌子上。四目相對,兩邊居然種謎一般的相似。
「額……」
柯南准備喝牛奶的動作都停了下來,下意識屏息看過去。
片刻之後,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幾秒鐘的對視中達成了什麼共識,源輝月伸出手攤平放在黑貓面前,貓咪也鄭重抬起爪子印在她掌心。
一人一貓好像就此簽訂了友好協議,黑貓身體頓時放松下來,黏黏糊糊地「喵」了一聲,就地在桌子上趴下,一邊往她手裡蹭一邊撒起嬌來。
柯南也不知道為什麼,居然長長松了口氣。
「誒?喵醬好像很喜歡這位小姐呢。」酒吧老板把端過來的果汁放到桌上,笑眯眯道。
柯南回過頭,「吶,老板,這只貓是你養的嗎?」
「是啊,准確來說是美紗紀醬養的。」
「美紗紀」聽起來像是個小女孩的名字。柯南眨了眨眼睛,委婉地問,「它身上的傷看起來好像不是和其他貓咪打架造成的。」
酒吧老板正在將啤酒遞給重松,聞言動作一頓,有些意外地回頭,「很敏銳啊小弟弟,喵醬的傷的確不是因為和其他貓打架,它是被人虐待的時候受的傷。」
重松:「那個虐貓的案子?」
酒吧老板聳了聳肩,在他旁邊坐下來,「沒錯,報紙上都刊登了。不過應該沒多少人關注吧,畢竟在博多這已經算是小事情了。那孩子就是那個時候順手救下來的,算是唯一的幸存者了。」
順著他的話,柯南下意識回頭看去。
黑色的小貓正在源輝月手下打滾,它的身體的確有些瘦弱,加上蓬松的毛發也顯得過於單薄了。這會兒用雙爪扒著她的手指不放的樣子,半點看不出曾經被面前人的同類虐待過。
「看起來很親人吧。」酒吧老板說,「可能以前是家貓吧,那孩子被救回來之後居然好像還是很喜歡人呢。也是,如果不是這樣的性格,怎麼會那麼容易就被一點食物騙走。」
「……」
柯南看著那只小貓,試探性地伸出手。打滾的貓咪動作停了停,一雙碧色的眼睛瞅了瞅他,很給面子地探過爪子,碰了碰他的指尖,可能因為他是小孩子,連爪子尖都收了回去。
這時候外頭躥過一聲清晰的雷鳴,正在陪小孩玩拍手游戲的黑貓條件反射地抖了抖。屋子裡的眾人回頭看去,只見到撲簌的雨點急促打上了落地窗,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
陰沉沉的天幕劃過一道閃電,一場暴雨說來就來,頃刻間大雨磅礡。
一串驟然響起的鈴聲打斷了眾人的怔忪,重松回過神來,拿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提醒。
「馬場?你問出派那群警察過來的人了?」
柯南下意識朝他看過去。
重松把手機開了外放放在桌面上,馬場善治的聲音從那頭清晰傳過來,然後他吐出的那個名字讓在座幾人全都意外了一下。
「日運冷凍?那不是平田大成工作的那家公司?」
「就是那個公司。」馬場說,「這群人的上頭是博多警署的前田警部,受到日運那邊的委托盯著小松百合母女,如果有人去找她們就立刻向他們彙報。所以白天你們一登門對方就得到了消息,讓這幾位警官去把人控制起來,問出你們到底打聽了什麼。」
柯南:「又是前田警部?」
旁邊逗貓的源輝月回過頭來,輕輕「唔」了一聲,加以評價,「這位警官在現代做警察真是屈才了,放在古代真是個『上交公卿,下游九流』的人才。」
簡而言之,是個做官的好料子。
她的語氣居然有一絲欣賞,惹得小偵探無奈地回頭看了她一眼。
他嘆了口氣,努力將話題扯回正題,「理由呢,日運冷凍的上線企業三鷹集團和源氏沒有衝突,沒必要對輝月姐動手吧。」
「這個就不知道了,他們說只收到命令要看著平田一家,至於為什麼,對方沒說。」馬場回頭看了一眼正在鬼吼鬼叫的幾個敗類警察,「我覺得應該是真的。」
重松:「如果是這家公司投靠了其他人,也是聽從別人的命令下手呢?」
「你是說源伯伯的政敵?」柯南微微皺眉,一手托著下巴,「我們最開始也往這個方向考慮過,不過……源伯伯說這種做法太過激了,到目前為止還沒到這種程度,事後他也試探過,那些人似乎的確和這件事沒關系。」
政客之間的鬥爭比起□□鬥毆文明不了多少,心有多黑手就能有多黑。但是能夠跟源宗政坐在一張棋盤面前下棋的人,終究還是要講一點體面的。更何況對著源氏家主的女兒下手,這就完全衝著不死不休去的。
誰敢跟源氏不死不休?
就算有少部分勢力敢這樣做,但那極少數的選項中,大多跟源氏有千絲萬縷的關系,比如包括跡部在內的三大財閥,其他的則是沒必要,大家都還要在一片土地上混,把一個曾經把這片土地掌握在掌心過的家族得罪得這麼狠,以後怎麼收場?
柯南:「而且那些人今天的舉動,老實說我覺得有點太沉不住氣了,不像是能夠當源伯伯的對手的人會做出來的。」
「地下勢力呢?特別是某些跨國大型犯罪團體?」馬場在那邊加入談話,「畢竟□□可沒有政客有腦子。」
聽著他們討論,源輝月放下果汁若有所思了一下,然後語出驚人,「說起來,我以前好像確實被某個地下組織綁架過。」
在場的人同時回頭看向她。
黑發美人一手支著下顎,坐在酒吧的燈光下,如玉的手指揉著小貓的腦袋,白得像雪。比起其他人的愕然,她的表情倒是很淡定,「但是這一次應該不是對方干的,手法太粗糙了。」
「等會兒……」重松聽出了一點異樣,「那個組織還在?」
「在啊。父親雖然後來砍斷了不少他們伸出來的枝葉,但是一直沒抓住主干部分。之後他們再次潛伏了起來,這些年雖然沒被抓到過,但可能還在暗地裡活動。」
重松聞言倒抽了一口冷氣,有點無法想像。在這片土地上綁架了源氏的大小姐,徹底得罪了源氏家主,居然還能在這個千年政治家族的報復下存活下來,有九條命的貓妖可能都沒這個組織難對付。
酒吧斜側面那扇緊閉的房門不知什麼時候打開了一條縫,柯南的視線往那邊一掃而過,又收了回來,重新討論回正題,「會不會那些人最開始對平田君下達指令讓他對輝月姐動手的時候,還不知道她是誰?」
其他人於是朝他看去,小偵探提出一個全新的思路,「排除這些最有可能的原因,會不會輝月姐姐遭遇的這場襲擊真的是一場意外。」
「對方在將輝月姐姐選定為目標的時候並不知道她是誰,在半途發現了之後,曾經給平田桑打過電話想要阻止他。證據就是,車禍發生那天晚上,平田桑從車上下來的時候,立刻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然後他沒有過來確認被撞的那輛車上的人是否真的死亡就慌慌張張地開車逃走了。」
這個想法有理有據,馬場於是順著這個思路從專業角度判斷了一下,「的確,如果當時被撞的不是源氏的大小姐只是一個普通人,司機肇事逃亡之後的確可能沒了下文。畢竟他不是一個人,只要有人接應,將他帶去動點手術,調整一下面目和通緝令上的人區分開。拿到錢回來之後,等風頭過去再將妻子和女兒接走換一個工作和居住地,新的身份證明博多地下市場能夠買到,換一個相貌和名字,這起車禍就和他沒有任何關系了,沒必要撞完人之後自殺。」
他一番安排實在過於熟練,惹得柯南忍不住虛著眼睛朝手機看了一眼。
「但如果是源小姐的話,因為知道源氏一定會追查到底,這種粗淺的辦法就沒有用了。所以雇佣者只好從源頭將這件事掐滅,也就是讓司機立即自殺,假裝這件事就是一個意外。」重松若有所思地展開思考到。
柯南:「所以說,只要確認一下平田桑的態度就好了。比如說,他出門之前是不是沒想過自己會一去不回。」
重松略微回憶了一下,「我記得那位小松夫人好像說過,平田大成在出門前還叮囑過她『晚上如果他回得太晚就不要等了好好休息』之類的話?」
「可是話語也是能騙人的。」柯南嘆了口氣,「只憑這一句話也不能確定他當時的想法,也許是為了安慰妻子也說不定。」
「……不是安慰。」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細若游絲的聲音忽然幽幽飄來。
眾人愣了愣回頭看去,這才發現斜側方的房門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打開了,小松百合握著門把手站在門口。
第64章 目標人物(二十九)
小松百合眼底下掛著厚厚的眼圈,臉色蒼白,像一縷游蕩在深夜的幽魂。
「不是安慰。」她又重復了一邊,像是在重復什麼堅不可摧的信仰,身體微微顫抖著,聲音緊繃得像一根拉到了極致的弦,只要稍加一點力氣就會繃斷,將她割得血肉模糊。
「大成他答應過的,他明明答應過會回來的……」
重松之前對小松百合的印像並不深,只記得是個性格非常綿軟的女人,他當警察以來見過太多的標准的家庭主婦。
她們之前的一切生活都是以丈夫和孩子為中心,就像攀附著大樹生長的菟絲花,步入社會沒多久就結了婚,之後生活在無論大事小事都是丈夫拿主意。丈夫一朝去世,就成了聾子瞎子,不具備一點判斷能力,只好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六神沒了主人。
之前他上門探訪的時候,小松百合從頭到尾都低著頭,聲音輕若游絲,像是並不敢大聲說話。看到警官上門還帶著一個小孩子明顯有些疑惑,但又不敢多問,整個人充斥著對這個世界所有能喘氣的生物的不安,用網絡上的流行話來說,是個社恐重度晚期,警察問什麼就答什麼。
對於丈夫的死她仿佛也已經麻木,他問對方有關平田大成的問題時,她回答的東西於她來說本來應該是一段痛苦的回憶,但是大概是傷口被反復挖出來供人一字一句地仔細翻看過,任誰都會在這個過程中麻木,於是她說起丈夫死亡的那個晚上出門前的一舉一動像是在復述別人的故事,雙目放空著,語氣透著背課文一般的機械和疲憊。
那時候的小松百合像是一片從書上裁剪下來的影子,用一句簡單的「死者家屬」就能概括過去。
就好像除了這個身份,她就再沒有其他。
現在的小松百合也像個幽魂,單薄又黯淡,但這魂看起來好像終於是她自己的了。
屋子裡的人看著這樣的小松怔了怔,仗著自己是小孩子刺激到她的可能性比較小,柯南率先試探地開口道,「吶,小松阿姨,平田先生出門的時候有特地說過什麼嗎?」
「……沒有。」小松百合慢慢地抬頭,似乎是有些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他就和平時一樣。」
「那你為什麼肯定他不是為了安慰你而……」
「因為他答應過我的!他答應過我絕對不會離開我和玲子!我們一家人會一直在一起……」她攢著把手的指骨漸漸發白,女人被悲傷的情緒拖拽著垂下頭去,顫抖著啜泣起來。
酒吧裡的眾人面面相覷。
男人許下的承諾百分之九十九不可相信,這是常識。
但是這會兒也沒人能拿這句話來安慰這個剛失去丈夫的女人,就在眾人以為對話要卡在這裡的時候,小松百合卻忽然擦了擦眼淚再次抬起頭來。
她的視線在現場逡巡片刻,最終落在了重松身上。
「你是警察?」她盯著他問。
「公安警察。」
意識到她好像要說點什麼,重松立刻拿出證件。隨即他頓了頓,覺得這個身份在博多這個地方好像並不能給人增添多少可信度,於是詢問地朝某位大小姐看了一眼。
源輝月正把貓咪從桌子上抱下來,視線在小松百合身上很輕地落了一下,點了點頭。
「這一位姓源。」重松回頭鄭重介紹,「源氏的那個『源』。」
這個國家姓源的人不知凡幾,但能夠被稱為源氏的就那麼一個。畢竟人家的族譜都被被寫進了教科書裡,上沒上過學都該知道。
小松百合的目光移到源輝月的身上,她的眼睛像一個黑漆漆的洞窟,瞳孔裡堆著世界被焚燒殆盡的余灰,但把灰塵扒開,裡頭還藏著一點不肯熄滅的火星。
她回身帶上身後的房門,像是緩慢卻堅定地斷絕了自己的退路一樣,然後慢慢朝著眾人所在的那張卡座走去。
重松往裡移了一個位置給她讓出座,看著她在空出的座位前坐下,低著頭從口袋裡掏出一串鑰匙,鑰匙上掛著個漂亮的人偶。她直接把人偶的頭扯下來,露出了底下的插口,然後把U盤放在桌上緩緩推給他。
其他人:「……」
那什麼,這個U盤設計得還挺獵奇。
重松回頭朝酒吧的主人借筆記本電腦,柯南望了望那個U盤好奇地問,「這裡面是什麼?」
「一段視頻。」小松百合低聲說,「日運公司的人和幾個警察在博多港拋屍的視頻。」
重松剛把筆記本電腦端在手裡就收到了這麼個驚人的消息,手一抖差點把電腦摔了。
「人是他們殺的?」他下意識問。
小松:「不是。」
說完她頓了頓,像是對此也有些遲疑,「我不確定其他的是不是……」
還有其他的?
重松頓時感覺到了那個U盤的分量。電腦很快開了機,他立刻把U盤接入電腦,找到了保存在裡頭的那個視頻,然後把筆記本側過九十度,背靠著落地窗找了個大家都能看到的角度,這才把視頻點開播放。
視頻最開頭是一段黑漆漆的畫面,背景裡有滾輪聲,像是行李箱之類的東西被人拽著拖在地上上發出的聲音。沒過多久這個聲音停了下來,緊接著是「嘭」地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響,鏡頭也跟著晃了晃。
隨即一道光像把尖刀一樣劃破屏幕,光芒散去,露出了一個男人的臉,皮膚蠟黃,看五官輪廓似乎是個外國人。他往前湊了湊,鏡頭跟著下移,隨即開始東倒西歪,時不時地晃過幾縷屬於女性的黑色長發。
重松看到這裡終於明白這個攝像頭大概是一開始和一具女性的屍體一起裝在行李箱裡,可能就別在她胸口的位置,現在被人扛了出來。
從鏡頭中時不時晃過的背景可以看到位置是在博多灣一處小港口,男人把那具屍體往前扛了幾步就往下一扔,攝像頭從從半空中一晃而過,零點幾秒的時間捕捉到了地面的全貌,堆積在港口前的是好幾個衣著容貌各異的人形——全都是屍體。
零點幾秒的時間,像是驟然窺探到了地獄的一角,重松一個激靈,聯想到那位帶著攝像頭的女士的遭遇,愕然問,「這些屍體全都是他們從其他地方運來的?」
小松百合無聲點了點頭。
視頻還在繼續,背景音裡那個負責運送屍體的外國男人在和同伴聊天,摻雜著部分越南語,都是些家長裡短的瑣事,不看前面那一段,好像他們現在正在做的活計和碼頭上扛沙袋的工人沒什麼不同,正常得有種超出現實的荒謬。攝像頭以一個傾斜的角度繼續拍攝著,堆在一旁的其他屍體的衣物擠占了四分之三的屏幕,剩余的四分之一無聲對著港口的入口,像一只不肯閉合的眼睛。
又過了五六分鐘,這只眼睛「看到」有幾個人從港口方向走了過來,現場的負責人趕忙迎了上去。
「前田警部。」重松望著打頭的人,語氣有種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覺。
談話的聲音從鏡頭外傳出來。
「附近的人已經清空了,你們可以開始了。這一次扔遠點,不要又被打漁的人發現,上次被撈出來的那個屍體花了我們好大力氣才擺平。」
「是是,您費心了,這一次我們准備開船到外頭去扔……」
後面的話基本就是在討論處理這批屍體,現場的負責人一邊說話一邊還拿著一個厚厚的信封遞了過去,前田警部這天晚上出的這個「任務」大概賺了筆不菲的外快。
「大成工作的那家運輸公司,一直在幫別人處理屍體。」小松百合低聲解釋。
「哪兒來的?」
「客戶委托的。」
「客戶?」
玻璃窗外「轟隆」一聲雷鳴炸響,外頭的天空被映得忽明忽暗,在座的人被這聲炸雷震得一個激靈。
「……你的意思是,這已經形成了一條完整的產業鏈?」
重松緩緩從視頻上抬起頭來盯著小松看去,饒是在博多待了七八年,這件事也荒謬到快要打破他的認知。
小松百合無聲地默認。
在源輝月膝上打滾的貓咪被外頭的雷聲嚇到,身體一抖,爬起來發出一聲又輕又細的叫,跳下去跑走了。
源輝月把手收回來,慢條斯理地支起額,視線沒有從屏幕上移開。
「完美犯罪的第一要素,不要讓人發現屍體。只要屍體沒被發現,警方永遠無法斷定你真正殺了人。」
她輕飄飄地說,「如果日運真正的業務是做這個,那麼這些年它幫自己的客戶達成了多少起完美犯罪?」
「……」
沒人能夠回答,在場的其他人也在思考同一個問題。在日運冷凍運營的這些年裡,有多少罪惡被遮蓋在了這把保護傘下?有多少被定性為失蹤的人,連一個伸冤的資格都沒有?
那把罪惡的黑傘稍稍抬起傘沿,底下渾濁的陰影稍稍透出來一絲就將空氣壓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源輝月將雙手插進風衣口袋,右手指尖忽然碰到了一個冰涼的東西。頓了頓,她將它撈進掌心裡拿出來,發現居然是幾顆透明的水果糖,也不知道那人是什麼時候放進去的。她順手拆了一顆,慢慢放進嘴裡。
一陣入骨的寒意像是被雨水隔著玻璃窗傳遞了過來,她攏了攏風衣的衣領,忽然覺得傍晚的時候安室透臨走前那句話真是有先見之明,這天晚上的確有點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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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聲響徹夜空的雷鳴,半夜突如其來的這場大雨不但沒有減弱的趨勢,反倒像是要愈演愈烈。汽車疾馳在泥濘的公路上,像是一艘被暴風雨包圍的小船。
馬場坐在汽車副駕駛的位置,一邊掛著藍牙耳機聽著酒吧那邊的談話,一邊拿著平板連通了某個黑客的視頻通話,將那頭的消息一一轉述過去。
「日運冷凍表面上是一家高端冷鏈物流公司,有自己的銷售平台,號稱隨叫隨到,全國各地的生鮮產品都能在兩個小時之內送到門口。與此同時,配送費用也非常昂貴,基本只服務於那些追求生活品質的有錢人。」
「據小松百合說,日運的客戶主要有兩種。一種是什麼都不知道,正常把它當冷鏈物流用的普通人;一種是VIP客戶,這一類客戶的點單比較特殊,大部分時候是凌晨,在下單之後會在備注裡提一句『請帶著博多的特產一起來』,然後司機配送的時候就會額外給客戶帶上一盒明太子。」
說到這裡馬場頓了頓,抱怨道,「為什麼是明太子?不要拿好吃的明太子做這種事啊。」
旁邊的林正在一邊開車一邊聽得有點呆,「這是重點嗎?」
「這也很重要的啊!作為一個博多人,我在很認真地維護這座城市的尊嚴。」
「博多的尊嚴就是明太子嗎?!」
「嗨嗨,要打情罵俏請等一會兒回去再說。」帶著一絲低啞的少年音從平板電腦上傳來,敷衍地拉架道,「請先關注一下正事。馬場大哥,然後呢,客人收到明太子之後就會轉贈給司機一項他們自己制造的『特產』嗎?」
「對,」馬場說,「大部分時候是一個非常重的巨大行李箱,司機被要求不要多問,也絕對不能打開箱子。而且行李箱上有密碼,一般情況也打不開。」
視頻電話裡傳來「哢嚓哢嚓」的聲音,對面的人似乎在一邊敲鍵盤還一邊在吃薯片,「但是那位叫做平田大成的家伙打開了?」
「平田大成在某一次送貨的時候遇到了客戶在打電話,似乎是和朋友商定約會時間,偶然提到了再過兩天就是他的生日。於是平田大成把行李箱收走之後就用對方的生日試了試,意外地成功了。」
「那一次他接的箱子裡面是一具男性的屍體和一沓厚厚的錢,他終於知道了公司暗地裡在做什麼。之後他心裡非常不安,找了個機會在第二次接到這位客戶的單子的時候,在裡面那具女性的屍體上面放了個針孔攝像頭。」
「誒?那家伙意外地還有點聰明啊。」
「他是博多國立大學畢業的,如果不是被領導排擠,也不會淪落到去當運貨司機。」馬場簡單介紹了一下人物背景,接著說,「攝像頭拍到的視頻剛才已經給你發過去了,能確認裡面另外幾個人的身份嗎?」
「你在小看我,我已經查到了。」
又是「哢嚓」一聲咬薯片的脆響,一個文件傳輸的窗口在平板電腦上跳了出來,電話那頭的少年黑客含含糊糊地說,「那幾個警察就不用說了,負責和他們接洽的是日運公司的一個部門經理,其他幾個被拍到的外國人也是日運旗下的員工,在自己國家有被通緝的紀錄,混不下去了才通過人蛇集團來的日本。」
馬場看了一眼身邊開車的人,「和把林僑梅妹妹弄來日本的是同一個?」
「Bingo~答對了。」視頻電話對面的人輕快地對他發出肯定,然後他話音忽然一轉,低啞的嗓音驀地透出一絲冷冽來,「然後呢,問清楚了嗎?那個叫平田大成的家伙開車去撞她的原因?」
「這個小松百合就不知道了,平田大成沒告訴過她這件事,但是想也知道可能是被上級威脅命令之類的吧。」
馬場善治分神聽著酒吧那邊的進程,有點感嘆地說,「這個女人還真厲害啊。之前被警察盤問過這麼多次,居然完全沒有暴露她知道這麼多秘密,全都以為她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家庭主婦呢。」
「所以說,馬場大哥,不要小看女人啊。」少年黑客懶散地說,他只嚴肅了那一瞬間,好像轉頭就恢復了過來,「需要我把日運公司那些特殊客戶的名單也翻出來嗎?」
「這個就暫時不用了,還是交給警察去查吧,過渡搶戲可是會被人討厭的。」
第65章 目標人物(三十)
馬場善治和林一起開車往回趕的時候,酒吧裡,重松也正略有感嘆地說起小松百合這個人。
在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交代清楚之後,她就重新回到酒吧那間房間去照顧女兒了。接下來的幾天她都會待在這裡,重松答應了在日運冷凍被查封之前會找人幫忙保護她。
「真看不出來啊,我之前一直以為她只是個普通的家庭主婦。」
「小松桑好像也是博多國立大學的學生,和平田君是同學,重點高校畢業的人智商都不會有問題。剛剛她不就是在門後面聽了許久,確定了輝月姐姐不會跟她們母女這種無關者計較,所以才下定了決心站出來。」
柯南端起已經放得有點涼的牛奶,喝了一口說,「畢竟她也知道吧,孤兒寡母手裡卻有那麼大一筆保險金,在博多這裡能夠安全無虞地生活到現在,是因為輝月姐姐這邊一直有人在關注他們。等一直查不到線索,那些關注她們的目光就會移開,到時候她們就危險了。」
重松若有所思地點頭,「說的也是,我記得她說過,日運派來幫她打官司的律師跟她強調過不要離開博多。」
當時律師找了個奇爛無比的借口,說是那份保險的特殊賠付條款是針對博多本地人的,所以讓小松母女短時間內最好不要搬走,否則保險公司那邊會有問題。
小松百合當時唯唯諾諾地假裝信了,但心裡可能知道自己母女二人已經被日運盯上。這家公司如果不倒台,她們就得永遠戰戰兢兢地活在它的陰影下。
重松想到這裡,忽然愣了一下,「等等,難道你是知道小松百合躲在門口偷聽,所以才故意說起平田大成的真正死因?如果小松百合知道……」
他話音一頓,看到面前的小孩從牛奶裡抬起頭來,唇角還沾了一點奶漬,湛藍色的眼瞳清澈明亮,有點迷茫地說,「啊?」
「……」
主動赴死和被逼自殺是兩碼事,如果小松百合知道了自己丈夫其實是被人逼死的,這個事實將化作一把利劍斬斷她最後一絲猶豫,讓她孤注一擲地站出來,把手裡所有的秘密推上賭桌來博一個可能會有的公道和前路。
但是可能嗎?這種對人心的把控真的是一個七歲的小孩子能夠做到的?
對面的孩子好像沒明白他在愣神什麼,自己把牛奶擦了擦,轉頭就去鬧他姐了。
他們討論案情的時候源輝月當了半天旁觀者,好像被車撞的不是她一樣。
「輝月姐姐你好歹對這件事上點心啊。」
源輝月:「哦。」
她把手裡的紅線扣在指尖往拇指的方向一繞,漫不經心地說,「不是有你呢嗎?」
「額,雖然這麼說也對啦……」
柯南目光掃過去,愣了一下,這才發現她不知什麼時候把那團佐藤警官給她的紅線拿了出來,正在百無聊賴地研究。被剛剛那個消息一鬧,她這會兒仿佛已經不困了。
小偵探目光下移,看了看她腰間的華國結,又看了看她手裡的線。
「這個和林僑梅姐姐送你的禮物是一樣的材質嗎?」
「對,我懷疑它被拆開前可能也是同樣的結構。」源輝月淡定地說。
她面前擺著的手機上還顯示著圖片教程,顯然是剛剛在網上搜的。華國結的種類很多,她目前搜到的都跟以前林僑梅送給她的那個不一樣,只能自己對照著成品慢慢試。鮮紅的視線穿梭復雜,前面錯了一根就要全部拆開。她不知道為何卻對此很有耐心,慢悠悠地一點一點試著錯,像是一點都沒有不耐煩。
對面的重松看著這對姐弟,默了默,實在有點忍不住,「源小姐,江戶川君其實是你的堂弟嗎?」
源輝月和柯南微怔,詫異地抬頭。
「哦,你們的姓氏不一樣,那就是表弟?」
柯南:「……」
看得出來,這位警官其實真正想問的是他是不是某人的親弟弟。但出於對源氏這種大家族可能存在的混亂的陰私的尊重,於是選擇了這樣一個心照不宣的說法。
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每認識一波新的小伙伴就要跟人家解釋一遍,他跟源輝月真的沒有血緣關系吧。
「咳咳……」大概是看他們的表情太過奇怪,重松識趣地放棄了這個問題,剛准備自覺轉移話題就見到源輝月淡定地收回視線。
「說起來,我剛剛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她勾起一根紅線,慢條斯理地說,「三毛貓案的那個凶手好像也是日運冷凍的運輸司機。」
重松露出了茫然的表情,他並不知道三毛貓案,這個案子發生在靜岡縣,但是作為和源輝月一起的親身經歷者,柯南第一時間反應了過來,「你的意思是,那個凶手可能也發現了日運冷凍的真相?」
「犯罪之間會互相吸引,當自己是個怪物的時候,就越容易在人群中發現同類。」源輝月垂眸望著手指上紅得像血的絲線,「我看了後續調查的案卷,他在網站上誘騙那兩個女孩子的話術非常純熟,可一點不像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但是到目前為止,他只承認自己謀害了三毛小姐,其他可能存在的受害者因為找不到屍體,警方也只能將其停留在推測階段。」
「……如果他也是知道日運秘密的人,那麼之前殺害的其他人的屍體很有可能透過日運被處理掉了,所以警方才找不到可能存在的以前的受害者。」柯南輕聲補齊了她的話。
重松聽到這裡,總算大致聽明白了他們說的是個什麼案子,「那麼那位三毛貓小姐的屍體為什麼後來被發現了?」
「因為輝月姐的車禍,日運這段時間一直都被各方目光盯著吧。」柯南說,「它們自己應該也知道這件事,所以才將那些暗地裡的動作暫時停下了,於是那個凶手殺掉了三毛貓之後只好自己想辦法處理屍體,然後才被抓住了。」
重松點了點頭,也想明白了著其中的關鍵。
「日運冷凍的事要告知那位東京來的目暮警部嗎?說起來,之前源小姐那樁車禍的案子是誰負責調查的?」
源輝月:「……是公安警察。」
「?」
「大概是之前以為裡面有政治因素吧。」她扣住下一條絲線,隨口說,「至於目暮警官那邊,暫時就不要去打擾他了,他現在也挺忙的,大半夜還在加班。」
重松剛點了一下頭忽然察覺的一點異樣,遲疑地問,「源小姐你怎麼知道目暮警官在加班……」
他話音未落就見到對面的黑發美人抬眸看過來一眼,淡定地勾起手指在臉側松散挽了一下。墨色的長發被挽至耳後,露出白皙的耳尖,以及她掛在耳朵上正處於工作狀態的藍牙耳機。
重松:「……好的,我懂了。」
他不知為什麼又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柯南,小孩朝他眨了眨眼睛,默默托了一下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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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點整,大部分人最困的時間。目暮警官高漲的加班熱情,也順便殃及到了其他人。
前田春夫大半夜被下屬一個電話從美夢中驚醒,剛准備罵人,就聽到那頭惶急地傳來一句,「警部,不好了,警視廳那幫人把落日酒吧的老板抓回來了。」
「什麼?」他騰地一下從床上仰臥起坐,愕然道,「誰給他們的膽子隨便抓人?不是說那個東京來的叫目暮的家伙是個只知道按規矩辦事的軟蛋嗎?」
「因為大野那孫子的確撞到他們手裡了。」下屬提起這件事也氣得咬牙切齒,「他店裡的陪酒女沒看好,被她逃出來正好被警視廳遇到了。那女的指控大野逼迫她□□,還拿出了證據,店裡其他婊子也跟著鬧了起來,警視廳那幫人當場就把大野拷回來了,完全符合程序。」
「艸,」前田春夫當即罵了句髒話,「不是告訴過他這段時間警視廳可能會去他店裡查,讓他把那幫玩意兒都藏好?他是嗨過頭腦子下酒吃了?」
「警部,怎麼辦?現在警視廳那幫人已經開了審訊室准備審訊了,大野知道的事情不少,如果把我們也供出來……」
對面的小弟顯然已經開始驚慌失措,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起來。
前田掀了被子從床上下來,光腳在地上走了一圈,面容陰鷙的樣子和白天判若兩人。
「你先別慌,大野自己做的事自己知道,要是沒有我們他早死八百回了。你抓住機會暗示他一下,要是敢提警署一個字,明天就未必還能見到博多的太陽。」
被冰涼的地板一激,他腦子裡漸漸地開始冷靜下來,理出了個一二三,「要是警視廳抓了人直接往東京送,我們可能還真拿他們沒轍。現在人還在我們地盤上呢,你慌什麼?」
「是。」
「你繼續拖著,找個機會告訴大野,脅迫一兩個風俗女不算什麼大事。東京那幫人總是要走的,以後有的是機會把他撈出來,想繼續活命就給我把嘴巴閉緊了!」
「是,那、那我現在還是去給他們幫忙?」
「去吧。」前田剛開口,忽然又想起了什麼,「等等,田中他們還沒回來?」
「沒有,可能是抓了人之後就地找了個酒吧放松去了。」那邊的小弟小心地說,「白天跟警視廳裝了一天孫子,他們下班的時候心裡憋屈得很。」
「一到關鍵時刻就派不上用場!」
前田罵了一句,知道自己下屬的德行也沒有多想。三兩句掛掉電話之後,他又站在冰涼的地面上思索了一番,又撥了一個電話出去。
這回他把聲音調低了八度,電話一通立刻點頭哈腰,「局長,抱歉這麼晚打擾您,實在是警署裡出了點事……」
他盡量簡潔地把下屬剛剛的彙報轉述了一遍,電話那頭的人比他涵養好,被吵醒之後也沒罵人,聽完他的話思量了片刻。
「那個酒吧老板知道多少東西?」
「有點多。」前田苦著臉說,「他在華九會裡位置不低,酒吧裡好貨色多,兄弟們經常往那兒去,這次數多了就……」
「讓你們管好自己的嘴,都不聽。」
電話那頭的人慢條斯理地訓斥了一句,又打斷了前田恨不得以頭搶地的謝罪,淡淡地說,「這件事按理來說是他自己出了問題,自己出的事,沒必要風險讓我們來背。」
前田一愣,「您的意思是?」
「只要是活人,總會有可能被人把嘴撬開,你懂我的意思了吧?」
前田身體一僵,一股涼氣好像從地面傳上來貼著他的小腿開始往上竄,他聽到對面那人雲淡風輕地說,「還有東京那幫警察,在這裡也待的太久了,真以為博多警署是他們的警視廳了。這裡這麼亂,要是忽然出了什麼意外,也不奇怪……對吧?」
像是被那句「對吧」一棍子敲醒,前田一個激靈,立刻站直了身子,視線只閃爍了半秒鐘,就咬著牙堅定道,「您說得對!」
「那個酒吧老板涉及到本地□□,這是組織犯罪對策課的職權範圍,明天福岡警察本部組對課的人就會來提人,我讓他們派幾個刺頭過來,你自己安排一下,順帶一起處理了吧。」
留下這句吩咐,對方平淡地掛了電話。
悠于 2023-9-24 17:29
第66章 目標人物(三十一)
博多警署這會兒的確很忙,畢竟目暮警官不是只帶回來酒吧老板一個人。酒吧的經理,在場的打手,還有被帶回來錄口供的相關人員。大半夜的,整個警局燈火通明人來人往。部分被喊起來加班的帶著還沒散盡的困意小警察愣在走道上,望著八百年沒這麼熱鬧過的博多警署,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兒使。
酒吧的老板被第一時間押進了審訊室由目暮警官親自審訊,佐藤警官則是作為唯一的女警官,被分配到給那位指認酒吧老板的女接待錄口供。
那位女性大概是受了驚嚇,情緒十分激動,隔個五分鐘就要崩潰一次,需要人拿出十萬分的耐心來哄她。從審訊室出來的時候,佐藤警官精疲力盡,幾乎是扶著牆才能站穩。
這時候她看到白天有過接觸的幾個博多的警察急急忙忙朝門口迎去,沒過多久,前田警部就被他們引著大步走了進來,壓根沒注意其他人地直奔審訊室。
「切,居然還笑得出來……」她皺了皺眉,剛低低呢喃了一句,前方忽然傳來一句「什麼?」
她下意識抬頭,就見到安室透迎面走了過來,好像剛剛在和誰打電話一樣,一側耳朵上還掛著藍牙耳機,一邊疑惑地發問,一邊遞過來一罐咖啡。
佐藤連忙道謝接過。
「說起來,已經三點多了。」金發青年將咖啡給她後看了看手表,「佐藤警官你們今晚是要通宵嗎?」
「沒辦法,按照今天博多這邊阻攔我們查案的架勢,明天組對課肯定會過來提人。」佐藤拉開拉環,隨口解釋,「只能趁現在人還在我們手裡多問一點。」
「那佐藤警官這邊問出什麼來了嗎?」
「問了,但是那位松井小姐知道的也不多。」佐藤喝了一口咖啡,捋著思路皺了皺眉道,「她是外地人,本來是來博多旅游的,但是被人下了套騙進賭場輸了一大筆錢。她沒有錢還債,就被老板扣了下來賣到了落日酒吧,逼她接客掙錢。今天晚上她實在受不了了,破釜沉舟地找到了一個機會逃跑,然後就撞上了我們。」
安室透握著另一罐咖啡,淡淡垂下眸,「這樣啊,那她還真走運。」
「啊?」
「我是說,如果今天我們沒有去酒吧蹲點,那位松井小姐不是會又被抓回去嗎?」像是察覺到了自己話裡的歧義,金發青年笑了笑解釋道,「從這方面來說,還是挺幸運的吧。」
「額,」佐藤想了想,糾結地說,「也算吧……」
一邊說她一邊喝了口咖啡,有些疲憊地往身後的桌子靠去。
安室透思考著,視線隨意掃過她身後,「等等,佐藤警官,你後面……」
「什麼?」佐藤美和子習慣性地往桌面上一撐,話音還未落地,手背一涼凍了個激靈。
「啪」地一聲,一個玻璃杯從桌子上滾下來摔了個粉碎。
「……有一杯水。」安室透無奈地扶額,一邊走上前自然地扶了一把,指尖在她的袖口一沾即走,「沒事吧?有沒有燙到?」
「啊,沒,這好像是有人下班之前倒的……」
佐藤美和子終於被一杯涼水潑清醒了,下意識甩了甩手腕,「還好,沒事。」
「那就好。」淡定地把某個紐扣大小的竊聽器放進口袋裡,安室透認真地勸到,「佐藤警官你還是休息一下吧。」
「距離天亮還有……滋……個小時,滋……先歇一歇……滋……」
隨著一陣「滋滋」的電流聲,那邊的聲音徹底消失。
源輝月把耳機取了下來,對面的重松見狀疑惑地問,「怎麼了?」
「竊聽器沾到水了。」
重松一愣,「被發現了?」
「意外。」她頓了頓,又微妙地加了一句,「大概。」
重松:「?」
「算了,這麼晚也該休息了。」
源輝月把耳機收起,視線在室內轉了一圈。柯南在和酒吧老板說話,馬場善治也已經回來了,大概半路餓了,剛剛借用酒吧的廚房自己去下了鍋拉面,他帶回來的那位穿女裝的青年坐在他旁邊也端著碗,不知道為什麼吃得心不在焉,時不時偷偷朝這邊看一眼。
「唔,源小姐,你也要嗎?」察覺到她的目光,馬場側過頭來,將碗往上端了端。
源輝月搖了搖頭,「那幾個警察呢?」
「路上找了個廢棄的工廠扔下了。」
見她拒絕,馬場善治於是轉頭繼續吃面,一邊隨意道,「我後面還問了些其他問題,讓他們以為我們是江戶來的□□,是跟著他們找到小松百合家的……准備要回去休息了嗎?」
源輝月點頭,一邊把口袋裡最後一顆糖拿出來慢悠悠拆開。
「對了,馬場君,你知道把一個聰明人逼到鋌而走險的地步,需要幾步嗎?」
馬場善治略怔,回頭看去,就見她拿著糖果的手指一頓,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不對,可能對他們來說也不算鋌而走險?」
畢竟呼風喚雨動輒決定他人命運的神當多了,誰還記得自己是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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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多這座城市中暗流湧動,像個蓄了成噸火藥等待爆炸的火藥桶,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引爆。而在遙遠的東京,有人慢條斯理地點燃了通往這個火藥桶的第一根引線。
清晨七點整,整座城市剛剛蘇醒過來,邁上繁忙的工作軌道。
東京警視廳哥科室人員還沒到崗,來得最早的門房打著哈欠打開大門,抬頭就看到清晨未散的薄霧裡立著個黑影。
他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往後退了一步,定睛看去,這才發現該黑影是個活人。
那是個黑色短發的弱氣青年,也不知道在門口等了多久了,臉色蒼白,身體哆哆嗦嗦地像被霜打過的鵪鶉,額前碎發還凝著點稀薄的水汽。
在這個一個報警電話立馬就有警察上門的時代,多久沒見過這樣一大早在警視廳門口蹲著等伸冤的人了?
門房有點震驚,剛忙讓出位置讓他進來,一邊問,「來報案的嗎?警官們還沒來,你先進來坐坐。」
青年非常禮貌地和他道了聲謝,然後低著頭小聲道,「不是報案……」
他聲音小得跟蚊蚋似的,門房沒聽清,回頭問了句,「什麼?」
青年不得不提高了聲音,大聲重復了一句,「不是報案,我是來自首的!」
他一激動聲音大得有點過,穿過空曠的走道帶出了回音。幾個因為手頭的案子提前到崗的刑警正往辦公室走,迎面撞上這麼一句,愕然停下腳步。
其中一個盯著也下意識跟著停下的黑發青年望了幾秒,越看越覺得熟悉,這張臉好像最近才在大廳的電視上見過。他慢慢露出了驚詫的表情,「等等,你是……」
同一時間,博多警署也有「客人」提前來了。
由於落日酒吧的老板大野涉及的是個大型跨國□□,福岡警察本部的組織犯罪對策課一大早就來了人要求把人提走。打擊□□犯罪本來就是人家的本職工作,目暮警官當然找不到理由拒絕放人,只好無奈地把手裡還沒捂熱乎的嫌犯交了出去。
警視廳眾人在警署門口目送著載著大野的警車離去,都有種身在別人地盤,處處被人掣肘的憋屈。
目暮警官嘆了口氣,回過頭來,「至少我們現在知道了這間酒吧的確和人蛇集團有關系,死者林僑梅很有可能是被賣給了某位『客戶』,高木。」
「是!」高木條件反射站直,收到老上司隱晦遞來的目光立刻反應過來,握緊警察手冊點了點頭低聲說,「我這就去對那所語言學校調查。」
「交給你了。」
調查組背後,沒有出來相送的前田警部透過玻璃窗遠遠望著目暮幾人的背影。窗框的影子落下來把他的臉遮擋了一半,隱藏在陰影裡的眼睛幽深而陰鷙。
「都准備好了?」他頭也不回地問。
屬下站在他身後低著頭低聲說,「那邊說都安排好了,請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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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多酒店。雖然頭天早上將近凌晨四點才回到酒店休息,但是馬場和重松還是一大早就起來了。
夜裡下了大半晚上的雨,臨近清晨倒是放晴了。清澈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灑進來,馬場靠在沙發上用手機看著新聞,一邊隨意地跟重松聊天。
「重松大哥,武田刑警那個案子怎麼辦?還需要我幫忙把凶手干掉嗎?」
重松航平正在燒水准備泡茶,聞眼愣住,慢慢回過頭來,「這件事……」
坐在客廳裡的男人懶洋洋把手機往下翻了一頁,「雖然市長周圍保護他的那幾個殺手挺專業的,但是非要動手也不是不可以。不過那樣的話,博多的名聲會更糟糕吧。」
「何止……」重松苦笑,「連市長都能被暗殺的城市,就算原田市長真的死掉了,下一個會來得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回頭看著面前的茶杯,一根茶梗正浮起在水面上,隨著波紋緩緩晃動。
好像有一種占蔔方法是用到茶葉的,他忽然想起來,然後對著茶水研究了一會兒,沒看出是吉是凶。
「說起來,昨天江戶川君跟我聊了一下。」身後的馬場又說。
「嗯?」重松回過神,想起那個聰明得動搖人人生觀的孩子,覺得馬場跟他聊天好像也不是非常值得驚訝,「你們聊了些什麼?」
「他跟我說……」
話剛剛說到這裡,房間的門鈴忽然被人按響了。話音一止,兩人同時回過頭去。
「您好,客房服務。」按門鈴的人在外頭說。
馬場站了起來走過去拉開門,「進來吧。」
一輛放著早餐的餐車被推了進來,酒店服務員低著頭進門,自覺介紹今天的早餐。馬場揚了揚下巴示意他放桌上就可以了,一邊轉過身走回沙發。
「……就是這樣,祝您用餐愉快。」
服務員專業而准確地背完台詞,終於抬起頭來。看著背對他的男人,他臉上專業的笑容漸漸扯平,緩緩地將手往餐車底下伸去。
這時候背對他的黑發青年好像想到了什麼,回了一下頭問,「你……」
服務員眼底閃過一道寒芒,把面前的餐車往前一踹,反手從底下抽出一把一尺長的砍刀,身手矯健地朝著目標撲去。
第67章 目標人物(三十二)
雖然頭一天晚上將近凌晨四點才休息,但是這天早上八點半鐘的時候柯南還是准時起床了。
他昨天晚上到底是沒能反抗成功,被抱進了主臥和源輝月一起睡的。小孩爬起來的時候身邊的人還沒醒,黑發如墨散在枕側。
他自覺地跟她保持了一定距離並由衷感謝源輝月睡相極好,沒有睡覺要抱著娃娃的習慣——否則一旦以後他的身份被發現了,他可能會死,字面意義上的= =
小偵探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打著哈欠洗漱完畢,拉開房門的時候還沒完全從睡意中掙脫出來。他靸著拖鞋慢吞吞走到客廳,模糊聽到外頭兩個人正在聊天。
「你說這家伙是誰派來的?」
「誰都有可能吧,博多這地方。」
「也是。」
「早上好……」
柯南揉著眼睛道了聲早安,一抬頭就見到馬場和重松站在客廳中央專心研究著什麼。聽到動靜兩人回頭朝他看來,隨意打招呼道,「早上好啊江戶川弟弟。」
神情十分正常且淡定,就好像面前沒有跪著個人似的。
柯南:「……」
他有點懵地望望那個莫名其妙多出來並且正被雙手別到在背後捆成粽子的人,又看看幾米之外被打飛出去的橫在地上的十來寸長的刀。
刀刃反射的寒光落入他眼睛裡,個典型的案發現場比早起淋一桶冰水還刺激,讓小偵探瞬間清醒了。他的視線下意識從房門、餐車,還有那人身上酒店服務生的裝扮上一一掃過,條件反射地還原出了一個入室襲擊案的全過程。
「來得這麼早?」他怔了怔,幾乎要為博多這仇不過夜的彪悍效率而驚嘆。
馬場:「嗯?聽起來你好像知道這是誰派來的啊。」
「大致能猜到一點。」
柯南揉了揉太陽穴,靸著拖鞋「噠噠」走到客廳茶幾前,從重松手裡接過一杯水。他看來一眼已經被打包捆好的殺手,不知道是不是怕吵到他們,對方的嘴都被專業地封了起來,露出的大半張臉上神情十分憋屈。他今天出門前可能沒看黃歷,倒了血霉地剛進門就發現自己的襲擊對像比自己更專業,被頃刻反殺,跪得毫無還手之力。
「這個人是什麼時候接的任務?」
「今天凌晨四點。」重松用腳尖踢了踢腳下那個殺手,接過話頭,「說是正好在那裡喝酒,雇主一發布任務就被他接到。然後繼續在那間酒吧待到了早晨就直接過來了。真是,一身酒氣,傻子才會相信這是正規酒店的服務員吧?」
柯南眨了眨眼睛,「能夠讓他交代是雇主是誰嗎?」
「你想讓他當人證?」
馬場雙手插兜,淡定地走到餐車前拿起一份明太子——不愧是博多特產,早餐都有明太子。
「恐怕不行,他是在殺手中介接的任務,雇主是誰他也不知道。」
「殺手中介?」
「算是博多的一種特殊職業?大概類似於人才市場的經理,HR之類的,負責為熟悉的殺手接攬任務,或者為某些高難的的任務尋找合適的殺手。」
柯南:「……」
正常HR才不會給人介紹殺人的任務吧?
經過昨天一天對博多的現狀已經有了充分了解的小偵探無力吐槽,就在這個時候,他身後的房門打開,房間裡另外一個人拖著困厭的步伐,慢吞吞走了出來。
「早上好。」
「早上好啊,源桑,吵醒你了嗎?抱歉。」馬場轉身探過頭看了看,自然地指了指面前的餐車,「早餐已經送過來了,可以先吃點早飯再去繼續休息。」
源輝月其實是被生物鐘叫醒的,家裡養了個小學生導致她的生活愈發規律,雖然昨天晚上難得地睡得很晚,但一大早到了時間還是自然醒了。她揉著太陽穴,頂著頭疼導致的一身黑氣,慢吞吞地將視線掃過客廳,然後就發現了多出來的那個造型別致的酒店服務員。
「……這麼早?」
她的反應幾乎跟她弟弟一模一樣,相似到幾乎想讓人感嘆一句「不愧是姐弟」的程度,聽完重松的解釋之後,同樣在凌晨四點這個時間驀地頓了一下。
「這個時間怎麼了?」重松正把早餐擺上餐桌,一邊疑惑地問。
「目暮警官昨天把落日酒吧的老板抓回去了。」柯南說,「博多警署的人跟□□有勾結,絕對不會讓目暮警官他們從老板那裡問出什麼。被這樣一再刺激之下,很有可能直接動手。」
「昨天晚上源小姐才幫他們定了客房,所以可能是順藤摸瓜摸過來的?」
馬場若有所思地回頭看去,源輝月已經開始給目暮警官打電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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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多警署門口,目暮警官剛把福岡組對課的警車送走。他招呼了一下下屬們,正要回警局繼續工作,忽然就見到白鳥任三郎滿頭大汗地從後頭跑了過來。
「白鳥?」目暮警部愣住了,「你怎麼還在這裡?你不是跟組對課那邊一起去押送嫌犯了嗎?」
「我剛剛,去了趟廁所呼呼……」
白鳥任三郎跑到近前,一手撐著膝蓋,一邊喘著氣一邊斷斷續續地說,「組對課的車呢?已經走了?」
眾人望著他愣愣點頭。
目暮警部率先反應過來,「等等,如果你沒有上車,那組對課把誰帶走了?」
正在這個時候,他口袋裡的手機響起來電提醒,目暮下意識拿出來接通,那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源小姐?對,我們還在博多警署。」
「是不是所有人都在……」他有點懵地回望過去,眾人下意識開始自覺清點人數,然後發現警視廳的警官們都在,只少了一個人。
「等會兒,好像安室老弟他……被組對課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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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福岡警察本部的汽車上。
兩個組對課刑警坐在前面安靜地開車,頭一天晚上被抓的那個酒吧老板大野幸次雙手被手銬銬著坐在後座。
沒有人說話,空氣裡安靜得仿佛能聽到人的心跳聲。
不知道是不是車裡太熱了,大野額頭前滲出一點汗水,他低著頭,視線不著痕跡地看向車外。警車剛繞過繁華的鬧市區,正開在一條偏僻的小路上,右前方是一片廢棄的工廠,方圓幾裡人煙稀少。
如果有人想要劫車,這裡的確是最合適的地點。
「你好像很緊張。」身旁忽然有人說。
大野幸次身體一抖,下意識抬起頭來。
金發青年坐在他身邊,平靜地目視著前方,並沒有回頭看他。
「在等同伴來救你嗎?」他平淡地問。
大野幸次心跳驀地漏跳一拍,額前的汗水「啪嗒」滾落下來。他艱難地扯了扯臉上僵硬的肌肉,試圖裝傻,「你、你說什麼?」
「嗯?不是昨晚和那位前田警官約好的?只要走到這條路,就會有同伴來裝作被打劫的路人,逼停警車救你出去。」
像是親耳聽到的一樣,身邊人淡定地將他們的計劃復述了出來。大野驚慌地向前看去,就見前面兩位警官依舊不發一言,還在繼續往前開。
不等他做出其他反應,忽然聽到對方又問,「說起來,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什、什麼?」
「比如像是時鐘向前走動的,『噠噠』的聲音?」
「……」
大野幸次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身旁的青年說完這句話立刻簡短又迅速地發出命令,「跳車。」
車內的幾人應聲而動。大野幸次只感覺自己被人猛地抓住了衣領,側面的車門飛快打開,他像個皮球一般被人用力拖拽著從這輛還在行駛的汽車上彈了下去。
他在草地上打了幾個滾,又被人一把摜住脖子按在地上。緊貼著地面,泥土的腥氣不住往鼻子裡鑽,大野正要掙扎,前方忽然炸開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鳴。
灼熱的氣流排山倒海倒灌過來,忽然竄起的火光擠開陽光強硬占據了視野,整座福岡城都被這聲突如其來的爆炸震清醒了。
大野的身體驟然僵在了地上,他遲鈍的神經足足延遲了數十秒,終於讓那個快要被酒色腌入味的大腦意識到剛剛發生了什麼。
他們剛剛乘坐的那輛車上有定時炸彈。
如果他剛剛沒有被拽下車,現在大概已經成了漫天飛舞的灰塵的一部分。
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他登時手腳冰涼,這股涼意順著血液一路游走到了心裡。
「看來你的同伴和你有不同的想法啊。」按著他的人松開手來,淡淡地說。
大野機械地轉過頭朝他看去。
青年的側臉在陽光下平靜又冷漠,淡金色的碎發被遠處的火光折射出一種金屬般冰涼的冷感。
這時候,兩個同樣及時跳車的警察趕了過來,「降谷先生。」
「把他帶回東京。」安室透拍了拍袖口的草葉,站了起來。
大野的視線跟著他上移,見著他朝自己投下居高臨下的一瞥,然後語氣淺淡地說,「大野君,我想現在你應該知道該交代些什麼了吧?」
「……」
大野幸次像塊僵硬的石頭被拖走了。安室透看著不遠處還在燃燒的汽車殘骸,正在思考著什麼,手機忽然響起一串清脆的鈴聲。他隨手拿出手機,視線掃過屏幕,忽然微怔了一下。
「輝月桑……」
「你在哪兒?」那頭的人飛快地問。
「在馬路旁邊哦。」安室透握著手機無奈地看向爆炸的方向,「警車上被人裝了定時炸彈,還好有位警官中途想要下來買煙,發現了不對。」
「我們剛撤下來,汽車就爆炸了。嘛,不過萬幸沒人受傷……」
安室透平靜的聲音透過電波傳過來,作為一個剛剛死裡逃生的人,著實是有些過於淡定了。
源輝月略微放松地靠回椅子上,輕聲呢喃,「這樣啊……」
「怎麼了?」那頭傳來那人有些疑惑的聲音。
她默了默,直截了當地說,「你是不是又在忽悠我,我總感覺有哪裡不對。」
「誒?」電話那頭的安室透一怔,然後似乎是認真思考了一番,用充滿求知的語氣問,「嗯……哪裡不對,我下次改一改?」
源輝月:「……」
源輝月憤憤地掛了電話。
酒店客廳,柯南無言地看著身邊的人把手機扔在桌子上,雙手抱著臂生氣。
「安室哥哥沒事吧?」他有點艱難地發問。
「好得很,還有閑心編謊話騙人玩!」
「額……他沒問我們這邊的情況嗎?」
「沒有。」
源輝月毫不猶豫地回答,然後忽然愣了一下,側頭去和柯南對視。
「唔,」馬場善治坐在對面翻報紙,一邊遠程補完了他們剛剛想到的東西,「以昨天那位偵探先生的敏銳程度,不難從自己車上的炸彈聯想到源小姐這裡也有可能會被襲擊,他既然沒有問,看來是很清楚這裡發生了什麼?」
就著他的話音,源輝月和柯南同時緩緩轉過頭,看向客廳那件掛在衣架上的風衣。
「……」
源輝月面無表情地雙手撐著桌子站起來,正要大步朝它走去,被扔在桌上的手機忽然響了。
柯南下意識看了一眼,提醒道,「輝月姐,是津川部長的電話。」
起身的動作一頓,源輝月疑惑地回頭。津川孝太郎的名字橫亙在手機屏幕上,伴隨著急促的手機鈴聲,不知為何有種催促的味道。
遲疑兩秒,她於是還是選擇了先接電話。
「津川部長?」
「源小姐,你現在還在博多嗎?」電話一接通,那邊就開門見山地問。
源輝月點了點頭,「對,博多酒店。」
「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先回東京來吧。」津川部長說,「根據你昨天給出的消息,我連夜提審了三毛貓案的凶手。在得知日運公司暗地裡做的事情暴露之後,他終於交代了,三毛貓的確不是他手下第一個受害人,而且他也參與進了日運公司的犯罪中,並且不只是運輸司機,他還是港口拋屍隊伍中的一員……」
第68章 目標人物(三十三)
博多警署門口。
廢棄工廠門口的那聲爆炸不但震醒了周邊,動靜大得連市中心都有所察覺。大量的報警電話湧入了警方的接聽中心,目暮警官近乎是第一時間就得到了消息,立刻撥打了警車上安室透的電話。
但讓他焦慮的是,電話沒有打通。正當目暮警官火急火燎准備帶人親自趕往事發地點時,就接到了安室透給他回撥過來的電話。
「安室君,你沒事?」拿著手機站在車前,目暮警部先是松了口氣,緊接著有些驚訝地問。隨即他反應過來這句話好像有點盼著人家出事的歧義,連忙往回找補了一句,「聽說你們那輛車爆炸了,你們當時沒在車上吧?」
安室透的聲音隱隱約約從電話裡傳出來,「沒有。是這樣的……」
正准備跟著上車的佐藤站在老上司身旁,聽到第一句話心底微松,然後就見電話那頭似乎繼續說了些什麼,目暮警官的臉色緊跟著變得嚴肅起來。
「……好,我知道了,你自己也多加小心。」
五六分鐘後,目暮十三終於掛了電話,然後回頭把千葉和伸拎上前來低聲說了句什麼。千葉一愣,趕忙點了點頭,轉身跑了。
佐藤見狀有些疑惑,正准備詢問,又一個電話接了進來。
目暮警官重新轉向今日格外繁忙的手機,「毛利?」
「毛利偵探?」
「應該是隔壁西武藏野署的那位警官吧。」白鳥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回頭看去,青年衝她點了點頭,「我記得那位警官也姓毛利,叫做毛利忠治,是目暮警官的老朋友。」
他話音剛落,目暮警官震驚的反問忽然從旁邊殺了出來,「什麼?你說的是真的?」
兩人同時朝他看去,就見老上司一張圓圓胖胖的臉上寫著清晰的驚愕,隨即他的臉色迅速沉了下去,比上一個電話還要嚴肅地,神情中還透著一絲陰霾,讓佐藤心底一個「咯噔」,恍然有種有大事即將發生的預感。
「……我知道了,我們立刻趕回東京去。」五分鐘後,目暮警官沉著臉掛了電話。
覷著他的臉色,佐藤心中不安的預感愈發強烈。她正要忍不住開口詢問的時候,身後忽然響起一陣腳步聲,佐藤剎住話頭,下意識回頭看去就見博多警署的那位前田警部從後頭走了過來。
他似乎正好聽到個話尾,明顯愣了一下,意外地說,「目暮警官你們這就要走了?」
目暮十三轉過身,已經換成了一副正常的笑臉,「是啊,在你這裡叨擾這麼久了,也該回去了。」
「哪裡哪裡,警視廳諸位千裡迢迢來指導工作也是我們的榮幸。」
兩人交流了一套傻子都不信的社交常用語,互相笑得十分溫和,頗具成年人社會言不由衷的社交精髓。隨即前田就有些意外地發現警視廳這群人好像真的是打算滾蛋了。
拍了拍他的肩,目暮圓乎乎的臉上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別有深意地說,「前田警部,後會有期。」
說完他就轉身上了車。
前田站在原地目送著警視廳的車遠去,聽到下屬在身後低聲問,「警部,其他人還沒來得及動手,怎麼辦?」
「既然他們識趣地自己走了,那就算了。」
在腦海中回味了一下剛才的對話,他眉心一皺,剛剛目暮十三的表情和語氣分明十分正常,但不知為什麼他越想心底卻莫名有些慌。
前田的臉色漸漸轉向陰沉,站在原地斟酌片刻,轉身走向警署大門。
.
警視廳的車上。
佐藤美和子系上安全帶,直到汽車開離了博多警署,這才疑惑地詢問道,「目暮警官,案子還沒有調查清楚,為什麼突然要回東京了?」
老上司坐在副駕駛席上背對著她,聲音中已經沒有了剛才的輕松,「剛剛毛利在電話裡說,今天早上有一個人找到了警視廳,聲稱要自首。搜查一課已經確認過了,那個人就是前段時間被博多警方通緝的林僑梅案嫌疑人,伊藤卓也。」
佐藤美和子怔住,連正在開車的白鳥也訝然地側目往旁邊看了一眼。
「他是去認罪的嗎?」
「不,他雖然主動找到了警視廳,但是堅持聲稱自己並不是殺死林僑梅的凶手。他說五月十一日晚也就是前天夜裡他在中洲的風俗街喝多了,路上被一名陌生女性搭訕,對方帶著他到飯店開了房,給他喝了一杯飲料他就昏倒了,醒來之後就發現已經死亡的林僑梅躺在自己身邊。他不認識林僑梅,但表示她和頭一天夜裡搭訕他的女性不是同一個人。」
「那他記得那位陌生女性的樣子嗎?」佐藤立刻問。
「記得。」目暮警官透過後視鏡深深投來一眼,「他說那是福岡市長的秘書,淺倉麗子。」
有輛汽車在旁邊疾馳而過,急促的車鳴透過車窗傳進來,像點燃引線時爆發出的「滋」的一聲火花。佐藤的腦海被這一陣火花燎過,差點就地引爆,「等等,他沒看錯?」
「他很肯定。發現林僑梅的屍體之後,他下意識逃出了飯店,當天下午就發現自己被通緝了。之後他回想起那位女性的樣子和曾經在市長演講現場見過的秘書很像,更加不敢去博多的警局。他害怕還會有殺手追殺他,掙扎一晚上之後最終決定來警視廳自首。」
佐藤美和子的大腦還是僵的,但不得不承認,如果按照伊藤說的說法,就很好地解釋了他們之前在博多遇到的一切阻礙,以及這個案子中所有不符合邏輯的疑點。
「除此之外,他還回憶起了那天晚上的一個細節。」目暮警官絲毫不考慮下屬的承受能力,繼續往外扔炸彈,「他說他在被那名疑似淺倉的女士迷昏的時候,昏昏沉沉間感覺房間裡還有其他人來過。當時他們以為他完全睡著了沒有避諱他,他從他們的對話中得知林僑梅是對方從人蛇集團手裡買來的,也就是說,福岡市的市長暗地裡和本地□□關系密切。」
「目前伊藤卓也已經答應了我們給他做血液檢測,結果暫時還沒出來,但是如果真的在他的身體裡檢測到了藥物成分,那麼他的證詞就很有可能都是真的。」
佐藤美和子怔愣了半晌,總算消化了這段對話中的所有信息。她緊接著靈光一閃,「等等,如果市長都和本地□□有來往,那麼博多警署……」
「這就是剛剛安室君在電話裡提到的問題。」目暮警官沉著臉說,「他懷疑那輛警車上的那枚定時炸彈就是博多警署的人放的。」
車上的其他人悚然一驚,佐藤下意識打量了一下身下這輛車。
「沒事,我剛剛已經讓千葉檢查過了,這幾輛車都沒問題,大概他們還沒來得及下手。」目暮安撫幾位下屬道,「落日酒吧的老板也在爆炸中生還,目前已經被直接帶往東京警視廳,就看從他口裡還能不能得到其他消息了。」
白鳥猶豫了一下,「目暮警官,這會不會有些不合程序?福岡警察本部那邊會抗議的吧?」
「沒事,特殊情況特殊對待。而且福岡警察本部那邊未必還有精力來關心這件事。」還得到了些其他消息的目暮警部果斷地說。
.
博多警署,局長辦公室。
「他們走了?」
「是。」
余光掃過下屬的表情,博多警署局長回頭看向他,「你想說什麼?」
「我就是突然想起一件事。」前田垂著頭,腳尖有些不安地在地上動了動,「昨天晚上安排任務的時候,底下的人查到有人幫警視廳那幫人訂了酒店,我順手就讓他們把那人的名字加進去了。現在想想,能夠定下五星級酒店頂層的應該不是什麼普通人,有點擔心……」
「這個世界上有錢人還少了?」局長福田索然地收回視線,將目光重新落在手上的擺件上,隨口問,「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陽光從玻璃窗外照進來,將水晶質地的鷹隼照的通透明亮。
他漫不經心地聽著書桌前膽小的下屬松了口氣,自我安慰一般說,「也是,總不可能姓源的都能跟那個家族扯上關系。」
福田動作一頓,「……源?」
「啊,對,全名好像叫做源輝月。」
穿過水晶的陽光落在他的手指上,福田好像驟然被這束光燙傷,手一抖鷹隼擺件掉在地板上摔了個稀碎。他猛地抬頭看向桌前的人,沒被這件昔日的心頭好分去一絲注意力地,厲聲問,「你說什麼?把那個名字再重復一遍?」
「……源,源輝月?」
「有她的照片嗎?」
前田趕忙低頭去掏手機。
就在這個時候,辦公室的電話響了。福田局長立刻接了起來,聽到那頭的人自報家門的瞬間,下意識站起身。
「是。」
「……是。」
「……好的……好的,我一定配合。」
前田怔愣地望著他表情恭敬地衝著電話那頭連連點頭,心底忽然有種心驚膽戰的預感。他看著局長緩緩掛斷電話,抬起頭看過來。
「……警察廳要親自派人過來。」
前田手一抖,下意識問,「公,公安?」
福田局長的視線沉沉地落在他手上,他下意識低頭看去,這才發現自己剛剛已經把那張照片翻了出來。
照片上的黑發美人大概是察覺到了有人在偷拍自己,漫不經心地側過了半面臉,湛藍色的眼睛淡淡掃向鏡頭。不知道是不是角度的原因,有種淡漠且冰涼的嘲諷。
第69章 目標人物(三十四)
五月中旬,一樁震驚全國的大案被媒體披露出來,將福岡縣的博多區一把推到了關注中心。
警察廳派出的特別調查組成員趕赴博多,在博多灣打撈出大量被拋屍在海底的屍體。有部分屍體因為年代久遠,被海底的微生物腐蝕成了白骨,已經辨不清形貌,那些被遺棄在海底多年的死者重新被打撈上來的那一刻,像是地獄向人間微微揭開了一角。
形勢幾乎是轉瞬間就白熱化,日運冷凍被查封,三鷹集團的董事長在逃往國外的機場被警察帶走,而由於有證據顯示博多警署的警察也參與了拋屍事件,於是大半個警署全都面臨嚴苛的搜查和內部審訊,博多警署的局長被勒令停職等待調查。
沒了那邊的阻攔,林僑梅的遺體被順利轉移到東京。跳出來自稱是她兄長的男人被查出是假冒的,以妨害司法罪被銬走了。之後UDI在進行遺體解剖時,成功提取到了犯人□□,經過DNA對比,伊藤卓也被洗清嫌疑,他的供詞也由此引起了警方高度重視,一把將目前福岡市的市長也拖入了輿論的旋渦中。
因為涉及到了一位警察局長,一位市長,林僑梅的案子就此引發了網絡上的熱議。每個人都好像成了名偵探,從警方公布的資料中一字一句地尋找線索,編纂出無數蘊含著陰謀或者桃色氣息的劇本,試圖將她中道崩殂的人生翻來覆去咀嚼一遍,再致以或真或假的同情。
她一個孑然一身來到這個國家的留學少女,生前沒多少人注意她,死後卻好像忽然就被許多人關心了起來,就好像她的死亡甚至比她的生前還要有價值。
源輝月靠在櫃台前,垂眸看著杯子裡的咖啡,旁邊桌面上的蛋糕散發著奶油的甜香,她卻好像沒有多少胃口。
不遠處的卡座上,有一對來喝咖啡的情侶就在討論林僑梅的案子,細碎的議論伴隨著時不時爆發的笑鬧傳來,有點刺耳。
「這個案子已經完全被目暮警官他們接手了嗎?」有人在身邊問。
源輝月的視線從咖啡上移出來,淡淡點頭,「博多警署沒人還有心思為難他,直接將整個案卷都移交過來了。」
柯南眨了眨眼睛,「那博多警署的事物現在由誰負責,不是說副局長也被查了?」
博多警署從上到下,各級被端了大半,領導層和刑事課是重災區,目前整個警署處於群龍無首的狀態,亂得厲害。
「源宗政想把津川部長調回去,但是福岡警察本部肯定不會願意,」源輝月直呼著親爹的大名,百無聊賴地說,「就看他們誰手段高了。」
這些政治鬥爭也不是他們能夠插手的,柯南端著檸檬水喝了一口沒有多問,「那位市長先生呢,警視廳去找他詢問了嗎?」
「問了,他有不在場證明。」
她頓了頓,莫名強調了一句,「五月十一日晚到五月十二日的不在場證明。」
「那他的兒子呢。」一個清朗的嗓音從旁邊自然地接到,「我記得那位原田市長有個正在上大學的兒子吧?」
源輝月扭頭看去,就見安室透已經給那桌小情侶送完咖啡,拎著托盤走了回來。
「他的兒子也有,說是當天晚上和朋友在一起組了個party。」源輝月淡淡地牽起唇角,弧度莫名有些嘲諷,「但是這種不在場證明做不得數,只要他想,有的是人願意在當天晚上陪著他。就算人在東京,靈魂都能飛過去。」
柯南:「……」
他覺得這個對「做假證」這一行為的形容有一點點驚悚。
這時候店裡的電視開始播報新聞。
「目前警方在博多灣打撈上來的無名屍體已經超過上百具,能夠確認身份的死者如下,希望死者家屬前來警視廳認領……」
新聞主播的聲音頓時將幾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一張張黑白遺照在屏幕上打了出來,有老有少,有老人有小孩。遺照這東西,有時候總給人種特殊的感覺,如果當事人死得其所,照片上的神情就安寧又平和,像只是告別親友啟程踏上了另一段旅程;而如果是含冤而死,照片上人的神情就總是空洞而麻木的,一雙眼睛黑漆漆地從屏幕裡注視過來,像是還依舊停留在原地,質問還活著的人,為什麼是他,為什麼只有他的人生戛然而止,被人劃上一個休止草率符收場。
最後一張照片是林僑梅,她依舊還沒等到親人認領,黑發黑眼的少女對著鏡頭微笑,漂亮的面龐像一朵還沾著露水的鮮花,在開在最盛的時候被人摘了下來,從此時間永遠停留在了這個時候。
她來這人間走一遭,遇到過什麼好事嗎?源輝月望著她微笑的表情忽然想到。
沒有吧,如果有的話,她也不該學不會為自己求救。
她心底驀地往下陷了一下,像是雨水「啪嗒」打在平靜的水面上,雖然很快復原,但依舊留下了一圈一圈的漣漪。好像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真正接受了某個概念,這個曾經在她生命中出現過的,善良又鮮活的女孩子,是真的死了。
她像個漂亮的泡泡消散於天地間,從此這人間再也不會見到她的痕跡。
然而她就算死了也並不安寧,還有一群人准備拿著她的死亡做文章。
「你那個時候是真的晚了一步嗎?」她忽然頭也不回地說。
安室透驀地怔住,視線從電視移到她的臉上,半晌,他垂下眸掩住了眼中的神情,又低又緩說了一句,「抱歉。」
源輝月回過頭,靜靜看了他一會兒,冷靜地拿過柯南的檸檬水,一杯水潑在了他臉上。
不遠處卿卿我我的小情侶被動靜驚到,下意識回過頭來,就見到那位黑發美人輕巧地將水杯放回桌面,又從口袋裡拿出一個紐扣大小的金屬片推過去,克制又禮貌地點了點頭,「打擾了。」
隨即她從椅子上站起身,風衣衣擺掃過椅面,帶出一點颯然風聲。她徑直走向咖啡廳大門,拉開門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旁邊的黑發小孩子愣住,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櫃台後的人,下意識追了出去。
「輝月姐姐,等等……」
小孩子的腳步越來越遠,門口的風鈴搖晃了兩聲又漸漸停下,留下滿室空蕩蕩的寂靜。
一滴透明的水珠順著發尾滑落,安室透依舊垂著眸,視線靜靜地落在桌上的竊聽器上凝望了一會兒,輕輕抬手蓋住眼睛,唇角有一點無奈地牽起。
「……抱歉。」
.
「輝月姐姐,等一下……」
柯南往前躥了幾步,終於追上了前面的人,一邊急急忙忙解釋,「安室哥哥說的『抱歉』意思是……」
「我知道。」源輝月終於停下來,背對著他沒有回頭,「我知道他的確是去晚了。不是這個……」
「到現在你應該也已經發現了吧,林僑梅和前面的連環殺人案其實是兩個案子。」
「……」柯南一頓,驀地沉默下來。
「我到博多之後就再也沒收到過那些玫瑰花了,連環殺人案的凶手只在東京活動,但林僑梅死在博多。有人刻意偽造了她的死亡現場,想要把警視廳的目光吸引過去……跟月影島的時候一樣。」
「……」
穿過街道的風掀起她背脊上如瀑垂下的長發,空氣一時間安靜下來,只剩下半條街外咖啡廳門口的風鈴聲往前追了幾步,又再次靜默。
源輝月沉默幾秒,重新往前邁開腳步,柯南回過神正要跟上,手機忽然響了,他一邊跟著跑一邊拿出來看了一眼。
「馬場大哥?」
他的腳步驀地停下,「……你查到了?」
.
源輝月今天是開車出來的,她原計劃是先到安室透的咖啡廳把衣服還給他,然後轉道去一趟景凡社。
汽車停靠的位置距離咖啡廳不遠,她上了車之後順手帶上車門,從屜子裡摸出一顆糖,隨即往後一靠,身體的支撐力整個傾泄在了靠背上。
關門時帶進來的風將後視鏡後系著的華國結撥動,鮮紅的流蘇在她視野中晃來晃去,不知道是不是跟血的顏色太過接近了,車裡的空氣也被充塞得格外沉悶起來。
她慢慢地剝開糖紙,把那顆水果糖放進嘴裡,視線往上仰起一個角度,落在那個華國結上。
【「這是什麼?」
「是我們家鄉的特殊禮物,是一種祝福。」
「……保護眼睛的嗎?」
「誒?」
「因為有點像眼睛啊,特別是中間的位置……」
「哈哈,這樣說也可以啦,源桑你不是經常坐在電腦前嗎。不過比起這個我也希望它能夠保護你……」】
右側的車門被拉開灌進來一道風打斷了她腦海中浮起的回憶,柯南從外頭坐了進來,「輝月姐姐,剛剛馬場大哥給我打了個電話……」
他的視線不經意在車裡掃過,驀地一頓,這才發現了點剛剛沒注意到的東西,「姐姐你把它還原出來了?」
懸在後視鏡下的華國結再次被風撥動得輕輕搖晃,乍一看仿佛就是之前林僑梅送的那個,他仔細觀察了一下才發現二者並不一樣。這一個相較而言要編織得粗糙許多,而且不知從哪兒沾染上了一點藍色的墨水。
「不是我還原的。」糖果的甜味在舌尖上化開,還帶著一點青提的澀味,源輝月平淡地說,「是林僑梅的哥哥。」
「他不是被關進拘留所……」柯南驀地反應過來,「她真正的哥哥?」
源輝月輕輕「嗯」了一聲,依舊淡淡看著那個已經靜止下來的華國結。
「你覺得它像眼睛嗎?」
「這麼一說是有一點,特別是中間那抹藍色的……」
藍色……
柯南猛地一頓,腦海中一道靈光閃過。
藍色的眼睛?
源輝月不緊不慢地說,好像沒有任何情緒,「林僑梅的手腕上有被細絲線捆綁過的痕跡,UDI已經對比過了,和她的遺物中那團紅繩一致。那個華國結是她自己拆掉,然後綁在了手腕上。她臨死之前也一直用力抓著那些線,所以在掌心也留下了掐痕。」
柯南:「……所以這是她留下來的,dying message?」
源輝月:「這是留給我的。」
「那些人把她帶走的時候大概說了這樣的話吧,『可惜不是藍色的眼睛』。」
那位聰慧的少女大概是從這句話中發現了什麼,那些人真正想要的是一個黑色長發、藍色眼瞳,眉眼之間跟她相似的人……比如她因為工作遇到過的那位美麗又友善的源小姐。
她想要提醒她,但是手機已經被人搜走,無法與外界聯系。情急之下看到了鑰匙扣上的華國結,想起了之前自己曾經送給她的禮物。
「她把華國結拆開大概是怕被那些人發現,臨死之前也一直握著它,希望警方能夠發現這個提示。只要根據這種紅繩的材質往下查一查,就會發現她以前佩戴和送出過這種眼睛形狀的華國結。」
「……特意用墨水將中間的部分染色,也是在強調是藍色的眼睛嗎?」柯南低聲接過話頭。
如果警察足夠負責和仔細,自然就能夠根據這條線索找到源輝月,然後意識到她可能是那些人的目標之一,從而將她保護起來。
就算警察沒有發現,她也希望能夠用這種方式將消息轉告給她。
在彌留的最後一刻,她到底在想什麼呢?
源輝月望著那只藍色的眼睛,指尖輕輕搭在手腕上,輕飄飄地想著。死者留下的dying massage,絕大多數都是在暗示殺死自己的凶手,這是一種潛意識的求助,因為知道自己已經做不到,所以希望其他人能夠根據提示找到凶手為自己報仇;只有極少數,例如林僑梅和三毛貓,留下的信息是替別人求救,就好像她們自己的仇恨並不重要一般。
她不知道為什麼又想起了安室透那句話。因為之前的人生裡沒有遇到過幫助過她的人,所以本能地認為就算開口了也不會有人看到自己。
她以前也和林僑梅接觸過的吧?她也是這樣忽略她的嗎?
然而這姑娘卻記掛著她,在臨近死亡前留給人間的最後一個信息是努力提醒她有危險。
「我覺得,林姐姐最後求救了哦。」旁邊忽然有人說。
源輝月一頓,回頭看去。
「就算是有『藍色眼睛』這個信息,也不一定能夠馬上就聯系到你吧?林姐姐那個時候能夠那麼快反應過來,說明她可能在這之前就已經下意識想到你了。而且這條線索也是,輝月姐姐你是最能夠領會到她的意思的人吧?」
「相信你一定能夠理解這個信息,相信你一定能懂她想要說的話,所以她才會專門把這個線索留給你吧?」
柯南慢慢靠過來,湛藍色的眼瞳如同車窗外的晴空,纖細的手指握住了她冰涼的指尖,像是想要努力將它煨暖一樣。
「她也一定相信,相信如果是姐姐你的話,一定能夠抓到傷害她的凶手,阻止其他女孩子遭到像她一樣的遭遇。」
「輝月姐姐你不也是聽到了她的求救聲才過來的嗎?」
第70章 目標人物(三十五)
咖啡廳,送走那對表情糾結又八卦的小情侶之後,安室透看了一眼空蕩的大廳。
這個點的確沒多少客人,還有咖啡廳比較偏的原因在裡面,除了附近別墅區的居民也沒多少人會刻意找過來,畢竟他當初把偵探事務所的位置定在這裡也不是真的為了開門做生意。
放在櫃台旁那張桌子上的蛋糕一口沒動,他隨手捋了一把額前還沾著水汽的碎發,走過去端起來,漫不經心地用拿著蛋糕叉往嘴裡送了一口,正思考著事情,放在櫃台後的手機忽然響了。
他繞回去看了一眼,眸光頃刻間冷下來。
「貝爾摩德,」安室透將手機靠在耳邊,眼睫低垂,在紫灰色的眼瞳中央投下一抹陰影,「你回日本了?」
「剛回來不久,」女性優雅的聲音在那頭響起,「然後就發現出了件大事情。」
「博多的事你也參與進去了吧,波本?怎麼回事,你故意把警察引過去的?」
「關於這個,我正要和BOSS彙報。」安室透回頭掃了一眼,確認了附近沒人,這才緩緩開口,聲音淡得像冬日窗樞上的冰凌,「博多的那件事……」
.
東京警視廳,自從博多警署啞火了之後,以目暮警官打頭的搜查三系接手了林僑梅案,進度起初一日千裡,不僅飛快排除了伊藤卓也的嫌疑,還立即鎖定了嫌疑人。
但緊接著進度就卡在了嫌疑人這一步。
可能涉案的福岡市長和他那個叫做原田佑介的兒子都聲稱有不在場證明,而因為伊藤卓也的供詞被帶回來的市長秘書淺倉麗子小姐則輕描淡寫地表示,她那天晚上只是在大街上找了個小鮮肉for one night,約完她就走了,後面發生的事情她也不知道。至於伊藤卓也身體裡的藥物,也可能是他之前被下的,他那天晚上去逛了那麼多亂七八糟的店,誰知道喝沒喝過摻了料的東西。
「還有伊藤桑說的他在昏昏沉沉之際聽到的那些供詞,也可能是做夢或者幻聽,畢竟那個時候他的確被下了藥,神智不清楚的情況下聽到的東西的確不能當做准確證據。」
高木拿著筆記本給面前人解釋,言語間頗有些憋屈。
柯南問,「那位被抓的前田警部呢,他那裡沒有問出什麼來嗎?」
「哦,他倒是招供了的確被市長秘書打過招呼幫忙處理林僑梅的死亡現場,遺物裡多出來的那瓶指甲油和死者指尖的指甲油都是他做的。但是對於這一點,淺倉小姐說是她在第二天看到了新聞才知道這樁殺人案,當時她以為凶手就是伊藤卓也,怕自己牽扯進去會對市長的選舉造成影響,所以才拜托博多警方把她的痕跡抹掉。」
高木說,「所以最多也只能以『妨礙司法罪』來起訴她,其他就沒有辦法了。」
對於這一點,就算是目暮警官也有些無可奈何,因為事實的確是沒有直接證據表明淺倉麗子和林僑梅的死亡有關。但一位少女被虐待致死的現實血淋淋擺在面前,最終卻只能以一個如此不痛不癢的罪名收場,怎麼可能讓人甘心?所以最近搜查三系鉚足了勁加班,試圖掘地三尺地找出更為有效的證據,抓住這群人的尾巴。
「……這樣啊。」柯南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陷入沉思。
高木警官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跟他一起來的人,摸了摸後腦勺,「說起來,柯南君你們居然對這個案子這麼關心啊。嘛,柯南君你就算了,連源小姐也這麼積極還有些意外哈哈……」
源輝月雙手插兜站在柯南身後,視線飄了飄,默不作聲。因為她也有點沒搞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她原計劃明明是去景凡社的,編輯部那邊有些事情希望她過去一趟。但是在車上被弟弟灌了一鍋心靈雞湯之後,小孩又積極拉著她的手表示,目暮警官這邊的審訊結果應該已經出來了,他們正好可以來問問,於是她稀裡糊塗就轉道來了警視廳,連好不容易想起來的正經工作都跟編輯部那邊打電話推遲了。
現在她有點懷疑在車上的時候,弟弟是真的正兒八經在哄她,還是終於找到了借口忽悠她過來。
「吶,高木警官,我們這邊也找到了一條線索……」
沒注意到她在想什麼,柯南一邊說話一邊回頭征詢地看了一眼。源輝月點點頭,小偵探於是拉著高木的袖子把他往下拽了拽,湊到他耳邊說,「是這樣,林姐姐留下來的那團紅線……」
他們此時在警視廳的大廳裡站著說話,周圍人來人往。也不知道是不是江戶川柯南小朋友是個常客的原因,附近路過的警察們居然沒多少朝他們投來好奇目光的,大部分都是一副司空見慣的表情,相較而言看源輝月的都比看柯南的多。
便宜弟弟給高木解釋的工夫,源輝月的視線百無聊賴地在大廳裡掃過,幾個警察正押著某個長頭發的男人路過。長發男人胡子拉碴滿臉被摧殘的憔悴,像顆霜打的白菜,很顯然是剛從審訊室裡提出來,馬上又要趕赴下一場,大概犯的罪行比較復雜,於是受到了各部門輪番關照,業務繁忙。
源輝月的視線一路跟著他們,其中一個警察敏感地察覺到目光,回頭看了一眼,對上她時微微愣了一下,然後友好地點了點頭。
「……這個線索還是輝月姐姐發現的,吶,輝月姐姐?」
柯南的聲音讓源輝月把注意力重新收了回來,回頭時發現一大一小正一起看著她,柯南手裡還拿著手機,屏幕上顯示著那張華國結的照片。她略微頓了頓,給了他們一個「我剛剛在走神,你們在說什麼」的好看微笑。
柯南:「……在說眼睛的事啦。」
「啊對,謝謝你了源小姐,這個線索對我們很重要。」高木警官也反應過來,拿起筆飛快紀錄,只是一邊寫他一邊有些苦惱道,「不過這樣一來,我們之前得出來的結論就要推翻重來了。」
「之前的結論?」
「是的,是從UDI那邊的得到的線索。」高木說,「那位幫忙給林僑梅做解剖的中堂醫生好像對連環殺人案格外執著,在給她做完屍檢之後,他又把前面幾位死者的屍檢報告重新調查了一遍,然後得出了一個之前我們沒想到的結論。他認為殺死前面四位受害人的和殺死林僑梅的,其實是兩個人。」
源輝月和柯南同時一頓,小偵探追問道,「那位中堂醫生是怎麼發現的?」
「據他說是從屍體的傷痕上,雖然都是性虐待致死,但是從死者身上的傷痕可以判斷出制造前面四具屍體的凶手的性格和習慣和殺死林僑梅的那個並不一致。」
高木開始撓頭回憶那位脾氣暴躁但專業的法醫說過的大堆專業術語,半分鐘後屈服於自己硬件不達標的大腦,選擇了放棄,「總之,這個結論也得到了警視廳這邊科搜研的認同,總的來說是沒有問題的,雖然『簽名』一致,但是林僑梅的案子應該是一起模仿作案。不過根據源小姐你提供的這個線索,好像又不太能肯定了。」
他一邊頭疼地碎碎念著一邊繼續紀錄,「連目標選擇都一模一樣的話,難道那位凶手有雙重人格?」
源輝月:「不,那位中堂醫生的推理沒錯,這的確是兩個案子。」
高木一愣,抬起頭來。
「有一件事我一直沒說。」他看到這位黑發美人語調平靜道,「從一周前開始,我每天早晨都會受到一束匿名人士在花店訂購的玫瑰,品種是卡羅拉。」
「哦,卡羅……你說什麼?卡羅拉?!」
大廳其他人被一聲驟然拉高的聲音驚到,同時回頭看去。突然被萬眾矚目的高木一僵,干笑著闔上手裡的手冊,不好意思地回頭朝其他人道了歉,回過頭後表情立刻嚴肅了起來。這位氣場弱氣的青年好像驟然有了刑警的樣子,「源小姐,這件事能夠請你詳細說說嗎?」
陷入死局的案子好不容易迎來了新線索,線索提供人還是大家的老朋友,以目暮警官為首的三系眾人飛快地被召集了起來,齊聚會議室。
源輝月被眾星捧月地拱衛到了中央,再往手裡塞個麥就是開發布會的架勢,她默默端起某位熱心警官倒的水喝了一口。
「我收到的第一束玫瑰是在一周前,具體來說是西川奈美死亡的第二天。」
秉持著「來都來了」的友好原則,她只好理了理思路,從頭說起,「沒有署名,送花的人也不知道是誰訂的。」
「有去花店問過嗎?」佐藤警官關心地問。
「問過了哦。」柯南舉起手,「但是那天營業的那位姐姐只記得那位客人是個身高一米八左右的男性,帶著帽子和口罩,全身都籠罩在風衣裡,花店門口的監控也沒有拍到那個人的正臉。他用現金訂了一個月的花,要求每天都送一束到輝月姐姐家門口去,也沒有留下送花的原因。」
警官們看向源輝月的臉,黑發、藍眼,正好就是那位連環殺人案的凶手青睞的長相,再加上不斷送上門的卡羅拉,那位訂花的人就是凶手的概率可以說板上釘釘了。
「可這樣就奇怪了,」佐藤美和子一手托起下巴,皺眉道,「如果那位連環殺手在西川死後盯上了源小姐作為下一個獵物,為什麼又突然跑去博多另外制造了一起殺人案呢?」
柯南:「所以我們也覺得那位中堂醫生的結論是正確的,林僑梅案和前面的連環殺人案的確是兩個案子。」
連環殺手不太會臨時更改自己選定的獵物,說下一個要殺你就絕對會殺你,這也算這群人類的渣滓身上唯一能夠被信任的地方了。
「可如果是模仿作案的話……」佐藤的聲音漸漸低沉,屋子裡的眾人神色也跟著晦暗起來。
目前連環殺人案還沒有被媒體披露出去,知道內情的都是警方的人員。如果不是證據擺在眼前,誰也不願意往這個方面想,誰都不希望和自己同一戰壕的戰友中出了一個變態殺人犯。
「也不一定是模仿作案哦。」
滿室安靜中,柯南忽然說。
警官們一愣,朝他看去。
小偵探在手機上按了幾下,然後把手機屏幕舉起來,「這是博多前段時間的新聞,從四月份開始,博多市內陸續發現了好幾具無名女屍。被發現時全身的衣服都被剝光了,死因和林僑梅姐姐非常像,但是當時博多的警方沒有往下追查。」
警官們立刻接過他的手機傳看起來,有沒找到位置的直接自己掏出了手機開始搜索。
「你的意思是,這幾位死者和林僑梅小姐的死一樣,是同一個人干的?」目暮警官若有所思地問。
悠于 2023-9-24 17:29
第71章 目標人物(三十六)
「我請博多那邊的私家偵探幫忙查過了,那幾位死者剛被發現的時候其實在媒體上是引發了一陣討論的,警方也表示會追查,但是沒過多久就好像被人壓了下去沒有了下文。」柯南收回手機,「怎麼樣,和林僑梅姐姐的情況很像吧?」
目暮警官:「的確是這樣……」
他看了一眼正抱臂靠在椅子上思考著什麼的源輝月,禮貌征詢道,「源小姐你的看法呢?」
源輝月淡淡垂著眸,纖細的手指慢條斯理地在手臂上敲了敲,「這件事其實很簡單,唯一將兩個案子糾纏到一起的症結在於,為什麼林僑梅身上會出現東京這位連環殺人凶手的『簽名』。不妨想一想,如果沒有這個『簽名』會怎麼樣?」
她掀起眼睫看向在座的眾人,「警視廳的諸位就不會注意到這樁案子,進而前往博多。林僑梅的死也會像前面那幾位被害人一樣,被博多的警署壓下去,成為又一具無名女屍中的一員。」
白鳥順著這個思路往下思考,「所以,這件事有可能是被害人的親屬干的?希望這個案子得到警視廳方面的重視,幫忙抓住凶手?」
這的確是正常人的思維邏輯,畢竟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都是在法律和規則的框定下循規蹈矩的普通人。能夠讓他們做出越界行為,必定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刻骨的仇恨或者親人的冤屈,是最有可能導致這樣的結果的。
但話雖如此,這個世界上也的確存在並不將這些既定規則放在眼中的人。
源輝月掃了這位年輕警察一眼,微微一頓之後,還是淡淡道,「不一定,也有可能是福岡市長的競爭對手。」
警官們集體一愣。
「福岡市長原田佑一郞牽扯到這樁殺人案中已經板上釘釘,正值福岡市的市長換屆選舉,這件事公布出去之後給他造成了巨大的影響。原本他繼續連任已經是十拿九穩的事,現在卻變得有些不確定起來。」
「所以可能是福岡市長的競爭對手想要將其他人的目光吸引到博多去,將博多這個蓋子揭開,所以才刻意偽造了林僑梅的死亡現場?」佐藤警官愕然地問。
好好的刑事案件忽然上升到了政治鬥爭,在座的警察們都有點懵。
源輝月淡淡地移開目光,「只是有可能。」
目暮干咳一聲拉回眾人的注意,「這些事情不是我們該關心的,我們警察的職責只有破案。不管是不是有政治因素在裡面,我們要做的只有把殺死林僑梅的真正凶手抓捕歸案。」
眾人:「是!」
警察雖然也是執法階級之一,但在人類社會復雜的權利金字塔中依舊屬於底層,上頭的神仙打架他們也的確管不著,眾位警官的注意力於是重新回歸案情。
「所以目前基本已經可以確定是兩個案子糾纏到一起了?」白鳥問。
「沒錯,當時的情況應該是這樣的,」柯南認真說,一邊搬起一把椅子走到白板面前,「林姐姐被酒吧背後的組織通過人蛇集團賣給了某個人,那人將她送到了凶手那裡。」
他拿著簽字筆劃了個箭頭,然後往下拉了個分支,「與此同時,淺倉小姐在中洲找了一個人喝多的人准備當做替罪羊,那個人就是伊藤桑。」
「之後她把伊藤桑帶到酒店,給他灌了一杯下了藥的酒讓他睡著。在此期間,凶手殺掉了林僑梅姐姐,將她的屍體交給了某位同伙。那位同伙通過餐車把屍體運送到酒店房間,之後兩人離開,留下伊藤桑和死者等著第二天被酒店工作人員發現。」
「如果事情只到這裡,在博多警方的『幫助』下,伊藤桑就百口莫辯只能幫那位凶手承擔罪行了。但是在那兩個人離開之後,又有人避開監控進入了這間房間,可能是從陽台的窗戶翻進去的。那個人給林僑梅姐姐換上衣服,制造了她的死亡現場後又悄無聲息地離開。第二天,伊藤桑醒來,發現自己身邊的人死了,最開始可能以為是自己殺的,驚慌失措之下逃跑了。然後去打掃房間的酒店工作人員發現了林僑梅的遺體報了警,因為同樣的『簽名』,這起案子引起了正在調查連環殺人案的警視廳的注意,然後各位警官才前往了博多——這就是整件事的全過程。」
柯南打了個句號,回過頭來,發現一屋子的人同時目光炯炯地盯著他。
小偵探身體一僵,干笑著放下簽字筆,「那個,新一哥哥就是這樣跟我說的。」
「平成時代的福爾摩斯」的大名十分好用,這話一出,在場的警官們果然立刻就相信了,紛紛收回驚詫的目光。
只有源輝月看了弟弟一眼,神色莫名。
「為什麼要說是工藤新一?」她低聲問回到自己身旁坐下的小孩。
小孩子干笑了一聲,「……不是所有人接受能力都跟你一樣強的啊。」
說到這裡他好像自己也有些疑惑起來,「姐姐你不覺得奇怪嗎?」
「奇怪什麼?」源輝月聞言思考了一下,莫名其妙地問,「你不是本來就應該很厲害?畢竟我這麼聰明?」
柯南:「……」
雖然但是,這二者之間有什麼必然的聯系嗎?他好像真的不是你親弟弟吧?
然而小偵探糾結兩秒,最終嘆了口氣默默扶額,「算了,你能這樣想也好。」
源輝月完全沒覺得自己這個思路有什麼不對,隨即她忽然想起了什麼,「說起來,你剛剛在車上的時候,說馬場打電話過來了,就是說的那兩樁無名女屍的案子嗎?」
柯南幾不可查地一頓,然後若無其事地眨了眨眼睛,點頭道,「對啊,就是說的這個。」
那邊的警官們沒有注意到這對姐弟的交流,還在十分敬業地專注工作。
「如果博多的這幾起案子都是一個人做的話,為什麼屍體處理的方式不一樣?」佐藤提出新的疑點。
白鳥:「說是處理,其實前面那幾位受害人都是直接被扔在了外頭吧。」
源輝月朝那邊掠了一眼,「那些可能是凶手自己干的。」
她拿起桌上的案卷資料,「中堂醫生不是在屍檢報告裡說了嗎,林僑梅身上的傷極為粗暴,比起人類甚至都有些像野獸造成的。也就是說對於凶手來說,他犯案的重點不在殺人,而在強奸。」
「他不是那些特定的連環殺人犯,他只是在單純用那些受害人滿足自己的施暴欲。」她的眸光涼涼的,「不敢質疑真正壓在自己身上的人,只敢挑不會反抗的女人下手,這樣的人表層的性格必定極度狂妄自大,他故意把屍體拋屍在野外其實是一種炫耀,因為他知道即便自己這樣做了,其他人也不敢拿他怎麼樣。」
根據她的話,在場的警官們同時想到了一個人,「福岡市長的兒子?」
佐藤警官想起那次和那個名為原田佑介的青年面對面的談話,教養良好如他,眼眸中都不自覺浮起一絲嫌惡,「……雖然這樣說有些失禮,但是那個家伙看起來的確是做得出這種事的人。」
「前面那幾起案子當時沒有人盯著,博多警署做善後的時候肯定有疏漏的部分。」目暮警官站了起來,做出總結,「佐藤,你立刻帶人去重新調查,高木和你一起。白鳥,你和我再去見一見那個原田佑介,重點排查他在前幾樁案件發生時的不在場證明,看能不能再從他身上問出什麼來。」
「是。」其他警官們跟著站了起來,各自領了任務。
目暮的視線移到源輝月身上,忽然糾結了一下,「源小姐,玫瑰花的事你應該早點告訴我們的……」
源輝月一臉若無其事,「抱歉,我當時不知道連環殺人案的事,還以為這是哪個朋友給我開的玩笑。」
目暮:「……」
說的也是,正常人誰能從幾束玫瑰花聯想到殺人案上面。
他干咳兩聲,默默找回話頭,「既然現在已經知道了你被連環殺人案的凶手盯上,你的情況可能會很危險,我們需要派人保護你,希望源小姐你能夠理解。」
源輝月十分理解,只不過,「目暮警官你們還分得出人手來保護我嗎?」
「……」目暮又一次梗住,因為確實分不出。
「所以說,不如我跟你們一起去博多吧。」她於是配合地提出,「我上次到博多之後就沒有再收到玫瑰花了,說明那個連環殺人案的凶手只在東京活動。目暮警官你們既然都要到博多去,我跟你們在一起也更安全。」
她的語氣十分自然,遣詞造句也仿佛有理有據。
目暮警官雖然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但就是說不上來,「但是柯南君他……嗯?柯南君呢?」
他一愣,低頭找了找,這才發現某個神出鬼沒的小偵探再一次不見了。
源輝月指了指他身後,「他說想去一趟洗手間,剛走。」
東京警視廳某位名偵探混得比自己家還要熟,連哪個地方有監控他都一清二楚。從會議室出來之後,柯南朝著洗手間的方向一路小跑,然後腳步一轉跑進了某個四下無人的監控死角。
他拿出手機,輕輕靠上身後的牆面,撥出去一個號碼,沒等幾聲鈴響電話就接通了。
「有事?」對面言簡意賅道。
「……林僑梅的案子,是你們那邊布置的嗎?」
「嗯?」
「算了……」柯南搖了搖頭,「日運冷凍的負責人招供了嗎?」
對方沒在乎他前面那個沒頭沒腦的詢問,平淡道,「屍體處理的事情招供了,合作人也正在審問,但是對派出手下員工襲擊輝月的事情卻堅決不承認,說他們派人盯著那個司機家裡只是怕公司的秘密泄漏。」
「跟我推測的一樣。」柯南微微垂下眼,鏡片後的眼瞳明亮如鏡,「日運冷凍的確是被意外牽連進去的,我知道襲擊輝月姐姐的真正幕後主使是誰了……」
第72章 目標人物(三十七)
五月十六日,距離林僑梅的屍體被發現已經過去了四天,距離警視廳被限定的破案截止時間也只剩下三天,案情總算得到了突破性進展。
前面兩具被發現無名女屍早已被博多警署火化下葬,但好在當時的屍檢報告和拍攝的照片還在,經過UDI的中堂系醫生對比,極有可能和林僑梅的案子是同一人所為。
博多警署的局長這個位置還在進行拉鋸戰,某位沒背景也沒存在感於是在之前的調查中幸存的課長被拎了出來主持大局。這個人倒是十分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只是在這個位置上暫時擺著好看的,對警視廳的行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於是目暮警官一行在博多的調查十分順利,在大量的搜查和走訪之後,終於找到了一份被當時的博多警署漏掉的證據——某個街角便利店攝像頭拍到了其中一名受害者在大街上被人拽上車的視頻,視頻裡清晰照出了那輛車的司機的臉,正是福岡市長的兒子,原田佑介。
當天下午,白鳥任三郎帶著刑警們敲響了原田佑介家的大門。
某棟福岡鐵塔並排矗立高級公寓樓的頂層,淺倉麗子打開門看著上門的警察,側身讓他們進來,一邊禮貌地說,「請稍等一下,我這就去叫他。」
她表現得十分配合,讓本以為會遇到反抗的白鳥有些意外,畢竟上一次他們要求見原田佑介的時候這些人可沒這麼好說話。對方忽然如此講道理,他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好在客廳停下腳步,點了點頭道,「請盡量快一點。」
淺倉麗子微微頷首,然後轉身走進了臥室。這棟豪華公寓樓的頂樓整層都是市長兒子的房間,從客廳到臥室隔著條長長的走道,房間的隔音效果非常好,因而正在客廳等著的白鳥也不知道自己要找的人這會兒正在臥室裡做什麼。
淺倉麗子帶上房門,看了一眼床上那個奄奄一息的女招待,對方這次總算吸取教訓沒把人弄死。只要給足夠多的錢送回去,這個女人想必也不會多說什麼。
早這樣不就好了?
她心底升起一陣煩躁,早這樣就不會有這麼多事了。
「快點穿衣服,警察已經上門了。」
床上的男人懶洋洋爬起來,把身下的女人粗暴推到一邊下了床,不緊不慢地撿起地上的衣服往身上套,還一邊無所謂道,「不能讓他們滾嗎?很煩啊。」
「你還記得你做過什麼事嗎?」淺倉麗子冷冷地說,「市長已經被人盯上了,這一次的事情壓不下去,你必須去見見警察。」
原田佑介「切」了一聲,慢吞吞提起褲子。
望著他的那張臉,淺倉麗子依然有些不放心,「你記得該怎麼跟警察說吧?只有市長依舊是市長你才有可能繼續現在的生活,否則……」
她驀地一頓,「……你記得你做過什麼事的吧?」
這句話跟前面一模一樣,卻好像忽然多了些更深層的涵義,原田佑介拿衣服的手一僵,背影忽然頓住。
「……我知道了。」他不耐煩地說,「反正沒拍到我強奸她的過程,說那個女人是我女朋友糊弄過去就行了對吧?」
淺倉麗子微微松了口氣,「你知道就好。」
淺倉麗子說得沒錯,這一次的事情的確鬧得有些大。不知道是誰把警方調查到的線索泄漏了出去,福岡的新聞媒體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跟著警視廳的警車呼嘯著一起趕到了公寓樓。高等公寓不隨便放人進去,他們就蜂擁著擠在樓下,長槍短炮對准大門口,還有現場記者拿著話筒表面冷靜內心激動地播報。
「……目前警視廳的特別調查組已經來到市長公子的家中,市長是否和前段時間發生的留學生被殺案有聯系,市長公子是不是一個人面獸心的虐殺狂,目前我們還在等待進一步消息。」
「我怎麼感覺他們好像還挺興奮?」
望著掛在牆上的電視屏幕,重松納悶地說。
「媒體都這樣,」馬場善治懶洋洋地拿著一杯啤酒,「除非是私人養的喉舌,否則事情鬧得越大牽扯的名人越多,他們反而越興奮。別看平時可能收了錢幫市長說話,只要一出事,第一個見風使舵背叛的也是他們。」
柯南從電視上收回目光,回頭看他,「吶,馬場大哥,現在博多的新聞媒體都在討論這件事嗎?」
「對,頭版頭條。」
「喵~」
酒吧的貓咪跟著應和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聽懂了還是湊巧。
源輝月伸出手指摸了摸黑貓的頭。她到底還是跟著一起來了,目暮警官被她忽悠了一番,到了博多才清醒過來博多比東京危險多了。東京好歹目前也只有一個連環殺人凶手在暗地裡虎視眈眈,但博多這鬼地方連警察都能和□□同流合污,誰知道暗處還躲著些什麼妖魔鬼怪。
但她人已經來了,並且上次那位在博多保護她的公安警察也飛快趕到了現場接人,目暮警官糾結之下也只好認了,只叮囑她一定要隨時和他們保持聯系。
重松接到源輝月之後就和馬場會和,一行人再次來到了上次那間酒吧。之前暫住在這裡的小松百合母女已經走了,日運冷凍倒台之後,她立即收拾東西帶著女兒離開了博多,她本來就不是博多人,目前已經回到父母所在的家鄉靜岡縣准備余生就留在那裡獨自撫養女兒長大,再也不回來了。
源輝月摸著膝上撒嬌的黑貓,將注意力從電視新聞上收回來,掃了一眼對面的人。馬場善治正懶洋洋地喝著一杯啤酒,一邊看著手裡的報紙。報紙翻到了體育版面,報導的是福岡最近舉辦的一場棒球賽,他看得津津有味,像是對電視裡的新聞並不太關心,倒是坐在他身邊的青年仰頭望著電視屏幕,神情全神貫注。
「你其實早就知道凶手是市長的兒子了吧?」她忽然問。
正在看電視的青年下意識回頭,大廳裡的其他人也同時轉頭看向兩人。
馬場一頓,將手裡的報紙放下,抬起頭來,「唔,為什麼這麼說?」
源輝月一手撐著額,小巧的下巴朝著電視的方向揚了揚,「那個視頻,找到得太快了。」
眾人於是又集體順著她示意的方向看去,新聞裡正在播放的正是原田佑介將一名女性強行拽上車的畫面,也不知道是哪家媒體這麼神通廣大,將這個視頻也從那家便利店要了過來。
「一個多月之前發生的事,本地的警署還特地去抹除了痕跡,外來的警察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找到這種實質性證據基本上是天方夜譚。」源輝月說,「比起高木警官運氣太好,撞到了奇跡,這更像是有人早就找到了證據趁著這個機會送到了他手上。」
在她清淡的目光注視下,馬場善治思考片刻,爽快點頭,「沒錯。」
重松:「……等會兒?你早就知道了,有證據不拿出來?」
「誒?重松警官你不知道嗎?」柯南詫異地問。
重松航平默默搖頭,盯著自己的好友。
馬場善治聳了聳肩,「因為那些證據都不合法,我倒是可以直接干掉那個兒子,只不過……」
他沒有繼續說只不過什麼,話音一轉道,「現在警視廳也查到他這裡了,能夠通過合法途徑將他逮捕,也是你們希望看到的吧。」
源輝月:「現在還不一定能逮捕他。」
馬場身邊的青年一驚,下意識雙手撐在桌面上傾過身急切問道,「什麼意思?不是有證據了嗎?」
「證據還不夠全面。」柯南看向他解釋道,「那個視頻只能證明原田佑介曾經在大街上強行將那位受害人帶走過,但沒有直接證據表明他就是凶手,如果那位受害者的屍體沒有被火化還能試試能不能在她身上提取犯人的□□和他做對比。」
「可僑梅她不是……」
「現有證據只能證明他是那位被帶走的受害人死亡的嫌疑人,而不是林姐姐那個案子的嫌疑人。」柯南說,「因為沒有明顯的『簽名』,警方也沒辦法直接將它定義為一個連環殺人案。所以在對方拒絕的情況下,警方也不能私自將他的DNA和殺害林姐姐的凶手做對比。」
為了所謂的人權,即便那只是個披著人皮的禽獸。
青年怔怔地坐了下來,面上的表情漸漸染上一抹陰霾。他有一雙十分漂亮的眼睛,意外地和源輝月有些像,不知道是不是光線原因,一抹徘徊的亮光一點一點暗了下去,他放在膝上的手緩緩握拳,收得骨節泛白,像是正要做出某個決定。
「你是林僑梅的哥哥吧?」源輝月忽然問。
青年驀地回過神來,條件反射地「啊」了一聲,在她的視線下忽然就有些不知所措起來,「我,那個……」
「林醬,」馬場淡定地在一邊友善提醒,「要在源小姐面前撒謊你還太嫩了哦。」
「……」林醬掙扎兩秒,選擇了放棄,「對,你怎麼知道的?」
「你教我編那個華國結的時候,」源輝月平靜地說,「僑梅跟我說過,那是她故鄉的編法,跟其他流傳在市面上的華國結都不一樣。」
不等他反應,她繼續問道,「怎麼沒有去警局認領僑梅的屍體?她一直在等你。」
然而這句簡單的話好像當頭給了青年一巴掌,他面色一白,無法承受般垂下了頭。好一會兒,才嗓音低啞地開口,「……現在還不能去,至少給僑梅報仇之前,還不能去。」
「因為你踏進警局就會被抓嗎?」源輝月犀利地問。
「……」青年無聲地點頭。
「你是殺手?哪個勢力的?」
馬場在一旁嘆了口氣,「源小姐,讓林醬緩口氣吧。」
「……不用。」源輝月還沒說話,那位名為林的青年卻主動打斷了他。他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直視向對面那雙和妹妹極為相似的眼睛,「華九會,以前是。」
「所以,因為那個組織將林姐姐賣給了原田,你就叛逃了?」柯南問。
「……不,是張為了報復我,才故意害了僑梅,把她賣給那個禽獸的。」
酒吧裡的時鐘滴答作響,這會兒沒到開門的時間,大廳裡就他們幾個人,連老板都給他們各自倒了飲料後就上樓輔導家裡的小孩做功課了。
馬場善治把喝完的啤酒杯放下,平靜道,「從頭說起吧,林。」
青年默默點了點頭。
第73章 目標人物(三十八)
林的全名叫做林憲明,華國人,是十幾年前被某個人蛇集團買走的。他被人蛇集團帶走的原因也很簡單,家裡窮,父親嗜賭,母親重病,家裡還有個垂髫之齡的妹妹。這個太過經典的不幸故事中唯一有點溫情的是,他不是被家裡人賣掉的,事實上人蛇集團找上門時,他的母親並不同意,堅決地拒絕了許多次對方的要求,是他趁著家裡人沒注意自己跟人蛇集團走的。
因為家裡需要錢,但是母親並沒有想要賣掉他,對他來說這就已經夠了,他是自己賣掉了自己。
之後他作為被買走的孩子中根骨最出挑的一批被賣給了某個兵器工廠,那個工廠「加工」的兵器只有一種,就是人。他成功從那個地獄一樣的訓練基地活了下來,作為成功畢業的優秀商品又被賣到了張的手下。
「……我欠華九會一筆錢,他們說只要為他們工作,還清了這筆欠款我就自由了,就可以回去找母親和妹妹了。」
柯南:「……他們是騙你的吧。」
林憲明垂著腦袋點了點頭。他九歲就被人蛇集團帶走,之前也一直生存在資訊落後的鄉村,人生中所有的常識都是那個集團給他灌輸的,對方跟他這樣說,他就真的信了,甚至從「工資」中省下來寄給母親和妹妹的錢早就被組織劫走也不知道。但也許是家中還有人在等他,他想要離開這個集團的想法卻一直沒變過。華九會越來越察覺到他的不可控,最終做出了銷毀這件不好用的「兵器」的決定,林僑梅只是其中一顆無足輕重的棋子。
從華九會叛逃的殺手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出來,包括華九會的人員構成,主要資金來源,甚至幾個常用的據點。
只不過介於對方只把他看做是兵器,而且他之前一心想著離開,具體內幕知道得也不太多。
「那個華九會的干部是怎麼跟市長勾結上的?」柯南問。
林憲明:「好像是通過市長身邊那幾個殺手。」
「誒?」
「就是這幾個人。」馬場早有准備般拿出一個文件夾遞了過去。
「……」柯南有些無言地看了他一眼,接過去打開。裡面果然就是林憲明口中那幾個殺手的資料,市長秘書淺倉麗子赫然在列。
柯南一邊看一邊順手遞了一部分給身邊的源輝月,「宗方,紫乃原,淺倉麗子,久志·伊萬諾夫……最後一個怎麼打了叉?」
「因為這個已經死了。」馬場說,「被張委托去殺林,然後被林醬反殺了。」
柯南下意識回頭看向林憲明。青年依舊是時髦女性的打扮,不說話的時候安靜而有氣質,半點看不出是個能夠反殺職業殺手的狠角色。他穿了件高領針織衫,遮住了大半的脖子,但仔細看去還能依稀從領口邊緣辨認出一二青紫色的痕跡。
「這個傷……」
馬場:「和武田刑警脖子上的傷口一模一樣吧。」
小偵探沉默數秒,「雖然這個能夠算作正當防衛,但是……」
但是林憲明作為□□圈養的殺手,之前殺的人不少,且其中必定有清白無辜者,他手上沾的血早就洗不干淨了。
「如果你們能幫僑梅報仇,」青年忽然說,「我可以去警局自首,或者做其他事情也沒關系。」
柯南:「……」
這個做其他事情肯定是指某些不太和諧且合法的事情,林憲明作為一個從不知道多少孩子中選出來又經過從小精心培養的職業殺手,業務能力即便在殺手遍地的博多也是最頂尖的那批之一。如果不是他太過不可控,華九會未必願意放棄他,然而即便是家大業大的華九會也都是嘗試了這麼多年發現忽悠不下去了之後,才終於做出銷毀這把鋒利得傷人傷己的刀的決定。
三觀正直的小偵探對著這個足以令大半地下組織心動的提議沉默半晌,他看了看身邊的人,姐姐大人一手支額好像並不打算說話,他又收回視線無奈地扶額,「我們本來就是來抓害死林姐姐的凶手的……算了,先不說這個,這幾個人也是華九會出身嗎?」
一直淡定地任由他們交流的馬場善治這才懶洋洋出聲,「不是,他們來自另外一個機構。」
他一邊說一邊遞過來一張名片。源輝月伸手接過,上下翻著看了看,名片像是制式印刷的產物,乍一看十分普通。
她望著上面那個「房屋中介」的介紹挑了挑眉,就聽到「哢噠」一聲。她明明不抽煙,不知道為什麼卻瞬間就辨別出那是打火機的聲音。
她抬頭看去,就見馬場松散握著一個點燃的打火機伸過來,放到了那張名片下面。
火舌舔上那張材質不明的薄片的瞬間,整張名片開始變色,一圈燃燒的色澤從內而外擴散開來,就像一個奇妙的變魔術。
他淡定地闔上打火機,源輝月手裡的名片已經換了個模樣。
「Murder Inc?」柯南慢慢念出名片上那個血紅色的名字,有種不太好的感覺。
「全稱叫做『殺人承包公司』。」馬場說,「表面上偽裝成人力派遣公司,其實派遣的是殺手,專門為某些有需要的人群服務。」
源輝月:「……你們博多這裡還真是殺人、替罪、處理屍體一條龍服務。」
馬場對這個評價非常習慣,他聳了聳肩,「雖然這家公司在博多有分部,但是公司的總部不一定在博多。或者應該說,沒人知道他的總部在哪兒,因為離職之後泄漏公司秘密的人全都死了。」
柯南:「……離職。」
「這幾個人就是從這家公司離職的。」馬場點了點那份資料,「之後就被市長招攬,保護他的同時幫他處理一些見不得光的工作。」
「警視廳查到伊藤卓也在中州的酒吧消費當天,賬戶上有一筆大金額的不明進款,備注是項目提成。他也是那家公司的?」源輝月晃了晃那張名片抬眸看他,「是你讓他去警視廳自首的。」
「對。」馬場淡定道,「他原名叫齊藤,伊藤卓也是個假身份,警視廳現在應該也已經查到了。不過那家伙其實剛入職,沒殺過人,那筆項目提成是陰差陽錯,有人先一步干掉了他的目標,但公司以為是他干的,所以給他發了錢。他不適合當殺手,早就後悔了,如果現在沒被警察保護起來,他接下來很有可能就會被Murder Inc派出的殺手襲擊。」
「所以,其實這家公司也不是能隨便離職的。」源輝月把名片轉過來看了一眼,「看來那位市長和犯罪團體的關系比我們想像的還要緊密。」
他能夠雇佣從Murder Inc離職的員工,庇護他們不被原公司追殺,就是最好的證明。
重松嘆了口氣,「其實早先一直有傳言,那位原田市長當年能夠當選就是因為背後有地下勢力在支持他。」
源輝月把名片輕輕一彈,指尖抵著它的一角漫不經心地看著它像陀螺一樣在桌上轉了兩圈。
「你們見過福岡警察本部的本部長嗎?」她忽然問了個離題八百裡的問題。
其他人有些莫名,重松思考了片刻,「我見過他一次,印像中似乎是個……十分威嚴的人。」
「威嚴」這個詞就用得很妙。
柯南:「福岡市警察本部長的話,我記得好像姓相馬?」
「相馬啊……」源輝月挑了挑眉,語氣頗有些意味深長。她輕輕笑了一下,拿著名片站起身,長長的裙擺慢悠悠拂過椅面,「我出去打個電話。」
目送著她的背影走向酒吧大門,柯南怔愣片刻,忽然想起了什麼,「相馬家,我記得好像是平氏的後裔?」
雖然現在已經沒有平氏了,源氏當年出了個大魔王源賴朝,把如日中天的平氏家族打得落花流水近乎滅族。相馬家的確算是平氏後裔,但也並不以平氏自居了,只不過這會兒在源輝月這個正統源氏家族的人口中提起這個姓氏,突然就變得有幾分微妙起來。
酒吧所在的大樓有些年頭,外頭的牆壁上爬了半面爬山虎。房子的主人大概覺得郁郁蔥蔥的還挺喜歡,任由它生長得茂盛而自在。
源輝月在樹蔭下站定,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出去,那邊很快就接了起來。
「什麼事?」
隨手撥弄著腰間的流蘇,她語氣淡淡地問,「相馬家那個廢物什麼時候能從福岡警察本部長的位置上滾下去?」
那邊的人平靜地教育,「輝月,說話要禮貌一點,相馬也是你的長輩,要對他有基礎的尊重。」
源輝月於是禮貌地重新遣詞,「相馬家那位尊敬的長輩什麼時候能夠回到他該去的地方,比如垃圾場什麼的?回去之前能給他分個類就更好了。」
那頭的人笑了,但這一次沒再糾正她的話,而是饒有興致地說,「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沒什麼,只是這幾天在博多長了很多見識。有點好奇這麼民風淳樸的城市風貌,那位本部長知道嗎?」
她淡淡垂下眼睫,漫不經心地看著鮮紅的流蘇從指尖滑落,像未干透的血,她有點興致索然。
不可能不知道吧,警察本部長又不是個傻子。
博多的沉痾積弊已久,底下勢力盤根錯節,要動它實在需要把天掀翻的魄力和勇氣。
反正受到威脅的又不是性命矜貴的高官老爺,底下的賤民多死一兩個誰在乎?現任福岡市長上任之後充分發揮了演員的特長,面子工程做得極好,博多區的犯罪率逐年下降,乍一看花團錦簇國泰民安,一條被子將那些腌臜遮得嚴嚴實實,誰管底下有多少血淋淋無法閉合的眼睛?
只要看不到,就可以當做不存在。眼睛長在頭頂,把耳朵閉起來,就看不到路旁飛過的烏鴉,聽不見冤魂的哭嚎,自古以來也不是什麼新鮮事。
福岡警察本部的本部長相馬誠一郎是所有警視監中年紀最大的,他能夠上位純靠兩點,家中關系硬,以及命好。熬資歷能夠熬到警察本部長的位置,誰不稱贊一句這人命是真的好,所以有些其他的小毛病,比如年紀大了眼花耳聾,也是可以理解的。
源輝月淡淡地提議,「相馬本部長年紀已經這麼大了,放他回家安享晚年吧。栓條狗放到那個位置上就能完美取代相馬閣下的職能,既節省了納稅人給它發工資的錢,還能改善一下福岡市警察本部的風評。」
「說起來我家裡現在就有一只柴犬,給它一個機會說不定能比相馬閣下干得好,需要我把它的簡歷發過去嗎?」
第74章 目標人物(三十九)
不知道是不是讓福岡市警察本部長將位置讓給狗子這個建議太過驚艷,那頭的人居然當真思考了一下,然後說,「我考慮考慮。」
隨即他饒有興致地問,「你養狗了?」
「……不是,別人的。」源輝月頓了頓,繞過了這個問題,「別岔開話題,你故意設計我來博多就是為了這個吧?津川部長作為一個老刑警能夠連資料都發錯,你以為我是傻子嗎?」
對面的人笑了,悠悠地說,「說起來,你撿回來的那個小朋友也問過我這個問題。」
源輝月撥弄流蘇的手一頓,「……柯南?」
「他也看出來是我想讓你們來博多,唔,我的手段退步了嗎?意圖能被這麼多人發現?」
源輝月:「……你根本就沒藏吧?」
對面從善如流地認同,「說得也是,對自己的女兒確實不用玩這麼多手段。」
源輝月:「……」
你那麼聰明,知道你女兒現在想揍你嗎?
「那孩子還跟我說,其實我不用把那樁連環殺人案的資料放進去,你也會去博多,為了那個叫做林橋梅的小姑娘。」他說著忽然正經起來,「輝月,看來你的確變了不少,以前這些事你從來不會關心,也不會問我剛剛那個問題。你向來不怎麼在乎別人的事情,相馬家那個廢物礙了你的眼你一般也只會當面叫他滾。」
源輝月:「……你剛剛也喊了他廢物。」
「他又不是我的長輩。」某個寬以待己嚴以律人的人淡定地說,「而且我正在表達對女兒成長了的欣慰,你感動一下。」
源輝月不想感動,只想掛電話。
「說起來,既然你長大了,就不要繼續鬧別扭了吧,下個月能回家吃飯了嗎?」
「……你再不說正事我真的掛電話了。」
「好吧好吧,」源宗政遺憾地嘆了口氣,然後語氣一轉,無縫切入到正經話題,「日運冷凍還有你們現在手上正在查的案子雖然鬧得很大,但光憑這些事將博多警署的局長踢走可以,要動福岡警察本部長就勉強了。除非有位置更高的人出來指證他和這一系列案件有關,博多警署的局長是不會開這個口的,他還指望自己的後台不倒,能夠東山再起,只有其他和相馬不完全在一個戰壕的人才有可能做這件事,你明白了嗎?」
「哦。」
源輝月明白且毫不猶豫地掛掉了電話。
那頭的源宗政對著發出「嘟、嘟」斷線聲的手機沉默了半晌,回頭問剛好進門的秘書官,「你說,她是不是叛逆期到了?」
秘書官:「……」
這個世上敢掛源宗政電話的人就那麼幾個,秘書官就算只聽到了個尾巴都能猜到對面的人是誰。他保持著完美微笑,十分具有職業素養地對自家上司的鬼話表示贊同,「孩子到了一定年紀都這樣,源長官您多擔待一點。我家兒子最近也是叛逆期,快把我胃病都氣出來了,相較而言源小姐已經很懂事了。」
秘書官家中那位循規蹈矩了三十多年的兒子無辜被叛逆,天知道他結婚快十年,自己的兒子都要上小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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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輝月這頭剛掛斷電話,柯南就找了過來。
酒吧側面是條被夾在兩棟高樓之間的小巷,這一帶都是老房子,兩邊的牆面都爬滿爬山虎,植被豐沛,像個鋼鐵城市中通往森林幻境的密道。
源輝月站在巷子口,收起手機,舉起那張名片在太陽底下略微傾斜著照了一下。柯南遠遠望著疑惑地走了過去,「輝月姐姐,你在看什麼?」
她隨手把名片遞給他。
「來之前源宗政跟我說過一句話。」
柯南下意識將視線從名片上抽出來,側過頭聽著她淡淡道,「不管覺得一個地方有多糟糕,當還沒有准備好幫它重新建立起新的秩序的時候,就不要貿然破壞它原有的規則。否則不管你想做什麼,結果只會更壞。」
這的確十分像那位源氏的家主能夠說得出來的話。
柯南默默地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博多如今的現狀,即便這座城市已經從上到下爛得讓人看不下去,依舊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有道理。
就算是向來橫著走的源大小姐,討論武田刑警的案子的時候,一開始也打算遵循這裡的規則用錢砸人,而不是仗著自己的家世直接跑到博多警署去要求他們重新調查。
「只不過,」源輝月忽然話音一轉,「我看他們現在已經准備好了。」
小偵探一怔,就見她把手插回風衣口袋,語氣平淡地問,「那幾位警官還在市長那個兒子家?」
「……是,我剛剛給高木警官打了電話,他說原田佑介雖然承認那段視頻裡的人的確是自己。但是一口咬定說那個叫做池田的女孩子是他女朋友,當時他們鬧了點矛盾,對方負氣出走,他只是去把她哄回去,動作粗暴了一點,恰巧被監控拍了下來。」
源輝月唇角挑了挑,頗有幾分嘲諷的意味,「他管那個叫『哄』?」
這世上有些事情就是這麼奇怪,當街毆打擄走一個女孩子是犯罪,但如果聲稱那個女孩是自己的女朋友或者老婆,這事就由大化小變成了家庭矛盾。就好像一旦冠上某個男人的女朋友的名號,那個女孩就不再是個有獨立思想的人,而成了那個男人的私有物件。
法律和人權保護披著人皮的禽獸,但不保護物件。
「帶隊去原田家調查的人是白鳥?」源輝月忽然問。
柯南意識了什麼,看了她一眼,點點頭。
「走吧,」源輝月眸光清淡地說,「來這裡這麼久了,不去主人家看看多沒禮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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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田佑介家,白鳥警官用上了自己全部的涵養才能夠克制著不把手裡的警察手冊摔在對面那個人的臉上。
福岡市長的兒子原田佑介,是個不摻水的純種人渣。在氣人這一方面,他可能比他爹當官還要有天賦。他住的這間房子占了這棟頂級住宅樓的一整層,裝修得非常有品位的客廳裡卻散落著十分沒有品位的各種獵奇向模型、酒瓶、甚至□□雜志。
休息區靠牆的部分擺著一座古典的書架,有人說一個人的底蘊能夠從他書架上的書上體現出來,照這種說法,原田佑介腦子裡應該全是垃圾。白鳥的目光掃過去除了一本被埋在角落的《聖經》,居然找不出一本正經書籍。
不過想想這人做過的事,會有本《聖經》出現在他家裡已經是最大的諷刺了,有可能是最開始裝修這套房子的人放在書架上做裝飾的,根本沒被房子的主人翻過。
而這會兒,腦子裡裝滿廢料的屋主正大大咧咧地翹著二郎腿歪在沙發上,剛從床上爬起來,一頭褐色的頭毛東倒西歪。他的面相不差,但是氣質實在難以入眼,不像市長公子,像個游手好閑的二流混混。
被問話期間他手裡還拿著個PSP在打游戲,在劈裡啪啦的游戲音效中頭也不抬,不耐煩地說,「警官你們真的很啰嗦啊,這個問題我已經回答過好多次了吧。我跟她吵了一架就分開了,我怎麼知道她是怎麼死的。」
旁邊一個和白鳥一起上門的警察強忍著怒火,「你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還說她是你的女朋友?」
「誰規定一定要知道女朋友的名字了?」原田佑介終於懶洋洋地從游戲機上抬了一下眼皮,「我爹是市長誒,圍著我的女人那麼多,誰耐心一個個去記?」
像是覺得警察臉上憤怒的表情挺有意思似的,他饒有興致地接著道,「這位警官你為什麼這麼生氣啊,難道那個叫做池田什麼的跟你有關系?你喜歡她?還是說你的女朋友跟她長得像?那還真是巧了哈哈哈哈……」
小警察被這個猖狂的態度激怒,一握拳正要站起來,又被身邊的白鳥按了下去。
「原田先生,我們已經跟令尊溝通過了。他答應會配合我們的調查,所以也請你好好回答問題。」
青年刑警目光冷淡地直視了過去,原田佑介眉心一皺,臉上令人生厭的笑容收了收,低聲喃喃,「……那個老頭子。」
這時候PSP裡跳出了「game over」的音效,他把游戲機往旁邊一扔,雙手攤開靠上了沙發靠背,「你們的問題我都回答了吧,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們警察辦案不是要講證據嗎?證據呢?先把證據拿出來再來問我。」
這貨總算肯正眼看人,只是口裡說的依舊不是人話,旁邊的小警察深吸一口氣,「四月十五日,你將受害人池田帶走之後去了哪兒?有人能夠證明你和她分開了嗎?」
「警官,我怎麼說也算受害人家屬吧。」壓根沒搭理這個問題地,原田佑介漫不經心地繼續挑戰人的忍耐能力,「我女朋友死了,不應該是我找警察要說法嗎?怎麼你們現在還來盤問我了?該不會是實在找不出凶手來,准備胡亂栽贓一個吧?」
他盯著對面的兩個警察,見他們臉色愈發難看,卻好像是看到什麼樂子一般,咧開嘴誇張地笑了,「你們警視廳的警察好像比博多這裡的還好玩啊。喂喂,就算要找個人栽贓,你們是不是也找錯人了啊,我爹可是市長誒。你們該不會真以為,市長的兒子能夠做出殺人這種事吧哈哈哈哈哈……」
他的大笑聲在寬敞的客廳裡回蕩,將室內的氣壓壓得愈發低沉,警察們辦理過這麼多案子,這個人的討厭程度也能穩居前三,無形的怒火幾乎要凝成實質化拍在他臉上。淺倉麗子抱臂站在客廳一角,冷淡看著這一幕卻並沒有出聲阻止。就在她看向手表盤算著再過多久能把這群警察打發走的時候,忽然聽到一個清冷的女聲在門口響起,懶洋洋的,還帶著點嘲諷。
「哇,市長啊,好厲害。我爹還是國務大臣呢,我說什麼了嗎?」
客廳的大門被推開,守在門口的小警察有點無措地讓到一邊,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腳步聲傳了進來,像逛自家後花園一般不緊不慢。
一個纖細的身影慢悠悠出現在門口,淺倉麗子下意識抬頭,看到她的瞬間,身體驟然僵住。
「源小姐?」白鳥疑惑地從沙發上站起來。
源輝月朝他點了點頭,視線掃過沙發上也跟著愣住的人,小巧的下巴輕輕揚了揚,「帶走。」
幾個身形精壯的青年從她身後走了出來,徑直奔向沙發上的原田佑介。打頭的那個來到白鳥面前,掏出一本證件晃了晃。
白鳥准備伸手阻止的動作停下,「……公安?」
另外一頭正要下意識動手的淺倉麗子腳步一頓,面前就多了兩個人,對方似乎是特意過來防範她的。她視線緩緩下移,看到了對方腰間的槍。
兩人被攔住的工夫,幾個公安警察已經大步走到了原田面前,伸手就像拎雞仔一樣要他從沙發上拎起來。
這位囂張的市長公子見沒人阻止,終於有點慌了,「等會兒,你們在干什麼?我爹可是……」
「市長,我知道,你不用一直重復你唯一的價值,市長的兒子閣下。」
原田佑介身體一僵,抬頭看去,幾步之外的人也正好居高臨下看過來,湛藍色的眼瞳像極地的冰川,漂亮又冷冽。
她看向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行字,「但之後還是不是就不知道了。」
客廳裡的白鳥任三郎和淺倉麗子同時一怔,一怔愣一愕然地扭過頭,看到黑發美人輕描淡寫地說,「帶走,有事我擔著。」
領頭的重松衝這位市長的公子點了點頭,「得罪了。」
說罷就毫不留情地把他從沙發上拽下來,一手按著他的背將他的手臂扭到身後,在原田佑介的慘叫中,把一副明晃晃的手銬拷在了他的手腕上。
第75章 目標人物(四十)
這幾天福岡最大的新聞就是市長公子涉嫌謀殺女性並暴屍野外的案子,為了搶到第一手新鮮咨詢,福岡縣的新聞媒體幾乎蜂擁而出,甚至還有許多從外地趕來的同行們不辭辛勞地也擠到了公寓樓下跟他們搶飯吃。
在無數長槍短炮和前線記者的見證下,福岡市長的公子被警方從居住的大樓裡帶出來拷走了。
這個畫面瞬間引爆了新聞媒體的熱情,無數陰謀論層出不窮。正經電視台還有基本的節操,只說福岡市長的兒子涉嫌謀殺被帶走調查,但在大多數無良媒體口中,那位原田佑介已經是板上釘釘的殺人凶手了,想像力豐富一些的甚至已經把他殺人的過程都編了出來。
東京警視廳,目暮十三從松本管理官的辦公室出來,只感覺自己所剩無幾的頭發快要自我漂白了。
他看了一眼身旁和他一樣剛剛挨了一頓訓,此刻默不作聲的白鳥,嘆了口氣,「你當時也在場吧,怎麼就任由源小姐就這樣把人帶回來了?」
白鳥:「正常情況下,涉案到了這種程度,的確是可以帶回來請他配合調查的。」
「話是這樣說,但是……」
「目暮警官,」他忽然打斷了自家上司的話,輕聲說,「源小姐姓『源』。」
目暮十三一愣。
「你還記得今天上午她在會議室說的嗎,這並不是一件普通的刑事案件。」
這位同樣是世家出身的青年刑警低垂下眼,「這樁案子背後涉及到多少政治鬥爭的確是我們關心不了的,但是她當時既然開口了讓把原田佑介帶回來,一定有她的理由和底氣,對我們來說也是一個機會。」
「警察的職責只有破案,盡早抓住這一系列案件的凶手,我認為就是我們唯一該做的事。」
目暮十三慢慢回過神來,「我擔心的倒不是這個……」
「嗯?」
「你沒發現嗎?剛剛松本管理官嘴上訓得厲害,但是提都沒提要我們把人放回去一個字。」他拍了拍手下的肩膀,圓圓的臉上露出一個十分和善的笑容,「從把原田佑介帶回來開始,管理官接到的各方面打來的電話就沒停過,總得做點反應出來給其他人看看。」
但人都抓回來了,放回去就不用想了。
「原田佑介的確算是身份特殊,但倒不是怕他那個當市長的爹,只是一遇到這種名人出問題的情況,新聞媒體就會展開聯想,沒事都能編排成有事。畢竟大多數時候,媒體要的是狂歡,而不是真相。」目暮警官感嘆道,「所以一般處理這種情況,我們都會更加謹慎一些,以免被輿論裹挾,錯過真相。」
這位看起來心寬體胖的老警官忽然說出一番如此犀利的話,白鳥聽得呆愣,心中對他的人設印像正有些動搖,就聽到他繼續道,「嘛,前面那段話還是當年優作跟我說過的。」
白鳥:「……」
那個動搖的人設「唰」地一下穩定下來。
「不過這一次,原田佑介的罪行應該不會有反轉了。」目暮警部臉色嚴肅下來,「審訊方面進行得怎麼樣了?」
白鳥回過神,「因為現有證據只能扣押原田佑介二十四小時,在相馬課長的建議下啟用了緊急審訊室,目前原田佑介已經被帶過去了。」
警視廳搜查一課的課長也姓相馬,跟博多警察本部長和平氏倒是毫無關系,能夠當上課長全靠自己會鑽營,是個當官的好材料。
「鄉原理事官組建的那個緊急審訊室啊。」目暮點點頭,然後忽然想起了什麼,「說起來,源小姐不是一起回東京了嗎?她現在在哪兒?」
源小姐正在三系的辦公室和高木、佐藤以及辦公室裡的其他警官一起看柯南傳到電腦上的一個視頻,視頻來源依舊是博多某位知名不具的私家偵探。
「這個人好像是……前段時間博多報紙上被報導死亡的那個外國人?」
去調查無名女屍的線索時,高木警官也是狠狠做過功課的,此刻一眼就把當時同一版面另一個案件的主人公認了出來。
「那個外國人據說是被人毆打致死的,那些打他的人還特意拍了視頻?」
聽著背景音裡的調笑聲,佐藤心底隱隱有些發寒。正在拍視頻的施暴者們好像在玩一個游戲,不斷地用鐵棍擊打一個皮膚黝黑的外國人。
那人似乎已經受了很重的傷,行動間非常遲緩,雖然盡力躲閃,但成人手臂粗的鐵棍依舊毫不留情地砸在他身上,伴隨著施暴者們刺耳的嘲笑。他嘴裡不斷哭嚎著求救的語言凌亂又陌生,鏡頭有一段對准了他的眼睛,那雙漆黑的眼瞳被淚水泡得茫然,起初還在努力求救,但慢慢地一點一點絕望了下去,到最後徹底渙散。
他像個闖進這個陌生國家的笨拙又醜陋的動物,和所有人語言不通,死亡的時候眼瞳中有一些不解,像是在茫然地問鏡頭外的人,為什麼是他受到了這樣的對待。
背景裡施暴者們還在放肆大笑。
「誒,他好像我家裡的狗欸。」
「哈哈哈,你早說我們去買點狗糧倒在地上讓他吃啊哈哈哈哈……」
柯南按下了暫停鍵,「後面都是他們的聊天,那幾個說話的人裡就有原田佑介。」
只要是正常人,就沒法不被這個視頻觸怒,更不用說正義感比常人強得多的警察。佐藤警官強忍著怒火,「其他三個人呢?」
柯南:「死了。」
佐藤的火氣一滯,「……死了?」
「另外三人和原田佑介在大學時是同一社團的,這個案子發生之後沒幾天,這三個人出門時開的車發生了爆炸,三人全部死亡。這個案子新聞也報導過,當時博多警署調查的結果是汽車的發動機出了問題導致的意外。」
這個調查結果實在太有博多警署和稀泥的風格,連胡編亂造都不編出點合理一些的理由。
有人立刻聯想到前幾天押送車上被裝上的炸彈,「這是市長的人干的?」
「很有可能,」柯南說,「他們後面的聊天裡提到要把這個視頻發到網上去,應該是後來被市長派去照顧原田的殺手阻止了,然後為了防止這幾個人將這件事說出去,選擇了將他們滅口。」
源輝月拿著鼠標重新按下播放鍵,視頻還有十多分鐘,鏡頭在繼續對地上已經死亡的人拍個不停,伴隨著背景音裡肆無忌憚的調笑。施暴者們完全沒有任何剛剛殺了人的心裡負擔,像只是踩死了一只無足輕重的蟲子,甚至還在不滿意這個外國男人反抗得不夠厲害,計劃下次要換個女人。
一個老刑警聽不下去了,「這群混蛋到底對他們的人生有什麼不滿,為什麼心理能夠扭曲成這樣?」
旁邊的警察同樣想不通,「那個市長的兒子家庭環境這麼好,應該是事事順心,要什麼有什麼吧?為什麼非要去做這種事?」
作為警察他們見過太多被生活磋磨的人,有的人被打斷了脊梁都想努力爬起來,身在泥濘裡都在拼命活成人樣,見過這樣的人後,他們怎麼也不明白像原田佑介這樣天生生活優裕投胎天賦一騎絕塵的幸運兒,為什麼卻非要好好的人不做去做個畜生。
「要什麼有什麼是真的,但事事順心就不一定了。」有人忽然嗓音清淡地說。
幾個警察一愣,回頭看看,這才反應過來說話的是源輝月。
「源小姐?」
視頻這個時候已經放完了,源輝月將視線從屏幕上收回來,「有這個證據,原田佑介能夠被拘留的時間不止二十四小時了吧?」
旁邊的高木下意識點點頭,「可以將視頻裡的聲音和原田做對比,聲波吻合的話,甚至能夠以殺人罪的罪名起訴他。」
「那不是太便宜他了,」源輝月輕描淡寫地說,「只殺一個外國人又不會被判死刑。」
屋內眾人集體一愣。
一點沒覺得自己說出了什麼了不得的話地,她平淡地站起身來,「公安部往哪邊走?」
「出門右拐。」佐藤回過神,跟著站起來,「源小姐你要去公安部?」
「下午的時候接到了他們的電話,希望我去一趟。」
「為什麼突然……」女刑警忽然反應過來,「和日運那個案子有關?」
日運冷凍作為一個在黑暗的底下埋藏多年的「清道夫」,一朝被抓之後,警方順藤摸瓜搜出了許多系在這根有毒藤蔓上的VIP用戶,其中不乏許多位高權重的官員及其家人。由於牽扯過大,這個案子順理成章被公安接手了。
「他們說在對某一位VIP客戶進行抓捕時,在他家裡發現了我的照片。」源輝月順手拎起椅子上的包,「讓我去辨認一下看認不認識那個人。」
佐藤:「那我送你過去吧。」
旁邊的高木也連忙點頭,「剩下的就交給我們了,源小姐你去忙吧。」
「吶,高木警官。」柯南抬頭看向他問,「如果那位原田君一口咬定了不肯承認,你們還有其他調查方向嗎?」
「這個啊,組對課那邊對林僑梅小姐工作的那家酒吧老板的審訊好像有突破了。只要他承認自己的確是將林桑賣給了市長身邊的人,我們就能夠將對方抓捕過來進行提審,然後把原田一起列為嫌疑人進行DNA比對了。」
高木一邊說一邊心有余悸,「總之案件的重點已經轉移到原田佑介身上,其他人的嫌疑就能夠暫時排除,我總算不用在審訊室再見到安室君了。」
這位青年刑警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的真心話說了出來,正要離開的源輝月聞言腳步意外地頓了一下。
「安室哥哥的嫌疑不是早就洗清了嗎?」柯南詫異地問。
「啊,是,但是之前排除的是有關於那起發生在東京的連環殺人案的嫌疑。」高木撓了撓後腦勺,「在西川奈美被殺的那天晚上,安室君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但是之後不是已經證實這兩樁案子不是同一起了嗎?所以安室君就不能算完全沒嫌疑了,今天上午他還來了一趟警視廳,現在應該還沒走。」
說曹操曹操到,他話音剛落就有個人從辦公室門口走了進來。
「高木警官,聽說你們找到第一嫌疑人了?」
源輝月下意識回頭,正好和門口的青年的視線正面撞上。
對方微微怔了一下,「輝月桑?」
悠于 2023-9-24 17:30
第76章 目標人物(四十一)
「……我們是在對方的地下室裡找到的照片,老實說當時的情況有些異常,所以冒昧想請源小姐來辨認一下是否認識這棟房子的主人……源小姐……源小姐?」
源輝月回過神來。
「抱歉,是太累了嗎?」面前的青年警官歉意道,「聽說你們剛從博多回來。本來也不想立即打擾您,只不過那位屋主作為嫌疑人被扣押的二十四小時快到了,所以可能還要勞煩源小姐一下。」
「……」源輝月沒解釋自己走神的原因不是這個,她重新將注意力放在面前的投影屏幕上,這才發現上面的人有點眼熟。
她略微挑了一下眉,「這就是那位家裡有我的照片的屋主?」
「對,」對面自我介紹叫做風見裕也的公安警察回過頭,「他是日運冷凍的VIP 客戶,曾經好幾次要求在深夜裡送貨,並且記錄中有有關於『帶博多特產來』的備注,因此被我們列為了重點懷疑對像。搜查令批下來之後,去他家搜查的警察在他的別墅發現了一個隱蔽的地下室,雖然沒有在裡面發現魯米諾反應,但是其中有一面牆上發現了源小姐你的照片。」
他的說明方式已經比較委婉了,用那位前去搜查的同事的原話,那整個就是一個變態stalker的經典案發現場,黑漆漆的地下室裡只安裝了一盞壁燈,正好能夠將正對門的牆照亮,那片亮光籠罩的區域掛滿了照片,照片的主角都是同一個人。
並不全都是偷拍,源輝月作為一個有點名氣的小說家,也被新聞報導過,那些照片大部分都是從新聞裡截取的畫面,可能是偷拍的也只有兩三張。
「就是這幾張。」
風見把照片放到桌上遞過來,源輝月拿起來看了兩眼,只有三個場景,一個是米花市政大廈旁邊的商場,她在和三澄美琴一起吃火鍋,第二個是咖啡廳,她和麻生成實見面的那天,最後一個是她家門口,她出來取玫瑰花,然後反手把花扔進了垃圾桶。
「源小姐認識這個人嗎?」風見觀察著她的神色問。
「不認識。」源輝月隨手把那幾張照片扔回桌上,平淡地說,「但我看過他的資料……你知道最近搜查一課在查的那樁連環殺人案嗎?」
「略有耳聞。」
「東京的那一起,其中有一位受害人就是他的女朋友。」
纖細白皙的手指在照片上一點,源輝月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長,「高橋健人,建築師,當時沒有深查,我倒是沒想到他居然還是森谷帝二的徒弟。」
某位小偵探對那位連環殺人犯做出的側寫還真是一點沒錯。
風見略微怔了一下,立即轉過身,「立刻聯系搜查一課。」
門口的小警察應了是,轉身飛快去跑腿了。東京連環殺人案最開始是目暮警官所在的三系負責調查,但是因為和博多的事情攪和到一起,博多那邊顯然影響更大,更加緊急,目暮警官全副注意力都去查市長和他兒子了,所以東京這邊的這個案子就臨時交給了二系接手。
警視廳的辦公室,搜查一課二系的警官們正好在開會討論案情。
東京這起連環謀殺案是個十分嚴重的案件,雖然最近被博多那邊牽連了一個市長一個警署署長的案子搶光了風頭,但警方內部對此還是十分重視。只不過有關這個案子的調查在他們接手前就陷入了僵局,接下這個攤子的二系恨不得拿著放大鏡逐字逐句地分析現有的資料,找到新的調查方向和線索。
案情分析會上,就在警官們正絞盡腦汁地思考幾位受害人人際關系的重疊點時,一個電話忽然打了進來。
二系的系長看到來電提醒愣了一下,有點不明白公安部門八竿子打不著的同僚忽然來電有什麼事,一頭霧水地接了起來。
「您好,我是伊達……對,這個案子目前的確由我們負責……什麼?你說的是真的?!」
底下的警官們被老大驟然拔高的聲音嚇了一跳,抬頭就見他面上露出了激動的表情,連連點頭。
「好,我這就過去,源小姐還在嗎?好的,好的……」
二系系長掛斷電話後,視線在眾下屬身上掃了一圈,幾分鐘前沉重的表情一掃而空,鏗鏘有力地下令道,「西村你帶上案卷資料,現在跟我去公安部。其他人立刻開始排查第四名受害人的男朋友,那位叫做高橋健人的建築師從小到大的社會關系,將他鎖定為重點嫌疑對像,一定要找到他以前的人生中是否有『黑發、藍眼』這樣的女性出現過。」
底下的刑警們一聽就明白了,「凶手是高橋健人?」
「幾乎已經能夠肯定是他了,」系長沉穩地點頭,「但是目前證據鏈還不齊全,這就是我們需要做的事情了。好了不要啰嗦了,抓緊時間立刻行動!」
「是!」
連環殺人犯的作案動機不一,歷史上曾經出現過的經過分類都有十多種。但有一點是相同的,連環殺人犯挑選受害人並不完全隨機,他們心中都有一個目標,無法控制的殺人衝動本質上都是在趨使他們朝這個目標靠近。
東京連續殺人案中的四個受害人,要一一排查每一個和他們有接觸有殺人可能的關系者從小到大的人生經歷是一個龐大到能把人壓垮的工作量,但如果目標只集中在一個人身上,就簡單多了。
現代社會構建的嚴密警務體系立即運轉起來,而與此同時,二系的系長也終於在公安部的會議室見到了那位很有可能已經被定為下一個目標的源小姐。
「源桑剛剛還想起了一件事。」風見裕也請系長坐下後,一邊遞給他一張照片一邊代為講解道,「她在這家咖啡廳喝咖啡時,曾經把一張照片落在了座位上,後來再回去取的時候,發現照片背面被人敲了一個玫瑰花紋樣的標記。她已經問過當時把照片給她的人了,最開始照片背面是沒有這個的。」
玫瑰花,東京連環殺人案凶手的「簽名」之一。
二系系長都還沒把椅子坐熱,立即被這個信息刺激得差點再次從椅子上站起來,「那家咖啡廳有安裝監控嗎?」
「有。」風見裕也肅然點頭,「我們剛剛已經請咖啡店的老板檢查過了,店裡的監控恰好拍到了高橋健人在那張照片上印下那個標記的畫面。另外,那家給源小姐送花的花店老板也想起來一個線索,在她店裡訂花的那位神秘客人似乎是個左撇子。」
而他們的重點懷疑對像,高橋健人就是個左撇子。
重要線索紛至沓來,到了這個程度,二系已經可以合法申請搜查令搜查高橋健人名下所有房產。他殺人肯定不會是在外面,只要找到那幾名死者真正的死亡現場,就能毫無疑義地將這個連環殺人凶手釘死在審判席上。
上午還毫無頭緒的案子忽然被人拉滿了進度條,證據排著隊來到面前,簡直像設計好的一樣,留給他們做的好像只有去搜查現場一件事了,順利得讓二系系長閣下都有點滿頭霧水。
「因為高橋健人是日運的VIP客戶之一,他制造的殺人案可能還不止已知的這四起,目前我們已經開始著手排查在博多灣找到的那些死者的身份,如果找到其他線索還會繼續跟二系聯系……」
漫不經心地聽著兩位警官的談話,源輝月的視線飄到會議室的掛鐘上,已經晚上八點了。
「風見警官,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就先回去了。」
風見裕也聞言中斷了話音,看向她歉意地點頭道,「麻煩你了,源小姐。對了,那張照片,可以的話能不能明天送到警視廳來?」
源輝月無所謂地答應,站起身來。不知道是不是提供了重要線索的原因,這位名叫風見的公安警察表現得十分客氣,也跟著給她拉開門,送了幾步。
會議室外頭的走廊上早有人在外頭等著,見他們終於出來,一大一小同時停下談話回過頭。
「結束了嗎?」雙手抄兜靠在牆上的金發青年直起身走了過來,一邊還禮貌地詢問道,「那我就先送輝月桑回去了,對了,剛剛那邊那位警官已經給我做過筆錄了,我也可以離開吧?」
後面這句話顯然是問在場的公安警察的,風見裕也復雜地頓了一下,默默地說,「……請自便。」
安室透衝他點點頭,一邊自然地走到源輝月身邊,順口問道,「說起來輝月桑還沒吃晚飯吧?」
風見裕也:「……我們試圖提供過,但是源小姐拒絕了。」
安室透一愣,他身旁的黑發小孩也疑惑地抬頭看了他一眼,風見這才意識到這句話不是對他說的。好在對方只是朝他笑了笑就忽略了這個小尷尬,繼續看向身邊人道,「你們是直接從博多過來的吧?午飯有吃過嗎?」
源輝月:「……在酒吧吃了拉面。」
這個組合大概著實有些奇妙,金發青年都聽得意外了一下,這才無奈笑道,「嘛,拉面倒的確是博多的特產……走吧,我先送你回去。還有柯南君,你們家裡有人做飯嗎,還是想在外面吃?」
源輝月最後選擇了在外頭吃,一方面她家裡的確是沒人做飯,另外一方面她有點話想跟這個人說。
然而醞釀了一頓飯的時間,直到他們開車從餐廳回來,她也沒能把要說的話說出來。
高檔別墅區的路燈影影綽綽藏在樹影裡,不知道是不是特意設計過,既不會太過顯眼,也不會讓人看不清路,光打得十分有水平,隨便取個景都很有電影氛圍。
安室透將車停在門口,回頭道,「到了。」
副駕駛席上的人坐著沒說話,在他疑惑的目光下,好一會兒她才慢吞吞開口,「柯南,你先下車。」
已經猜到她要說什麼的小偵探同情看了她一眼,二話不說解開安全帶,拉開車門跑了。
安室透:「?」
某位私家偵探的車還停在源輝月家的地下車庫裡,他們開回來的是源輝月的車。清淡的車載香薰靜靜地散發著幽幽的香味,往日裡讓人平靜的氣味飄到鼻間,不知道為何卻讓人心情更加浮躁了一點。
車裡安靜得能夠聽到安室透腕上的機械手表「噠噠」的走動聲,就在他疑惑得要出口詢問的時候,忽然聽到身邊人偏過頭去,纖長的眼睫往下一閉,「對不起。」
「……什麼?」
「……那天在咖啡廳,是我誤會了。」
源大小姐長這麼大還沒這麼尷尬地給人道過歉,或者可能車禍前有,但是她也不記得了。她纖細的手指搭在車門的扶手上,尷尬得近乎要把上面的漆皮摳起來。
「僑梅的死亡現場,我一開始以為是你布置的,所以有些生氣……」
意識到這好像有點像是在給自己的行為找借口,她頓了頓,干脆省略了這串內容,「總之,抱歉,是我弄錯了……你要是不高興,讓你潑回來也可以……」
駕駛席上的人半晌沒有說話,松散的碎發撩過眉眼,安室透的表情在黑暗中看不分明。
「……也許就是我做的呢。」他輕聲問。
源輝月沒注意到他的語氣,還沉浸在第一次給人認錯的窘迫裡,垂著眼繼續摧殘那塊無辜的車皮,「高木警官說你當時被傳訊到警視廳配合調查的時候,警方只找到了你在五月六日西川被殺那天晚上的不在場證明。如果僑梅的死亡現場真的是你布置的,你肯定會早有准備地把自己那天晚上的不在場證明也做好,這樣之後警方發現這是兩個案子時才不會再次將懷疑的視線轉到你身上。」
「你不會出這種低級紕漏,所以這件事應該也打了你一個措手不及,我相信你的確是沒有料到那天晚上僑梅會死。」
沉默了好半晌,安室透終於輕輕垂下眼睫,「你也對我太有信心了,我倒寧願……」
「嗯?」
這句話源輝月沒有聽清楚,疑惑地回過頭,然後就見金發青年輕松地朝自己一笑,「沒事,我是說潑回去就不用了,作為交換,輝月桑你能夠答應我一個要求嗎?」
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源輝月點頭說,「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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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確實不是透子做的。
第77章 目標人物(四十二)
博多和東京連軸轉了小半個月,源輝月確實是有些累了。
不知道是不是身體自覺地要把之前缺的休息都補回來,這天她一覺睡到中午才醒,柯南也沒有喊她,等她醒來之後才發現弟弟其實也並沒有比她早醒多久。
同時起晚了的姐弟倆帶著睡意迷迷糊糊吃了午飯,又在書房裡消磨了大半下午,等到日頭西斜,看看時間差不多了,這才收拾收拾出門去了警視廳。
比起她們的悠閑,東京警視廳永遠處於高速運轉狀態,苦逼的警察們只要手頭的案子沒查完就別想有上下班和節假日。
源輝月這幾天來來去去也算是把警視廳混了個輕車熟路,門房都認識她了。把車停在門口,她進了大門正要自覺往三系辦公室走,視線掃過人來人往的大廳,忽然在人群裡看到了個熟人。
「……林桑?」
那個正坐在大廳休息區發呆的身影回過頭來,果然是張熟面孔。看到她後,青年下意識地站了起來,「源小姐?」
他似乎是十分不習慣周圍的環境,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擺,整個人身上寫著一個大寫的「局促」。他周圍還站著幾個警察,將他拱衛在中心,像是在監視又像是保護。
源輝月目光掃過去,發現那幾個警察都比較陌生,但是對方卻好像認識她,視線對上後領頭那位友好地點了點頭,「組對課,渡部,源小姐你好。」
源輝月了然。和幾位警官禮貌問了好,她看向出現在警視廳的林憲明,「來接僑梅的?」
青年點了點頭,低聲說,「我和這幾位警官商量過了,他們答應可以讓我等到那個混蛋認罪,把僑梅安穩下葬之後再送我去服刑。」
他一進警視廳的大門,這幾位警察就在門口等著他,很顯然是早就知道了他的存在。林憲明也沒有多做反抗,他答應過只要能報妹妹的仇就來自首,說過的話不會不算話。
源輝月從口袋裡摸出一顆糖遞給他,「准備在哪裡舉辦葬禮,東京還是博多?」
「東京吧。」林憲明臉上終於有了一點微笑的表情,接過糖認真地說,「他們說僑梅在東京的時候過得還不錯,交了好幾個很好的朋友,她也一定更喜歡東京。」
源輝月點點頭,「我知道有家殯儀館不錯,可以介紹給你。」
兩人說話間,一個急匆匆的身影正抱著一堆資料從側面的走廊路過,柯南雙手插兜站在源輝月身邊,一邊聽著他們的談話視線不經意在周遭掃過,見著那人愣了一下。
「高木警官?」
聽到有人喊自己的高木一個急剎車,回過頭來。
柯南:「真的是你?你這是干什麼去啊?」
「……去,提交資料。」高木涉下意識舉了舉手裡的文件袋,然後終於回過神來,「柯南,源小姐?你們也來了。」
「嗯,來問問審訊的情況。」
「啊,這個啊……」他的視線路過兩人身邊的人,忽然頓了一下。
源輝月若有所覺,跟林憲明簡單告別之後和柯南一起朝著他走去。直到走到近前,小偵探才低聲問,「怎麼了高木警官,發生什麼意外了嗎?」
「這倒沒有,那位原田君還在審訊室裡,只不過……」高木微微彎下腰去看向他,一邊有點苦笑起來,「到目前為止他依舊不肯承認所犯下的罪行,你們剛剛身邊那位是死者家屬吧,所以有點……」
源輝月和柯南了然,這個案子折騰了這麼久,已經把嫌疑人逮回來了卻還沒能讓他認罪,這位正直的青年警官估計是覺得愧對家屬了。
「那個兒子已經被關進去二十四小時了?」源輝月問。
高木:「啊,對,他一直嚷嚷著要我們把他放出去。松本管理官那邊的壓力也很大,所以我們打算先將他虐殺外國人的證據提交上去,以殺人罪起訴他,這樣就能繼續延長他的審訊時間了……」
源輝月想了想,「你們松本管理官的辦公室在哪兒?」
高木一愣,迷茫地看過去,就聽到她淡定地說,「我想問問他,能夠讓我去和那位原田君聊聊嗎?」
緊急審訊室裡,負責審訊的真壁有希子氣衝衝地從審訊室裡走出來,唯一的涵養控制在了關門動靜上,但一進入辦公室就立即破功,手裡的資料摔在辦公桌上震天響。
「那個混蛋是聽不懂人話嗎?問他什麼問他都能夠扯到其他方面去,他是用他臍下三寸的那個器官思考的嗎?」
這位尊貴的市長公子被關進來二十四小時了,目前只做了兩件事,嚷嚷著放他出去,以及調戲緊急審訊室唯一的美女刑警。
態度之囂張傲慢足以把涵養最好的審訊官都起得火冒三丈。
「冷靜點真壁,他就是故意要氣你。」
「我知道!」
「也不怪真壁吧,那家伙就不是個正常人,他根本就沒把我們當做同類看待吧。」
「話說是不是二十四小時已經到了,難道真的要放這混蛋出去?」
「搜查三系那邊去提交新的證據了,這家伙還涉嫌虐殺一個在博多生活的外國人,要出去想都別想。」
「不止一樁案子在身上,這家伙還真是個純種的人渣啊。」
「咳咳……」一聲刻意的干咳打斷了諸位審訊官的討論,是搜查一課的課長閣下,眾人回頭看去,這才發現辦公室裡除了三系的幾位警官外還多了幾個陌生警察。
相馬課長讓下屬安靜下來之後,這才噙出一副笑臉對身邊人道,「見笑了。」
對方倒是很講道理地搖了搖頭,客氣了一句,「原田佑介的審訊工作的確十分困難,辛苦諸位了。」
真壁望著那人陌生的臉,湊到同事身邊低聲問,「這是誰啊?」
同事同樣回以低聲耳語,「相馬課長沒有介紹,但我猜測應該是公安部的。」
真壁恍然,「這個案子背後果然有政治因素。」
「當然了,搜查一課那邊壓力也也很大。據說當時這位市長公子沒有經過福岡的警察本部,直接被押送到了警視廳來。」
「這麼強硬?」真壁一愣,「誰干的?」
同事視線暗示般輕輕往上抬了一下,低聲說了一個字。
「源。」
這個國家姓源的很多,但是這種情況下明顯只代表一個含義。連這個家族都下場了,真壁頓覺其中水深,自覺地不再多問,「說起來,管理官人呢?還有松本理事長,剛剛不是也在?」
「剛才不知道被誰叫出去了……」
同事話音剛落,他們的管理官梶山勝利急匆匆從外面走了進來,一進門就直接道,「准備一下,有人想見見那位原田君。」
幾位審訊官一愣,互相對視一眼,「誰?」
梶山勝利:「能夠讓他原形畢露的人。」
.
十分鐘後,審訊室的門再次被打開。
坐在被審訊席位的原田佑介懶洋洋翹著二郎腿,手指在膝蓋上敲著亂七八糟的節奏,一邊頭也不抬地說,「我說警官,該交代的我都交代了,可以放我出去了吧,你們警察審訊的時限不是二十四小時嗎?該不會想強制執法吧?還是說你自己舍不得我哈哈哈……」
被關了二十四個小時之後,他顯然也並沒有太輕松,不耐煩的聲音裡已經帶上了一絲火氣。美女刑警的聲音從門口遠遠傳來。
「很遺憾,又找到了新的證據,你目前是出不去了。另外這一次要審訊你的人不是我。」
原田佑介抬頭看去,就見到之前那位審訊官從門口大步走下來,一邊側過身體讓出一個人。
某位眼熟的黑發美人從容走下台階,黑色裙擺徐徐拂過地面,從門口居高臨下地掃下來一眼,那輕飄飄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原田吊兒郎當敲著膝蓋的手指驀地停了下來。
「日安。」源輝月神色平淡地走過去,拉開椅子在他面前坐下,禮貌地招呼道,「聽說你在這裡過得不錯?」
原田的視線不自覺移開,「他們自己說我不想說的可以不說,這裡可是有錄像的。」
「的確,」源輝月點點頭,「這是你的權利。」
隨即她沒有立即開口,而是上下打量一圈了對面的人。半晌,在對方莫名的目光下,她纖長的眼睫一垂,身體往後靠在了椅背上,忽然笑了,像是百思不得其解,慢條斯理地問,「原田佑一郎為什麼要養這麼個玩意兒?逗趣用的嗎?」
原田佑介一愣,不只是他,其他旁觀這場審訊的警官們也集體愣住。源氏的這位大小姐剛剛進來的時候表現得十分優雅得體且有禮貌,因為介入了他們的審訊還特地給幾位審訊官主動道了歉,總而言之給人印像非常好。再加上她眉宇間天生的三分病弱氣質,像養在貴族庭院的珍貴蘭花,年紀普遍比她父親還大的審訊官們還由衷擔心過她會被審訊室裡那個人渣欺負。
未曾想到,她這會兒往審訊席一座,好像人格忽然發生了一百八十度轉換,頓時讓他們集體有些目瞪口呆。
座位上的黑發美人一手支起額,像是剛坐下就已經開始不耐煩了。她把視線從對面人身上收回,漫不經心地偏過頭開始打量起自己手指上剛塗的鮮紅蔻丹,連說話的語氣都有些興味索然起來。
「你不想認罪也沒關系,反正也改變不了結局。這件事到了這裡你該不會以為還只是個普通的刑事案件吧?基本的政治敏感度都沒有,原田佑一郎是怎麼教育你的?」
說到這裡,她頓了一下,視線從眼尾清淡地掃出來,慢慢聲音沒有過多起伏,卻好像驀地溢滿了無聲的輕蔑,「哦,我忘了,他沒教你。」
原田搭在膝上的手瞬間收緊。
第78章 目標人物(四十三)
審訊室外的眾人被源大小姐這變臉技術震住,懵逼了半晌。
老實說,如果不是他們親眼看到源輝月走進去的,幾乎要以為裡頭換了個人。剛剛進門時的源氏大小姐有多謙遜禮貌,這會兒坐在審訊席上的人就有多囂張傲慢。
比起原田佑介那種讓人生厭的張狂,源大小姐傲慢得十分有歷史沉澱感,那種公卿貴族從不正眼看人的輕蔑,凡人在她面前都不配坐下來的冷漠,沒有連續好幾代都處於權利中心的家族底蘊都養不出來這種神一般的逼王氣場。
回過神來之後,幾位審訊官隔著玻璃觀察裡面的嫌犯的表情,下意識開始討論,「我怎麼感覺他好像有點怕源小姐?」
「可能因為是源小姐帶人把他抓回去的?」
「不,因為在他眼裡輝月跟你們不一樣。」
眾人一愣,回頭看去,這才發現說話的是三系的目暮警官帶進來的那位金發青年。
「安室老弟,」目暮警部聞言也疑惑地問,「哪裡不一樣?因為源小姐是女性嗎?可是之前審訊他的真壁警官也是女性啊。」
「跟性別沒有關系,」安室透望著玻璃另一側的畫面緩緩道,「因為輝月姓源,原田佑介自己心裡非常清楚,她的社會地位比他高。在他的世界的規則裡,地位低的人理所當然能夠被高位者欺壓,所以他不把普通的博多市民當人看,諸位警官也不被他放在眼裡。」
說到這裡他簡單客氣了一句,「諸位的能力都十分優秀,之所以審訊沒有成效,並不是你們的原因,而是原田佑介從內心裡就沒將諸位放在和他一條水平線上。」
人類會關心鍋裡的魚在說什麼嗎?當然不會,所以原田佑介也不會關心審訊他的警官們怎麼說,因為他壓根沒把他們當人看。
「但輝月不一樣,按照原田佑介的認知,他以前是怎麼對待那些地位比他低的人,輝月就可以怎麼對待他,他刻意提醒這裡有監控就是潛意識裡在害怕這一點。」
其他幾位警官也很快反應了過來,激動地說,「所以說由源小姐來審訊的話,原田佑介應該很快就能招供了?」
凝望著審訊室內的畫面,安室透輕聲喃喃,「不一定,原田佑介也不是傻子……」
審訊室裡,源輝月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漫不經心開口,語氣中有種若有似無的輕慢,「簡單提示一下吧,你已經在這裡待了二十四個小時了,警方的審訊室好玩嗎?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可能還要繼續在這裡多玩一會兒了。」
「你以前沒來過這地方吧。為什麼呢?你也不是第一次殺人了,為什麼這次就進來了?」
原田佑介的眼神驟然陰郁了一下,表面上卻依然掛著吊兒郎當的表情不耐煩地說,「說話要講證據啊,我可沒殺人哦。我現在坐在這裡難道不是因為警視廳的警官們格外煩人,多管閑事,胡亂栽贓,像瘋狗一樣喜歡亂咬人?」
「你還會用『栽贓』這個詞?」纖長的眼睫微垂,源輝月像是拾起張廢紙一樣從桌上拿起一張資料,「我倒是忘了,這上面寫著你在博多國立大學念的法學系。」
她慢條斯理地說,「人類對一種東西的敬畏,大多數時候都來自於無知。被法學課程熏陶了這麼久,你應該也已經發現了,法律這東西,你把它當回事的時候,它才是金規鐵律,但如果存心要找漏洞,裡面能夠鑽的空子多得是。只要是『聰明人』,總能發現可操作的余地。你以前就是這樣做的吧,為什麼這一次沒人給你操作了?」
原田佑介滿不在乎地說,「我怎麼知道,可能我爹養的那些狗還沒上班?」
「哦?所以你就是這樣自我欺騙的?」
對面人抖著的腿忽的一頓。
源輝月輕飄飄笑了,「不敢往這方面想嗎?那我告訴你好了,因為這一次的事情你那個在福岡當市長的爹兜不住了。所以,你被放棄了。」
她的手指敲在桌面上,像是驀地在原田佑介的心口狠狠戳了一下。
褐發青年猛地抬頭,「哈?」
他好像呆了呆,然後扯開一個誇張的笑,像是聽到了個極其有趣的笑話,笑得前仰後合,「哈哈哈你在說什麼啊,以為這樣說就能嚇到我嗎?我可是他兒子誒哈哈哈哈……」
他的笑聲響徹整個審訊室,空氣裡好像一時間充滿了快活的氣息,將審訊室外的人笑得莫名其妙,只覺得這好像是個聽不懂人話的極品智障。
源輝月的視線終於從資料上離開,淡淡地看向他,像是在禮貌等著他笑完。在她意味不明的注視下,青年終於慢慢停了下來,筆直地回視過去,唇線緩緩扯平。
「我倒是不知道,」她這才饒有興致地開口,「你還有裝成傻子的愛好。」
「好玩嗎?別裝了,你智商不低吧?雖然其他人好像都以為你是個沒長腦子的智障,但是我沒猜錯的話,原田君,你的智商其實是高於正常水平的吧?」
「你是真的聽不懂人話嗎?還是說你不敢懂?」
審訊室外下意識開始翻原田佑介的資料。
「他的智商只有75?」一個審訊官疑惑地望著那個讓人費解的數字。
安室透:「正常人的智商範圍是90到110左右,70到80已經是臨界點了,但是那位原田君的言行舉止看不出有智力缺陷的樣子,他當時測試智商的時候是胡亂填的。」
「囂張、傲慢、一個沒長腦子的富二代,市長先生當初是不是將親兒子扔了把胎盤養大了……」說著說著源輝月像是被逗笑了,「你是在玩角色扮演嗎?有意思嗎?只有借著這個外殼,你才能夠躲在這個智障富二代的角色後面活下去?」
審訊室外的人下意識拉進鏡頭,只見到桌對面的青年眼瞳猛地縮了一下。
「原田佑一郎是個標准的政客。政客當得好的爹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親生兒女算什麼?」
「只有你進了監獄,把所有罪名都擔下,他才能繼續當一個『被親情蒙蔽了雙眼,但迷途知返,大義滅親』的好市長。你被關押的這段時間,他是在為了把你撈出去奔波嗎?沒有哦,他在忙著向媒體認錯,說自己教子無方請求全國人民原諒。」
「今天的晚間新聞剛剛報道了這件事。」
源輝月說話時,眾人已經紛紛開始搜索當日的新聞。安室透把耳機取下來,一邊將手機遞給身邊的柯南。
「原田市長今天下午接受了媒體采訪,說的的確就是輝月提到的那些內容。」
幾位警官在審訊室裡和原田佑介死磕得昏天暗地,還沒來得及關注外頭的新聞界狂歡得怎麼樣了。不過晚間新聞播出的時候,源輝月也已經進入了審訊室,應該也沒看到這條新聞,顯然是提前預判了市長的動向。
眾人下意識繼續朝審訊室看去。
「你好像也不驚訝呢,」源輝月說,「看來你自己也是知道的,你在原田市長心裡到底算個什麼東西。」
原田佑介面無表情,但比起一開始誇張和張狂,他這會兒一張平板的臉卻仿佛終於有了點真實的氣息。
「僑梅還有前面幾個女孩子都是你殺的吧?你不用急著否認,我說這個也不是要逼你承認什麼。我只是在看了那些案卷的資料之後有些奇怪,你不是特定的連環殺人犯,但你依舊殺了這麼多人。那些連環殺人犯都有一個特定的傾向目標,但你沒有……」
望著他的眼睛,她冷淡卻意味深長地說,「你什麼也沒有。」
褐發青年的眉心狠狠一跳。
「你折磨他們甚至不只是為了單純的□□,你只是在他們身上找存在感而已,我說得對嗎?原田市長的兒子閣下?」
原田佑介扯了扯唇角,語氣裡多了點虛弱,「你說什麼……」
「老實說我挺可憐你的。」源輝月打斷他,「你最大的幸運就是投胎成了原田佑一郎的兒子,最大的不幸也是身為原田佑一郎的兒子。」
「我其實很想采訪一下你,你覺得你的人生和路邊上搖尾巴討食的野狗有區別嗎?」
她的語氣十分誠懇而認真,好像這不是一句罵人的話,而的的確確就是一個單純的問題。
坐在審訊室裡的懵逼地當了半天壁花的真壁看看她,又回頭看看沒說話的原田,意外地從這個年輕人臉上捕捉到了一絲暴虐而陰郁的情緒,他像是被戳中了什麼痛點一般,鼻翼顫了顫,扯起的唇角平板地僵直下來。
之前誇張戲謔宛的笑容像是一張面具一樣被從他臉上狠狠扯下來,他大概沒來得及反應,於是現在的表情僵硬中居然隱隱透出一絲狼狽來。
原田佑介這個人天生出生優渥,自小開始要什麼有什麼,投胎天賦一騎絕塵,身邊所有人都羨慕他有個好爹,大概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算個什麼玩意兒。
他心底有一扇緊鎖著的門,他平時不去看它,就當它和它裡面的東西不存在,然後忽然有天有個人闖了進來,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無意,徑直走到那扇門前,漫不經心地敲了一下刻意提醒他這扇門的存在,他刻意想要忽視,但是對方卻並不肯放過他。
「原田君出生的時候,原田市長似乎還沒有邁入政壇吧。他那時候還在娛樂圈當演員,有著很多愛慕他的女粉絲,事業如日中天,他真的期待你這個孩子的誕生嗎?」
「沒有吧,否則你現在也不會是這個德行。」
「你……」
「但是你已經出生了,市長先生也沒辦法,他只能繼續把你這個不受歡迎的累贅養著,每月給錢,眼不見為淨。」
「不……」
「你能反抗嗎?你的一切都是原田市長給的,所有人看到的只有市長的兒子這一個身份,所有靠近你的人也只因為你是市長的兒子。」
「不對……」
「你自己心裡很清楚吧,他們追捧的是你嗎?就算是只豬處在你的位置,只要它姓原田,他們一樣會追捧。說到底所有人看到的只有原田這兩個字而已。你現在擁有的一切,跟你有一絲一毫的關系嗎?」
「原田君,裝了這麼久的傻子,你難道真傻了,這些事情你自己心裡不是很清楚嗎?你故意把自己塑造成一個沒心沒肺的智障富二代,不就是為了逃避這個?」
「不對……」
「逃避這個其實沒人把你當回事,也沒人看得到你,你的人生本質上毫無價值的事實。」
「不對……不對不對你閉嘴!」
大聲嘶吼著一拳砸在桌面上,原田佑介忽然暴怒起來。真壁有希子下意識站起身,大步走到源輝月身邊,戒備地擋在她面前。
她緊張注視著對面的青年,他現在倒是半點沒有剛到審訊室時游刃有余的樣子了,像是忽然被人激怒的野獸,雙目赤紅,喘著粗氣。
半晌,他忽然緩緩扯起唇角,幅度大到讓人想起戲劇團中的小醜,他猛地向前一步,雙手撐在審訊桌上,躬下身體一點余光沒分給真壁地死死盯向她身後的人,「你不就是想讓我承認是凶手嗎?對,沒錯,就是我殺的她們,我殺她們也不為別的,就是玩玩而已,我怎麼知道她們那麼容易死。」
第79章 目標人物(四十四)
因為原田佑介忽然的過激舉動,審訊室外的警官們正應激性的進入了緊張戒備,死死盯著他的動作准備隨時衝進去將他拿下,然而卻驟然聽到了這麼一番話,集體愣住了。
「……他承認了?」某個和這個難纏的嫌犯耗了一天一無所獲的審訊官有些不可思議道。
旁邊人下意識撲到電腦前去調視頻回放。
審訊室裡,源輝月似乎是思考了片刻,纖長的手指輕輕敲在桌子上,眼睫都沒有多動一下。
「唔,你承認得這麼輕易讓我有些出乎預料。」
話雖如此,她沒有一點意外的樣子,不等對面人作出其他反應就繼續道,「是因為覺得我接下來的話比起承認殺人更加讓你難以承受嗎?」
正圍在電腦前查看視頻的眾人下意識抬起頭來。
屏幕裡,黑發美人坐在座位上淺淡地朝對面看過去,打量著原田佑介,又露出第一次見到他時那種看到了一行字的表情。
褐發青年像是被這個目光刺傷了一樣,怒發衝冠的神情像張虛張聲勢的畫皮,一戳就破。他眼底仿佛燒成了實質的怒火一點一點涼了下去,喉頭微微一顫,不知道是不是太熱了,額上開始滲出細密的冷汗。
他對面人輕描淡寫地問,「是不是只有在那些無法反抗你的女孩子身上,你才能夠找到自己的存在感,才會覺得自己不是路上的野狗而是個人了?」
「我……」
「你將她們赤身裸體扔在大街上,故意讓人去查,是想要證明什麼嗎?證明自己比其他人高等,證明自己是個有名有姓的人類?還是說,你其實就只是想讓別人看到你?看到你本人,而不是一個披著市長兒子外皮實際上不值一提的隨便什麼玩意兒?」
「不……」
「真可憐啊,原田君……但是就算看到了又怎麼樣呢?」源輝月湛藍色的眼瞳像一潭澄澈又冰冷的湖,倒映出他狼狽的影子,她的聲音淡得像吹過湖面的風,「告訴你一個最淺顯的道理,只有畜生才會急於證明自己不是畜生,人類是不會做這樣的事的,因為他們心裡知道自己是人。你呢,你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東西嗎?」
那片風吹過湖面,湖上的人影瞬間破碎,扭曲成一個畏首畏尾的醜陋影子。
「之前拿你和路邊的野狗做對比,抱歉了。這句抱歉是對狗說的,為了在這個世界上生存,野狗也是很努力的,它們能夠討到食物的都是因為有人喜歡和可憐它,原田君你……覺得自己配和狗比嗎?你有存在的價值嗎?有人在乎你嗎?」
「說起來,你叫原田什麼來著?」
原田佑介瞳孔猛地放大了一下,像是被這句話敲斷了供以支撐身體的脊梁,那扇門被人以強硬的姿態一腳踹開,後面的陰影和黑暗山呼海嘯地崩塌下來,將他整個人淹沒了進去。
「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愛人,沒有任何人期待你活在這個世界上。」
源輝月清淡的聲音不帶任何情緒,像是冥冥之中命運對某個人的人生做出的冷漠端詳。審訊室外的人隔著玻璃看過去,只覺得審訊台前的人僵硬成了一塊靠著慣性堆積在原地的石灰,只要隨便從哪個方向給他一個力,他就能就地灰飛煙滅。
「原田君,市長的兒子閣下,我都有點不太明白了,你為什麼還能……」
只要再輕輕往前一推,名為原田佑介的青年就會從懸崖上跌落下去,他的精神和人生就能被徹底摧毀,再沒有絲毫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希望。
但話說到這裡時,她忽然中斷,輕輕偏頭往外看了一眼。
單向玻璃後頭,眾人緊張地圍在那裡。柯南搬了個椅子到玻璃牆前,小手按在玻璃上正全神貫注往裡頭望去。明明看不到外面,裡頭坐在審訊席上的人卻好像隔著玻璃和他對視了一瞬。
不到半秒的時間,但在眾人的意識中卻好像被拉長了幾十倍。
源輝月回過頭去,「為什麼你還能坦然地坐在這裡以為自己是個人。」
她的語氣聽起來似乎沒有變化,卻又好像微妙地有一些質的改變。她把手裡的資料往桌上一扔,像是忽然興致索然起來,「林僑梅的家屬已經來警視廳認領她回去了,我可以明白告訴你,我會幫他請最好的律師,盡全力保證你被判死刑。努力享受你的最後一段時間吧,最好好好回憶一下,你的人生是怎麼走到今天這個地步的。」
說完她就不再理會僵在審訊桌對面那個人,好像那只是一團讓人生厭的垃圾一般,她禮貌朝坐在輔助席的真壁點了點頭,然後站起身,單手插兜,轉身走向了審訊室的大門。
審訊室外頭一片安靜,直到大門拉開發出一聲輕微的「吱呀」拽回了眾人飛到天外的魂。距離門口最近的人下意識往旁邊退了一步,讓開了道。
「姐姐。」眾人剛回過神,就見到源大小姐帶來的那個黑發小孩飛奔過去。
小孩子大概不太懂剛剛發生了什麼事,也沒理解此刻辦公室內心驚膽戰的氣氛,像只奔向主人的小動物一樣一點不害怕地跑過去乖巧牽住了她的手,還在撒嬌似的小聲嘟噥,「姐姐你在裡面的時間好長啊,我都有點餓了。」
「嗯?那這就去吃飯吧。」
源輝月牽住弟弟,隨口跟他說了幾句話,這才抬眸看向面前的人。眾位警官不知為何臉色都有點白,見她看過來條件反射地心顫了一下,提心吊膽地看到這位美人再次恢復到文靜優雅的源氏大小姐狀態,向眾人禮貌點頭,克制又講道理,「打擾了,剛剛在裡面說的話裡有部分冒犯的地方,還請見諒。」
「沒事沒事,我們能夠理解。」搜查一課的相馬課長連忙彎腰,不敢接下她這個道歉,再三道謝,「是我們這邊要感謝源小姐的幫助。」
你來我往地交流了一番社交辭令,眾人這才緩過勁來,看著源輝月淡定地說,「那位原田君接下來應該會把他知道的全都說出來。沒有其他事情我就先離開了。」
「輝月桑沒吃晚飯吧?」安室透將目光從審訊室裡收回來,自然地笑著問。
源輝月:「沒有。」
「那稍等一下,我一會兒送你,你的車還在我這裡……」
他三兩句就把話題拉到正常拉家常的範圍,把源輝月忽悠得莫名其妙地答應下來之後,這才妥帖地把她送了出去,然後一回頭就迎接了滿屋子看「勇士」的目光。
安室透:「?」
緊急審訊室的管理官梶山干咳一聲收回視線,一本正經地開始布置工作,「真壁還在裡頭看著嫌犯,接下來的審訊工作由春桑你和她配合進行吧。源小姐已經把嫌犯的防線全部擊潰,接下來的工作應該很容易了……」
某位審訊官低聲自言自語,「何止是擊潰,剛剛源小姐要不是及時剎住了話頭,那家伙能夠精神崩潰自殺吧?」
有人在旁邊默默接了一句,「是啊,還好有柯南君在。」
審訊官一愣,回頭看到站在身邊的目暮警官,兩人對視幾秒,無言的握了握手。
「……目前看來,原田君的犯罪也有他父親的包庇在裡頭。」管理官梶山淡定地無視了下屬的話,並且十分懂得為官之道地體察上意道,「春桑,一會兒進去審訊的時候可以多從這方面入手。」
簡而言之,某位長官明顯已經通過他女兒表現出了要借這件事把目前福岡的市長釘死的意思,很懂怎麼往上爬的管理官自然不介意順手幫個忙。
事實上都不需要他出多少力,這件事源輝月已經做得差不多了。
他剛在外頭安排完,審訊室裡的原田佑介好像終於從懸崖邊上醒過來,找回了被撕成碎片的三魂七魄。他猛地上前一步,雙手砸上審訊桌,扭頭死死盯著還沒出去的真壁,雙目赤紅,像是在注視著自己的仇人。
「你們的人呢?繼續來審訊啊,我還沒說完呢!」
「你們不想知道我到底殺過多殺人嗎?不想知道都是誰幫我遮掩過去的嗎?我告訴你,原田佑一郎,就是那個人,就是我那個父親!我什麼都說,你們趕緊來個人記錄啊!」
在他的大吼聲中,被指定了任務的小石川春夫趕忙拉開門趕了進去。
望著原田佑介猙獰的臉,外頭的人一邊感慨,一邊隱隱有些發寒。
「當一個人的要求永遠能夠無底線被滿足的時候,他就會將之當成理所當然。一旦被放棄,他最恨的反而不是誰抓了自己,而是那個不再回應和滿足自己的人。」
「同樣的,當這樣的人人生走到末路,也永遠不會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而是理所當然地會去怪罪曾經幫了自己最多的人。」
梶山管理官感慨,「話是這樣說,但是……」
但是能夠如此准確地擊碎對方的防線,挑起原田佑介內心深處的不安和驚恐,然後將其轉化成對自己父親復仇的熊熊火焰。
簡直像是能夠把人心當成玩具任意拆裝一樣,太可怕了。
這時候跟著來當了一路壁紙的公安警察輕咳了一聲,「梶山管理官,剛剛的視頻。」
梶山立刻一本正經,「我知道,今天的設備出了點問題,我明天就讓人來檢修。」
「麻煩你了。」公安警察由衷地說,「梶山管理官一定會前途無量的。」
第80章 目標人物(完)
結束了審訊,或者應該稱之為結束了對某位名為原田佑介的青年單方面的屠殺之後。源輝月百無聊賴地牽著弟弟從緊急審訊室走出來,一邊走神思考著自己怎麼就莫名其妙答應了和安室透一起吃晚飯了。
雖然她的車還在對方那裡,但是她今天也自己開車過來了啊,她又不是只有一輛車?
「……我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
「哪裡不對?」抓著她手指的小偵探疑惑抬頭。
源輝月這才意識到自己把自言自語地話說出了口,她微微一滯,十分自然道,「那個原田佑介,我怎麼感覺他好像有點怕我,以前見過我嗎?」
柯南一頓,「以他的世界觀,他會害怕姐姐不是理所當然嗎。而且他是原田市長的兒子,可能你們以前在哪個宴會上遇到過吧。」
「說得也是……」
雖然依舊感覺到了一絲異樣,但眼看著弟弟都沒有覺得哪裡不對,源輝月於是便暫時放下了這一茬。
他們剛走到大廳,一直等在外頭的林憲明三兩步搶上前來,「源小姐,他們說你剛剛去審訊室了……」
他在警視廳等了近乎一整天,精致的妝已經有些花了,眼睫處沾了一滴汗水,像一點沒干的淚痕。他和林僑梅的確長得很像,特別是穿女裝的時候,眉眼秀麗又堅韌,像河邊風吹不折的垂楊。
源輝月忽然想起他跟自己提過,之所以穿女裝,有一部分原因是這樣每次照到鏡子的時候就好像看到了僑梅一樣。這會兒她望進面前人有一點急切的黑色眼瞳,透過他好像看到了另外一雙干淨的眼睛,屬於那個聰慧又倔強的姑娘,等在冥河旁邊安安靜靜地朝她看過來。
她輕輕沉默了一下,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嗯,結束了哦,那個垃圾認罪了。」
林憲明乖乖低頭,神色有些恍然,像是猶自不敢相信,「所以……」
「以他犯下的罪行,有很大的概率會判處死刑。」源輝月說,「剩下的恩怨,就等九泉之下的僑梅還有其他那些被他害死的女孩子親自向他討回來吧。」
林憲明怔怔地站在原地,努力消化了好一會兒這個信息,「……謝謝,謝謝你。」
然後他驀地頓了一下,忽然垂下眼睫,掩飾般地笑了笑,耳鬢的長發滑下來遮住了一滴沿著臉頰落下的淚珠,「我剛剛坐在外面的時候,看到了街上路過的一個帶著孩子的母親,也是哥哥領著妹妹,很像我和僑梅小的時候。」
「但是僑梅比那個小女孩聽話多了,尤其是聽我的話。以前我帶著她去村子的河裡游泳,我讓她下去她就往下跳,也不管自己會不會游……」
他的聲音逐漸顫抖起來,捂住眼睛低聲呢喃,「你說,如果當時我沒跟那些人走,我們一家人還在一起,雖然日子肯定比現在苦多了,但是、但是……但是至少僑梅她應該還在,對吧?」
「……」沒人能夠回答他這個問題,只好任由他斷斷續續的詢問虛拋在空氣裡。
刻骨的悲傷從這位低垂著腦袋的青年身上彌漫出來,將周圍傳染得寂靜又沉重。外頭的人腳步匆匆路過,大廳裡吵鬧又喧囂,只有這個角落好像被悲傷短暫分隔出了一座無助的孤島,只聽得到隱隱約約的啜泣。
等了好一會兒,見他們交流完畢,一直跟在後頭的幾個警察終於走上前來,「林先生,該跟我們走了,你妹妹葬禮那天我們會放你出來一次的。」
青年點了點頭,按照日本這邊的禮儀生疏地朝源輝月感謝地鞠躬後,配合地跟在他們身後。
目送著他的離開,源輝月恍然好像看到某個黑發少女感激地朝自己笑了一下,跟在哥哥身後消失在了空氣裡。
她沉默片刻,忽然開口,「林君。」
林憲明下意識停下腳步,回頭看來。
「以前僑梅跟我聊天的時候,提到過她來日本之後還沒有去哪裡玩過,聽說金閣寺的櫻花很好看,一直想去看看。」
「念叨了很久,但是最後她也沒有去成。」望著青年的眼睛,她輕聲說,「如果可以的話,你以後代替她去看看吧,四月份金閣寺的櫻花的確很漂亮,她一定會喜歡的。」
林憲明的眼睛好像驀地亮了亮,然後他用力點了點頭,嗓音沙啞,「好,我記住了,謝謝你源桑,無論我還是我妹妹,都很謝謝你……」
再次朝她鞠了一躬,青年轉身跟著警察們離開了。
柯南望著他的背影,總感覺他的腳步輕松了許多。
「僑梅姐姐真的跟你說過那句話?」他回頭問身邊的人。
源輝月:「說過吧。」
柯南:「……吧?」
「我的記憶沒了。」在小孩疑惑的目光中,她平靜地說,「沒有證據能證明她沒說,那就推定為說過了。」
「就好像只要沒有證據證明一個人犯罪了,那就將他推定為沒有犯罪,不對嗎?」
柯南:「……無罪推定。」
這邏輯完美得他居然都無法反駁。
「不過,林桑還有再出來看櫻花的機會嗎?」
「誰知道呢,至少我可沒有跟組對課打過交道,組對課的警察從哪兒認識我?」
柯南一怔,張了張口正要說話,視線無意間掃過街角,忽然瞟到了一個眼熟的人影。
「姐姐,我看到了一個熟人,先去跟他打聲招呼……」
源輝月手裡一空,回過神弟弟就撒手沒了。她愣了愣,正要扭頭去找,手機忽然響了,來電顯示上理。
她疑惑地停下腳步,接通了電話。
「上理?有什麼事嗎……明天的晚宴?」
源輝月下意識回想了一下今天的日期,這才發現距離上理跟她提過的那個酒卷導演的追悼會只剩下一天。如果不是她提醒,她都已經把這件事忘了。
明明才過去半個月不到,但最近發生的事情多得讓她感覺好像快進了一個季。
「好的,我明天會准時出席的。」
掛斷上理的電話,源輝月正准備轉頭去找柯南,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你說的是酒卷導演的追悼會?」
她回頭看去,就見某位金發青年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來的,正站在她身後。
見她回頭,他摸了摸鼻尖,移開目光,像是有點不好意思。
「那個,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
另外一頭,柯南追著那個熟悉的身影跑出警視廳,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他了,對方也放慢了腳步,慢悠悠地在街角停下,轉過身來。
「下午好啊,小偵探。」
青年穿著一身寬松的白色針織衫,頭發亂糟糟的,要不是那張過於出眾的臉,很容易就會在人群中忽略他。老實說,乍一看像個失業的牛郎更甚於頂級殺手。
「馬場先生,」柯南在他面前幾步之外站定,「你是來送林桑來警視廳的?」
「沒錯。」馬場善治聳了聳肩,「那家伙其實還欠我五年份的明太子呢,嘛,算了,等之後再讓他還也是一樣。倒是你,把源小姐一個人留在那裡沒關系嗎,不怕她發現什麼?」
柯南搖了搖頭,「原田佑介已經招供了,這件事已經過去,她不會再繼續去過問這件案子了。」
幾個月的相處已經足夠他了解這位便宜姐姐的性格,她真的不是什麼喜歡理事的人,連忽然插手林僑梅的案子這件事都讓他有些意外。
「所以呢,你追上來是想問什麼?先說好,我可不會跟林醬一樣去警視廳自首哦。」
「我知道,所以我一定會自己找到證據的。」柯南神色一肅。
「嘛,志向遠大,那就請你好好加油吧。」
「不過在此之前我有點事想要問你。」小偵探剛對人家放出威脅,轉頭倒是半點不客氣地反手發出求助,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卡片遞了過去,「這張名片上的薔薇花紋,有什麼特別含義嗎?」
「嗯?」
馬場善治順手接過,那是他上次給他們的那張Murder Inc的名片,他拿起來對准陽光的方向微微側過一個斜面,明亮的光芒掃過純黑色的名片,名片一角微微反射出一朵薔薇花模樣的暗紋來。
「唔,這個啊,」馬場沉吟兩秒,沒有直接回答,「你問這個干什麼?」
「你看過輝月姐姐的小說嗎?」柯南問,「她最有名的那個懸疑系列裡面有個貫穿全篇的反派組織,慣用的標記就是薔薇花。准確來說,是黑薔薇。」
馬場驀地一怔。
柯南:「可能是我多心了,也許只是個巧合,但是……」
但是他總感覺,源輝月是在發現這個暗紋之後才忽然對對付福岡市長這件事積極起來的,甚至大手筆地伙同她那個積極搞事的爹准備連同福岡市警察本部長也一起踹走。
——就好像是想要挖出底下的根系,於是做出的先把上頭的保護傘掀開的先行准備一樣。
馬場捏著那張名片轉了兩圈,「這件事我來查,有消息我會通知你……不要問其他人這件事。」
青年尋求確認般低頭朝他看過來,他一貫是懶懶散散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的樣子,唯有這一刻好像忽然認真了一瞬。
柯南下意識點了點頭。
馬場善治這才收起名片,懶洋洋將手插回兜裡,岔開話題,「說起來,我們打的那個賭還不算完成哦。」
「你是說原田市長?」柯南眨了眨眼睛,「警方已經開始徹查他的事情,就算華九會也保不住他了吧。」
「他背後可不僅僅是華九會,不要小看那個男人的垂死掙扎啊。」
馬場善治擺了擺手,轉過身,「我這幾天都在東京等著林醬的消息,有需要可以聯系我,先走了。」
等著林的消息?
柯南回過神來,思及源輝月剛剛那句話,忽然想到了什麼。
該不會……
.
警視廳,林憲明跟在那幾個警察身後,被帶到了一間最裡頭的審訊室,一個剃著平頭帶眼鏡的精悍青年早已經等在裡面。
由於林憲明的危險性,他剛剛一離開源輝月就被帶上了手銬。他也沒有反抗,乖順地任由他們牽著他到青年面前坐下。
「林憲明,對吧?」
對面的陌生警官推了推眼鏡,拿起桌上的資料,「華國人,從小被人蛇集團買走,被訓練成專業殺手,之後在華九會的干部張手底下任職……」
對方聲音清晰准確地將他的資料念了一遍,林憲明靜靜地坐在座位上聽著。
「……雖然經過考證,死在你手下的人大多數都是地下幫派的成員,但是你依舊需要為此承擔代價。」青年警官看向他,「按照你犯下的罪行,很有可能會被判處死刑。」
一直安靜聽到這裡的林憲明終於露出了微怔的神色,「這樣啊……」
「是的,我看過你的全部經歷,你的人生幾乎沒有留給你選擇的余地,但我很抱歉,犯罪就是犯罪。」
這樣啊……
林憲明低低垂下眼,妹妹的大仇得報,一直支撐著他的信念也不在了,他其實不太在乎自己之後會怎麼樣。但是知道會被判處死刑的那一刻,心底還是驀地空了一下。
有點可惜,他怔怔地想到,可能沒辦法替僑梅去看她很想看的櫻花了。
但是這樣一來,他能早點下去和僑梅重逢,似乎也不錯。
對面的警官打量著他的表情,好一會兒,忽然出聲道,「不過……」
林憲明回過神。
「不過,鑒於你是自己來自首的,而且認錯態度良好。這裡有一個機會,希望你能鄭重考慮。」青年警官直視向他,「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做風見裕也,是一名公安警察。」
悠于 2023-9-24 17:30
第81章 追悼會(一)
林僑梅的案子到了這裡,基本算是落下帷幕。雖然圍繞著她和其他幾位無名少女的死亡攪動起的漩渦還沒有停息,但是至少主要凶手已經認罪,並且即將承擔自己犯下的罪行帶來的懲罰,那些徘徊在冥河河畔的少女們也總算可以瞑目。
不過在外界,這個依舊處於現在進行時的案子還依舊處在新聞媒體的焦點位上。柯南放學時路過電器商店,櫥窗裡的電視機都在播報有關這件事的新聞。
「那個市長的兒子認罪了?」一個清淡的聲音從身邊傳來。
「啊?哦……」柯南收回看向電視機的視線,「對,而且他還供認出了原田市長和□□勾結,聘用殺手□□的事。不過這些事情暫時還處於保密狀態,搜查二科正在調查。」
畢竟那位市長兒子忽然一副發了瘋地要把自己親爹咬死的架勢,說出來的東西一件比一件駭人聽聞,搜查二科也不敢他說什麼就信什麼,要一一核實他說的話的真假,這顯然是一樁大工程。
灰原哀瞥了他一眼,「所以呢,你瞞著輝月姐沒讓她知道的那件事是什麼?」
「那個啊……其實當時給平田大成下命令,指使他制造了那場車禍的不是日運冷凍,是原田佑介和市長雇佣的那幾個殺手。當然,這件事是他們私下做的,原田市長到現在大概還被蒙在鼓裡。」
灰原哀一怔,腳步都停了下來。
「我讓馬場大哥幫忙查過了,博多國立大學年初的時候和東京這邊的一所高校聯合舉辦了一個活動,地點也在東京。因為是個和讀書會類似的公益項目,當時輝月姐也出席了,而博多國立大學那邊的參與者中,就有原田佑介。」
柯南也停下腳步回頭朝她看過來,湛藍的眼瞳像一片冷靜的湖。
「他大概就是在那場活動上看到了輝月姐,然後起了別的心思。他們給平田大成的真正命令不是要殺她,而是借這場車禍讓她『消失』。」
「平田大成那天晚上去東京就是要做這件事,他當晚接了一個公司客戶下的訂單,那個客戶就是高橋健人,東京的那個連環殺人犯。他一直在通過日運冷凍處理屍體,他大小是個名人,生日很好查到,所以平田大概也打開過他的行李箱,發現了他殺死的人大多數都是和輝月姐年紀相近的女性。他那天晚上開車去撞輝月姐時,貨車後備箱裡就有一具女性屍體。」
天空中飄落下一點冰涼的雨絲,灰原哀怔怔地站在原地,聽著身邊人的聲音,心底莫名生出點寒意。
「他們的原計劃應該是這樣的,車禍發生之後,平田會將當時已經沒有反抗能力的輝月姐姐從車上帶下來。然後把那具已經死亡的女性遺體替換上去,之後制造油箱泄漏的假像,把整輛車點燃。」
「等警方來辦案的時候,再動一些手腳,比如買通痕跡課或者進行屍檢的法醫讓警方斷定那具女性遺體就是輝月姐姐。那麼一起完美無缺的綁架案,就達成了。」
灰原哀:「……可是中途出了點岔子。」
「對,應該是那邊忽然有人認出了輝月姐的身份吧。」柯南說,「畢竟這件事是原田佑介私底下干的,之後可能是被照顧他的殺手發現,立即給平田打電話取消了指令。但是那時候平田已經動手了,對方沒有辦法,只好用他的家人的安全威脅平田自殺。這樣輝月姐背後的人來調查這起事件的時候可能會以為這是一起意外事故,就算懷疑是有預謀的刺殺,也會往源氏的對手和仇家的方面調查,而不會聯想到遠在博多,和輝月姐完全沒有關系的原田佑介身上去。」
不得不說,這個掩蓋方法雖然粗糙,但最開始的確是成功了。聰明人的共性就是想太多,源輝月出事時,無論是源宗政還是跡部景吾第一時間的確是都在往陰謀詭計的方向上懷疑,誰也沒想到這就是某個被寵壞的官二代腦子被水淹了作了個大死。
灰原哀默默地在心裡復盤了一遍,總算把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弄清楚了。
「那個司機後來不是跟車一起掉進了東京灣嗎,警方打撈他的時候沒發現他車子裡面的屍體?」
「大概是怕引起懷疑,在逃跑途中把那個裝著屍體的行李箱扔下了吧。那具被高橋殺死的女性遺體是和貨車司機分開發現的,所以當時警方沒有將他們聯系到一起。」
灰原哀輕輕點頭,然後忽然看了一眼身邊的人,「所以這件事有什麼不能說的,為什麼要瞞著她?」
小偵探及不可見地一頓,然後滿不在乎地說,「反正她也不關心這個嘛,知不知道真相無所謂啦。」
他的神色乍一看十分自然,但灰原哀經常旁觀這人演戲,到底察覺出一點微妙的異樣。她正要追問,視線不經意掃過街角,身體忽然一僵,腳下的地面像是生出了萬丈寒冰,將她死死凍在原地。
柯南往前走了好幾步,終於察覺到身邊人沒有跟上來,回頭疑惑道,「怎麼了?」
話一出口,他這才發現幾步之外的人臉色白得可怕。
「灰原?灰原!」
他詫異地喊了好幾聲,對方這才回魂一般,臉色慘白地看向他。
「工藤,街角那輛車……是不是保時捷356A?」
.
這天下午,小偵探放學的時間,源輝月也正好從家裡出發去參加了酒卷導演的追悼會。
這場追悼會已經預熱了半個月之久,雖然之前只搶跑了個預告就在新聞版面上被轟轟烈烈的刑事案件搶去的大半風頭,但在五月十八日這天,還是在業內人士的關注下如期舉行了。
來參加追悼會的基本都是文娛界的名人,著名作家、導演、演員、編劇之類的,源輝月進門的時候粗略掃了一眼來賓的簽名,居然還看到了幾個議員,還有某些從演員轉向政壇的人,比如原田佑一郎,這位最近麻煩纏身的大人物。
他的確參演過酒卷導演的電影,也曾經在新聞采訪中數次感謝過大導演的提攜,理論上來參加他的追悼會的確是理所當然。但在這個時間點,這人還能如此鎮定自若——至少表面鎮定自若地出現在大眾面前,著實讓人十分佩服。
可能之前的那起案件鬧得太大,也可能是話題中心的參與者之一今天也到場了。來參與追悼會的賓客們口中談論的,依舊是那樁還在攪動著余波的案子,連本次追悼會的主人公也只能委屈地屈就次席。
趁著她身邊的男伴不在,有財閥家的千金帶著好奇湊過來,「聽說源小姐和那位死亡的林桑是好友?」
源輝月剛將目光從福岡市長身上收回來,隨口回了一句,「差不多吧。」
對方的表情頓時八卦起來,「能說說她的事嗎?她和原田市長的公子真的……」
後半句話凍結在源輝月淺淡掃來的視線裡,她原本就是清冷掛的長相,不笑的時候帶著三分冷感,眉眼一淡起來,仿佛連空氣都為之凝結。
千金一個激靈,塞滿漿糊的腦子好像終於被凍清醒了一點,干笑著像是解釋又像是找補了一句,「……我也是聽他們說的。」
源輝月在東京這幫上流社會少爺小姐之中是個傳奇。首先她的姓氏就先天性賦予了她足夠的傳奇度,而出生在像他們那樣的家庭,特別是作為一個女孩子,人生道路基本是早就被定好的:要麼早早結婚嫁人,為家族龐大的聯姻關系網貢獻一份力量;待遇好一點且本身有天賦的極少數,可以跟隨父輩的腳步邁入政壇,做好准備從長輩手中接過權力和家族的任務。
源輝月兩條路都沒走,不但沒結婚,在成人之後還另辟蹊徑去當了個游手好閑的作家。說好聽點是作家,說難聽一點就是個三流小說家,並不能給家族增添任何光輝。
然而即便如此,她的父親,源氏的當代家主源宗政依舊沒有取消她的繼承權,對外還十分大度地表示年輕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這樣也沒什麼不好,他們源氏出過的搞文學創作的祖先也不少,這也算是繼承了他們的事業,把一個寬容且疼愛女兒的好父親演繹了個十成十。要說作秀,本職是演員的原田市長可能給他提鞋都不配。
——當初這件事也的確給源宗政提升了不少支持率,畢竟這樣一個開明且有溫度、對家人有感情的政治家形像,也正好是大眾更加願意看到的。
只不過這樣一來,源輝月在這幫少爺小姐中更加傳奇起來。內心裡對她羨慕嫉妒恨的不少,但敢當面表現的一個也無。這個財閥千金本意也只是想借個由頭來套套近乎,只不過情商不高,平時被人捧得太過了,做起這種活計來,順利地將「套近乎」無縫切換成了「得罪人」。
源輝月還沒說話,一個溫柔的聲音遠遠傳來。
「聽誰說的?介意把名單給我一下嗎?這麼關心我們家輝月的事情,不如讓我這個當母親的去和他們親自交流交流?」
這個聲音和強勢的語氣格外熟悉,正在說話的兩人下意識抬頭,就見一位黑色長裙的美人擒著一杯酒步履優雅地走了過來,她的身材嬌小,但身後赤紅的如瀑長發像跳動的火焰,將她的氣場襯托得熱烈逼人。
人群摩西分海一般給她讓開道,等她走到近前,四周圍已經是鴉雀無聲。
財閥千金情商不高,膽子也不大,被這陣仗下被嚇懵了,結結巴巴地問了好又道了歉,之後抓住機會趕忙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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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源爹的形像參考虛圈時期的藍染
第82章 追悼會(二)
「你怎麼來了?」
無關人士散去之後,源輝月這才看向走到近前的人。這人之前完全沒跟她提過要來,忽然出現在現場著實讓她驚訝了一下。
「我年輕的時候也是酒卷導演的影迷啊。」意外出現的源玲華優雅地聳了一下肩,「不過本來也的確沒有來參加追悼會的計劃,只不過剛才在外頭路過的時候看到了你的車,就順便過來看看你了。我八點鐘還有個重要的會議,待一會兒就要走。」
「……去開會還穿高跟鞋,你不累嗎?」
「我樂意。」紅發美人下巴一揚,「每一場會議都是場戰鬥,上戰場之前當然要把裝備穿好。」
源輝月作為一介懶人,對她這種生命不息奮鬥不止的精神非常欽佩,由衷地說,「加油。」
「當然,」源玲華笑眯眯地抬起手習慣性去捏她的臉,想起她今天化了妝又半途轉道摸了摸她鬢邊的發尾,「我要多賺點錢,將來給輝月准備一個把整個東京都比下去的嫁妝!」
「……你是指東京塔嗎?」
紅發美人一愣,若有所思地捏了捏下巴,「東京塔是鈴木家的吧,也不是不行,我問問他們願不願意賣……」
「等等,我開玩笑的!」
源輝月連忙按住她准備去翻手機的手,毫不懷疑她真的能夠當場給鈴木家目前的家主鈴木史郎打電話,誠懇地跟人家談論東京塔的收購問題。
是的,這位在某些地方有點脫線的繼母大人是真的做得出來。
「不喜歡東京塔嗎?那等你結婚我們建點別的?」
「這個還是等我結婚再說吧……」
「也可以,反正也快了。」
「?」
沒等源輝月追問「哪裡快了?」,她的思維跳躍的母上大人緊接著就無縫切入到了下一個話題,「對了輝月,你的生日快到了吧,想要什麼禮物?」
「生日?」
「就在六月份啊,你忘了嗎?」
「……」她還真忘了自己生日是什麼時候,直到此刻被提醒,源輝月才終於有種恍然的感覺。思維成功被繼母帶偏,她一邊恍然一邊想起了前幾天那個電話。
「……難怪那家伙讓我下個月回家吃飯。」
「嗯?」她面前的人疑惑地看過來,「那家伙?是指宗政?」
她不情不願「嗯」了一聲。
「那輝月你下個月回來嗎?」
「……」
沉默半晌,源輝月更加不情不願地又「嗯」了一下。
源玲華眨了眨眼睛,「輝月你最近發生什麼事了嗎?」
「為什麼這麼問?」
「你對宗政的態度好像好了很多啊,你以前從來都不搭理他的。」
「……」源輝月的視線飄了飄,認真回憶了一番自己以前是不是真的從來沒搭理過「家裡的老父親」——源宗政原話。
但她只回憶了兩秒鐘就選擇了放棄,因為她終於想起自己失憶了,以前什麼樣她壓根也不知道。但是就失憶後和源宗政的幾次接觸來看,她以前不理他,肯定是被煩的,誰願意被一個大腹黑整天算計啊!就算是她爹都不行!
她干咳兩聲,移開視線十分勉強地說,「也沒什麼,就是最近忽然發現還有比他更混賬的爹,全靠同行襯托。」
源玲華於是感慨地點頭,「之前宗政忽然給我打電話說覺得輝月你長大了,原來是真的啊,對他的評價都變這麼好了。」
源輝月:「……」
這評價也算好?所以她以前是有多嫌棄這位親爹?
但她的母上大人顯然很高興,倒不是為了源宗政,畢竟這還是源輝月搬出去之後第一次回家過生日。她認真地就地開始盤算,「既然這樣,那你生日那天就在家裡開一個家宴好了。我來安排,輝月你把弟弟也帶上吧,啊,還有你男朋友……」
「等等,我哪兒來的男朋友?」源輝月下意識打斷了她。
「誒?」對方露出了有點迷茫的表情,示意她看身後,「那一位不是嗎?」
她於是轉身看去,就見到剛剛離開了一會兒的安室透正往回走過來,來到近前時楞了一下,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面前的人。
趁著他還沒過來——也不知道為什麼非要趁著他沒過來吧,她飛快回過頭,壓低了聲音解釋,「他不是我男朋友。」
「不是嗎?」源玲華比她還驚訝,隨即關心地問,「你們吵架了?」
「……沒有,但就是不是。」
她在某些方面非常迷糊且天然的繼母這才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然後她就飛快地重新找准戰線,用挑剔的目光看向了幾步之外那個她幾分鐘前還非常欣賞的青年。
「那就是他還在追你了?不要輕易答應他哦輝月,男人都是垃圾!」
源輝月:「……好的,我會記住您這句至理名言的。」
還沒來得及走遠模糊聽到了他們在說什麼的安室透:「……」
青年無奈地抬手撫了一下額。
源輝月給回來的安室透和她繼母互相做了介紹,表面上的氣氛頗為友好。源玲華作為一個大型財團的執行董事,在她願意的時候就能讓人如沐春風,恰巧某位私家偵探這方面的技能點也點到滿級,於是空氣中一時間充滿了虛假且和諧的氣息。
她的繼母閣下是東京上流社會的另一個傳奇,雖然身材嬌小,但是身高不足氣勢來補,對外形像強硬且雷厲風行。有她在身邊鎮著,敢於上前搭訕的妖魔鬼怪也少了很多。
於是源輝月終於得以清淨下來。宴會這會兒才剛開始,來參與的賓客雖然來自不同領域,乍一看倒是其樂融融。大廳中播放著舒緩的音樂,到處都是衣香鬢影,觥籌交錯。
只不過這些全都是表像,她擒著酒杯,漫不經心地一眼掃過人群。
右前方有位議員正在和身邊的女士說話,議員手上戴著婚戒,來宴會前兩人大概才剛從一張床上下來,但他們顯然不是夫妻;旁邊有在和導演聊天的女演員,神色倒是很正常,但兩人的真正關系明顯是不太正常;還有剛剛跑走的那個富家千金,這會兒身邊已經圍上來了四個男人,每一個都在噓寒問暖地吹捧她,但是每個人都是衝著她背後的錢去的……
「無聊了?」旁邊有人笑著問。
已經閑著無聊拿身邊人玩心理側寫的源輝月沒回頭,「我忽然覺得有時候也沒必要那麼禮數周全。」
「嘛,馬上就是酒卷導演的追悼環節了,主持人會播放一些他的經典電影,參加完這個部分就可以離開了。」
源輝月剛准備點頭,忽然想起什麼,看向身邊的人,「你不是說你是酒卷導演的影迷所以才拜托我帶你來的嗎?」
「但是來之前我也沒想到這個追悼會是這個樣子的啊。」安室透無奈地說,「雖然也不是不能理解吧。」
要是真的想對這位著名導演進行追悼,多請幾位忠實影迷來到現場說不定都比現在這個塞滿名人的會場更有氛圍。比起對某人的追悼會,現場更像是打著酒卷導演名號的社交宴會。
源輝月百無聊賴地點了點頭,心中下定決心等悼念環節結束就走,視線一邊不經意瞟過大廳的門口。這時候大門正好被輕輕推開打開,她看到兩個嬌小的身影從門縫裡鑽了進來。
源輝月:「……」
源輝月:「……玲華你是不是八點鐘還有重要會議?我建議你現在立刻就走,否則一會兒可能走不了了。」
「誒?為什麼?」正在回一封郵件的源玲華忽然被點名,疑惑地回過頭。
源輝月默默地說,「直覺。」
她說好不會來這個宴會的弟弟忽然偷偷摸摸出現在宴會現場給她帶來的這個晚上絕對不會平靜的直覺,她甚至有種目暮警官的警車已經在警視廳隨時准備就位的感覺。
說話間,悄悄溜進門的兩個小孩終於也看到了她。柯南正要朝她招手示意,看到她身後的人,忽然表情一怔。
源輝月沒注意他的異常,把手裡的酒交給安室透後,筆直朝他走過去。
她纖細的身影穿過人群,停在兩個小孩面前,蹲下身跟他們交談了些什麼。
安室透的目光跟著她一路走過去,突然忽有所感,回頭望向某個方向。隔著半個大廳的距離,風情萬種的外國美人恰好也從同樣的位置收回目光,然後從容地笑了笑,朝他舉了一下酒杯。
金發青年眸色驀地暗了暗。
另外一頭,源輝月蹲在弟弟身前,耐心聽完他的話,有點懵逼。
她柯南弟弟果然是親弟弟,她剛剛感覺到有些無聊,他就馬不停蹄地給她送驚喜來了。
「你說你意外竊聽到有人要在這個會場暗殺三木本議員?」
小孩認真點頭。
源輝月沉默片刻,忽然上手捏住了弟弟的臉,滿臉微笑道,「我親愛的弟弟,你告訴我是怎麼『意外』竊聽的?你知道《隱私法案》這東西嗎?不要什麼都跟某些奇怪的私家偵探學啊!」
「?」柯南努力發出聲音含含糊糊解釋,「蒸的是意外啊……」
他身後響起一聲「噗」的輕笑,像是被這一幕逗樂了。源輝月往後看了看,只看到了一抹茶色的發梢。
就在這個時候熟悉的腳步聲在她身後停下,有個人明知故問,「唔,奇怪的私家偵探?是指我嗎?」
那縷發梢「嗖」地一下縮了回去。
源輝月涼涼地回過頭,「感謝你的自覺認領,希望安室君以後謹言慎行,給國家未成年的花朵們創造一個健康的成長環境。」
安室透思考片刻,鄭重點頭,「我會的。」
隨即他把手裡的酒杯遞了過來。他手裡還端著個餐盤,剛剛大概是去取食物了。把酒給輝月之後,他那只手也沒收回,而是順手扶了她一把將她從地上拉起來,一邊無奈地笑著道,「你們好歹也找張桌子坐下說話吧,對了,伯母已經先走了,讓我跟你說一聲。」
「……」不提還不沒發現,被提醒後源輝月忽然覺得蹲在這裡說話好像確實有點傻。
距離他們不遠處就有張支在落地窗旁的圓桌,一行人於是開始往那邊移動,安室透邊走邊關心地問,「柯南君來找姐姐有什麼事嗎?」
柯南很乖地回答,「沒有哦,就是突然好奇所以過來看看。」
「這樣啊,我還以為是你想姐姐了呢。」
「也有這個原因啦。」
兩人說著彼此都不相信的鬼話,互相演得十分開心。源輝月默默在桌子旁坐下,一人掃了一眼,「……說人話。」
「好吧。」金發青年表示投降,他把餐盤放到桌上,偏頭看向她,「需要我回避嗎?」
「需要。」
「你可真不客氣。」他啞然失笑,一邊伸出修長的手指點了點餐盤裡的食物,「記得吃東西,那邊有一個認識的人,我就先過去了。」
他剛轉過身,源輝月忽然想起什麼,「等等。」
對方從善如流地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源輝月:「你沒在我身上放竊聽器吧?」
「唔,」安室透想了想,也認真地回視了回去,誠懇建議,「你先找一找?」
源輝月:「……你趕緊走。」
青年朝她一笑,指了指東南角的位置,「我就在那邊,有事喊我。」
第83章 追悼會(三)
目送著安室透瀟灑地走遠,源輝月的視線重新轉向弟弟,露出一副「來,編吧,我聽著呢」的表情。
知道輪到自己了的柯南,「……真的是意外。」
按照小偵探的說法,他今天放學後本來只是想試用一下阿笠博士給他更新了新版本的竊聽器。他在回家的路上用口香糖將竊聽器粘在了路旁的電線杆上,然後就跑遠了,以此測試竊聽器的有效距離。然而在他離開那裡沒多久,口香糖從電線杆上掉了下去,被一個經過的人一腳踩上粘在了鞋底。
他剛准備跑回去提醒,就從竊聽器中聽到了那人打電話的聲音,其中就提到今天晚上要在追悼會上暗殺三木本議員的計劃,然後他立刻就趕來了現場。
源輝月聽完之後,「……怎麼說呢,雖然過程非常扯,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發生在你身上好像又具有一定的合理性。」
柯南:「……我就當你是在誇我了。」
他匆忙趕過來還沒來得及吃晚飯,此時被源輝月塞了一塊點心啃著,一邊努力咽下食物,「我把這件事告訴了新一哥哥,拜托他給目暮警官他們打了電話,他們應該馬上就到了。」
說曹操曹操到,他話音剛落,宴會廳的大門被推開,目暮警部熟悉的身影就出現在了門口。他身後還跟著三系另外幾個眼熟的警察,一行人沒有管宴會上的眾人詫異的目光,筆直朝著正在和身邊助理說話的三本木議員走去。
源輝月的視線跟著他們移動,最後落在那位中年議員略顯詫異的臉上。
「青森縣前段時間被爆出了高速路施工工程受賄案件,金額不下五億,當時提出這個議案的就是這位三本木議員。」
柯南看跟著看過去,目暮警官走過去和那位議員說了些什麼,對方愣了愣,表情慢慢變得嚴肅起來。
「那個受賄案件是真的嗎?」
「大概是,」源輝月頓了頓,忽然有點別有深意,「那位三本木議員,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柯南回過頭,看著她神色淡淡地從桌上拿起酒杯,「三本木的父親也是從政的,跟源宗政是老對手了,不過在幾年前去世了。」
「前幾天他給我打電話的時候還提起了這個人,說是那位老爺子的忌日快到了,讓我如果有空就幫他去送一束花。」
「源伯伯自己不去嗎?」
「三本木老先生在世的時候給他找過不少麻煩,他不想去看到他那張臉。」
但即便是這樣,在他逝世之後,源宗政卻依然願意讓女兒去給自己這位老對手送去代表紀念的鮮花。
柯南若有所思,「所以那位三本木先生是個很值得尊敬的人吧?」
「他在做厚生大臣的時候曾經挨家挨戶拜訪藥害官司的受害家庭,還被人趕出去過,也沒放棄,後來被人稱為『誠心政治家』。就算是作秀,做到了這種程度,也的確讓人欽佩了。源宗政看得上的人很少,他勉強算一個吧。」
源輝月喝了口酒,「不過,基因這東西真是奇妙,父親身上的優點也不一定就能順利遺傳到孩子身上,甚至還有可能會生出個對照組。」
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這句話好像隱晦諷刺了一下某位知名不具的源氏家主的柯南,「……」
他默默看了一眼自家姐姐大人,想起曾經聽源玲華提過的,她過世的公公也就是源輝月的爺爺其實是個溫厚踏實的性格,她曾經百思不得其解那位溫柔通透的老好人是怎麼生出個和自己完全相反的妖孽來的。
大概這就是基因學的神奇吧,畢竟源氏的基因庫深不見底,既出過源博雅,也出過源賴朝。
他默默地將一碟點心推到源輝月手邊,提醒她不要光喝酒,記得吃東西,又轉過身把另外一盤小餅干遞給身後一直在安靜喝果汁的灰原,這才慢條斯理地分析,「所以那位議員先生私底下收受賄賂的情況可能不止這一次?他暗地裡跟某些人勾搭上了,這一次事情暴露出來可能被抓,那些人怕他說出什麼,所以才趕著要滅口。」
說到這裡他嘆了口氣,「雖然父親是個偉人也不代表兒子能成才,但是這差距也太大了吧。」
「所以我才說那位三本木議員是個挺有意思的人啊。」
柯南愣了愣,總感覺她這話別有深意。
小偵探沒來得及細想,視線還盯著大廳那頭,只見聽了目暮警官的話之後,那位三本木議員沒有堅持找死,雖然看起來還是有些懷疑但總算是點頭讓警方的人將他保護了起來。
他心底松了口氣又回憶起一些細節。
「我記得當時那個人在電話裡是這樣說的——『就讓那家伙動手,反正他已經別無選擇了,要不是看在他還有用的份上……只不過,就算想回來,也要展示點誠心出來。』」
這句話的信息量就有些大了,源輝月放下酒杯,「投名狀?」
「我也是這樣想的。」
「如果是這樣,那那個人指的就是……」
兩人的視線同時往某個被人群圍住的位置偏了偏,然後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
原田佑一郎。
這個大廳中距離懸崖最近,也是最有可能鋌而走險的那一個人。
「但是這句話還有一個地方有點奇怪,」柯南若有所思地問,「為什麼說是『回去?』」
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源輝月斂下眸,「我找人問過了,當初原田佑一郎能夠當上福岡市的市長,背後的確有一股神秘勢力在推動。一開始我以為是華九會,但是按照林的說法,華九會是在原田當上市長之後才將重心轉到博多進而跟他勾搭上的。」
「也就是說,其實原田市長一開始就是那個組織的人?」柯南迅速將線索串聯了起來,「他被組織推上位之後,開始漸漸不滿於組織的掣肘,想要自己獨立出來,於是才找上了華九會。」
「林僑梅被改動的死亡現場,落日酒吧那個忽然跳出來的陪酒小姐,」源輝月說,「前者將警視廳的視線吸引了過來,後者讓目暮警官抓住了博多警署的把柄,激化兩方的矛盾,逼得那群人狗急跳牆提前動手,結果暴露了更多破綻。」
柯南:「這些都是組織對於原田市長背叛的回敬?」
「有可能。」
柯南陷入了思考,正要抓住點什麼,衣擺忽然被人輕輕拽了一下。
他抬頭看了一眼,見源輝月正將視線投向大廳好像在沉思,趁著她沒注意,將身體往後靠了靠,低聲問,「怎麼了?」
灰原哀冷靜的聲音從身後傳過來,「你們剛剛的推理有一些道理,但是……那不是組織的行事風格。」
柯南一怔,「如果是組織會怎麼做?」
「如果原田還有用,就繼續讓他在那個位置上坐著。等到他沒用的時候,直接派人將他暗殺掉。」
「……也就是說組織不會用這麼迂回的方法嗎?」
不知為何,那個印著薔薇花暗紋的名片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
「我知道了……」柯南心底一凜,面上卻不動聲色地輕輕點頭,又看了還在往大廳方向凝視的人一眼,「這件事我會注意的。」
隨即他拿起桌上的點心,伸手拉了拉身邊人的衣袖,恢復了小孩子的腔調,乖巧但不滿地說,「姐姐,你吃點東西啦。」
「啊?」源輝月好像才回過神來,「哦,我忘了。」
柯南:「你剛剛在想什麼啊?」
「我在想,在這個環境下,對方如果想要殺三本木,會采取什麼樣的計劃。」她伸手接過點心,隨意挑了塊不太甜的,輕輕咬了一口,這才回答,「警察已經到現場了,將目標約出去,或者在他的食物中動手顯然已經不太可能。」
「雖然在電話裡說了要原田市長動手,但是如果條件實在不允許,他們應該還是會以暗殺優先吧。」柯南迅速跟上她的思路,「大廳裡有落地窗,但是三本木議員距離窗子很遠,狙擊槍應該用不上。現場最鋒利的東西就是餐刀,但是准備的餐刀太小了,應該也不足以用來當成凶器。」
「不對哦,現場有一個絕對足以致命的凶器。」源輝月輕聲打斷他,「就在最顯眼的地方。」
旁聽的兩個小孩一愣,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就望見了大廳中央安靜垂下的水晶吊燈。
鋼鐵材質,重達半噸,掉下來絕對能夠一發將人送去三途川。
而三本木史郞就在距離它幾步遠的位置。
柯南猛地站了起來,而就在這個時候,水晶吊燈的燈光由下至上漸次熄滅,整個大廳就此暗了下來。
主持人的聲音在不遠處的高台上響起,那個追悼環節到了。
「歡迎諸位來參加酒卷導演的追悼會,現在我來帶大家回顧一下酒卷導演往年作品中的經典片段……」
幽微的光芒從高台上的屏幕散發出來,現場忽然熄燈,讓不少人有些慌亂,特別是正戒備著的警察,幾乎是下意識就繃緊了神經。借著屏幕提供的那點微光,柯南忽然發現他死死盯著的那個人影做了一個抬手的動作,然後朝水晶吊燈的方向又走了幾步。
「輝月姐,有人在給三本木打電話引他往吊燈的方向走!」
「我知道了。」
他話音剛落,身邊的人忽然抬起手,突兀打斷了現場主持的介紹,「主持人閣下。」
主持人一愣,在場的眾人也一愣,齊齊扭頭朝聲音發出的方向看了過去。現場的導演慢了半拍地跟上節奏,給過去一束追光。
在四面八方投來的各異目光中,源輝月平靜地站起身來,唇邊噙著一抹禮貌的淺笑,不慌不忙地說,「現在正在介紹的是改編自我的小說的那部電影吧,我記得當初和我聊起這部電影的劇本的時候,酒卷導演對其中一個角色非常喜歡,知道那個角色有原型之後一直想要見見本人。只不過直到他過世,都沒有找到機會。這一次那個角色的原型恰好來到了現場,不如讓他說幾句話如何,也算是滿足了酒卷導演當年未完成的心願。」
以為這是臨時加進去的環節,主持人聞言立刻配合地問,「不知道源桑您說的那位角色原型是?」
「今天也來到了追悼會的三本木議員。」源輝月朝某個方向看過去,現場導演立刻加了一束燈光。
所有人的目光跟著轉移過去,正在打電話的三本木頓時成了全場焦點。他愣了愣,停下腳步,遲疑地抬起頭,就看到隔著半面大廳的黑發美人朝他文靜地一笑。
「就是那位角色原型,請你到主持人身邊去對已經過世的酒卷導演說幾句致辭,可以嗎?」
第84章 追悼會(四)
其實並沒有這個致辭的環節,但是現場的導演沒有喊停。
主持人敏銳意識到這是個非常好的話題,三本木議員雖然沒有同樣在場的原田市長那樣「炙手可熱」,但也同樣是目前新聞的焦點。無論他在現場說了什麼話,明天這一幕肯定能登上頭條。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他立刻熱情地對底下還摸不著頭腦的議員發出邀請。在他的勸說和在場眾人的注視下,三本木最終點了點頭,掛斷電話,十分有風度地走了過去。
遠遠看到這一幕的柯南松了口氣。
「看來對方用吊燈制造意外的辦法是行不通了,」灰原哀在他身邊輕聲說,「找到給那位議員先生打電話的人了嗎?」
柯南搖了搖頭,「現場光線太暗了。」
「所以你打算繼續這樣被動等著對方出招?」
「這倒不是,其實除了目暮警官,我還叫了一個人過來……」
兩人說話的功夫,台上的三本木議員已經致辭完畢。他的發言簡略卻不敷衍,完全不像是被臨時趕鴨子上架,不知情的人看來估計會以為這個部分真的是安排好的。
他發言結束之後就將話筒還給了主持人,走下台來。源輝月已經到了舞台側面等著,兩人簡單地打了聲招呼。
「抱歉,沒有提前知會一聲就提出了這樣的要求,還請三本木先生見諒。」
「沒事,美人都是有特權的。」三本木議員聳了聳肩,笑著道,「能夠被源小姐取材寫進書裡,是我的榮幸才對。」
他雖然已經人到中年,但是保養得很好,因為優越的家世和從小的嚴格教育,這點公子哥式的風流習性放在他身上倒是半點不顯得突兀。
源輝月朝他禮貌欠了欠身,這會兒主持人已經重新回到舞台中央,繼續主持介紹酒卷導演的電影精彩片段回顧。大概是頭條在手,他的聲音格外激情飽滿。
在電影的背景音中,源輝月輕聲問身邊的人,「三本木老先生的忌辰快到了吧?」
「對,就在下個月。源小姐今年還是不出席嗎?」
「我會私底下去三本木先生的墓前拜訪,但是追悼會還是算了,父親他當年畢竟和老先生是政敵,我出現在他的追悼會上不太合適。」
禮貌性回絕之後,源輝月狀似不經意地問,「今年主持追悼會的還是菅沼先生嗎?」
菅沼俊樹是已經過世的三本木老先生的秘書,當年承蒙老先生一手提拔引導邁入政壇,老先生過世之後他又服侍於他的兒子,為對方鞍前馬後保駕護航。老先生政務繁忙,現在的三本木議員可以說是這位菅沼秘書一手教養長大。
「是的,往年也一直都是他。」
三本木自然地點頭,然後忽然聽到身邊人冷不丁道,「這樣啊……生活在這樣的人身邊,很辛苦吧?」
他驀地一頓,唇邊的笑意好像都凝了一下,「……什麼?」
「菅沼先生是個很優秀的人呢。」源輝月的聲音從旁邊的黑暗裡傳來,「我父親欣賞的人不多,他難得地是其中之一,以前還跟我提過後悔自己下手太晚了,讓三本木老先生搶了先,他其實也很看好菅沼先生的。」
「其實父親當年還向菅沼先生拋出過橄欖枝,向他保證過只要轉投到源氏旗下,一定會扶持他登上國務大臣的位置,給他一個發揮自己的才華和抱負的機會,但是菅沼先生拒絕了。」
「……」議員不知為何沉默了一下。
「三本木君不知道嗎?看來菅沼先生當年根本沒和老先生提過這件事,真的是對三本木家非常忠心耿耿呢。嘛,也的確符合他的性格,如果當年他沒有那樣干脆拒絕,也不是他了。」
聽出身邊的人語氣中的欽佩,三本木議員勉強笑了笑,「菅沼的確是個人品非常完美的人,能夠得到源長官賞識也是他的榮幸。」
「是啊,只不過……在這樣完美的人身邊,格外辛苦吧?」
三本木史郎呼吸一滯。
「有人說,身邊的每一個人其實都是一面鏡子,這樣的說法議員先生同意嗎?」
「……源小姐是要跟我討論哲學?」
「差不多吧,我只是有些好奇,議員先生在菅沼先生的鏡子裡照到了什麼呢?」
「……」
就在三本木議員感覺已經沒辦法在這裡冷靜站下去的時候,對方話語中的尖銳忽然一收。
「嘛,因為父親跟我提過好幾次菅沼桑,他難得有這麼欣賞的人,所以忍不住多問了一點。可能我說話有些直接了,還請三本木君見諒。」
隨著她的語氣放緩,一絲新鮮的空氣好像也跟著吹進了這片空間,三本木的呼吸都順暢了些許,下意識松了口氣。
他扯了扯領口,覺得空氣有點沉悶地松開一顆口子,一邊勉強維持著風度微笑道,「沒關系,可以理解。」
這時候舞台上的精彩片段錦集已經快放了一半,忽明忽暗的光影中,周圍漸漸安靜下來,只剩下電影的配樂在空氣裡泊泊流動。
身邊人似乎沒打算繼續說話了,在這片難耐的安靜中,三本木的注意力不知為何卻沒辦法重新放在正在播放的電影上。在主持人上場介紹的間隙,他終於忍不住問,「說起來,源小姐也是在源長官身邊長大的吧?」
黑暗中,對方似乎輕輕笑了一下,「對啊。」
三本木:「家父在世的時候,雖然和源長官政見不合,但實際上也非常欽佩他。時常跟我說,源氏可能要出第二個源賴朝了。」
「三本木老先生過獎了。」
「所以,源小姐在源長官身邊長大,有壓力嗎?」
沒有。
源輝月雙手抱臂,漫不經心回憶了一下親爹的德性。雖然她已經不記得自己小時候是什麼情形了,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能夠肯定,源宗政確實沒給過她什麼壓力……唯一的壓力可能就是太煩人了,心眼跟沙漏似的,一不小心就會被他算計。
但是這個回答當然不符合當下的情境,於是為了配合這位議員先生的心情,她避重就輕道,「所以我後來不是搬出來了嗎?」
「哈哈是啊,而且你也沒有走上家族為你安排的道路……」她聽到旁邊的人停頓了一下,「從這一點來說,我真的很羨慕你。」
源輝月的唇角輕輕挑了挑,「因為你也很想從菅沼先生身邊逃走嗎?」
「……」
「三本木議員其實不差錢吧,青森系高速路工程那個受賄案,五億日元,聽起來好像很多,但是實際上對你來說有些得不償失了。」
源輝月淡淡地回頭看向他,「你之所以這樣做的真正原因,是想要從菅沼先生身邊逃開,不惜一切代價,哪怕把手裡的東西全部搞砸,是這樣嗎?」
「……」她的目光注視下,對方翕動了一下唇瓣好像有些僵硬。他正要開口說點什麼,一聲出人意料的脆響忽然在黑暗中響起。
緊接著,一聲突如其來的慘叫劃破了宴會現場的安靜,被這聲叫聲驚嚇在場眾人頓時陷入慌亂。
漫過來的空氣中多了一絲異樣,源輝月身體一僵,驀地察覺到那是對她來說格外敏感的,血的味道。
「發生了什麼?把燈打開!」
她聽到目暮警官在幾步之外大喊,現場的導演好像終於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重新打開燈光。視野亮起來的瞬間,更加刺耳的尖叫聲隔著人群傳來,昭示著某個不祥的事實。
遠遠地有人在不可置信地大叫「原田市長?」,還有人在喊「救護車呢?快點叫救護車!」「警察在哪兒?」
兵荒馬亂中,源輝月踉蹌了一步,揉了揉額角,控制著開始眩暈的大腦從這一片混亂信息中迅速抓住了重點——原田佑一郞被襲擊了,被她之前推斷出的那個手法。
「白鳥警官。」她立刻開口叫住條件反射要往案發現場衝的警察,「那邊交給目暮警官就可以了,你和其他人還是留在這裡吧,別忘了工藤君的那個電話,小心這是調虎離山。」
青年警察怔愣兩秒,猛然反應過來,滿頭冷汗地點點頭,轉身就叫住了幾個還沒來得及走的同僚,幾人飛快地把還沒搞清楚情況的三本木議員圍在了中間。
視線掠過那張茫然和震驚交錯的臉,已經開始不適的身體狀況讓源輝月懶得再跟他啰嗦,直接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領帶把他拽下來,「我知道剛才目暮警部來告訴你暗殺的事情的時候你並沒有相信,以為是警方借這個借口限制你的行動,對嗎?」
三本木茫然的視線轉到她的臉上,下意識點點頭。
「那現在你自己看看吧,你應該記得自己剛才正在往哪個方向走吧?如果不是我把你喊到這裡來,現在被那個水晶吊燈砸到地上的就是你了,你覺得這真的是個意外嗎?」
她的臉透著紙一般的蒼白,眼睛卻極亮,像極地森寒的冰川。三本木望進她的眼瞳中,一個激靈,終於被凍清醒了。
他立馬搖頭,慌亂地問,「真的有人要殺我?為什麼……」
「這要問你自己了,你跟哪些地下組織接觸過你自己不記得了嗎?」
旁邊正在警備的白鳥警官聞言下意識側過頭。
「我……」議員正要下意識說出什麼,忽然頓住。
冷淡打量了他兩眼,源輝月忽然松開了手將他推開,然後輕聲說,「三本木先生,無論承不承認,你自己做過的事情,自己是最清楚的。」
「老實說,對於你之前的處境,我其實頗為理解。外人不清楚,認為你出身極好一生順遂,從政之路順利坦蕩,無論遇到什麼問題都有菅沼君幫你解決,看似高枕無憂。但實際上你並不想要這些吧?」
男人身體一震,遲疑的視線重新落在她身上。
「周圍的朋友、家人、後援會的成員,大家聚集到一起為了你的事業努力,不是因為看好你,不是因為三本木史郎是個多優秀的人,而是完全是因為你身邊的菅沼。因為菅沼先生選擇了輔佐你,所以他們才會幫他來幫助你。」
「越是在他身邊,你就越發認識到自己的渺小,偉大的是菅沼先生,三本木史郞卻不值一提。所以你做這麼多,甚至不惜把自己看起來成功美滿的人生也毀掉,就是為了擺脫他。金錢和權利,對我們這樣的人來說,其實有時候也沒有那麼重要,對吧?」
三本木的臉色迅速白了一下,像是被戳中了扎在心中已久的那根刺,神色陡然變了變。
「但是,即便金錢和權利可以放棄,生命對你來說還是挺重要的吧?」
源輝月隨手理了理袖口,視線卻並沒有從他身上移開,「否則只要挑一座足夠高的樓往下一跳,你就自由了,多省心、多簡單?還折騰這麼多事情干什麼呢?」
「你想擺脫菅沼,不是自己要死,而是要他死,我說得沒錯吧?」
旁邊聽到這句話的警察下意識將視線全都移到了三本木身上,就見這位議員先生臉色蒼白,卻好像說不出一個反駁的字,紛紛心中一驚,暗自提高了警惕。
源輝月的臉色這會兒已經比對面的人還要白了,卻半點不見虛弱的樣子,氣場強大得像一把鋒利的刀,正在慢條斯理地把面前的男人從內心到靈魂一一剖開。
「既然把自己的生命看得這麼重,那就好好搞清楚現在的情況。你招惹了什麼東西你自己都不知道吧?這只是第一波,這一次雖然失敗了,但是你該不會天真地以為對方會就此放棄吧?」
隨著她的話,三本木額前的冷汗越來越多,身體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一個踉蹌差點栽倒在地上。
「剛剛是誰給你打的電話?」源輝月冷冷地問。
在她冷淡的逼視下,三本木掙扎了半晌,終於像一個緊閉的貝殼被撬開了口。
「是……是那個組織的人。他們說前段時間那個受賄案的新聞能夠幫我擺平,讓我到這個宴會上來跟他們的成員接頭。」
白鳥下意識插口問了一句,「他們的成員就在這個宴會場上?」
「對,但我不知道是誰。剛剛接到的電話就是指示我去找他。」
源輝月:「你知道跟你聯系的那些人的具體信息嗎?」
三本木虛弱地搖了搖頭,「他們是自己找上來的,我跟他們都是通過網絡和電話聯系,根本沒見過他們的人,對他們了解得不多。說句難聽的,就算我被抓了,把知道的東西全都說出來,對他們來說也構不成威脅,他們沒道理要殺我……」
與虎謀皮的人總會心存僥幸,天真地以為自己能夠判斷到老虎的想法,只要小心一點,就能從老虎的利爪下幸存。
源輝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終於移開目光,「那些人也不算在騙你,只要你死了,這個受賄案的確就解決了,你也不用煩惱了。」
三本木表情一僵,臉色徹底慘淡下來。
第85章 追悼會(五)
問出自己想知道的東西後,源輝月懶得再搭理身邊這位議員。
這時候,仗著自己身體小手腳靈活,柯南已經查看完現場,又從人群中擠出來跑到她面前,氣喘吁吁地關心道,「輝月姐,你沒事吧?」
源輝月在他面前蹲下,簡潔明了地問,「原田佑一郎死了嗎?」
「沒有,那個吊燈只砸到了他的小腿部分,萬幸沒有受重傷。」
「是嗎?」她頓了頓,平淡地說,「不一定真的是因為幸運。」
「你的意思是這是他們刻意設計的?」弟弟反應很快,「可是為什麼要特意設計這一出?」
現場的尖叫聲已經停了,但慌亂的氣氛還是不可避免地蔓延開。目暮警官正在案發現場主持局面,白鳥和幾個警察守著這邊將人群隔開,戒備著所有人的靠近。
血腥味的氣息不斷穿過人群往這邊湧,源輝月遠遠往原田的方向望了一眼,大腦越來越暈,但神智卻仿佛愈發清醒,「三本木被我拖在這裡,熄燈的環節只有這一個,而且已經就要過去了,要暗殺他已經不太可能,當然不能浪費這個萬眾矚目的機會和之前的布置。」
「原田今天晚上只要沒死,明天就會有博多本地的極端黑道組織宣稱為此事負責,緊接著警方就能得到一個因為不滿於幫派勢力被壓制憤而暗殺市長的凶手。」
「這個時候只要原田再帶傷出席幾個新聞發布會,宣稱自己絕對不會向本地黑惡勢力妥協。」她的視線落回到弟弟身上,「他就能夠從一個有縱容兒子殺人嫌疑的肮髒政客,搖身一變成為敢於和黑道正面抗衡的有骨氣的政治家。之後說不定他那個敗類兒子都會有輿論替他說話,認為他是被陷害的。」
「所以柯南,」她一手搭上弟弟的肩,望著他的眼睛道,「凶手就在現場,一定要找到證據。」
從怔忪中回過神,小偵探立刻用力點了一下頭,「我知道了。」
然後他轉身就要往人群方向跑,又被源輝月拉住,湊到他耳邊低聲說,「等一會兒,你記得……」
幾句交代說完,她這才放開弟弟,視線往他身後一掃,忽然發現少了個人。
「灰原呢?」
「她不是就在……」柯南也下意識回頭,然後聲音驀地停下,露出了愕然表情。
「那孩子走丟了?」
空氣中血的味道越來越濃,漸漸地連現場食物的香氣和女士的脂粉味都要掩蓋不下去。源輝月頭重腳輕的感覺愈發明顯,她一手扶著弟弟的肩,正要努力支撐著站起來,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從頭頂落下。
「誒?你們在找她嗎?」
地上一蹲一站的兩人同時抬頭,就見到一個修長的身影繞過前面的警察走了過來,因為是個熟人,警察也沒攔他。青年懷裡還抱著一個縮成一團的小孩子,茶色的短發在燈光下十分顯眼,正是走丟了的灰原哀。
「現場人太多了,這孩子好像被嚇到了。」
安室透彎下腰,把抱著的小女孩放在地上,剛松開手她就好像忽然活過來了一樣衝著源輝月的方向跑去,一頭鑽進她懷裡。
金發青年愣了愣,有點困擾地摸了摸鼻子,「額,我還是第一次這麼不遭小孩子喜歡啊。」
小女孩的身體還在微微顫抖,的確是一副嚇狠了的樣子,源輝月把她抱進懷裡的時候摸了摸她的臉,觸到一手冰涼的冷汗。
源輝月沒有多想,只是低下頭強忍著暈眩湊到對方耳邊放緩了聲音,「嚇到了嗎?沒事,我們馬上就回去了。」
小女孩沒說話,又往她懷裡鑽了鑽,執著地只留給其他人一個後腦勺。
「輝月姐姐。」柯南暗示地看過來一眼。
「去吧,我來照顧她。」
小孩立刻轉身就鑽進了人群裡。
安室透見狀似乎有些疑惑,「柯南君?」
源輝月:「有點事拜托他去做。」
大腦中的暈眩剛越來越嚴重,她正要站起來,身體猛地晃了晃。身邊人立刻蹲了下來,伸手扶了她一把。
「輝月桑,」對方有些擔心的聲音落在耳畔,「這裡空氣太封閉了,我帶你出去吧。」
不,我覺得我可能撐不到出去了。
一手攬著灰原哀,她一邊抬頭看向身邊的人。對方淡金色的碎發落在眉宇間,像一縷冰冷的流光,紫灰色眼瞳中的關心也不知是真是假,倒是襯得眉眼愈發好看。
她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虛情假意地說了聲「抱歉」,然後輕輕垂下眼睫,好像忽然就多了幾分脆弱地輕聲說,「拜托你了。」
隨即眼睛一閉,毫不猶豫地朝著他的方向倒了下去。
「輝月桑?」
安室透眼疾手快地將她扶住,低頭看去,她果然已經暈血發作,沉睡過去了。美人細密的眼睫搭在瓷白的眼瞼上,像是有些不安似的,白皙纖細的手搭在他的手背上輕輕握住了他的手指。
但是他才不信她是真的因為不安才這樣做的。
某位私家偵探心中無奈失笑,面上卻依舊是擔心的神色,將她往懷裡攬了攬,又按住旁邊有點騷動的小女孩,「灰原桑,不要跑,就在這兒呆著。」
隨即他抬起頭,視線穿過人群,和一雙筆直注視著這裡的眼睛對上。
安室透掀起眼睫,示意了一下自己懷裡的人,遞過去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對方這才移開視線,轉身離開。
「勞駕,」目送走著那人的背影,他再次回過頭,對旁邊見源輝月也暈了過去正有些發愣的小警察說,「能夠幫忙再打個電話嗎?輝月桑可能也需要去一趟醫院了。」
對方終於回過神來,連忙點頭拿出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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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卷導演這場追悼會,開始的時候只有業內人士關注,結束時卻幾乎吸引了大半個社會的目光。
最近輿論纏身的福岡市市長在追悼會上被吊燈砸傷,警方在經過查證之後,發現這居然並不是意外,而是一場有預謀的襲擊。隨即,雖然在場的警官立刻封鎖了現場試圖找出襲擊他的凶手,但是未能如願。之後因為在場都是有身份的名人,在他們的嚴肅抗議之下,最終警方還是解開封鎖放他們離開了。
直到把源輝月和兩個小孩送上了救護車,交給那位趕過來的熟悉的醫生,安室透這才折返回來,走到會場的後門,一輛黑色的保時捷停在後門的陰影裡,已經等了有一會兒了。
「你還真是憐香惜玉啊波本。」
他剛坐上後座,一個優雅的女聲就在身邊響起,「該不會是對那位公主殿下動了真感情吧?提醒你一下,她可不是好對付的哦。」
安室透平靜地帶上車門,以一副懶得解釋的腔調說,「不關你的事吧,貝爾摩德。」
汽車緩緩啟動,駛上一側的公路。他旁邊的人輕笑了一聲,拿出口紅和鏡子開始補妝,一邊懶洋洋地扔出一個意味深長的感嘆,「男人啊。」
「你呢,另一位追著某位小女孩跑的可悲男人,不是說她可能會在這個宴會上出現嗎?找到她了嗎?」
「總會有其他機會,她跑不了。」
冷淡的聲音從副駕駛席上次傳來,大概是沒找到要找的人,琴酒的語氣聽起來很差,「倒是你,特意把我找來協助那個老家伙的任務,結果目標還是只完成了一半。那個議員居然還活著,皮斯科果然手段退步了。」
說完他冷冷往後瞥了一眼,甚至不講道理地追究起連帶責任,「波本,你當時也在現場吧?」
「我事先也不知道你們有什麼任務啊,貝爾摩德可什麼都沒跟我說。」被點名的安室透一手支著下顎,望著外頭飛逝的風景以一種置身事外的語氣說,「而且後面我不是想去幫忙,但是被那位源氏的大小姐絆住了嗎?」
貝爾摩德回頭看向他,「她懷疑你了?」
「沒有,但也沒有多信任。」說到這裡,金發青年饒有興致地回過頭,「說起來,你們怎麼好像對那位大小姐有些忌憚的樣子,以前發生過什麼事嗎?」
前面開車的伏特加下意識插了句嘴,「這個啊,其實是八年前……」
琴酒一聲冷喝,「伏特加,閉嘴。」
「額,好的大哥……」
還沒來得及說出什麼就被消音,伏特加只好重新轉過頭去安心開自己的車。
安室透挑了挑眉,看了一眼身邊人。貝爾摩德放下口紅朝他一笑,眼瞳中卻沒有多少溫度,「八年前,那個小女孩讓組織吃了個大虧。」
金發青年一怔,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不過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你只要知道暫時不要動她就行。」
貝爾摩德似乎也並不肯多說,簡單提了一句之後就輕描淡寫地轉移了話題,「博多的事情你還沒說清楚呢,你說那些警察不是你引過去的,什麼意思?有人搶在你前面動手了?」
眼看著應該是問不出什麼了,安室透於是跟著看似識趣地轉移話題,「那個啊,我已經跟BOSS報告過了……」
悠于 2023-9-24 17:30
第86章 追悼會(六)
在表示了自己出現在那個宴會會場是因為別的事情,而且他也並不打算摻和他們接下來的任務之後,安室透就讓伏特加找了個路口把自己放了下來。
街邊的路燈筆直地亮著,身邊是人來人往的車流。追悼會因為出了意外中途就散了場,這會兒時間還不算很晚。他看了看手表,正考慮著要不要去醫院看看,一個有些出乎他意料的電話忽然在這個時候打了進來。
看到來電提醒上顯示的名字,他揚了揚眉,思考片刻,還是把電話接通了。
「你居然會給我打電話啊,我們好像沒怎麼打過交道吧,皮斯科?」
「但大家都是組織的成員不是嗎?私底下也可以互通一下有無。」蒼老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過來,還帶著點虛假的善意。
「找我有什麼事,直說吧。」
「那我就直接明說了,你跟那位源氏的小姐是不是很熟悉?」
安室透的眸光頃刻間冷了下來,他沿著馬路往前走,踩碎了一片路中間的枯葉,語氣紋絲不動,「不算很熟,但說得上幾句話,怎麼了?」
「她今天身邊那個小女孩,你見過嗎?」皮斯科卻話音一轉,說起另外一個人。
「見過幾次……」安室透的聲音淡了淡,顯出幾分刻意為之的不耐煩,「我說過了皮斯科,有話直說。」
「你能把那孩子帶出來讓我再見一次嗎?」
青年眼睫輕輕往下一壓,好像瞬間想到了什麼。
「幫你這個忙我有什麼好處?」
「這涉及到一個重要人物的行蹤,」那邊頓了頓,似乎是見他並不怎麼心動的樣子,於是又加上了一個籌碼,「我還可以告訴你組織的一個秘密,你知道組織最近研究的那個新藥嗎?」
「免了。」安室透毫不猶豫拒絕道,「我可不想知道些什麼不該知道的,然後被琴酒提著槍找上門。」
「這件事沒關系,」對方在電話裡笑著道,「如果我的那個猜測被證實了,你得知這個秘密就屬於正常情況,而且這件事連琴酒也不知道,你可以好好考慮一下。」
隨著他的話,安室透的腳步慢慢停下來,墨色的眼睫斂下,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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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田市長被襲擊案正式進入了立案調查,負責調查這個案件的人依舊是大家的老朋友,目暮警部。
林僑梅的案子剛剛了結,立刻又接了一個燙手山芋,目暮警部簡直一個頭兩個大,手下的苦逼警察們也即將迎來又一輪的加班命運,忙得焦頭爛額。
某個在宴會現場暈倒的人倒是總算清閑下來,她當天晚上就在醫院醒了,做完例行檢查就回了家,連後續發生的事都是聽柯南說的。
警方沒能抓住那個襲擊原田市長的凶手,倒是有了別的收獲——三本木議員向目暮警官認罪了,他當場承認了青森縣高速路工程受賄案件屬實,他的確向企業方發出過暗示然後拿了他們的錢。
莫名其妙撈到條大魚的目暮警官滿臉懵逼,但介於受賄案是搜查二課的調查範圍,他還是遺憾地將三本木議員連同這個案子轉移給了趕到現場的二課同僚,自己頭禿地繼續跟襲擊犯死磕。
那一刻,目暮警官有沒有因此產生轉課的想法,我們不得而知。
追悼會過後的第二天是個周末,陽光晴好,萬裡無雲。
對於自己因為暈血暈進醫院這件事,源輝月已經是一回生二回熟,第三回早已波瀾不驚。
這天上午她在家好好休息了大半天,下午的時候忽然有個熟人來探望她,眼見著外頭天氣挺好,她干脆帶上弟弟和對方一起出門溜達到了小區附近的公園,美其名曰出來曬曬太陽。
她就是在這個時候接到那名名叫風見的警官的電話,被告知東京連環殺人案的凶手已經認罪的消息。
上次從警視廳離開就沒有再關注這個案子了,好在也就是前幾天發生的事,對方提起「高橋健人」這個名字時,她總算是沒有忘記這人是誰。
「高橋有一位青梅竹馬的女性朋友,姓北條,黑發藍眼,和源小姐你長得很像。只不過那位北條桑從小就身體不好,在高橋念大學的時候因病去世了……」
後面的劇情非常好猜,半點沒出窠臼。北條小姐去世之後,深情的高橋君悲痛欲絕,那些遇害的黑發藍眼的女孩子大概全都是他找來的那位北條小姐的替身。
自你走後,我喜歡的所有人都像你。
聽起來多深情多浪漫,但是問問那些「所有人」,他們願意被當成影子被人在自己身上找安慰嗎?
那些無辜的只是面貌相似就被高橋健人選中的少女們,雖然最開始成了他的慰藉,但這個世界上每樣事物都是獨立的,連一模一樣的葉子都找不到兩片,更不用說一模一樣的兩個人。這些細碎的不同逐漸刺激到高橋不穩定的神經,他心底漸漸積累起對這些少女們的不滿——為什麼喜歡塗指甲油,為什麼不愛看書,為什麼要去夜店去酒吧去一切「不干淨」的地方……為什麼就不能跟北條小姐一模一樣?
他從來沒有反思過自己的問題,而是將一切歸咎於無辜被投射了北條倒影的少女們,認為她們玷污了他心中那個神聖的影子。最終將積累的欲望發泄到她們身上之後,高橋健人毫不留情地對她們痛下殺手。
「……具體情況就是這樣的。」風見在那邊說,「我們找到了那位北條桑的照片,老實說,源小姐你的相貌和她的相似性是最高的。」
「所以他在看到了我之後,就開始准備對本來還沒厭倦的西川下手了?」
那頭的風見一愣,隨即立刻道,「不,這跟源小姐你沒有關系,完全是凶手的問題。」
「我知道。」源輝月平靜地打斷了他的話。
她此時正坐在公園的長椅上,不遠處是一片五彩斑斕的兒童設施,黑發小男孩正在陪茶色短發的小女孩玩滑梯,小孩子歡快的笑聲不斷被風送過來。
她的視線往那邊落了落,「風見君,那位高橋桑是不是還想見我?」
「……是這樣沒錯,不過我們已經幫你拒絕了。」
「那就幫我給他帶句話吧,」源輝月把一縷被風吹散的長發挽回耳邊,語氣淡淡道,「就跟他說『高橋君,我們之前在茶會上遇到過吧,那時候我倒是沒看出來,原來高橋君是個惡心的強奸犯。』」
是的,她想起來了,她的確在正式場合和高橋健人遇到過,就在幾個月前森谷帝二的花園茶會。那會兒她大病初愈,再加上和北條近乎如出一轍的相貌,大概讓那位人面獸心的垃圾第一眼就將心底那個人的形像投影到了她身上。
「這個世界變化得就是這麼快,對吧?高橋君那時候在我身上看到了什麼呢,看到了北條小姐嗎?」
源輝月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卻仿佛有種莫名的誘導性。
「北條小姐離開之後,高橋君很寂寞吧?你故意去接近那些和她長得像的女孩子,在偶爾在她們做飯、喝茶、插花的時候,是不是好像能夠看到北條小姐回過頭朝你微笑了?」
「你真的很想念她吧?尤其是那一段她躺在病房裡只能依靠你,而你也還是高橋家公子的時光?」
風見裕也一怔,這才想起高橋健人的資料上顯示他似乎也是有錢人家少爺出身。老家在靜岡縣,是本地豪族,只不過在他成年之前家族出了意外落魄了。
「那些女孩子垂死時候的樣子讓你又看到她了吧?看到了還徘徊在冥河旁邊一直沒有走遠的那個影子,這是不是讓你感覺又回到那個時候了?」
「你的一輩子,只有那一段時光是真正『活著』的,剩下的所有日子只不過是在日復一日重復無意義的消耗而已。」
「但是高橋君,看看現在的你,已經成了個□□犯即將被關進監獄的你連你以前看不起的普通人都不如了。」
「那段時光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源輝月輕聲細語地說,像只是平鋪直敘,又像是在話語中藏著隱晦的暗示,「這世道變得太快,只有北條小姐是還會等你的,你不想去見見她嗎?」
風見裕也僵在原地,莫名從這幾句簡單的話中感覺到一股隱隱的寒意。他沒來得及細想,忽然聽到電話那頭的人頓了頓,忽然話音一轉,「算了,最後那段就不用了。」
他不知為何居然松了口氣,開口時甚至磕絆了一下,「好、好的,就到『□□犯』那裡嗎?」
對方懶散「嗯」了一聲,隨即好像又想到了什麼,「對了,風見警官。」
被點名的風見心底下意識再次緊張起來,然後就聽到她狀似隨意地問,「你們打算怎麼安排林?」
「……」
「嗯?不能說嗎?那就算了。」
「不,我……」風見裕也頭疼地扶住額,心底默默把電話對面這個人的難搞程度往上翻了個量級。見她已經都已經猜到這裡,自己再裝傻好像就有些真傻了,青年警官長長吐了口氣,心態無比復雜地實話實說,「林君已經跟我們簽了協議,協議內容恕我們不能具體透露,但目前來說他相當於是被公安收編的狀態……」
這片小公園被圍在綠化帶裡頭,附近居住的都是有錢人,公園的植物自然被照料得精心。郁郁蔥蔥的植被幾乎將附近的視野全都擋了起來,自成一道可靠的藩籬,只有入口的位置能夠被人窺探一二。
源輝月的注意力集中在手裡的手機上,沒注意到公園的入口位置,一輛黑色的汽車在那裡停靠許久了。
一道謹慎的視線透過車窗遠遠投來,在那個位置正好能夠看到公園東南角,小孩子們正在玩耍的那個滑梯。
視線的主人望著那個茶色短發的小女孩,觀察了好一會兒,終於對前面的司機說,「走吧。」
對方乖順地應聲,將汽車啟動開離了小公園,整個過程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直到駛到一個偏僻的路口,司機又找了個不會被攝像頭拍到的位置將車停下,自覺下了車。
過了一會兒,後座的車門被人拉開,又有一個人坐了上來。
「怎麼樣,皮斯科,找到你想要找的東西了嗎?」
車裡的人長長嘆了口氣,「沒有,是我看錯了。」
「哦?」
皮斯科頓了頓,忽然別有深意地說,「波本,你相信時間能倒流嗎?」
金發青年詫異地將視線投了過來。
他神秘一笑,「我知道你不相信,但這個世上萬事萬物都沒有絕對。有時候你以為的不可能,只是目前人類現有的知識沒有觸及到那個高度而已。」
身邊的青年皺了皺眉,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驀地多了幾分思量。就在皮斯科准備繼續往下說時,對方卻忽然話音一轉,一副並不打算深究的樣子淡淡道,「可能吧,人讓你見到了,但是你說的那個秘密沒辦法兌現了吧?」
對方沒有咬鉤,皮斯科只好遺憾地點了點頭,「沒錯,既然沒有抓到我想的那個人,那麼這件事就不能告訴你了。你可以提點別的條件,或者以後也能讓我幫你一個忙。」
金發青年似乎是思考了片刻,忽然說,「本來是沒有什麼需要你幫忙的,但是剛剛看到源氏那位大小姐之後我突然想起來了——你在組織待了很久了吧,八年前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安室透和皮斯科的談話並沒有進行多久,很快他就從車上下來。街對面,那個司機還乖覺地在附近一邊等一邊放哨,連頭都沒回,從頭到尾沒看到他的臉。
他往那邊掃了一眼,旁邊車子的車窗被搖下,裡面的老者朝他微微點頭,微笑到,「以後有事再聯系。」
「好啊。」安室透往後退了幾步,退到暗處的樹影裡,目送著司機重新上車,汽車噴出一口嗆人的尾氣緩緩開遠。
直到對方消失在街道拐角,他這才清淡勾了勾唇,說出了沒說完的下半句,「……如果你還有以後的話。」
第87章 追悼會(完)
「直接回家嗎BOSS?」司機直視著前方道路問。
「回去吧。」皮斯科靠在後座上有些疲憊地說。
難道我真的老了?
這點由心底生出的疲勞讓他不由自主地對自己產生了一點懷疑,在組織裡,就算同為組織成員也不能信任。他剛剛在車上和波本表面友好和睦,暗地裡勾心鬥角,的確很是耗費了一些心力,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年輕人的厲害。
長江後浪推前浪,這本來沒什麼,但是昨天晚上的宴會上,他居然認錯了人,這就讓他有些不好接受了。
本該死在昨晚追悼會上的三本木沒死已經讓琴酒對他有了異議,他原本是想將組織的叛徒抓回來將功補過,但沒想到今天再來確認之後卻發現那個小女孩根本不是雪莉。
他甚至剛剛還讓手下調查了那個孩子的資料,對方從小到大的人生軌跡清晰無比,甚至以前就被組織注意到過,絕對不是忽然冒出來的。
所以難道真的是他老眼昏花看錯了?
到家的時候,皮斯科,或者說著名汽車集團董事長枡山憲三還在思考這個問題。他拿著酒杯坐在沙發上,將昨天晚上的記憶又拿出來翻了一遍,陷入沉思,因此直到門鈴響了第三聲才被喚醒回過神來。
他今天沒有預約的訪客。
在心裡疑惑著誰會在這個時候過來,枡山遲疑地站起身,剛打開大門,一張昨天晚上還打過照面的臉驟然出現在他面前。
目暮警官滿臉嚴肅,身後還跟著幾個神情戒備的刑警。
他看了一眼手表,一邊從懷裡摸出一副寒光閃閃的手銬,「下午四點五十三分,嫌疑犯逮捕。枡山先生,你涉嫌在昨晚的追悼會現場暗殺福岡市長原田佑一郎,有人拍到你開槍射擊的證據,請跟我走一趟吧。」
別墅外的死角,某個剛從皮斯科車上下來的修長身影靠在樹干上,看著對方踉踉蹌蹌地被全副武裝的警察們從屋子裡抓出來,塞進警車裡,一個眼熟的年輕警察跟在最後頭,還一邊在不知道跟誰打電話。
他最後看了一眼車裡的人,這才慢騰騰拉了拉頭頂的棒球帽,轉身離開。
.
小公園裡,源輝月剛掛斷了風見警官的電話沒多久,又一個警察的電話接了進來。
「高木警官?」
穿過公園的風掃過她垂至腳踝的裙擺,滑梯處正在看著小女孩玩耍的黑發小孩好像聽到了什麼,回頭看了一眼。
「你們抓到那位枡山憲三先生了?」
「是啊,還要感謝你和柯南君提供的線索。」那頭的高木聲音喜氣洋洋,背景裡還有車流的聲音,源輝月判斷他們大概剛把人抓到,現在還在大街上。
「沒事,這是每個守法公民應該做的。」
和她說了幾句大概是交代人已經抓到了正要押往警局請她不要擔心之類的話,背景音裡很快開始有人喊高木的名字。於是這位年輕警察又匆忙再次道了聲謝,就轉頭繼續去忙了。
電話掛斷,源輝月抬起眼,就看到弟弟已經走到了她身邊來。
「抓到人了?」
「抓到了。」她收起手機,「那張照片是馬場拍到的?」
「對啊,馬場大哥正好在東京。以防萬一,我聽到三本木議員可能被暗殺的消息的時候,就請他也過去了。」
說到這裡,小偵探似乎也有點感嘆,「在察覺到水晶燈要掉下來的時候,他雖然來不及救人,但是第一時間找到了凶手的位置拍下了那張照片,反應實在太快了。」
那是,要不然怎麼當職業殺手。
源輝月心底一哂,聽著弟弟繼續道,「這樣就可以了吧。按照你那天說的,如果當場把證據拿出來,枡山先生還有同伙在盯著那裡,看到他暴露很有可能會當即采取行動,找機會將他殺掉。現在已經過了一天,枡山先生已經跟他的同伙分開了,這個時候動手應該就不會再打草驚蛇了。」
「誰知道呢……」
兩人正說著話,不遠處從滑梯上下來的小女孩已經跑了過來,像只毛茸茸的小雞仔,歡快地蹦跶到她面前,「姐姐,你不一起玩嗎?」
「嗯,姐姐年紀大了,玩不了。」
源輝月淡定地薅了一把她的頭毛,不負責任地說,「所以你還是找柯南君陪你吧,裕子。」
於是裕子小姑娘一雙清澈的大眼睛轉向柯南。
「額……」
柯南額前流下一滴冷汗,已經上了高中並對滑梯並不如何向往的名偵探努力地思考借口想要把這一茬帶過去,「對了輝月姐,我剛剛看到有輛車在公園門口停了很久……」
他剛說到這裡,外頭正好有輛汽車開了過來,在門口停下。車門打開,裕子小姑娘的父親有些疲憊地從車上下來,抬頭看到女兒後精神一振,飛快跑了過來。
「爸爸?」
「裕子!」
小姑娘的父親大概實在缺乏鍛煉,幾步路的距離跑過來已經有些喘氣。在源輝月和柯南的注視下,他把撲進自己懷裡的小姑娘往上一拔,一個踉蹌差點沒抱起來。
好在只是差點,艱難維持住了父親偉岸的形像之後,青年這才滿臉抱歉和感激地向源輝月打招呼。
「對不起啊源桑,今天裕子的媽媽有事,她又非要鬧著想來找你,麻煩你照顧她了,這孩子沒有吵到你吧?」
「沒事,裕子很乖。」
源輝月衝他點點頭,也不算說的客氣話。裕子小姑娘是個十足的顏控,無論是源輝月還是柯南,恰好長在了她的審美點上,所以她這個下午無比聽話,一點沒有同齡小朋友的任性和吵鬧。
小姑娘聞言也贊同地點頭,「裕子很乖的,是爸爸來的太早了。」
「誒?我好不容易今天能夠提前下班趕過來……」年輕的父親大受打擊,腦袋都垂了下來,仿佛色調都變成了灰色。
「阪本先生是程序員嗎?」旁邊的柯南好奇地問,視線一邊從他的手指上移開,「平時應該很忙吧?」
「啊對,其實我已經加了一個月班了,負責的那個項目今天總算是完成了,所以才能提前下班。」
大概是平時被女兒打擊慣了,裕子的父親阪本君脾氣很好,很快就恢復過來,對著小朋友也沒有敷衍,認真地自我介紹道,「我是從事系統開發工作的哦。」
他報出了幾個市面上常用的軟件系統的名字,笑著說,「這些都是我們公司開發的。」
「誒?好厲害。」柯南眨了眨眼睛,「阪本先生還很年輕吧,就能參與開發這麼多項目了。」
弟弟問著問著莫名其妙就變成了套話模式,大概是職業病。
源輝月淡定的在一旁聽著,一邊朝裕子招了招手,牽著她在長椅上坐下來,隨手從包裡摸出把梳子。
她給小姑娘梳理著她那頭剛剛瘋玩時被吹亂的小卷毛,一邊聽著那頭的裕子父親自謙道,「哪裡,比起我的表兄來,其實我還不算什麼。我表兄才是真正這方面的天才,他叫板倉卓,你們聽過這個名字嗎……」
.
枡山憲三的別墅外,安室透目送著自己在組織的同僚被警察抓走之後,這才轉身走上旁邊的馬路,慢悠悠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出去。
對面的人大概正好有空,很快就接通了。
「朗姆,是我,皮斯科被警察帶走了。」
這話顯然有些出乎電話那頭的人的預料,「他出了什麼事?」
「昨天晚上在追悼會上的那個任務,警方應該是找到他親自動手的線索了。」
電話裡瞬間沉默了一下,大概是想罵人。
「皮斯科也老了,沒用了。」空白好幾秒之後,朗姆這才陰氣森森地開口,「早知道昨天晚上任務出紕漏的時候就讓琴酒把他送走了。」
「現在怎麼辦?」安室透拐上旁邊的人行道,一副置身事外的語氣問,「能夠保證皮斯科不會泄漏組織的秘密嗎?」
朗姆似乎衡量了一會兒,這才慢慢地說,「本來不想動用那個人的,但是那個議員也就算了,皮斯科知道得太多了。」
安室透淡淡地垂下眸,棒球帽的帽檐在他眼底落下一片陰影,語氣有種別樣的冷靜,「警視廳也有我們的人?」
「那個人被很多目光盯著,不好直接跟我們接觸。波本,找機會再去警視廳一趟,把那個藥給他。」
金發青年腳步一頓,眼睫輕輕抬起,灰藍色的眼瞳宛如冰封的湖面,沒有任何東西的影子。
「沒問題。」
枡山憲三的別墅距離那座小公園並不算很遠,安室透掛斷朗姆的電話之後,一邊思考著事情,一邊無意識地散了會兒步。
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再次經過了那座公園門口,快到了吃晚飯的時間點,裡面的人還沒走。
從街對面的方向視線正好能穿過入口,看到背靠著綠化帶的長椅。
那個人在那兒坐了半個下午沒挪窩,此時身邊一左一右跟著兩個小孩子,正微微抬起頭和那個小姑娘的父親說話。
他遠遠往那邊看了一眼,頓了頓,終於還是調轉腳步離開。
源輝月下意識回了一下頭。
「怎麼了?」站在旁邊的柯南疑惑地也跟著回頭看去,什麼也沒發現。
「沒事……」
源輝月停頓了片刻,轉回來繼續方才的話題,「阪本君,你覺得好像有人在監視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這個啊……」阪本也說不清楚,他遲疑地抓了抓頭發努力回憶了一下,「好像是從上個月?」
柯南:「阪本先生你回憶一下,上個月發生過什麼事嗎?」
「也沒發生什麼啊,就跟往常一樣上班下班,有空就去看看裕子。」生活枯燥的程序員也摸不著頭腦,「除了上月中旬的時候我的表兄生病了,我去他家探望了一次?」
# 第三卷
第88章 詛咒(一)
警視廳搜查二課的警官們緊趕慢趕,連軸加了小半個月的班,終於將原田佑介爆出來的有關他爹原田市長的黑料一一核實完畢。
這個人渣兒子人生毫無建樹,吃喝玩樂五毒俱全,唯獨在坑他爹這項大業上一騎絕塵——他甚至拿出了他爹在家中書房裡和某個□□高級干部密謀的錄音,據說是閑著無聊自己在家裝了竊聽器鬧著玩的。
一邊把自己手頭的證據提交了上去,原田佑介一邊還在獄中接受了新聞媒體的采訪,以一副瘋狗一樣要把他爹咬死的架勢成功讓原田市長之前苦心孤詣的一番演戲白費,剛要轉好的風評再次一瀉千裡。
父子相殘的年度大戲在媒體的頭版頭條上掛了半個月,讓全國人民看足了熱鬧。這場媒體的狂歡盛宴一直持續到了五月底,倒不是因為大家對原田市長的熱情消退,而是另外一個足以和他搶風頭的人站上了舞台——世界頂流怪盜基德發預告函了。
於是一時間社會板塊,娛樂板塊,連平日裡無人問津的政治和金融板塊都沸騰了起來,新聞媒體界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熱鬧得像要過年。
六月一日,基德預告的這天晚上,警視廳搜查二課智能犯搜查系幾乎全體出動,甚至大手筆地調用了一架直升飛機全程直播。
老實說,如果不是警視廳一直旗幟鮮明地反復表示一定會抓到怪盜基德,這手筆、這排場、這直播的專業程度,簡直像是基德的真愛狂熱粉。
「源小姐你沒有去現場看看嗎?」
「沒有,我最近折騰累了,懶得動彈。」
這天晚上,源輝月留在了家裡,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邊打電話一邊看著電視直播。屏幕上此時正在播放的是一段拿出去可以當成宣傳片的漂亮的城市夜景,直升飛機正對著東京俯拍,尋找依然沒有現身的怪盜,背景音裡還有位主播在激情四射地解說。
她上次陪柯南看足球賽的時候,那位旁白解說好像都沒有這一位有工作熱情。她懶洋洋地眨了眨眼睛,從旁邊撈了個抱枕抱進懷裡,順便揉了揉旁邊哈羅的狗頭,白色的柴犬專注盯著電視機看得比她還認真。
手機開了外放隨意扔在桌上,上理編輯的聲音繼續從那邊傳過來。
「這樣啊,我還以為源小姐會對基德感興趣的。畢竟你的小說裡有一個角色和那位怪盜很像不是嗎。」
有嗎?
源輝月回憶了片刻,發現還真有,「……就算到了現場也看不到他吧,人太多了。不過柯南倒是去了。」
「江戶川君?」
「毛利蘭小姐的父親被邀請去協助,他跟著過去看熱鬧了。」
雖然弟弟出門前的原話是他一定會抓住怪盜基德,小偵探士氣高昂鬥志滿滿,buff相當於之前十個連環殺人案疊加。源輝月對此報以祝福的微笑,幫他理了理衣領,貼心地對小孩子的夢想加以鼓勵之後就將弟弟送出了門。
「我還讓他如果真的遇到了基德,記得幫我要個簽名。」
上理一愣,「簽名?」
「玲華想要,」源輝月淡定地說,「那位怪盜先生是她年輕時候的偶像。」
上理:「……」
不愧是上一代東京上流社會的傳奇人物,連喜好都這麼不同凡響。
「給我打電話有什麼事嗎?」
上理真知回過神來,連忙將注意力轉回正事,「是這樣的,景凡社下半年有個企劃,針對海外市場的。初步的計劃是將部分國內暢銷小說推出到國際市場上試試水,因為懸疑推理類別的小說一直是熱門,所以……」
「所以挑中了我的作品?」源輝月的語氣有些古怪。
「是的。」
那頭無言了幾秒,「……這是哪個天才做出來的決定?」
「誒?」
「我的小說裡面有相當多的妖怪的元素,還跟本國歷史息息相關,你確定外國人看得懂?」
「額……」上理無奈揉了揉太陽穴,「關於這個問題,社裡開會討論過了。這些年東方風格在海外國家其實很受歡迎,所以源小姐你的風格甚至可以算是一種優勢,公司對此還是很有信心的。」
「……你們開心就好。」
雖然從語氣中就能聽出她不太看好,但也只要不反對就行了,其他方面景凡社可以一手安排,上理聽到這句話松了口氣,「既然源小姐你同意了,那麼我們這邊就可以著手安排翻譯了。負責翻譯書籍的老師已經聯系好,她那邊還有一個助手會專門負責和我們聯絡,源小姐你要見一見嗎?」
「助手?」
「對,是個外國人。但是日文很好,對本國的文化也有一定的了解,也可以對老師的翻譯工作提供一些意見……」
和上理的這個工作電話大概打了十多分鐘,電視裡的直播畫面一角綻放出一朵煙花。直升飛機上的人似乎被這朵煙花提醒,拉近了鏡頭。遠遠地,一抹白色出現在畫面裡,在夜色的背景下,像一片輕盈落在樓頂的皎潔月光。
「發現怪盜基德!」
主播的聲音瞬間拔高,近乎破音。
底下的警車幾乎應聲而動,紅□□光彙成溪流,被人指揮著有秩序地向米花飯店奔湧而去。
「汪!」旁邊的哈羅不知道是看懂了還是被警車的呼嘯刺激到,耳朵都豎了起來。
源輝月摸了摸它的耳朵尖,有點疑惑地思考著,剛剛在米花飯店樓頂一晃而過的那個畫面裡,她好像看到她柯南弟弟了,錯覺嗎?
現場主播還在熱情而專業地進行實況直播,「警方已經發現了怪盜基德的位置,對方可能還不知道,依舊停留在米花飯店樓頂。這一次警方提前破解基德的預告函應該出乎了對方的預料,本次行動抓到基德的可能性極大……」
真的假的?
擼著狗子,源輝月的視線帶上一絲懷疑,總感覺這是一個碩大無比的flag。
然後她就坐在客廳裡圍觀完了一整場精彩無比的怪盜抓捕行動,警方料敵先機、行動迅速、圍捕高效,然後功敗垂成。
怪盜再一次在眾人眼皮底下逃脫,像是一場無解的大型魔術秀,所有人全都成了他的襯托,情節之驚險轉折之精彩甚至讓她情不自禁鼓起掌來。
怎麼說呢,難怪大家都喜歡怪盜基德,這個規律更新的節目確實好看啊!
雖然被當成陪襯的搜查二課諸位警官們的確是慘了一點就是了。
「嗚……」
旁邊的哈羅有些泄氣地趴下,像是擺在面前的大雞腿被某些不講道理的人端走了一樣,它將腦袋搭在爪子上,連耳朵都垂了下來。
看來這是一只堅定站在警方立場上,一心向著警察的狗子,不愧是被源輝月看好的下一任福岡警察本部長。
摸了摸狗狗焉噠噠的腦袋,源輝月淡定地安慰它,「沒事,以後還會有機會的。」
「汪。」
這時候,被扔在茶幾上的手機響了,她回頭看了一眼,發現來電的是馬場善治。
他不知道是不是剛剛也在圍觀東京警視廳的每旬保留項目,直到直播結束才打電話過來。
電話接通後,對方的第一句話果然證實了這個猜想。
「東京真熱鬧啊。」這位披著私家偵探皮的殺手君語帶感慨,用著本地的九州腔,「果然不愧是繁華的大都市。」
「哪裡那裡,」源輝月謙虛道,「還比不上博多。」
兩人互相交流了幾句對基德的魔術秀的觀後感,馬場終於提到了正題。
「對了源小姐,我覺得還是應該跟你說一聲,華九會的首領死了。」
「……你動的手?」這是源輝月的第一反應。
「嘛,我的確有過這個想法,不過我不是和那位小偵探打了個賭嗎?」馬場懶洋洋的聲音從擴音器裡傳出來,「他跟我約定好,如果他能夠通過法律的正規途徑懲罰那對父子倆,那麼我這邊也停手,不再用暗殺的手段解決這個問題。」
「現在他既然已經做到了,所以我也放棄了這個打算。」
「所以華九會的首領是……」源輝月說到一半,反應了過來,「那位原田市長做的?」
「沒錯,大概是交給他背後那個組織的投名狀吧。據說那位首領死得沒有一點異狀,完全查不出死因。」馬場淡定地說,「只不過源小姐你這邊策反那個兒子的速度太快了,市長的投名狀算是白交了,現在已經徹底沒辦法翻盤。」
「華九會的首領死得太突然,沒有指定下一任繼承人,現在那個幫派的幾個干部各自為政,互相懷疑,亂得很,已經有高層干部被暗殺了。」
這一次源輝月沒再懷疑這事是這位殺手閣下干的,既然已經答應過柯南,她姑且還是相信這人的道德品行——雖然跟一個殺手談道德有點奇怪吧。
「有外來勢力插手了?」
馬場語氣感慨,「源小姐真聰明。」
「這件事顯而易見,就算是華九會內亂,也不至於這麼快就發展到互相殘殺的階段。那個外來勢力你有了解嗎?」
「有猜測了,但是還是回去證實一下好了。」馬場說,背景音裡響起到站提醒,似乎他人已經到了車站,「我打電話來就是告訴你一聲我要回博多了,有確切消息之後我會告訴你。另外,雖然華九會的事從頭到尾你都沒有插手,但是原田市長畢竟是因為你倒台的,源小姐你多少還是注意一下吧。」
「我知道了,謝謝。」
掛斷馬場的電話之後,源輝月陷入沉思。客廳裡的電視還在繼續播放節目,畫面已經切到導播廳,節目組請來的來自各界的專業人士正在鄭重其事地和主持人討論基德是怎麼逃走的,還有個犯罪心理學家試圖分析這位大盜偷了寶石又還回去的行為到底出自什麼意圖,信誓旦旦地認為對方有表演型人格。
她回過神來,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扯淡,拿起遙控器漫不經心地把電視關上了。回過頭時發現身邊的狗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從沮喪中恢復過來,正直起上半身端坐在沙發上,目光炯炯地看著她。
這幾天被監督習慣了的源輝月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座鐘。
「十點了啊,柯南應該也快回來了……」
她剛說到這裡,就見面前的哈羅忽然耳朵一動,轉過身朝樓梯的方向看去,整只狗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條件反射地露出了戒備的姿態。她略微一怔,隨即終於慢半拍地聽到了一聲輕響,似乎是從二樓的陽台上傳下來的。
她眨了眨眼睛,站起身朝樓梯走去,旁邊的狗子也輕巧地跳下沙發上,緊緊跟上。
二樓的客廳連著陽台,陽台上的窗子沒有關,源輝月剛走到客廳門口,就被一陣穿堂風迎面吹拂過來。客廳的窗簾被掀動得沙沙作響,陽台上的人似乎被腳步聲驚動,回過頭來。
白色的披風被風揚起,某位和月光一樣不請自來的怪盜站在陽台一角,像一只路過途中隨意找了個地方歇腳的漂亮飛鳥。他似乎略微怔了一下,然後線條優美的唇線微勾,挑起一抹笑。
「晚上好啊,大小姐,打擾了。」
第89章 詛咒(二)
源輝月回過神的時候,身邊的哈羅已經「嗷」地一聲衝了上去。
這只英勇無畏的狗子以閃電般的速度往前一竄,一口咬住了基德的衣角,一舉實現了某些警官們大半輩子的心願——抓住怪盜基德,警視廳忙活了大半晚上大概還沒有它這一口的成果大。
源輝月:「……」
她看到白色的怪盜有些困擾地「額」了一聲,蹲下身來揉了揉柴犬的腦袋,裹在手套中的手指輪廓漂亮修長。
「你家裡的小動物好像不太歡迎我的樣子?」
不知道是不是半天沒從面前這個人類的身上感覺到敵意,哈羅慢慢地松開了口,重新蹲回地上「汪」了一聲,黑溜溜的眼睛裡漫起疑惑。
基德於是又笑著地撓了撓它的下巴。
源輝月默默看著這個好像和狗子玩得還挺愉快的怪盜,轉過身去倒了杯水,頓了頓,又放了下來,轉而開始在旁邊的抽屜裡翻找。
基德停下和小動物的玩耍,正要回頭去找屋子的主人時,視野中忽然出現了一個空白的簽名板和簽字筆。
「來都來了,給我簽個名吧。」對方淡定的聲音從頭頂落下來。
「……」怪盜驀地失笑,「大小姐,這可是我聽過的最不客氣的要求了。」
但話雖如此,他爽快地將簽名板接了過來,打開筆蓋低下頭去,還格外專業地問,「要to簽嗎?」
「……這個就不用了,簽你的名字就行。」
月光從陽台外灑落進來,對方白色的衣擺輕柔落在地上,精致的單片鏡遮住了小半張臉,露出的輪廓線條在月色下好看到有些疏離,卻不知為何給她一種非常溫柔的感覺。
「吶,簽完了。」
筆記本重新遞了回來,源輝月低頭掃了一眼,發現他還真簽了,瀟灑的「kid」三個英文字母後面畫了個愛心當做破折號,然後是怪盜常用的那個可愛又搞怪的畫像。
「你不怕我拿去做筆跡鑒定?」
「誒?那我可能就有點麻煩了。」
對方煞有介事地說,隨即微微抬頭,湛藍色的眼瞳中流轉過一抹月華般的笑意,然後伸出手來,「作為交換,我送大小姐你一個禮物好了。」
他裹在白色手套中的手指松散彎起,忽然打了個響指,像是魔法一樣,一朵瑰麗的深藍色玫瑰在他指尖轉瞬綻放開來。
源輝月一怔,不知為何忽然感覺這個畫面有點熟悉。
他把玫瑰往她面前遞了遞,她下意識伸出手,指尖碰到花瓣的剎那,對方忽然屈指在花杆上輕輕一彈。
深藍色的玫瑰轉瞬散開,花瓣散落,花蕊中綻開一束漂亮的星光。星星點點的光粉像星屑一樣飄落在怪盜掌心,他手中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了幾枚星星一樣的糖果。
「給你的哦。」對方說。
源輝月失笑,感覺這位怪盜先生像是在哄小孩。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好像也真的被哄到了。
從對方掌心裡把那幾枚糖果拿了過來,她看著基德站起身,拉了拉帽檐,身後的披風被穿過陽台的風吹開,像即將揚起的白色羽翼。
「那麼,就到這裡了,祝你今晚能夠有個好夢。」
他紳士地欠了欠身,做了個經典的退場動作,然後輕盈躍上陽台的欄杆。夜色適時送來了一陣晚風,怪盜像一片輕盈的羽毛落進了那陣風裡,背後的滑翔翼一展,跟著風遠去。
「順便一提,陽台上那株月季之所以不開花是因為枝葉太多了,有空的時候稍微修剪一下吧大小姐……」
基德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裡,遠處街道上傳來警笛的聲音,執著地傳達了搜查二科的警官們鍥而不舍的精神。
源輝月站在陽台上望著遠處的燈火,手裡的糖果溫熱,似乎還帶著對方的體溫。她低下頭,和地上的狗子對視了一眼,忽然笑了,伸手去揉了揉它的腦袋。
「哈羅,你覺不覺得那位怪盜先生還挺可愛的?」
.
柯南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半了。
搜查二科的警官們今天晚上依舊一無所獲,雖然是常態了,但是這種劇情反復上演,依舊讓人有些沮喪。
好在他們到底還記得要派個人送小孩子回家。
柯南在門口和送他的警官道了別,拖著有點沉重的腳步穿過外頭的庭院,打開門說了一聲「我回來了」,半天沒得到回應,他下意識抬頭,這才發現一樓客廳的燈開著,但沙發上沒有人。
除非工作,一般情況下源輝月都是會在這裡等他回來的。
柯南有點疑惑地走上樓梯,找到二樓,終於在陽台上發現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她坐在花盆旁邊,不知道在忙活什麼,不僅僅是她,哈羅也在。毛茸茸的柴犬聽到腳步,回頭衝他叫了一聲。
「嗯?啊,你回來了啊。」源輝月被叫聲提醒,終於抬起頭來。
「嗯。」小偵探走到她身邊,「姐姐你在干什麼……誒?」
他這才看到源輝月手裡的剪刀和她腳下的斷枝殘葉——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有種出了一趟門回來發現家裡的貓咪在拆家的感覺。
「……有誰惹你了?」他有些莫名,但仔細觀察了一下,又感覺這人好像難得地心情還挺好。
「沒有啊,」源輝月揚了揚剪刀說,「剛剛有人跟我說這株月季不開花是因為葉子長得太茂盛了。」
「……那也不用把它薅禿吧?」
「誒?」她疑惑地低頭看看地上的葉子,又看看身邊超負荷減重的月季,「……剪太多了嗎?」
「嘛,也沒有,很快就會長回來的。」
望著她迷茫的表情,柯南趕忙改口,視線往旁邊的狗子身上掠過,迅速換了個話題。
「說起來,今天安室哥哥沒過來接哈羅嗎?」
「這個啊,他倒是的確來了一趟。」只要不涉及到某些特殊情況,源輝月的注意力還是很好帶偏的,她果然順著弟弟的話往前回憶了一下,「不過是來拜托我再照顧哈羅一段時間,他好像是要出差,這段時間可能不在東京。」
柯南眨了眨眼睛,「遇到什麼重要事情了嗎?」
「不知道,我沒問。」源輝月的語氣忽然加重,「反正就算問了也總歸是客戶的委托之類的話吧,誰知道真的假的!我聽他瞎說還不如自己編。」
柯南:「……也,也對。」
他說著話,一邊感覺二樓的擺設好像發生了一點變化。小偵探習慣性地扭頭找了找,隨口問,「所以那個告訴你月季花的問題的是安室哥哥?」
「不是啊……」
他的視線掠過客廳的隔斷,終於發現了那個變化是什麼——客廳的茶幾上,白瓷花瓶的旁邊多了個相框。
「……是基德。」
沒錯,相框裡是基德的簽名。
柯南:「……」
柯南:「!」
「那家伙來過了?!」小偵探飛快撲到姐姐身邊,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源輝月好像被他驟然激動的表情弄得有點迷糊,「是啊。」
「然後呢?他做了什麼?」
「……簽了名,給我變了個魔術?」
「……」他下意識回頭,重新看向那個相框,「所以那真的是基德的簽名?」
「對呀。」
基德的預告函上是沒有簽名的,只有那個大眾耳熟能詳的搞怪頭像。除此之外所有的文字全都是電腦打印的印刷體,因為手寫的筆跡同樣會暴露個人信息。
柯南第一反應就是將那個簽名提交給警視廳,讓他們在全國範圍內做筆跡對比。
「但是如果靠這個方法抓到基德就是作弊了吧?」他剛想到這裡,源輝月輕松的聲音飄過來,「畢竟這可是對方自己給出來的破綻,你不想靠自己的能力抓到他嗎?」
柯南一怔。
柯南回頭看向她
柯南陷入沉思。
半晌,小偵探目光漸漸堅定,鄭重點頭,「說得沒錯。」
「加油!」源輝月遞給他一顆糖,笑意盈盈地說,「我看好你哦。」
柯南弟弟被重新鼓舞了士氣,而且注意力也莫名其妙地被從「為什麼基德會突然跑來家裡甚至還給他姐簽了個名」這個問題上帶走了。
沒等他意識到這一點,源輝月收起剪刀,拎過旁邊的垃圾桶開始打掃地上的枝葉,一邊隨口問,「說起來,柯南你的生日是什麼時候?」
「嗯?哦,五月四號。」
「誒?和那位工藤新一君的生日是同一天啊。」
正在思考好像有哪裡不對的小偵探猛然回過神,身體一僵,下意識抬頭看去,就見他家姐姐大人正低頭把一片剪斷的花枝撿起來扔進垃圾桶,剛剛那句話好像只是隨口一提,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對的樣子。
似乎暫時只覺得這是個巧合,她沒有多想地微微停下手裡的動作,回想片刻後有點遺憾地說,「剛好已經過去了,正好是遇到銀狐那天吧,怎麼沒有提醒我一下?」
「因、因為我也忘了嘛,哈哈……」小偵探額前流下一滴冷汗,大腦飛快轉動,正要拎點其他事情出來繞過這個危險的話題,就聽到源輝月隨口說,「嘛,算了,也一樣。後天就是周末吧,要不要去大阪玩?」
「誒?」
「這段時間發生了這麼多事,就當是放松一下了,大阪應該比博多安全多了。」她的語氣沒什麼異常,像是忽然一時興起,「這周末有個餐廳的開幕酒會要在大阪舉辦,玲華被邀請了但沒有時間去,之前問了我能不能替她去一趟。」
除了上次為了林僑梅的案子去博多,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要求要去什麼地方,柯南正要一口答應下來,就聽到她繼續說,「聽毛利小姐說你還有個朋友在大阪?我們提前兩天去,正好在大阪轉一轉。」
柯南:「……」
提醒他了,他得趕緊提前打電話和服部平次串口供。
蘭也就算了,如果這位關西名偵探在源輝月面前也說漏了嘴喊他「工藤」,他的馬甲就絕對保不住了。他姐跟他的青梅的敏銳程度,完全不是一個量級。
第90章 詛咒(三)
「所以說,聽明白了嗎?絕對不要喊我真名,就算是我們倆單獨說話也必須喊『柯南』這個名字。如果你說漏了嘴……」柯南的語氣忽然陰沉,「……那你就死定了。」
「我知道啦,工,額不對,柯南。你已經重復好多次了,放心吧。」
完全不能放心好嗎?!
聽著那頭聽起來極為敷衍的保證,江戶川柯南,本名工藤新一的少年名偵探頭疼地嘆了口氣。
窗子外路過的樹木投進來長長的影子,在他身上一閃而過。列車正路過一片參天的樹林,車裡的光線忽明忽暗。他正在前往大阪的列車上和服部平次打電話,源輝月還留在座位上,他找了個去上廁所的借口跑到了車廂間的過道避開她,特意再次提醒了一番有關保密的問題。
然而電話那頭的笨蛋完全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對他姐的可怕程度顯然沒有一個清醒的認知。
他只好一邊在心底抓狂一邊默默地提醒自己提高注意,半點不懂他的憂愁的服部平次還在大大咧咧地說,「說起來柯南,既然那位小姐姐像你說的那麼聰明,那你直接告訴她實話好了,為什麼要瞞著她?」
「不行!」
「哈?」
「就是因為她太聰明了,所以我才絕對不能把這件事告訴她。」
他的這位便宜姐姐雖然看起來好像對什麼事情都不關心的樣子,但他可以不妄自菲薄地說,這其中絕對不包括他。
如果她知道了實情,肯定會主動要幫他。但是在已經知道自己面對的是怎樣一個黑暗龐大的組織的現在,他反而愈發不願意將她牽扯進來。
車窗外的樹影搖曳而過,在他湛藍色的眼瞳中落下一抹極淡的陰影。
「總而言之,不要讓她知道就行了,記住我說的。」
「好吧,我會注意的。」
這畢竟是他自己的事情,見他堅持,服部果然沒有多做糾結,滿口答應下來,隨即他話音一轉,「不過你們今天倒是來得正好,現在過來剛好能夠趕上來看我的比賽。我再說一遍哦,會場就在浪花中央體育館,出了新大阪車站之後再坐上開往東尻的公車……」
「我知道啦,你也重復了好幾次了。」
小偵探眉心一松,語氣自然地帶上了點面對友人的親近和不耐來,「我又不是真的是小孩子。」
「抱歉抱歉,一不小心就真的把你當小孩了哈哈哈……」
「而且我們也不是專門來看你的比賽的啊,」柯南虛著眼,「輝月姐她是來參加後天舉辦的餐廳開幕酒會的,來看你只是順便。」
「後天的開幕酒會?啊,是3K餐廳吧。我爸媽也被邀請了,到時候我們可以一起去。」服部平次一點沒有被懟了的自覺,這位友人性格像只熱情的金毛,在電話那頭語氣爽朗,還順便給他做了個背景介紹,「那家餐廳是在美國發展的三個有名的明星選手開的哦,消息公布的時候還引發了不小的騷動,酒會當天那三位運動明星也會出席,你應該就能看到他們了。」
「哦。」
「別這麼冷淡嘛,那三位選手真的很有名,有職業拳擊手理卡巴雷,美國大聯盟的麥克諾德,還有目前在英超效力的著名守門員雷·卡提斯。據說是K這個字母和他們每一個人都有緣分K所以這個餐廳才叫3K……」
「等等。」柯南忽然打斷了他的話,「你剛剛說會去的都有誰?」
「額……理卡巴雷,麥克諾德還有雷·卡提斯。我記得最後那個是你的偶像吧?就是因為這個,我本來還准備邀請你一起來的,沒想到還沒說你就自己過來了。」
他下意識回頭看去,那個熟悉的身影還坐在原位,一手托著腮看著窗外,從他的角度正好能夠看到她線條優美的側臉和有一點無聊的神情。
「所以,這些信息是寫在邀請函上的嗎?去之前就提前知道他們會到場?」
「嗯?當然啊,那幾位明星老板也是宣傳的重點。」
【「說起來,柯南你的生日是什麼時候?」
「已經過了啊……嘛,算了,也一樣。後天就是周末吧,要不要去大阪玩?」】
難怪。
難怪她一向懶得動彈,卻忽然說要來大阪。
所以根本不是因為被拜托了出席酒會才「順便」帶他過來的吧,明明以前從來不搭理這些事的。
那個人沒注意到他的視線,還在望著窗外發呆,小偵探隔著半條走廊凝望過去,唇角不自覺勾了勾。
「喂,喂?你有沒有聽我說話啊工藤……」
「平次!你在干什麼啊?」
「嗚啊,你才是在干什麼吧?這裡是男廁所啊?!」
電話中的背景音頓時開始雞飛狗跳,沒有搭理關西名偵探和自家青梅的日常拉扯,柯南淡定地對著電話告了別就隨手掛斷了電話,毫不留情地把這碗狗糧留在了電話那頭。
然後他收起手機回到了姐姐身邊,保持著並不知情的樣子,絲毫不打算多問地認認真真地當著一個乖弟弟,看了看時間提醒他姐,「輝月姐,把便當拿出來吧,該吃午飯了哦。」
從東京到大阪坐新干線差不多三個小時,他們早上十點出的門,實際上也不用非要帶便當。但是負責幫做飯的最上小姐姐是個非常熱心且勤勞的人,可能是源輝月和柯南一個病弱系大美人,一個七歲的可愛小孩子,無論哪個看起來都不太靠譜的樣子,充分激發了這位少女愛照顧人的責任感。她在頭天晚上來做飯的時候聽說他們要去大阪之後,手腳飛快地准備了便當。
為了不辜負這份好意,再加上柯南好不容易讓他的監護人養成了按時吃飯的好習慣,於是兩人臨出門前還是把便當帶上了。
到大阪的時間是下午兩點,由於某位服部姓友人孜孜不倦的提醒,柯南成功帶著源輝月找到了那個劍道大會的會場——雖然途中某服部姓友人又忽然打電話來要求他們在大阪多轉幾圈再去找他,這種智障一樣的要求,理所當然地被小偵探木著臉拒絕了。
劍道大會的會場非常熱鬧,雖然只是個地方性的賽事舉辦的比賽,到場的媒體依舊不少,而更多的則是穿著劍道服走來走去的參賽選手們。
熱情朝氣的氣氛撲面而來,似乎是因為舉辦的比賽的關系,連空氣中似乎都帶上了一股緊張而又鋒銳的味道。
一個扎著小辮子的黑發少年雙手背在腦後懶洋洋路過,不知道是不是受到現場氣氛感染,少年背脊挺直,有種少年武士般的鋒利,背後還背著把竹刀。
源輝月的視線落在他身上,垂在身側的手指無意識動了動,然後指尖忽然一暖,被人握住了。
她低下頭去,就見到柯南一邊拉著她的手一邊正低頭看著手機,口裡嘟噥著,「好奇怪啊,服部的電話打不通,不會出什麼事了吧?」
她的注意力移了過去,在他身邊蹲下,「你有其他人的電話嗎?」
「唔,還有和葉姐姐……」他剛說到這裡,忽然眼睛一亮,伸出手指向她背後,「吶,就是她……和葉姐姐!」
最後幾個字聲音倏然提高,他還抬起手臂招了招手。源輝月回頭看去,一眼就看到他口中那名叫做「和葉」的少女。
對方似乎正在找什麼人,聽到喊聲下意識回過頭來,腳步一個急停,愣了愣,緊接著飛快朝他們跑來。來到近前時彎下腰,開口就是急促的發問。
「柯南,你也來了啊,看到平次了嗎?」
「誒?」柯南迷茫地問,「平次哥哥不見了嗎?」
「馬上要比賽了那家伙也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名為「和葉」的少女似乎提起這個就怒火高漲,「我剛剛去案發現場看了也沒找到人……對了,你身邊這位是?」
她略微偏過頭,目光終於和源輝月對上,然後姐弟兩眼睜睜看到她表情好像忽然靜止了一瞬。
下一秒,她猛地往後退了一步,像只受到了驚嚇的貓,白皙的臉頰上一點一點浮起抹薄紅,視線卻沒有從源輝月臉上移開,結結巴巴地開口,語氣還帶了點不可置信,「輝、輝夜老師?!」
輝夜是源輝月的筆名。
「……」兩人瞬間懂了。
又是你的粉絲?
弟弟朝她遞來一個無奈的眼神,並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源輝月默了默,然後朝對面的少女露出一個文靜的笑。
然後對方往後又退了一步,臉上的紅暈更深了。
源輝月:「……」
「咳咳……」柯南無奈地干咳兩聲,打破這個詭異的寂靜,擔起打圓場的重任,「和葉姐姐,你剛剛說的案發現場是怎麼回事?」
「啊?哦。」
遠山和葉終於回過神,但是大概中央處理器還處在震蕩中沒完全緩過來,一開口依然有些結巴,「是、是這樣的……」
十分鐘後,源輝月和柯南終於知道失蹤的服部君干什麼去了——這座充當劍道大賽會場的體育館裡剛剛發生了一起命案。
死者的死亡現場在游泳池旁邊的更衣室,大阪警察本部的警官們已經趕到現場,帶隊的還是柯南的某個熟人,據說是他上次來大阪時遇到的某樁案件中認識的。
柯南弟弟的熟人遍布全國各地,而且職業分層特別清晰明確,大部分都是警察,全都是在案件中認識的。源輝月時常覺得,就她弟這個出門就遇到凶殺案的頻率,他如果不是某部推理漫的主角,那就是泰山府君座下的童子轉世,天生自帶死亡buff,走到哪兒死到哪兒。
這導致她一度對弟弟的心理狀態十分擔憂,直到後來發現是自己想多了,這孩子心理陽光明亮比她健康多了,還不如先擔心自己。
這一次被撞上的謀殺案案情並不算復雜,死者被發現時剛死亡不久,胸口被長刀貫穿而過,凶器就擺在他身邊。唯一有些蹊蹺的地方在於目擊證人們最開始發現他的位置不在更衣室,而在體育館二館的舊倉庫。一行人發現死者後立刻轉身就去找警察、叫救護車、以及通知同伴,然而把其他人喊來之後原本在舊倉庫的屍體卻不見了,直到一行人被前台通知有個陌生電話打來讓他們去更衣室看看,眾人轉移陣地後這才發現原本在舊倉庫的屍體自己進行了乾坤大挪移。
悠于 2023-9-24 17:31
第91章 詛咒(四)
「體育館二館的門口當時正好有幾個來參加比賽的學生在那兒吃飯,除了那幾個目擊證人之外,還看到了一個穿著防護裝備背著防具袋的怪人從二館出來,所以我們懷疑凶手當時就是將屍體裝進了防具袋裡將其轉移的。」負責查案的大瀧警官摸著後腦勺說。
其實他也不太明白為什麼要和遠山和葉帶來的這位黑發大美人彙報這個,只能說這大概就是氣場吧。
此時在柯南的要求下,遠山和葉帶著他們來到了案發現場。源輝月的視線掃過更衣室,這時候裡頭的屍體還沒挪開,痕跡科的警官們正在現場做證據錄入和檢測。
想知道案情發展的是她弟,她自己其實對這個案子不太感興趣,但是遭不住警方的推論裡某些部分實在智障得明顯。
「那位死者的身高應該有一米八吧,你確定防具袋能夠把他塞進去?」源輝月冷靜地問,「又不是分批運送。」
「額……」大瀧警官一呆,被那個被修飾過的殺人分屍的形容驚出一滴冷汗。
然後他就聽到這位美人以一種百無聊賴的語氣繼續,「所以說,你們就沒考慮過,也許那個走出來的怪人就是死者本人?」
眾人聞言集體一怔。
源輝月:「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不管多麼難以置信——」
「……都是真相。」柯南下意識接口,然後露出了恍然的神色,「所以那位死者那個時候其實沒有死吧。」
遠山和葉和大瀧警官:「?」
他們懵逼地看著這對姐弟拉了個加密頻道就地討論起來,說的每個字都聽得懂,但是連起來就湊成了一段天書。
「差不多吧,一個粗陋的障眼法,拆穿了案子就很簡單,而且凶手是誰也很明顯了。」
「啊,對,就是那個人吧……所以平次應該是去那個地方了?」
「大概是,要去看看嗎?」
「去吧,如果運氣好的話他應該也把凶手抓到了……」
他們說著說著就自顧自轉身離開,目送著他們的背影,留在原地的兩人莫名生出種高山仰止之感。已經被以上那段雲裡霧裡的天書繞暈的遠山和葉默默看向旁邊的警察,覺得自己急需一個解碼。
「大瀧警官,你聽懂了嗎?」
跟她難兄難弟的大瀧:「沒、沒有……」
遠山和葉:「……平次應該能聽懂吧,啊對了,平次!」
她終於被這個關鍵詞提醒,急急忙忙追了上去,大瀧警官回過神,也連忙跟上。好在他們愣神的工夫對方也並沒有走遠,往前走了一段就停了下來,剛剛被打擊了智商的大瀧見狀以為是在等他,內心居然莫名生出了一絲感動來。
「久等了,」他連忙大步走上前去,「所以現在是去找服部嗎?聽你們剛剛的意思是他也知道凶手是誰了?」
「嗯,對,他們應該就在那間舊倉庫裡。」柯南抬起頭朝他乖巧笑了笑,望著這位警官的神情,沒好意思說他們之所以站在這裡純粹是第一次來這兒不認識路不知道舊倉庫在哪兒。
好在淳樸的大瀧警官並沒有想到這一茬,聽完他的話之後連忙自覺地在前面帶路,一邊不恥下問,「所以你們剛剛說死者其實沒有死,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最開始那三位目擊證人在舊倉庫看到死者的時候,他其實沒死。」
源輝月懶得說話,柯南自覺接過解釋的重任,「倉庫裡的光線一般都很暗,如果一個人渾身是血地倒在黑暗裡,旁邊還放著一把刀,很容易就會讓人認為這個人已經死了吧?」
「額,是這樣沒錯。」
「當時那名死者應該只是昏迷或者睡著了,然後被凶手刻意布置成這樣的狀態,再引來其他兩位不知情的目擊證人目睹他的『死亡』,找借口讓幾人全部離開去報警或者通知同伴。之後他再回到倉庫,將死者弄醒,騙他穿上防護裝備,遮住臉背起防具袋去更衣室。」
「然後凶手再前往更衣室將死者殺死,就完成死者的屍體自己轉移的假像了?」大瀧警官恍然大悟。
柯南:「沒錯。所以說這只是很粗淺的障眼法,只要想通了就一點也不難了,而且凶手是誰也很明顯。」
「是那個兩次進出了倉庫的小手川君?」遠山和葉也逐漸跟上了思路。
「因為凶手需要再次回到倉庫將死者叫醒,所以的確只有他有這個作案可能。」柯南點點頭,「至於作案動機之類的,就需要各位警官進行詳細調查了。目前我們手頭的信息只能推理出這些來。」
「那也很厲害了。」大瀧警官表情驚嘆,還帶了點不可思議,「小弟弟,你也太聰明了……」
「額……」
小偵探還沒來得及找借口,旁邊的源輝月已經自然地接口道,「謝謝誇獎。」
柯南:「……」
說話間幾人已經走到了舊倉庫門口,遠山和葉正說起「平次是不是來這裡找線索」,不遠處的倉庫裡忽然傳來一聲慘叫。
幾人驀地一驚。
「平次?!」
黑發少女拔腿就往裡衝,擔心上司家的公子出事了的大瀧警官連忙跟上,源輝月和柯南眨眼間就被落在了最後面。
兩個人倒是不慌不忙。
「主動埋伏還被凶手傷到,」源輝月波瀾不驚地問,「你的朋友不會這麼沒用吧?」
柯南默默點頭,「剛剛那不是服部的聲音。」
但是那位據說和服部平次是青梅竹馬的遠山和葉小姐,作為一個本應該比柯南更熟悉服部聲音的人,卻關心則亂地第一個衝了進去。
源輝月:「哦,我懂了,年輕人啊。」
「你不要說得自己好像老了一樣啊。」柯南嘴角一抽,「走吧,我們也去看看。」
受傷的人果然不是服部平次。他們一進門,就看到地上倒著個身材瘦長的青年,似乎就是那位凶手,旁邊還落著一塊沾血的毛巾。大瀧警官確認了上司家的孩子安全無事,滿頭大汗地站在一邊,遠山和葉少女正在和一個皮膚黝黑的少年讀作吵鬧爭執,寫作打情罵俏。
狗糧的味道撲面而來。
「為什麼不跟大瀧警官說一聲啊,居然一個人跑過來!」
「啰嗦,我不是趁著凶手破壞現場證據之前要趕緊過來把他攔下來嗎?」
「那也可以請大瀧警官他們一起在這裡埋伏嘛……」
吵吵鬧鬧,嘰嘰喳喳,源輝月莫名其妙地在一旁旁觀了片刻後,開始懷疑自己到底在這裡干什麼。
「這兩個人不是男女朋友嗎?」
柯南的表情一言難盡,「不是。」
她於是沉默了片刻,「你說我在新書裡加上兩個新角色怎麼樣?青梅竹馬、郎才女貌、互相暗戀,就是不說破,各憑本事單身。」
柯南:「……」
自己被塞了狗糧也不要把這碗狗糧介紹給全國人民啊,沒有這樣報復社會的。
兩姐弟百無聊賴站在一邊廢話的工夫,被之前那聲慘叫吸引過來的人陸續到場。除了對慘叫聲極為敏感的警察,那幾個目擊證人大概是正在接受警方問詢,也跟著一起來了。
一群人望著裡頭的畫面目瞪口呆,急需一個現場解說。好在雖然神勇地抓住了凶手的關西名偵探沉迷和青梅秀恩愛,現場還有個被夾帶來的,大瀧警官適時站了出來向眾人解釋情況,一邊安排趕到的警察們把凶手銬起來,將掉在地上的重要證據——那條沾著死者血跡的毛巾拿去化驗。
幾分鐘前警方還在為案子愁禿了頭,轉眼連凶手帶證據全抓到了,劇情轉換太快,大部分人例如和凶手以及死者同隊的那幾個劍道社學生一時間還沒回過神來。
源輝月的目光從那幾個迷惘的青年臉上掠過,倉庫裡光線很暗,但是因為裡頭已經擠了太多人,那幾人只好排排站在倉庫門口。走廊上燈光明亮,將幾人的臉照得一清二楚。
她的視線驀地一凝。
「……所以還是平次你動作太慢了吧?輝夜老師可是到現場沒多久就把凶手的殺人手法和真實身份推理出來了哦!」
遠山和葉頭也不回地往後一指,在場眾人頓時齊刷刷朝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無辜被吵架的小情侶牽連進去的源輝月回過神,回眸就對上了那位黑皮少年驚詫看來的目光。
她默了默,給了他們一個好看的微笑,謙虛地說,「還好,我只是比較擅長騙人。」
服部:「?」
柯南:「……」
「說起來,我能問這位小手川君一個問題嗎?」她自然地轉移話題。
那位名叫小手川的凶手之前被服部平次用刀鞘敲暈,剛剛被警察搖醒,迷迷糊糊地還沒完全清醒過就已經被警方控制住了。
大瀧警官以為她有什麼發現,連忙點頭說可以。於是眾人就見到這位黑發美人徑直走過去停在了凶手面前,彎下腰來,伸出手,捏住他的下巴往上抬了抬,找了個光線明亮的視角,冷淡挑剔地打量起他。
迷茫的小手川:「?」
更加迷茫的其他人:「???」
老實說,雖然這個姿勢有點曖昧,但倒是並不會惹人誤會。源大小姐望過去的表情仿佛在打量一個劣質花瓶,這花瓶顯然還並不很和她心意,她越看表情越淡。
好半晌,在一片突如其來的古怪寂靜中,源輝月終於松開了小手川的下巴,然後輕描淡寫地扔下一道驚雷。
「你嗑藥了?」
「!」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她又平靜地轉過身,視線不緊不慢逡巡過站在門口的其他劍道社成員。一群青少年站在原地像一排被天敵盯上的鴨子,臉色慢慢變白,在他們驚懼的視線中,源輝月淡淡地說,「不僅他,你們也是?」
「!!」
大瀧悟郎懵逼地望了望地上的人,又回頭看看僵在門口的另外幾個大學生,終於反應了過來。這位脾氣十分老好人的警官震驚了三秒,臉色頓變,拋出了一句這一天來最硬氣的話。
「你們……全都跟我回警局接受調查!」
第92章 詛咒(五)
一個發生在體育館的命案牽扯出了一起大學生大規模嗑藥事件,這大概是誰也沒想到的。
現場被源輝月指出有嗑藥經歷的幾個劍道社學生全都被帶走了,警方在對他們進行審訊之後發現,有紀錄的不止現場的幾個人,新內大學整個劍道社的成員或多或少都沾過藥物……甚至不只是劍道社。
因為情節極為嚴重,大阪府警察本部對應部門立刻高速運轉起來。
雖然和這件事沒多大關系,但是因為服部平次需要錄口供的原因,源輝月和柯南也跟著來了警局。
大瀧警官客氣地將他們引到了一間空的休息室,各自給兩人倒了杯水就急匆匆地去忙了,留下兩姐弟面面相覷。
源輝月平靜地端起紙杯,來之前她怎麼也沒想到到大阪後光顧的第一個景點居然是大阪府警察本部。
警局裡頭的水相當不講究,口感有點怪,她喝了一口又默默地把杯子放下了。
「吶,輝月姐,」柯南回頭看了看,趁著四下沒人問道,「那個月影島的毒品案子,松田哥哥調查得怎麼樣了?」
「他說跟黑岩那幾個人聯系的是國外的某個組織。」源輝月說,「他們在月影島種植了罌粟將原材料交給對方,那邊拿去在國外加工,然後將成品交付回來。黑岩手底下還有一條在國內販毒的線。」
她略微一頓,「你還記得博多那個酒吧老板嗎?」
「林姐姐工作的那個?後來被目暮警官他們抓回了警視廳。」
「就是他,他的酒吧裡就提供麻藥販賣的生意,那個老板自己就是麻藥沉迷者之一。不止是他的酒吧,博多的地下市場有大量藥物流通。這其中一部分就來自於黑岩的運送,另一部分來自海外。」
博多是亞洲最大的幾個國際交流中心之一,數不清的物資和人員在這裡中轉,自然也積累下了大量的泥沙和陳年污垢。從海外流進國內的東西,第一波就會進入博多的地下市場,可以說是近水樓台,五毒俱全。
而本該成為這座城市的第一道防線的福岡警察本部又是這麼個熊樣,警察本部長相馬誠一郎心寬體胖,眼睛如同漏勺,往上抬一抬,什麼東西都能從眼皮底下過去,生動形像演繹了什麼叫眼不見為淨。
「福岡市市長已經被抓了。」源輝月忽然輕聲說。
柯南回過神來,「我好像沒在新聞上看到相關的報導?」
「秘密行動,詳細情況還沒有對大眾公開。他這些年做的混賬事情太多了,根本經不起細查,據說那位市長閣下為了保命,在審訊室裡供出了不少大人物。」
兩人說話的工夫,休息室的門被推開,服部平次握著門把手,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走了進來。
柯南於是中止了繼續追問的念頭,回頭看向他,「怎麼樣了?」
「那幾個劍道社的成員招供了,他們的確有嗑藥的經歷,手裡的藥物是他們的學長賣給他們的。」
服部平次帶上門,一手拖了把椅子出來坐下,一邊皺著眉問,「吶,柯南,你聽說過『喉糖』嗎?」
柯南:「喉糖?」
「圈圈糖,一種類似於□□的藥物。最近幾年從東京六本木地區開始流行,是種劣質的人工合成毒品。」
服部和柯南下意識回過頭,就見源輝月淡定地從大衣口袋裡拿出一個拇指粗的玻璃瓶,像是女孩子們用來裝許願沙之類東西的小玩意。
「到目前為止這種藥物還沒有被海關檢舉過,制造國不明,但是因為品質粗劣,所以制造成本低,價格便宜流通性強,就算是還在上學的年輕人也能夠輕易買到。但與之相對應的,中毒性極強,一旦沾上很難輕易擺脫。」
「藥物的特點是中間有個孔,很像以前小孩子吃的糖果,所以被稱作『圈圈糖』。」
白皙纖細的手指捏著玻璃瓶兩端,輕輕一晃,裡面漂亮的圓圈形糖果上下震動,撞出一聲脆響。
「……」
兩位名偵探猛然回過神,一個飛快傾過身去把那瓶藥品從她手裡搶了過來,一個條件反射地拽住了她的手。
「輝月姐?!」
「嗯?」
源輝月回頭看到弟弟睜大了眼睛死死盯著她,眼瞳深處甚至流露出一絲緊張來。她一頓,失笑道,「你想什麼呢,我當然沒吃這東西。」
「……」柯南默默松了一口氣。
那頭的服部平次把玻璃瓶搶過去之後飛快打開蓋子,清點了一番裡頭的藥片數量,眉心微松,這才抬起頭來,「所以,源小姐姐,這個藥片從哪兒來的?」
「別人送的。」源輝月雲淡風輕地說,「具體來說是夾帶在我今天早上收到的那束花裡面被送過來的。」
「又有人給你送花?」柯南慢慢松開手,疑惑道,「是在我出門之後嗎?」
「對,黃色薔薇,送花的人沒有留下名字。」
薔薇花的花語是思念,黃色的薔薇一般都帶著溫暖的意味,用來送給朋友的確非常合適。但是花裡面夾帶進去了一瓶易成癮的藥物,怎麼看都不像是帶著善意。
服部平次看了看手裡的玻璃瓶,又小心地把它放到了桌上,從兜裡掏手套。
源輝月略過去一眼,「不用這麼小心,我已經讓人檢測過了,上面沒有指紋。」
「額,這樣啊。」黑皮少年停下動作,想了想還是把手機拿了出來,對著藥瓶拍了幾張照片,「除了這個瓶子,花裡還有其他東西嗎?比如說卡片之類的?」
源輝月眨了眨眼睛,「沒有啊。」
柯南下意識抬頭看了她一眼。
「那是哪個花店送過去的能夠提供一下嗎?」
小偵探默默插嘴,「那家花店肯定在東京啊,你要追到東京去嗎?」
服部平次一愣,終於放下了手機,「……對哦。」
不等他反應過來,柯南繼續問道,「這個我會回去調查的,說說你這邊吧。不是說那幾個大學生手裡的藥品是某個學長賣給他們的嗎,那個學長呢?我剛剛還看到刑警出動了好幾個,不只是嗑藥的事情吧?」
「那個學長已經畢業了,大瀧警官正在准備對他進行傳訊。」服部平次果然被轉移了注意,「那幾個人剛剛的確還招供出了另外一起事件。」
「去年新內大學的劍道社有一個新生因為練習過度而送命,當時學校將其定性成了一起意外事件。但實際上是劍道社在歡迎新成員入隊的練習儀式上,下手沒有輕重,將他打死了。雖然當時動手的是這一次的死者垂見,但因為當時在場的大部分人都磕了藥,理論上全都有責任,所以在死者的威脅下,他們選擇了對這件事保密。因為當時正值畢業找工作的階段,怕在自己履歷上留下污點。」
「這一次的案件也是因為死者找到工作的公司倒閉了,他覺得前路無望,所以威脅其他人要把一年前的案件公布出去,把所有人拖下水。所以才導致凶手小手川心生惡念,提前對他動手。」
這個世界上的大部分人,也不是一開始就是惡人,能夠毫無心理負擔地策劃殺人。
「第一次犯錯的時候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所以漸漸地將殺人從絕對不能僭越的紅線變成了迫不得已時采取的手段。」聽完這個故事的源輝月神色平淡,「如果這一次依舊讓他逃脫了,那麼這種迫不得已之後會繼續降級成常規手段也說不定。」
一個無法無天的殺人犯就是這樣一步一步被「鍛煉」出來的。
服部平次聽得心底一顫,不知為何鑽出點莫名的寒意來。他搖了搖頭,把那點莫名其妙的想法從腦海裡抹去,摸了摸後腦勺,打著哈哈換了個話題道,「說起來,時間也不早了,我請你們吃飯吧。我媽廚藝很好的哦,上次毛利大叔和柯南過來的時候就說過要好好招待他一頓,可惜因為突發案件錯過了。」
源輝月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的確已經五點多了。她於是站起身,一邊牽過柯南的手,一邊婉拒道,「我們已經訂好了酒店,這樣臨時上門拜訪太失禮了,服部君想要盡地主之誼的話,在外面找個地方就可以了。」
服部:「誒?沒關系吧,都來大阪了還住什麼酒店,直接去我家啊。」
源輝月眼睫稍稍往下一垂,然後衝他笑了笑,「服部君,這個邀請是你自己做的決定還是服部平藏閣下提出來的?」
黑皮少年怔了怔。
「還是跟令尊商量一下吧。」她朝他一笑,禮貌點了點頭。
柯南默默看著有點迷茫的小伙伴,「走了服部,先去吃飯吧。」
雖然中途出了點岔子,但服部平次這個地主之誼依舊盡得很到位。他先帶著源輝月兩人在本地一家特色餐廳吃了晚飯,然後趁著還有時間,又在太閣城附近逛了逛,游覽了一番大阪的夜景。一直在外頭玩到晚上九點多,才妥帖將他們送回了酒店。
在酒店門口和服部平次分開之後,柯南雙手抄兜,跟在源輝月身後,一邊有點疑惑地問,「源伯伯准備對警界伸手了嗎?」
「嗯?」
「你今天說的,讓服部去問問他父親。」
「這個啊,差不多吧。」
酒店的旋轉門緩緩移動,源輝月淡定地往裡走,「我白天不是說了嗎,福岡市長被抓之後供出了許多大人物,其中就有福岡警察本部長。」
「那個老家伙在那個位置上坐不長了。現在情況有點敏感,我畢竟是源宗政的女兒,如果在這個時候到大阪府警察本部長家中拜訪的話,可能會讓某些人產生一些不必要的誤會。」
她低頭看向弟弟,輕輕一笑,「服部君是你的朋友吧,所以還是不要給他父親添麻煩了。」
「這樣啊。」柯南眨了眨眼睛。
「私底下的交往沒什麼,要登門拜訪的話把這段時間過去了就行,所以下次我們來大阪再去吧。」
柯南乖乖點了點頭。
這會兒出門觀賞夜色的人也基本都回來了,酒店大廳裡並不算很空,南面的休息區聚集著好幾個人,聽口音似乎是外地來旅游的。大概還是歷史迷,零零碎碎傳來的話音裡摻著織田信長、豐臣秀吉之類的名字。
源輝月往那邊掃了一眼就收回視線,走到前台,「入住辦理,預約的名字是源輝月。」
前台後的小姐姐聞言愣了一下,然後連忙點頭。
等著她操作的工夫,源輝月正要拿出手機,忽然聽到一個有些弱氣的女聲從一旁傳來。
「……不可以辦理入住嗎,不是應該提前預約過了?」
她回過頭去,就見到一名帶著孩子的女性站在前台,似乎和工作人員起了爭執。
第93章 詛咒(六)
或者說,其實並不能用爭執來形容。
那名陌生女性的聲音很溫和,甚至有一些畏縮和小心翼翼。六月初天氣已經開始轉暖了,她依舊帶了一條寬大的圍巾,半張臉都埋在了布料裡。說話的時候微微低垂著頭,好像對周圍的環境抱有一種本能的不安全感,手底下還緊緊握著身邊小孩的手。
源輝月遠遠看過去,感覺她像只有點風吹草動就會縮進殼子裡的蝸牛。想了想,她抬步走了過去。
「非常抱歉,雖然確實有預約,但是當時登記的人名字是桔梗柚琉,並不是你本人。」
「是這樣沒錯,的確是桔梗定的房間,本來她是打算和我們一起過來的。但是因為臨時有事,所以只能讓我自己帶著小豐來,那個,這樣不行嗎?」
「抱歉,我們這邊采取的是實名入住的制度,只能讓本人過來……」
「發生什麼事了?」源輝月就是在這個時候插入進去的。
正在交涉的兩人回頭看向她,黑色短發的女人條件反射地往後縮了一下,看到她身後的柯南後似乎才略略放心了些許,朝她輕輕頷了一下首。
「源小姐,是這樣的……」工作人員連忙解釋一番,無奈地說,「……必須要本人來進行登記入住這一條是規定,我就算想要通融,也沒有這個權限。」
「這樣啊。」源輝月看了一眼旁邊的一大一小,「那用我的名字再給她們開一間房吧,我私人讓渡給她們住的話就不算違反規定了吧?」
「這個當然沒問題。」工作人員松了口氣,連忙轉身在電腦上操作起來。
那名陌生女性一怔,連忙拒絕,「沒關系的,實在不行我帶著小豐再去找一家酒店好了,這樣太麻煩你了。」
「這個點你一個外地人現在出去找地方住不太容易,而且你還帶著小孩子呢,也要為他的安全考慮一下吧。」
對方下意識看向身邊的小孩,小胖墩眨巴眨巴眼睛也看向她,對視幾秒後,她的表情猶豫起來。
「我雖然沒有和桔梗隊長共事過,但是也聽說過她的事,對她的人品很欽佩。」源輝月輕描淡寫地繼續說,「舉手之勞而已,不用介意。」
「你認識我媽媽?」小胖墩驚喜地抬起頭。
「您是桔梗的同事……」黑發女人也同時開口,只是視線落在她身上時又遲疑了片刻。因為她面前這位大美人實在不像警察,別的不說,就單單披在外頭那件大衣的牌子就不是拿死工資的公務員階層能夠買得起的。
「我的確不是警察,只不過因為某些原因經常跟警察打交道,身邊朋友裡從事警察工作的也挺多的。」
源輝月隨口解釋,一邊看了一眼身邊的「某些原因」,經常被案件召喚的名偵探默默摸了摸鼻子。
源大小姐日常給人的感覺並不太平易近人,而且因為少有人會反駁她,說話的語氣也隱約帶著一點說一不二的強勢。但是不知道是不是經常和這種類型的人相處的原因,自我介紹叫做羽野麥的女性反而對此有些親切感似的,只遲疑了片刻就接受了她的幫助,但是執意要求把訂房的費用還給她而交換了聯系方式。
她們交談期間,前台的工作人員已經把入住手續辦理好了。源輝月保存下羽野麥的電話號碼,朝她笑了笑,祝她在大阪游玩得愉快之後,收起房卡帶著柯南先離開了。
一直到走到電梯前,估計著其他人聽不到他們談話聲,柯南這才開口,「我記得桔梗柚琉好像是警視廳第一和第四機動搜查隊隊長的名字吧?」
「對,難得有一位女性年紀輕輕就坐到了高位,所以我稍微注意了一下。」
源輝月按下電梯的按鈕,「雖然沒有打過交道,但是那位桔梗隊長風評的確不錯,反正也是隨手幫個忙的事。」
柯南點點頭,一邊看向她,「所以呢,那位羽野麥姐姐又是什麼原因?她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
「嗯?」
「別裝傻,」小偵探虛著眼說,「你要是沒有注意到她,也不會和她交換聯系方式吧?訂房的費用讓桔梗隊長自己找過來還給你就行了。」
源大小姐不止給人的感覺不太平易近人,性格也的確並不平易近人。
源輝月淺淡一笑,這時候電梯已經來了,她雙手插在口袋裡,漫不經心地邁步走了進去。
「那位羽野小姐啊……怎麼說呢?她是個站在深淵邊上的人?」
柯南驀地一怔,條件反射地回頭。
羽野麥正牽著旁邊小男孩的手站在前台,等待工作人員交付房卡。她的短發蓬松,遮住了眉眼,下半張臉被擋在圍巾裡看不分明。除了看起來有些怯弱膽小,她看起來和源輝月口中的深淵半點扯不上關系,氣場柔和得像幼稚園裡會非常受小孩子歡迎的老師。
「可能下一步就會滑落深淵,也可能能夠成功逃脫,誰知道呢?」
但命運有時候就是如此奇妙,遇到某個人,沒遇到某個人,就成了兩個完全不同的分支走向。
電梯緩緩閉合,羽野麥的身影消失在了金屬門後。
一個身量高挑的青年剛好從旁邊擦肩而過,鬼使神差地朝電梯的方向看了一眼。電梯外頭的數字從「1」跳到了「2」,他撓了撓頭發,朝大廳的方向走去。
大廳裡在休息區等了半晌的同伴看到他終於下來,立刻站起來喊著他的名字招手,一邊走過去和他會和。
這時候前台的工作人員已經幫羽野麥辦好了入住手續,她感謝地接過房卡,低頭對身邊的小孩笑著道,「好了,可以去房間休息了。」
「好呀!」小男孩高興地轉頭往電梯衝,開心過頭沒看路,往前躥了兩步就一頭撞在了某個人的腿上。
小胖墩發育太好,連體重加加速度宛如一枚實心的炮彈,將人家裝了個趔趄的同時,自己也反向彈了出去,摔在了地上。
「你走路不看路的嗎?也太沒家教了吧?」
氣急敗壞的女聲劈頭蓋臉砸了下來,把小孩砸懵了,他呆呆地抬頭,看到了剛剛被他撞到的人,一名穿著呢絨大衣的陌生女性。她顴骨高聳,帶著眼鏡,嚴肅得像每個正在上學的小孩子最討厭和害怕的教導主任,小男孩嘴巴一癟,當即就要被這「噩夢」嚇得要哭出來。
羽野麥正在和工作人員說話的工夫,一個沒留意就出了樁意外,她連忙把房卡塞進口袋裡,慌慌張張地趕過去一邊拉起小豐一邊道歉。
只不過在她趕到之前,一雙手率先把懵逼的小孩子扶了起來,是那個之前在電梯前路過的青年。
他給嚇哭了的小男孩塞了塊巧克力,又耐心地哄了哄他,青年的氣場非常溫和,是那種一看就脾氣很好的人,小孩子即將決堤的眼淚慢慢被他安撫下來,青年這才將他交到趕來的羽野麥手裡。
他這頭哄好了小孩,那邊又安撫了自己的壞脾氣同伴幾句,很快將一場爭端消彌於無形。
一直遠遠關注著那邊的酒店工作人員微微松了口氣,望著那名青年朝羽野友善地笑了笑,似乎是提醒了她一些酒店外來游客很多讓她留意小孩子別跑丟了之類的話,就帶著自己的同伴離開了。
羽野拉著小豐的手教小孩說了「再見」,目送他們遠去。
「所以說,這個世界上好人還是很多的,對不對小豐?」她回過頭來,笑著對小孩說。
名為小豐的小男孩拿著巧克力,又受了回驚嚇,總算乖巧下來,點了點頭。
.
酒店裡,柯南到房間後坐了一會兒,陪著源輝月看了幾集電視劇,正准備洗漱休息的時候,又接到了服部平次打來的電話。
「……我去問過我爹了,所以源家小姐姐真的是那個源氏?歷史上最有名的那個?」
柯南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落地窗前,聽著這話眼神虛了虛,「你才知道啊?」
「全國姓源的那麼多,我怎麼知道你隨便撿個監護人就撿到了真正的源氏大小姐,還是現任家主的獨女。工藤,你這個運氣去買彩票的話能中頭彩吧?」
「廢話少說,」運氣的確爆棚的小偵探望著外頭的夜景,懶洋洋地說,「你打電話過來不會是就為了跟我說這個吧?」
「當然不是,是我爹啦。」服部平次撓了撓後腦勺,「我去問了這件事之後,他把我罵了一頓。」
「嗯?」
柯南疑惑地聽著電話那頭的人清了清嗓子,然後聲音忽然低沉地模仿起他親爹的語氣,「『太不像話了平次,你交朋友難道還要看人家的家世嗎?想邀請朋友回來就請,這點事都要回來請教,你多大了?』」
「……就是這樣。所以你們明天中午就來我家吃飯吧,你都來了好幾次大阪了還沒來我家做過客,不要搞得我好像不是一個合格的關西人一樣啊。」
柯南無奈地失笑,「好吧,那我一會兒和輝月姐說一聲。」
「哦,她不在你旁邊嗎?」
「她在洗澡。」
電話那頭忽然沉默了一下。
柯南:「……服部,你要是敢想歪就把你扔到東京灣裡喂魚。」
「我沒有想歪啊!而且你什麼時候這麼凶殘了,都是跟誰學的?!」
「還有事嗎,沒事我掛了。」
「等等,還有一件事。」服部平次連忙打斷,「白天的時候,源姐姐提到的她收到的那個圈圈糖,我總感覺有點不對。」
柯南動作驀地頓了一下。
「你想,一束不知道是誰送來的花裡面夾帶的糖果,正常人都不會隨便吃吧?那個人送圈圈糖給她,不像是想要害她誤食染上毒癮的樣子,但是如果說這是一種提醒,我又感覺不太像懷著好意。」
「總之,工藤你還是多留意一下,源姐姐是不是被什麼人盯上了?她身份特殊,如果有人想要對付源氏那位家主,很有可能會選擇從她身上入手。」
「我知道了,我會注意的。」柯南的聲音略微放沉,輕輕點了點頭。
這時候源輝月剛好從浴室裡出來了。她拿著手機正要回幾封郵件,路過客廳看到弟弟背對她站在落地窗前,隨口問了一句,「在跟服部君打電話嗎?」
小偵探若無其事地轉過身來,乖乖彙報道,「嗯,服部哥哥已經問過伯父了,說請我們明天去他家做客。」
「誒?」
源輝月停下腳步,眨了眨眼睛。她眼角的視野中掠過一道亮光,讓她把正准備說的話咽了下去,整個人一怔,下意識開口,「柯南,回頭看。」
小偵探應聲回頭。
他們定的房間是酒店頂層,正好對著晚上游覽過的太閣城。此時從落地窗遠遠看去,萬家燈火徐徐鋪開,古典的城樓在夜色中被勾勒出一個模糊的輪廓,像是那個遙遠時代投到現代的影子。陡峭的屋頂上,一簇火光倏然亮起。
火光映入眼底的剎那,柯南眼瞳猛地一縮,飛快地往前一步趴在了落地窗上,一邊對著電話疾聲道,「服部,你家能看到太閣城嗎?」
「可以啊。」服部平次聞言下意識往窗口走去,「我的房間就對著太閣城的屋頂,怎麼了?」
「你把窗簾拉開,看太閣城的方向。」
黑皮少年照做,房間的窗簾剛一拉開,他眼睜睜看著一團火光在太閣城的屋頂跳動了兩下,然後陡然從上面栽了下來。
他怔愣兩秒,終於意識到那是個全身著火的人。
第94章 詛咒(七)
源輝月到大阪的第一天,接連撞上了兩樁命案,案件密集程度幾乎讓她懷疑弟弟的隨身buff是不是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升級了。
在看到太閣城上有人自焚的第一時間小偵探就想趕過去,然後被姐姐大人按住了。
作為一個守法公民,源輝月的思維模式還停留在有問題找警察的階段,如果警方需要配合,她也不是不能幫忙。
但是這種不是被她當場撞上的案件,她就沒有這麼積極了。畢竟審查破案是警察的本職,不能老搶人家工作。
反正大阪是服部平次的地盤,他爹是大阪府警察本部長,警察都已經出警了,有什麼想知道的明天去問他就好了。
發表了以上事不關己但十分正確的言論之後,源輝月就拉著弟弟回去睡覺了。弟弟雖然還想掙扎,但是被她一句「你是想我今天晚上親自看著你睡嗎?」鎮壓,乖乖地回了自己房間。
有時候源輝月覺得她柯南弟弟的脾氣就很像貓咪,大部分時候如果掙扎不了就躺平放棄,除了洗澡,即便知道沒有用也會負隅頑抗到底。
七歲的小孩子性別意識已經這麼清晰了?
源輝月對此其實有些疑惑,但是她沒養過小孩,養過也忘了,只能將此歸結於自家弟弟智商太高。
第二天一早,精力旺盛的關西名偵探果然帶著他的小青梅一起上了門。大概偵探這種生物就是對案件有種特殊的執著,見不得任何一樁案子發生在自己眼皮底下,而他們居然不知道前因後果。
他找來時源輝月和柯南正在吃早飯,酒店給客人提供的統一的早餐,地點在十二樓的餐廳。服部平次急急忙忙趕過來也沒有吃飯,干脆和他們一起拿酒店的免費早餐對付了一下。
他端著餐盤在桌子前坐下,一開口果然就說起了昨天那個發生在太閣城的案子。
「死者是外地來旅游的游客,女性,和幾個網上認識的朋友組成的私人旅游團。昨天晚上和男朋友約好了到太閣城觀賞夜景,中途自己離開了,她的男朋友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突然自殺。」
柯南一大早起來還沒睡醒,正坐在位置上迷迷糊糊地夾起一塊煎蛋往嘴裡送,聽到這話瞬間清醒過來,「已經確定是『自殺』了嗎?」
「目前警方是這樣判斷的,」服部平次說,一邊喝著碗湯。五星級酒店的餐點不錯,比路邊小店免費提供的淡得像白水的味增湯好喝多了,他品了品,又喝了一口。
「死者的男友也是旅游團一員,叫做加藤佑司。昨天晚上其他人都在酒店,只有他們兩個單獨出了門。死者死亡的時候,那位加藤君人在太閣城樓下的一間便利店買東西,有人能夠給他作證,而其他人昨晚都在酒店沒出門,也就是說嫌疑最大的這幾個人全都有不在場證明。根據加藤君的口供,死者是自己主動和他分開的,說是想要一個人轉一轉;在她死亡的地點,太閣城的屋頂上也發現了一個只有死者指紋的打火機……」
兩個名偵探交流著情報,源輝月一邊吃著早餐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就在這時,餐廳的一角忽然傳來些騷動,她往那邊掠了一眼,意外地看到個熟人。
「大瀧警官?」
「嗯?」捕捉到關鍵字眼的兩個偵探同時回頭。
.
大瀧拿著一張照片,頭疼地看著面前的人,「那個,聽酒店前台的工作人員說,你昨天晚上和這位片桐女士發生了一點衝突,沒錯吧?」
對方默默點了點頭,腦袋埋得很低,只給了他一個發心,旁邊被牽著的小男孩貼著她站得緊緊的,正以警惕的視線看過來。
不明內情的人遠遠一看,估計會理所當然地以為這是什麼欺男霸女的經典現場。從四面八方投來的譴責視線扎在大瀧警官背上,將他扎出一頭冷汗,這個時候如果有一個正義路人忽然從人群裡跳出來來指責他欺負弱小好像也一點不奇怪。
「大瀧警官,作為警察居然還欺負女人小孩,太過分了吧?」
看吧,就說會有正義路人……
忽然反應過來這個聲音有點耳熟的大瀧下意識回過頭去,這才看清楚了那位路人的臉,頓時蒙逼。
「遠山小姐?還有服部,額,源小姐和柯南君也在,你們……」
「源姐姐和柯南就住在這家酒店,」服部有點莫名地打斷了他的話,「你呢?為什麼在這兒,又發生什麼案子了?」
這句話其實是大瀧想問的,經常在案發現場遇到這位頂頭上司家公子的刑警聽到這話,明白過來這只是正常的相遇劇情,心底一松摸了摸後腦勺解釋道,「還是昨天那個太閣城自焚案,那名死者和他的同伴也住這家酒店。我今天過來例行調查的時候,前台的工作人員說昨天那名死者在出門前和人起了衝突……」
眾人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大概就是和死者衝突的那位女士低了低頭,像是不太適應被人看著一樣,往後退了一步。老實說,她看著就是個怕事情的人,在公交車上被人多看兩眼都會小心翼翼地站起來讓座,渾身上下看不出一點能夠和「衝突」這兩個字搭邊的地方。
這熟悉的姿態源輝月不看臉就將人認了出來,「羽野桑?」
羽野麥下意識抬頭,略微一怔,「你是昨天的……源小姐?」
「是我。」看著好像微微松了口氣的人,源輝月又瞟了一眼大瀧警官那看似凶惡的外貌,了然地替他證明身份,「這位的確是大阪府警察本部的警察,昨天晚上在太閣城發生了一起命案,死者可能跟你有過接觸,這是例行的詢問,羽野桑實話實說就行了。」
這才明白過來自己似乎被當成了可疑人士的大瀧警官恍然大悟,連忙拿出自己的警察證件。羽野麥認真看了兩眼之後,露出了一點放松的表情,小聲解釋,「抱歉,因為我知道的警察詢問一般都是兩人一組,所以剛剛有些懷疑……」
大瀧警官點點頭,苦逼地也跟著解釋了一番,他今天其實也是和搭檔一起來的。但是流年不利,搭檔一大早吃壞了肚子去洗手間了,大瀧警官眼看著羽野麥已經吃完飯要帶著小孩離開,無奈只好自己先上,然後就被當成了可疑分子。
源輝月的保證總算將這位看起來很像□□的警官的可信度拉回了正常值,讓羽野蝸牛終於從殼子裡小心挪出來,配合地回答了他的問題。
「……我昨天晚上的確和照片上那個人有過接觸,小豐不小心撞到了她。我當時道歉了,然後在她的同伴的調節下,並沒有爆發衝突。」
「當時她的情緒?我不太清楚,但是她和小豐說話的語氣很差,總感覺好像是不太喜歡小孩子。」
「不喜歡小孩?」服部聽到這裡疑惑地插嘴,「可是我記得那位片桐桑好像是小學老師吧?」
「是這樣沒錯,」大瀧警官回答道,可能是不太好意思在背後說人壞話的原因,聲音壓得很低,「雖然死者的職業是小學老師,但是本人的確不喜歡小孩,好像還因為對班裡的孩子態度太差而被家長投訴過。」
「這樣的人也能當老師啊?」遠山和葉聞言皺了皺眉。
服部:「這個世界上的確什麼人都有嘛,該不會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以前發生過什麼,被學生的家長報復了吧?」
這個大瀧警官就不知道了,他無奈地撓了撓後腦勺,說了句題外話,「這位片桐女士聽起來跟歷史上的織田信長還真有點像,啊,我是說脾氣。」
「織田信長?」
「對,他們的那個旅游團好像都是歷史愛好者,昨天的時候玩了一個游戲,每個人假扮一位戰國時期的名人,其他人也會以相應的態度對待和稱呼他,比如說織田信長就是『主公』,會受到其他人的討好之類的。」
「這麼中二嗎?」服部平次聞言目光虛了虛,「所以那些角色是怎麼決定的?」
「是抽簽。」
「抽簽?」源輝月聽到這裡總算淡淡插了句嘴,「不是那位片桐女士喜歡織田信長自己選的?」
「片桐桑抽到的簽的確是織田信長沒錯,但是她好像更喜歡豐臣秀吉。實際上他們那個旅行團是因為大家都喜歡豐臣秀吉所以才在網上認識,聚到一起的。」大瀧疑惑地問,「源小姐為什麼會覺得她喜歡織田?」
「因為死因。」
服部平次一怔,隨即立刻聯想到了什麼恍然點頭,「這麼說的確啊,那位片桐女士應該是喜歡織田信長才對吧。」
他了然得十分迅速,好像飛快就找准了正確頻道,然而在場顯然還有人沒跟上節奏,急需解碼。
「平次,」遠山和葉默默地問,「什麼意思,這跟片桐桑的死因有什麼關系?」
「笨蛋,因為她是自焚而死的啊。」服部毫不留情地教育青梅,「歷史上的織田信長也是在本能寺被明智光秀背叛,然後死在大火裡的吧?如果那位片桐桑的確是自殺的話,選擇這種死法不就是在向織田信長致敬一樣嗎?所以源家小姐姐才會覺得她喜歡織田信長吧?」
「你才是笨蛋,」遠山和葉聽完後也並不客氣地怒視了回去,「平次一開始也沒有想到吧?還不是被輝夜老師提醒了才發現的?」
再次被迫看著小情侶在自己面前秀恩愛並且又把她牽連進去了的源輝月:「……」
「總、總而言之,」大瀧警官干笑著上前打斷,「服部說的那個可能是被學生家長報復也是一個方向,我們接下來會往這個方向展開調查的……」
早上遇到大瀧警官的事只是個插曲,片桐真帆在太閣城屋頂自焚的案子大阪府警察本部的搜查一課雖然還在查,但很明顯已經無限接近於將其定性為一樁自殺案件。不過說到底,除了昨天晚上碰巧隔著數千米遠目睹了那位片桐真帆女士的死之外,這件事和源輝月幾人也沒什麼關系。
這個世界上無奈的人那麼多,最終走上絕路的絕不止她一個。無論那位片桐女士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自願或是被迫地將自己的死亡公開宣演在了大庭廣眾之下,昨晚上目睹的人那麼多,留下一地無足輕重的猜測和感慨被風吹走之後,還在乎她的死因的,可能也就只剩下警察和某些不依不饒的偵探了。
吃完早飯,源輝月幾人走出酒店,遠山和葉在太陽底下伸了個懶腰,興致勃勃地一手搭在眼前往前看去,「接下來准備去哪兒?這個酒店正對面那片大廈是大阪的商業區,往左走是大阪的著名地標新聞局,往右是大阪城會堂,全都值得去看一看哦。」
源輝月看向身邊的兩人,一大一小兩個名偵探單手托著下巴,同步擺出了思考者的造型,和大瀧警官分開之後,他們就一聲不吭了,各自陷入沉思。
她收回視線,撐開遮陽傘,懶洋洋走下台階,「去太閣城吧。」
遠山和葉一愣,被觸發關鍵字的兩個「思考者」同時抬起頭朝她看過來。
「不親自去案發現場看看你們是不會安心的吧,」源輝月撐著傘略略回過頭,「走吧,現在太閣城那個屋頂應該已經被警方封鎖了,但是我覺得對你們來說應該不算問題。」
第95章 詛咒(八)
太閣城的案發現場,因為昨晚有人在屋頂上自焚,整棟建築暫時謝絕了游人入內,警方在底下拉了條封鎖線,擋住了其他來看熱鬧的路人的窺探。靠著服部平次那張大阪府警察本部長家公子的臉,幾個人順利地進入了太閣城。
城樓底下的草地昨晚被火撩過,中間禿出了一片明顯的焦黑,死者的屍體早就被警方搬走,只留下標記位置的白線。不只是草地,這座建築的屋頂上,昨天晚上片桐真帆站立的瓦片上也留下了幾個黑漆漆的腳印。
屋頂和頂層的走廊之間隔了一道安全網,防止游客一時好奇越過欄杆上屋頂踩踏,但是動作敏捷一點,翻過去也不是很困難。
遠山和葉站在走廊裡看著兩個偵探一前一後翻到屋頂上,簡直是溜門撬鎖的熟練工,她虛著眼將胳膊肘支在欄杆上,一手托住腮,「難得出來玩,結果平次這家伙滿腦子想的還是案子,哪有人招待朋友招待到案發現場來的?」
源輝月:「不是挺好嗎,本來就是主要帶柯南來玩,他高興就好了,也沒必要非要到旅游景點走一趟。」
和葉一怔,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屋頂上的兩個人不知道找到了什麼線索,黑發小孩正蹲在屋脊上對著服部說著些什麼,側臉上的表情滿是認真。
他旁邊的服部平次同樣一臉嚴肅,不看前因後果,幾乎要讓人以為這二位在面對面討論什麼國家大事。
話是這樣說,無論是大的還是小的的確比昨天晚上游覽大阪城的時候要精神多了。
她默了默,按捺下心底的抱怨,「……這麼說也對吧。」
兩個名偵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就不管其它人了,遠山和葉遠遠看了一會兒沒看明白他們在干什麼,又不自覺將注意力轉到身邊的人。
她在源輝月面前莫名總有些拘謹,並不僅僅是因為偶像和粉絲的關系。
這會兒黑色長發的美人正一手搭在欄杆上望著屋頂,表情依然是淡淡的,看不出有多少興致,但是仿佛也沒有真的覺得無聊。
屋檐外的陽光落下來,她靜靜站在那裡就好看得像一支從冰川上生長出來的雪蓮。這個被用爛了的比喻雖然俗氣,但是又莫名讓人覺得很合適。
遠山少女之前的生活中沒遇到過這種款式的人。源大小姐的家庭教育很成功,在外頭的時候十分能唬人,就算發呆都好像帶著仙氣,天然自帶疏離氛圍,但卻很好看,就算是女孩子都忍不住想多看兩眼。
除此之外她還是和葉遇到的除了工藤新一以外第一個輕而易舉就能跟上服部思路的同輩人,無論顏值還是智商,都非常地不平易近人。
遠山和葉安靜地待了一會兒,遠遠看著服部二人還在忙活,終於還是忍不住硬著頭皮開口道,「輝夜老師,你覺得那位片桐桑真的是自殺嗎?」
「叫我名字就好了,」源輝月說,「目前現有的證據沒辦法證明是他殺吧?」
「說的也是……」
「但是如果不看證據,只憑直覺……我覺得不是。」
沒料到這個忽然的轉折,本來只是隨口找了個話題的和葉一怔,下意識問,「為什麼?」
「從今天早上大瀧警官提供的那張照片來看,那位片桐女士是位性格很古板的人。」源輝月起了個有些偏離主題的頭,「她不喜歡小孩子,卻從事了教師這個要經常和小孩打交道的職業,你想過是為什麼嗎?」
「為什麼?」遠山和葉懵懵地說,覺得自己像個復讀機。
「看她的著裝風格,她本人的性格非常守舊且遵循傳統。而在傳統觀點看來,對於一名女性來說真正能夠稱作正經的工作只有銀行、教師還有公務員這幾種。銀行不好進,公務員難考,相比之下教師行業門檻反而是最低的。」源輝月淡淡地說,聲音中沒什麼情緒,「所以片桐女士才選擇了這樣一份『正經』的工作,無論她自己喜不喜歡。」
「說起來好像的確是這樣,」和葉恍然想起昨天看的卷宗,「警方在給他們錄制口供的時候,那些人好像提到過,那位片桐桑和加藤君之所以一直沒有結婚,就是因為片桐桑認為對方游手好閑沒有干正經事。但其實加藤君有工作的,只是可能不是她眼中的正經工作,為了這個他們還爭吵過不少次。」
「唔,」源輝月聲音稍頓,若有所思,「所以你昨天還是特意關注了這個案子的啊。」
「誒?」遠山和葉一僵,驀地從推理的嚴肅氛圍裡掉出來,不知為何有點慌,臉上也浮起一抹薄紅,趕忙磕磕絆絆地找出一個借口,「我,不是,那個……因為今天平次來找你們肯定會討論這個的啊,我只是不想被排除出話題……」
也不知道她身邊的人信沒信,在看了她一眼之後,那雙清澈湛藍的眼瞳裡掠過一絲讓她慌上加慌的了然,隨即對方從善如流地回歸正題。
「差不多就是這樣吧,對於片桐女士這樣的人來說,自己的喜好不是最重要的。她從始至終都活在別人的凝視中,守舊、遵循傳統,不露出任何性格和棱角,千方百計地將自己放在人群裡隱藏起來。」
「如果她真的想自殺,最有可能選擇的方式是吞服安眠藥,靜靜地死在自己家裡。在大庭廣眾之下自焚這種死法太出格了,幾乎和她的本能背道而馳。如果不是發生了什麼事讓她臨死前忽然自我意識覺醒反彈,那最有可能的就是,這個張揚的『自殺』是其他人幫她安排的。」
「……所以,是和她一起旅行的那幾個人?」遠山和葉問。
源輝月:「誰知道呢,到目前為止一切都是推測。」
這時候那邊勘測現場的偵探二人組終於回來了。服部平次先把柯南抱了上去,等小偵探被源輝月接下來之後,自己這才手腳利落地翻了過去,落地的時候隨口問道,「你們剛剛在說什麼?」
「還能說什麼,都到這裡來了當然只能討論案子的事情啊。」遠山和葉的注意力立即轉了過去,望著他安全落地,這才微微放下心來,「源桑剛剛跟我說她覺得那位死者不是自殺。」
服部平次眼睛一亮,立刻掉頭就往源輝月身邊跑去,「源家小姐姐你也這樣認為嗎,我跟你說我們剛剛在屋頂上發現了一個新線索……」
黑發美人正蹲在地上給柯南整理衣服,聞言回過頭來。
「屋頂上有一塊瓦片有被人翻動過的痕跡,我懷疑昨天晚上死者來這裡是要找什麼東西。還有那個只有她指紋的打火機,她又不抽煙,而且誰臨死前點了火還特意把打火機關上蓋子完整放好……」
服部平次的語氣興致勃勃,背影幾乎要發光,源輝月和柯南安靜聽著,隨口加入一兩句討論,氣氛有種旁人插不進去的和諧。
和葉遠遠看著,正要往那邊走,頓了頓之後又莫名停了下來。
因為再次確認了昨天那位片桐真帆女士的死存在疑義,在關西名偵探的帶領下,一行人在太閣城打了個轉,又重新回到了酒店,准備再去找那幾個旅行團成員兼嫌疑人詢問一番。
源輝月對此無所謂,反正真讓她去旅游景點她也並不會興致高多少,於是他們今天的行程從游玩大阪無縫切換到了破案調查。
那個旅行團的人是統一訂的房間,全都在六樓,連號。據說昨天晚上被警察盤問了半宿,這個點正常人應該都還沒起來。
「平次,這樣一大早打擾人家休息,會不會有些不禮貌啊?」
不同於某些橫行慣了的偵探,遠山和葉少女還是懂得基礎的世俗人情的。然而她的竹馬一進入破案狀態就特別沒有人情,九頭牛都拉不回來,隨口說了一句「同伴昨天晚上死了,他們怎麼可能睡得著覺」,然後一步跨上前去,用力開始敲起門來。
「福島君,福島君你在嗎?」
「喂,平次!」
柯南和源輝月兩人跟在後頭,小偵探疑惑地抬眸,「輝月姐你怎麼知道他們幾個人的房間號的?」
「早上出門的時候前台兩個小姑娘說起這件事,順耳聽到了。」源輝月淡定地說,「怎麼了?」
柯南:「沒事,就是覺得輝月姐你好像對數字特別敏感。」
「是嗎?可能是因為我以前當過數學老師?」
兩個人閑話的工夫,服部平次已經從敲門變成了砸門,還沒叫醒門裡頭的人,先驚嚇到了一個路過的工作人員。
負責送餐的小姐姐推著餐車停在距離他們好幾步遠的位置,看向服部少年的眼神像是在看強盜。
服部回頭看到她,順手將人拎了過來,「這間房間裡頭的客人昨天沒回來嗎?」
「回、回來了,這幾位客人還特地跟我們打過招呼,不需要客房服務,早上不要去打擾他們。」
服部一怔,「也就是說,從昨天晚上回來到現在,沒有任何人見過他們?」
「對。」
兩個名偵探同時若有所覺地看向那扇緊閉的房門。
服部平次敲門的動靜這麼大,走廊盡頭都已經有其他客人疑惑地出來看了,但是這扇門裡頭的人像是死了一樣,一點反應也無。
或者說,不是「像是」死了……是真的死了。
服部猛地回頭看向那位工作人員,「你有這個房間的房卡嗎,把門打開。」
「誒?」小姐姐被他問懵了,遲疑地說,「可是……」
「沒有可是,裡面的人很有可能出了意外,快把門打開!」
「平次。」遠山和葉下意識拽住他,那位工作人員像是被他嚇到了,驚慌地往後退了一步。
老實說這會兒這位偵探少年更像是要給人制造「意外」的。
「去找你們經理要□□卡吧。」源輝月嘆了口氣,對上工作人員有點慌亂的眼睛後稍微安撫了她一句,「就說是我說的,去吧。」
那位小姐姐回過神來,趕緊點了點頭,跑了。
她這才看向服部,「這個酒店的工作區域是按照樓層劃分,她剛剛是從電梯那邊過來,可能沒有這一層的房卡。而且在客戶說過不要打擾的情況下貿然打開他的房間是要擔責任的,如果客戶投訴,她很有可能會被辭退。那女孩經濟狀況不怎麼樣,應該擔不起這個責任。」
服部平次一愣,「這、這樣啊……」
遠山和葉疑惑地問,「為什麼源桑你開口之後她就聽進去了?」
「因為這家酒店是玲華夫人的集團控股的啊,」柯南虛著眼睛說,「就是輝月姐姐的繼母,你們進門的時候沒看到酒店標識上那個鈴蘭花的圖案嗎?」
服部和和葉:「誒?」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頂頭BOSS的女兒發出了召喚,經理到得很快,而且來的還不只是前廳經理,酒店駐店的副總經理跟著一起趕了過來。
這位駐店經理是個比較務實的人,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到了之後也沒光顧著和BOSS的女兒寒暄,首先指揮工作人員開了門。
直到房間的大門被□□啟,屋子裡都是靜悄悄的。在發現這一點時,腦子轉得快的已經有了些不祥的預感,只是等他們進去轉了一圈,這才發現裡頭一直沒有反應是因為房間裡根本沒人。
「這裡面住的福島君出去了?」服部愕然地問,「那其他人不會也出去了吧?同伴昨天夜裡身亡了,他們還真有心情出去玩?」
因為預估了屋子裡頭可能會有血淋淋的案發現場,源輝月和遠山和葉一起在外頭等著沒有跟進門,她看著柯南若有所思地走了出來,隨口問,「怎麼?」
「屋子裡頭的痕跡很正常,那位福島君的確是自己離開的。」
「查一下監控應該就能發現他是不是今天早上出門了。」源輝月略微一頓,然後忽然對拿著□□的工作人員說,「把對面那扇門打開。」
對方立刻乖順地去開門,小偵探疑惑地看過去,就見到她神色淺淡地像是隨口一說。
「算起來,織田信長後面應該是明智光秀才對吧?」
服部平次剛從房間裡出來就聽到這句話,驀地一怔,下意識跟著道,「對啊,福島君是豐臣秀吉,明智光秀是……」
兩個偵探同時抬頭看向那扇正在開門的房間,就在這個時候,工作人員已經刷開了門鎖,一把將房門拉開。
客房裡的窗子關得嚴嚴實實,沉悶的空氣在裡頭釀了一宿,迫不及待地從門縫裡鑽出來,每一個分子似乎都被血腥氣泡入了味,鋪天蓋地地撲在眾人臉上,山呼海嘯地宣告了屋子裡的人遭遇的不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