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于 2023-10-30 13:51
第96章
「盤星教[時之容器會]名下的不良資產已經通知銀行方面進行了凍結,之前他們轉入瑞士銀行的部分正在追回。
「咒術師集團[Q]有三分之一的人員依然在潛逃,且有部分已經出境。副長那邊正在跟外務大臣協調,大概馬上就會有結果。
「警視廳檢查廳還有文化廳對我們的做法有點意見,不過也僅限於有意見。異能特務科倒是表示過可以幫忙聯系[鐘塔侍從]——哦,這句話的意思是他們沒法提供除了『聯系方式』外的任何幫助。聯系本身和後續的溝通合作需要我們自己出面。」
少年的語調毫無起伏,臉上也沒有表情。
棒讀完手中的報告,他從紙頁後抬起無精打采的眼睛,挖苦似的補充了一句:「多虧了您的英明決策,Scepter4現在已經被這三個部門視作搶走他們功勞和年度績效的眼中刺了。」
端坐在他對面的男人從桌面顏色、圖案都近乎相同的拼圖碎片中挑出一塊,無形的視線沿著上面的凸起與缺口慢慢悠悠地走了一圈,而後摁進已經能夠初見其形的「雪山」中。
「你很在意他們的評價嗎?伏見君。」男人垂眼盯著面前雪山拼圖,修長白淨的手指輕輕敲打著紅木桌面,聲音聽起來有些心不在焉。
「完全不。」
剛讀完大段報告的伏見猿比古眼下並不怎麼想說話,吐出的每個字音都仿佛黏在了一起,含含糊糊的讓人聽不真切。
「那就是你單純對我的決策感到不滿了。」
宗像禮司雙手交疊抵著自己的下巴,抬起的臉上帶著絲絲的笑容。
「說『不是』這種好話能讓我今天按時下班嗎?」
少年垮著臉發問。
「雖然我很想當一個體貼下屬的上司,但是顯然社會的安定一刻也不能離開你這樣的人才的努力。」
天知道伏見猿比古有多想衝自己的上司翻白眼:「如果您沒有其他指示的話我可要先回去了。」
宗像禮司這才慢條斯理地問:「對盤星教只做凍結資產的處理是誰的決定?」
他最開始的打算可是要將這個教團連根拔起。
「是文化廳。那邊認為這樣的懲罰對於一個沒有造成惡劣社會影響的宗教團體已經是頂格處理了。再重可能會遭到其他方面的譴責。要是真想讓他們原地解散,大概還需要您親自出面交涉。」
畢竟其中肯定有不少利益相關者。
這些宗教的建立與興起都少不了大量信徒的資金彙入。
而「金錢會使一切都變得唾手可得」。
它會放大人的貪婪和罪惡。
在利益的驅使下,即使從前毫無關系的人們也會堅定地站在一起。
想要讓如[盤星教]這本規模龐大的教團從世界上抹去,眼下光靠Scepter4現在這種程度的努力是不夠的。
可即使擁有直接向總理大臣下令的權力,也必須仔細考量行使這份權力的時機與目的。
達摩克利斯之劍的存在或許在更多時候是權力而並非力量的像征。
「我知道了。」第四王權者說完站起身,朝辦公室外走去。
「室長?」伏見猿比古站在原地,視線跟在自家領導身後,「等下您還有個會——」
「不怎麼重要的會議。你幫我去參加吧,伏見君。」
「……哈?」
那你要去哪?
伏見猿比古沉默地望著他。
宗像禮司看向窗外。
今天是陰沉冬日裡難得的好天氣。
盡管下午四點的陽光已經不再能帶給人足夠的溫暖,但它依然明亮地映照著太陽下日復一日嶄新也陳舊的人和事。
「巡查。」
伏見猿比古:「……」
讀作巡查。
寫作散步。
實質摸魚。
走出Scepter4屯所的宗像禮司漫無目的地走了一路。
然後在街邊的某個吸煙區停下,從口袋中摸出香煙。
雖然他看起來長了張不沾煙、不沾酒、不沾賭的三不沾的臉,但實際上宗像禮司確實是會抽煙的。
且凡是看過他熟練吞吐煙霧的模樣,在震撼於這個男人居然會主動沾染尼古丁的同時,人們還都能很清楚地意識到——宗像禮司絕對不是個第一次抽煙的新手。
甚至將他歸入「老煙槍」的行列都不足為過。
不過宗像禮司只用唇抿著煙蒂吸了一口,接著便將這根煙從唇間抽出,碾滅,在確定不會造成任何火災事故後才丟進了垃圾桶中。
他繼續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一路上吸引到了很多目光,也被許多東西吸引從而駐足停下。
但青之王依然是在往前的,因為那些吸引他駐足停下的事物都不太有意思。
——至少,它們都沒有周防愛麗絲有意思。
那個從街邊一幢老舊寫字樓裡竄出來的小家伙,就像是一顆被人從樓梯上方扔下來的彈珠。她啪嗒啪嗒地從台階上跳下,將人行道上的地磚當做跳房子游戲裡的格子,一蹦一跳地從宗像禮司的面前橫穿而過,然後奔向不遠處的公交站台。
宗像禮司望著她,直到她整個人——包括她背後打卷的發梢和四肢短胖的小黑熊背包也被車站的廣告燈箱全部擋住,才邁步跟了上去。
戴著棕色報童帽的周防愛麗絲站在車站的正中央。
視線放在眼前絡繹不絕的車流裡,臉上沒有表情,眼睛裡也空空的,看上去在發呆。
宗像禮司見狀便站到她身邊、大概與她的手臂只有十幾釐米的地方。
然而直到一輛嫩粉色的、外殼漆著一只超大號「HelloKitty」的甲殼蟲小汽車開過,讓她的視線終於有了明確的落點、並隨之移動後,周防愛麗絲才用余光瞥見自己的身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個穿著藍色衣服的人。
而且還離得挺近。
雖然對於社交安全距離沒有什麼概念,但她還是很快往與宗像禮司所在相反的方向退開了,因為宗像禮司的存在顯然妨礙到她盯著路上的車看。
可愛麗絲很快又發現,只要自己旁邊挪一點,這個站在自己身邊的人也會跟著挪一點。
這種情況實屬反常。就好比是走在路上突然感覺腳下黏黏的,把腳提起來一看才發現上面粘了塊口香糖那樣。
於是愛麗絲抬頭看向了「口香糖本糖」。
為了能夠讓自己的脖子不仰得那麼厲害,她還抬著頭往後退了兩步,如果不是身邊那個穿藍色衣服的人拽了下她的衣袖,愛麗絲差點就要踉蹌著摔倒。
她被扶著站穩後說了聲謝謝,而後重新抬起腦袋望向那個人的臉。
「日安,周防小朋友。」
宗像禮司低下頭,笑容親切地向她問好。
「還記得我是誰嗎?」
——是淡島姐姐和伏見的老板!
第一時間跳進愛麗絲的腦子裡的答案是這個。
不過她向來是個嘴巴很甜的小朋友,所以說的是:「是宗像叔叔!」
「很榮幸你還記得我。」宗像禮司注意到她嘴巴邊上沾著的零食碎屑,抬手往那虛點了下,「這裡,有東西。」
愛麗絲立刻抬起手,顯然是打算用自己的手背去擦,宗像禮司連忙將她的手拉下來,從制服口袋裡掏出手帕——當然不是之前被周防尊拿去給她擦鼻涕的那塊——動作輕柔地在愛麗絲的嘴角上蹭了兩下。
手帕蹭到愛麗絲的鼻翼,她聞到一股有點苦苦涼涼的、像揉碎的青草裡摻了點薄荷的味道。
「你要帶塊手帕在身上。」他將用過的手帕遞給愛麗絲,「再不然帶點紙在身上。」
「小朋友要愛干淨。」第四王權者拿出那副自己在家裡教育兩個侄子的架勢,「干干淨淨的小朋友才招人喜歡。」
然而他沒想到,周防愛麗絲居然十分理直氣壯地回答道:「可是,我早上不刷牙,髒髒的時候出雲也喜歡我親親他。」
宗像禮司:「……」
「尊也喜歡。」
宗像禮司:「……」
「多多良和安娜也——」
宗像禮司:「好了我知道了。」
養女兒和養兒子很不一樣。
「你一個人在這裡做什麼?」他轉移話題。
「等車!」周防愛麗絲說到這裡,很是自豪地挺起自己的小胸膛,這讓被裹得毛茸茸的她看起來像顆小熊軟糖,「我是大孩子了!可以自己打完工之後坐車回家!」
宗像禮司:「……」
捕捉到這個關鍵詞的第四王權者表現出些許的好奇:「打工?」
「嗯!」愛麗絲點點頭。
「能告訴我哪裡打工麼?」宗像禮司繼續問。
「就在那邊,那個[靈幻相談所]!」
小姑娘伸手指了指她剛才蹦跶出來的那個樓梯口上方,然後又遙遙指了下掛在遠處樓外的白底黑字的燈箱。
此時的周防愛麗絲就像一只瘋狂搖著尾巴求表揚的小狗,滿臉都寫著「我好厲害的對吧你可以誇誇我嗎」的得意與期待。
「真厲害。」宗像禮司讓她得償所願。
「我一小時可以賺一百哦!」小姑娘傻笑著,「今天是第一天!每天來這裡兩個小時,半個月後我就有錢給老師買鋼筆啦!」
「……周防尊不知道你出來打工的事情?」宗像禮司抬手摸了摸愛麗絲的小腦瓜。
「我沒告訴尊!」
但是告訴了出雲。
後半句愛麗絲沒說,因為宗像叔叔沒問。
而宗像禮司此時已經徹底無話可問了。
他弄不清周防愛麗絲的意圖是什麼。
也不知道吠舞羅那邊是不是真的不清楚她自己跑出來「打工」。
但如果是後者呢?
畢竟她自己也說了,今天是第一天來這地方。
或許吠舞羅的人眼下還都被她蒙在鼓裡——可別小瞧了這個年紀小孩子的主觀能動性。
七八歲狗都嫌的年紀裡,他們要是想要捅點簍子出來,負責收拾爛攤子的家長頭疼到恨不得把他們回爐重造也不是不可能的。
「那麼,你能帶我去你工作的地方看看麼?」宗像禮司問。
愛麗絲本來想直接答應「好」,可她看了眼公交車站站牌上的時刻表,距離她回家的車到站還有十分鐘。
可宗像禮司的要求也很簡單,甚至簡單到了愛麗絲不答應都有些過意不去。
「看一下下就下來,好不好?」愛麗絲抓住他的手,可憐兮兮地望向青之王。
誰又能對著這雙藍眼睛說不好呢?
於是宗像禮司笑著答應道:「好。」
「這就是你『工作』的地方嗎?周防小朋友。」
宗像禮司站在門外,打量著眼前這間寒酸的事務所。
眼前西裝革履的青年倒是不怎麼寒酸,可對方在看到自己之後畏縮了一瞬的眼神倒是讓宗像禮司興致盎然起來。
他牽著愛麗絲走進事務所內,目光掃過事務所內唯一一張辦公桌上的價目表和銘牌,恰巧就在此時,他的手機震動起來。
是剛才上樓的時候給伏見猿比古發的消息有了回復。
【伏見猿比古】:[靈幻相談所]本身有登記注冊,手續上沒有問題。經營者是一個叫靈幻新隆的男人,承辦各種各樣的委托,不過他最多的評價是關於「除靈」的
【宗像禮司】:咒術師?
【伏見猿比古】:咒術師名單上沒有這號人。可能是未登記接私活的,不過更大可能是個騙子
【宗像禮司】:讓你認為他是騙子的理由是什麼?
【伏見猿比古】:他的賬戶流水沒有大筆交易額彙入和彙出,名下也沒有任何咒具的交易記錄,無論官方的還是黑市的平台都沒有
【伏見猿比古】:對於一個沒有任何背景的咒術師來說,這很反常
【宗像禮司】:好的,辛苦了。
【宗像禮司】:不過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突然要查這個人嗎?伏見君。
【伏見猿比古】:不想知道
【宗像禮司】:我剛才在巡查路上偶遇了周防愛麗絲,她說自己正在這位靈幻新隆的事務所裡打工。時薪100円一小時。
又過了一會,打字速度飛快的伏見猿比古沒有再發任何消息過來。
宗像禮司這才微笑著收起自己的手機,視線轉向剛從辦公桌後走出來的金發青年身上。
「靈幻新隆?」他開門見山地問到。
「啊……嗯,是!」靈幻新隆看了眼被他牽在手裡的愛麗絲,心中惴惴,「那個……請問您是……?」
「異能力者管理機構Scepter4,一級搜查員。」隨口給自己胡謅了個名頭的宗像禮司從制服裡側的內袋中掏出自己的銀色徽章。
形似海浪的波浪上承托著達摩克裡斯之劍的意像與六顆星星。
最外圍的圓環除了[SCEPTER4]外,還在對應的正下方刻著[SPECIAL POLICE FORCE]的字樣,看上去比普通警徽還要精致唬人。
年輕俊美的、穿著與周圍世界格格不入藍色制服的男人站在那裡,散發著壓倒性的存在感。
可靈幻新隆只能看見他的嘴唇翕動,只覺得自己的腦子裡此時滿是嗡嗡的響聲和快要攪成漿糊的腦漿。
這個男人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能聽懂,可連在一起——雖然靈幻新隆不太能完全聽明白,但他還是從對方這一長串的說辭中感到了一股風雨欲來的氣息。
Scepter4?
異能力者管理機構??
SPECIAL POLICE FORCE???
這都是什麼什麼和什麼?!
他一個普普通通的欺詐師怎麼會知道這種事情!
靈幻新隆緊張得滿頭大汗,愛麗絲也急得滿頭大汗。
——明明說好了只看一下下就下樓等車,結果誰知道宗像叔叔不僅說話不算數,還牽著她不准她走!
再不下去她的公交車就要走了!
而這一趟公交車走了之後她又要再等二十分鐘了!
「嗚嗚!」愛麗絲好急。
而她一著急,眼睛就容易紅。
「叔叔,走——」愛麗絲拖著宗像禮司的手使勁,企圖將他往外拽。
可第四王權者不動如山,甚至還笑了起來。
「聽聞你正在以除靈師的身份從事咒靈祓除的工作,」宗像禮司說,「然而根據《異能力者管理條例》,未經許可、未獲得異能開業許可證開展異能力相關業務的人是違規操作。所以根據規定,還請配合調查跟我走一趟。」
愛麗絲:「?」
她好像聽到了很熟悉的句式。
以前美咲和伏見打架、伏見和靜雄打架之後,過來的警察叔叔都是這麼說的。
——師匠!要進警察局了嗎?!
為什麼!
完全不知道自己被過度保護的愛麗絲瞪大眼睛茫然地看向宗像禮司。
「等下!」靈幻新隆急中生智,打斷了宗像禮司的話,「你應該沒有抓捕我的資格吧?!如果我有罪,那麼法律會派警察來制裁我!我要等警察和我的律師來!」
他說完便回到辦公桌後坐下,心裡慌得直打鼓。
「嗯,我也猜到你會有這樣的要求。所以警察的話……」宗像禮司游刃有余地笑了起來,緊接著,走廊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愛麗絲往外面看去——因為宗像禮司沒有松手,所以她只能歪著身子把自己的腦袋給探了出去。
幾名警察正從樓梯口處向著靈幻相談所的門口走來。
而走在他們前面的正是伏見猿比古。
只見這位身形修長清瘦的少年往門外站定,指了下正坐在裡面的靈幻新隆,語氣漠然道:
「警察先生,就是那個人。」
第97章
每一個小孩都應該做過假期規劃,雖然不一定會付諸百分之一百的行動,但總之愛麗絲也沒有例外。
在她爭取到靈幻相談所「寶貴」的實習機會並確定了上班時間後,這個對自己假期有著無限豪情壯志的小姑娘,立刻掏出繪畫本和水彩筆,開始著手將未來十四天安排得明明白白。
在花費了十幾分鐘給自己的【計劃表】畫了個被千歲昧著良心誇贊為「後現代主義風格」的花花排頭後,愛麗絲用馬克筆在下方寫到:
09:00-起床
09:30-吃早餐、梳頭發(不要尊梳)
10:00-11:30寫作業
11:30-12:00休息
12:00-13:00吃午飯
13:00-14:00睡午覺
14:30-17:00出門坐車,到靈幻相談所打工
只要將每天200円的工資領到手,愛麗絲就可以坐公交車回家了。
公交車雖然有在鎮目町內設置了停靠的站台,不過愛麗絲的目的地不在那裡。她通常都是等車開過鎮目町,到了和並盛町交界處的車站才下車。
兩個車站離吠舞羅的距離雖然差不多,但從用時上來看愛麗絲還是繞了路的。
「直接在鎮目町下車不好嗎?干嘛非要再多坐一個站。」
愛麗絲做這張計劃表的時候,八田美咲和鐮本力夫一左一右擠在她身邊,用鉛筆盒擋住愛麗絲「精心」繪制充滿了精神污染的排頭後才定下神來仔細幫她分析。
「因為那邊回來的路上有好多小貓貓。」愛麗絲說著在自己的紙上畫了個線條抖動到把SAI2的抖動修復拉滿都沒救的貓貓頭。
如果不是貓貓頭腦袋上兩個三角尖尖般的耳朵尚能證明這確實是個人類兒童畫的簡筆畫,鐮本力夫可能會以為這是什麼新式的圖形密碼。
雖然被自己精心飼養了一百天的狗狗拋棄了,但愛麗絲依然心心念念地想給安娜養只貓。
出雲跟她說,她不能把在外面遇到的所有流浪貓帶回吠舞羅,不過可以找一只讓她一眼就確信那是自己想要養的小貓回來。
當然,可能會有人會說,這根本就是愛麗絲想養貓吧!把小貓咪送給安娜當生日禮物什麼的都只是借口而已!
「可安娜的生日願望是愛麗絲可以開心。」
「愛麗絲的開心就是撿到一只小貓咪。」
被八田美咲這麼吐槽的時候,愛麗絲得意洋洋地在他面前扭來扭去。
「你就寵她吧!」——有被這只臭小狗有恃無恐的態度哽到的八田衝安娜大喊。
不過倒也不用擔心愛麗絲在路上逗留太久。
因為她最近尤其掛心的特攝劇《無畏騎士》會在每周三的18:30放送最新一集。
這是一部相當出色老少鹹宜的特攝劇。宜到繼陪愛麗絲看完假面騎士後便對其他特攝提不起興趣的赤之王也會每天陪她一起守在電視機前。
然而在此過程中周防父女可能會爆發激烈的爭吵。原因是周防尊喜歡裡面的紅戰士,而愛麗絲喜歡聰明沉著的青戰士,她覺得每次都能冷靜分析現狀的青戰士好帥,連他腦袋上每一根紅色的頭發絲都是那麼那麼的完美。
於是每當她對著電視裡的青戰士捧起自己那張寫滿了向往與憧憬的小臉,周防尊就會開始在一旁瘋狂挑青戰士的刺——他不說話,只是用輕蔑的哼笑聲表達自己的不喜。
誰叫青戰士變身之後的鎧甲主色調是藍色?
總之,他非常不能入赤之王的眼。
今天是周三。
然而愛麗絲大概是不能跟她間歇性惹人討厭的臭爸爸一起對著電視裡的青戰士吵架了。
因為每隔二十分鐘才有一趟的公交車,就在剛才大搖大擺地從愛麗絲的眼前開了過去。
她扒在車窗邊,用小狗看著肉骨頭的眼神看著揚長而去的公交車,幾乎讓人產生她從鼻腔裡發出嗚咽嚶嚶聲的幻聽。
和她一起坐在計程車後排的伏見猿比古(因為還沒滿十八歲拿不到駕照,目前他還不能開車)拽著她的衣領子,把她的臉從冰冷的玻璃上拉了下來。並且冷酷絕情地告訴愛麗絲暫時還不能走,作為重要的人證,她也得跟他們去一趟警察局。
作為嫌疑犯的靈幻新隆被放在了另外一輛警車上。
又是警察局。
愛麗絲都不知道自己進了多少次警察局了。
「可是師匠又沒有做壞事……」愛麗絲低著頭,把腦袋頂抵在副駕車座的靠背上,茫然又郁悶地小聲嗶嗶著,「為什麼要把師匠抓走……」
錯過了回家公交車;不能按時回家看《無畏騎士》;願意破格給未滿十六歲的她工作的、世界上最好的師匠還莫名其妙地被抓,在剛才半小時內發生的這三件大事都足以讓愛麗絲開始鬧她的小情緒。
「因為他雇佣童工,還無證經營。」
伏見一邊說一邊掏出平板,繼續自己之前沒處理完的工作。
宗像禮司的會議他讓其他同事代去了。
畢竟是青之王親口說過的「不那麼重要的會議」——這句話的潛台詞是,這場會議的議程中沒有宗像禮司發言的環節,只需要「Scepter4的相關人員到場」。所以這也意味著只要是和伏見猿比古在Scepter4內同級別的人員同樣可以參加。
鑽了上司邏輯空子的伏見猿比古本想趁此機會摸個魚——指不需要一心二用地處理手頭上的優先度較為靠前的工作。
然而宗像禮司顯然預判了他的預判,從接到他消息的那一刻起,伏見猿比古就知道自己的上司已經印實了自己沒去開會。
——既然沒去開會,那這件事情的後續就交給你好了。
伏見猿比古從宗像禮司發來的、周防愛麗絲的近況中讀出這層含義,在心裡給這位去當資本家絕對會被掛路燈的可惡領導翻了起碼一車的白眼。
更可氣的是宗像禮司在把靈幻新隆這件事交給他之後就不管了。
想到這裡,伏見猿比古忍不住「嘖」了一聲。
手指敲打在屏幕軟鍵盤上的力度也加重了幾分。
然而一道黏在手背上的視線讓伏見猿比古的速度又漸漸地滯緩了下來。
在等待了一陣依然感到那道視線沒有離去後,他忍無可忍地扭頭看了眼正盯著自己的手——更准確的說,是盯著他手裡平板的周防愛麗絲。
「做什麼?」少年的語氣有點不好。
不過愛麗絲對此適應良好。吠舞羅的小混混們平常也各有各的流裡流氣,普通級別的小混混基本嚇不到她,而成天「嘖」個沒完的伏見猿比古和他們一比只會被襯托得「溫和」。
「……想看《無畏騎士》……」
愛麗絲揪著自己衣服毛茸茸的邊緣,聲音細細的,伏見沒聽清。
「嘖,大點聲。」
「想看《無畏騎士》!!!」愛麗絲應他要求嗷嗷大叫,不過這只尾巴炸毛支棱起來的幼柴很快又垂下了頭,「想回家和尊一起看……」
尊雖然不喜歡她喜歡青戰士,但是尊是唯一一個會每周陪她追更《無畏騎士》的人(因為整個吠舞羅只有他這麼閑也只有他這麼宅)。
完全不知道《無畏騎士》是什麼的伏見猿比古默默摸出手機搜索關鍵詞。
網頁上拉取出的最新消息卻是一條關於《無畏騎士》本周停更、以及劇中青戰士的扮演者因被曝私生活混亂造成不良影響、會在下周進行演員更替的消息。
他把這條消息去掉不適合給小孩子知道的部分,轉述給愛麗絲。
幼柴聽後更加茫然了,她哀哀切切地盯著伏見:「為什麼他們要換掉青戰士?」
「我怎麼會知道。」這個年紀不應承擔的工作量讓少年徹底沒了哄小孩的耐心,他在手機裡臨時下了個視頻軟件還順手衝了個會員後丟到愛麗絲懷裡,「別來打擾我工作。」
他沒怎麼注意控制音量,愛麗絲縮了縮脖子。等到少年意識到自己大概把她嚇著了之後,愛麗絲已經是一副努力噙著淚花、癟嘴不讓自己哭出來的委屈模樣了。
伏見猿比古:「……」
——小孩子好煩。
這一刻他打心底裡是這麼認為的。
可讓他意外的是愛麗絲沒有哭出聲,也沒有大罵伏見壞。
她只是捏著袖子呼嚕嚕地擦擦眼睛吸吸鼻子,捧著他的手機開始看動畫片。
伏見猿比古:「……」
一時之間,內疚快將他淹沒了。
之後前往警局的一路上,只有愛麗絲偶爾吸溜鼻涕的聲音說明,這個健健康康不鼻塞的小姑娘還是很委屈。
只是為了不打擾他工作,她很努力地沒有哭出來。
靈幻新隆被帶進了審訊室。
愛麗絲和伏見猿比古坐在另外一個房間裡,警察給她倒了一杯溫水還拿了兩個說是很甜的橘子。
喜歡甜食的愛麗絲放下手機,扒開橘子的外皮後她還仔仔細細地把果肉上的橘絡給撕了下來。
然而她沒有吃,反而放到了伏見手邊。
「伏見……」他聽見周防愛麗絲小聲的呼喚,「你還在生氣嗎……」
嘖……到底是為什麼會覺得他生氣了啊?
少年沉默著,感覺自己仿佛是被人放在低溫的油鍋裡熬煎。
木了一會後,他把那顆剝好的橘子推了回去,低下頭繼續工作,然而視線卻始終沒有在屏幕上的數字上對焦。
如果那個靈幻新隆沒什麼問題……之後幫他搞個臨時從業證好了……
伏見猿比古想。
他把橘子推回去,這個動作本意是讓周防愛麗絲自己吃了。
可顯然在肢體動作傳遞信息的過程中,這個動作的意圖完全被愛麗絲扭曲了。
她的眼睛又紅了。
因為伏見不想吃她剝好的橘子。
那只能說明伏見的氣還沒消。
可愛麗絲也好委屈哦。
她今天不僅因為宗像叔叔拖著她錯過了回家的公交車、錯過了《無畏騎士》的准點放送、親眼看著給了自己工作的師匠因為自己被抓進警察局、最關鍵的是還被伏見凶了。
這回她是真的沒忍住哭了出來。
一邊哭還一邊打開房門跑了出去。
就在隔壁的靈幻新隆聽見小孩的哭聲,急得立刻蹦起來。兩個警察都沒來得及制住他,就看到他衝到門口大聲呼喊:「愛麗絲?!」
哪個死鬼欺負他的金主了?!
伏見猿比古被她突然的爆發給驚得愣在原地,但好在他沒有怔忪多久便起身追了上去。
愛麗絲個子小腿又短,拖著眼淚啪嗒啪嗒地跑了一陣也沒跑出多遠的距離。
伏見猿比古跟在她身後,幾個跨步就追到了她身後,只要一伸手就能把這只一邊哭一邊跑得搖搖擺擺的小帝企鵝給撈回去。
但有人比他的動作更快。
警局的自動感應門在愛麗絲靠近之前便打開了。
從外面走進來的男人一身漆黑,在愛麗絲幾乎來不及剎車撞上他的膝蓋之前,男人伸出手,輕松地將她抱了起來。
「你又哭什麼?」
紅發金瞳的第三王權者將她放進自己的臂彎。
看到熟悉的面孔,愛麗絲的眼淚停了一瞬,緊接著卻又跟開了閘一般淌了下來。
「嗚、嗚……」
她把自己在剛才短短一小時裡受的委屈全部對著爸爸倒豆子似的數了一遍。
一邊數一邊哭得愈發慘烈。
伏見猿比古站在不遠處,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僵硬的、手足無措的態勢。
周防尊看了他和他身上的青色制服一眼,幾不可察地扯了下嘴角。
「青服沒一個好東西。」
感受到愛麗絲的眼淚浸濕自己的衣領,抱著她的赤之王說。
「我早叫你喜歡紅戰士了。」
第98章
雖然被一個完全不認識的男人指控無證經營,但幸好靈幻新隆最終還是保住了他的相談所,還得到了一張由Scepter4簽發的【臨時異能開業許可證】。
用通俗點的話解釋,這是一張青春版、mini版、閹割版的異能開業許可證。
它不僅將一個組織內的異能力者數量限制在「3」這個數字內,還限定了取得這張異能開業許可證的組織所能展開的業務範圍——而那個範圍有限到了幾乎會令人產生「如此雞肋的許可證真的有必要嗎」,以及「簽發機構是否只是想多一筆稅金和手續費用收入來源」的質疑。
有了官方承認的開業許可證,已經將欺騙和謊言當作人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的靈幻新隆第一次成為了不怕火煉的「真金」。
可除了一場短暫的審訊,還需要額外付出的代價是什麼呢?
——是長達三個月的停業整頓。
靈幻相談所,堂堂關門。
而在這個世界上,又多了三個因為失業而傷心的人。
他們分別是靈幻新隆、愛麗絲沒能見到的大師兄影山茂夫、以及愛麗絲這個頗有打工魂年僅六歲的打工人。
愛麗絲哭得好大聲。
不過她認命了。
因為出雲安慰她說,還有其他能讓賺錢的方法。
於是愛麗絲很快不哭了。
在又一次被家長從警局抱回吠舞羅後,被意外打亂了假期計劃而變得無所事事的愛麗絲,重新回到了她那令上班族們人人羨慕的、吃了睡睡了吃的小豬生活中。
假期第五天,距離新年只剩下半周不到的時間。
迎著寒風卻愈發變得熱鬧光鮮的街道上,人群比往日更加熙攘喧鬧。鉛色的雲團沉沉地壓在遠處只有幾層高的居民房樓頂,看起來好像隨時都會有掉下來的風險。
愛麗絲縮在被窩裡臥沙。
她的意識比身體先一步醒來,在等過了一段堪比從上世紀用到了現在的大腦袋老電腦開機速度的、幾乎能稱得上的時間後,睡得迷迷糊糊的愛麗絲將手伸了出去。
她摸了摸被窩的另一邊,卻沒有那裡摸到姐姐纖細柔軟的手臂和溫暖的體溫。
之前被她抱在懷裡的藍眼睛小熊玩偶(住院時尊砸娃娃機弄來的那個)倒是遭到了她在睡夢中的踢踢踹踹,愛麗絲鑽進被子裡拱了一圈才在床尾找到了它。
暖氣還開著。
愛麗絲不覺得冷,但覺得很干燥,尤其是她的嘴巴和鼻子,一個有點起皮,另一個有種揉一揉就會流鼻血的預感。而究其原因,是房間裡的加濕器停止了工作。
愛麗絲學著草薙的樣子,給這台小機器上下檢查了一番才發現原來是裡面的水箱空了。
可愛麗絲不知道怎麼把水箱拆出來。
她對著加濕器犯了一小會難,然後很快地想出了解決辦法——
「出雲!」
她頂著亂蓬蓬的腦袋,牽著小熊娃娃的一只手,踩著同樣是小熊的毛絨拖鞋啪嗒啪嗒地下了樓。
然而吠舞羅一樓靜悄悄的。
琳琅滿目的酒瓶靜靜接受著陽光的洗禮,不知道誰離開的時候沒有關窗,空氣的對流雖然不算強,但也足以吹動懸掛在酒瓶瓶身上記錄客人信息的小紙標。
吧台末尾的角落,堆著多多良從外面海淘回來的「垃圾」旁邊又多出了一個很是龐大的家伙——長得像個中間鋪了彩繪玻璃的拱門,最上面的半圓被完全透明的玻璃與外界相隔開,裡頭裝著很多鐵盤子一樣的、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東西。
而在這個大家伙的外殼上還有很多按鈕,以及有一個和搖搖車和游戲機上才會有的投幣口。
在它的外殼側面,愛麗絲看到了一個小小的[ソボ競ベ場](ソボ拍賣所)的標簽。
而它的外殼正中間有一張便利貼,上面寫著「不要亂碰」。
雖然它無論從圓滑的邊角還是配色,都和吠舞羅的內部裝修風格非常和諧,但愛麗絲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事物。她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它,最後沒忍住跑到吧台後摸出一枚5円硬幣,推進投幣口裡。
然而哐當一聲,硬幣很快便從下方的出幣口滾了出來。
愛麗絲十分詫異,反復嘗試幾次發現還是不行之後,她覺得可能是自己的硬幣太小了。
因為這個大家伙身上的投幣口是比5円硬幣要更加寬大的。
於是她有噔噔噔地跑回樓上,從自己的紙箱子裡翻出了出雲之前去冰島給她帶回來的克朗硬幣。
5克朗硬幣比5円硬幣重。
愛麗絲把克朗硬幣懟進去之後它沒有掉出來,反倒是從這個大家伙的內部傳來的一陣機械被喚醒咬合在一起的齒輪開始噠噠轉動的聲音。
突然亮起的燈光將她的小臉映亮,愛麗絲滿心好奇地隨便摁了個按鈕。隨後那些鐵盤子之間突然往外抽出了一張,愛麗絲看到它的上方還托著一張像藍光光盤一樣、中間有一個圓孔的黑色碟片。
只是這張黑色碟片可比藍光光碟大多了。
接著一個帶著一根針的、長得像電話聽筒的東西從一旁轉了過來,它的針頭穩穩地落到那張黑色碟片上。
整個圓盤突然開始旋轉。
短暫的沙沙聲後,一陣音樂聲流淌出來。
不像她平常聽到的動畫片的OPED那麼活潑輕快,也不像偶爾出雲會帶她去聽的交響樂團演奏一般激越高亢。
她只是感覺自己好像從音符的排序和演奏中聽到了一個好像被人寫成歌曲的吠舞羅。
懶洋洋的、有著與外界格格不入這一特質的、卻又無比和諧的吠舞羅。
不過對於一個聽慣了流行歌曲、偶爾才會跟著爸爸去欣賞古典樂並且還要在半場中睡著的小學生來說,想要讓她聽完從這台黑焦點唱機裡傳出的爵士樂果然還是為時尚早了一點。
愛麗絲沒聽多久就膩了。
甚至有點聽煩了——因為在一番折騰都沒讓這台機器重新變得安靜之後,她立刻喪失了對新奇事物的那股興奮,並開始跟對方較勁。
「快點停下來!!!」
她氣憤地對點唱機用上了命令式的句子。
而後……
「嘭——」的一聲。
上方的玻璃內部忽然裊裊升起了一縷青煙。
很快,愛麗絲嗅到了一股怪怪的糊味。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愛麗絲很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她闖禍了。
憑借著屢次闖禍積累的經驗教訓,愛麗絲想到的第一個辦法就是逃離事發現場並給自己偽造不在場證明。
她的小腦瓜變成了期間限定的鬼精鬼精。
在拖著小熊重新回到樓上,愛麗絲第一時間跑到了尊的房間門口。
她在心裡祈禱自己那不喜歡出門的爸爸此時正在家裡睡覺。
好在,在午睡打盹這方面,周防尊向來不會讓人失望。
赤之王最近又進入了倦怠期。
劇烈的頭疼讓他無法安然入睡,以及難以被壓制火焰的、令他暴躁易怒的煩擾在一個波谷之後,再次攀上了下一個新的高峰。
周防尊躺在床上,在他閉闔的眼皮下,是一雙悵惘的金色眼睛。
這種介於半夢半醒之間的狀態加劇了周防尊的頭疼。
他整個人都癱在床上,感覺自己要不就干脆一直這麼躺下去,否則要是等他因為什麼要緊事而起身,大概會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燒了自己所處的這一整棟房子也說不定。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後,跑到他床邊的小家伙輕輕問:「尊——」
「你睡著了嗎?」
他不回答,於是過了一會,床邊的小豆柴很快又說:「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睡著了哦!」
又在搞什麼鬼把戲?
周防尊雙眼睜開一條縫,然後就看見這個只趴在他床邊的臭小狗叼著她的小熊娃娃爬了上來。
「干嘛?」
在愛麗絲把她的小熊塞進他的被窩後,周防尊睜開眼,盯著她問。
「睡覺!」
愛麗絲滿臉無辜地望著他。
「……為什麼突然要跟我睡?」
自從上次發燒之後,愛麗絲就再也沒貼著她爸睡過覺了。
「就是想嘛……」她小聲咕噥著。
「你是不是做壞事了?」周防尊腦子裡晃過什麼。
「沒有嘞!」愛麗絲連忙否認,「我是怕你一個人睡覺好無聊才過來陪你的!」
周防尊:「……」
「我不無聊,不用你陪。」第三王權者毫不留情地拒絕了自己女兒的好意,但沒直接趕愛麗絲走。
一大一小兩個周防僵持了起來。
周防尊沉默著,愛麗絲也沉默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一片寂靜中他終於沒忍住開口對女兒說:「想睡就趕緊躺下來。」
別等下又著涼了。
可愛麗絲沒有回應他。
——總不能是因為生氣了不肯理他了吧?
剛才他有做什麼讓她生氣的事嗎?
周防尊一邊復盤剛才發生的事情,一邊睜開眼。
然而看到的,只有被燒得一片狼藉、煙塵滾滾的荒野。
沒有活物在他身邊——這是慣例了。
這場由石板帶來的夢仿佛在預兆著,他會用火焰燒毀一切在自己身邊的東西。
身邊的……東西?
想到這裡,周防尊忽然愣了一下。
旋即他聽見一聲哢嚓的聲音,好像是什麼東西被燒得發脆後斷裂的聲音。
那聲音很近,猶在耳邊——又或者,它確實就在他身邊。
周防尊被莫名地引導,低頭看向自己腳邊。
他看見那裡只有一條很細很細的、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屬於孩子的手臂。
而在她那被高溫烈火焚燒過後而蜷起的手指和手掌中,還剩下一個頭和一只手的藍眼睛小熊娃娃被她緊緊抓著。
周防尊倏地睜開眼睛。
——這回是真的睜開了。
他盯著在暮色中開始染上昏黃的天花板,劇烈起伏的胸膛讓他從不斷擠入肺部的冷空氣裡攫取到了一點能夠鎮壓噩夢的理智。
「……尊?」
他的被子裡鑽出來一個睡眼朦朧的小腦袋。
「你做噩夢了嗎?」
周防尊盯著她的臉。
長久的沉默後,才淡淡地「啊」了一聲。
「你怎麼老做噩夢呀。」
愛麗絲揉了揉眼睛,抱著她的藍眼睛小熊從被子裡爬出來。
她伸出手,發現周防尊沒有阻攔自己的意向後,她立刻在爸爸的腦袋上使勁招呼起來。
「呼嚕呼嚕毛,嚇不著……」她念「呼嚕呼嚕」的時候,有點像是小貓在打呼。
周防尊沒有說話,也沒有把她的手拿開。
他想夢裡都是假的。
周防愛麗絲怎麼可能會因為他說不准她跟自己睡,就真的乖乖回自己的房間。
「你不要做噩夢了哦……」她一邊嘟囔著,一邊打了個哈欠,又抱著自己的小熊緩緩躺回被窩裡。
直到睡著前都還在小聲地咕唧著這句話。
周防尊看著她的臉,不打算再睡。可不知不覺間,他又睡著了。
這次他沒有再夢到荒原、焦土、白煙、以及被他失控的力量波及的愛麗絲。
這是繼愛麗絲發燒住院前一晚,周防尊成為赤之王以後的第二場黑甜靜謐的睡眠。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感到有人在搖晃自己。
那個人一邊咳嗽,一邊推搡著他,呼喊著他的名字。
「ノ……ノアシ……」
周防尊皺著眉,睜開眼。
然後,繼被燒成焦炭的愛麗絲後,他又見到了鼻血流了滿臉的愛麗絲……
第99章
第三王權者閣下完全沒有關於自己上一次流鼻血的記憶。
假如他會流鼻血,那大概只能是小學時期成天在外撒野或者跟高年級的打架這兩種情況導致的。
至於普通小孩,他們會流鼻血則通常是鼻腔內黏膜干燥毛細血管破裂造成的。
愛麗絲姑且算是個普通小孩。
甚至在周防尊眼裡,她比普通的小孩還要再弱一點。
因為她腦子太笨了,非常非常容易被人騙。
再加上心大,基本跟人沒有隔夜仇——那兩只拋棄她的沒良心的狗,她也從最開始的難過和失望,變成了現在「也不知道小白和大黑在外面過得好不好」的擔憂。
以及據草薙說,被從綁匪手上救回來的下午,愛麗絲不僅快樂地吃了兩支冰淇淋,晚上還睡得和小豬一樣香,唯一的不尋常就是她那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打了小小的呼嚕,因為有點著涼。
「而我一夜沒合眼,還生怕她做噩夢隨時准備把她叫醒。」
草薙出雲說這話時,半是欣慰半是憂郁地抿了口苦艾酒。
「不過這樣也挺好。」草薙又說。
愛麗絲雖然總像個貓眼螺似的,一被人擠擠捏捏就哇哇大哭,可能讓她長久地感到傷心難過的事情,到目前為止也只有「分別」這件事。
周防尊抓起自己的被子摁在愛麗絲的鼻子上,然後又花了幾秒鐘思考應對措施。
他記得八田以前和別人打架,鼻子上挨了一拳(雖然那個人後來挨了更多拳),也是像愛麗絲這樣血流不止。
後來等他帶著滿臉的血揍完人,鼻血也止住了。
不過這個強調「放任自流」的方法顯然不適用於愛麗絲,很快被周防尊PASS。
再然後他想起十束多多良也流過鼻血。
當時安娜才來,因為眼睛只能看到紅色,這個早熟又沉默的孩子總是將吃飯當做維持生命體征的任務而不是什麼人生之中的一大享受,畢竟在她的餐桌上,色香味是不可能俱全的,除非她一直舉著用自己血液凝成的玻璃球放在眼前。
所以為了讓安娜能提起興趣多吃點東西,十束多多良在那段時間裡瘋狂嘗試用紅色的食材煮東西,其中與紅色相關最多的當然就是辣椒。
而做出來的東西也不能浪費,於是當這個口味偏鹹甜的笨蛋連著吃了兩周重辣的東西後,十束多多良很是光榮地在眾目睽睽之下流起了鼻血。
「好丟人哦。」
話雖是這麼說的,但十束多多良的表情看起來完全沒這麼覺得。
「知道丟人就趕緊把頭仰起來啊!!」
八田美咲急得嚷嚷,聲音大到剛從外面回來的周防尊以為他們在吵架,站在門邊觀察了幾秒理清楚發生了什麼之後才癱到沙發上。
——把頭仰起來。
他伸出手,托住愛麗絲肉綿綿的下巴——這個小家伙雖然身高一直沒怎麼往上蹦,但最近體重見長,甚至還比生病前重了一公斤,臉比以前圓了點,不過她更多的肉都往腿上長了。
夏天她穿裙子的時候,艾利克就曾經說她的兩條小胖腿像《最終幻想14》裡的拉拉肥一樣。
這話的本意其實是在誇她可愛,因為沒有哪個FF14玩家可以不喜歡拉拉肥。
然而愛麗絲不知道拉拉肥是什麼。
她只覺得「肥」這個字眼,聽上去有點點扎耳。
她覺得艾利克可以說她胖,還可以說她圓滾滾胖嘟嘟,但唯獨「肥」這個字著實讓小家伙傷了心。
搞得愛麗絲委屈到在高達38度熱得邪門的天氣裡,死倔地連著兩天穿了長褲。還是黑色的。
硬生生把自己給捂出一腿的痱子,癢到她坐在沙發上,抱著抱枕委屈地掉眼淚。
聞哭而來草薙問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把艾利克削了一頓後十分鄭重地告訴她,不管她穿什麼都很漂亮。以及,除了天氣和場合,沒有人可以隨意評判她的衣著,而她也可以不用去理會。
有被安慰到的愛麗絲立刻不哭了。第二天她換回裙子,坐在沙發對面看電視的時候周防尊才注意到她小胖腿上一片片開始消下去的痱子,然後從草薙的口中聽到這件事。
雖然周防尊並不知道自己使用的方法不正確,但愛麗絲的鼻血還是被止住了。
在幼柴嘗試拱開他捂在自己鼻子上的手後,周防尊從善如流地將她從一灘血染的被子裡剝了出來。
「好了嗎?」他問。
愛麗絲點點頭,眼睛瞟向一旁的小熊玩偶上。
周防尊盯著她的臉,越看越難受。隨後他把愛麗絲提溜到洗手間,用自己的毛巾沾了溫水給她擦臉。
被血染髒的睡衣和被套被赤之王一股腦塞進了洗衣機裡。
而同樣被愛麗絲鼻血波及的小熊玩偶,則得到了赤之王親自手洗的無上殊榮。
草薙出雲帶著安娜和十束多多良回來,見到「我們的王居然自己在洗東西」的世界名畫時,前二者震驚地愣在了原地,後者則默默拿出了相機狂摁快門,快門的「哢哢」聲讓赤之王火大得差點把手裡的盆帶水地給全潑過去。
要知道在這之前赤之王對於「洗滌」的態度一直是:世界上只要有洗衣機、烘干機和干洗店這三樣事物就夠了。
然而愛麗絲的小熊不能丟進洗衣機裡。加之她又不願意把自己心愛的小娃娃送去干洗店,遭受離別之苦,而眾所周知血液凝固後相當難處理,赤之王只好自己擼起袖子開洗。
「所以你為什麼突然在洗麗茲的小熊?」草薙看了一眼盆裡的東西,那只小熊本身就是深棕色,被泡進水裡後基本與黑色無異,看著跟愛麗絲跟像了。
「麗茲呢?」
「睡覺。」周防尊道,「她剛才流鼻血了。」
說完,像是為了證明似的,周防尊將愛麗絲的小熊從盆裡撈出。他攥緊五指,吸飽了水的棉花和絨布被擠壓,從中淌出的水帶著淡淡的粉色。
草薙愣了下:「為什麼?」
周防尊用聳肩作為回答:他不知道。
如果愛麗絲的身體狀況連草薙都不清楚的話,那周防尊就更不清楚了。
「……等麗茲睡醒我帶她去趟醫院。」
「這個也要去醫院嗎?」十束多多良對此感到驚奇。流鼻血在他的認知裡只是一種誰都會有的「小毛病」。
「鼻血的病因很多,而且剛好可以趁新年之前去醫院做個全面檢查,」草薙看他一眼,話鋒一轉,「十束,你這個諱疾忌醫的家伙多久沒去醫院做過體檢了?」
「我大前年才去過的!」為了逃避已經更不可能再逃避的體檢,十束開始轉移話題,「麗茲流鼻血說不定是太干燥的關系,安娜之前不就是嗎?天天陪麗茲吹空調。」
安娜點點頭。她覺得比起其他莫名的病症,還是單純的干燥更好一點。
「不管是不是,都去醫院體檢一次比較好。」
顯而易見,這是個不容置喙的決定。
十束多多良面上少有地露出苦色。
草薙出雲拍了拍他的肩膀——並不是什麼寬慰的意味,而是勸他趕緊認命乖乖跟著去體檢的意思——然後走出洗衣房准備上樓。
然而在經過心愛吧台旁邊的點唱機時,草薙出雲的腳步頓了下,旋即後退到點唱機前,從口袋裡摸了個硬幣投進去。
跟在他身邊的安娜也好奇地往點唱機上看,雖然她看不明白這台古董家具的身上發生了什麼,但她能從出雲逐漸黯下去的臉色裡明白,這台古董家具的身價已經因某些人為原因進行了一次大跳水。
草薙再次回到洗衣房,周防尊立刻將愛麗絲的小熊丟回盆裡。草薙看見了,不過此時他的腦子裡只有「誰動了我的點唱機」。
「點唱機壞了,是你還是麗茲?」草薙問得很直接,連一點狡辯的余地都沒有留給周防尊。
周防尊怔愣一瞬,霍得想起自己之前躺在床上時聽到的那陣戛然而止的樂音。
「……我。」
過了兩秒,周防尊面無表情地說。
「嗯,看來是麗茲了。」草薙看著他的臉,點了點頭。
周防尊:「……」
「她才流過鼻血。」赤之王開始為她求情。
「我知道。」草薙說,「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現在還站在這裡跟你聊天。」
言下之意是,如果愛麗絲沒有流鼻血,她早就要被草薙從樓上抓下來拎到點唱機旁邊接受批評教育了。
赤之王不敢再說話。
他確實是王。
但在社會經驗這一層、在比自己年長的草薙出雲面前,吠舞羅的所有人都是「弟弟」,挨罵都找不到理由反駁的那種。
草薙把自己的通訊錄從頭到尾翻了一遍,終於在裡面找到了一個懂得修這種老古董的人。
——夜鬥。
吠舞羅的二把手雖然不明白一個看著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會知道老古董機械的修繕方法,但有總比沒有好。詢問過修理價格和需要自己這邊提供什麼工具後,他便和夜鬥約下時間——盡快。
「好嘞!我很快就到!」電話另一頭的聲音相當輕快。
眼看著手中的電話還沒掛斷,草薙出雲便聽到吠舞羅的門鈴響了。
「老板!」黑發藍眼的青年從門外探了個頭進來,「我恰好路過這邊,就跑過來了!」
草薙出雲:「……」
這個「很快」實在有些超出他的想像了。
這次的收費夜鬥依然堅持只要5円。
草薙出雲習慣了,從愛麗絲的零食裡翻出兩板巧克力送給這位家政業卷王。
人間有真情,人間有真愛。夜鬥神感激萬分地把巧克力揣進兜裡,從草薙准備好的工具箱裡摸出起子螺絲刀,開始一邊對著點唱機搗鼓,一邊同草薙出雲閑聊。
「這個點唱機是草薙先生您新買的嗎?我記得上次來的時候沒有見過。」
「對。上周從拍賣所拍來的。」
「嗚哇,那豈不是花了很多錢?這台機器成色看起來還很好誒。」夜鬥的動作更加放輕了一點。面對這種把自己賣了都賠不起的大家伙,他的姿態向來很卑微。
「也還好。那個拍賣所的買家大多對這種東西沒什麼興趣,我運氣好才撿了漏。」
「原來如此。」再下去就煩人了,夜鬥沒再繼續細問。
大概又過了一兩分鐘,草薙出雲上了樓。
勤懇搗鼓點唱機的夜鬥也在他上樓後從外殼的側面看到,那裡貼著一張小小的標簽。
[ソボ競ベ場]
這個名字讓夜鬥心裡忽然咯噔了一下。
等下!
這不是那家咒術師經常拍賣咒具和各種咒骸的拍賣所嗎?!
雖然有些咒具的確年份久遠到可以稱得上古董,但為什麼會去那種地方拍賣啊?!
草薙先生是咒術師?
不對,應該不是。
咒術師和普通人還是挺好區分的,他們的體內流轉的咒力在夜鬥看來就跟開了白眼能看到查克拉的流向一樣。
那麼該提醒一下自己的金主嗎?
夜鬥思考著,與此同時也總算拆開了點唱機的外殼,露出內裡的結構。
仔細排查了一圈後,他發現了這其中的違和。
裡面的電解電容器被高溫融化了。
在那一灘將手指摁上去還有點發軟的橡膠與臭味之中,雜揉著被逆反的因果關系。
簡單來說,就是「電解電容器燒焦」是因,「點唱機壞了」是果。
因為電解電容器燒焦,所以點唱機才會損壞。
可現在,在這台機器之中,這種理所當然的因果關系不知道被誰逆轉了。
有人希望「點唱機壞掉」,所以「電解電容器燒焦了」。
夜鬥沉默不語地將這灘被熔化的塑膠清理出來,之後只要讓草薙出雲想辦法弄一個同樣型號的零件回來替換進去就萬事大吉。
就本次維修工作本身而言,整個過程是很輕松愉快的。
他臉上擺出一派輕松的笑容,一扭頭便看到草薙先生抱著他的女兒從樓上下來。
那個穿著小恐龍連體睡衣的小姑娘趴在草薙先生肩膀上,看到夜鬥後她乖乖地喊了聲「哥哥好」。
是「哥哥」不是「叔叔」!
這孩子嘴真甜!
夜鬥神那顆總是被小學生叫「叔叔」的心得到了治愈。
他把需要更換的零件型號告訴草薙出雲,這個沉穩的男人應了聲好,在將夜鬥安頓在沙發上後,他又懷裡的女兒放到地上,並對她說自己在門外打個電話,安娜和多多良在洗照片的暗房,尊在洗衣房幫她洗娃娃,要找誰玩自己去找。
愛麗絲說好。然而在草薙走遠後,她依然站在夜鬥旁邊,支支吾吾了好一陣才問夜鬥:「哥哥你能把它修好嗎?」
「當然!」夜鬥挺起胸脯,但很快,他幽藍的眼睛變得略微空洞,像剝離了人性又或者他從一開始便只是偽裝成人那樣,聲音淡漠地問道,「這個,是你做的吧?」
愛麗絲聽後,立刻像只小鵪鶉似的低下了腦袋。
「雖然不知道你到底是什麼人,但我要提醒你,在這個世界上,有的人的命運和因果是你不可以去碰的。」
「啊不過,你身上的『緣』也比上次見面多了呢~這是好事這是好事~」
他迅速又恢復了之前散漫的語氣,也不管面前的小孩有沒有聽懂自己說的話。
因為周防尊從洗衣房裡走了出來。
他大概是沒料到愛麗絲就站在大廳,只能把手裡濕漉漉的小熊往身後藏。
沒有這個明顯的動作,愛麗絲大概還會繼續沉浸在夜鬥剛才的那番不像人話的人話裡,但很遺憾的是她注意到了赤之王,也注意到了他把自己的小熊藏到身後的動作。
「尊!你幫我洗好了嗎!!!」
她快樂地撲了過去,打卷的發尾在空氣裡蹦跶出可愛的弧度。
「謝謝你!!!」
周防尊:「……」
一切的沉默都有緣由。
而這句來自女兒的「謝謝」,這個笨蛋爸爸實在是受之有愧。
愛麗絲跑到他面前,等了一會,結果卻發現周防尊並不打算把小熊拿出來的時候,發揮主觀能動性想要繞到周防尊身後。
然而誰知道,她一轉,周防尊也跟著轉了起來。
兩個人原地轉磨似的僵持了一兩分鐘,全程周防尊都沒讓愛麗絲看見自己背在背後的手,以及手裡抓著的小熊。
「你為什麼把我的小熊藏起來!」
愛麗絲急了。
「你不可以把它拿回去哦!你都送給我了!」
「沒有拿回去……等晾干了再給你。」周防尊的理由完全不能服人。
「那我可以自己去晾呀!」愛麗絲又開始繞著他轉,「你還給我嘛!」
周防尊:「……」
他伸出手,一把捉住愛麗絲的衣領,這才制止了她圍著自己打轉的小狗牧羊行為。
理所當然被揪住了命運的後衣領的愛麗絲開始掙扎。
眼看她一張嘴要大聲呼喊草薙出雲的名字,赤之王立刻做出了決斷。
他的手幾乎能把愛麗絲的整張臉都蓋住,想讓她不出聲自然也很簡單。
「我把你的小熊還給你,你不准哭。」
愛麗絲:「?」
「唔唔唔唔唔唔?」
我為什麼不准哭?
面對女兒的反問,第三王權者說不出話。他只默默地從自己身後將愛麗絲心心念念的小熊娃娃拿了出來。
該怎麼形容這只接受了赤之王親自洗禮的小布偶熊呢?
想當初周防尊在街上漫步,就在他想著該給愛麗絲什麼出院禮物的時候,這只出現在夾娃娃機器裡的小熊立刻吸引了赤之王的注意。
市面上的小熊玩偶普遍都是棕色的絨毛,再加上一雙黑色的玳瑁半球做的眼睛。
可愛歸可愛,但周防尊總覺得差點意思。
直到他路過那個夾娃娃機,和那只坐在一堆小北極熊、小帝企鵝、放大版章魚香腸、蘿蔔狐狸、白菜小狗中間的藍眼睛小熊四目相對,腳步便不自覺地停了下來。
一番糾結之後,赤之王最終還是走進了夾娃娃機背後的游戲廳裡兌換代幣。
而又在他掏光了身上的現金後,被松垮垮的夾子愚弄得忍無可忍的赤之王氣得一拳打在了娃娃機上。
娃娃機的玻璃嘩啦啦地碎了,聞訊而來的老板也跟著嘩啦啦地心肝顫了——他又氣又怕,實在不敢去找這個男人賠償,畢竟他看起來太像個極道大哥大了。
老板聲音顫抖地說小熊送給您,周防尊想了想,先說了聲謝謝,把小熊帶回了醫院,第二天又帶著賠款到了游戲廳,不過在臨走前要求老板調整夾子的力度。
總之,這只身價7萬的小熊雖然十分高貴,但它可愛也是真的。
就連帶著錢去賠償的時候,周防尊也完全沒有產生「虧了」的心情。
因為藍眼睛的小熊娃娃很少,因為愛麗絲很喜歡。
但現在這只曾經可愛的小熊,在過了兩遍水與赤之王毫未控制力度的擠壓後,整只熊身體裡的棉花都呈現出了一種自由奔放的態勢。
左邊胳膊癟了下去,右邊腦袋也凹了一塊。
更要命的是這只小熊的顏色。
周防尊把它放進水裡後用洗滌劑揉了揉,發現水越搓越黑,感到了極深的震驚。
因為水黑的原因無外乎兩種:絨布掉色,或者愛麗絲把它玩得太髒。
然而無論是那種,周防尊都覺得自己必須將這只小熊清理干淨。
於是他瘋狂地往盆中加倒洗滌劑,並為了擠出絨布裡的黑水,一遍又一遍地揉搓愛麗絲鐘愛的小熊。
剛開始的時候,赤之王的耐心還未被消磨,會分部位地把小熊身上的水給擰出來。可時間一長,見不到太大成效的周防尊便開始暴躁了。
這種暴躁不僅體現在他的洗滌劑用量上,還體現在他擰干小熊的動作上——周防尊直接將小熊團成一團放在兩只手掌間按壓。
效率確實是高了,然而小熊身體裡的棉花也無以為家地開始大挪移了。
而令赤之王幡然醒悟的是,他在最後一遍搓洗的過程中驚訝地發現,這只原本放進水裡顏色會從深棕色變成黑色的小熊,如今已經開始有了些許發白的跡像。
完了。
小熊變老熊了。
周防尊把小熊撈出來,想著趁愛麗絲還沒發現,先把它丟到陽台上晾干,之後再另外找人修補修復,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被捂著嘴的愛麗絲看著自己那仿佛被馬蹄踩了不知道多少腳的小熊,臉上的表情漸漸消失。
「……再給你買個新的。」企圖亡羊補牢的赤之王連忙安慰她。
「我就要這一只,我就要這一只……」
愛麗絲大聲地哭了出來。
「嗚啊——!尊是臭臭尊!」
第100章
貓眼螺滋滋冒水——啊不是。
愛麗絲汪汪大哭。
聲音大到門外的草薙匆忙掛斷電話,飛快地分析完眼前的亂況,之後又花了五円拜托看起來無所不能的夜鬥把愛麗絲的小熊修好。
然而恢復原樣是不可能的,更何況五円神在這方面的手藝並不算精湛。他先是把愛麗絲的小熊當著這個小姑娘的面分屍——拆開,把裡面的棉花全部都掏了出來,然後要求將這些部件都拿去烘干。
本來五円神以為自己還要再等上一個小時,正想趁著這段空隙再去接一單快速清潔的單子,然而沒過一會,那個叫十束多多良的青年便帶著棉花和小熊的絨布回來了。
貧窮的野神不知道周防尊的火焰屬於大開大合的類型,也不知道吠舞羅中火焰控制最精細的人是十束多多良。在他的眼睛裡這群人中只有周防尊和愛麗絲很不一般,至於其他人,被歸類的話是要被歸進異能力者這一欄裡的。
這年頭異能力者說不上遍地都是,但也難說極其稀有。
而作為一個時常俯瞰人間廝混人間的神,夜鬥見得多了,自然也就見怪不怪了。
他拿著吠舞羅能提供的最基礎的針線(因為愛麗絲不肯讓人把她的小熊帶走),盤腿坐在吠舞羅吧台邊的高腳凳上,在愛麗絲的注視中縫縫補補了一下午才總算把這只被拆開的小熊重組在一起。
雖然只能做到讓這只小熊看起來沒有剛被洗完時那麼異形的程度,但完全值得一面「妙手回春,救熊小命」的錦旗。
愛麗絲的藍眼睛裡再次淚光盈盈。
「謝謝你!」她跑過來抱了下夜鬥。
夜鬥看見連在自己與她身上的「緣」線,稍微變粗了那麼一點點。
小熊被修好了,小熊的主人也跟著原諒了周防尊。
青戰士的演員雖然換了人,但《無畏騎士》還是要繼續跟討厭(期間限定)的臭爸爸一起看下去的。
預約好體檢項目的草薙出雲決定明天就帶著家裡的兩個小朋友,以及兩個大損友去醫院,至於其他人出於工作學習還有其他各方面的關系,都統一不了時間,草薙只能提醒。
十束多多良本來是想起個大早直接跑路。但沒想到當晚安娜直接抱著自己的枕頭和被子來堵門,徹底絕了十束多多良跑路的念頭。
第二天的天氣不太好,沒有霧,但天空陰暗且灰敗,光看著就叫人感到寒冷。
被裹成球的愛麗絲今天坐在梳妝台(草薙新添置的)前,乖乖等了快小半個小時,等草薙給她左右兩邊都扎了一個很復雜漂亮的花苞丸子頭。腦袋上戴了一頂小白熊的遮耳帽,絨毛和她外套上的一樣柔軟。
她的手被裹在全指手套裡,手套背面和大拇指連起來的圖案是一條嘴巴可以開開合合的小鯊魚,愛麗絲很喜歡,去拉草薙的手的時候她「嗷嗚」了一聲。
「啊——我的手被咬到了。這位可愛的鯊魚小姐可以松開我嗎?」
有的孩子早熟,而有的孩子就跟長不大似的。小學一年級說到底也沒比幼兒園成熟多少,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童心未泯也是很可貴的品質。
當然,這種品質草薙出雲是沒有了,但他很樂意配合愛麗絲的幼稚。
只要是自己養大的孩子,那她怎麼樣都是好的。
「不可以哦。松開了你就要跑了。」愛麗絲一板一眼地說道。
「啊原來是這樣嗎?可我家裡還有女兒在等我回去,能不能看在我女兒特別可愛的份上放我一馬?」
「好耶!」愛麗絲從善如流,然後將抓著草薙手的力度,從「很用力」(然而她的手太小,給草薙的感覺還不如將一根橡皮筋扎緊的力道)變成了「不怎麼用力」,像一只小小的小飛像章魚那樣攀著草薙的手指。
繼上次發燒住院後愛麗絲就再沒去過醫院了。而理所當然的,醫院也給她留下了不太好的印像。不過今天愛麗絲很積極的原因大概在於她了解到了「大家都要去醫院」這一點,而且十束多多良苦兮兮的臉色也讓她覺得自己十分地勇敢。
「多多良好遜哦。」愛麗絲一進門後便被安娜捧起了雙頰,聲音有點含含糊糊。
「麗茲把我的心傷到了,我痛得不能去做體檢。」十束趁勢開始耍寶,被草薙笑裡藏刀的視線掃過後,又挺起腰板坐起來,「咳,說笑的說笑的。」
草薙將目光轉向鏈接一樓與二樓的樓梯口:「安娜,尊起床了嗎?」
「沒有。」感覺愛麗絲的臉沒那麼冷之後,安娜放下了自己的手。
「那麻煩你跟麗茲去叫一下尊起床吧。」草薙順了順她的頭發,和隨便怎麼被爸爸擺弄頭發都沒有意見的愛麗絲不一樣,安娜喜歡披著頭發,不過今天十束給她在右邊鬢角編了一條細細的三股辮。
安娜點點頭,牽著愛麗絲的手上了樓。
因為今天大概要在醫院裡呆一天,再加上愛麗絲晚上不在吠舞羅二樓睡了,安娜十束周防尊沒一個是怕冷的,整個吠舞羅都沒有開空調。
外面寒風呼嘯,哪怕在室內的走廊上行走,也依然能感到從窗縫間擠進來的陣陣冷風刮在臉側的寒意。
愛麗絲覺得自己剛才在樓下不該把圍巾手套和帽子摘了。她有點想回去把自己再裹起來,但都到二樓了,想了想似乎又沒這個必要。
不過這種寒冷等安娜擰開周防尊的房間門便消失了。
從赤之王的房間裡透出一股相當干燥的氣息,燥熱也是熱,安娜立刻帶著開始哆哆嗦嗦的愛麗絲鑽了進去。
周防尊的房間稱得上簡陋。裡面只有一張床和一扇窗。
然而赤之王是個很重視睡眠質量的人,雖然他經常會被噩夢驚擾得成夜成夜地睡不著,但正是因為睡得不好,所以才會更加珍惜能睡著的時候。所以周防尊的房間裡,不僅窗簾極其遮光,而且他有一張非常軟的床,躺下去整個人都能陷進去的那種軟。
愛麗絲很喜歡這張床,但出雲不准她睡太多,說是軟床對小孩子的骨頭不好。
帶著妹妹摸到床邊,安娜轉過身走到窗邊,「嘩啦」一聲拉開窗簾。
陰暗的光線像一層薄薄的灰紗,除了將這個房間內的黑暗趕到了床底和角落,甚至沒能讓躺在床上的赤之王動彈一下。
「尊,」站在床邊的愛麗絲搖了搖自家臭爸爸的手臂,「起床了。」
等了老半天,將手臂搭在臉上的赤之王才勉為其難地做出回應。
「……嗯……」
「今天要去體檢哦。」愛麗絲又搖了搖他。
「嗯……」又是這個聲音。
感覺自己被敷衍了的愛麗絲鼓了下腮幫子:「你起來嘛,都說好了的。」
然後比之前兩次更用力猛烈地搖晃。
赤之王被她晃得睡不安穩——雖然他本來就沒睡著,但被迫通宵之後的心情是怎麼也好不起來的——他非但沒有起床,反倒是翻了個身,把自己從床邊翻到了床中間趴著。
這樣愛麗絲就碰不到他了。
典型的仗著床大,欺負小朋友手短。
愛麗絲見狀氣得在原地蹦跶,當即把自己的雪地靴脫了,手腳並用地爬到臭爸爸的床上。
床太軟,站不穩,再加上被子礙事,愛麗絲沒走兩步就被絆了一跤。
好在有身邊柔軟的床品墊著,她刺溜刺溜地從被褥之間爬起來也沒覺得疼。
「尊,起床啦。」愛麗絲坐在爸爸身邊,又開始搖搖搖。
從感覺到女兒爬到床上那一刻開始,第三王權者閣下便不打算再掙扎了——他直接裝死。
縱使知道賴床不好,但不想起床就是不想起床,說是人類的天性也不過分。
而赤之王不動如山的態度讓愛麗絲氣呼呼地在他背上「咚咚咚」地錘了起來。
愛麗絲力氣不大,以前她在小公園跟其他小朋友打架之所以能打贏,還全靠的是自己言出法隨的能力。
這一拳不太重,別說痛,周防尊還覺得挺舒服。
他側過頭,金色的眼睛睜開一條縫,看向在氣喘吁吁的坐在一旁休息的愛麗絲:「再錘錘?」
愛麗絲愣了下,反應過來後她氣得吱哇亂叫:「討厭你!!!」
「噢。」
表示自己知道她的「討厭」後,周防尊又把臉重新側了過去。
他賴皮到這個地步,愛麗絲實在是沒了轍。
她迷惘地看向站在窗邊的安娜,小聲求救:「安娜……」
「我下去找多多良來。」
安娜說完便跑出了房間。
「好哦……」
愛麗絲望著她的背影,等安娜將門重新闔上,才又把目光放回床上青年寬闊的後背。
身上只穿著白色短袖的周防尊和被裹得像個球的愛麗絲仿佛身處兩個季節。
她站起身,想下床去等多多良上來收拾不爭氣的臭爸爸,但很快,腳下軟軟的床墊讓愛麗絲想起了某種每個小朋友都會喜歡的娛樂設施——蹦蹦床。
她跳了一下。
腳掌下傳來的彈力將她拋到比在平地上跳躍時更高的位置。
「!」
愛麗絲發現了新大陸。
然後繼續在床上蹦跶。整張床被她蹦得「嘎吱嘎吱」響。
而將臉埋在枕頭裡的赤之王:「……」
周防尊沉默了。他決意將裝死進行到底——雖然說不去只是一句話的事,但逗愛麗絲真的很好玩——而且這種床墊震動的頻率,只要習慣了也……還行,有種按摩椅上的感覺。不同的是按摩椅是躺著,他現在正趴著……以及旁邊還有個已經開始唱歌的臭小孩。
「綠~蔭蔥郁~的並盛~~~」
「不~大不小~中庸最好~~~」
周防尊:「……」
一秒鐘都忍不了。
即使愛麗絲的歌聲和她的畫相比,水平不知道高了多少個層次,但這種從體感到聽覺的雙重生理折磨都讓赤之王沒辦法再接著趴下去。
他翻身坐起。
在感到腳下的床墊有了別的動靜後,愛麗絲扭過頭,然而還沒等她看清身後周防尊的臉,一床被子瞬間遮天蓋地地將她給包了起來。
「哇!!!」
被包在被子裡的愛麗絲聲音悶悶的,而周防尊拎著被子的兩頭,把小狗裝在裡面,將她打包提溜著帶下樓。
「相機在樓上暗房哦。」坐在沙發上的十束多多良這麼回答安娜的同時,聽到了樓梯口的腳步聲。
而他在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之後,十束多多良瞬間理解了安娜找自己要相機的意圖。
「沒關系的安娜,手機也可以記錄啦。」他說著便摸出了自己的手機,對准周防尊和他手裡的「包裹」。
此時愛麗絲總算從被子做成的「包裹」中找到一個角,她掙扎著將自己的腦袋從裡面探出來,恰好迎上十束多多良手機的閃光燈。
「啊啊,抱歉,忘記關閃光燈了!」青年一邊道歉,一邊關掉閃光燈,「尊,別動別動,我再多拍兩張。」
「嗯。」
周防尊應著,順手將被子的兩個角又扎緊實了一點。
他一低頭,對上愛麗絲氣呼呼的視線。將兜在被子裡把自己拱得亂糟糟的幼柴又掂了掂,她腦袋上的兩個花苞全散了。
「還繼續跟我作對嗎?」赤之王嘴的笑意雖然很淺,但依然能看出他似乎有些得意。
「……我看你是想跟我作對。」
當突然從周防尊背後出現的草薙出雲那一拳落下來的時候,十束多多良已經在頗有先見之明的安娜的提醒下,打開了連拍模式。
很好。
今天也是值得紀念的一天。
悠于 2023-10-30 13:51
第101章
灰撲撲的天空飄起了小雪。
濕滑的路面引發了一起連環的追尾事故。幸而這一段的路況因擁堵推進得格外緩慢。所以雖然是連環追尾追尾,卻也僅是車輛外殼遭到了磕磕碰碰的程度,沒有任何人員傷亡,稱得上不幸中的萬幸。
但糾紛是免不了的,交警介入調停也是免不了的,於是本就不好的路況更差了。
等到草薙將車開到醫院門口,愛麗絲和安娜已經在後座睡得昏天黑地日月無光。
安娜還好,她至少是坐著睡的,怕她脖子歪久了痛,草薙還讓十束給她拿了個U型枕墊著。愛麗絲就自由多了,她睡著睡著就倒了下去;倒下去之後,就開始自由地將自己攤成了一個「大」字。
車上有枕頭有毛毯,愛麗絲人小小個,車後座也很寬敞,實際跟睡在她的加大號嬰兒床上差不多。
不過這張「床」寬歸寬,長度卻不是很夠。和她們一起坐在後排的十束多多良逐漸被愛麗絲擠到了車門邊,大腿外側的黑色牛仔褲上還留下了好幾個她的雪地靴印子。
車一熄火,安娜就醒了。愛麗絲睡得臉頰粉撲撲的,草薙舍不得把她喊醒,只好直接將她抱下了車。
安娜緊緊地跟在他身後,本來想仰著頭看妹妹的,結果草薙直接用毯子把愛麗絲包得嚴嚴實實,讓安娜很是遺憾地走到前面去抓住周防尊的衣角。
「麗茲,你回去要幫我洗褲子哦。」
十束把手貼在愛麗絲臉上。冬天適合給小豬養膘,她最近的臉圓了很多,跟小貓爆毛發腮一樣。
他的手有點涼,愛麗絲被撈起來之後就半醒了。扭開十束的手後,她抬起頭,眼睛迷瞪瞪地四處看了看,風一吹又縮了回去。
醫院不管什麼時候都有那麼多人。
介於十束是個馬大哈、周防尊是個大懶蟲的基本原則,愛麗絲和安娜的體檢還是由草薙陪著去。
小孩子的體檢項目比大人的少點,但是時長沒有短很多。
就比方說量身高,愛麗絲就起碼重量了三次。她總不自覺地會把腳後跟踮墊起來,最後還是草薙摁著她的肩膀,才讓她安安分分地站在機器上。
所有體檢項目裡愛麗絲最喜歡視力測試和肺活量,最討厭的是抽血和檢查牙齒。
抽血要挨針扎。
愛麗絲在早先住院的那一個星期裡,雖然不至於說是受盡了扎針之苦,卻也對針頭這東西產生了不小的陰影。
再加上輸液和抽血有著很大不同,一個是針扎進去就算徹底成功,另一個針扎進,還得從她細細的手臂裡抽一管血液出去。
整個抽血的過程,草薙把愛麗絲箍在懷裡,還捂住了她的眼睛。
而正如草薙所預料的那樣,當針頭挨上愛麗絲手臂的那一刻,這個小家伙整個人都下意識地蜷縮了起來,其力度之大反應之猛烈,差點讓草薙以為她要飛出去。
如果不是這位經驗老道的護士將手撤回去的速度足夠快,那根抽血的針說不定會在愛麗絲白白軟軟的手臂上留下一條明顯的刮痕,更嚴重一點可能還會破皮。
這加劇了她的害怕。
趴在爸爸懷裡的愛麗絲立刻開始嗚嗚嗚,還努力地想把自己團巴成一個更緊實的球。
草薙有點無奈地抱著這個球。
小孩子體檢的地方開著空調,沒了蓬蓬松松的外套,愛麗絲看著更小了。草薙動作輕柔地撫摸著她的後背:「麗茲,你乖乖配合阿姨,之後我們回去吃松餅好嗎?就你上次在電視上看到的澆了好多好多糖漿的那種。」
他一邊說著,一邊還搜了些圖片和視頻出來給愛麗絲看。
騙小孩子說「這個完全不疼的啦」,又或者是「這個只有一點點疼而已」是不行的。
雖說這種程度的謊言不至於讓親子之間產生多麼嚴重的間隙,但信任能不被消磨就最好不要消磨。更何況就算是被騙了之後也還是會信任人類的小狗,知道自己被騙之後也是會難過的。
在松餅的誘惑下,愛麗絲總算勇敢地結束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抽血。
等到安娜和愛麗絲的體檢項目全部結束,草薙才總算能放心地把她們兩個打包丟給「因為不喜歡呆在醫院,所以用最快速度跑完了所有項目」的十束多多良。
「想吃甜甜圈的小朋友請舉手!」
為了體檢他們都沒有吃早餐,面對兩個仰頭望著自己的小蘿蔔頭,十束飛快地將自己的手給舉起還揮了揮。
對甜甜圈很感冒的愛麗絲也舉手揮了揮。
在三人中,只有安娜沉著又冷靜地站在原地,緩緩點了下頭表示同意。
不得不說的是,她真的比十束更像個大人。
——多多良太不穩重了。
——出雲不在,麗茲能依靠的只有我。
「長姐」包袱很重的安娜板著小臉如是想到。
順帶一提,周防尊是否在她心目中的「靠譜名單」中,也是一種十分薛定諤的狀態。
即,尊打架很靠譜,照顧麗茲不靠譜。
然而說到底,安娜也只是個十歲的小姑娘。
看到漂亮的甜甜圈——尤其是粉色淋面的那個——她的視線立刻凝固了。
愛麗絲挑了巧克力味的甜甜圈。她最喜歡上面脆脆的淋面和甜味明顯的糖針。
吃了一半之後她開始饞安娜手上的,一番商量後,安娜很痛快地跟愛麗絲互相交換了各自手中還剩下半個的甜甜圈。
「明明糖針也是『針』,為什麼那麼好好吃呢。」離開醫院的愛麗絲又開始嘰嘰咕咕,「那麼好吃的東西,為什麼要叫糖針呢?」
十束和安娜的知識儲備回答不了她的問題。
好在愛麗絲也不是對任何事都抱有十足好奇的。
偶爾她也會不求甚解,把困惑留給大人,自己跑到一邊繼續無憂無慮。
吃完甜甜圈,擺在面前的選項有兩個。
回醫院,和讓十束帶她們回家。
愛麗絲選擇了前者,她想等出雲一起回家。
而安娜和十束都選擇了後者。
十束單純是折騰了一個早上累了,而安娜,之前也說過,她並不喜歡醫院。
如非必要,她大概一輩子也不會踏進這地方。
「我不能等出雲回家嗎……」
愛麗絲的肩膀十分失落地塌了下去,草薙跟著心軟了一下。然而醫院裡人多眼雜,他還是更擔心自家小孩被誰給順走。
好在這種讓草薙只感到些許兩難的境地,很快因一個人的出現而破除了。
他倒是沒想到居然會在東京的醫院裡、見到橫濱黑手黨的某位武鬥派隊長。
總不可能是橫濱的醫院不收治港口黑手黨的成員。
草薙出雲思忖著。
大概是為了隱藏什麼。
和他身後的那位小姐有關?
「芥川君。」草薙朝已經發現了他們、並剛打算撤開目光的黑衣少年打了聲招呼,「好久不見啊。」
「……久疏問候……草薙先生。」被他發現的少年緊繃了一瞬,旋即又逼迫著讓自己放在外套口袋裡的雙拳緩緩松開。
仿佛是將自己釘在原地一樣,他站得僵硬筆直,幅度明顯地朝草薙頷首。
「十束,你在這裡等會。」草薙交代完便牽起愛麗絲的手向芥川龍之介走去。
愛麗絲對此有些不明所以。
她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個叫「芥川」的……哥哥?叔叔?
總之,對方身上散發出一種十分濃烈的、她覺得自己一定認識這個人的感覺。
而正當她困惑著該怎麼稱呼對方時,身邊的出雲又出聲說:「這位是?」
愛麗絲順著草薙的目光望過去,發現叫芥川的人身後,還站著一個黑□□亮姐姐。
面容清秀美麗,頭發烏黑筆直,和天然卷的愛麗絲很是不同——花苞頭被折騰散了之後,出雲沒時間幫她再梳一個,只能簡單地扎了兩個低馬尾。
愛麗絲低頭看了眼垂在自己胸前的小卷毛,用另外一只空著的手纏了下自己的發尾。
她也好想要直直的頭發哦……
雖然吠舞羅的大家都說她的頭發卷卷的很可愛,但這不妨礙愛麗絲羨慕那些頭發看上去又直又柔順的人。
啊!不過伏黑那種就算了……
——伏黑像個海膽。
刺刺拉拉的。
一看就覺得好扎手。
無端聯想到自己的朋友,愛麗絲的思緒開始漸漸飄遠。
「她是我的同僚。」芥川龍之介言簡意賅道。
雖然他盡可能地讓自己不外露出任何情緒,可他太年輕了,在草薙看來單純得像張白紙。
這麼簡短的、仿佛與自己毫無關系的介紹自他之口而出,反倒欲蓋彌彰得像是在提防什麼。
「這樣啊。」草薙微笑著調侃了一句,「看二位長得如此相像,還以為你們是兄妹或者姐弟。」
瞬間被戳穿的芥川龍之介:「……」
對自家哥哥說謊水平不抱任何期待的芥川銀:「……」
面對外人,芥川龍之介和芥川銀一直隱瞞著雙方的血緣關系。
而這個秘密之所以能被保存長久,一是因為芥川銀平常都蒙著大半張臉且不說話,二是因為不管是芥川龍之介還是「銀」,在港口黑手黨裡外都凶名遠揚。
說白了就是,這兩兄妹,都是響當當的硬核狠人。
前者的羅生門窮凶極惡,後者的暗殺技術爐火純青。
可其實在裡世界,有一個公認的、不言而喻的道理。那就是越珍惜的東西,越應該遠離。
因為仇恨是盲目的,其引發的連鎖是無窮無盡的。
所以他們才要將這份血緣關系掩蓋下去。
所以芥川銀從來不會在港口黑手黨的同僚們面前露臉,而要露臉的時候也盡量遠離。選擇來了東京的醫院體檢也是出於這番考慮。
然而這位吠舞羅的二把手,竟然一眼就將這個秘密給挑破了……
當然,縱使草薙出雲是個名不虛傳的聰明人,但這也和芥川兄妹今天的運氣不太好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氣氛有些僵硬。
發完呆的愛麗絲終於又將她的視線從自己的鞋尖往上提。
漂亮姐姐好看歸好看,可她還是很在意這個叫「芥川」的人。
愛麗絲盯著他末端發白的雙鬢。
而注意到她視線的芥川龍之介也漸漸在她的注視中愈發沉默,恨不得扭頭就走。
而正當草薙出雲打算轉移這個自己已經得到了答案的話題時,盯著芥川龍之介看了足足十五秒的愛麗絲終於恍然大悟。
她的兩只藍眼睛忽然亮了起來,擲地有聲地、將那個芥川龍之介此生不願再聽的名字、再次套到了他的身上。
「小白!」
芥川龍之介:「……」
……愚蠢至極!!!
第102章
自己養了好幾個月的小狗走掉了。
還走得一只不剩。
為了好好地接受消化這個消息,愛麗絲花了將近一周的時間。草薙就耐著性子,給她解釋了一周。
他說,小白和大黑他們在變成小狗之前,也都是普普通通的正常人。他們有朋友和家人,還可能有自己的工作。無端消失了三個月,當然會想要盡快回家去。
愛麗絲一開始不太能理解,但她試著想像了一下三個月見不到出雲的感覺。在把自己想到傷心得情難自禁大哭了一場之後,她便很少再提起自己有過兩條小狗的事情。
她當然也有想像過自己的小狗如果變回人會長成什麼樣子。
大黑人類的樣子愛麗絲已經見過了。
只有小白對她來說一直很神秘。
小白從始至終就是一條十分高冷的小狗。
如果說大黑還偶爾會願意讓愛麗絲和安娜摸摸抱抱的話,那小白就是連多余的眼神都懶得給了。它總是屈居在吠舞羅最不起眼的角落裡,用那雙巧克力似的黑眼睛打量著吠舞羅酒吧裡的每一個人。
然後,在他們朝自己的腦袋伸出手的同時,齜牙咧嘴地「汪」上一聲。
而被他「汪」的次數最多的就是愛麗絲。
養了一只不能摸摸挼挼的小狗,跟養了一塊叉燒有什麼別區別!!!
單方面的感情付出是連六歲的小朋友都會感到心累的地步。
可自己決定要養的狗,就算是塊叉燒也得養下去。
必須承認的是,愛麗絲對自己兩只小狗的不舍程度是不一樣的。
大黑帥氣威風又聽話(只是相較而言),她自然更喜歡大黑一些。在大黑離開之後,自然也更想念一些。
而假如可以重新給愛麗絲一次機會讓她選擇是否領養小白,她大概會在猶豫一番之後給出不養的答案,但愛麗絲並不討厭這只惹自己傷心的小狗。
她得到的愛太多。
所以即使得不到其他人或者小動物的愛,也還是願意喜歡他們的。
「小白!」
愛麗絲相當興奮,抓著草薙的小手激動地亂晃。她炙熱的目光像一只活蹦亂跳的八爪魚,肆無忌憚地揮舞著觸手,緊緊地扒著芥川龍之介的臉。
迎著這樣的目光,「不吠的狂犬」罕見地萌生了退意。
芥川龍之介的面部每一塊肌肉都繃得死緊,仿佛此時此刻,他正面對的不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六歲兒童,而是一個隨時可以暴起揪著他的衣領、將他從醫院二樓的體檢處砸到負一樓的地下停車庫的壯漢。
就差把「你不要過來啊」用加粗的黑體寫在自己那張清秀、卻已經僵硬到做不出任何表情的臉上。
而芥川銀探究疑惑的視線,更是將芥川龍之介牢牢地釘在了恥辱柱上——哪怕她並不知道這聲「小白」代表著什麼……
他完全沒辦法動彈。哪怕只是「撇過頭」的動作,都會讓他看起來像是在回應周防愛麗絲的呼喚。
這世界上任何字、詞、句,都難以形容芥川龍之介此時的心情——如果他知道「社會性死亡」這個概念另說。
草薙出雲好整以暇地看著那張尚且稚嫩的臉,最終還是大發慈悲地將愛麗絲仰著的小腦袋摁了下去。他一邊理著小家伙搭在肩上的細軟卷發,一邊彎下腰小聲對她說:「麗茲,『芥川先生』的姊妹在他身邊,可以暫時不這麼叫他嗎?」
他的提醒讓愛麗絲呆在原地。小腦瓜運轉了半天,才意識到出雲這是在「委婉地」告訴自己:她猜的一點也沒錯。
「芥川」就是小白,小白就是「芥川」。
那只給她擺了三個月臉色的臭小狗,變成了現在眼前這個細細瘦瘦的哥哥。
愛麗絲點點頭算是答應了這個要求。但之後她又抱住了草薙的脖子,貼在他耳邊問:「為什麼不能喊『小白』?」
「嗯……」草薙思考著該怎麼向她解釋,「可能因為對有些人而言,當小狗是一件有點丟人的事情。」
愛麗絲:「?」
「當小狗不好嗎?」
她不理解當小狗有什麼不好的。
小狗每天都可以吃飽了睡睡飽了吃,是吠舞羅裡除了尊之外,最幸福的生物。
為什麼要覺得,成為能過上這樣幸福生活的小狗很丟臉?
愛麗絲小聲且不滿地咕噥:「我還想當小狗狗呢……」
草薙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旋即他站起身,走到芥川龍之介身邊,搭著他的肩膀,將這個外形比十束多多良還要弱不禁風的少年帶到一旁。
芥川龍之介死死地瞪著草薙出雲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這輩子還沒有誰敢這麼碰芥川龍之介,雖然太宰先生有這個權力,但他很少會跟芥川龍之介有這麼親近的互動。
又不如說,一旦太宰先生對他格外親切,那通常都只能說明,芥川龍之介肯定又做錯了什麼。
走到距離愛麗絲與芥川銀幾米開外的地方,醫院裡的嘈雜很快蓋過了兩人的對話聲,愛麗絲抬頭看了眼身邊的芥川銀,還是忍不住好奇地問:「姐姐,你是小——芥川的妹妹嗎?」
芥川銀低頭望進她藍色的眼睛裡,細細的「嗯」了一聲。
愛麗絲歪著腦袋,又仔仔細細地端詳了一會她的臉。
確實和小白有一點點像。
愛麗絲剛打算挪開眼,又聽到芥川銀問:「為什麼不覺得我是姐姐呢?」
與端麗的外表有些不同,芥川銀的嗓音相當輕柔甜美。
「因為姐姐看上去比小——比芥川年輕!」愛麗絲說完還自認為無比正確地點了點頭。
她的答案讓芥川銀微微一怔,而後淺淺地笑起來:「是這樣啊。謝謝你。」
大概是愛麗絲毛茸茸的腦袋看起來很好摸,芥川銀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將手放在她頭上揉了揉。
不過還沒等摸腦殼活動結束,草薙出雲就帶著芥川龍之介回來了。
「十束,你帶安娜先走吧。」草薙對坐在一旁長椅上的十束說道。
「麗茲呢?」十束看向愛麗絲。
「麗茲暫時交給芥川君了。」草薙說,「麻煩芥川君在等這位小姐體檢的期間帶一下她,然後我和尊帶她回家就好。」
聽起來是個不錯的計劃。
同樣知曉內情的十束多多良衝芥川龍之介笑了笑,雖然毫無惡意,卻依然笑得芥川龍之介渾身難受。
只是趁假期和銀一起來了趟東京,事情為什麼會發展到這步,芥川龍之介同樣也很無語凝噎。
——只要幫忙看著她,別讓她找不到路回來就好。
草薙出雲的要求不高,愛麗絲也不是特別需要照顧的類型。只是她依然喜歡四處溜達,以至於芥川龍之介在聽到草薙出雲的「請求」後完全沒有感到一絲意外。
現在,他正跟在周防愛麗絲身後,陪她一起在這棟樓裡打轉。
這副場景讓芥川龍之介在感到熟悉的同時也有些許陌生。在他還是「小白」的那段日子裡,他總是會在更低的、以及側面的地方看到周防愛麗絲的臉。
但那個時候她就已經很小了,現在芥川龍之介的身高足以自上而下地放下視線,就顯得她更小了。
就在他這麼想的時候,走在前面的周防愛麗絲忽然加快了腳步。
芥川龍之介擰眉追了上去,發現她很快又慢慢地停了下來,走到一扇被敞開了一半的門前。
愛麗絲把腦袋探了進去,大概過了十幾秒,她這才回頭看向站在自己身後的芥川。
「小白,」她用手指著房間裡面,「他們在做什麼呀?」
「在下的名字是芥川龍之介。」芥川神色嚴肅地糾正她。
愛麗絲從善如流:「那,龍之介!」
「龍之介,他們在做什麼呀?」愛麗絲又將自己的問題重復了一遍。
芥川:「……」
算了,她向來很會打蛇上棍,他知道的。
他只能順著愛麗絲手指的方向抬眼望去——
明亮的燈光、干淨的木地板、牆上的扶杆、數量眾多的深綠色軟墊、以及……各式各樣的、用以鍛煉激活肌肉的康復器具。
從牽引網架、四肢聯動康復訓練器、再到雙行步行器、下肢功率自行車……不一而足。
「在掙扎。」
與其說芥川龍之介是在解釋,不如說聽到他的話,愛麗絲反倒更迷惑。
她萬分茫然地撓撓頭:「什麼叫做『在掙扎』?」
「弱小的人類對抗命運的過程就是『掙扎』。」
愛麗絲:「……」
完全聽不懂!
不過,雖然聽不懂芥川龍之介說的話的意思,但愛麗絲能聽懂他在「弱小」那個詞中加入的、過於濃重的偏見。
「龍之介討厭『弱小』嗎?」
趁著沒人注意,愛麗絲躥進了這間寬敞亮堂如舞蹈房的康復室中。
她挨著牆角坐下,芥川龍之介這才發現她的目光被房間內的一個身影吸引走了。
「弱小的人沒有價值。」他的語氣過於淡漠。
「意思是生病了的人不能賺錢嗎?」不過愛麗絲顯然有她自己的解讀。
芥川因她天真的想法而皺起眉:「什麼都爭取不到、保護不了、挽留不住……為什麼會覺得這樣的人有活下去的價值?」
他說罷將目光放在愛麗絲一直看著的那個身影上。
看過去他就大概能理解周防愛麗絲為什麼一直在看向對方了。
那是個五官過於雋秀的少年,皮膚在今日東京陰暗的光線下依舊白皙,紺紫色的發絲黏在布滿汗珠的額頭與臉側,脆弱得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掉。
身邊的人叫他「幸村君」,並勸導他「今天的神經功能康復鍛煉已經達標,不能再繼續了」。
而無論是他還是愛麗絲,當然都屬於芥川龍之介所劃分的「弱者」的範疇。
「與其毫無尊嚴地任人、任命運這樣欺辱,還不如帶著……咳……骨氣、死去——咳咳咳!!!」芥川龍之介的咳嗽來得突然,幾乎讓愛麗絲以為他要把自己的肺咳出來的時候,他的呼吸才總算平復了一點。
「你這樣的幼子又懂什麼。」
這副殘破的病軀……
如果沒有異能力,如果沒有太宰先生的教導,同樣也是毫無價值的東西……
他依然記得自己為了一塊發霉的面包而被人踢斷肋骨、肋骨又刺進肺裡時的那陣劇痛。
而也正是這股劇痛、這落下的病根、無時無刻地在提醒他,只有強者才能活下去。
「可被人欺負……難道不是欺負別人的那個人的錯嗎……」
靜默了半晌的愛麗絲忽然開口。她的說得有些彎繞,語言組織能力還不能很好地表達所有自己想表達的東西。
但當她想表達的時候,她總是熱衷於去表達的。
「而且……除了不想上學的時候,也沒誰想生病吧……」愛麗絲望著那位被重新扶上輪椅的幸村君,有些難過地說道。
「生病的人才沒有錯。」
「被欺負的人也沒有錯。」
「而且生病的人總會好的!!」
「龍之介才是什麼都不懂的那個人。」
「哼!!!」
愛麗絲朝他皺了皺鼻子。
第103章
草薙出雲把愛麗絲領回自己身邊的時候,芥川龍之介的臉上已經寫上了七分「在下此生不會再幫他人照顧孩子」的決絕,與三分「看破紅塵心已老」的滄桑。
看起來他們相處得並不愉快。草薙出雲想。
不過在向芥川龍之介道過謝後,他也沒多問什麼。
因為他知道即便自己什麼都不說,愛麗絲自己也會把剛才離開他的這半個小時裡發生了哪些事情全部講出來——不過,這般坦誠的前提向來建立在她沒做虧心事的基礎上。
好在愛麗絲很少撒謊,不僅是她很少會有這種壞心眼,還因為草薙奉行的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教育原則。
如果說弄壞了電視機、打碎了香檳杯、忘記帶作業本回家等生活中的小錯只會得到Normal程度的懲罰的話,「被發現撒謊」則直接越過了Hard和Difficult,會直接讓愛麗絲得到Nightmare(夢魘)級別的懲罰——面壁思過六十分鐘。
在此期間,不僅誰來幫愛麗絲求情都不好使,而且不管是愛麗絲找別人說話、還是別人跟她說話也都是不被允許的。
不僅不被允許,草薙還會讓呆在吠舞羅裡的人給愛麗絲讓出一大塊空地,徹底將她「隔離」起來。
在面壁思過的過程中,除了盯著牆壁,愛麗絲甚至連坐在凳子上玩手指頭、踢腿、摳指甲這種動作都不能有。
這對於一個嘴巴成天停不下來的小咕咕雞、一只活潑好動精力無限好的幼柴而言,無疑是非常令人難以容忍的懲罰。
甚至和這種懲罰相比起來,連「不准吃冰淇淋」都顯得人道那麼一點點——會產生這樣的想法倒也不是愛麗絲不喜歡冰淇淋了,而是八田和鐮本從游戲廳回來的時候,給她和安娜帶了一盒草莓奶油大福。
「你肯定喜歡這個!」八田信誓旦旦地向愛麗絲打包票,「我還和鐮本賭了今天的宵夜!」
言下之意是假如她不喜歡,今天宵夜想吃什麼都由鐮本請客。
「誒?!我沒答應要打賭吧八田哥!」鐮本立刻發出抗議,「而且『麗茲會喜歡』這話還是我先說的吧……」
「少、少啰嗦!」八田如往常一樣用自己的大嗓門欺壓自己最忠實的小弟,「誰說的不是一樣的嗎!」
安娜默默地收起裝著大福的盒子,牽著愛麗絲從硝煙四起的吧台邊,轉移到沙發。
被體檢折騰了一個上午的周防尊到二樓休息去了,這裡又短暫地變成了愛麗絲的天下。
在還在換牙的年紀裡,愛麗絲能吃進嘴裡的點心數量是相當有限的。
而身為一個冰淇淋專業戶,自然也就意味著愛麗絲除了冰淇淋之外,很少再能吃到什麼別的高糖分甜品。
被放在壓成小碗形狀油紙裡的草莓奶油大福外表看起來像個沾了面粉的、白白軟軟的饅頭。
愛麗絲捧著它的時候還能感覺到一絲一絲的寒氣汲取著她手掌溫度,是冷藏過後才會有的涼意。
咬下去表皮是糯糯的。裡面的奶油甜甜淡淡,還不等它在舌尖上融化,切成顆粒的草莓就帶著些許的酸和很多的果甜中和了還沒來得及散開的綿密滑膩,與軟糯的表皮一同滾進了肚子裡。
而這不輸冰淇淋的豐富口感、以及與冰淇淋在舌尖上融化後幾乎相同的味道,立刻印證了八田美咲那句「你一定會喜歡」,讓愛麗絲成功地在萬千甜品中找到了可以在冬天替代冰淇淋的「替身」。
愛麗絲一口氣吃了三個拳頭大的草莓奶油大福——拳頭自然是成年人的拳頭,十束多多良還特意比量了一下。
理所當然的,愛麗絲沒吃下那天的晚飯。
當草薙發現她雖然低著頭、碗裡的米卻一粒沒少時,愛麗絲正拿著一根筷子,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企圖將自己湯碗裡漂浮的一顆顆小油花連成一大片。
隨後愛麗絲很快被抱下了餐桌。
等到草薙出雲跟她談完心後,整個吠舞羅上下又接到了「以後沒有經過允許不能向愛麗絲投喂大福,尤其是奶油大福;以及即使得到了許可,也不能在飯前給她吃;即日生效」的命令——而在此之前,曾經享受過這一特殊待遇的甜品叫做【冰淇淋】。
所謂「福福類淋」,莫過如此。
「禁止向愛麗絲投喂大福」條例正式實行的第二天。
草薙出雲是早上七點零五分醒的。
被驚醒的。
有一瞬間他還以為愛麗絲要上學,在一片恍惚中緩慢地抓回思緒。
「鬧鐘怎麼沒有響?」這個問題的出現,讓草薙出雲猛地睜開眼睛,隨後他盯著天花板看了一會才意識到——愛麗絲已經放寒假了。
草薙出雲松了一口氣。
自從愛麗絲開始放寒假,他手機上設置的鬧鐘就被暫時關了。
雖然久違地回到了可以不用送小孩子去上學的狀態,但每天讓他准點起床放棄賴床的,除開已經固定的生物鐘,還有「正在長身體的小孩子不能不吃早餐」這點放眼天下家長都能說出的真理。
不過時間才剛過七點,現在把愛麗絲叫起來時間又有些太早了。
等八點以後再說吧……
草薙出雲坐起身,他本打算靠在床頭盯著掛在床頭對面的電視屏幕上的倒影出會神,結果哪想,這幾乎囊括了整張床上情形的倒影,越看越是感覺有哪裡不太對勁……
然而具體是哪裡不太對勁,草薙出雲一時半會也說不上來。
他的大腦也有需要啟動的時間,而在此期間他能做的便只有盯著那片倒影努力地琢磨,直到——
有什麼軟軟的、毛茸茸的、溫熱的東西碰到了草薙出雲的手指。
麗茲的小熊?
麗茲,的,小熊。
麗茲……
跳進草薙出雲腦子裡的第一個答案,很快便解決了草薙出雲的上一個問題。
——倒影裡有哪裡不對勁。
——床上只有他,沒有把自己攤開又或者是蜷起來的、愛麗絲才能形成的小小的一個鼓包。
——而愛麗絲在有大覺睡的假期幾乎不會有「早起給爸爸做早餐」的覺悟。
——所以……
——所以我女兒呢???!!!
「麗茲???!!!」
草薙出雲極其失態,他驚呼出聲,同時掀開被子。
而面前這撲入草薙出雲眼中的一幕,讓這位年輕有為的實業家、運籌帷幄的赤之氏族二把手、擔任父親一職剛滿一年的青年直接愣在了原地……
在躺著愛麗絲的地方,正蜷縮著一只小小的、草薙出雲兩只手盡力張開就能將其身體包住一半的、皮毛由百分之六十的黑、百分之三十的白、以及百分之十的淺棕色組成的、耳朵像兩個圓鈍三角形的……
小黑柴。
草薙出雲:「……」
這一副難以理解的畫面,讓草薙出雲那負責處理視覺信息的大腦區域幾近宕機。
可無論怎麼說,他也是見過赤之王與青之王兩人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頭頂這種大場面的男人。
只是女兒可能變成了小狗而已。
只是女兒可能因為昨天她自己許下的願望變成了小狗而已。
草薙出雲你要冷靜。
你必須要冷靜——個鬼啊?!!
自家孩子變成小狗這件事哪個家長知道了能冷靜?!!
他昨天聽到愛麗絲說自己想當小狗的時候還擔心了一下,等到她和芥川龍之介一起好模好樣地回來才放下心。
結果還是延時的嗎??!!
原來那位幫愛麗絲實現願望的神明大人,偶爾還會挑時候才樂意幫她實現麼??!!
——不,這個不是重點。
凌亂的草薙出雲最終還是冷靜了下來。
在下定論之前,他還是得先確定,這只黑色的幼柴,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女兒……
「……麗茲?」
草薙出雲將手放在幼柴身上,她散發著些許兒童牛奶沐浴露味道的被毛,柔軟蓬松到令草薙出雲頓生出一種恨不得把這孩子挼禿的衝動。
這也太可愛了……
他十分克制地、輕輕撫摸著將自己蜷成一團、連尾巴都卷了起來的幼柴,然後只見這個小家伙看上去彈力十足的耳朵抖了抖,嚶嚶地叮吟兩聲後,她總算睜開了眼睛。
——是藍色的。
草薙盯著她的眼睛。
寶石一樣的藍色。
在做實了這就是自己女兒的猜測的同時,再次給自己套了個「強制冷靜」的buff。
「麗茲……」他用雙手抱起女兒,想了想,還是從梳妝台上拿來了那面被愛麗絲用各種水晶貼紙貼滿了的小鏡子。
沒有感到任何異樣的愛麗絲為了用視線追著他,也跟著坐了起來。卷卷的小尾巴在她身後搖晃,草薙感覺自己的心髒差一點就要停跳。
這真的太可愛了……
「寶貝,我現在要告訴你一件事情。」
草薙回到床邊,盤腿坐下。
愛麗絲想說:什麼事呀出雲?
然而出口的卻是兩聲:「汪汪!汪!」
草薙出雲:「……噗!」
「嗚——汪!」終於發現不對勁的愛麗絲當即低下頭,然後她看見了自己肚子上的白毛、還看見了自己肉嘟嘟的小爪子。
她連忙焦急地湊到草薙身邊,又發出了那種從鼻子裡哼哼出來的嚶嚶叫聲。
草薙將鏡子拿出來,放在她面前。
看到鏡子裡自己的愛麗絲首先是愣了大概半分鐘左右——這是一個摧毀她自我認知又逼迫她重塑自我認知的過程。
接著愛麗絲開始不斷地用爪子抓撓鏡面——此時的她正處於完全不能接受「自己變成了小狗」這一事實的慌亂階段。
草薙很快將鏡子收了回去,他將居然真的有一天變成了幼柴的女兒抱進懷裡,輕輕地給她順毛。
「麗茲……麗茲……」他小聲地呼喚著愛麗絲的名字,用這種方式告訴她不管發生了什麼自己都在這裡。
等到愛麗絲總算平靜了一點,雖然小小的身體還在發抖,他才開口慢慢解釋道:「麗茲,你還記得自己昨天說過想當小狗嗎?」
「汪……」
把腦袋埋在爸爸手臂裡的小黑柴有氣無力地叫了一聲。
也是剛才草薙出雲才想起,自己在此之前一直忽略了愛麗絲的「許願」能力是否必須通過「人類語言」來發動的條件。
雖然現在開始也不晚,但如果「使用人類語言」是發動能力的必要條件的話,愛麗絲大概就真的只能老老實實地當一陣子小狗了……
失策啊失策……
草薙出雲一邊嘆氣,一邊給女兒順毛。
但眼下,還是愛麗絲的心情最重要。
草薙出雲只能安慰她說:「沒關系的。等一百天以後你就會變回來了,就像小白和大黑他們那樣。在那之前都乖乖的好嗎?寶貝。」
「汪嗚?」
不知怎麼的,草薙出雲居然從那雙藍眼睛裡看出了「真的只要等一百天嗎」的疑問。
「真的只要等一百天。」能夠參考的案例太少,可即使不能百分之一百確定,草薙也還是語氣篤定地對她說道,「到時候爸爸幫你跟國木田老師請假,就說你生病在家休息好嗎?」
愛麗柴:「?!」
請假?
請假=不用上學=可以睡懶覺!
她的耳朵立刻豎了起來,尾巴也搖了起來。
「汪汪!!」
好哦!!
好哦!!!
當小狗狗真好!!!
第104章
雖然愛麗絲變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狗,但出於對她的健康考慮,草薙出雲用一床厚毛毯把她密不透風地裹了起來,並找了個干淨的儲物箱,將她和毯子一起放進箱子裡,再放在了自己的車副駕上。
關於愛麗絲是否還能按照普通人類的習性那樣進食,草薙出雲毫無頭緒,畢竟當初他陪愛麗絲照顧「大黑」和「小白」的時候,都是按照正常的寵物狗那樣喂養的。
思來想去,草薙出雲最終還是決定在去吠舞羅之前,先帶愛麗絲去一趟寵物商店進一下貨。
現在的寵物商品都做得很好,差不多包攬了這些小生物衣食住行的一切需求。
草薙出雲將她抱在懷裡,冷風吹得愛麗絲的耳朵一抖一抖,不用草薙出雲提醒她也會老老實實地埋在毯子裡,一直等到風聲自耳邊消失、又出現了熟悉的推銷話術,愛麗絲才拱了拱毯子,探出腦袋。
「哎呀真可愛!」一聲十分浮誇、也不一定真心的贊美在她拱出毯子後變得清晰了起來,「這孩子還只有兩個月吧?」
柴犬屬於中型犬。
六歲的人類相當於四個月大的中型犬。
不過柴犬四個月大的時候基本都已經進入了尷尬期,而愛麗柴的面相顯然渾圓可愛得不像那麼回事。
「嗯……是啊。」草薙只能含糊地應了兩聲,修長的手指放在愛麗絲的下巴撓了撓,小家伙舒服得眯起眼睛,耳朵也向後倒去。
「這個時候可是狗狗一生中最可愛的階段了。」
負責推銷的店員眉開眼笑,因為不難看出這位年輕英俊的客人是個願意為自己的小狗花錢的慷慨主人。
於是在推銷了一大堆人也能吃的小狗零食、木質食盆、幾件漂亮的小狗衣服、幾個適合給愛麗絲解悶的小玩具之後,這位店員又相當上道地為草薙老板推薦了諸如「能給小狗按爪印的親子手冊」「可以儲存每次換毛季褪下的絨毛與照片的相冊」,以及和愛麗絲長得有幾分相似的小黑柴外殼拍立得。
心甘情願墮入消費陷阱的草薙出雲滿載而歸。
等他帶著大包小包、還抱著個毛毯包、空不出手只能用肩膀頂開吠舞羅的大門時,時間已經來到了中午十一點十五分。
周防尊和安娜一起坐在吧台邊。從赤之王頭發的濡濕程度來看,他應該剛醒不久。十束不知道跑到哪裡鬼混去了,也沒看到其他人過來。
草薙放下手中的東西,只抱著裹著愛麗絲的那床毯子,走到吧台邊掃了眼放在安娜面前的盤子——裡面盛著幾塊一看就知道是徒手捏碎的胡蘿蔔,和一個還帶著點蛋殼、邊緣被火燎到漆黑的煎雞蛋。
這麼粗劣的手藝,一看就知道是出自某位不願透露姓名的第三王權者之手。
「安娜,不想吃尊做的東西也是可以說出來的哦。」草薙十分心痛地看著她,「甚至直接像麗茲那樣說『難吃』也是沒問題的。」
周防尊:「……」
然而安娜小幅度地搖了搖頭,語氣平靜地安慰草薙說:「沒關系,就算很難吃我也會吃完的。因為是尊做的。」
周防尊:「……」
你們完全不覺得這種話當著當事人的面說不妥是嗎?
「出雲,」安娜的視線草薙身後打了幾個轉,又落在了他放在吧台邊上印著碩大「Sweet Pet」LOGO的紙袋上,紅玉般的眼睛裡露出絲絲迷惑。
「麗茲,在哪裡?」
「麗茲……」草薙笑了一下,撥開抱在胸前的毯子,「在這裡。」
「剛剛在車上,空調開得太暖和,一下子又睡著了。」
然而安娜已經聽不到他的解釋了。
在看到那毛茸茸的一小團的一刻,她的呼吸停了幾秒,隨後聲音裡帶著點不知道是因難以置信而產生的顫抖、還是因為眼前的小東西過於柔軟可愛心情激動而產生的顫抖。
「這……麗、麗茲……?」
話一出口,安娜又飛快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的聲音剛才不受控制地抬高了,好在被出雲抱在懷裡的愛麗柴只是哼唧了兩聲,依然睡得很香。
而在她身後的周防尊看起來也是神情凝滯……又或者應該說呆滯嗎?
總之也是一副看起來會隨時伸手過來、對著愛麗柴的小腦瓜子一頓狂搓的樣子。
對他們二位的反應感到滿意的草薙笑得有些得意。
自己的女兒哪怕變成小狗也還是這麼惹人喜愛——對於一名家長而言,這當然相當值得自滿自豪。
草薙將睡著的愛麗絲放在吧台上。
變成只有兩個月大小的幼柴之後,她現在的體型——從鼻尖量到尾巴尖,甚至只有草薙的一整條小臂那麼長。
個子小小的愛麗絲在同齡人裡已經屬於偏矮的那掛了,而她哪怕變成黑柴,也同樣是個子小小的存在。
「出雲,麗茲,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安娜的臉貼在吧台上,這樣她能更好地看清趴在毯子上的愛麗絲的樣子。
草薙向他們解釋了愛麗絲變成小狗的原因。
安娜一邊聽,一邊發現變成小黑柴的愛麗絲,眼睛上方有兩顆圓圓的豆豆眉。然後她的小腿突然抖了好幾下,不知道做夢夢到了什麼。
真的真的好可愛噢……
安娜趴在吧台上,感覺心裡軟乎乎得像是被塞滿了剛被太陽公公曬過的蓬松棉花。
麗茲的鼻子黑黝黝濕漉漉的……
想摸摸……
但是安娜忍住了。她知道大多數狗狗都不喜歡被摸鼻子,所以只用自己的指尖輕輕地沿著愛麗絲的腦門從前往後地順了順。
她的對妹妹的愛是如此的克制又矜持,以至於當周防尊把手探過來,並直截了當地做了安娜非常非常想做又忍住沒有做的事情——他摁按鈕那樣,用自己的指腹摁了下麗茲的鼻子!!!——的時候,安娜當場生氣了。
她氣呼呼地把愛麗絲推到吧台的一角,然後扭過頭瞪向赤之王,用眼神發出嚴正的譴責:尊怎麼能這樣!!!
怎麼能去摁麗茲的鼻子!
要是把她妹妹吵醒了怎麼辦!
結果誰想尊完全沒把她的譴責當回事,反倒衝安娜哼笑一聲:「你不摸,我就摸了。」
安娜:「……!!」
「尊……好過分!!好討厭!!不要理你了!!」
走在最前面的八田美咲推開門聽到這句話時,腦子裡自然而然浮現的都是「愛麗絲肯定又在跟尊哥吵架了」「小孩子的精力可真好啊」的想法。
可當他看清吠舞羅內的人員時,卻愣在了原地——愛麗絲不在,正在站在尊哥面前跟他「叫板」的……是安娜。
誒?
誒???
安娜???
跟尊哥叫板???
假的吧?!
「パウパウ?八田君?你站在門口擋什麼道呢?」千歲洋從後面撞了八田美咲一下。
過了兩秒,堵在吠舞羅大門口的八田美咲才如同缺少潤滑的機械那樣將腦袋嘎吱嘎吱地轉向他們,一字一頓地道:「安娜,在跟尊哥,吵架。」
「麗茲跟King吵架不都已經是日課了嗎——等會,你說誰???」千歲洋哽住了。
「安·娜。」八田美咲吐字清晰。
鐮本力夫:「……啊???」
安娜?
那個不管King做什麼都覺得他很帥很值得憧憬的安娜?!
「嘶……難道是小孩子的叛逆期到了嗎?」出羽將臣面色沉沉地猜測。
「我說你們幾個,到底進不進來?」雙手撐在吧台邊緣的草薙出雲挑起眉梢,「別杵在門口妨礙生意。」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被安娜轉移到吧台角落的愛麗絲拖回自己面前。
即吧台最中間、最打眼的位置。
周防尊立刻理解了老友此舉的意圖——根本是在炫耀啊。
草薙的提醒讓門口的幾人互相推搡著走進了吠舞羅。
走近了,換了個角度,他們才看清放在吧台上那一團叫人十分在意的毯子裡裹著的是什麼。
「哪來的小狗?」
狗派八田心下一喜。
雖然他很好奇什麼小狗居然能睡在草薙哥心愛的紅木吧台上,但這只小黑柴著實可愛,讓還帶著疑惑的八田立刻伸出手,想要挼上兩把。
然而還沒等他摸到這只小黑柴看上去彈力十足的耳朵,就被草薙出雲狠狠地打了下手背,其力道之大,立竿見影地勸退了同樣想來擼小狗的千歲出羽和鐮本。
「嘶!」八田疼得嗷嗷叫,「草薙哥你也太狠了吧!」
他又沒有要打這孩子!
「只准看,不准摸。」草薙說完,自己卻反手盤了兩把睡得又香又甜的幼柴。
——這什麼國際雙標?!
八田美咲揣著自己被抽紅的手背,十分不解地望著自家今天看起來格外顯擺的二把手。然而對方一副謎語人的樣子,看起來完全不打算做任何解釋,最後還是安娜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眾人才得知,這只幼柴竟然是愛麗絲。
「這麼關鍵的時候,相機和十束哥居然不在!」千歲洋憤懣地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力道重得自己齜牙咧嘴。
「雖然相機才是重點,但也不要把十束哥說得這麼不重要啊。」八田說。
「沒關系啦,反正十束哥也不在。」
「話說草薙哥,可以用手機給麗茲拍照嗎?」出羽舉手提問。
「可以。不過不要讓相機的聲音吵到她。」
在吠舞羅嘈雜的環境中,愛麗絲磨練出了一身在大家的吵鬧聲中也能一秒入睡的神功。
不過她的耳朵通常還是只能屏蔽掉那些人聲,過於尖銳或不常有的電子音都會讓她醒來——因為聽起來很像鬧鐘。
草薙說完,幾個人便鬧哄哄地擠了過去,安娜也踮著腳要看,千歲便將她抱起來。
周防尊坐在原位沒動,只是在他們拍完後,無聲地用眼神「脅迫」幾人將手機裡的照片傳給自己一份。
這時草薙放在吧台上的手機震了一下。
上面彈出一條新的郵件提示。
發件人一欄寫著[ソボ競ベ場]。
草薙垂眼察看郵件的詳細內容。
尊敬的[Kusanagi]閣下:
您關注的【特級·游雲】,將於本日(12月27日)15:00進行拍賣。
恭候駕臨。
第105章
天氣預報今天從早到晚都是陰天。
然而到了午後,濃厚灰暗的雲層便慢慢被高空的風撥開了。陽光傾盆潑下,燦爛到讓人憤懣的地步。
倒不是說陽光本身有多不好,而是難以抑制的睡意讓伏見猿比古十分火大。
——這種天氣就應該搬張躺椅放在陽台,一邊曬太陽一邊蓋著毯子打瞌睡才對。
可別說打瞌睡……
伏見猿比古將自己的水杯往桌上敲,盯著屏幕上的【盤星教】三字,除了頭疼就是煩躁。
最近幾個月,他連下班都很少按時。
和盤星教有關的工作指示已經下來好幾個月了,但想要將一個根深蒂固、勢力牽扯多方、還養著一群狂信徒的邪教組織連根拔起,屬實不是一件能在短時間內一蹴而就的事情。
能將盤星教高層一個不剩地送進局子裡的決定性證據,現階段還不足。
他們能做的除了盯梢之外,暫時也只剩下了繼續耐心等待,按程序慢慢將他們逼到死角,負隅反抗露出狐狸尾巴再一網打盡。
「好想直接在論壇上發懸賞通緝令。」
「好想把這群家伙信奉的那個叫天元的玩意,從咒術師的地盤裡拖出來當誘餌。」
「好想不按規矩辦事。」
「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
如上的念頭像是一鍋沸水裡的氣泡,一刻不停地自少年那焦灼滾燙的心中咕嘟冒出,讓他整個人看上去都散發著怨氣與生人勿近熟人也勿近的氣息。
那麼,當一個社畜心情不好的時候,他會做什麼呢?
伏見猿比古當著淡島世理的面,直接掏出自己的手機,光明正大的開始了摸魚。
學會如何調節自己的情緒並學會不將情緒帶入工作中,也是一個優秀的社畜應該懂得的事情。
伏見猿比古打開推特想看看趨勢上有沒有什麼別的社會新聞,然而軟件自動刷新出關注列表的動態後,伏見猿比古的手指懸停在了半空中。
他賬號上關注的人實在是很少。
理所當然跳出來的好幾條新動態都是一個人的。
十束多多良。
而十束多多良最近發的一條動態就在26分鐘前。
是一條時長一分二十秒的視頻。
配字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小狗(不接受反對)。
伏見猿比古點開視頻,鏡頭一開始便對准了一只黑色的幼柴。
看起來剛出生沒多久的樣子,臉圓得像是用羊毛氈戳出來的,走路也不太會走,四條短腿好像都有各自的想法,沒走兩步就臉著地了。
伏見猿比古感覺自己好像聽到了視頻裡根本不存在的、年糕被拍在地上的聲音……
而事實上,視頻裡滿是吠舞羅這群人的笑聲,以及十束多多良的鼓勵:「麗茲加油哦,還有兩步啦,走到這裡就給你吃牛肉粒!」
麗茲?
這只幼柴是愛麗絲?
伏見猿比古的臉色古怪了起來。
而後一雙切爾西靴進入了相機的畫幅中——伏見猿比古迅速認出這雙鞋的主人是草薙出雲,整個吠舞羅上下,只有衣品良好的酒吧老板才會在平日裡做這種裝扮——他彎下腰,用大手托住小黑柴的肚子,將它一整個舉了起來,旋即轉身,朝手持鏡頭的人所在的方向走了過來。
視頻最後,除了迫近到眼前的襯衫布料與上面的扣子外,還有「咚」以及「啊!」的一聲。
聽起來,大概是起哄起得最厲害的攝影師挨了揍。
揍完間歇性缺德的十束多多良,看著時間差不多了,草薙出雲再次將愛麗絲裹好裹好帶出了門。
「外面天冷風大,把我的小狗吹出鼻涕了怎麼辦!」
「草薙哥你不要帶走我的麗茲啊啊啊——她還那麼小,我還離不開她——」
這些宛如鬼哭狼嚎的聲音被吠舞羅的大門隔絕。
帶著變成小豆柴的女兒,草薙出雲驅車趕往拍賣會地點。
多虧咒術師們還沒有古板到舍棄現代科技,繼續飛鴿傳書,學會搭建並使用專門的咒術師懸賞論壇。
草薙才能拜托田山花袋,讓他幫忙查到咒術師們私下交易咒具和其他一些想也不能放在網上拍賣物品的地方。
[ソボ競ベ場]。
自此之前,草薙出雲為了打通關系,已經來這消費過一次。
而且還是在拍賣結束後當場提的貨,信譽度相當良好,即便沒有被列入優質客戶的名單,至少也得到了進入內部的咒具拍賣會場的資格。
而他上次的消費成果,就是那台被愛麗絲搞壞了的老式點唱機。
說實話,也虧這家拍賣所的主要手續費與委托費來源都在內場,否則按照他們普通拍賣商品那差到極致的品味,倒閉只能說是遲早的事情——天知道草薙出雲當初,為了能找到一個能勾起自己花錢欲望的東西,將他們提供來的拍賣品花名冊翻了多少遍。
與等候在門外的侍者確認完身份信息後,草薙出雲抱著愛麗絲,跟隨侍者的腳步穿過一條又一條鋪著黑色木板的走廊。
這裡飄散的檀木熏香讓嗅覺變得敏感了的愛麗絲打了個小小的噴嚏,草薙被她逗笑,另一只手順著小家伙柔軟的皮毛從頭到尾理了好幾遍。
又過了幾分鐘,漫無邊際的走廊總算走到了盡頭。
在立著「內場拍賣」標牌的入口處,掛在門外的藏青色暖簾被門後的風吹起。
愛麗絲抽抽自己濕漉漉的小黑鼻子,從濕潤溫暖的風裡嗅到了草木和露水的味道。
侍者撩起門簾,裡面並非是和室,而是一片濃密的密林。
木頭築起的高台上放置著數十張椅子。
從侍者手中接過自己的號碼牌後,草薙帶著愛麗絲進入其中。
一個月前,孔時雨給伏黑甚爾接到了一單生意。
生意本身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錢給得很多——去暗殺一個叫「天內理子」的小姑娘。
這種事伏黑甚爾干得多了,看到照片上那張青春靚麗、充滿膠原蛋白的清秀面孔也不完全會產生諸如「啊這麼年輕還真是可惜」「小姑娘挺可憐」的遺憾。
下單的甲方是一個名叫【盤星教】的宗教團體,信奉的對像是「天元大人」。
伏黑甚爾一聽到這個名字就樂了。
因為但凡有點閱歷的咒術師都不會不知道天元的存在——這是個只要有合適的身體,就能不斷轉生不老不死的老怪物。
能讓容納天元、讓他順利轉生的軀殼,還有個專有名詞,叫【星漿體】。
而盤星教想要殺死的天內理子就是這個星漿體。
說白了,整個盤星教就是一群不喜歡自己的「偶像」摻雜一點點來自外界雜質的狂熱毒唯。
所以為了阻止天元轉生,在不能做掉自己偶像的前提下,當然只能將矛盾轉移到作為星漿體的無辜小姑娘身上。
伏黑甚爾沒想到自己有一天能賺到他們的錢。
「聽說一開始他們想直接在咒術師們專門接髒活的論壇上發布懸賞的,」孔時雨跟他閑聊的時候解釋了一下其中的原委,「不過最近異能特務科和那個什麼……Scepter4——總之是個半路跳出來的異能力者管理機構,把他們給盯上還把對公賬戶裡的資金給凍結了。」
「為了避風頭,他們沒直接在論壇發懸賞,而是托人私下裡找殺手接這個單子。」孔時雨說,「然後我就把你給推薦過去了。他們很滿意,這群蟲豸心情一好,定金就給的飛快。」
然而伏黑甚爾咂了咂舌:「你知道我最近缺趁手的家伙事,還給我攬活?」
伏黑甚爾最近沒賭馬。不是他不想花錢,而是找不到花錢的地方。
他在上次的任務中將一把用起來還不錯的咒具給折斷了,還沒物色到新的武器。
「只要你在明年六月天元大人轉生儀式開始之前,把那個叫天內理子的小丫頭做掉就行。」孔時雨一邊說著,一邊摸出手機,打開早已准備好的資料,將手機推到伏黑甚爾眼前,「至於工具嘛,我這邊剛好幫你物色到了——這條消息不收你錢——特級咒具,名字叫[游雲]。什麼都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玩意呢……它只走拍賣。」
伏黑甚爾望著他,嗤笑一聲:「給我介紹生意,拍賣行那邊分你多少提成?」
「不多,也就只有百分之二,小本買賣。」情報販子兼中介商收回手機,笑得很是奸猾,「這一輪啊,是你可以得到特級咒具,我可以得到錢。世界上還有比這更兩全其美的事嗎?沒有了。」
話是這麼說的沒錯,可伏黑甚爾總覺得孔時雨還瞞了什麼事——不至於是背刺,但這股預感並不好。
伏黑甚爾回想了一下,隨後眉頭皺得更深。
因為上一次他出現這種預感的那天,他信誓旦旦地找孔時雨借來的30萬買馬。
結果最後全輸了。
不過正如孔時雨所說,[游雲]確實好。
本身作為三節棍,打擊力度便優於短棍,長度攻擊範圍也比多數冷兵器更大,每一段還都能單獨使用,只要使用得當,不管是進攻阻擋方面都有著不錯的表現。
在見過實物感受到注入其中的咒力之後,伏黑甚爾更是篤定了這玩意自己必須要拿到的念頭。
他知道好的咒具從來不缺市場,也不常在市場上流通。
即使本身就是有咒力的咒術師,也會為了提高祓除咒靈的效率而購入更加強有力的工具。
要是這次錯過了這個村,想要再等到下一家店可就不知道又要等到猴年馬月。
所以為了拿下游雲,伏黑甚爾做好了堪稱萬全的准備。
他不僅臨時多接了幾個單子,還跟孔時雨商議好了借款的事項。
有孔時雨的介紹,交過保證金後,伏黑甚爾很順利地進入了[ソボ競ベ場]的內場。
這地方的風格讓他想起禪院家,心情不是很好。
進入拍賣會場的時候,只剩下後排零星幾個位置還空著,前排與中間則已經全部坐滿。
伏黑甚爾對於坐在哪裡沒什麼講究,又不如說在他的人生裡,能夠有一席之地便已經是一件能夠讓別人摁著他的腦袋逼他感恩戴德的「幸事」。
他隨便挑了個角落坐下,打著哈欠看著一件又一件的商品從眼前掠過。
至於萬眾矚目的[游雲]果然成了這場拍賣會的壓軸。
拍賣師在一段大家早已在花名冊上看過的介紹後,揮舞著木槌宣布了起拍價。
4億。
比他從前任何一副咒具都要貴。
貴得多。
伏黑甚爾:「……」
算了,他早知道不會便宜。
價格叫到5億,報價速度開始變慢的時候,伏黑甚爾才開始舉牌跟價。
或許是「5億」這個數字太大,以至於喊出這個數字的時候,伏黑甚爾甚至感覺自己的心情沒什麼起伏。
他沉著臉跟價,同時在心裡痛罵不斷強調「品質如此之好的特級咒具可不多見」的拍賣師,以及還在不斷加價的其他競拍者。
價格不斷交替上升。
周圍的密林仿佛春季,大概是用了什麼空間咒術將地球南半球的某個溫暖濕潤的角落,給挪到了正在下雪的東京。
可就在這麼舒適的環境中,伏黑甚爾只能感覺自己的血壓起來了。
都6億了!
你們有完沒完?!
可這個聽起來很不可思議的數字還在漲。
「7億1千萬。」伏黑甚爾咬牙切齒了兩秒,隨後松開牙口,裝作一派輕松的模樣舉起自己價值「7億」的號碼牌。
會場裡安靜了下去。只剩下拍賣師洪亮的嗓音。
「7億1千萬。12號客人出價7億1千萬,現在場內出價最高,還有比這更高的價格嗎?」
「7億1千5百萬。」忽然有個十分年輕的聲音說。
伏黑甚爾:「?」
他循著聲音看過去,在前排,只能看到那是個金色短發的男人。
「好的。26號客人出價7億1千5萬,還有更高的嗎?」
「7億2千萬。」伏黑甚爾再次舉牌。
「7億3千萬。」26號說。
「……7億4千萬。」
「7億8千萬。」26號突然跳高了價格,聲音依然風輕雲淡。
如果不是這個價格已經高到了讓人不敢隨便開玩笑的地步,否則他真的會懷疑這個金發混蛋是不是拍賣行故意請來抬價的托。
而7億8千萬円是個什麼概念?
大概就是能夠在東京塔懟臉的地方買下一兩套公寓的價格。
伏黑甚爾對[游雲]的心理價在6億上下。
可這個所謂的心理價,只是他認為拿下游雲之後依然能感到血賺不虧的價格,而並不是他的經濟能力的邊界。
說到底,買賣本身講究的,都只是值與不值的問題。
拍賣師在前方高喝:「7億8千萬円一次!」
「7億8千萬円兩次!」
伏黑甚爾深吸一口氣,圖窮匕見,亮出了自己的底線。
「8億!」
再高真不拍了!
再高連他媽飯都吃不起了!
再高誰他媽愛要誰要去!
伏黑甚爾惡狠狠地想。
而這次,拍賣師的槌子在木桌上錘了三次。
然而伏黑甚爾面上毫無喜色。
不如說他的臉色難看得如喪考妣。
8億是他真正的底線。
再高不會再加,是因為他就算借錢也只能湊到8個億。
而8億的游雲還值嗎?
伏黑甚爾已經不知道了。
他只覺得8億真他媽貴。
貴到他想把伏黑惠趕緊打包給禪院家,反正自己也教不了他什麼東西。
可為什麼那時候沒有直接把已經覺醒了十種影法術的兒子交給他們?
這麼珍貴的術式繼承人換禪院家的10億肯定是沒有問題的。
而如果他有了那個10億,如今買下游雲之後也不至於會心痛到難以呼吸。
但吠舞羅的那個小丫頭,跟他單方面做了約定。
你要當個好爸爸。
這個約定簡直比咒縛還要恐怖。
每當他在想要通知禪院家的人來接走伏黑惠的時候,又或是在長達月余沒有回家看望伏黑惠的時候,他都會在夢中見到已經去世的妻子。
妻子說,惠就拜托給你了。
她本來已經在記憶中模糊的臉,再次在夢中再次變得清晰。
而對著那張臉,伏黑甚爾根本說不出「不」。
哪怕他想把伏黑惠送回禪院家的初衷並非是為了錢,而是為了能讓兒子得到更好的引導。
不過話說回來,現在他不僅8億沒了。
10億也沒機會再拿到手。
伏黑甚爾除了心痛就還是心痛。
8億……再多點他都可以入股當跑馬場的股東了。
他呼出一口氣的時候都感覺自己肺部有火燒的疼。
「8億円成交!恭喜12號買家!」拍賣師還在大呼大叫。
會場裡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
伏黑甚爾抬眼往前方看去。
他本來只想看一眼放下那邊的游雲,結果沒想到卻看到另一個雲。
什麼雲?
——草薙出雲。
坐在前排的青年側頭望著他,臉上的笑容說不出是幸災樂禍還是風涼看戲,總之他們都出自「我不想好過你也別想好過」的意味。
那個金腦袋原來是這混小子???
伏黑甚爾突然反應過來。
草薙出雲是個生意人。
而且是個相當成功的生意人。
生意人最需要具備的品質,就是記賬。
新賬舊賬。
新仇舊仇。
當他們不清算的時候也並非是忘了,而是還沒到要清算的時候。
可他不就只是把他女兒騙去跑馬場買了兩張馬票,然後把自家兒子女兒打包丟去他們家吃了幾頓飯嗎?!
至於嗎?!
悠于 2023-10-30 13:52
第106章
變成小豆柴的第四天,愛麗絲基本適應了作為一只小狗的生活。
起初她一點都不懂該怎麼用四條腿走路,也對突然眼前失去了絕大部分色彩、只剩下黑白灰的世界感到些許惶恐,不過好在本來她的生活就很簡單明了,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寫作業,就只剩下了看電視、玩、以及見縫插針地幫在吠舞羅裡的人做點她力所能及的事。
比如說幫他們跑個腿買點飲料零食,再順便給自己也買點想吃的飲料零食。
當一只小狗對她造成的不便,頂多只有不可以隨便出門、不能夠及時地表達出自己的想法、以及不能吃巧克力這麼幾樣。
其中,「不能夠及時地表達出自己的想法」這一點聽起來好像還挺容易讓她難受的,可實際上愛麗絲與身邊人的交流並沒有產生太大的障礙。
因為即使變成了小狗,愛麗絲的心思也還是一如既往的十分好猜。
她大清早的就醒了。
順應自己的願望而變成小豆柴之後,愛麗絲因為過於毛茸可愛而被安娜死死抱著不肯撒手。
草薙只能依照安娜的意思將愛麗絲留在了店裡,不過好在有了一身軟乎乎的皮毛之後,愛麗絲的抗寒能力也得到了顯著提升——如果說從前的愛麗絲呆在吠舞羅一樓不開空調安靜坐著都會流鼻涕水的話,現在的她則已然不再受到這個煩惱的困擾。
愛麗絲從被子裡撲騰出來。
從前只要蛄蛹兩下就能鑽出的被窩,眼下她必須蛄蛹五六次才能拱到被子邊緣,然後探出腦袋。
只有黑白灰的視野裡,閉著眼睛的安娜呼吸綿長平穩。
不跟尊待在一起的時候,安娜的能力無法感知到尊的噩夢,睡眠質量也成倍增長。
姐姐還在睡。
這個認知叫愛麗絲稍稍松了一口氣。
因為在此之前的三天裡,愛麗絲每天起床之後都會被姐姐肚皮朝上地放在腿上,然後再被她捏住兩只前爪上黑黢黢的小肉墊一頓狂搓。
倒也不是不舒服或者不願意啦……
能被大家喜歡當然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
可愛麗絲還是忍不住有些惆悵。
法蘭絨的床單很滑溜,整張床也不算高,愛麗絲後腿朝地「呲溜」一下很是輕松地從床上滑下。
她想趁著安娜還沒睡醒的時候趕緊下樓。
可擺在小豆柴面前的第一個困難便是——她太矮了。
完全夠不到門把。
愛麗柴:「?!」
怎會如此!!
她十分震驚地坐在原地,仰頭望著門鎖,露出脖子和胸前的一塊白毛毛。
接著她努力回憶了一番才發現,在過去的幾天裡,除了吠舞羅的大門,內部尤其是二樓的房間門都是敞開著的。
哪怕是不會開門、又或者是開不了門的小狗狗也能做到無障礙通行。
不過這些小小的細節,小豆柴本柴倒是沒能將它們與爸爸為了能讓她在家裡暢通無阻的良苦用心聯系在一起。
她現在只愁自己該怎麼在不吵醒姐姐的前提下,悄無聲息地溜出去。
走廊外傳來腳步聲。
吠舞羅的房間隔音不好也不壞,變成小狗之後愛麗絲的聽覺比從前靈敏了不少。
這個沉沉的、拖拖拉拉的、以及從走廊更深處房間傳來的腳步聲,只能讓愛麗絲聯想到一個人。
「汪!」
尊!
愛麗柴輕輕叫了一聲。叫完又小心翼翼地往床上看去。
安娜還沒有醒。
太好了。
她放下心後,又抬起前爪,抓了抓門板。
被草薙修剪銼圓後的指甲雖然不會劃傷門板和地板,但與堅硬的木質碰撞還是會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
安娜隨時可能會被吵醒。
愛麗絲緊張激動地撓著門,希望能讓門外的周防尊注意到這點小小的動靜把她給帶出去。
在無比期冀的等待中,耳聰目明的赤之王總算沒有辜負愛麗柴的期待。幾乎是房門被打開一條足夠她鑽出去的縫隙的同時,愛麗絲便撒丫子跑了出去。
不過還沒跑出去兩步,腿短短的小豆柴便因為跑得太急而當場給赤之王表演了一個臉剎。
周防尊悶聲笑了半天,將摔得七葷八素的愛麗柴提溜起來,面朝自己。
被掐住了命運的後頸皮小豆柴十分老實地將前爪縮在身前,只有兩只圓溜溜的藍眼睛相當無畏地與赤之王對視著。
「大清早的要去哪?」
赤之王伸出手,在毛茸茸的腦袋上搓了搓,和摸愛麗絲頭發的時候是完全不同的手感。前者是一團棉花,後者則更像是一匹絲織物。
動彈不得的愛麗柴小幅度地扭了下頭,用懇切的眼神示意自己想下樓。
「說『謝謝』就帶你下去。」
雖然十束查過資料說,拎住小貓小狗後頸皮的這種方式並不會讓它們感到不舒服,但赤之王還是很快用一只手托住幼柴,另一只手按著她的後背,將這一整只小小的毛茸茸靠在自己的頸側。
好在愛麗絲並非是真的小狗,否則她要是和普通小狗那樣喜歡發抖,赤之王現在大概也不會這麼游刃有余地抱著她了。
「汪汪!」謝謝。
愛麗柴叫到。
得到答謝的赤之王心情甚好。
到了樓下,被重新放回地上的愛麗絲屁顛顛地跑到了十束買回來的鐘表前,啪嗒啪嗒地用爪子撓了撓蓋在表盤上的玻璃,然後又朝周防尊「汪」地叫了一聲。
「問我為什麼起那麼早?」
赤之王繞到吧台後,隨便拿了個啤酒杯出來給自己倒了杯水,端起杯子仰頭喝到見底才慢慢悠悠地回答:「因為渴了。」
「汪嗚!汪嗚!」得到答案的愛麗絲蹦蹦跶跶地跑到電視前,眼巴巴地看著周防尊的同時,身後卷卷的尾巴也在狂甩。
「……這才幾點你就要看動畫片。」
周防尊沒有照她的意願打開電視,目光在周圍掃視了一圈,在吧台最下方的儲物層裡找到了草薙給愛麗絲准備的牽引繩。
雖然愛麗絲並非真正的小狗,可在外人眼裡她確實就是小狗沒錯。
秉持著「遛狗不牽繩,等於狗遛狗」的原則,草薙出雲還是會在愛麗絲鬧著要出去遛彎的時候,讓負責遛她的八田或者千歲又或者安娜十束,給她套上脖圈。
清早帶著小狗出門溜一圈是個不錯的決定,還能順路去超市買兩塊赤之王最近一直想吃但總是忘記跟草薙點菜的菲力。
「要不要出去遛彎?」
周防尊拿起牽引繩,以及她外出時必須要穿上的小棉衣,朝愛麗絲晃了晃。
「汪汪!」小狗神氣十足地叫喚。
嗯,這是要去的意思。
哪怕是在東京這種國際化程度頗高的大城市,寵物能進入的場合也非常有限。
周防尊沒有細看時間,不過他大概記得自己是早上七點不到的時候便帶著周防愛麗絲出門了。
可現在為了找到一個能帶著小狗也能進去買上一塊菲力牛排的超市,赤之王已經帶著變成小豆柴的女兒沿街走了差不多十公裡。
這個社會對養寵物的人真的很不友好。
被第五家超市拒絕的赤之王終於沒忍住心中的煩悶,咂舌「嘖」了一聲,面上凶惡的神色差點把站在超市門口的工作人員給嚇哭。
「不、不過我們這裡有寄存寵物的地方!」工作人員結結巴巴地補充道,「您可以試試將毛孩子寄放在總台的航空箱裡!……不過箱子只有一個……您還是得去試試運氣……」
「嘖……」周防尊皺起眉頭。
可這確實不失為一個解決方案。
愛麗絲也扒拉著想要早點回去——她餓了。
而周防尊沒帶手機就出了門,再晚點等草薙到了吠舞羅,發現小狗不在,大概會急得開始滿世界找她。
「買完東西馬上回來接你。」
超市總台的箱子很幸運是空的。
運氣不錯的周防尊將手指伸進籠門的空隙裡摸了摸愛麗絲的鼻梁,只聽到這個小家伙小小地哼唧了兩下。
聽起來是有點不滿意的。畢竟她不是真的小狗。
正常的小孩誰樂意被關在籠子裡。
「要乖乖的。」
赤之王走出去兩步,又回過頭再次囑咐。
「嗷!」
又重復了一遍剛才告別時的摸摸蹭蹭,赤之王這回是真的走了。
和往日懶懶散散的步伐不同,他這回的步子很大,以至於愛麗絲沒過多久便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貨架之間。
看著爸爸遠去的身影,有一瞬間的悵然讓愛麗絲趴下去的時候發出了寂寞的嚶嚶聲。
她開始覺得當小狗好像也沒那麼好了……
愛麗絲趴在籠子裡百無聊賴,開始搗鼓那個簡易的門鎖。
對於普通小狗而言,這種需要兩只手指同時上下往中間使勁的扣鎖當然是很難打開的。
可愛麗絲又不是真正的小狗。
她只試了三次便將籠子打開了。
而且失敗的前兩次還都是因為爪子磕在塑料上打滑。
……可以出去了。
愛麗絲盯著打開的門,琢磨著自己可不可以跑出去等尊回來。
她藍眼睛滴溜溜地盯著站在外面的總台工作人員看了一會,感覺越獄的難度並不高。
可一直站在他們身後肯定會被發現,所以跑到遠一點的地方去吧!
有較強的自我管理意識的愛麗絲叼起自己的牽引繩,躡手躡腳地繞到了總台外面。
她找了個不起眼的地方趴了下來。但很快發現地板真的很冰冰涼,而自己肚皮上的毛有點短不怎麼保暖,於是又只好改成屁股著地的坐姿。
總算把自己安置舒服之後,愛麗絲終於得以緊盯著超市的出口處,就等周防尊從那裡出來好一股勁撲上去。
可兩分鐘後,她等來了另一個人——一個頭發和眼睛,都是十分漂亮的瑰紅色的少年。穿著一身干淨的白色運動服,站在超市明亮的燈光下,整個人都像是在發光一樣。
而那麼多路過的行人都沒能發現安安靜靜縮在角落裡的愛麗絲,只有他在習慣性地觀察身邊周圍的環境後,發現了這只企圖努力將自己與垃圾桶同化的小黑柴。
他立刻朝愛麗絲走了過來。
靠近後,他又盯著愛麗絲的臉端詳了好一會。
就在愛麗絲也開始納悶這個哥哥為什麼要盯著自己看的時候,他忽然開口喊了她一聲:
「二號?」
「汪嗚?」
那是誰?
愛麗絲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眼睛到處亂看,發現少年的白色運動外套上還繡著兩個端正的黑字。
[洛山]。
「哲也二號?是吧?」他又喊了一聲,並伸出手指,用指腹蹭了蹭愛麗絲的小腦瓜。
「汪嗚……」
不是啦,你認錯狗狗了。
這個哥哥撓撓的手藝十分出色,愛麗絲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黑子找了你很久。」然而他令愛麗絲聽不懂的話還在繼續說,「你是怎麼跑到這裡來的?——算了,還是先帶你離開這裡吧。」
雙腳被抱離地面的那一刻,愛麗絲才發現事情變得不對。
「汪汪汪?!」
這是要帶她去哪裡?!
第107章
兩天前。
今年全國高中籃球冬季杯的冠軍隊伍、誠凜高中籃球部主要成員、赤司征十郎的前隊友,黑子哲也,在他的推特、SNS、臉書等各個平常他不怎麼使用的社交平台上發布了一條新動態。
當時赤司征十郎正在待在咨詢室裡。
一直負責為他診療的心理醫師,對他沉睡已久的主人格重新占據了主導位置、並已經開始與凌厲強勢的第二人格有了融合的趨勢感到十分驚訝。
而當他看到黑子哲也的這條動態,已經距離發布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
不算很晚,但情況看上去有點糟糕,讓赤司征十郎有點愧疚自己沒能立刻看到並及時為朋友送上寬慰。
因為黑子哲也發布的是一通尋狗啟示。
品種:豆柴
名字:哲也二號(叫對名字一定會有反應)
特征:黑白花色,藍眼睛
丟失地點:誠凜高中校門外
脖子上套有紅色脖圈與牽引繩,如有好心人收留或可提供線索,請與我聯系,定有重謝。
聯系方式:xxxxx
赤司征十郎快速掃完文字信息,當即確定了這是一條黑子哲也在自己心情極度慌亂之中寫下的尋狗啟示。因為在這條啟示中,作為失主的黑子哲也不但沒有添加照片,甚至沒有提及小狗的年齡、性別、體重等基本信息。
此等疏漏讓赤司征十郎在關閉推特後試著與黑子哲也取得聯系,一是准備獲得更詳細的信息,二是為了提醒對方完善啟示。
可黑子哲也的手機卻一直處於無人接聽的狀態。
找不到人的赤司只能又分別用郵箱和LINE上給前隊友發消息,然而還沒等到回復,他便發現尋狗啟示上的聯系方式與黑子哲也的號碼並不一致。
於是他又嘗試撥通了尋狗啟示上留下的電話號碼,這回很快接通了。
接電話的人是黑子哲也的母親。
黑子夫人十分真誠地感謝了赤司的來意,告訴他黑子哲也跟著社團去了深山裡集訓。山裡的信號不是很好,而集訓大概要等大晦日,也就是12月31日之前的一天才會結束。
「集訓的日程沒辦法取消和推後,那孩子又實在擔心哲也二號,所以留了我的電話……抱歉啊赤司君,讓你擔心了。」
電話另一頭來自長輩的道歉讓赤司征十郎聲音緩和下來:「哪裡,這些都是我該做的。」
等到對面先掛斷電話,赤司才重新打開自己的社交軟件轉發黑子哲也的尋狗啟示。
又過了兩個小時,黑子哲也在LINE上回復了。
因為信號不好,這些信息發出的速度不僅慢,語序還很顛三倒四。
不過這種程度的亂序不足以難倒赤司征十郎,他還是很順暢地理解了黑子哲也想要表達的意思。
大抵就是哲也二號活潑好動,而籃球部包括黑子在內的一群男生又沒有給它拍照的習慣。
能從手機相冊裡撈出來的照片要麼是哲也二號穿著球服的側面和背面照,要麼是像加了十層動態模糊的濾鏡。
總之這些照片都不太容易看清全貌哲也二號的模樣,所以干脆沒有在啟示裡添加照片,以免誤導。
赤司征十郎思索一陣,反倒認同了黑子哲也的做法。
他很快回復到。
——情況我大致明白了。
——不過你也不用太過憂慮,[藍眼睛]對於柴犬而言確實是很獨特的特征,按照這個留意的話會容易找很多。先安心訓練吧,有消息我會立刻通知你。
他一邊安慰著朋友,一邊吩咐管家聯系聲量更大的平台幫忙擴散消息。
而他不去親力親為的理由有很多。
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在於,作為一名財閥繼承人,赤司征十郎的個人時間看起來遠沒有外人以為的那麼多。
他的每一天都被不同的課程占滿,哪怕是其他人都在享受自由放縱自我的寒暑春假也不例外。
難得能騰出來參加籃球部集訓的空閑,也基本是通過「加速完成課業」這種抗爭手段才爭取來的。
所以當隊友實渕玲央提議說去超市裡逛逛,赤司征十郎並沒有提出反對意見。
因為如果他拒絕了這個提議,那麼在接下來自己所爭取來的三天「空閑」中,他的生活又會被籃球所填滿。
與「學習」相比,「籃球」當然算是愛好。
可饒是從小在英才教育中長大的天才,偶爾也需要一點能夠完全放空自己的時間。
赤司征十郎獨自站在超市外等待隊友。
雖然沒有使用天帝之眼,但在沒有太多視線遮擋的室內,他的目光很是輕易地捕捉到了那只從服務台後叼著繩子溜出來、並把自己藏在了垃圾桶旁邊的小豆柴。
距離太遠,赤司征十郎只看到了她的紅色牽引繩與黑白的毛色,以及套在她身上的白色小棉衣。
光是這點特征便足夠驅使他走過去一探究竟。
接下來,只要確認它是否有一雙藍眼睛、以及是否會對「哲也二號」這個名字做出反應就可以了。
「我叫赤司征十郎,是你的飼主黑子哲也的朋友。」
「在把你送回黑子身邊之前請多指教了。哲也……二號。」
聽完赤司征十郎對著狗狗也會做出的像模像樣的自我介紹,愛麗柴總算徹底理解了現狀。
——她被當成別人家的小狗抱走了!
——可她是周防愛麗絲啊!不是那個哲也二號!
愛麗絲很是努力地想要為自己辯解,可出口的卻只有「汪汪汪」。
好在這點郁悶還是沒能蓋過當小狗的新鮮感,所以她依然只是有些郁悶地哼唧了一聲,然後便停止了反抗。
——反正出雲總能找到我。
愛麗絲心想。
她仰起腦袋打了個哈欠,露出嘴巴裡尖尖小小的乳牙。
赤司征十郎見狀撓了撓她的下巴,結果不到十秒就很是克制地捋了下她的腦袋毛沒再繼續了。
被挼得意猶未盡的愛麗絲愣了下,接著她開始扒拉赤司征十郎的衣袖,想讓他再多撓撓。
順應撒嬌小狗最好命確實是客觀真理,在她熱烈的凝視中,赤司征十郎盯著她的眼睛看了會後又抬起了手。
平心而論,在愛麗絲短暫的狗生中,她就沒遇到擼狗手法這麼好的人!
出雲基本不把她當做小狗看待;多多良比起摸摸她更喜歡給她拍照;而安娜只會捏著她肉墊、以及把臉埋進愛麗絲背後的毛毛裡蹭蹭蹭;美咲只會伸出一根手指很小心翼翼地抵著她的腦門戳戳戳;千歲只會掐著她還沒發起來的腮幫子捏捏捏;經常和小動物打交道的藤島倒是很會擼狗,但也正是他經常在外面接觸流浪的小貓小狗,所以不敢太接近愛麗絲,因為害怕會把細小皰疹之類的病毒帶給她。
至於尊……
尊……
尊最喜歡搓她的腦袋——不知道各位有沒有看過那種gif動圖,兩只手捧著狗頭然後狂搓。
周防尊在面對變成狗的小女兒,最常用的就是這種玩法。
氣得根本爬不上沙發的愛麗絲從那之後寧可在沙發底下打轉,也不去扒拉他的褲腿鬧著要人抱上沙發了。
她趴在地上看電視。草薙只能在她趴著的地方給她加了個很大很厚的靠墊。
不過這次出門確實是她不對。
她把尊給搞丟了。
尊發現自己不見之後會不會很著急呢……
愛麗絲有點失落地擺了擺尾巴。
但接著她的尾巴也被順了順毛。
如果你沒辦法體會到這種舒服的話,就想像一下用一把氣墊梳從上往下一下下地按摩過頭皮就好了。
她現在明白為什麼小狗都喜歡翻肚皮給別人摸摸了。
因為確實好舒服啊!!!
「汪嗚……」
愛麗絲眯起眼睛,把自己的腦袋往赤司的手裡拱。
「是因為眼睛很像黑子所以才給你起的哲也二號這個名字嗎?」赤司征十郎像是自言自語那樣詢問著愛麗絲。
「汪!」
面對這位大哥哥的誤會,愛麗絲已經不想再解釋什麼了。
不過別人跟自己說話,完全不搭理的話好像又有點不禮貌,所以愛麗絲還是像征性地汪了一聲。
沒有任何意義,只是「你說話我有在聽呢」的意思。
「不過和無口的黑子不同,你的話還挺多的。」
「汪汪汪!」
你才話多你才話多。
愛麗絲憤憤地用牙齒磨了磨他運動外套的袖子,感覺牙齒突然下陷、好像被套到了什麼東西裡面之後,她才驚慌失措顫顫巍巍地松開了嘴。
啊哦……
好像把這個哥哥的衣服咬了個洞出來……
愛麗絲細細地嚶嚶了兩聲,裝作伸懶腰順勢伸出爪子擋住那個破洞,然後才小心翼翼地抬起腦袋。
讓她慶幸的是單手抱著她的赤司征十郎在摸出了手機,現在看起來像是在跟誰發消息,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愛麗絲剛才干的壞事。
她松了口氣,扭動身子把自己翻了個面,散熱。
這家超市開在商場的負一層,愛麗絲所在的地方現在是商場的地上一層,要是用英國人奇奇怪怪的樓層計數的話,那應該被叫做零層。中央空調的溫度沒有開得很高,但愛麗絲現在多了一層相當保暖的絨毛。
如果將離開家長之後被風一吹就要發抖的人類幼崽和小狗崽放在一起實驗,想也知道肯定還是小狗崽更不容易感冒生病。
感受到懷裡的動靜,赤司征十郎收起手機,重新將目光放在小豆柴身上,發現它是真的很巴頭巴腦,不怕生還親人得很。
「你這樣,以後要是遇到喜歡吃狗肉火鍋的人就糟糕了……」赤司低聲說,「聽說京都那邊還有人喜歡吃狸貓火鍋,這個世界上的饕客可是不介意把任何可愛的東西放進鍋裡煮的。」
「汪嗚!」
愛麗絲又叫了一聲。
「先帶你回我們合宿的地方。」
他伸出手點了點小豆柴黑黢黢濕漉漉的鼻子,大概弄得它有點不舒服,被點了兩下後,這只小豆柴就開始張嘴露出小小的牙齒,一副「再摸我鼻子就咬你」的模樣,眼睛盯著他的食指緊緊不放,腦袋也跟著他的手指擺動,鼻子裡還發出了哼哧哼哧的聲音。
「之後再看誰來接你吧。」
赤司收起臉上淺淡的笑容,不再逗它。
雖然已經通知了車來接自己,但商城大門口距離能上車的地方還得再走上幾步。
赤司擔心外面的冷風吹到它,拉開自己的外套拉鏈,動作有些笨拙地將小豆柴包了進去,雙手環在肋下將它穩穩地托住。
然而愛麗絲只覺得自己更熱了。
被撓撓的時候她就覺得這個哥哥的手很燙,和尊一樣屬於體溫偏高的那一掛。
但她更是沒想到他會突然把自己包進外套裡。
——我要出去!
她踩著托著自己的手臂,僅靠兩條短短的後腿直立,腦袋剛一從赤司征十郎的衣領裡冒出,就馬上被摁了回去。
「乖乖呆著,不然你會感冒。」
被忤逆的不快讓第二人格冒了點頭,赤司的語氣突然變得遠不如說出來的話那麼溫和,不自覺地帶上了些許高位者的壓迫感。
說白了就是,凶。
要把她抱走的哥哥要露出真面目凶小狗了。
只想吹吹冷風的愛麗絲老老實實地嗚嗚著,把腦袋縮了回去。
「好孩子。」
赤司滿意地隔著自己的外套摸了摸在自己懷裡發抖的小狗,根據定位很快找到了停在路邊的邁巴赫,以及站在車邊的司機先生。
赤司經常坐這輛車出行,對車牌和車輛型號都很熟悉。
見到赤司,司機低頭喊了一聲「少爺」。
一切都和往常一樣。
然而空氣中游蕩著一絲莫名的違和。
——有哪裡不對。
可赤司征十郎說不上來。
他只無端地感到,連街道上如織的車流與身邊絡繹不絕的行人都像是在粉飾太平一般虛假。
直到車門打開,車頂的燈光照亮空空如也的後座與沒有升起擋板阻隔的前座,他還在思忖自己是否過於敏感了一點。
「綁架」這種事情雖然已經很久沒有發生在他身上了,可隱隱的不祥預感還是讓赤司征十郎沒忍住往後撤了一步。
回去吧。和實渕他們一起行動。
寧可錯信自己的預感,也不能讓這種預感真的成真。
然而也就是這向後的一步,讓赤司征十郎的後腰右側,抵上一樣相當堅硬的東西。
——槍,或者電擊棍。
有著不算豐富但也不算貧瘠的「被綁架經驗」的赤司財閥繼承人迅速地做出了判斷。他深吸一口氣,心沉了下去,將懷裡的小豆柴抱緊了一點。
「日安,赤司少爺。」
站在他身後的人說。
「從現在開始,請您不要大吵也不要大鬧,以免驚動周圍的行人。跟在您身邊的幾個保鏢已經被我們清理干淨了,所以麻煩您不要試圖拖延浪費寶貴的時間,只要保持著這個姿勢,跟我們走一趟就好。」
「我們」。
赤司征十郎捕捉到這個詞語,判斷這是一次有預謀的綁架。他看向站在車輛另一側的司機,發現對方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一個將臉埋在風衣高領後的陌生男人。
「你們是什麼人?目標只有我的話,能放了我的司機和這孩子嗎?」
赤司征十郎將愛麗絲從懷中抱出。
被他用手掌托著的小狗崽在發現自己總算被放出來之後,還天真地咧嘴笑了起來。
但它的尾巴只轉了兩圈,就又耷拉了下去。
發生了什麼……
愛麗絲茫然不安地打量起四周。
「噢!這可真是失禮,居然忘記自我介紹了。
「我們是[Q],是咒術師集團。」
站在赤司身後的男人笑了起來,他譏諷道:「至於這孩子,還是讓它陪在您身邊一起吧。我見多您這個年紀的小鬼了,都怕寂寞得很,關久了大哭也說不定。」
面對這般低級的挑釁,赤司征十郎當然沒有理會。
之後他很是平靜且配合地交出了自己的挎包和身上所有的金屬制品。
在路人看來,他的動作正常得和將隨身物品全部丟給家裡佣人的大少爺沒有任何區別。
「啊,麻煩您把那個、還有這孩子脖子上的項圈也一起給我吧。」
他身後的男人指了下赤司征十郎的手腕,和他懷裡的小豆柴。
「護腕和項圈你們也要?」赤司征十郎問。
「是的,因為我的同僚說您的護腕和這孩子的項圈裡也藏有金屬制品。啊啊……現在的定位芯片可真是越做越小了,難怪大家都抱怨綁架比以前難太多。」
赤司征十郎:「……」
信息量忽然有點大。
他思考了幾秒,反應過來,這群綁匪並非是普通的綁匪,而自己懷裡的小豆柴,大概也不是黑子哲也的哲也二號。
如果它的項圈裡有定位芯片,黑子哪還用得著花大力氣發尋狗啟示。
看來是別人家的孩子。
只是非常湊巧的有一雙符合描述的藍眼睛,以及性格乖巧親人會對人說的話做出回應。
被「押送」上了另外一輛黑色的私家車,赤司征十郎抱著懷裡的藍眼睛小豆柴,動作輕柔地安撫著正在微微發抖的小家伙。
「抱歉啊,把你卷進來了。」
「汪嗚……」
愛麗絲用前爪抱住他另一只手,有點憂愁。
語言不通就是這點不好。
搞得她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麼告訴赤司征十郎,她爸爸可厲害了,能把壞人頭都打飛的那種。
第108章
前後座之間的擋板被升起,兩邊的車窗也被貼上了徹底隔絕視線的不透明薄膜,看不到外面的景色。
路上時常有顛簸。
如果現在坐在這裡的人是福爾摩斯,他說不定可以通過這輛破車行駛時所帶來的微小的慣性判斷出速度,再加上轉彎的次數、行駛的時間、與路面的不平整程度來自己被帶向了哪裡。
但可惜的是赤司征十郎並沒有那種令人嘆為觀止的能力。
在只有引擎轟鳴聲的車內,他能做的只有用被戴上手銬的手,以很有限的動作為懷裡的小豆柴順毛。
那個綁匪說的其實有點道理。
比起什麼都沒有,哪怕身邊只多一只小狗也能對他的情緒起到很好的安撫作用。
雖然相比起其他人,赤司征十郎被綁架的經歷已經算少——隔壁跡部家的少爺,因為行事作風從小就無比高調,在這方面的經驗比赤司還要豐富——但沒有人能把「被綁架」這種事當做家常便飯,哪怕是從小到大有過三次、加上這回是四次被綁架經驗的赤司征十郎也不能。
這種磨難只會給被害人帶來恐懼以及從睡夢深處忽然湧現的心悸,不會給予任何積極的影響,是一種再惡劣不過的傷害。可眼下除了忍受,赤司征十郎也做不了其他的事情。
總不能給他一顆籃球讓他殺光全場。
更何況這裡也沒有籃球。
反抗不但會給營救造成麻煩,還會降低自己的生存概率。
然而干坐著也實在讓他難以安定,於是赤司征十郎擰眉思量了一陣,最後只能承認自己確實對這個名為[Q]的咒術師組織毫無印像。
但赤司征十郎是知道咒術師這類人的存在的。
作為三大財閥之一,赤司家的繼承人,他能比普通人知道更多關於平靜水面下湧動的暗流和光鮮舞台背後的內幕,也知道咒術師是這個看似尋常的世界中極其隱秘的一角——同為這類特殊存在的,還有能力各異的異能力者,以及七位不得不單將他們從「異能力者」這個群體中單獨列出的王權者。
而自從上一任[第三王權者]因濫用權能而導致王權爆發,造成了七十萬人與上一任[第四王權者]的死亡後,這群擁有特殊能力的超凡人類,便在[第二王權者]的指示下,分門別類地劃入了[異能特務科]與[Scepter4]這兩個機構的監管中。
那段被他們稱之為「自由的年代」已然過去。
現在的咒術師和異能力者,除了擁有特異能力之外,其本質和普通民眾一樣,都必須接受一部普羅大眾所無法看見的、甚至是更加嚴密的約束。
至少就赤司征十郎知道消息的而言,近十年來關於咒術師與異能力者的作案率已經下降了數十個百分點。
理所當然的,在這番高強度的肅清中,能夠新興的異能力者結社只能用「少得可憐」一詞來形容,甚至可以說其中絕大多數都根本沒有能夠順利冒出不健康的苗頭。
至於從前組建的組織,多是已經在那段荒蕪無序的年代中完成了血腥的資本原始積累,要麼將自己洗白開始進行合法合理的活動,又或是轉入更深層的底下接手更低調的工作。
總之,綁架財閥繼承人這種大新聞——而且還是三大財閥之一的赤司家的繼承人這種事——活得好好的異能力者結社大概都不會想來觸這個霉頭。
可偏偏他們對自己下手了。
赤司征十郎想不通個中緣由,手上一刻不停地撫摸著懷裡小豆柴的軟絨絨的皮毛。
這個小家伙倒是很心大。上車之後沒過多久就發現這破車雖然搖搖晃晃穩定性很差,但抱著她的人懷裡又暖和又舒服,眼睛一閉就睡著了,屬實沒心沒肺。
而這時車停了。
車門被人從外面打開。
「出來吧。赤司少爺。」
站在門外的人向赤司比了個「請」的手勢,語氣和說出來的話卻並沒有多客氣。
赤司征十郎抱起趴在自己膝蓋上睡得天昏地暗的小豆柴,下車後不著痕跡地打量起四周,發現這裡是一處廢舊的倉庫——都二十一世紀了,赤司征十郎不明白,為什麼這年頭綁匪窩藏被害人的地點還是這麼的俗套老土。
綁匪們當然也沒有好心到給赤司征十郎准備什麼沙發啊軟墊啊之類的東西。他們隨手指了個自己目光可及的角落,讓赤司征十郎往那一坐,就開始著手准備給赤司征十郎的父親,赤司征臣發送綁架信。
而根據赤司征十郎觀察與聽到的對話可知,這群綁匪的綁架信內容是從網上搜索然後粘貼復制下來的。
如果不是他們至少還知道必須用新買來的無記名電話卡發送信息,赤司征十郎真的會認為自己說不定今天結束之前就能帶懷裡的這孩子回家。
「汪嗚……」
「你醒了啊?」赤司低下頭,對上小豆柴剛剛睜開的藍眼睛。
「汪!」
「是餓了嗎?想不想吃東西?」
「汪!汪!」
「吵吵嚷嚷什麼呢?!小狗崽子再叫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那個之前用電擊棍抵著赤司征十郎後腰的、剛才又站在門口讓他下車的男人罵罵咧咧地走了過來。
剛才從他們毫不避諱的對話中,赤司得知了這個男人的名字叫福山一郎。
同時也是這次執行綁架計劃的行動隊長。
「汪嗚……」
小豆柴瑟瑟發抖著朝赤司懷裡縮了縮,顯然是被嚇到了。
「別怕。」赤司聲音輕柔地安撫著她,隨後抬眼看向福山一郎,承諾道,「我會好好管教它的,所以請不要傷害它。」
「謔,你還挺看重你的狗啊。」福山一郎譏諷道。
「是。」
「那看來我們又可以跟你父親多要一筆贖金了。」
「只要能保證我和這孩子的安全,您當然可以這麼做。」赤司征十郎故作隱忍地說道。
綁匪也是有自尊心的,這種時候如果表現得太鎮定,說不定反而會激怒對方。
「說起來,赤司少爺,你覺得你值多少?」福山一郎在赤司征十郎面前蹲下,他伸手打算揉揉愛麗絲的腦袋,就在愛麗絲想要張嘴咬這人一口的時候,赤司征十郎當即捂住了她的嘴巴。
這個男人臉上惡狠的笑容讓赤司意識到如果這一口真的放任咬下去,福山一郎大概也不會在意一條狗的性命。
「它還在長牙,還請您不要伸手過來逗它。」赤司征十郎解釋道,旋即轉移話題,「至於您問我認為自己身價價值多少……我只能說,作為唯一繼承人的我在父親心目中的位置,大概還是挺重要的。」
並不是出於愛這類深厚的感情,單純是因為要花運氣生下一個天才、再費時間和精力再去培養一個赤司征十郎這樣的孩子過於困難。
「嗯,我想也是。」福山一郎假模假式地衝他笑了下,然後朝站在自己身後的部下喊道,「喂!綁架信發出去了沒有?!再在剛才的金額上多加五個億!」
「還、還加啊老大?已經四十個億了……」部下唯諾地縮了縮脖子。
「反正我們都是要死的人了,擔心個什麼勁?」福山一郎恨鐵不成鋼地往他腦袋上狠抽了一巴掌,「瞧你那沒出息的樣!」
「可、可我真的不想死啊!老大!收手吧!!」那位部下像是情緒崩潰了一般大聲喊道,「被異能特務科和Scepter4通緝了這麼久,大家都不想再東躲西藏了!我們去自首吧!!」
「現在自首你以為那群瘋狗就能放過我們嗎?!」福山一郎暴起地揪住下屬的衣領,像是要將對方從夢魘中搖醒,直面更加煉獄一般的現實。
「你把當初加入[Q]的咒縛都忘了嗎?」
「『我們要以天元的死顛覆動搖整個咒術界,我們要讓這個世界重新回到最原始的自由中去』!這些話看來你已經全部都忘記了啊?!!」
福山一郎聲嘶力竭、歇斯底裡地咆哮著。自他口中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宛如裹挾著血與膿的腥臭。
「汪嗚嗚……」
懷裡的小豆柴被嚇得不輕。
赤司征十郎對她輕輕地「噓」了一聲之後將她更用力地抱在懷裡。
他現在必須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才行……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這群亡命之徒已經到了強弩之末。
他們綁架自己想要一筆巨額的款項大概也不是用來尋歡作樂,而是打算給予這個穩定社會一記重創。
——這世界上還有一群只為財死的人。
為了錢他們能做出任何事情。
而如果在臨死之前將從綁架赤司得來的這一筆巨款用於暗殺各個領域的重要人物、又或者是發布懸賞刻意在人群密集的場所制造恐怖襲擊……
那就真的……太過可怕了……
這個設想讓赤司征十郎顫抖。
眼下的場合他實在難以再繼續維系自己之前的平靜。
他努力地平復著呼吸,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停止想像這群狂徒在拿到贖金後會做出的事情……
又或者他們在拿到贖金之前,就因為精神狀態臨近崩潰而將他和這孩子一起殺死了……
無論哪個猜想都讓赤司征十郎感到自己的五指迅速地變涼變冷了。
廢舊工廠本就四處破壁,冷風帶走他的體溫,只有懷裡的小豆柴依舊溫暖。
這時他感到一片有點濕漉漉的東西接觸了自己的手心。
低頭一看,是懷裡的小豆柴正在用鼻子拱他……一邊拱,還一邊看他的臉色。
見到赤司總算看向自己,它才停下動作,然後又側著腦袋用自己圓圓的小臉蹭了蹭赤司的手背。
赤司征十郎嘴唇翕動,最後還是不禁失笑:「原來你還會安慰人……錯怪你沒心沒肺了。」
「汪嗚……」
愛麗絲小聲地叫了一聲。
如果赤司能聽懂小狗國的語言,就能知道她正在說沒關系,請我吃冰淇淋就原諒你。
「你到底是誰家的小狗?」赤司又抬起自己被手銬銬住的手,摸了摸愛麗絲的腦袋毛。
「等這件事結束,要是沒有人來找你的話,你就跟我走吧。」
赤司看著小豆柴罕見的藍色眼睛,相當鄭重地與她做出約定。
「喲,赤司少爺還挺有閑情雅致啊,都這個時候了還有心情跟狗聊天。」
福山一郎松開下屬朝赤司走開,此時他的臉上已經恢復回那種陰沉的,仿佛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平靜。
他靜靜地站在離赤司不遠的地方,居高臨下地打量著這名言行舉止間都流露出教養與傲骨少年。
這讓福山一郎想起自己以前還有夢想的時候,也是這麼意氣風發,也是這麼自視甚高,直到、直到——
他深吸一口氣,雙目遽然瞪大,凶狠暴戾地掄起手臂,就在赤司征十郎死死地盯著他將要落在自己臉上的手掌時,從福山一郎身後傳來的奔跑的腳步聲,讓這個暴怒中自然殘留著些許理智的男人立刻扭過頭去。
然而不等他看清來人,福山一郎便被那人一腳踹中腹部,翻滾著向一旁栽去。
他就地一滾,正要順勢起身,一柄被赤色火焰包裹著的小刀精准有力地插進了福山一郎撐在地面的手掌。
下一秒,愛麗絲尖尖圓圓的小耳朵聽見了一個相當熟悉的聲音。
「鎮壓他們!」
清冷凌冽,好像初春消融的冰雪。
隨之而來的一道藍色刀風撕裂了地面,留下一面如有實質的屏障,將福山一郎與愛麗絲、還有抱著愛麗絲的赤司分隔開來。
那跳動的藍色火焰無風自起。點點火星漂浮著向上。
愛麗絲抬起頭,從舊工廠破碎的頂棚空隙之間,又一次窺見了那柄巨大的、深藍的王權之劍。
「Scepter4怎麼會找到這裡?!!」
不知道是誰大喊了一聲,但緊接著,這個聲音的主人便發出一聲痛呼。
而愛麗絲也總算看清了那個衝上來並投擲出小刀的人。
「汪汪汪!」
是伏見!
「汪汪汪!」
是淡島姐姐!
「汪汪汪!」
好耶!!
「知道自己被通緝了還敢搞這麼大動作,你們果然都是弱智吧?」伏見猿比古毫不留情地嘲諷到。
「伏見!耍完帥就收隊回來押送犯人!」淡島世理十分嚴格。
「嘖……知道了……」伏見猿比古回應得有氣沒力。
旋即他轉向赤司征十郎,一番審視之後,先將他懷裡從剛才就一直在叫個不停的小狗給丟到一邊,然後摸出一根鐵絲將手銬的鎖直接給撬開了。
「打開了。」
伏見猿比古面無表情地撂下這句話,然後往旁邊撤了一步,因為他們的王——閑著沒事做一定要跟到現場來親眼見證[Q]最後一小撮亡命之徒被一網打盡的場面——已經宛如閑庭信步一般地走到了伏見猿比古身後。
「赤司君,好久不見。沒想到再見到你居然是在這種場合。」
宗像禮司看上去全然沒有安慰剛剛經歷了一場綁架的青少年的意思,甚至還饒有興致地低頭看了看剛才被伏見猿比古提溜開之後,又巴巴地蹭了回來、並仰頭望著他們的小豆柴身上。
伏見猿比古也跟著低頭看了眼坐在地上的小豆柴,結果越看居然越覺得眼熟。
——嘶……在哪裡見過……
他擰著眉頭想。
第109章
事實證明連續不斷的熬夜加班,確實會對記憶力造成不小的影響。
伏見猿比古看著這只背影小而敦實、被丟開後又擠到淡島世理腿邊把尾巴搖到快要斷掉的幼柴,回想了半天也沒記起自己到底是在哪裡見過和它長得類似的小東西。
宗像禮司對別人家的小狗當然是沒什麼興趣的,但如果這只小狗會讓他產生「眼熟」的感覺,那就又得另當別論。
而作為小黑柴瘋狂搖尾巴的對像,淡島世理也不得不低下頭,回應它熱切的視線。
大家的注意力就這麼莫名其妙地從本應給予關懷的人質、受害者身上,轉移給了這只坐在地上的小豆柴。
對此,赤司征十郎表示慶幸。
不如說能從他這裡移開視線真是太好了——哪怕被綁架並不是赤司征十郎的錯,但他還是無法安穩地接受這麼多人飽含關切、同情,甚至是憐憫的目光。
宗像禮司算他半個長輩,在酒宴上相識。
當時父親就提醒過赤司,和[黃金之王]一樣,那位姿態挺拔如竹身著藏藍色西裝的男人同是三大財閥也不敢怠慢的「大人物」。
不過這位大人物的脾氣實際上並沒有多恐怖。
至少他不是個不講道理的暴君。甚至宗像禮司還曾經對赤司征十郎說過如果不想繼承家業,還可以來Scepter4做個公務員。
青之氏族很需要像他這樣擁有極強統籌協調能力的逸材。
「這孩子是你的寵物嗎?赤司君。」宗像禮司問。
「不,是我從路邊撿到的。」赤司征十郎說,「如果之後沒人來找它的話,它就是我的了。」
「汪汪!汪!」
愛麗絲朝赤司叫了一聲,不凶,又是小狗的緣故,叫聲還很脆很奶。
這聲「汪」的意思是我不要跟你回家。
但在愚蠢的人類看來,她這番回應就是在說「好耶好耶」。
「看來這場綁架對你而言也不全是壞事。」
宗像禮司一邊說著,一邊將鞋尖放在小狗搖擺的尾巴旁邊。
他的軍靴是皮質的,小豆柴的尾巴抽在上面,便跟著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
它很快就發現自己的尾巴旁邊墊了個硬邦邦的東西,扭頭看了眼宗像禮司——讓宗像禮司感到非常有意思的是,他居然從這只幼柴的憨態中看出了一絲如同人類般的認真思考。
小豆柴挪了挪自己毛茸茸的身子,重新給自己的尾巴騰了塊空地,然後繼續抬頭看向淡島世理,把自己的尾巴搖得虎虎生風。
「它好像很喜歡您。」赤司征十郎笑起來,對淡島世理說。
「……誒?我嗎?」
聲音消匿了一會,淡島世理這才意識到赤司少爺話裡的「您」指的是自己。
她怔愣了半秒,又猶豫了半秒,然後才在赤司征十郎那「請您摸摸它吧」的、勸勉的目光中緩緩蹲下,伸手摸了摸這只幼柴的小腦袋瓜。
幼柴身上有些淺色的浮毛,從遠處看會顯得有些亂糟糟的。
但離近了便知道,這只熱情卻又不會暴撲的禮貌小狗其實相當干淨整潔。
真的是被撿來的嗎?
怎麼會有人遺棄這麼可愛的小家伙?
遺棄它的人一定是個心硬如石頭的瘋子。
如果是她在寵物商店第一眼看到這孩子,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帶它回家,然後給它起名叫——
黑糖小蜜豆?
嗯,這個名字不錯。
非常不錯。
淡島世理對自己的起名水平感到十分滿意,同時也愛上了這種仿佛在揉搓長絨棉團一般的柔軟順滑的手感。
然而可惜的是,她知道自己為這只小黑柴起的名字這輩子都用不上了。
因為如果不出意外,它要麼被可能並不是故意想要遺棄它的原主人領回去,要麼則跟著赤司家的少爺回去然後得到更好的生活——一條與自己共患難過的小狗,想也知道它一定會在赤司家大受歡迎。
不過失落只有一瞬。
有什麼能比在一天辛勞奔波的工作期間摸到一只乖巧可愛的小狗更紓解壓力的事情嗎?
如果有人說有,那麼淡島世理會合理懷疑說出這話的人有欺騙公職人員的嫌疑。
「你什麼時候對狗這麼感興趣了?伏見。」
淡島世理聽見自己的上司用他那低緩如大提琴的優美嗓音調笑著。
而被調笑的對像——伏見猿比古——他的眉頭登時擰在了一起。
他是個很沉得住氣的人。
但在非必要時刻,這位少年依然會毫不猶豫地將自己對某樣事物的不滿與厭煩表露在臉上,以此杜絕對方接下來可能會浪費他個人時間的愚蠢行為的發生。
「我只是覺得它很眼熟。」面對他認為值得尊重的上司或長輩,伏見猿比古還是會耐下性子解釋道,「總覺得在哪見過。」
在離開少年恆溫的懷抱後,小豆柴的皮毛其實還是單薄了一些。在這樣的冬日裡,它還不能單獨抵御室外的冷風。
雖然身上穿著一件小棉衣,但長久地呆在一個地方不運動(把尾巴搖得像電扇不算)還是會冷的。
「柴犬大多長得很像。」赤司征十郎敏銳地察覺到這一點,將它從地上抱了起來,「而且全國範圍內飼養柴犬的人也很多。」
這句話的言下之意一目了然——
錯覺。
都是你的錯覺。
即使「這只幼柴是否被人遺棄」這一問題的答案尚未明朗,但在伏見猿比古看來,赤司征十郎的態度已經有了相當明顯的偏向。
倒不是說如果這只小豆柴的家長真的找上門來他會不願歸還,而是他更希望這只小豆柴是真的被遺棄在路邊了。
畢竟如果真是被遺棄了,他就可以順理成章的將這只陪他一起渡過危難關頭(雖然看起來也沒那麼危難)的小狗抱回家去。
對於赤司征十郎這點路人皆知的小小心思,在場的除了地上那只小狗之外,沒有一個人是不清楚的。
他要是坦然地說出「我想領養」,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選擇擺出一副「我很在意卻要裝作不在意」的模樣,伏見猿比古或許還不會覷起眼睛,掰出一點唱反調的閑心。
在這樣惡劣的原動力的驅使下,伏見猿比古很快想起了自己在哪裡見過這只小家伙。
——自己的推特賬號。
他刷動態刷到過。
可再往深了想,伏見猿比古的面部表情就僵了下去。
因為他的推特賬號上,除了Scepter4情報科內部幾個玩推特還臉皮賊厚央著伏見猿比古互fo的下屬,就只剩下了十束多多良。
青之氏族的成員出於工作要求,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會居住在屯所的宿舍裡,其中也包括青之王本人。
而屯所宿舍嚴禁飼養寵物,所以……
……愛麗絲?
伏見猿比古感覺自己卡在喉嚨裡沒能發出的聲音變得極其古怪。
「汪嗚?」
被赤司抱在懷裡的小豆柴若有所感地扭過頭來。
看到那雙在柴犬裡極其罕見的藍眼睛,伏見猿比古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他想起了自己剛才把愛麗絲從赤司身邊扔出去時,讓她跌在地上的那一屁股墩。
……幸好這個小東西不怎麼記仇。
摔過之後還沒來得及恨伏見,就顛顛地湊到副長身邊搖尾巴去了。
伏見猿比古松了口氣。
而他在這二十秒裡像是在紅橙黃綠青藍紫中依次輪換再隨機抽選的豐富臉色,也被身邊其他三人看在了眼裡。
宗像禮司多數時候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樂子人。
在意識到讓自家青少年那囂張的氣焰瞬間低迷下去的並非是赤司征十郎的態度,而是他懷裡的小狗時,宗像禮司立刻慢條斯理地伸出了手——向小豆柴。
「右手。」
宗像禮司說。
小豆柴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又露出了那種和人類極其相似的思考的表情,過了一會才將自己黑巧克力一樣的肉墊摁進宗像禮司的手掌心。
「汪!」這是在思考了一會之後,還是決定自己並不比其他會握手這項技能的小狗差的愛麗絲。
「嘖……」這是隱隱開始感到不安和胃痛的伏見猿比古。
「好孩子。」分析出自家青少年語氣詞中包含著的情緒,宗像禮司笑起來,「那麼,現在換左手。」
「汪!」
愛麗絲相當順從地換了只爪子。
作為一只以「倔強」「不聽管教」「撒手沒」的幼柴而言,她的服從性實在很高。
「你的運氣不錯呢,赤司君。」
宗像禮司拐彎抹角的誇獎只讓赤司征十郎像征性地、完全是出自禮貌地、彎了下嘴角。
「謝謝,我也這麼覺得。」
氣氛一派輕松和諧,只有伏見猿比古有種背後發涼的不祥預感。
Scepter4抵達藏匿綁架人質地點的第二十分鐘,警察廳的搜查官們總算姍姍來遲。
如果不是已經得知自己沒必要在出場的異能特務科友情為他們提供情報,大概再給他們二十分鐘也找不到這鬼地方。
嫌疑犯的歸屬問題這種對外交涉問題向來交由淡島世理,開Scepter4的車時伏見猿比古倒是不用擔心自己會因為未成年沒有駕照的問題而被扣留,所以他被踹去當了司機。宗像禮司和抱著小黑柴的赤司征十郎坐在後排。
「嘖……這種小事就不能交給別人嗎?」伏見猿比古臭著臉點燃引擎,疊疊地抱怨。
他怨氣大得很,油門也順便踩到了底。
反正是郊區,路上不僅沒車沒人,連安置在紅綠燈上的監控攝像頭都被提前施加了妨礙的咒術。
「咒術師裡的社會害蟲還真多啊。」
宗像禮司看著貼在攝像頭旁邊的符咒,慢吞吞地評價道。
畢竟在那個五條悟出生、咒靈能力迎來第一次躍進之前,大多數咒術師為了錢都會選擇去干來錢更快的髒活。
本身就是一群道德感極其稀薄的渣滓,還能指望他們對普通人和普通人類社會有什麼建設麼?
伏見猿比古冷笑一聲。
然而就是這一瞬間的分神,他的眼前遽然閃過了一個身影。
伏見猿比古甚至沒看清那一抹猩紅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只是當他反應過來松開油門猛踩剎車的時候,這輛Scepter4外勤專用的裝甲車已經被那個突然閃身出現在馬路上的人抬腳給擋了下來。
金屬被暴力擠壓的刺耳聲讓伏見猿比古牙酸。透過擋風玻璃,他看見那個以肉身抵消了80碼車速所帶來的衝擊力的、絕對不可能是普通人類的瘋子。
然後伏見猿比古就啞了火。
「尊先……周防尊。」
伏見猿比古下意識地看向後排,宗像禮司一絲不苟地坐在原位,並松開了摁在赤司征十郎肩上的手。
與此同時,窗外的周防尊也走到了後排。
而他走到了赤司征十郎所在的那一邊車門,幾乎將整個車門從車上扯下來。
那雙比鋼鐵還要堅硬的手臂徑直朝赤司征十郎伸了過去。
如果他想,這雙手可以輕而易舉地扯斷一個成年人的脊椎。
然而他只是帶著勁風而來,然後輕飄飄地、將赤司征十郎懷裡的小豆柴給拎了出去。
「有沒有哪裡受傷不舒服?」周防尊用兩只手托著愛麗柴的後背,盯著她的眼睛問。
「汪!」
「汪汪汪汪!汪!」
「少狡辯,花袋說你是自己跑出籠子的。做好回去被草薙罵的准備吧。」
「汪嗚……」
這邊,周防父女正詭異地順暢交流著。
另一邊,走下車的宗像禮司瞥向一旁的伏見猿比古:「你早就知道?」
「……只是猜測而已。」
「為什麼不說?」
說了您只會變本加厲地逗她吧……
伏見猿比古不再開口。
至於赤司征十郎,在剛才幾分鐘內發生的事情足以讓他理解,這是這只小豆柴的飼主找上門來了。
雖然不知道是用什麼樣的辦法找到她的……但是敢截Scepter4的車,還敢將青之王當做空氣的……
紅發金眸的男人。
——啊……是那位第三王權者吧……
——沒想到居然是這麼強勢的家長,看來沒有緣分了啊……
他眨了下眼睛。
——但不是說赤之氏族都是一群小混混麼?
——可這副反差是什麼?
就算現在來個人對赤司征十郎說,凶名在外的赤之氏族其實本質是流浪動物收容所,赤司征十郎大概都能相信……
「哈?」
「他讓你『握手』?」周防尊皺起眉。
「汪!」
愛麗柴收回自己交替地摁在爸爸手臂上的爪爪,很有靈性地點了點頭。
——真的好聰明……不能養真的太可惜了……
赤司征十郎嘆了口氣。
「是這樣嗎?宗像。」周防尊看向宗像禮司,「你讓我女兒,像一只狗那樣跟你握手?」
——她……不就是一條狗麼……
赤司征十郎十分不解地緩慢分析著現狀。
「誒。是又如何?」宗像禮司不以為意的態度輕而易舉地挑動了赤之王易怒的神經,「見到可愛的小狗自然會去逗她,這不是人之常情麼?」
「……伏見。」周身騰起火光的周防尊拎起愛麗柴的後頸皮,動作輕緩地將她遞給伏見猿比古,「把她帶回吠舞羅。」
「汪嗚?」
伏見猿比古:「……」
他沉默地看向自己的現任領導。
「麻煩你帶他們先走一步,伏見君。」
宗像禮司推了下眼鏡,透亮的鏡片上映出了淡淡的藍色光輝。
「王權者的正面交鋒,你們還是暫時離場比較好。」
第110章
「王權者的正面交鋒,你們還是暫時離場比較好。」
何止是「比較好」。
伏見猿比古一咬牙,極其煩躁地腹誹著。
不過他的身體倒很是誠實地迅速對這一命令一般的「建議」做出了反應。
站在兩名即將互毆的王權者身邊,哪怕不是雙方的攻擊目標,也很可能會被他們兩人爭鬥過程中的一些其他東西所牽連。比如說威力堪比出膛霰彈的碎石,可以將人掀翻在地的衝擊波,再比如說能直接把人轟出耳鳴的聲浪——總之,無論哪一樣都足以將周防愛麗絲和赤司征十郎的頭蓋骨給打成篩子又或者直接掀飛。
留給伏見猿比古的時間緊,壓在他肩膀上的任務重。
他再煩也只能一手抱著愛麗絲,一手拽著赤司征十郎,拖著這兩個祖宗回到剛剛被周防尊踢出一處明顯凹陷的裝甲車邊上。然後利落地打開車門將赤司征十郎塞進了後座,自己則抱著愛麗絲跳上了駕駛座。
他現在只慶幸Scepter4的裝甲車發動機都在車輛後方,省去了檢查發動機損壞情況的這一步驟——所幸它沒壞,否則伏見猿比古就只能抱著周防愛麗絲原地表演一出兩千米衝刺。
在車載的簡易威茲曼計數器發出提示嗡鳴之前,伏見猿比古成功地拖著兩個毫無自保能力的普通人脫離了戰場。
「汪……!」愛麗絲細細地叫,腦袋不停地想往車後看,然而那裡除了赤司征十郎外還有一層很厚的內部裝甲,根本沒留下任何能給她看到自己臭爸爸的余地。
車輛發動之後,由於伏見猿比古的雙腿還要忙著跟底下的三塊踏板較勁,他雖然把愛麗絲抱到了駕駛座,但轉手又把她丟到了一邊——本來他是想把這個小家伙丟到副駕駛座上的,可當時他不知道腦子出了什麼問題,突然閃過了一瞬「此面朝下輕拿輕放」的念頭,手上甩出去的力氣用得小了點,沒能把愛麗絲丟到副駕,反倒讓她落在了兩個座位之間、變速器所在的那塊稍空一些的地方。
而隨著車輛起步的慣性,愛麗絲完全沒能站穩。
她腳下「呲溜」一滑——小狗的腳毛讓她在吠舞羅的木地板上都經常打滑不得不使用臉剎;然後「咕嚕嚕」地滾到了副駕駛座下方的空間裡;最後「咚」的一聲,還算平穩地落了地……
余光瞥見這一切卻不能把手從方向盤上松開的伏見猿比古:「……」
解釋說他不是故意的會有人信嗎?
算了,愛信不信……
這一切都被坐在後座上的赤司征十郎看在眼裡,可他對自己心儀的小豆柴愛莫能助。
在這番危急關頭,伏見猿比古祭出了他本人車技最為狂野的一面,郊區失修的泊油路被他開出了銀石賽道的架勢——那是世界四大知名F1賽道之一,以街道為整條賽道的載體,以狹窄與多彎道而著稱。
小學三年級的時候赤司征十郎曾在那裡看過一場一級方程式的排位賽,依然記得賽車從眼前飛馳而過的精彩景像,以及自己當時不由自主激動振奮的心跳——而在今天以前,赤司征十郎從來沒想過自己這輩子會以這種形式,再次重溫這種引擎轟鳴機械鼓噪所給人帶來的速度與激情。
他緊緊抓著車門上方的把手,一直到車輛行駛逐漸平穩,才翻到前座,將小豆柴從座位下面撈了回來。
「沒事吧?」赤司摸了摸她肉嘟嘟的後背,想起這只小狗好像能聽懂人話,於是又追問了一句,「哪裡摔疼了嗎?」
「……嗚汪……」愛麗絲有氣無力地叫了一聲。
從「深淵」中脫身,重見光明的她被赤司征十郎放在腿上。
剛才那一下沒把她摔疼,但有點摔懵了,只能蔫蔫地趴著,連尾巴都不卷了。
赤司征十郎順勢坐在了副駕駛座上,側頭瞥了眼正握著方向盤的伏見猿比古。
那眼神想也知道肯定是在心裡批判他「性格粗暴」。
屬實是跳進東京灣也洗不清這份的冤屈了。
吠舞羅的所在地,伏見猿比古閉著眼都能找到。但他沒有大搖大擺地把這輛進入市區後惹來無數目光的裝甲車開到吠舞羅門口,而是將它停在了一個街區外的警署附近。
現在擺在伏見猿比古面前的方案有四個。
一、讓周防愛麗絲自己回家去。
二、讓赤司征十郎把周防愛麗絲送回去。
三、他自己把周防愛麗絲送回去。
方案三沒有存在超過兩秒就被伏見猿比古抹去了。
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踏進那個地方。
至於前兩個……且不說赤司征十郎作為財閥繼承人的重要程度,光是周防愛麗絲就已經連著在一個季度內丟過兩次(上一次走丟還讓他多加了三個小時的班!)。這個臭小孩仿佛自帶了什麼厄運buff,伏見猿比古即使有心也沒有膽子放她一個人屁顛顛地跑回去。
結果還是只有方案四比較可行嗎……
啊……煩死了……!
伏見猿比古煩躁地撓了撓頭,他側臉看向坐在副駕駛座上正在用手指逗愛麗絲玩的赤司征十郎,莫名火更大了。
同樣都是十七歲。
有的人是學生,有的人是社畜。
這真的合理嗎???
以備不時之需,Scepter4出外勤的車上還准備了幾件便裝。伏見猿比古摘下腰間的軍刀,脫下身上的皇家藍制服,隨手從那堆便裝裡拽了一件黑色的運動外套和一頂層山巨人隊的周邊棒球帽出來。
赤司征十郎和被他抱著的愛麗絲安靜注視著面前莫名開始換裝的少年,又互相對視了一眼,分別在對方的眼中看見了同樣的不解。
「汪嗚!」愛麗絲朝伏見叫。
正在整理衣領的伏見抬頭掃了她一眼,欲言又止了半天還是沒說出話。
「伏見君,你這是打算反手把我們兩個賣掉嗎?」赤司征十郎見狀調侃道。
你這麼天馬行空的腦子確定真的有能力繼承你家的財閥嗎?——伏見猿比古陰郁的眉眼間如是寫著這個問題。
「除了違法違規場所,不然我實在想不到有什麼地方能讓你脫下這身顯眼的制服。」赤司征十郎的目光落在他搭在方向盤上的制服外套,又輕飄飄地收了回去。
「我沒有任何必須向你做出解釋的義務。」站在對面的人不是宗像禮司,伏見猿比古總算能肆無忌憚地翻白眼了,「救你也只是Scepter4接到了你父親的請求,順手而為罷了。」
他們這次外勤的真正目的是圍剿那群[Q]的咒術師。
赤司財閥的繼承人被綁架這麼大的案子也許能讓整個警視廳兵荒馬亂,但和他們Scepter4可是半點關系都不沾的。
想起回去還要聯系咒術界的那群老得跟枯樹一樣的高層們開會,伏見猿比古又煩了。
煩心事一茬接著一茬,沒完沒了,這個滿是金魚的世界還是早點毀滅了吧。
「帶她下來。」
伏見猿比古撂下這句話就摔上了車門。
「看來是要送你回去了。」
赤司征十郎摸了摸小豆柴的鼻子,跟著從輪胎高度近一米的車上跳下。
下車後伏見猿比古將那頂被他在心中唾棄了十萬次「醜絕了」的棒球帽扣在腦袋上,豎起衣領,真有把自己打扮成人販子的架勢。
「你走前面。」他對赤司征十郎說,「一直往前走。然後在第三個十字路口右轉,看到一間酒吧就停下來。」
「汪汪?」
「那伏見君你呢?」
「……我在後面跟著。」
伏見猿比古說完,臉上便露出了一種極其克制的、但又不難看出充滿了「再問下去要麼你死要麼我活」窘迫的神情。
「好吧。」赤司征十郎妥協。
他們就這麼一路走走停停地穿過了兩個十字路口——愛麗絲被抱久了想自己下來走路,但這一帶剛剛下過雨,赤司把她放在地上沒走兩步,直接以爪爪上的黑巧克力肉墊接觸濕冷地面的小豆柴很快又跑到赤司征十郎的腳邊,用短短的小犬牙扯著他的褲腿,鬧著要抱。
「一如既往的難伺候……」
赤司征十郎聽見伏見猿比古低低的咕噥聲。
「你以前就見過這孩子嗎?伏見君。」他問。
「沒見過。」伏見猿比古的謊話張口就來。
——果然是個討人厭的家伙。
兩位少年同時在心中給對方定調。此後的一路他們再無交流,直到赤司征十郎看見伏見猿比古所說的那家酒吧。
開在街角轉彎處,很是矚目的位置。和周圍黑白灰的冬景相比起來,它暗紅色的木門與黃銅的招牌、以及從門上玻璃中透出的暖色燈光都讓這間酒吧看起來充滿了人情味。
伏見猿比古走到距離門口還有二十米的地方就不動了。
「你去把她還了。」他站在赤司征十郎身後說。
愛麗絲聽到這話,腦袋從赤司征十郎的外套衣領裡鑽出來,趴在少年的溫暖的頸側衝他叫了一聲。
「汪!汪汪!」
伏見為什麼不過來。
愛麗絲的眼睛本來就很圓,變成幼柴之後,眼睛就更圓了。
像兩顆磨好的玳瑁珠球。
伏見猿比古不說話,目光沉沉地盯著愛麗絲看了一會,最後還是拉下了自己的帽檐,遮住自己的眼睛,也阻斷了愛麗絲天真無憂的目光。
沒人跟愛麗絲說過伏見猿比古本來就是吠舞羅的成員。
畢竟要是跟她說了,大概還要花費大功夫向這個小十萬個為什麼解釋什麼叫做性格不合、觀念不合、無法融入集體氛圍這種復雜的事情。
大人之間復雜又別扭的事情,小孩子想多了是要變笨的。
在她這個年紀,整個吠舞羅上下對她的要求就只剩下了健康長大——當然,如果吃飯的速度能稍微提快一點點那就更好了。
而如果不是要把她送回來,伏見猿比古都沒想過自己會再站在距離吠舞羅這麼近的地方。
到了這個地步,赤司征十郎要是再看不出伏見猿比古有十足的不能靠近這間酒吧的隱情,那他大概真的要沒辦法繼承家業了。
「我們走吧。」他用手掌將小豆柴的腦袋給摁了下去。
接著赤司征十郎踏上吠舞羅酒吧的台階,正要伸手推門時,這扇沉重的紅木門被人從裡面拉開了。
「嗚哇這風可真冷……所以,你們要在外面站多久?」
一個身形纖細的金發青年出現在赤司征十郎眼前,看見他懷裡抱著的小黑柴,這個笑容親切的青年立刻將她從赤司的懷裡撈了過去。
「赤司君,是嗎?」青年一邊撫摸著被他一個手掌就能托住的、突然發起抖來的小豆柴,一邊笑著問道。
「是,您好。」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對方會知道自己的名字,但是考慮到這大概是赤之王手下的干部,赤司征十郎還是沒有細究。
「請進吧。我提前准備了熱可可……啊,你要加兩塊棉花糖嗎?」他十分自來熟地詢問著赤司的偏好。
不等赤司征十郎回答,被青年抱在手裡的小豆柴便叫了一聲:「汪!」
「啊……麗茲,抱歉你沒有哦。草薙哥說你等下就要去面壁思過。」剛才還笑著的青年立刻拉下嘴角,無奈地對她道。
「汪嗚……」小豆柴瞬間蔫巴了。
藍汪汪的眼睛看向赤司征十郎,大概是現在才想起他的好,扒拉著想要回到赤司的手上,四條小短腿只能在空氣裡無助地撲騰。
「還有那邊的——伏見。你打扮成這樣是來做賊的麼?」
沒想到十束多多良會突然出現,正打算偷偷溜走的伏見猿比古身形一頓,被釘在了原地,過了兩秒才緩緩地轉過身。
「十束哥……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店裡只有我和草薙哥,進來喝點東西再走吧。」
「汪汪!」
面對一人一狗的邀請,伏見猿比古想都沒想就要拒絕。
然而不等他的拒絕的話說出口,一個涼涼的、觸感十分Q彈的東西抵在了少年的嘴上。
「不要那麼輕易地辜負長輩的心意嘛!」十束多多良抱回愛麗絲,稍稍抬高了音量。
看著近在眼前的圓溜溜的藍眼睛。
伏見猿比古反應過來。
——是愛麗柴的肉墊。
她正被十束多多良舉著,兩只前爪往前伸直,以物理消音的方式堵住了伏見猿比古的嘴。
伏見猿比古:「……」
他的臉色黑了點,卻又不能直接揮開愛麗絲的爪子。
可他一往後退,十束多多良又舉著愛麗絲追了上來。
「你看看你臉色多差,多久沒休息了啊小猴子。」十束多多良的關懷還在繼續。
伏見猿比古忍無可忍地從一旁竄開。
他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嘴,面色難看:「她爪子上有泥巴!」
才在水坑裡踩過去沒多久!!
「啊……是嗎?」十束多多良放下愛麗柴,低頭與她對視,「是這樣嗎麗茲?」
「汪!」
愛麗絲努力地舉起自己爪子揮了揮。小狗不像小貓,爪爪開不了花。
「啊呀……這可真是……」
得到了肯定答案的十束多多良露出歉意的笑容。
然而旋即他又笑得更加燦爛了:「那作為賠禮,進來喝杯可可吧,伏見。」
伏見猿比古:「……」
他就不該再靠近吠舞羅。
這裡全都是一群根本講不清道理的笨蛋。
「對了,你不想看麗茲面壁的樣子嗎?」
「汪嗚?!!」
伏見猿比古:「……」
少年堅決走人的心出現一絲動搖。
看皮猴接受批評教育,這不比品嘗熱可可有意思的多了?
「可以錄視頻發過來嗎?」
最終,伏見猿比古取了個折中的對策。
「作為交換,我站在外面喝。」
悠于 2023-10-30 13:52
第111章
伏見猿比古喝完可可也沒久留。
他還得負責把赤司征十郎這個冤大頭給平平安安毫發無損地送回去。
回到Scepter4的屯所,聯系咒術界的高層、異能特務科與其他相關部門通知他們後續的工作安排會議的與會時間,重新坐回電腦面前的伏見猿比古又要開始整合本次清剿行動的資料、篩查會議內容、撰寫工作總結。
他忙得天昏地暗,偶爾還消極到想恨不得兩眼一黑暈過去——然而由於他的身體素質實在過硬,不僅根本沒有過在自己的工位上倒下去的經歷,反倒是目送過好幾位同辦公室的同事因為熬夜過度而低血糖進了醫院,還得到了幾天假期修養。
就這麼忙過一茬又一茬,手邊的杯子被續滿了一次又一次的咖啡。
直到晚上十點,黑冷的夜色完全侵蝕了這座城市上方的灰色天空,在需要面呈青之王的述職報告的最後敲上一個圓潤的句號,伏見猿比古忙碌的一天這才算是進入了尾聲。
他打開手機,屏幕上堆疊起來的信息組數量多到看一眼都嫌煩的地步。
來自道明寺收隊後聚會邀請的信息,關掉。
來自母親問他新年回不回家的信息,忽略。
來自十束多多良的信息……
伏見猿比古點開了。
如約,他看見了一個不小的視頻文件。
文件接收完畢打開,模糊的畫面搖晃著,幾秒後才在一個背對著鏡頭、面對著牆面的紅發男人背影對焦清晰。
畫面之外,傳來青年悅耳輕快的嗓音。
「咳咳、現在是東京時間20:36分,天氣陰。在此重要的時刻,由我——十束多多良,為後人記錄這一歷史性畫面。」
「……你在做什麼?」紅發青年聽到背後的動靜扭頭望過來。
「MI-KO-TO.」
沒等輕快的畫外音回答,另一個語氣冷淡的關西腔一字一頓地念出他的名字。
男人的雙眉擰得更緊了些,但最終他什麼也沒說,重新背過身去。
畫面外的關西腔開始數落:「這一周你們兩個不准看電視。尊的草莓牛奶沒收,麗茲的甜食也停止供應。雖然俗話說事不過三,但這已經是尊你第二次把麗茲弄丟了,以後你們兩個不准單獨出門,如果一定要出去至少要把安娜一起帶上。還有麗茲你也是——」
隨著他的話,鏡頭稍微往下挪了一點——一只肉墩墩的幼柴出現在畫面中。
「嗚汪……」
「撒嬌沒有用。」關西腔愈發嚴厲了幾分,幾秒後,這聲音又轉而柔和了下來,「爸爸跟你說過多少次不可以和陌生人走?跟大人分開之後不可以隨便亂跑?嗯?」
畫面中心的一大一小被教訓得灰頭土臉。
尤其是小的那個,委屈到最後她干脆不蹲在牆角了,直接將腦袋放在自己並攏的兩只前爪上,又從鼻子裡發出那種嚶嚶嗚嗚的聲音,一直到視頻結束也沒有停下。
跟在視頻後,十束多多良還發來了一句,「如何」?
這年頭湊熱鬧還要交觀後感了嗎?
伏見猿比古本不打算理會,可他想了想,又發現愛麗絲的耳朵有點塌。
柴犬基本都是天生立耳,即無意識的狀態下,它們的耳朵基本都是立起來的,只有在情緒低落或者感到恐懼害怕的時候才會耷拉下去。
塌耳朵往往說明是某一方面的營養有些不足。
對於自己要不要多管閑事這一點,伏見猿比古有些猶豫。
然而思索片刻後,他還是在鍵盤上敲了句話發過去。
[她該補鈣了。]
介於Scepter4工作的保密性質,在逃的咒術師集團[Q]犯罪嫌疑人集體落網一事沒能在電視和報紙上留下任何痕跡。
愛麗絲屬於好了傷疤忘了疼的那類小孩。
雖然能把「一周前誰吃了她的布丁」、「三天前誰拿走了她的棒棒糖」、「昨天誰把她碗裡最後一顆草莓給薅走了」這種瑣碎得跟餅干屑沒什麼兩樣的小事記得一清二楚,但本質上她還是一個快樂的小孩。
沒有煩惱,無拘無束。
在變成幼柴之後尤其。
從前在吠舞羅,她的容身之所通常只有沙發和吧台旁邊的高腳椅,現在有了這一身人見人愛誰看了都想挼兩把的油光水滑的皮毛後,愛麗絲成功地在開了暖氣的吠舞羅裡獲得了「席地一趴倒頭就睡」的特權。
「她都不嫌地上硌嗎???」
每每從愛麗絲身邊經過,每每都要將她撈起來、在不弄醒她的前提下輕手輕腳地回沙發上、再用小毯子把愛麗柴蓋好的八田美咲對此槽多無口。
「我看別人視頻養得荷蘭豬都會自己找有墊子的地方睡覺誒!」他壓低聲音,抓著鐮本力夫附和自己。
他指著趴在靠墊堆裡的愛麗絲——小姑娘最近看了《千與千尋》,對裡面湯婆婆的孫子睡著的那堆枕頭非常之神往,但草薙出雲不准她把自己的枕頭從樓上拿下來,愛麗絲的歪腦筋就只能往沙發上的靠墊動——八田美咲說來說去,話裡話外都有種恨鐵不成鋼。
鐮本力夫接收到大哥的情緒信號,立刻跟上:「就是說啊!荷蘭豬都比麗茲聰明!」
「哈??你這家伙說什麼鬼話!荷蘭豬怎麼會比麗茲聰明!」八田美咲咋呼起來,「我說的明明是荷蘭豬都比她會享受難養!!」
鐮本力夫:「……」
原來是這方面的恨鐵不成鋼嗎!
平心而論,愛麗絲確實是個很好養活的小朋友。
除了不喜歡香菜西藍花,以及不能吃太辣太酸的東西,基本只要味道過得去,她都能吞進肚子裡。
不過孩子好養是一回事,家長要怎麼養她又是另一回事。
雖然偶爾草薙會為了鍛煉愛麗絲的耐心而延遲滿足她的要求,但按照經驗來說,愛麗絲想要的東西總會在某一天被放進她的手裡。
馬上就是新年了。
還沒什麼節日氛圍的吠舞羅需要購置的東西有不少。
雖然艾利克吐槽說「除非把吠舞羅的內部改成和室,否則即便把外頭的神社等比復刻進來,也很難為這間風格現代還混了點古典歐風的酒吧增添傳統節日色彩」,但草薙出雲那該死的儀式感還是讓他列了一條長長的購物清單出來。
受他之托,初中參加過學校書畫社的阪東三郎太在給愛麗絲和安娜題完新年祝福語之後,順便用毛筆和墨水把待購清單給寫在了紙上。
他的字偏大,寫了足足有兩張三開的宣紙。
被安娜抱到吧台上的愛麗絲,站在桌面近距離圍觀阪東筆走龍蛇的同時還充當了一回鎮紙。最後還被阪東抓過去塗黑了一只爪子,在購物清單的最後摁了個爪印。
是一個有點胖胖的梅花形。
「麗茲,你最近是不是長胖了。」
盯著那個梅花看了一會,阪東伸手摸了摸愛麗絲坐下之後就會顯得圓胖敦實的背。
他轉念一想又覺得沒毛病。
冬天適合養膘,更不要說本來就不怎麼喜歡運動的愛麗絲,在入冬之後更加懶得動彈——嚴格來說,慢騰騰的散步完全不算是有氧運動,這項活動消耗的是血糖而非脂肪,也很難達到減肥的效果。
嗯,應該是胖了。
阪東又回想了一下愛麗絲最近的伙食,換算成人類小孩的飯量,她最近比以前能吃了不少。
為了能讓還不想變回人類小孩的愛麗柴也一起去購物,十束多多良特意找了家寵物也能入內的商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家商城距離吠舞羅有十四公裡。在開車與先把愛麗絲裝進寵物專用包再擠電車之間,十束多多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
他是有駕照的,筆試和實操甚至還都是高分通過。
然而有駕照會開車和不喜歡自己開車是兩碼事。
八田和鐮本都沒有成年,自然連上路的資格都沒有。
於是剩下在場的千歲洋和出羽將臣,用石頭剪刀布決出了誰來當這一苦力。
愛麗絲一路都被安娜抱著,兩個人趴在門邊,往玻璃哈氣畫畫玩,畫了十四公裡的笑臉、小鳥、花、腦袋上有兩根須須的尊、眼睛總是笑成兩條線的多多良、還有戴著眼鏡而不是墨鏡(墨鏡的話就要把鏡片部分全部塗黑)的出雲、以及吠舞羅的其他人。
大家都很容易畫。只要抓到特征和精髓就好。
愛麗絲雖然變成了小狗,但這不妨礙她用自己的小鼻子在玻璃上蹭來蹭去進行偉大的創作。
她每畫完一個都要叫安娜和多多良來看,然後一邊得意洋洋地搖著尾巴,一邊讓他們猜猜自己畫的是誰。
她的作品一如既往地充滿了……靈感。
看過她畫的人基本都是能少看一眼就少看一眼。
如果不是她的家長不會吃人但會打人,大概總會有一個毫無同理心的家伙跳出來跟她說:你畫得很好,下次不要再畫了。
新年之前商城裡的人流量大概是從前的好幾倍。
好在在場的四個吠舞羅都不是性急的人,換做八田美咲在這裡,估計就要開始為眼前這種根本推不動購物車的「熱鬧」上火了。
放在店門外像征活力與繁榮的門松,草薙出雲已經提前准備好了。
剩下的就只有注繩結、鏡餅和御節料理。
「原來草薙哥是要自己做御節料理啊……難怪要買的東西這麼多。」
十束盯著手上的清單,嘴裡念念有詞。千歲領著愛麗絲和安娜走在前面。
由於被抱在懷裡,愛麗絲的視野比安娜高出不少,她突然伸出自己的爪子往前面一指,然後「汪」了一聲。
十束聞聲抬頭望去,看見不少小動物和他們的主人,還有不少觀眾站在遠處的一片空地上。
視線再往上移——
[銜月寵物嘉年華]
[投票火熱進行中,選出你心目中最可愛的毛茸茸!]
十束多多良眨了眨眼睛。
「麗茲,我們去參加吧!」
「汪!」
第112章
比起權威的寵物賽事,這種直接在商城裡擺了幾個看板的「寵物嘉年華」的舉辦方往往要麼是某家正規的犬舍貓舍,又或者是確實熱愛小動物僅希望為眾多同好和自己提供一個可以交(互)流(相)溝(誇)通(誇)的平台。
參加活動需要像征性地繳點報名費,十束多多良完全表示理解,畢竟租借和布置場地都是要花錢的。而且報名後還會附贈一點給毛孩子的小零食,雖然愛麗絲不吃,但是相對於一個即使不送小零食也回不了本的活動來說,此舉已經算是相當良心的了。
更不要說還有設置給前三名的全自動貓砂盆、貓狗零食大禮包、可愛飾品以及參賽榮譽證書等獎品。
十束多多良擠進人最多的地方,再從人堆裡掙扎出來的時候,他手裡多了張報名表。
介於愛麗絲沒辦法拿筆寫字,報名表的填寫由安娜全權代勞。
雖然完全沒有去過學校,但是安娜的字相當工整清秀,愛麗絲站在一旁看,羞愧地嗚咽了兩聲。
然而羞愧歸羞愧,練字的念頭就在愛麗絲腦子裡活了兩分鐘不到。
報名表的最後有一處【本汪/喵簽章】的空白,多多良拿了點印泥來,讓愛麗絲在報名表上留了個紅裡透黑的爪印——之前她爪子上的墨水沒擦徹底干淨。
黑色顯瘦。
胖胖的梅花印這樣看倒是比之前看起來小了一圈。
安娜抱著愛麗絲,這回十束用濕巾將她的巧克力爪爪仔仔細細地擦干淨了。
「這樣想來有點可惜呢。」十束捏著愛麗絲的肉墊,忽然有些悵然地說道。
「什麼可惜?」交完報名表的千歲回來聽見他低低的絮叨。
他領了愛麗絲的參賽號碼牌回來。
是101號。
「小嬰兒剛出生的時候,有的醫院不是都會給父母們准備那種紀念冊嗎?」十束在空氣中比劃了個長方形,「除了名字和出生時間還有父母是誰之外,還會留地方給小孩子印手印和腳印。」
「噢!我家好像也有一本那個東西,不過好像是空的——覺得可惜是因為沒能給安娜和麗茲弄一本嗎?」
「是啊。」十束一點頭,「其實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子都要多拍照才對。哪怕能活到80歲,一個人一輩子也只能活兩萬九千多天呢,這麼一想是不是就感覺一輩子很短了?」
「也還好……吧……」想讓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感到時光飛逝歲月如梭難度果然還是大了些。
更不要說聽得雲裡霧裡的愛麗絲。小豆柴歪著腦袋,雖然做出了很認真傾聽的樣子,但那兩顆亮晶晶的眼睛裡的迷茫可一點也不少。
畢竟那可是兩萬九千天。
就算光是數數,要硬生生地數到兩萬九千也是個大工程。
「啊,十束的科普∼∼∼」青年的話鋒一轉,語氣更加輕快活潑了些,「你們兩個知道世界上最大的數字是多少嗎?」
「汪汪!」愛麗絲還沒開始就放棄了猜測。
其實她想說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億,但如果要用小狗的叫聲表達出這個數字的難度未免也太大了些。
「是『兆億』嗎?」
知識儲備更充足一點的安娜問。
「汪嗚?」
兆億是什麼?
愛麗絲扭頭看向千歲。
「是比『億』更大的單位。」千歲摸了摸愛麗絲的小腦瓜,「不過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億也很大了哦,麗茲真了不起呢。」
為了不打擊小朋友的積極性,他立刻開始對愛麗絲展開了相當熱烈的誇誇。
十束跟著公布了正確答案。
「是『葛立恆數』哦。」十束的偏門冷知識都是從電視上的競答節目裡看到的,「它是世界上被認可的最大且有意義的數。」
然而這個知識,顯然不管是對安娜還是愛麗絲都太過晦澀了。
幼柴如此可可愛愛沒有腦袋,經過的人都想挼她一下屬實人之常情。
「那個……請問可以摸摸這孩子嗎?」路過的姑娘小心翼翼地靠近,她們修長漂亮的手指指尖有亮閃閃的、貼了一大堆水鑽的美甲。
從來沒見過這種手的愛麗絲看直了眼睛。
自從她到吠舞羅之後,這間從前就沒什麼生意的酒吧就變得更加蕭條了。
你想,如果是你,在路上見到一家格調看起來不錯的酒吧,懷著些許期許的心情,想著進去點一杯湛藍色的朗姆酒或者一杯能盛著手鑿球冰的伏特加。
推開沉重的紅木門,聽見門軸轉動與門上銅鈴的輕響,模樣英俊文雅的酒吧老板站在被煙酒與歲月浸染的木質吧台後,對你說上一句「歡迎光臨」。
一切都是那麼的夢幻……
直到你看見一個扎著團子頭的小學生,正攥著筆趴在吧台邊上。她確實美好得宛如油畫中仗著翅膀身穿白色紗裙與芭蕾舞鞋的小天使,但她面前攤開的作業本和插圖畫風充滿了繪本風格的插畫課本,都在昭明著一件事——
這間酒吧裡有個正在寫作業的小學生!!!
無論是「這肯定不是一間正經酒吧」還是「這間酒吧為什麼會有敗人興致的人類幼崽啊」,都會勸退半只腳還沒踏進門的百分之九十九的新客——而這個比例在從前是百分之六十五。
在愛麗絲之前,以八田美咲為首的小混混們就嚇退過不少客人。
愛麗絲的出現也只是將這個比例拉高了一點。
更何況就算沒有她來勸退,衣冠過於不正、品行一眼看上去就十分不端正的家伙,也會被草薙主動請出門。
吠舞羅的環境對於愛麗絲而言,只是一個有些和其他小朋友的家裝潢風格不太一樣的房子而已。
又和其他小朋友一樣,她溫馨又漂亮的家裡很少會有陌生人造訪。
而在她這個年紀,能接觸到的人群也實在有限。
那種漂亮時髦花枝招展的大姐姐,愛麗絲更是很少能與她們產生什麼近距離接觸。
她盯著她們手上的閃閃發亮的美甲,又看了看自己黝黑黝黑的爪爪,再側頭看了看安娜泛著健康粉色的指甲,感覺新奇又不可思議。
是怎麼做出來這種指甲?
愛麗絲十分好奇,為了觀察漂亮姐姐們的指甲,她十分乖巧得人人挼弄,哪怕有人捏捏她尖尖的耳朵也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不過和害怕的小狗不一樣,愛麗絲相當坦然,完全沒有發抖。於是這種坦然又讓它得到了更多人的喜愛。
「她好乖好乖好有禮貌啊!」
搓過她腦袋的人們為了以示自己對禮貌小狗狗的喜愛,紛紛當場掏出手機給101號參賽選手投票。
等到他們回到吠舞羅,再次打開比賽投票界面的十束多多良驚訝地發現,愛麗絲的票數居然意外地擠到了第五名。
不過由於他們參加的時間有點晚,也沒有積極拉票,和前面的差距還是有的。
但這差距也不是那種讓人絕望的斷層,給人一種努努力說不定能擠進前三的感覺。
雖然人們常常調侃說什麼人生的十大錯覺,但加把勁好像也沒什麼損失。
來都來了,參加都參加了,那努把力唄。
做出決定後,十束立刻行動了起來。
於是三分鐘後,吠舞羅全員們放在桌上、口袋裡、拿在手中的手機都跳出了一條信息。
【很抱歉在百忙之中占用您寶貴的時間。如果方便,希望您能為本次比賽中的101號小黑柴麗茲投上一票,感激不盡^^】
酒吧中的所有人:「……」
縱使無語到說不出話,大家也還是都給愛麗絲投了票才開始對十束多多良此舉進行激烈的吐槽。
「十束哥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啊?居然帶麗茲去參加這種活動???」
「第一名是一只叫Peter的古牧誒……不過這狗哪裡比我們麗茲可愛了?」
「嘶……說起來你們不覺得這個格式……它很像群發嗎?你沒有群發吧?!對吧?!」
「只能說幸好麗茲是小狗,不然年僅六歲就要迎來人生中的第一次社死也太慘了……」
「汪嗚?」
「啊,就是社會性死亡的意思哦,麗茲。」
「我說你們……能不能天天少教我女兒一點奇怪的用詞?」草薙出雲出面後吐槽也停下了。
對於早就做好給孩子拉票這種心理准備的老父親而言,他比小年輕們都接受得更自如。
「不過十束,」草薙抱起愛麗絲,重新回到爸爸懷抱裡的幼柴又從鼻子裡發出嚶嚶的兩聲,「你沒有把消息發給奇怪的人吧?」
「沒有……吧?」前半截堅定的語氣忽然急轉直下,十束多多良十分不確定的在末尾加了個表疑問的語氣詞。
「……之後一年,就當我們不認識吧,十束哥!」
十束多多良本人還沒有感到多麼尷尬,八田美咲卻已經替他尷尬得坐不住了。
「誒……八田好過分。」十束沒什麼誠意地為自己辯解,連音量都沒有抬高,「我也不是和誰都留聯系方式的好不好。」
坐在一旁的周防尊聞言哼笑一聲。
草薙撫摸著愛麗絲肉嘟嘟的後背,也看向他:「這話從十束你嘴裡說出來真的非常沒有說服力……」
當事人哭笑不得:「是真的啦!干嘛不相信——」
「我」字還沒說完,十束多多良很少打開靜音的手機發出了「叮——」的一聲輕響。
是收到了新消息的提示音。
他在眾人的注視中點開了新郵件,臉上的笑容跟著也凝滯了。
「汪!汪!」
「怎麼?誰發來的?」
草薙問。
「呃……是赤司君……」十束小聲說。
「……你居然還和那位財閥少爺交換了聯系方式嗎?」
「他說很喜歡愛麗柴,就順手加了個LINE嘛……不如說財閥少爺居然會玩LINE才比較不可思議吧!」
「話是這麼說的沒錯……所以你也把消息發給他了?」
「嗯……」十束點點頭。
草薙望著那張純良無害的臉,嘆了口氣:「他回復什麼了?」
「他……」十束嚅囁一陣,最後還是將自己的手機遞了出去,「你們自己來看吧……」
大家都湊了過來。
手機屏幕上沒幾行字。
但每個字都仿佛是被人用刻刀刻進去的那般……真誠……
真誠到十束多多良這個原本只是帶著愛麗絲玩票參加的人都感到了無比的尷尬與愧疚。
【您的訴求我已知悉。第一名是認識的朋友家的狗,他會參加這個比賽我也感到十分驚訝,不過請放心,我一定會讓愛麗絲得到第一名的位置。】
落款:赤司征十郎
第113章
新年的第一天,國木田獨步收到了兩樣東西。
第一樣是一所位於橫濱武裝偵探社的面試通知。等春季只有兩個月的學期過後,國木田獨步就要從並盛小學離職了。而為自己找一家下家,確保工作不會斷檔這種事向來宜早不宜遲。
第二樣則是從今天早上到中午陸續收到的十二張新年賀卡。
與他在年前收到的八張加起來,正正好好是二十張,是並盛小學一年級二班所有學生的人數總和。
在將拆開的面試通知妥善塞回信封裡之後,國木田帶著那一沓分量極輕又極重的賀卡回到自己的書桌邊。
他在家裡的書桌比學校的辦公桌還要工整不少,因為上面除了一本[理想]的手賬本、一支鋼筆以及一瓶墨水,就再沒有其他的東西了。
從前在學校的時候,國木田的辦公桌就經常被更加年長的同事們調侃空得過於「不近人情」,工作與生活被他完完全全地割裂成了兩個毫不相融的部分,就連備課,國木田獨步也是能在學校完成那就絕對不會帶回家裡。
家裡就是休息的地方。
在需要休息的時間裡就不應該有工作出現。
而假如出現了,那要麼是國木田獨步自己沒能嚴格按照日程表、按時按點地完成自己的工作任務,要麼就只能說明他該換一個更加賢明的、不會迫使員工下班之後繼續加班的老板了。
賀卡上的字歪歪扭扭,都是國木田眼熟的稚嫩筆跡。
唯獨有一張例外。
例外的那張上面,字跡端正得一看就知道是出自代筆的家長之手。
【謹賀新年,萬事如意】
最後的落款是周防尊和周防愛麗絲的名字。以及在周防愛麗絲的名字後面,還跟了個小小的狗爪印。
——是她自己畫的麼?
——為什麼不是愛麗絲自己寫的?
國木田了解自己的學生。周防愛麗絲雖然是個不太喜歡寫作業的小孩(每次布置作業多一點在底下嗷嗷叫得最大聲的就是她),但她熱衷於一切作業之外的活動,而且凡事都喜歡親力親為,自主獨立意識相當好,以至於國木田甚至想向她的家長周防先生取育兒經。
可這麼重要的新年賀卡,她卻交給家長代筆了。這點讓國木田感到反常。
以及這個爪印……
他盯著那個爪印,認真地端詳了一陣之後,果然還是沒辦法說服自己相信這是他學生親手「畫」的。
小學老師都是全能型選手。除了體育和音樂有其他專門的老師教授,小學班級的班主任在負責學生們的國文算數科學英語等一系列學科之外,連繪畫也是要幫忙輔導的。
國木田為此還曾如臨大敵惡補了三周的世界藝術史和各種名家畫作——結果最後他發現,他在美術課上所需要做的,就只有誇獎學生,調動他們的積極性,讓其中某些可能對美術更感興趣的孩子找到自己的偏向。
然而話雖如此,可這世界上確實是存在著一些,誇出口就會感到自己違背了良心的、十分慘淡且血淋淋的殘酷現實的——而這其中就包括周防愛麗絲的畫。
在看見周防愛麗絲的畫之前,國木田其實一直對自己的審美包容能力很有自信。
畢竟小孩子就算再怎麼不會畫畫,也不至於難看到讓人不忍直視的地步。
他們的年齡和對事物的概括能力就擺在那裡,除非是極少數在繪畫方面有著異於常人天賦的天才兒童,就算是把雞畫成鴨,把狗畫成老鼠,國木田獨步都是已經做好了萬全的准備的。
但周防愛麗絲的與眾不同就在於,這孩子畫的畫……已經不單純是「難看」可以形容的了。
如果說畢加索是在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之後對自己所見的世界重新進行了解構和重構,那麼周防愛麗絲大概則是生來便站在了抽像派這一畫派的頂峰,有一種令人不願再看的神秘力量蘊含其中。
要麼是印章,要麼是直接把家裡的小狗抱過來按了個爪印。
國木田獨步嘆了聲氣,旋即又想到,自己也應該在班級群中與各位家長們發條新年祝福。
於是他登錄了自己有兩天沒有查看過的LINE賬號。
因為假期很少有人會來打擾,他的LINE中只有一條未讀消息提示。
來自【十束多多良】。
國木田獨步思考了一會才想起,這位也是周防愛麗絲的家長之一。
周防愛麗絲的家庭構成一直是個困擾國木田獨步的謎團。不過眼下更要緊的還是看看這位十束先生給自己發來了什麼東西。
國木田獨步點開對話框。
看到一句可以概括為「請幫我家孩子投票吧」的請求,以及一個網頁鏈接。
國木田獨步當然理解這種家長幫孩子拉票的行為,不如說自從當了小學老師之後他對這種事情已經見多見慣了。
既然發來了投票鏈接,那就投吧。
國木田沒多想太多,點開了。
頁面空白了一陣,過了會才刷新出投票界面——一個全是各種寵物犬照片的界面。
國木田獨步極其震驚又極其迷茫地注視著手機屏幕中的各種狗頭,手指顫抖地重新回到LINE,又仔細地看了看十束多多良發來的那條信息。
上面清清楚楚寫著,【請給「麗茲」投票。】
——麗茲。
如果沒記錯的話……
國木田獨步捂住自己的嘴,瞳孔微顫。
那不是……愛麗絲的昵稱嗎?
他的學生……變成小狗了?
所以賀卡才是家長代寫的?而且還在賀卡上留下了一個小狗爪印?
而且話說回來……
如果真的變成小狗了,那她寒假作業怎麼辦?
寒假作業只寫了十分之一的愛麗絲趴在地上打了個噴嚏。
八田美咲聞風而動,立刻把她抓起來拎到了沙發上。
「視線一分鐘都不能離開你啊!哪有你這麼喜歡趴在地上的小女孩?」八田美咲戳著愛麗絲的腦門,她的皮毛厚實且濃密,手指一戳進去,就能留下一個個滑稽的凹陷。
愛麗絲汪汪叫了兩聲,趴在沙發上搖尾巴。因為知道自己可愛,所以把自己的可愛發揮得淋漓盡致,滿臉都寫著「我錯了下次還敢」,氣得八田美咲給了她一頓好搓,最後還是將她原諒。
平日裡熱鬧非凡的吠舞羅今天冷清了不少。
新年第一天,除了離家出走多年的八田美咲,其他人基本都回家見親戚去了。
至於吠舞羅三巨頭,十束多多良是被父母遺棄的兒童,草薙出雲由叔叔看管,周防尊在爺爺身邊長大。他們都是對「父母」這一存在毫無印像的人,想在哪裡迎接新年都可以。所以十束選擇了陪安娜回家,草薙在廚房忙著倒騰他的御節料理,而周防尊一如既往地睡到了下午都還沒有醒。
如果不是草薙擔心她趴在自己腳邊會不小心踩到她,否則愛麗絲死活都是要賴在廚房當爸爸的小粘人精的。
當小狗就是這點不太好。
趴在沙發上的愛麗絲有點郁悶地想。
但其實經過這好一陣子的小狗生活體驗,她所感受到的「不好」其實也根本也不止「這點」。
首先是小狗的食譜真的很單調,就算出雲已經想盡辦法豐富她碗裡的伙食,但為了盡量避免不良影響,草薙還是嚴格按照了科學養狗的方式,將愛麗絲那份飯菜裡的油鹽減少到了一個令人類不太容易接受的地步——說白了就是,飯菜寡淡無味。
本來吃飯就吃得很慢的愛麗絲,最近更是用餐如用刑。
其次是不能說話。
雖然不能說話並不妨礙愛麗絲與吠舞羅大家溝通,但從赤司征十郎的事件中就可以看出,這世界上並不是每個人都能理解她那一串汪汪汪的背後真意的。
以及她的汪汪汪也很容易被曲解。
比如說周防尊征求她意見,往往是問她想看電影還是動畫片,不管愛麗絲回答什麼,但最後都會變成周防尊想看的那個,因為汪汪汪想要怎麼解釋都可以。
最後,則是愛麗絲突然有了一件想做的事情。
而這件事情是小狗爪子這輩子都不能做到的。
所以……
所以什麼時候變回來呢?
思考問題的愛麗絲把自己攤成了一個狗狗條。
她蔫頭巴腦地趴在沙發上,讓八田美咲想起之前在網上很是流行的那種、做得栩栩如生的小狗慕斯蛋糕。
可惜的是愛麗絲並不是真的狗狗,不然他還真的有點想在她面前試一下將小狗慕斯蛋糕的腦袋擓下來愛麗絲會作何反應。
八田美咲一邊暢想著愛麗柴瞪大眼睛大受震驚的模樣,一邊動作輕柔地給小狗梳毛——變成小狗還有一點不好,那就是掉毛。
愛麗絲本來沒有鼻炎,最近硬是被自己身上掉下來的浮毛攪得噴嚏連連。
在別人都在為自己禿頭而煩惱的時候,她卻在為自己一身油光水滑的毛毛而感到煩惱。
想著愛麗絲又打了個噴嚏。
這時門被從外面推開,門鈴響起之後,一個刺刺噠噠的海膽——啊不,伏黑惠,出現在了門口。
「新年好。打擾了,請問愛麗絲在嗎?」
「呃……她暫時不在。」八田美咲往沙發上看了眼,發現愛麗絲直接鑽到了靠墊後面藏了起來。
「你找她有什麼事嗎?」
「我想問問愛麗絲的觀察日記寫了沒有。」伏黑惠推門而入,手裡還提著一個被作業本和鉛筆盒壓出些許形狀邊緣的布袋,「我實在想不到最後三篇要寫什麼。」
八田美咲:「……」
「……我覺得好像沒有。」
「沒有?」伏黑惠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可老師一共布置了十篇,現在寒假都快過完了。」
八田美咲:「……」
他的眼神飄到沙發靠墊後的愛麗柴身上,發現那個小家伙一動不動的,看來是打算將裝死進行到底。
「咳……伏黑,寫不完作業很嚴重嗎?老師會罰你們?」
「那倒不會。」伏黑惠搖搖頭,「但是國木田老師3月份就要離職了。」
「如果不寫完作業的話,國木田老師就算不生氣,也會有點遺憾吧——噢,這話是愛麗絲說的,不是我說的。」
八田美咲:「……」
事實上說這話的人已經無憂無慮玩了一個多星期了!
第114章
十束多多良這兩天起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摸出手機, 第二才是睜開眼睛,為了看屏幕。
101號黑柴麗茲選手和12號古牧Peter選手的票數情況依然十分焦灼,目前麗茲以微弱優勢暫時領先位於榜首,Peter選手緊隨其後不肯放松,兩者之間只相差了幾十票。
而比起只有1000票出頭的第三位,愛麗絲和Peter的5283票和5231票,儼然已經遠遠超出了一個娛樂賽事應有的規格。
雖然在收到赤司征十郎回復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內,十束多多良便立刻致電向對方解釋並道歉說明了,這真的只是他們一時興起才去參加的小比賽。拉票的行為是家長奇怪的虛榮心作祟所導致的,所以還請不要為此勞神費心。
然而赤司征十郎卻似乎沒怎麼將十束多多良誠懇的諫言聽進心中。
他斷然回絕了十束多多良友善的提醒,並告訴十束多多良這種小事對他來說還算不上「勞神費心」。
「一切都會由專業人士打點好的。」赤司征十郎話語中所透露出來的態度不容置喙,順便還很是體貼地補充道,「當然,這點小事也不足以表達我對愛麗絲的感謝。我依然欠她很大一份恩情,請麻煩您這樣幫我向她轉達吧。」
——所以說你到底是有多想讓愛麗絲拿第一啊?!
十束多多良為少年的堅決態度感到意外。然而沒等他拒絕的話說出口,赤司征十郎像是預判到了他的意圖一樣,搶白道:「五分鐘後我還有一堂課,我這邊先結束通話了,等以後有機會再繼續聊吧。」
聽筒中很快傳來了忙音。
十束多多良神色木然地放下手機,回到沙發旁捧著愛麗絲的小腦瓜一頓揉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呢,誰讓我們麗茲太討人喜歡了。」
最可愛的毛茸茸比賽投票今天下午截止。
希望在那之前不會出其他么蛾子……
十束多多良掙扎著從被窩裡爬了出來。他打開床頭櫃的抽屜,從裡面拿出兩個白色的信封。
距離愛麗絲的寒假結束還有幾天的時間。大家約好在這幾天裡輪流給安娜和愛麗絲發壓歲錢,雖然兩個小家伙都不是財迷性格,甚至愛麗絲還根本不管自己攢了多少錢,但在對錢的喜愛這件事上,相信每一個活在現代文明社會裡的人類之間都是共通的。
有錢意味著能出去買糖和小年糕吃。
愛麗絲不僅不會拒絕,還會開心得搖頭晃腦——不過直到昨晚睡覺她都還是一只小狗。
新年的第一天收到周防尊遞過來的壓歲錢時,她咬著寫了自己名字的信封狂甩。因為信封被周防尊用雙面膠給粘住了,她的爪子又被磨得很圓,扒拉不開就只能上牙。
下午的時候聽八田說伏黑惠短暫地過來了一下,問愛麗絲的作業有沒有寫完,不過沒人告訴他愛麗絲變成了小狗,而愛麗絲自己也趴在沙發上裝死,這件事就像笑話一樣被大家一聽而過了。
雖然不知道愛麗絲希望當小狗當到什麼時候,但可以肯定的是對於她來說,當小狗的樂趣是在逐天減少的。
這種削減是一個必然的過程。
好比她第一天去學校能興奮地一骨碌從被窩裡爬出來,而在上過一段時間的學之後便開始在早上哭鬧著自己不想去上學一樣。
趴在沙發上睡覺被人摸摸爪子和腦袋瓜當然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可醒著的時候也被抱來抱去狂搓就不總是那麼讓人開心了。
——小狗狗不好好讀書是會成為人類的玩物的!
難為愛麗絲小小年紀便有了如此深刻的認識。
其實她早就不想當小狗了。然而只要一想到作業和上學,她又會覺得,當小狗也沒什麼不好的。
再多的艱難困苦都比不過不用寫作業不用上學不用早起這三座大山帶來的壓迫。
可伏黑惠的到來讓她的美夢破碎了。
愛麗絲從吧台後翻出了自己的寒假計劃表,上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寫著的「去靈幻相談所打工」的幾個字總算讓愛麗絲想起了她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做。
不光是剩下的九篇觀察日記、八十道算術題、兩百個單詞抄寫、兩份手抄報、一份手工的寒假作業沒做完。
還有要給國木田老師買鋼筆的錢也沒攢夠。
於是當十束多多良拿著新年第二天的壓歲錢走到一樓時,趴在桌子上的小黑柴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張讓人十分懷念的、帶著嬰兒肥的小臉。
「麗茲?」輕巧地跳下最後一級台階,十束多多良走到吧台邊捧著愛麗絲那張白白淨淨粉粉嫩嫩的臉蛋搓了搓。
「變回來了啊?」
十束感到意外。因為大家都猜愛麗絲至少要等到開學之後才會想著變回來。
而更讓他意外的是,愛麗絲不僅在距離假期結束還有三天的時候變了回來,還主動開始寫起了作業。
而更更讓他震驚的是,從廚房裡給愛麗絲端出熱牛奶的草薙出雲說,愛麗絲居然是為了寫作業才變回來的。
「她說不想全班二十個人只有自己開學第一天缺席還沒帶作業。」
草薙一臉欣慰地摸了摸愛麗絲的小卷毛,這種明顯區別於幼柴皮毛的順滑手感真是太久違了。
「寫完作業讓八田帶你去吃大福好不好?」為了表揚愛麗絲主動在自己討厭的事情上做出的勇敢突破,草薙出雲給予了相當大的物質鼓勵。
「嗯……」愛麗絲輕輕應了一聲,十束敏銳地捕捉到她聲音裡的哭腔,不由感慨國木田老師的人格魅力真是強大。
聽說愛麗絲經常跑去他辦公室要小餅干吃,也難怪她會這麼舍不得這個老師。
愛麗絲不再是小狗了的消息立刻在十束多多良的宣傳下傳遍了整個吠舞羅。
大家都說要提前回來看她,免得她趕作業趕到哭,又變成小狗逃避現實。
這真是太損了。
草薙出雲被這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家伙們氣得哭笑不得,放話威脅,誰敢刺激趕作業的愛麗絲,就是跟他過不去。
叫嚷著要買最早一班新干線趕回來的千歲洋立刻沒了聲息。
愛麗絲要趕作業,自然是不能出去玩了。十束帶著安娜外出瀟灑,臨出門前安娜還安慰愛麗絲會給她帶好吃的回來。
草薙也有個會要參加,親了親愛麗絲的額頭也走了。
他倒不擔心愛麗絲能在吠舞羅出什麼事,因為周防尊還睡在樓上。
周防尊醒來的時候一如既往是下午的時間。
區別只在於他是三點醒還是四點醒,又或者是干脆睜一下眼、翻個身、再繼續睡過去。
但他今天之所以會醒,完全是因為壓在枕頭下面的手機一直在震動。
帶著起床氣,他摸出手機的瞬間差點想將這個小方塊給丟出去,但抑制住自己的脾氣也是周防尊一直在學習的事情。
他深呼一口氣,點開堆疊的消息,然後立刻坐了起來。
在樓下寫作業的愛麗絲聽到他下樓,頭抬也不抬,握著筆刷刷刷地抄單詞。
這些單詞開學了都是要默寫的。
到時候錯一個抄十遍。
她從來沒這麼討厭過國木田老師。
可討厭國木田老師也不夠理直氣壯,畢竟這些作業都是國木田嚴格按照假期規劃給他們布置的。
拖到現在才寫完全是愛麗絲自己的錯。可雖然她誰也怪不了,但還是委屈得很。
於是乎,周防尊下樓看到的就是埋頭抄單詞的愛麗絲捏著自己的袖子在臉上擦了幾下。
周防尊良心回來了。
他會這麼積極地起床下樓,其實就是想當著愛麗絲的面把電視打開。
她寫作業,他看電視。
愛麗絲肯定會氣得哭起來。
然而現在他沒這麼做,愛麗絲就已經開始哭了,再跟她開這種玩笑,估計又會喜提「我再也不跟你玩了」的三天冷戰。
玩小孩也是要講究可持續性的。
要是把她玩到再也不跟自己玩了,那就得不償失了。
周防尊在樓梯口杵著,過了會才慢慢悠悠地走到吧台邊坐下。
他也不說話,就那麼安安靜靜,卻又存在感極強地在旁邊看著她。
愛麗絲的字也寫得不太好,英文字母在她筆下跟一個個歪歪扭扭的小蝌蚪一樣,看得周防尊又開始犯困。
他眯眼打了個哈欠,嘴巴張大到連愛麗絲都聽到了他頷骨連接處傳來的「哢噠」聲。
然而沒等這個哈欠打完,周防尊便硬生生地止住了。
他聽到一陣熟悉的嗚咽。
正盯著他的愛麗絲:「嗚嗚嗚……」
哈欠打到一半沒打完的赤之王:「……」
「干嘛又哭?」
他幫愛麗絲擦掉眼淚。
「手酸……」愛麗絲吸了下鼻子。
「那不寫了。」當了十八年差生的周防尊很是干脆了當地說。
在赤之王的人生字典裡,就不存在趕作業這個幾個字——雖然與之相對的,補考和補習是在他學生生涯中經常出現的高頻詞彙。
「不能不寫……」擔心眼淚掉到本子上把墨水浸開,愛麗絲又捏著袖子擦掉眼淚,「老師要檢查嗚嗚……」
「……那你歇會。」
「歇了寫不完嗚嗚嗚嗚……」
周防尊:「……」
他大概知道這個小東西腦子裡在想什麼了,可他絕對不會開那個口。
周防尊不說話了。
愛麗絲濕漉漉的大眼睛盯著他看,他也巍然不動地保持沉默,絕不給這個小小的投機分子任何求援的機會。
過了約摸一兩分鐘,感受到他所表露出來的愛莫能助與無情無義的愛麗絲,只好蔫蔫巴巴地重新將注意力放回自己的抄寫本上。
她哼哧哼哧地抄著,越抄字越醜,越抄下筆的力度就越顯得暴躁。
而當她在使用橡皮卻不小心將本子的紙張擦破時,被作業逼急了的小學生脆弱的神經也終於跟著她的草稿本一起破了。
周防愛麗絲捏著她的本子,盯著那個破開的洞,突然嚎啕大哭起來。
「我不想寫作業——!嗚嗚嗚嗚嗚嗚!」
周防尊看著她哭,面上毫無波瀾,心裡卻已經笑瘋了。他現在只想掏出攝像機把這個小家伙的又一童年高清1080p60幀黑歷史給記錄下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汪汪大哭的愛麗絲又拿起了她的鉛筆,將本子重新在面前攤開。
「我不想寫作業嗚嗚嗚嗚——」
雖然哭得很大聲,還咳嗽了起來,但周防愛麗絲還是老老實實地往本子上抄寫著單詞。
針對假期結束前一邊哭著一邊補作業的愛麗絲,看到周防尊錄下的視頻,十束多多良做出了精准的概述。
「賴皮小狗偶爾也會為了自己喜歡的人而努力呢。」
第115章
踩著寒假即將結束的尾巴,愛麗絲終於把老師布置的作業給寫完了。
在放下筆的那一刻,她一邊嗚嗚嗚地哭著,一邊小口小口地啃著八田美咲給她帶回來的奧利奧大福,還不忘嘰嘰咕咕地說自己以後一定放假前三天就把作業寫完。
她的誓言有沒有實現是將來不久之後的後話,至少眼下的愛麗絲暫且成功地逃過了一劫。
劫後余生的巨大驚喜以及來自四面八方的「我們麗茲真棒」「我們麗茲真了不起」「能把作業寫完就是好孩子」的誇獎,讓被作業折磨了三天的、像一個被放了氣的皮球那樣癟下去的周防愛麗絲,又重新鼓囊囊了起來。
睡在二樓的周防尊隔著一層預制板再加一張床都能聽到她在樓下,啪嘰啪嘰地趿拉著那雙小熊拖鞋,從酒吧一頭跑到另一頭的動靜。
又在跑酷……
小女兒的頑皮好動讓赤之王不堪其擾地坐起身。
不過沒等一會,他又重重地倒回了床墊裡。
他的腦袋像在睡夢中被人棒球棍暴打了一頓那樣,悶著疼。四肢也像是被灌了鉛,沉重到完全不想做出半分動作。
長久的失眠加上宿醉後的頭疼腦漲能夠輕而易舉地干倒任何一個身體強壯的成年人。
哪怕是第三王權者也不能例外。
他安靜地躺了一會。
窗簾緊緊地攏在一起,外面的光線照不進來,房間裡黑得依然如深夜。
周防尊沒有體感時間這種東西,今天凌晨他喝酒喝到終於開始產生睡意的時候已經是三點左右的事情了。
從前他在醉酒後,經常會借著醉意一睡就是一兩天,但現在少了。
他的身體對酒精的耐性正在逐年逐次地變強。
至於安眠藥,自從他為了能好好睡上一覺,一口氣吃了半瓶被草薙和十束兩個人錘了他一頓之後,他就再也沒碰過了。
沒人告訴他成為王之後會身體素質會變強,會基本遠離病痛。
也沒人告訴他成為王之後會睡不著,甚至連耐藥性都會變強……
用酒精麻痹自己是目前周防尊所能找到的、唯三還沒被他的身體ban掉的入眠方式。
第二種則是真的拿一根棒球棍往他後腦勺來上那麼一下。
至於第三種……
「咚咚咚。」
「尊——Do you wanna build a snowman?」
周防尊:「……」
倒霉孩子上樓了。
他沒有應答,靜默地躺著,直到聽見門把傳來哢噠哢噠的聲音才想起,自己沒有把門反鎖的習慣。
愛麗絲想進他的房間的難度,可能比她想跑到吧台裡側的難度還要小點。
畢竟能放在吠舞羅吧台裡側的東西,基本都是草薙心愛的藏品。
「尊,你醒了嗎?」
穿著綠色小恐龍睡衣的愛麗絲,啪嗒啪嗒地趿拉著她的拖鞋靠近周防尊的床邊,伸手推了推他的手臂。
「嗯……」
周防尊歪過頭,耷拉著眼睛看她。
「幾點了?」
「十點還差幾分鐘。」
愛麗絲的手冰涼涼的。這個小皮猴的身體素質不太好,她一貼到周防尊,就直接把手塞到了他的手臂底下壓著。
這樣熱乎。
睡了七個小時不到的赤之王:「……」
「去把窗簾拉開。」
「好哦。」愛麗絲聽話地跑到窗邊拉開兩片遮光簾。
往外面看去能看到天上成片的陰雲。
光線灰暗,並不刺眼。
愛麗絲回來後把自己彎成九十度,把自己搭在周防尊的床邊,重新將手伸進周防尊被窩的同時,又用有點肉肉的下巴支撐著腦袋。
這是個相當別扭的姿勢,看得周防尊感覺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但小孩子骨頭軟,差不多也是液體做的。
她的小卷毛有一綹支棱起來撩到了鼻子,愛麗絲哼哧哼哧地呼了兩下氣,發現還是癢癢,這才不情不願地伸手把自己的頭發別到耳後,又使勁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把小巧的鼻尖揉得泛紅。
看著女兒傻氣十足的樣子,赤之王臉上泛出幾不可察的笑意。
他伸出手,先是力度輕柔地摸了摸愛麗絲的鼻子,然後稍稍撤開,再伸出一根食指,將愛麗絲的鼻子從下往上那麼一頂——
「小豬。麗茲豬。」
周防尊笑起來。
愛麗絲先是愣了一下,就在周防尊以為她要吱哇大叫你才是豬的時候,愛麗絲卻板起了臉,很是沉著穩重有理有據地反駁道:「那尊就是豬爸爸!」
周防尊:「……」
嘖……
小笨蛋變聰明了啊。
不過想想也是,畢竟都要長大一歲了。
再那麼笨……雖然也不是不行,但這一刻周防尊卻忽然感到了些許悵然。
他的頭又開始痛。
原本舒展的眉頭重新蹙起,半睜的眼也闔上了。
「尊……你不舒服嗎?」
愛麗絲說著,想把自己還有點涼的手從爸爸的手臂底下拿出來,然而周防尊用了點力氣將她重新壓住了。
雖然很感動,但他還沒脆弱到需要女兒這麼小心翼翼地體恤自己的地步。
「沒有不舒服。」周防尊用指腹刮了刮她軟乎乎的臉頰。
「騙人……」愛麗絲鼓了下腮幫子,因為下巴陷進了床墊裡,此時的她看起來活像只小松鼠。
「騙你是小狗。」
赤之王騙女兒騙得坦坦蕩蕩。
反正按照愛麗絲的邏輯,她自己是小狗,那他這個當爸爸的也是狗,沒有任何不對。
「為什麼你總是睡不好呢?」下巴支著腦袋,說話就會有點費勁。愛麗絲很快側倒了下來。
「因為是王權者。就跟你是學生所以上學必須早起一樣。」
周防尊隨口編了個理由。
在他身邊愛麗絲難得會如此乖巧聽話。不過要是她沒有擺出一臉的「小狗狗很擔心你」的表情,那就更好了。
他理了理女兒的小卷毛,突然發現她今天的頭發沒有梳過。
愛麗絲這個天然卷連劉海也是帶點彎翹的,有沒有打理過一眼就能看出來,只是周防尊現在才意識到今天居然到現在都還沒有人給她梳頭發。
草薙沒來的話,安娜就擠開十束會代勞幫愛麗絲編辮子。
「安娜和十束呢?」
周防尊問。
「出去玩了。」
「你怎麼不出去?」
「我想睡覺。」
噢。
這個回答很有小豬愛麗絲的風格。
周防尊提了下嘴角,他屈起手指,在愛麗絲的腦門上彈了一下。
窗簾都拉開了,周防尊自然是不會再睡了。
大冬天的他在室內依然只穿著T恤,只有外出時才會套件厚一點的夾克。
愛麗絲說想去商店街買水彩筆和貼紙。
她之前的那盒水彩筆在學校被人借得七七八八,而愛麗絲又是個心很大的孩子,別人找她借東西,除非自己要用她總是不會主動找別人要回來。
而等她後來想起來的時候,水彩筆要麼是被用完了,要麼就被搞丟了。
以至於一年級第一個學期才剛過完,草薙就給她買了三四盒水彩筆。
再怎麼有錢也不是這麼花的啊。
伏黑惠知道此事後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這個時期的他還沒有成為日後的「伏黑哥」,還堅守著相當樸素的「打人不是好孩子」的觀念。
於是伏黑惠跑去告訴了國木田老師這種發生在愛麗絲身上的現像。
國木田聽後立刻引起重視,在翌日班級晨會上說過一次之後,愛麗絲的水彩筆才總算完完整整地壽終正寢。
不過就算沒有人找愛麗絲借水彩筆,這種消耗品也是需要補充的。
尤其是像綠色(草坪)、土黃色(土地)、藍色(天空)這種在畫面中會大面積出現的顏色。
所以愛麗絲依然需要經常去買水彩筆。
至於貼紙……
聽說每個小女孩都會有喜歡玩貼紙的這麼一個階段。
長大之前是可以換裝的小貼紙,而長大之後,那種東西就有了另一個更高端大氣的名字——手賬。
總之,不管是水彩筆還是貼紙,都是愛麗絲的正常所需品。
基本上只要她不隨便浪費,草薙就會答應她的要求。
而對於女兒的訴求,周防尊只會答應得更干脆。
他「嗯」了一聲,下床走到洗手間,愛麗絲拖著小恐龍尾巴啪嘰啪嘰地跟在他身後,站在洗面台前仰著腦袋盯著他刷牙。
「要喝這個?」
一如既往的,周防尊拿著自己的薄荷味漱口水問她。
愛麗絲懇切地點了點頭。
「進嘴之後必須吐出來。」
和一年前騙她把漱口水咕咚喝進去時那種玩孩子心態天差地別,笨蛋爸爸也總算有了些許的進步。
看到愛麗絲又點了點頭,周防尊這才拿著瓶子讓她喝了點。
「咕嚕咕嚕咕嚕……」
喝了一大口漱口水的愛麗絲仰起頭吹泡泡玩。
等她玩夠了,周防尊才把她從地上抱起,讓她把嘴裡的漱口水吐到盆裡。
而除了漱口水,愛麗絲還對他的剃須膏很感興趣——又或者說,她其實是對一切能產生泡泡的東西很感興趣。
兌了肥皂的泡泡水她很感興趣,而剃須膏這種能產生大量綿密泡沫的,她也很感興趣。
「我想玩……給我玩玩嘛……」
愛麗絲看著周防尊用小盒子攪打出來的白色泡沫,抓著洗面台的邊緣努力踮腳想要從爸爸手裡蹭一點泡泡出去玩。
然而周防尊沒讓她如意。
他抬起自己的手,告訴她:「這不是玩的東西。」
「那這是干嘛用的?」
愛麗絲眨巴著眼睛。
誰家小笨蛋這麼可愛?
周防尊從她漂亮的藍眼睛裡看見自己的倒影,蹲下:「過來。」
愛麗絲依言蹭到他身邊,然後被周防尊一把撈過。
接著,他用自己發青的、帶著胡茬的下巴狠狠地往女兒臉上刮了幾下。
刺癢得愛麗絲吱哇大叫。
她呲溜一下,像條小泥鰍那樣跑了出去,扒在門邊,只露出半個腦袋警覺地盯著他。
周防尊樂不可支,這才把剃須膏打出來的泡沫往臉上抹。
刮完胡子洗干淨臉,周防尊立刻轉身抓住了沒來得及逃跑的愛麗絲。
「哇你不准碰我!!!」
愛麗絲在他懷裡撲騰,直到周防尊又用自己的下巴蹭了蹭她的臉,她才安靜下來。
「不刺了誒。」
她驚喜地摸了摸周防尊的下巴。
「好神奇哦!」發出了如是沒見識的感慨。
小笨蛋。
周防愛麗絲是個小笨蛋。
看著女兒傻不拉幾的樣子,周防尊又笑起來。
悠于 2023-10-30 13:52
第116章
俗話說有一有二就有三。
在過去的一年中,赤之王累計把自家女兒弄丟了兩次。
那麼按照前人們從各種客觀事物中總結出來的規律與提煉出來的真理,周防尊如果再執意一個人帶著愛麗絲出門,十有八九要把小姑娘弄丟第三次。
「出雲說,不可以只跟你一起出門……」
忽然想起了這茬的愛麗絲,郁悶地戴起她的小恐龍睡衣的兜帽。
「他又不在。我們早點回來就行了。」周防尊咂舌,把她的帽子摘下來。
愛麗絲本就亂七八糟的頭發被這麼來回倒騰一次,更加毛毛糙糙。
「對哦!」她恍然地眨了下眼。
周防尊就把她推進房間裡:「快點去換衣服。」
哪怕今天草薙出雲就站在他面前、直接堵在門口,他也要帶周防愛麗絲出門買水彩筆和貼紙。
他偏不信自己真會把周防愛麗絲搞丟第三次。
立下Flag的赤之王施施然地走到下樓,坐在沙發上等愛麗絲換好衣服下來。
她的衣服都是草薙成套成套從童裝店裡買回來、再成套成套掛進衣櫃裡的,不僅如此,就算連她每套衣服應該搭配什麼顏色款式的鞋子,都在衣架上用小標簽寫好了。
雖然這種養孩子的方法相當燒錢,但它確實幫草薙出雲節省了不少的精力和時間。
至於那些節省出來的時間被用在了哪裡——周防尊思考了一下,毫無頭緒,但很快他就在從樓梯上蹦下來的愛麗絲身上找到了答案。
這個小卷毛亂七八糟的腦袋,就是草薙出雲每天在她身上花時間最多的地方。
愛麗絲的頭發又軟又卷,光是用氣墊梳梳理整齊都要花上不少時間。
雖然大概在五百年前周防尊有被脅迫著參與學習如何給小女孩編辮子,但當時他完全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反正有草薙和十束在,再不濟還有千歲和鐮本在。
吠舞羅手巧的人不少。除了有擺不平的外敵之外,還有什麼需要赤之王冕下躬行踐履的麼?
而眼下,正是印證了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那句詩詞的好時機——
在又一次把好不容易給愛麗絲梳順的頭發攪亂之後,周防尊很徹底地放棄了給女兒搞點造型的心思。
唯一讓他稍感慰藉的是愛麗絲全程沒有喊過疼,也沒有小聲地嘶嘶地抽冷氣。
每當梳齒在愛麗絲的頭發上遇到些許阻礙時,周防尊都會立刻停下自己的動作,小心翼翼地幫她解開頭發上睡出來的結,再緊緊地攥著那一小綹,慢慢用梳子梳開。
最後臨出門前他給愛麗絲選了頂針織帽,最頂端有個很大的毛線球。周防尊抓著那個毛球撥弄了兩下,煩得愛麗絲像條被撒了鹽的蟶子那樣扭來扭去地躲著他。
不過再躲也沒用。
為了不讓她再丟一次,赤之王做了個相當違背他個人習慣的決定。
——他決定今天出門的全程都抱著愛麗絲。
都把人抱懷裡了,這下還能再走丟?
不信邪的赤之王從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
視野陡然抬高,突然坐在了爸爸手臂上的愛麗絲茫然地看了看地面,又茫然地看著近在咫尺的爸爸的臉。
「我自己可以走路。」
小姑娘晃了晃自己的小胖腿。
距離吠舞羅最近的商店街也不遠,哪怕是愛麗絲這種連50米也要跑16秒的小學生都只需要走二十分鐘就能到。
「以為我很想抱你?」周防尊挑了下眉,將拿在手裡的耳罩套在愛麗絲脖子上,囑咐她,「覺得風吹得冷就把這個戴上。」
愛麗絲點了點頭。
今天是個多雲的陰天,雖然沒怎麼刮風,但難耐的濕冷卻不斷侵蝕著從人體上散發出去的熱度。
好在周防尊是個移動的熱源。愛麗絲趴在爸爸熱乎乎的懷裡,把臉貼在他的頸側。感覺冷風把另外半邊臉給吹冰涼,她就挪一挪身子,撐著爸爸寬闊的肩膀,將另一邊臉貼在他頸側。
愛麗絲這麼反復幾次之後,周防尊還是抬起了手,用自己干燥溫暖的掌心蓋住了愛麗絲另外半邊露在外面的臉和耳朵。
這下總不會再冷了吧?
愛麗絲果然沒有再動彈,她安靜地趴著——然後沒一會就睡著了。
察覺到肩膀上小姑娘的呼吸變得綿長平穩,任勞任怨的代步機器人赤之王閣下有那麼一瞬間真的很想把蓋在她臉上的手給撤下來。
然而還沒等他真的這麼做,忽然好幾輛黑色的轎車在靠近周防尊的馬路邊停了下來。
數名身著黑西裝,臉上架著一副墨鏡的壯漢唰唰從車裡魚貫而出,齊齊整整地在赤之王身後排開——
「周防先生!新年好!!今天也辛苦您巡查了!!!」
周防尊:「……」
這種詭異的場面是在鎮目町中經常會上演的事情。
周防尊都已經習慣了,經常跟著他出門散步的安娜也習慣了。
愛麗絲倒是沒怎麼見過,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正睡著呢!
周防尊沒來得及出言制止這群——人(他也記不起這些人是那個組織的了),只能匆忙捂住愛麗絲的耳朵。
確認女兒沒被吵醒之後,松了口氣的赤之王眉頭稍一松開,接著他扭頭,又是一副面色沉沉的模樣,看向這群沒眼色的家伙。
被他投以目光的黑衣人們不約而同地在東京蕭瑟的寒風中狠狠地打了個冷顫。
就在這群人多數都以為自己要被赤之王用眼神凌遲到心髒過載繼而麻痹時,他們之中的一個稍微年長一些的中年人忽然出聲道:
「周、周防先生。」
那雙煌煌的赤金色眼睛望向他。
叫人以為仿佛與一只獅子對上了視線。
難以言喻的壓迫感襲來的同時,中年男人喉結滾動:
「小小姐睡著了的話……最好還是把她的帽子給、戴上……不然很容易著涼……我女兒就這麼感冒過,啊,當然沒有任何要指使您的意思!就是想、給您提個醒……」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忽高忽低,抖得跟篩子一樣。剛才推著他站出來「提醒」的勇氣也跟著抖抖抖地給抖沒了。
早聽說周防尊喜怒無常,想把一個人燒成灰全然不比燒木柴難多少……
自己怎麼就想不開去教赤之王做事了???
真以為這人抱個孩子就能跟他們在這種普通人一樣嗎???
就在中年男人恨不得給自己抽上一巴掌的時候,沉默了片刻的赤之王忽然又有了動作。
他只能空出單手,動作笨拙地幫本來腦袋上就戴著一定帽子的小女孩又戴上了她棉衣外套上的帽子。
那個周防尊還挺喜歡的毛線球此時成了他幫周防愛麗絲戴帽子的最大阻礙。
這回終於有了十分有眼色的家伙衝了出來。
他伸出自己空無一物的雙手,協助周防尊把那個毛線球給塞進了棉衣的兜帽裡。因為個子還沒有185的周防尊那麼高,這個青年幾乎是踮著腳在幫忙的。
「這樣可以了嗎?」
周防尊的提問讓剛才的中年人心肝肺都狠顫了一下。
他忙不迭地點頭:「可以的!只要別讓小小姐吹到風就行!」
得到了肯定的答復周防尊沒再說話,他看向中年人的視線一轉,落在身邊青年的身上:「謝了。」
說完他便抱著他那名不見經傳的小女兒離開,留下黑手黨們面面相覷。
如果說話語都有各自的分量,那麼一句來自赤之王的道謝顯然是這群裡世界的普通人們過於不可承受的生命之重了。
抱著女兒的赤之王一路走到商店街,卻發現愛麗絲根本沒有睡醒的跡像。
看她睡得那麼香,還在夢裡哼哼唧唧砸吧嘴,周防尊甚至都有些舍不得把她叫起來。
不然先找到賣貼紙和水彩筆的文具店好了……
周防尊稍微思考了一下,做出決定後,他抱著愛麗絲慢慢悠悠地走進搭著頂棚的商店街裡。新年的到來讓門竹注連繩之類的東西變得隨處可見,街上的行人不算多但也不比平時少,從前周防尊偶爾路過這裡的時候還會來買包煙,但現在吠舞羅已經沒有人抽煙了。
相較各種售賣熟食的店鋪,周防尊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家文具店則顯得相當門可羅雀。這裡的色調從裝修到擺放在貨架上的文具都看起來又灰又暗,看著跟他平日裡活蹦亂跳的女兒很不相符。
周防尊拿起一塊橡皮,發現它就只是一塊橡皮。
白色的,長方體,外面用灰色的紙殼裹著,是那種連周防尊都會產生「這也太質樸了」的老氣文具。
真的會有小孩子喜歡這種嗎?
他回憶了一下寫作業時的愛麗絲。
這個小家伙是個不太多得的左撇子,寫作業的時候總會把自己的鉛筆盒放在左手邊。
而她的鉛筆盒是粉色的,筆是胡蘿蔔形狀的,而橡皮擦是小兔子模樣的。
愛麗絲每次用過她的小兔子橡皮擦,就會認認真真地把擦黑的地方在白紙上重新擦干淨。而且她也不會只盯著一個地方用,小兔子的圓臉要是哪裡被擦平了一塊,她就會換一個地方,直到她重新把小兔子的臉擦圓。
觀察她實在是一件非常有意思又消磨時間的事情。
偶爾周防尊也會想,如果給他一張躺椅,他說不定可以興致盎然地看著愛麗絲津津有味地搗鼓她的那些文具。
「老板。」周防尊壓低聲音,走到櫃台前,「有沒有那種小女孩會喜歡的水彩筆和貼紙?」
老板也很上道。
平時會光顧他這裡的都是大人,哪怕有孩子被家長領來,也會對著貨架上過於樸素的文具們露出一張苦兮兮的臉。
「那種你要去商城找。」老板說完擺了擺手,便又縮回了櫃台裡。
周防尊沒想到還有這種講究。
他「噢」了一聲,然後又補了句:「謝謝。」
商城距離商店街也不算遠。
比起中老年人經常光顧的商店街,年輕人們更青睞商品時髦豐富的商城。
不過鎮目町範圍內唯一的商城規模也不大,周防尊又抱著愛麗絲走進商城,自動門打開後撲面而來的暖氣讓他皺了下眉。
這裡的文具店在三樓,盤踞了兩個門面,果然如之前的文具店老板說的那樣看起來色彩絢爛了許多。
站在門口的導購給他塞了個紅色的小購物籃。
走進店裡周防尊能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不難聞,但也不那麼舒服。他還看到了和愛麗絲鉛筆盒裡一模一樣的小兔子橡皮擦。
他先找到放著水彩筆的區域。有盒裝的也有袋裝的,色號也從12、24、36再到48不等。
而且外包裝還各有不同。
有些格外花哨的,還被打上了「聯名」的字樣。
周防尊看得頭疼,再加上他也不能幫愛麗絲拿主意,想了想還是決定狠心將她搖醒。
「麗茲。」周防尊拍了拍女兒的背,拍了大概半分鐘才聽到她從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氣音。
「起來。」他把愛麗絲放到地上,沒睡醒的小家伙搖搖晃晃了一陣,往後靠到了他的腿上。接著她順勢抱住了周防尊的腿,心心念念的水彩筆就近在眼前,她卻眯著眼睛哼哼唧唧地鬧覺。
「水彩筆還要不要?」周防尊抬了下膝蓋,小樹袋熊就順勢抱得更緊了一點。
「不要就回去了。」
聽他這麼一說,愛麗絲這才睜開眼睛。
她迷瞪瞪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又迷瞪瞪地挪到貨架旁邊隨手拿了一盒水彩筆下來,再迷瞪瞪地回到周防尊身邊,把手裡的盒裝24色水彩筆遞給他。
這小家伙在上學以外的時間,只要她身邊有人,手上就總是空的。
周防尊不想幫她拿東西,可擋不住那雙水汪汪的藍眼睛的注視,在一番無言的對峙之後,還是認命地接過,然後將她重新抱進懷裡。
文具店的燈光瓦數很高,叫黑的更黑,白的更白,斑斕的顏色也愈發濃墨重彩。
在又順手幫愛麗絲往購物籃裡放了一個鱷魚外形的訂書機、兩個花花和小鴿子的印章、一個封皮是《英勇騎士》藍戰士的橫格本(她把這個本子放進籃子裡的時候周防尊重重地「嘖」了一聲)之後,他們總算找到了陳列著貼紙的區域。
愛麗絲在諸多的不干膠硫酸紙PET貼紙中徜徉,最後終於在一個閃亮到周防尊不忍直視的櫃子前,她才示意讓周防尊停下,然後彎著身子從裡面拿了好幾版滿是水鑽的貼紙出來……
周防尊對此感到一陣窒息。
而不等他憂心女兒的審美,便聽到一個人在距離他兩三米的地方站定。
「突然接到了疑似拐賣兒童的報案,我還在想是什麼樣的社會渣滓在新年裡破壞他人的美滿家庭——」
一個說不上輕佻,落在周防尊耳中卻格外欠揍的聲音悠悠傳來。
「沒想到居然是你。」
「你來這裡做什麼?」
兩人同時道。
「不是說了嗎?接到了疑似拐賣兒童的。」宗像禮司慢條斯理地推了下眼鏡。
他今天穿著一身愛麗絲從來沒見過的便裝——高領毛衣加長款風衣,合規合矩的打扮,唯一的缺點是看著不太像才二十出頭的人。
「嫌疑人身著黑色外套黑色長褲,外套兜帽邊緣有一圈毛滾邊,被他抱在懷裡的孩子穿著鵝黃色的羽絨服,疑似昏迷,推測可能對其使用了藥物……
「反正放假在家閑著也是閑著,就順便幫助警方排查了一下。
「結果發現這附近符合條件的只有你——」
「周防小朋友。」自顧自地說完了一大堆的宗像禮司話音陡然一轉,滿臉笑容地看向趴在周防尊肩上的愛麗絲。
「新年快樂。」
「禮司叔叔新年快樂。」
沒能聽出話裡話外都在瘋狂陰陽怪氣自家老父親的小笨蛋,很有禮貌地朝長輩點頭問好。
「嗯,果然,你比你那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反社會氣息的爸爸安分可愛多了。」宗像禮司本想伸手摸摸她被中央空調吹得紅撲撲的小臉,但轉念一想,抱著她的周防尊肯定不會讓自己如願,於是便站在原地,遠遠地望著她。
「……你小子想打架直說。」本就面色不善的周防尊徑直垮下臉。
「怎麼會,現在可正值新春佳節。」宗像禮司將手放進風衣的口袋中,看起來頗為文雅,「只要確認了沒有人在這種與家人團聚的時刻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情,那我身為『佩劍者』的工作也就到此為止了。」
——要是他的話能更少一點,就更文雅了。
周防尊懶得理他,抱著睡著的女兒出門逛街居然被認作拐賣小孩的人販這種誤會,讓他多少有些在意。
他一言不發地便帶著已經挑好了貼紙的愛麗絲往收銀台走去。
然而沒走兩步,周防尊忽然又想起了什麼,抱著愛麗絲又飛快地回到了還站在原地的宗像禮司附近。
赤之王抓著女兒的手,往外宗像禮司所在的方向一伸。
宗像禮司怔愣一瞬,旋即打出一個問號。
「這是什麼意思?」
周防尊嗤笑道:「我家女兒跟你打了招呼。你作為長輩,不給她一點壓歲錢有些不合適吧?」
突然被訛錢的青之王:「……」
這種無理的要求當然是可以拒絕的。
可周防愛麗絲看起來格外期待,她甚至問周防尊:「禮司叔叔也會給我壓歲錢嗎?」
「當然。」赤之王揚起眉梢,挑釁意味十足地看向站在對面裝模作樣的慣犯,「他那麼喜歡你。」
宗像禮司:「……」
這點周防尊倒是說對了。
周防愛麗絲的乖巧可愛遠超同齡小孩,也自然遠超他兄長宗像大司家裡的兩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皮猴。
干淨漂亮又聽話的人類幼崽萬裡挑一,會喜歡她當然也是人之常情。
而這句話的言下之意很顯然。
——不給壓歲錢就是不喜歡。
那麼接下來如果他真的不給周防愛麗絲壓歲錢,周防尊大概就要趁勢對女兒灌輸你看這個小氣鬼都不肯給你壓歲錢,他對你的喜歡不是真的,以後離這種心口不一的青服王八蛋遠一點!
不管給還是不給,宗像禮司都占不到什麼好處。
那既然如此——
宗像禮司從風衣裡側的內袋中摸出一個提前給家裡小孩准備的裝著壓歲錢的信封,遞到周防愛麗絲眼前。
「新的一歲要好好吃飯,按時睡覺,認真學習。」
送給她的祝福是真心的。
愛麗絲眼睛亮亮地雙手接過信封,脆甜脆甜地對宗像禮司道謝:「謝謝禮司叔叔!」
宗像禮司滿意地「嗯」了一聲,但你要以為他如此好打發,那可就太小瞧青之王了!
第四王權者絕不吃虧!
宗像禮司笑吟吟地看著如獲至寶的愛麗絲,忽然又提了個要求。
「看在壓歲錢的份上,我可以得到這位漂亮可愛的小小姐的擁抱嗎?」
周防尊:「?」
「不·可·以!」
「哦呀,為什麼不可以?」宗像禮司問,「難道是我的要求很強人所難?」
「少廢話,就是不可以!」
「好吧好吧。」宗像禮司狀似無奈地長嘆一聲,「那,請這位漂亮可愛的小小姐誇我一句總算不過分吧?」
周防尊:「???」
他這回也不跟宗像禮司繼續鬥氣了,抱著愛麗絲直衝收銀台。
然而宗像禮司緊隨其後,趁著周防尊結賬的時候接著引導愛麗絲誇自己。
「聰明的小朋友肯定記得別人教過她什麼。」宗像禮司說,「周防愛麗絲是聰明的小朋友嗎?」
她當然是!
愛麗絲一聽這話,立刻仰起那張生氣勃勃的小臉:「禮司叔叔超級無敵特別——唔唔唔?」
周防尊匆忙拎起裝好文具的紙袋,將紙袋轉交給抱著愛麗絲的那只手中後,他總算空出了手,阻止自家小笨蛋的問題發言。
他捂著女兒的嘴,恨鐵不成鋼地掐了掐她的臉:
「回家!」
第117章
愛麗絲被捂著嘴抱走了。
為了不讓她對宗像禮司誇出那句「超級無敵特別帥」,周防尊把她摁在自己的肩上,力氣大到愛麗絲的臉都被擠成了一團。
好在她本來就挺肉乎的,倒也不介意被爸爸捂得嚴嚴實實。
唯一讓愛麗絲有點難為情的是她拿了禮司叔叔的紅包,卻連一聲再見都沒跟別人說。
——不會被當成不禮貌的小朋友吧?
愛麗絲對自己的風評有一丟丟在意,可她想了想,很快又放下了這一點點的在意。
因為她覺得禮司叔叔看起來很講理。
他肯定能體諒自己沒能和他道別。
不過話說回來,尊好像不太喜歡禮司叔叔和他的部下們。
可為什麼偏偏看起來又跟伏見很熟呢?
討厭的話不應該都討厭嗎?
伏見是例外的話,是不是說明伏見其實!很討人喜歡?!
原來大家都喜歡伏見那種天天板著個臉嘖嘖嘖的人嗎?!
感覺自己好像發現了什麼世界客觀規律的小學生趴在爸爸的肩窩,驚疑不定。
回去的路上她沒再睡著。
經過商店街時,愛麗絲和八百屋還有熟食鋪子的老板都打了招呼——草薙周末偶爾會帶她出來買菜,小家伙人長得可愛嘴巴又甜,經常光顧的幾家商店老板都很喜歡她。有時候還會多往袋子裡塞兩個西紅柿或者一根香腸。
經過魚店愛麗絲還鬧著要下地。
這家店的老板她總算不熟了。
不過她在跟老板問過好之後,徑直蹲在了擺放在門口的泡沫箱前,她今天穿的毛絨絨的,像一朵挨著泡沫箱長出來的小蒲公英。
愛麗絲老老實實地將自己的雙手放在膝蓋上,仰著腦袋眼巴巴地看著魚店的老板。
啊,這世界上有誰能拒絕被這樣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懇求地望著呢?
——反正已經是奶奶輩的魚店老板顯然不行。
周防尊看到店裡的牆上掛著她的全家福,兒孫老伴加起來足有六口人。
接著魚店老板一揮手,拿出了皇帝大赦天下那樣的氣勢,恩准了愛麗絲想要玩魚的請求。
得到許可的愛麗絲欣喜萬分,搖擺起來。快樂得像是迎來了微風和煦的春日。
她伸出一根手指,放進水裡戳了戳張開了蚌殼的月亮貝。
冬天的水很涼。
愛麗絲的手剛伸進去,就立刻拿了出來。
「奶奶,貝殼不會覺得冷嗎?」她問。
「這個啊,奶奶也不知道呢。」魚店老板對她笑,「但是它既然還活著,就說明還沒有冷到受不了的地步吧。」
愛麗絲聽後若有所思地盯著月亮貝。
周防尊站在她身後,低頭看了眼正在玩月亮貝的愛麗絲,又抬頭看了眼正笑容可掬地望著愛麗絲的魚店老板。
錯過了和對方問好的最好時機,赤之王感到了些許局促。
而這種局促並非是沒有緣由的。
平心而論,周防尊很少會對誰產生現在這種「抱歉」「愧疚」「不好意思」的心理。
更不曾將某個獨立於他之外的小不點給外人制造的麻煩,歸咎到自己身上。
他看了看周圍。
魚店的生意挺好,來來往往的客人除了會看被老板解剖後整整齊齊擺放在櫃台上的魚排魚骨魚頭之外,還會彎下腰查看被裝在不斷翻湧著氣泡的泡沫水箱裡的活魚活蝦活蟹,當然,還有活貝殼。
愛麗絲被來挑貝殼的客人擠開了。
但更准確來說,是她礙事了。
客人沒有嫌她礙事,老板也沒有嫌她麻煩,但反倒是對方如此友善的態度讓赤之王感到了某種為人父的壓力——又或者說,是感覺欠下了人情?
他對鎮目町的感情其實不能說有多深。
當年會選擇駐扎在這裡,很大原因也是因為吠舞羅就在這裡。
他確實是王。
可只是吠舞羅的王。
他的疆域很小。
畢竟也不是什麼兼濟天下的聖人。
除了自己必須清理掉那些來此搗亂上不得台面的小醜外,周防尊也從不認為自己對這裡的居民負有什麼額外的責任。
以及,普通人不應該靠近一個隨時都可能會爆發的王權者。
而又因為普通人不知道、也無從知道世界上還有另外一群特殊份子的存在,所以「避免禍及他人」的壓力便來到了身為王權者的人這邊。
主動遠離這些脆弱的普通人,自覺待在他該在的牢籠裡,就是周防尊能做出的最大讓步。
再加上他本來也不是個擅長交際的人……
「……給您添麻煩了……」
能對魚店的老板說出這種話,對周防尊而言也屬實相當嶄新的體驗。
多一點關心,多一點陪伴。
看著女兒玩魚玩貝殼那副不亦樂乎像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想了想,發現他們好像確實沒怎麼帶愛麗絲去外面玩過……
對魚感興趣的話……
之後找個時間帶她去水族館好了……
眼下的當務之急還是將愛麗絲穩穩當當地帶回吠舞羅。
赤之王彎腰將女兒撈起來。
「魚……」
愛麗絲濕漉漉的手指輕輕地在水箱邊緣上抓了一下,在意識到這玩意脆弱到連她都能掐碎之後又很快松了手。
最後的最後,自然是抵不過女兒可憐巴巴的盯著魚看的樣子,周防尊給她買了個月亮貝和一條成年人巴掌大的花鯽魚。
宗像禮司給的信封鼓鼓囊囊的。
不過直到回到吠舞羅,愛麗絲都沒有拆開看裡面到底裝了多少錢。
這倒不是因為愛麗絲不喜歡小錢錢,而是她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做。
而這回外出總算沒把女兒再弄丟的赤之王立刻躺到在了沙發上。
他有點困了。
他今天三點多才睡,十點鐘就被愛麗絲喊了醒來。
七個小時的睡眠對於赤之王而言完全不夠。
他很需要補個覺。
而恰好,他覺得現在沒有頭疼的自己應該能睡得著。
可帶孩子從來都不是那麼輕松的事情。
沒躺下一會,不知道為什麼在遠處蹦跶的愛麗絲開始推凳子。
凳腳在地上摩擦,發出異常刺耳的聲音,周防尊不得不睜開眼睛,看向她:「你在做什麼?」
「開空調。」愛麗絲指了下她腦袋頂上的控制面板。
周防尊擰眉望去,發現控制面板所在的位置愛麗絲確實夠不到。
可讓她這麼搬凳子也不行。
比起忍受可怖的穿腦魔音,周防尊深吸一口氣,還是站起身,走過去幫這只怕冷的小熊把空調的暖風打開。
他回到沙發,這次沒有躺下,而是枯坐在那裡。
愛麗絲卻依然沒有消停。
她帶著裝在塑料袋裡的月亮貝和花鯽魚走到廚房。
很快周防尊聽見了一陣很短暫的水聲,以及後來水龍頭被打開的聲音。
大概是把月亮貝和花鯽魚倒進盆裡養著了吧……
周防尊盯著吠舞羅懸掛在深木色天花板下的舊式電燈,上面漂亮的玻璃燈罩有金色的描邊。
然而沒過一會,愛麗絲又噔噔噔地跑了出來。
「尊……尊……!」她拉著周防尊的手,焦急地想把他往廚房裡帶。
「……又怎麼了?」他問。
「魚、魚翻肚皮了……!」小姑娘眼淚汪汪地看著爸爸。她在課本上學過,魚翻肚皮就是死了的表像。
周防尊:「?」
剛才不是還活著嗎?
他跟著愛麗絲走進廚房,然後看見了一個正冒著蒸汽的水盆。
……蒸汽?
周防尊靠近那個水盆,將手伸了進去,隨即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這個、是熱水啊……
他就說這個小不點之前為什麼在魚店老板說不知道魚和貝殼會不會冷之後,若有所思了那麼久……
「尊、我的魚……」愛麗絲盯著那條已經翻起肚皮的花鯽魚,吞聲忍淚。
周防尊:「……」
他該怎麼告訴這個小傻瓜養魚不能用熱水養?
告訴她,她的好心不光是多余,而且還讓她的魚沒了命……想來會難過很久?
於是周防尊決定隱瞞。
他摸了摸女兒的腦袋說,魚可能是睡覺了。
有的魚睡覺的時候也會翻肚皮。
「真的嗎?」
「……嗯。」
周防尊把她抱到沙發上,想著等下給草薙發個消息,讓他再買一條花鯽魚回來,然後找個機會把愛麗絲支開,把她的魚給替換一下。
反正魚都長得大同小異。
再一次坐回沙發前,周防尊將電視打開,調到了愛麗絲平時最喜歡看的動畫片頻道。
現在正在播放《光之美少女》。
周防尊對這種小女孩喜歡的動畫片沒興趣,看得睡意沉沉,最後還是沒忍住闔上了眼睛。
偶爾周防尊也會有一場還算不錯的睡眠。
不會被頭疼折磨,也不會被滿是斷壁殘垣的焦土與燎燒著猩紅火焰的噩夢侵擾。
他睡得很沉,眉頭也會隨之舒展開來。
而當周防尊再次醒來時,從窗外渡進來的光線已經變得有些黯淡。
時針指向了3,分針夾在6和7之間。
電視被關上了,把毯子全部卷了過去的愛麗絲蜷在他身邊睡得很香。
這個小東西是搶被子的一把好手,得虧吠舞羅裡的暖氣開的足,周防尊也不怕冷,否則換個普通人在這,大概過不了多久就要頭疼腦熱了。
他緩慢地坐起身,繞開睡在身邊的愛麗絲,並將她往沙發的裡側推了推。
隨後他看見沙發旁的茶幾上,放著上午剛給愛麗絲買的水彩筆和水鑽貼紙。
周防尊嗤了一聲,才不會幫她收拾。
轉身去給自己倒了杯加冰的水,然後坐在吧台前,將手臂搭在吧台邊緣,盯著木地板之間的縫隙,繼續神游天外。
恰好這時,草薙回來了。
而來的也不光是草薙。
他身後跟著兩個人。
更准確的說,是少年人。
為首的兩個,周防尊記得其中之一。那個紅頭發的,好像是叫赤司。
至於那個紫灰發色還不斷點著自己眼下淚痣的。
周防尊毫無印像。
他抬手捂住額頭,深吸一口氣。
領著兩名少年進門的草薙出雲,不知道看到了什麼,從他抬起手的那一刻開始,神色便扭曲詭異了起來。
而那群變得安靜的少年,本來周防尊還以為他們是注意到了有小孩子在睡覺,結果沒想到他們都紛紛挪開了視線,緊緊地繃住了臉。
周防尊:「?」
做什麼?
赤之王用眼神問。
「尊……」草薙衝他擺了擺手,「你的手……」
他的手怎麼了?
周防尊放下撐著額頭的手。
然後,整個世界都變得安靜了下來。
周防尊的手——又或者說,指甲蓋上,被人(絕對是愛麗絲)用不知道什麼東西(絕對是水彩筆)塗成了紅橙黃綠青藍紫黑棕粉等十種顏色。
並且,貼上了,相當,耀眼的,水鑽。
周防尊:「……」
草薙出雲:「咳……」
吠舞羅的二把手忍住笑,轉身向身後的少年們解釋道:「不好意思,家裡孩子太調皮了,兩位……嗯……
「還請不要見怪。」
周防尊:「……」
第118章
跡部景吾輸了。
啊,不。
准確地說,是他的狗輸了。
得知Peter在那個什麼[最可愛的毛茸茸]比賽中落敗的時候,跡部景吾正坐在自家的陽光房裡悠哉游哉地享受他的下午茶。
茶是初摘的大吉嶺紅茶,芬芳馥郁。
茶具是他母親相當鐘愛的Wedgwood薔薇花骨瓷杯。圖案精美,做工細致,連鑲在茶杯邊緣的金邊都是24k。
而擺在鋪著白色絲綢桌布的鐵藝茶桌上的甜品塔高達五層。跡部景吾倒也不是吃不完,但吃這麼多也沒必要。
甜品塔剛被搬上來,他就讓管家把最上面的三層給撤了,只留下底下的瑪德琳和泡芙。至於撤下去的甜品放回廚房也只會被倒掉,還不如分給家裡的其他佣人,讓大家一起享受糖分帶來的幸福感。
今天東京的天氣並不是很好。
但跡部景吾還是按照自己從小在英國養成的必須要喝下午茶的習慣,優雅自如地端著茶杯,一邊啜飲杯中淺褐色的茶水,一邊望著天邊一點也不華麗的陰雲,開始發散,思考著如果自己想要使用炮彈驅雲的話,需要動用哪些工具、在事後向那些部門報備、以及在此過程中會遭遇哪些方面的阻礙。
這就跟他在訓練休息的期間,在腦子裡給自己預設一個假想敵,並預演接下來的比賽局勢是相似的,也是一種思維訓練。
跡部景吾從小便開始接受這種訓練。而他的老師自然也是這方面的權威,放眼全世界也是首屈一指的人物,有這麼大能的老師領路,從小便展露出驚人潛能的跡部景吾卻沒能成為老師心目中最優秀的學生。
他也是後來才知道,在老師手下,他只能算是對方最優秀的學生「之一」。
而「之一」又意味著,和他同樣優秀的人在這世界上起碼還有一個。
他是誰?
跡部景吾問,然後很快從與母親的閑聊中得到了答案。
另一個是赤司家的少爺。比跡部景吾大兩歲。
和張揚的跡部景吾不同,那是個沉靜又內斂的少年。
「對方是赤司財閥的御曹司,以後和你免不了要有交流合作的。當然,雖然現在他和我們家還沒有多少利益衝突,但誰也說不定以後會不會有。」
老師的評價與跡部夫人的話都充分地挑起了跡部景吾的競爭心。
他想要的位置一直都是第一,而不是「之一」。
且不管在那一個階級,但凡形成了社交圈子,有了各種溝通交流八卦,父母們所能攀比的除了自身的財力之外,孩子的優異與否也是能讓他們面上增光的大事。
畢竟即使財閥的規模再大,繼承人要是百無一用的草包的話,等待他們的也只有衰退淪為他人談資笑柄的結局。
跡部景吾從來不介意在自己前進的道路上多一個競爭對手。
而這不僅是因為他的心胸足夠寬廣性格也很闊達,更是因為他有足夠的自信成為人群中最閃耀的那個贏家——雖然這種自信在許多時候,都會過度外放並因此帶給跡部景吾身邊人濃濃的羞恥感。
不過讓管家帶著Peter去參加那個什麼[最可愛的毛茸茸],則只是跡部景吾的一時興起。
比賽消息他是從隊友宍戶亮那裡聽說的,主辦方是他姐姐的大學同學。
「最可愛」雖然聽起來沒有那麼豪奢華麗,但跡部景吾只思索了一秒,便拍案決定讓他心愛的Peter也去參加這個民間組織的非官方寵物選美比賽。
畢竟無論如何,這個頭銜裡都帶了個【最】字。
能夠獲得大眾的認可,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一種自身實力的體現。
比賽要填報資料並且遞交一張毛茸茸本茸的照片。
全程以網絡方式報名參賽的跡部景吾精挑細選出了一張Peter的靚照,上傳,幫愛狗在自己的各個社交平台上拉了一波票之後,跡部景吾便沒再關心之後的事情。
比賽嘛,盡人事知天命,拉票屬於正常範疇的應援,而要是再做多余的事情,那就叫舞弊了。
作為一名運動選手,跡部景吾是個相當注重比賽公平公正性的人。
他發自內心平等地蔑視這個世界上所有以不公正手段竊取他人勝利果實的混賬。
可在看到比賽結束之後的統票結果時,跡部景吾震驚了。
名單上,Peter的名字排在第二。
然而這並不是最讓跡部景吾在意的。因為審美本就主觀且私人,有的人更喜歡柴犬不喜歡古牧,這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可排名第一的這條叫「麗茲」的小狗以9431票,將他的Peter甩開了多達兩千票的差距是怎麼回事??!!
「宍戶!這個不華麗的比賽還能刷票麼?!」翌日,前往學校處理事務順便參加訓練的跡部景吾質問道。
「理論上是能的。」同樣被斷層的票數差距所震驚的宍戶亮,向參賽選手Peter的飼主做出了相當嚴正的回復,「但是我姐的同學也留意過,給這個『麗茲』的小黑柴投票的,都是注冊時間在兩年以上且活躍度很高的賬號。」
「比起刷票,更大可能是拉票了吧。」
忍足侑士摸了摸下巴,瞥了眼坐在辦公桌後的跡部景吾——冰帝實行學生自治,能進入這所貴族學校學生會的學生雖然生在羅馬,但對於整個學校的學生而言其實也說得上是牛馬,畢竟他們要包辦各種大小事務——心想:可誰會跟這位大爺一樣無聊到去參加這種比賽,而且還大張旗鼓的給自己的狗拉票?
這個比賽的一等獎也只是台質量不太好市價僅有兩萬円的電動貓砂盆,能拉到近一萬的投票……不管是從人際關系還是精力的層面出發都……很沒有必要吧……
忍足侑士輕輕地嘆了一聲,而另一邊的跡部景吾則盯著手機上那張歪著腦袋的小黑柴的照片,久久無法言語。
不是他輸不起,也不是他認為這只小黑柴不可愛——事實上這只小黑柴的品相,在柴犬中完全可以說算是上乘,哪怕是跡部景吾眼光這麼挑的人也可以誇上一句「不錯,華麗」——但這不代表他能接受以這麼大的比分差距輸掉比賽啊?!
畢竟輸也是分情況的。
惜敗與被人碾壓是兩種完全不同的輸法。
「宍戶。」跡部景吾站起身。
「嗯?」宍戶亮看向自家部長。
「把那只小黑柴的家庭住址給我。」
宍戶亮:「?」
「你已經惱羞成怒到要線下真人快打了嗎?」
「笨蛋!說什麼不華麗的話!本大爺是那種人嗎?啊嗯?!」跡部景吾瞪他一眼,「本大爺只是想親眼去看看那只小黑柴到底有多可愛!」
宍戶亮:「……」
「你等等,我去聯系一下我姐的同學……」
跡部景吾重新坐回自己的辦公椅裡,點了點淚痣:「盡快。」
獎品寄出需要填寫地址,宍戶亮沒花太多時間就要到了小黑柴的家庭住址,跡部景吾拍了拍他的肩膀,對他的辦事效率給予了一番贊賞之後,立刻讓司機帶他前往。
可不曾想天有不測風雲。
載著跡部景吾的這輛、據說是丟進水裡都發動機都能照舊運轉的邁巴赫竟然半路拋錨了。
「我讓人從宅邸那邊重新派輛車過來吧少爺。」司機建議道。
然而跡部景吾卻拒絕了這個提議。
「我自己搭計程車過去好了。你先回去吧。」他走到路邊,想試著攔下一輛計程車,結果一輛勞斯萊斯無聲地離開了車流,滑到他面前。
漆黑的車窗緩緩搖下。
「跡部?」
裡面坐著的人是赤司征十郎。
他向後看了眼停在路邊的邁巴赫,然後繼續注視著跡部景吾。
「要載你一程麼?」
跡部景吾看了眼勞斯萊斯行進的方向,往西,赤司宅在西邊,鎮目町在東邊,不順路。
可那又如何?
「麻煩了。」
欠人情雖然不太好,但赤司家的少爺格局大概也沒有小到拿著「我曾經繞路搭過你一程」這種事斤斤計較。
跡部景吾從另一邊上車,將自己的目的地道出:「鎮目町三丁目12番1號。」
旋即他敏銳地察覺到,赤司征十郎的眉頭蹙了起來:「跡部君。」
「請說。」面對實力相當的前輩,跡部景吾的態度還算好。
「可以冒昧問下你去鎮目町做什麼嗎?」
「一點私事。」他想了想,覺得也沒什麼可隱瞞的,「聽說那裡有最可愛的——小動物,慕名前往罷了。」
「因為你的Peter只拿了第二名?」赤司征十郎忽然笑道。
跡部景吾:「……」
跡部景吾:「????」
「抱歉。幫那孩子拉票的是我。」說著抱歉的赤司征十郎臉上毫無歉意,「我還以為你會偶爾關注票數差距,就讓他們盡量爭取——當然,也沒有特別刻意——結果沒想到你只是稍微拉了一下票……」
這話,跡部景吾完全聽懂了。
「盡量爭取」。意思是一定要贏。
赤司征十郎以為他會關注票數,所以沒有才「沒有特別刻意」——否則憑赤司家的實力,拉個票這種小事怎麼可能止步在九千。
至於最後那句「沒想到」……
跡部景吾已經說不出話了。
感情他會輸得這麼慘是沒有搞清楚自己的對手是誰還輕敵的後果啊???
更氣了!!!
可更讓跡部景吾在意的是:「你那一萬票全是拜托認識的人投的麼?」
赤司征十郎聞言微微睜大眼睛,旋即又笑得更深了些:「那怎麼可能。」
「當然是用了一點其他小手段。」
——你這是舞弊!!!
「就算你指責我舞弊,我也要讓那孩子當第一。」面對跡部景吾的眼神指責,赤司征十郎氣定神閑,「那孩子就是最可愛的小狗——只有這一點我是不會退讓的。跡部君。」
跡部景吾:「……」
「開車!」
少年抱起雙臂,靠近座椅中,單手點著自己眼角的淚痣,努力平復呼吸。
今天就算富士山爆發!!!
他也要去鎮目町看看那只小黑柴到底有多可愛!!!
第119章
草薙出雲的「特別關注」列表裡有四個人。
這四個人分別是周防尊、十束多多良、安娜,以及愛麗絲。
而事實上,除了十束多多良以外,另外的三個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都沒有必要被列入這個特殊的名單之中——因為他們很少會給草薙出雲發消息。
周防尊和愛麗絲是有什麼事情要麼自己處理,要麼直接打電話的類型。
安娜則是純粹出於習慣,會在遇到問題的第一時間去找尊而不是草薙。
可即便如此,草薙也還是將這三個基本不給自己發消息的家伙留在了他的「特別關注」裡。
因為他想著「萬一」。
萬一哪天他們突然發來消息,自己沒能第一時間看到,耽誤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呢?
准備工作做足做全總是沒錯的,那樣無論衝撞而來的挑戰還是危機都可以從容應對。這是草薙出雲從學生時代備考時就知悉的道理,再經過這麼多年在商場裡的摸爬滾打,這句話哪怕被他裱起掛在床頭、天天給愛麗絲在睡前念他個五六七八遍都算不過分的。
而至於這三個家伙到底會不會有主動給他發消息的那一天,草薙出雲平心而論也不是特別在意。
所以當草薙出雲與合作方談完合同細則,只是抽空掃了眼自己的手機屏幕結果卻看到自家王的名字時,他的第一反應是「誰在惡作劇」——哪個混小子把自己的昵稱改成尊的名字了?
他帶著些許困惑點開被堆疊起來的消息提示,結果卻發現——嘶……
居然是尊本尊啊?
草薙出雲有些驚訝地看著那個頂著紅色數字2提示的對話框。
周防尊的頭像是一張從前他們三人在中學時期上山露營時拍下來的篝火圖,從賬號注冊以來就一直沒變過,像素低到有種包漿網圖的感覺,仿佛被時代遺棄了一樣。
【周防尊】:回來的時候記得帶一條你手掌大小的花鯽魚。
【周防尊】:要活的。
草薙出雲:「……」
突然要花鯽魚做什麼?
煲湯?刺身?炭燒?
……研究廚藝?
……別、別了吧。
是打算以此為借口把他的廚房炸了嗎?
這個猜測讓草薙出雲惴惴不安。然而他雖然摸不清自家王的意圖,卻還是依言在返回吠舞羅的時候,順路在商店街挑了條跟他手掌大小差不多的花鯽魚打包帶走。
草薙出雲今天外出開了車。
商店街離吠舞羅不遠,一腳油門踩下去很快就到了吠舞羅坐落的街道路口,然後草薙出雲便發現,一輛與這種遠離中央商務區的小地方十分格格不入的勞斯萊斯從街道的另一頭緩緩駛來。
並在吠舞羅門口停下。
手裡還握著方向盤的草薙出雲眉頭一皺:「?」
感覺事情並不簡單。
他迅速行雲流水地倒車入位,拎著打了氧裝著花鯽魚的塑料袋下車。
勞斯萊斯的車門打開後,從裡面鑽出了兩名少年。
他們站在吠舞羅的門口,勞斯萊斯也隨即駛離這條不算寬敞的街道。
其中那名紅發的少年察覺到草薙出雲的腳步聲,轉過頭,沒什麼表情的面上在辨別出來人後,露出些許笑容。
「日安,草薙先生。」紅發少年禮貌地同草薙寒暄道,而站在他身後的另一個個子更高的少年也跟著向草薙出雲頷首示意。
「你好,赤司君。」草薙出雲回以微笑,「這位是?」
「跡部景吾,我的朋友。」赤司征十郎說起胡話來也挺有一套的。實際上他和跡部景吾的關系還沒有好到能將對方歸入「朋友」的行列,頂多頂多也只算是個「認識的人」,「他和他的古牧Peter也參加了之前的『最可愛的毛茸茸』比賽。」
雖然很想吐槽一句「御曹司的朋友果然也是御曹司」,但眼下更讓草薙出雲在意的是,如果他沒記錯的話,Peter好像就是那個比賽裡的第二名吧???
這是把落敗了的對手給帶過來了啊?
「很高興見到你,跡部君。」草薙出雲不動聲色。
「我想來看看麗茲。在路上遇到了跡部君,恰好他對麗茲也很感興趣,我便冒昧將他一起帶來了。」赤司征十郎主動闡明了來意,「如果有打擾到您和麗茲的話,我們可以現在就離開。」
「沒有打擾。」草薙出雲頓了頓,眼神忽然變得有些飄忽,「可是赤司君……」
「您請說。」看出草薙的猶豫,赤司征十郎做出了耐心十足的等待傾聽的架勢。
秉著「盡量不向普通人(在草薙出雲這裡,不混黑的、沒有異能力的、不屬於王權者氏族的都算普通人)透露過多裡世界信息,以免他們遭受莫須有的牽連」的保密原則,再加上他以為這位家教嚴格到連出入家門都不太自由的御曹司很難會再來看望愛麗絲,於是便沒有在當時向他解釋愛麗絲其實是人而不是真正的小狗的事實。
「你們二位應該都知道異能力吧?」草薙斟酌著用詞,思考著該怎麼向他們解釋。
「略有耳聞。」
赤司家和跡部家雇佣的保鏢隊伍裡便不乏異能力者。
不過關於這方面更具體的,依然與家族權力中心保持著一定距離的他們,暫時都未曾接觸了解太多。
「麗茲,是我女兒——一個貨真價實的,只有這麼高的小女孩。」草薙出雲在自己的腰側比劃了一下,「你之前看到她小黑柴的形態,其實她用自己的能力變出來的。」
跡部景吾:「……?」
他側目看了眼赤司征十郎,發現對方臉上一片坦然:「所以呢?」
居然說「所以呢」。
草薙笑了起來:「所以,你今天大概見不到黑柴形態的麗茲了。」
「之前十束那家伙讓你不要太上心投票也是這個原因……普通人的話,這方面最好還是少知道一點比較好。」
畢竟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是有一定道理的。
「啊,原來如此。勞您費心了。」赤司征十郎也跟著揚起淺淺的笑容,「不過沒關系,我完全不在意麗茲到底是小狗還是小女孩。」
「在我被綁架時一直努力安慰我的那份恩情,總不會因為麗茲是什麼樣子而改變。」
「她只要是『麗茲』就好了。」赤司征十郎說。
草薙出雲:「……」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感覺自己多了個很恐怖的潛在對手……
仿佛這個少年下一秒就會放出一句「你最好不要被我抓到把柄,否則我絕對會把你起訴到法院跟你爭奪麗茲的撫養權」的強力威脅。
而就在他們二人沉默對峙的這幾秒裡,游離於莫名騰起的硝煙之外的跡部景吾卻很無語。
——赤司征十郎不在意,但是他很在意啊??!!
——他今天宛如趕死線一般地趕完了自己學生會的工作,還特意跟榊監督請假翹掉了今天的訓練(明天還得補回來),就是為了來看一眼那只赤司征十郎在車上強調了一遍又一遍的「她真的很可愛」「比Peter——不,比世界上任何事物都要可愛」的幼柴啊??!!
——不過話說回來,第一名都不是狗了,能讓他的Peter順位遞補變成第一嗎?
嗯,等回去之後,問問宍戶好了。
跡部景吾做下決定後很快放平了心態。
小狗見不到,可來都來了,現在扭頭就走也很不禮貌,去見見那個能讓赤司征十郎擺出一副隨時准備搶孩子的小姑娘也行。
他們跟著草薙出雲進門。
然而小姑娘沒見到,跡部景吾一進門,被坐在吧台邊的男人手指甲上滿滿的水鑽給晃了眼。
跡部景吾:「……」
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該說這是華麗還是不華麗。
說不華麗吧,那些水鑽bulingbuling的,雖然淨度沒法跟高品質的鑽石相比,但是由數十粒(他的洞察視力絕對沒有數錯!)組成的切面哪怕稍微給一點光都要比八心八箭要閃……
可你要說它華麗吧……跡部景吾都不想承認這東西曾經入過自己的眼!!
他緊緊地繃著自己的臉,克制著自己想要立刻扭頭從這裡逃出生天的衝動。
正在這亟需什麼東西來轉移注意力的當口,一個圓滾滾的東西——哦不,不是東西,是小孩子——突然從他眼前閃了過去。
——好像看到了在家裡跑酷腳下打滑漂移的小貓……
跡部景吾想。
「出雲!!」
——小貓說人話了。
跡部景吾看她抱住草薙先生的腿,仰起腦袋,藍眼睛亮晶晶的:「你回來了呀!」
「我回來了。」草薙彎下腰摸了摸她的頭。
而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僵硬地坐在吧台邊盯著自己的手看的紅發男人站了起來,巧妙地從這個小家伙看不到的高處接過了草薙出雲手裡裝著魚的塑料袋,旋即轉身往另外一個房間走去。
大概是廚房?
跡部景吾猜測著。
——噢……手感看起來不錯嘛。
更像貓了。
「赤司君帶了朋友來看你哦。」
草薙出雲這麼提醒,愛麗絲才發現跟在他身後的兩名少年。
小姑娘剛睡醒,臉頰還泛著健康可愛的紅色,她那雙藍眼睛眨了眨,隨後才慢慢悠悠地轉到赤司和跡部身上。
「赤司哥哥好!」她看著倒也不忸怩,反倒是赤司征十郎聽她忽然這麼喊自己,愣了一下,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你好,麗茲。」
跡部景吾見狀想笑。
剛才那個說「不管麗茲什麼樣只要是麗茲」就好的氣定神閑的家伙去哪了?
「哥哥你叫什麼名字?」跡部景吾感覺自己的衣角被拉了拉。
「啊嗯?」他低下頭,發現小貓已經蹭到了自己身邊。
「我是跡部景吾。」
好好記住吧!
小女孩「噢」了一聲:「跡部哥哥好!」
不錯,有禮貌,很華麗。
被她這麼一喊,跡部景吾十分受用地給這個有點衝撞毛躁但過於可愛的小家伙給出了高達9分(滿分10)的印像分。
「麗茲,陪哥哥玩一會。」草薙伸手過去摸了摸她的腦袋,指了下吧台,「爸爸去給他們倒水。」
「好哦!」愛麗絲干脆利落地答應了下來,一手拉著跡部,一手拉著赤司,帶著他倆來到一樓的沙發邊。
剛才跡部景吾就想說了,這間酒吧的格調不錯,但布置其實有些奇怪——正常酒吧誰會在店裡放兩張這麼大的沙發?
還有那邊的牆上,居然還釘著好些生活氣息十足的相片。
與其說是酒吧,這裡似乎更像是一個小團體的秘密基地,充滿了各種瑣碎習慣的痕跡與回憶。
「哥哥坐!」
愛麗絲指了下沙發。
跡部景吾和赤司征十郎就按照她的指示坐下來。
看到他們這麼聽話,小姑娘臉上洋溢出笑容,她呼哧呼哧地將自己的水彩筆全部從盒子裡取了出來,然後整整齊齊地擺在了茶幾上。
看這架勢,她確實是打算「陪他們玩」的。
至於要玩什麼,跡部景吾很期待。
赤司征十郎對此並不感興趣,但愛麗絲很可愛,他可以做出期待的樣子。
然而跡部景吾的期待落了空——哦,確切地說,是錯付了。
這個小姑娘興致勃勃地拔開了水彩筆的蓋子,對他們說:「哥哥把手伸出來可以嗎?」
跡部景吾:「……??」
——等下?!
——你是要干嘛?!!
他看到赤司征十郎無奈地頓了頓,然後把手伸了過去。
——赤司君???!!!
再然後,拿著水彩筆的小貓咪——啊不,小惡魔,高高興興地開始在赤司征十郎的指甲蓋上即興創作起來。
就在這一瞬間,跡部景吾感覺自己參透了一些真相。
一些關於,他為什麼會在進門的時候,被那個紅發男人手上的水鑽閃一臉的真相。
跡部景吾:「……」
他看著赤司征十郎,而對方察覺到他的目光,拋給了他一個「等著吧,馬上到你」的眼神。
跡部景吾:「……」
你爸爸讓你陪哥哥玩!!
不是讓你玩哥哥啊!!!
第120章
雖然在繪畫領域的天賦趨近於零,甚至說不定已經跌入了負值區間,但愛麗絲在美甲方面可能是有些前途在身上的——至少她很用心地詢問了赤司征十郎和跡部景吾想要什麼樣的款式。
沒有任何世俗欲望的赤司征十郎回答說可以任她隨意發揮。
而跡部景吾則破罐子破摔地選擇了打不過就加入。
真正的勇士敢於面對慘淡的現實。
唯有在風暴中屹立不倒並笑到最後的人,才是強者!
——至少、至少在赤司征十郎退讓之前他都不能露出怯色吧?
不然他這該死的勝負心該往何處安放?
跡部景吾深吸一口氣,為自己做好了萬全的心理建設——現在就算派人拿推子把他的腦袋給剃成禿的,他也能從容接受……吧!
於是當愛麗絲老板滴溜溜地從赤司面前挪到跡部景吾身邊,他很是干脆地展開自己骨節分明的修長雙手,略微揚起下巴,對面前的小女孩做出了那副君臨天下的睥睨之姿:
「來,讓本大爺看看你能做出什麼樣華麗的美甲。」
這話槽點多到坐在他身旁的赤司征十郎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跡部景吾大抵是瘋了。
他蜷起自己的手指,看到上面和自己頭發一樣的紅色,面無表情地想到。
至於當晚,當跡部景吾將手一直放在自己的外套口袋中,想要悄悄將自己一手的水鑽處理掉卻被跡部夫人發現並嘲笑了長達了一個月之久,又是之後的事情了。
美好的寒假在愛麗絲的歡聲笑語裡結束。
而新的學期也在諸多小學生們並不期待的悲傷情緒中准時到來。
為此愛麗絲還在開學前一天晚上窩在被窩裡抱著姐姐安娜哭了半個小時。
然後在意識到安娜完全沒有這方面的煩惱後,她哭得更凶了!
安娜也不嫌棄她臉上的鼻涕眼淚,還把自己的枕巾抽過來給愛麗絲擦眼淚。直到嘟囔著「安娜也陪我去上學嘛」的愛麗絲漸漸睡著,她才打開床頭的小夜燈,緩緩地躺下。
翌日,該死的鬧鐘還是無情冷漠地響了起來。
在意識到今天是萬惡的開學日,必須現在立刻馬上就起床洗臉刷牙梳頭之後,愛麗絲的眼淚又淌了下來。
放假把孩子的心都給放散了。
她是真的不想去學校。
哪怕學校裡有好玩的科學課,有會分小餅干給她吃的國木田老師,還有能幫她分擔營養早餐裡超級難喝的純牛奶的伏黑惠,可……
可好玩的科學課再好玩能有在家好玩嗎?
國木田老師的小餅干雖然非常的與眾不同,但家裡除了冰淇淋和大福,她想吃什麼都有呀!
至於純牛奶……
只要她不去學校,她甚至都不會看到純牛奶,還不用去麻煩伏黑惠!
——所以為什麼一定要上學嘛!!
愛麗絲一邊哭,一邊等草薙給她梳完頭發。愛麗絲今天的發型是團子頭,她的發量相當驚人,厚厚的一把被草薙攥在手裡,捯飭了半天才給她弄得牢固又好看。
直到草薙說要給她擦寶寶霜了,愛麗絲才收聲拿袖子抹了抹臉。
雖然哭得很大聲,但是該配合的時候,還是有在好好配合。
照顧到女兒的沮喪低落的心情,平時總讓愛麗絲自己背書包拎東西的草薙,破天荒地把愛麗絲抱到學校去了。
路上他們還遇到了不少同樣在並盛小學讀書的小朋友。
通常來說,島國的小學生上下學,基本都是成群結對再由他們這群孩子們的家長輪流帶領/接送著往返學校,這樣既保證了安全,又讓家長們節省了時間和精力。
像愛麗絲這樣天天有家裡人接送的小孩子少之又少,更別提被家長抱著去學校了。
雖然有被人嫌棄說她撒嬌鬼的可能,但得到了大家注目禮的愛麗絲還是感覺自己的虛榮心被極大滿足了。
——只有她的爸爸會天天送她去上學!
得到了些許增益buff的愛麗絲對於上學的抵觸心理減少了一點。
他們在校門口分別,愛麗絲一步三回頭,直到八點准時響起的進校的鈴聲回蕩在並盛小學的上空,她才跌跌撞撞地背著自己的小書包往教室跑去。
草薙看著她的背影心裡發慌,揚聲朝她喊道:「麗茲!別摔——」
他的話還沒說完,只聽到「嘭」的一聲。
草薙被驚得當場愣在原地,一直到趴在地上背著書包像只小烏龜一樣的愛麗絲爆發出又痛又委屈的哭聲才回過神,匆忙朝她跑去。
摔了一跤,愛麗絲手疼,膝蓋也疼,但其實只有一點點疼。
畢竟她手上戴著厚厚的手套,褲子也因為怕冷而穿了足足三條,至於身上那就更不要說了,厚到草薙當初特意給她買大了兩個碼的冬季校服都有點扣不上扣子。
總而言之,地上的細沙碎石根本沒可能打穿她的「護甲」。
於是在將愛麗絲仔仔細細上上下下地檢查了一遍之後,草薙出雲便放任她在一旁進行不掉眼淚的干嚎。
發現爸爸不緊張自己的愛麗絲一邊嗷嗷叫著,一邊睜開緊閉的眼睛飛快地瞟了爸爸一眼,結果和草薙似笑非笑的眼神對了個正著,立刻又挪開了眼睛繼續小聲嗚嗚嗚地假哭。
草薙饒有興致地看著她表演,又過了一會,感覺時間差不多了,轉動手腕看了眼表盤。
「周防愛麗絲,我提醒你一下,距離你們班的晨會開始還有兩分鐘不到。」
聽到草薙久違地喊出自己全名,愛麗絲的哭聲明顯地頓了頓。
她縮起脖子,像只受到驚嚇的小鵪鶉似的,眼巴巴地望著草薙:「出雲……你生氣了嗎?」
「你再不去上課我就真的要生氣了。」草薙點了點她的額頭。然而手還沒伸過去,愛麗絲就緊緊閉上眼睛,像是生怕草薙使勁戳她一樣。
「你呀……」
天天仗著自己可愛就裝可憐。
草薙又愛又恨地捏著她的臉頰搓了搓,然後將愛麗絲調轉方向,讓她面朝教學樓,往她的小書包上輕輕推了一把,催促道:「快去吧。你不是說國木田老師下學年就要走了嗎?」
國木田獨步確實下學年就要離職了。
然而,就算他離職的事情已經全部敲定下來,那也要等到三月去了。
提前告訴班上的孩子們,其實只是想以此為借口讓他們寒假能念在「老師馬上就要走了,不能再教你們了」的份上認真地把作業寫完。
由於是開學第一天,需要自己挪動桌子換位置的一年級的小豆丁們上午沒有再安排其他課程。
伏黑惠在寒假好像又竄高了一點點。
除了他主動來找愛麗絲的那天外,愛麗絲一直沒見過他。
她問伏黑惠寒假是不是出去玩了,為什麼沒有來吠舞羅吃過飯,伏黑惠沉默了一下,撓了撓頭對她說:「甚爾給我和津美紀在另外的餐館充了錢。」
伏黑惠留意過,那家餐館的菜色雖然不比吠舞羅多,但勝在便宜。
大概是甚爾又在外面賭馬輸了錢,沒辦法給吠舞羅錢了,所以才讓他和津美紀換了個地方吃飯吧。
他把自己的猜測一五一十地告訴愛麗絲,得到了「這樣哦,但是你還是可以來我家吃飯啊」的回答。
「可是……不給錢不好吧……」
畢竟不管是食材還是加工費,都很貴吧……曾經在吠舞羅吃到過A5和牛的伏黑惠撓了撓頭。
甚爾就總是說,多養他們兩張嘴,自己不知道要多花多少錢。
「偶爾一次,又不是每天。」愛麗絲說,「等我家吃和牛的時候,我就叫你跟津美紀姐姐過來!」
伏黑惠:「……」
「說起來,大黑最近在做什麼工作呀?」
伏黑惠一下沒反應過來,過了會才想起,愛麗絲是在說他爸:「甚爾嗎?」
「他好像去做保鏢了。」伏黑惠回憶了一下,「聽說工資比以前低了一點,但是很穩定,雇主是特別有錢的大老板,好像姓赤司。」
愛麗絲:「……???」
我的狗狗,去當了別人的保鏢。而且那個人,還是我認識的赤司哥哥。
愛麗絲的心中忽然出現了一只凝望宇宙的貓貓頭,不禁感慨到:
東京,好小哦……
和一個寒假(其實也就半個月不到)未見的同學們寒暄問好後,國木田在其他前輩老師的建議下開始當場檢查作業。
「大家拿著自己的作業本,按照學號到講台旁邊來。」
國木田獨步洪亮的聲音讓教室裡三分之一的小朋友面露窘色,剩下的三分之二則大部分容光煥發,小部分波瀾不驚(此處單指伏黑惠)。
在這一刻愛麗絲感到自己之前三天拼死拼活趕作業的努力都值得了!!!
沒有聽尊的話而是乖乖把作業寫完真是太好了!!!
她激動萬分地挺起自己的小胸脯,等輪到自己的時候便高高興興地拿著自己的作業本往講台上衝。
從收上來的作業完成情況來看,大家都很努力地完成了他布置下去的任務。
尤其是周防愛麗絲,在作業本被水打濕、還被不小心撕破了的情況下,卻還是從別的本子上裁了一張新紙,順利完成了全部的作業。
雖然字跡一如既往的有點磕磣,但看在她態度十分端正的份上,國木田還是在愛麗絲期許的目光中,拿過放在一旁的小紅花印章,翻到作業的末尾在空白處敲了一下。
如果說來自家長的鼓勵是一種靜水流深潛移默化潤物細無聲的影響的話,那麼來自老師的肯定在許多時候都更像是一劑強有力的雞血。
當天下午,從學校放學歸來的愛麗絲,又重拾起了擱置在角落已經快落了灰的夢想。
「我要考年級第一!我要給國木田老師爭氣!」
來接她的鐮本:「噢噢!好誒!加油哦麗茲!」
「嗯!」愛麗絲重重一點頭,帶著她蓋上了小紅花的作業本和雄心壯志,回到吠舞羅後,又向在座的赤組成員們宣布了一遍自己的重要決定。
「Bravo!我們麗茲真棒!」千歲熱烈捧場。
其他人也紛紛放下自己手中的事務,跟著稀稀拉拉地鼓起掌。
十束多多良望著站在吠舞羅一樓中央接受喝彩沐浴,尾巴快要翹到天上去的幼柴,笑吟吟地轉了下自己的椅子,向站在吧台後的草薙發問:「草薙哥,你說麗茲能堅持多久?」
「明天大概就忘了吧。」草薙擦拭著品脫杯,笑著嘆了聲氣。
「明天?這麼快嗎?」十束多多良有些驚訝,「我還以為你會對她更有自信一點。」
面對老父親對女兒過於清晰冷漠的認知,十束多多良要更加理想主義一點:「我覺得麗茲還是能堅持一個星期的。」
草薙笑著將金色的酒液倒入杯中,遞給坐在十束身旁的周防尊:「既然如此,那就麻煩你明天叫她起床送她去上學吧。」
「誒?這和麗茲考第一有什麼關系嗎?」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翌日。
理想主義者十束多多良起了個大早,他先是整理完自己,然後才去叫愛麗絲起床。
這時的愛麗絲已經自己換好了衣服並帶上了自己的書包。
一切都是那麼的順利如常,甚至讓十束想要譴責草薙哥對自家女兒過於沒有信心。
這是不行的。
這樣下去親子關系是很容易破裂的。
得找個時間跟草薙哥好好聊聊。
十束一邊如是想著,一邊將愛麗絲抱上椅子,給這個小家伙編辮子。
而就在這時,一直沉默不語,好像還沒睡醒的愛麗絲忽然悲從中來。
昨天還說著要考第一的她,嗚嗚哇哇地大哭道:
「我不想去上學……嗚嗚嗚嗚啊啊啊啊……」
悠于 2023-10-30 13:52
第121章
綿長的春雨淅淅瀝瀝地落下了。
初踏入雨中的人們都像是被誰從高處舉著網篩灑了一腦袋的砂糖。
但說到底還是水。
隨著落下的雨點越來越多,那個金色瞳孔的紅發男人的頭上竟然也在這陰沉天色中升騰起了淡淡的白煙……
這體溫是該有多高啊?
行人無不側目,又迅速在瞥見男人那張與「面善」一詞毫不沾邊的臉龐後迅速挪開視線匆匆從他身側經過。
站在雨中的周防尊甩了甩腦袋。
他佇立在人行道上,一只手放在口袋裡,另一只手拎著一個編織袋。
他今天依然是一身黑。
只不過和往常不同的是,今天的赤之王還被迫在夾克外套了一件在市場上批發價不過100円的紅色塑料雨衣。
不僅起不到什麼遮風擋雨的效果,而且還易損,更重要的是它還特別醜。
多少讓周防尊這個十八歲就打了耳釘的酷哥感到了無比的尷尬。
可這雨衣是必須要穿的。
因為不穿的話,周防愛麗絲就會噔噔噔地跑過來囑咐他把雨衣好好穿上——現在他能不戴帽子,都已經是之前積極爭取過的結果。
「你要是淋雨感冒了,到時候難受不要怪我沒提醒過你哦!」穿著和周防尊同款難看的紅色雨衣的愛麗絲,噠噠地踩著腳下的水坑,撅起的嘴巴上能掛油瓶。
世界上是有親子裝這一事物的。
然而在今天之前,周防尊從來都沒想過和周防愛麗絲穿同樣主題甚至是顏色相近的衣服,以此來彰顯他們之間雖然不存在血緣羈絆卻被法律牢靠保護著的親子關系。
「知道了,繼續撿你的垃圾去。」赤之王打開手中的編織袋,愛麗絲便從善如流地將她的「戰利品」放進了編織袋中。然後繼續揮舞著手裡的鑷子,用健康的5.0視力逡巡著雨幕中的街道。
周防尊低頭看了眼編織袋裡,這是愛麗絲在剛剛過去的半小時裡,撿到的第五個煙蒂。
而如果不是周防尊已經為了她戒煙了,袋子裡的煙蒂說不定會更多。
穿著很醜很廉價的紅色塑料雨衣的周防尊情緒低迷到煙癮復發,然而他摸了摸身上所有的口袋,沒有火機更沒有煙。
他嘆了一聲氣,看著又往前跑了十幾米,一邊抬起沉重的雙腿跟上,一邊任由思緒飄向遠方。
昨晚周防尊又雙叒叕沒能睡著。
他聽了一晚上細密的雨點打在窗戶玻璃上的聲音。
一直到凌晨四點,才總算聽不下去。
胸中燒著一股無名火的赤之王走到一樓,從酒櫃上草薙珍愛的收藏中隨便順出了兩瓶,坐在吧台邊一個人喝悶酒。
雨聲像是無盡的。
讓周防尊煩躁到,有一瞬間他甚至以為自己住在這座城市的下水道裡。
好在能被草薙買回來的酒都很不錯。
其中一瓶不太好入喉,但尾端橙皮與香茅的味道令周防尊十分中意。
他還特意拿起瓶子看了眼,上面只貼了張手繪風格的標簽。語言……周防尊看不太出來,但應該是歐洲那塊的。
直到早上六點五十五分,草薙出雲從外面打開吠舞羅的大門,看到吧台上橫七豎八的酒瓶,鼻子裡哼著的小調瞬間就停了下來。
他走到周防尊身邊,指著離他右手邊最近的一個貼著金標的瓶子:「這個,一年只出產600瓶。購買名額還是別人當做人情往費送給我的。」
周防尊:「……」
「這個,前年產地下了大雨,把酒窖裡所有的老酒桶淹了,暫時停產了。」
周防尊:「……」
「還有這個,」草薙出雲將橫在桌上的空瓶立起——就是那瓶讓周防尊特意看了眼產地結果沒有看懂的——他痛心疾首地捏了捏自己的山根,長長地舒出一口氣,「拍賣會上拍來的,你喝掉的一口大概是300美元。更重要的是生產它的那家小作坊已經倒閉了喝一瓶少一瓶。」
周防尊:「……」
「今天麗茲她們有外出清掃街道的課外活動,」草薙出雲也挨著吧台坐下,解開自己的圍巾放在桌上,一副看破紅塵心已老的滄桑之態,語氣幽幽地對赤王發號施令——啊不,是進言,「反正尊你沒喝醉,之前偷偷帶麗茲出門也沒有把她弄丟,那這回就繼續麻煩你好了。」
要說從前,把草薙的藏品喝完這種事周防尊也不是沒有做過。當時的草薙面對此事,除了撈起袖子往周防尊的背上邦邦錘了兩下泄憤之外,找不出其他更好的報復方式。
可今時不同往日。
自從愛麗絲來了吠舞羅,這種曾經停留在口頭與肉體上的懲罰力度,忽然就上升到了精神層面。
畢竟被數落兩句,又或者被錘兩下所帶來的痛苦都只是短暫的。而愛麗絲就算再怎麼乖巧聽話,也只有七歲。
這個年紀的小朋友,你不能跟她帶著情緒說話、不能對她說重話、不能不跟她說話、更不能因為不想說話而直接把她當做空氣。
不然要麼激起熊孩子的逆反心理,讓他有理由地在家裡上天入地地造作;要麼就會讓愛麗絲這種從來沒有受過什麼委屈的嬌氣包自己蹲到牆角,把自己縮成小蘑菇嗚嗚嗚地小聲哭。
總而言之,很累。
至少對於周防尊這種平時總用各種笑聲取代發言的懶鬼來說,很累。
草薙出雲的話猶在耳邊。
以上,就是關於周防尊為什麼會站在雨中陪周防愛麗絲撿垃圾的事情起因。
得知今天是周防尊陪自己來參加課外活動,愛麗絲一開始居然還有些不高興。
倒不是因為這孩子突然進入了「不喜歡跟爸爸一起玩了」的叛逆期。
而是小姑娘過於了解自己的老父親。
雖然像這樣在背地裡議論赤之王有些大不敬,但事實上,周防尊的確就是那種根本不會自己收拾房間、以及每次被家政收拾完房間後都要皺著眉頭詢問自己的東西又被放到了哪裡去的類型。
以及有時候他找東西,找不到就跑去問草薙。問了半天找了半天都說沒有,而只要草薙一走過來,隨便伸手一摸,就能把赤之王想要的東西翻出來。
好在草薙是他的氏族,他的盟臣。
否則像周防尊這種「不長眼睛」的馬大哈,要是放假回到家裡,大概早就已經被媽媽罵到鼻青臉腫了!
——哪怕今天來的人是安娜或者是多多良,都比尊要好啊。
可要是把這種話說出來,肯定要傷爸爸的心。
於是愛麗絲只好收起自己小小的嫌棄,轉而嘆了口氣,並決定在之後的活動課上自食其力。
除了家長實在騰不出空的兩位學生無法參加,本次課外活動一年級二班一共召集了十八名小朋友和十八名家長。
而家長騰不出空無法參加的兩名學生裡就有伏黑惠的名字。
沒能看到小伙伴的身影這件事愛麗絲有了對比。
之前還在嫌棄馬大哈爸爸的她,忽然抓住了周防尊的手指,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周防尊低下頭,對上她亮閃閃的眼睛:「?」
「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沒什麼。」愛麗絲搖搖頭。
她只是突然感覺,尊繼續當個無業游民也挺好的。
至少每天她回家的時候,都能看到尊躺在沙發上。
察覺到她回來,就慢悠悠地轉動瞳孔,將她映入眼裡。
在周防愛麗絲度過的大同小異的每一天中,沒有物是人非,也沒有鬥轉星移。
她甚至沒有想像過,要是哪天自己回家看不到尊了的情形。
在課外活動開始之前,國木田獨步給班裡的豆丁和豆丁的家長們講解了本次課外活動的積分機制。
撿到枯枝和落葉各0.1分,撿到廢紙0.2分,撿到煙蒂0.5分。
等回來之後就可以按照積分,到老師的辦公室兌換相應分值的獎勵。
愛麗絲看中了10分檔的酸奶棒棒糖。
周防尊不明白這種放在超市貨架上愛麗絲連看都不會看的廉價糖果為什麼到了老師手裡就會變得格外香,但有了明確的目標之後,她撿垃圾撿得確實格外起勁。
由於有家長帶著,所以國木田只規定了回來集合的時間,沒有劃定活動範圍。
愛麗絲就揮舞著她的小鑷子,雄赳赳氣昂昂地一路從並盛小學周邊往鎮目町的方向清理掃蕩。
等周防尊一路跟她來到並盛町與鎮目町交界處的那條鐵軌旁邊,愛麗絲才猶猶豫豫地停了下來。
「累了?」跟在她後面的周防尊又甩了甩頭,在反復地發動能力蒸發身上的雨水後,他的發膠也終於失效了。
愛麗絲回頭看了眼不知不覺間改變了發型的爸爸,倒也沒有多驚訝,反正周防尊在不外出的時候也不總是會把頭發梳上去、只留下兩綹須須的。
她指了下面前積水的鐵軌,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漂亮的麂皮小靴子,露出了委屈巴巴的神色。
周防尊瞬間會意了。
他朝愛麗絲伸出手,打算抱她過去。
可愛麗絲卻搖頭拒絕了他的提議。
雨衣上全是水,她不想被抱。
然而這下周防尊不懂了。
「那我把你扔過去?」他冷笑一聲,氣得愛麗絲啪嘰踩了他一腳。
「嘶……」
看著自己髒兮兮的鞋面,赤之王盯著她,咬了咬牙。
然而沒想到,愛麗絲像是受到了什麼啟發,突然像一塊牛皮糖似的黏了過來。
她徑直將自己的兩只腳都踩在了周防尊的鞋面上,然後伸手像只小樹袋熊那樣抱住了爸爸的腰。
這樣,她就既能腳不沾地,又能不被抱著淌過水坑了。
唯一受傷的,只有赤之王閣下被踩了三腳的鞋。
跨過鐵軌後,他們徹底來到了鎮目町的範圍內。
而既然來都來了,那不如順路把去到吠舞羅的街道也給掃一遍吧。
雄心壯四海的愛麗絲繼續向前推進自己的戰線,而在剛才那個擁抱中感受到她手心偏低溫度的周防尊沒再放開女兒的手。
伏黑惠碰到他們的時候,剛從超市裡搶購了兩袋打折的卷紙。沒有參加課外活動,要麼在教室裡自習,要麼回家自習,勤儉持家心心念念著超市裡的打折商品的伏黑惠便果斷選擇了後者。
他拎著兩袋卷紙,遠遠地望見愛麗絲,正想跟自己的小伙伴打招呼,好不容易騰出一只手,卻猶豫了老半天。
因為伏黑惠沒能認出那個牽著她手的男人是誰。
對方的紅發讓他想起了周防先生,可——
可周防先生……
……沒有那麼年輕……吧?
第122章
下了長達一周的雨終於停了。
濕滑的馬路總算重新恢復往常的干燥。至少不管是平衡能力欠佳的小學生,還是滾輪沒有任何防滑處理的滑板,都可以平穩地在上面行進。
寒冷刺骨的早春離去後,八田美咲的滑板也總算有機會重出江湖了。
他踩著滑板一路往並盛町的方向疾馳,不到兩公裡的路途只花了幾分鐘就刷到了並盛小學附近,直到人流開始變得密集,他才放緩了速度,貼在人行道的邊緣滑行。
按照吠舞羅眾人往常接送愛麗絲總結出來的經驗,這個小家伙一般要等放學之後的十五分鐘才會慢慢悠悠地挪出校門,然後站在校門口附近等他們。
雖然她矮矮的,但八田美咲還是要比大多部分小學生個頭要高上不少,仗著還沒被小學生們(主要是某些身高驚人的六年級小學生這時還沒下課)追上的身高差,八田美咲可以輕松地俯視這群小豆丁。
十束哥跟他交代過,愛麗絲今天的頭發是他梳的,為了讓她看起來「吠舞羅」一點,他特意在愛麗絲的辮子末尾綁了個特別大的蝴蝶結,毋庸置疑當然是大紅色的。
被提供了這麼明顯的特征,哪怕愛麗絲的一頭黑色的小卷毛,在這個發色堪稱五彩繽紛、發型可謂花樣翻新的絢爛世界中顯得如此的質樸,八田美咲也非常有自信從眾多小學生裡把愛麗絲給揪出來。
路上的小學生多了起來。
這說明距離並盛小學越來越近了。
一如既往的,八田美咲用一個加上了翻板的帥氣的Ollie(豚跳)收獲了諸多小學生的一片「嗚哇」「好帥」「太酷了吧」「媽媽我也想學那個」的溢美之詞。
他被誇得鼻子快長得與匹諾曹平齊,直到人多到他不得不把自己的滑板收起來,八田美咲這才將目光投向並盛小學的校門口。
站在那裡的孩子們要麼在等待一起回家的小伙伴,要麼在等待來接自己回家的父母
人群中當然也不缺少像八田美咲這樣看上去突兀的青少年。
不過他們身上都穿著隔壁並盛中學的校服,並盛中學的校服不說有多好看,但至少在這個國家中,校服往往是可以當做正裝穿著,出入正式場合的。像八田美咲這樣,從頭吊腳無論從配色還是款式都只突出了一個「個性」的奇裝異服,站在校門口這種充滿了規矩與體統的地方,都已經不能用突兀來形容。
遙想當年,八田美咲雖然成績不好,但怎麼說也是個絕不給老師添亂子的好學生呢。
八田美咲為自己提前逝去的學生時代悵然了兩秒,但也只有兩秒,他便又繼續兢兢業業地開始在小蘿蔔堆裡尋找起愛麗絲的身影。
紅色蝴蝶結……
紅色蝴蝶結……
紅色蝴蝶結……
八田美咲嘴裡不斷念叨著特征關鍵詞,伸長了脖子東張西望。
可他怎麼都沒看到紅色蝴蝶結啊???
反倒還發現了一個穿著紅色護膝和直排輪滑鞋的短發小姑娘,風一般地從他身邊瀟灑經過。
原來還可以穿著輪滑鞋來上課……哦對,離開學校太久,他都忘了進校舍之前要在教學樓入口處更換室內鞋。
等雨沒那麼多之後,也讓麗茲試試好了。
不過這種事等先把人找到再說——
「麗茲!!」
實在找不到愛麗絲的八田美咲扯開嗓子大喊。
「我在這裡哦,美咲。」一個小小的聲音從八田美咲身側不到一米的地方傳來。
愛麗絲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他身邊,就那麼靜靜地看著他東張西望了半天。
感到有些許丟人的八田美咲:「……」
他故作鎮定地清了清嗓子,正想說點什麼緩解一下空氣裡淡淡的尷尬,旋即才發現:「麗茲,你的蝴蝶結呢?」
你那麼大的一個紅色蝴蝶結去哪了?
「在這裡。」愛麗絲從自己的制服口袋裡摸出一沓紅色緞帶,「坐在我後面的知念君……把我的頭發扯亂了……」
八田美咲皺起眉頭,拉住她的手,一邊將她往回去的方向帶,一邊耐心地詢問:「他干嘛扯你頭發?」
愛麗絲有些委屈地癟了下嘴:「我不知道……我問他哪裡惹他不高興了,他也不說……」
八田美咲:「……」
「那你告訴老師了嗎?」他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揉了揉自家小姑娘的腦袋,「痛不痛?」
「不痛。他沒扯疼我。」愛麗絲頂著他的手,搖了搖頭,「這種事情也可以告訴國木田老師嗎?」
「當然了!你被欺負了誒!」八田美咲義憤填膺。
雖然十有八九是小學男生表達喜愛的方式,但不代表這種方式是值得被表揚鼓勵的!
離他們家小公主遠一點啊!
可惡的小學雞!
八田美咲氣得嘆了一路的氣。
而當他帶著愛麗絲回到吠舞羅,恰好碰到了正站在門口接收快遞的草薙出雲。
他手裡拿著一個小小的圓章,正要往簽收單上蓋。
愛麗絲看到後立馬跑了過去,抱住爸爸的大腿:「我要蓋我要蓋!出雲給我蓋嘛!」
小孩子好像都對這種富有儀式感的事情很有興趣。
除了蓋章,愛麗絲還很喜歡做的一件事就是每天早上上學出門的時候,把吠舞羅門後的那塊銅牌從[CLOSE]翻到另一面的[OPEN]。
還有她換下來的牙齒,不管是要往上丟到屋檐上的,還是要往下丟進土裡的,愛麗絲都會親力親為。
看著扒在自己膝蓋上的小不點,草薙出雲笑了下,從善如流地將手中的簽收單與印章交給她。
愛麗絲將圓章旋轉到字體正確的方向,然後才極其鄭重地在簽收單空白處最中間的地方蓋了下去。
「好嘞,謝謝簽收!」快遞員爽快地收回單子,臨走前朝他們擺了擺手,「如果後續有其他需要,可以隨時聯系我。」
送走快遞員,愛麗絲才想起自己根本沒有看剛才簽收單上寫著的東西是什麼。
她仰起頭正想問,草薙便像是已經知道她在好奇什麼,在她有些亂糟糟的腦袋後面摸了摸:「你進去就知道了。」
「不過麗茲,你的蝴蝶結呢?」
說起蝴蝶結,跟在愛麗絲身後的八田美咲可就來勁了,他一邊把愛麗絲往店裡推,一邊自告奮勇地對草薙交代了,剛才愛麗絲向他傾訴的那一通在學校裡遇到的小麻煩。
得知前因後果的草薙出雲摸了摸下巴,沒有說話。
而這樣問的人,除了草薙出雲之外,還有吠舞羅裡的其他人。
——你的蝴蝶結呢?
幾乎所有人都這麼問了她。
表達欲旺盛的小姑娘,就挨個挨個地他們解釋說,自己的蝴蝶結被坐在後座的知念同學扯掉了。
安娜聽後,先是瞪大了眼睛,過了一會才慢慢地放松下來,跑到愛麗絲身邊,心疼地摸了摸妹妹的頭發。
「那小子絕對喜歡我們麗茲,我賭三個月的午餐。」鐮本故作深沉地推了下臉上的墨鏡。
「這還用賭嗎?!這完全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啊!」千歲洋氣憤地拍桌,「這麼底端幼稚的搭訕方式,我幼兒園就不用了!」
「得想個辦法治治他!」
「對方只是個小學生誒……」
「小學生又怎麼啦?!小學生我也要讓他知道這個社會的險惡!」
大家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而沒心沒肺的當事人卻還是很在意剛剛自己簽收了個什麼東西。
她從話題中心逃開,走到放在吧台旁邊的紙箱跟前。發現她悄摸跑開的十束多多良,立刻抄著錄像機跟了過去。
紙箱上貼著一張發貨單。
發貨人一欄寫著:[最可愛的毛茸茸]活動舉辦方,河田。
——是獎品。
而跟隨自動貓砂盆的大紙箱子一並寄來的,還有一個小小的盒子。
大箱子外面用扎捆帶綁了起來。愛麗絲拿著自己的兒童剪刀,興致勃勃地繞著它轉了兩圈,然後就發現自己塑料的兒童剪刀根本奈不何質地更加堅硬牢固的扎捆帶。
沒轍,她只好在等出雲把大剪刀拿來之前,用自己的兒童剪刀去拆另外一個小盒子。
小盒子打開後,愛麗絲先從裡面拽出了一堆拉菲草,費了一番功夫終於倒出了一塊圓形的水晶牌牌。
水晶牌上刻了字——第一屆[最可愛的毛茸茸]稱號獲得者,周防愛麗絲。
十束給了這塊水晶牌一個長達十秒的特寫,然後向一旁拿來剪刀的草薙出雲提議道:「草薙哥,我們把這個和麗茲的獎狀放在一起吧?」
草薙出雲聞言哽了一下,但最後還是同意了。
裝著自動貓砂盆的箱子裡,還附贈了一樣東西。
想也知道,肯定是貓砂。
拆開後,居然還散發出了一股淡淡的、仿佛綠茶的香味。
摸起來……有點像炒米……
這還是愛麗絲第一次摸到貓砂。
她之前只養過狗,只知道狗狗要用紙尿片(雖然那些尿片最後一塊也沒用,因為愛麗絲撿回來的狗都會自己去洗手間,還會衝馬桶),沒想到小貓咪日常使用的東西居然會跟小狗如此大相徑庭。
她十分新奇地摸著這炒米一樣的小顆粒,一邊喋喋不休地問身邊的大人們:「多多良,貓貓是怎麼用這個上廁所的呀?」
而這個問題觸及到了十束多多良的盲區,他也沒養過貓。而吠舞羅裡唯一養過貓的藤島又恰好不在。
他撓了撓頭,然後想出了一個從源頭解決愛麗絲好奇心的方法——實踐出真知——直接帶一只小貓回來,讓愛麗絲圍觀它上廁所不就好了嗎?
這主意真不錯。
十束多多良在心裡給自己點個一百個贊,隨後便高高興興地對愛麗絲說出了自己的打算。
如此之玄妙的方案自然得到了愛麗絲的熱烈支持。
「要是能一出門就碰到小貓咪就好了!」
因為情緒高漲激動得雙頰紅撲撲的小姑娘,喜滋滋地推開了吠舞羅的大門。
然而就在大門敞開一條大約二十公分的豁口時,一只叼著小魚干的三花貓出現在了吠舞羅的門外。
愛麗絲:「……」
三花·夏目漱石·貓:「……」
等下,他剛才不是還在橫濱嗎???
為什麼會看到吠舞羅的孩子???
愛麗絲:「……」
三花·夏目漱石·貓:「……」
這孩子……許久不見,怎麼眼神變得這麼——咦咦咦咦???!!!
「多多良我抓到貓咪了!!!」
愛麗絲將三花貓一把撈進懷中,興衝衝地回到吠舞羅內。
她高舉起手中的貓咪,像是拉菲奇舉起剛出生時的辛巴那樣,恨不得向全世界發出通告。
「我們可以看它用貓砂了嗎?!」
三花·夏目漱石·貓:「???」
第123章
不知道你們的學生生涯裡有沒有一類這樣的同學。
明明是同班同學,卻基本說不上幾句話。
明明一周七天有五天都會一起呆在一個面積只有五十平方米的空間內,卻除了對方的姓名、年齡、座位號以及老師會公布的小測試成績之外一無所知。
明明偶爾也會在音樂課上因為身高相近、被老師安排站在同一排一起唱歌,卻會由於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臂而被她瞪著眼睛注視上好一會——仿佛是她腦子裝了個不怎麼用的人臉識別系統,被人觸發了才會艱難地開始運作,然後盯著他的臉,一言不發地往反方向蹭去。
直到站在反方向的同學被她撞到,發出「嗚哇」的一聲,問她為什麼動來動去的,她才會縮縮脖子,向對方說一聲對不起,接著豎起老師發下來的歌詞本,將自己的臉藏在後面。
——搞得他跟什麼需要小心提防壞人一樣!!!
這合理嗎???
他們都當了快一年的同學了誒?!!
今年七歲的知念實也對此感到十分郁悶。
好吧,他承認自己從一年級開學第一天就有留意到周防愛麗絲了,但是請注意,他之所以會留心這位同學,不光是因為她長得非常可愛,還有帶她來報道的紅發男人過於讓人印像深刻的緣故。
知念實也是見過那個男人的。
他家就住在鎮目町,偶爾和媽媽一起去商城的時候,會在寬敞的街道上碰到那個紅發的男人,以及環繞在他身邊的、一群像是小混混一樣的家伙。
每次知念實也想多看看他們,拉著他手的媽媽就會悄無聲息地收緊手掌,默默地帶著他加速遠離那群人。一直等到走遠了,走出那群人能聽到他們說話的距離,媽媽才跟他說:「實也,你以後可不能變成那種人。」
他知道媽媽的意思。
大概就是,不能像裡面那幾個看起來像是初中生的哥哥那樣,不老老實實地待在學校裡讀書,反而跑到街上游手好閑無所事事。
可媽媽的話卻說得他們好像是什麼十惡不赦的人似的。
「媽媽你認識他們嗎?」他問。
「認識?」媽媽愣了一下,而後矢口否認,「當然不認識。你怎麼會這麼想?」
——還不是因為你說得跟自己多了解他們一樣……
被媽媽牽著手的知念實也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嘀咕了一句,一路都沒再說話。
所以當小學報道第一天回家之後,媽媽跟他說「實也,你千萬不要去隨便招惹那個姓周防的小姑娘哦,最好主動離她遠一點」的時候,他那小小的逆反心立刻就被激起了。
——要去學校讀書的人是他誒!全班一共就二十個人,如果全班只有他不理周防愛麗絲,那豈不是顯得他很過分嗎!
小小年紀便頗有主見的知念實也氣鼓鼓地鼓起臉頰。
不過,不贊同媽媽的話是一回事。
本質上,知念實也還是能理解媽媽的意圖的。
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的壞孩子確實不太適合當朋友——就比如說,知念實也之前在鎮目町小公園認識的四個比他年紀稍大一點的男孩子。
那四個人又菜又愛玩,知念實也有一次抱著自己的Switch坐在小公園的秋千上打塞爾達,他們四個就團團圍了過來,逼著他把游戲機借給他們。
知念實也打不過他們,只好把游戲機乖乖交出去以此拖延時間,等待爸爸發現他過了時間還沒回家,主動跑出來接他回家。
結果他們四個輪流上,讀檔都讀了好多次,還把知念實也好不容易存在背包裡回血的料理全部吃完了,都沒能打過平原上的黃金人馬——那一刻他真是無比慶幸自己開的是比起普通模式難度超級翻倍的大師模式。
「啊!!怎麼又死了!」
「這游戲好難啊!」
「什麼破游戲啊!真沒意思!」
「嘖,就沒打算讓人贏吧這個野怪被設計出來!喂,還是去你家上網吧,我【Jungle】的體力快回滿了。」
「誒……可是我爸媽今天不准我開電腦誒,話說次郎你怎麼還在玩【Jungle】的游戲啊……」
「【Jungle】的游戲很有意思啊,我還要奇怪你們為什麼不來玩呢!」
「可你之前還在【Jungle】上面接到過去欺負吠舞羅那個小女孩的任務誒……普通游戲網站會這樣嗎……」
「我、我不是都跟她道過歉了嗎!這事翻篇了!而且那個任務不是讓我『去欺負』她!是去『試探』!『試探』!」
「可你做出來的事情就是欺負啊,你還把雪球捏得特別緊去砸她呢——那孩子是不是自從那以後再也沒來過小公園了?」
「沒有來過了吧。沒見過她了。」
「都是次郎的錯。」
「閉嘴啦!你們幾個也是我的幫凶吧!而且我又沒有要砸她!我砸的明明是她旁邊那個大人!」
「說起來那孩子還挺可愛的呢……比我妹妹可愛……」
「我也覺得她比你妹妹好看,而且眼睛藍藍的很好看……」
將游戲機還給知念實也後,這四個男孩嘰嘰喳喳地離開了小公園。
雖然不太懂他們話裡的【Jungle】和那個被欺負的藍眼睛小女孩指的是什麼,但知念實也也再沒帶自己的Switch去到那個小公園了,以及每次看到這四個人出現在小公園,他便會偷偷跑回家裡。因為他知道上次自己的屈服必然會招來下一次的逼迫。
比起只是站在街上說笑的那群圍在紅發男人身邊的小混混,知念實也更不想跟這四個雖然還不太壞但根本不反省自己的家伙扯上關系。
至於周防愛麗絲到底是「朱」還是「墨」,靠近她到底會變得「赤」還是「黑」,知念實也決定用自己的眼睛確認。
每次國木田老師宣布隨堂小測試的成績時,知念實也就會把愛麗絲和自己的分數記下來。
除了隨堂小測試的成績,像是有沒有遲到早退、上課的表現(比如說在什麼課上被國木田老師表揚了多少次)、值日時有沒有好好搞衛生(這個可以通過第二天來教室時確認)、作業有沒有認真按時完成、平常和其他同學相處得怎麼樣等等等等……都是知念實也默默考察的項目。
他不考察還好,一考察,知念實也反而發現,周防愛麗絲不但每門成績都保持在90分以上、不遲到不早退、上課老實積極舉手回答問題、黑板擦得特別干淨、作業每次都按時按質完成、和其他同學相處得很不錯——簡直是個能成為父母口中「別人家的小孩」的家伙。
而且她長得還很可愛!
每次音樂課,音樂老師都喜歡讓她站到最前面領唱。
但更重要的是,偶爾周防愛麗絲的嘴巴裡,還會吐出幾句奇奇怪怪的語言。
有人問她在說什麼,周防愛麗絲就會先愣一下,然後撓撓頭才回答剛才說的是法語。
「我爸爸法語說得可好了,他有空也會教我說!」
一旦談及她的爸爸,周防愛麗絲得意得尾巴都會翹到天上去。
知念實也把自己的觀察都告訴了媽媽。
媽媽一開始還沒把他的話太當回事。
可等後來她參加了幾次學校的家長參觀日,親眼看到了周防愛麗絲的上課狀態,她這才相信知念實也說的是真的。
「能培養出好孩子的家庭不會太壞。」
媽媽連帶著也稍稍放下了對那個紅發男人和那間名為吠舞羅酒吧的成見。
而根據知念實也的進一步觀察,他發現周防愛麗絲在班裡和伏黑惠玩的最好。
這真的是一件讓知念實也想了很久都沒有想明白的事情。
首先,伏黑惠長得並沒有比他好看,也沒有他在班裡受歡迎——伏黑惠很少說話,全班二十個人裡就他的話最少,而且總是一副「我不是很想理你可以離我遠點嗎」的很拽的神態。
這樣一對比,自然是性格開朗和誰都能聊起來的知念實也在同齡人中更受歡迎。
其次,伏黑惠的成績也不是很好。尤其是手工成績。
他每次都用「我的作業被家裡養的狗/兔子/鷹/蛇給咬壞了」這種聽起來荒唐至極的理由搪塞國木田老師。久而久之,大家都開始覺得伏黑惠是個為了不寫作業而天天很好戳穿的謊言的傻騙子。
可偏偏都這樣了,周防愛麗絲也還願意跟他一起玩。
室外活動課玩躲避球的時候,她總和伏黑惠一隊!
——到底為什麼啦?!!
知念實也氣得不輕。
可他思考了半天也只能從「他們兩個以前做過一段時間的同桌」這件事裡找到些許周防愛麗絲和伏黑惠關系要好的原因。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
知念實也和周防愛麗絲當了快一年的同學,直到一年級的第三個學期的最後一個月,他們才被分成前後桌。
每個學校的分班都有規則不一樣。
並盛小學的規則是一、二年級的班級保持原樣,等之後三年年才開始每年重新分班一次。
但分座位就是要依仗自己努力的事情了——因為座位是老師按照身高來分的。
雖然不想承認自己的個頭沒有伏黑惠竄得那麼快,但知道自己的前桌是周防愛麗絲的那一刻,知念實也感覺自己的心裡好像有個小人在揮手高呼「真是太好了」。
他們當了前後桌。
可周防愛麗絲卻似乎沒有要和他打好關系的意向。
有人的地方就形成小小的圈子。
哪怕是小學生也是如此。
經過長達近一年的分化,周防愛麗絲顯然已經認定了自己在一年二班裡唯一指定的好朋友就是伏黑惠了。
她每節課下課要麼去辦公室找國木田老師,要麼就去找伏黑惠聊天——上課她甚至還跟伏黑惠傳紙條!虧他以前還以為她是個很規矩的好學生的!
有一次他們兩個丟來丟去的紙團還砸到了知念實也的頭上!
好可惡哦!!!
知念實也出離了憤怒,他覺得自己的眼睛說不定就跟愛麗絲辮子上綁著的那個紅色蝴蝶結一樣紅。
周防愛麗絲的頭發長長的。
哪怕編成辮子也還是能掃到知念實也的桌子上。
而當她打卷的發尾和蝴蝶結又一次在扭頭後蕩到了知念實也的桌子上時,他終於沒忍住把她的蝴蝶結給拆了,然後用自己的手指摁住了周防愛麗絲的發尾,並一直摁到了她又想扭頭結果發現自己的頭發被什麼東西扯到了,才回過頭來看到知念實也壓著她頭發的手——很顯然是故意的。
「你為什麼壓我頭發呀?」周防愛麗絲問。
知念實也撇了撇嘴,沒有說話。
接著她也有點小脾氣了,鼓著臉扭過身來把自己的頭發給從知念實也的手下抽了出去。
她捏著自己的發尾轉過身,過了一會又轉了回來,看向知念實也:「我的蝴蝶結!」
知念實也本來打算把她的蝴蝶結藏起來,過一段時間再放回周防愛麗絲的抽屜裡,可沒頂住她那副看壞人的視線,知念實也把疊好的紅色緞帶從自己的課桌裡拿出來,往桌子上一丟:
「還你!」
他重重地哼了一聲,在心裡大聲說,自己再也不要搭理周防愛麗絲了。
第124章
古希腊智者普羅泰戈拉曾在公元前5世紀,提出了一個著名的哲學命題——
【人是萬物的尺度。】
該命題的本意是指,一個人對事物的感知是怎麼樣的,事物就是怎麼樣的;是一種唯我論的主觀唯心主義。
但隨著後世的流傳,這個命題的原話也派生出了【動物不具備理性,所以客觀上只有人才有「劃定規則」的能力】的意思。
具有理性的人在劃定了規則的同時,也習得了識相知羞的是非觀。
哪些事是應該做的,哪些事是不該做的,除了名為法律的社會治安的底線外,無形的道德也在約束著這個世界上的人們。
——而以上,其實只是變成了一只平平無奇三花貓的夏目漱石腦內,在短短十秒內閃回的部分片段。
他實在沒想到自己會被從橫濱「瞬移」到東京,更沒想到這個數月未見的小姑娘想要得到一只貓咪的緣由居然是這麼的……!!
這一瞬間,作為橫濱知名教育家,並曾提出過「鑽石只能用鑽石打磨」理論的夏目漱石,第一次如此銘心刻骨地認識到了與孩童身上的純真品質並行的「殘忍」。
——你出去找小貓咪就是為了這種事情麼??!!
——你怎麼能忘記自己以前撿回來的貓是人變的!
——這種堪稱驚嚇的教訓難道不應該被牢牢地銘刻在「童年陰影」的大腦分區中並對世界上的所有小貓咪產生戒備的心理嗎?!
——吠舞羅再怎麼說也把這孩子養得過於心大了吧!
即將晚節不保的夏目漱石開始在愛麗絲的手上瘋狂掙扎,而為了不抓傷她,他還收起了自己的爪子,只能用人畜無害的黑色肉墊打出一套看似氣勢洶洶、實則毫無威力的貓貓碰碰拳。
然而力度不小心重了的話還是會弄疼小孩子的。
隨著夏目漱石在變成三花貓形態後那條完全不受他自己掌控的尾巴「啪嗒」一聲抽在周防愛麗絲的手背上時,從愛麗絲回到吠舞羅內便一直站在她身後的草薙出雲當即伸出了手,他迅速地拎住夏目漱石的後頸皮,將不斷掙扎的夏目漱石放到了一旁。
夏目漱石趁機撞開吠舞羅的大門,跑到了門外,速度快到在空氣中留下了一串殘影,驚起呼聲一陣,只有十束多多良的攝像機記錄下了這只三花貓倉皇奔逃的狼狽之態。
——實際上,吠舞羅的眾人誰也沒想起來這只三花貓就是之前見過的夏目漱石。
畢竟這個星球上的三花貓,哪怕沒有幾十萬也有幾萬只。
除非天生超憶症再加上絕佳到堪比高速攝像頭的動態視力,否則哪怕是經過了專門的記憶訓練,光靠普通的肉眼也很難辨認出一只沒有經過認真觀察、且正在高速運動中的三花貓。
「給我看看。」草薙出雲彎下腰,拉起愛麗絲的被抽紅的手。
被他握進手心中的愛麗絲的小爪子有點涼。
這孩子冬天冷夏天熱的體質雖然在醫生看來只是不必過於擔心的亞健康表現,只要平常注意補充營養加運動就好。調養是個需要長時間堅持的事情,然而道理都明白的草薙還是時常會為了愛麗絲的身體狀況而感到憂愁。
不然他也不會一入冬就把愛麗絲裹成一頭步履蹣跚、腋下層層疊疊的衣服厚到連手臂都不能自然垂落在身體兩側的小熊。
「痛……」愛麗絲有些委屈地癟了下嘴。
草薙抓著女兒的手,在她身邊蹲下:「那是因為你那麼突然地從外面把它抱進店裡,把它嚇到了。如果你走在路上,突然跑出來一個陌生人把你抱進他們家裡,你害不害怕?幸好那只貓咪沒有亮出爪子撓你,不然到時候去打狂犬疫苗更痛——一共要打三針哦,之前你和大黑打架的時候我是不是跟你說過不要隨便去招惹外面的貓貓狗狗?嗯?」
「嗚嗚……」完全忘記了自己跟大黑打過架的愛麗絲縮了縮脖子。
「不准撒嬌。好好回答我。」
「下次不會了……出雲對不起……」
「要好好保護好自己。」
「嗯……」
「也要善待小動物。」
「嗯……」
看她老老實實地答應了所有要求,草薙有些許繃緊的臉這才放松下來,他揉了揉愛麗絲手背上的紅痕問:「還疼不疼?」
見到他態度緩和,愛麗絲立刻又嗚嗚了兩聲,跑過去抱住爸爸的脖子,委屈地哼哼唧唧。
無數的理論實驗都足以證明,撒嬌小狗最好命。
被貓尾巴打了一下的愛麗絲得到了一個芒果餡的大福作為受傷後的心靈撫慰。
大福是大家一起帶著愛麗絲和安娜一起出去買的。
本來一開始只說讓八田和鐮本帶她們兩個出去,結果大家都開始嚷嚷自己也要出門。
於是一群人就這麼浩浩蕩蕩地從吠舞羅出發了。
而在他們離開後的第五分鐘,人類形態的夏目漱石重新推開了吠舞羅的大門。
「歡迎光——」見到來人,草薙出雲未將這句禮貌用語說完,「還真是您啊,夏目先生。」
三花、仿佛能聽懂人話的貓咪、再加上愛麗絲總會撿回奇怪小動物的特殊體質……
雖然沒能記住這位來自橫濱的夏目先生身上和臉上的花色,但猜測那只貓有一定概率是夏目漱石也是有理有據的。
草薙嘆了聲氣,露出了些許頭疼的神色:「不知道您去而復返所為何事?」
「沒什麼。只是覺得難得來一趟東京,就這樣回去好像有些太可惜了。」發型走在潮流前線的老人家用手中的手杖點了點地面。
他走到吧台邊坐下,仰頭看向草薙身後手寫的酒單:「可否給我一杯尼格羅尼?」
「當然——如果您只是想要一杯尼格羅尼的話。」草薙朝他公式化地微笑了一下,希望面前這位看起來經歷過不少風浪的老人家能識趣一點,然而誰想夏目漱石的下一句便是——
「令嬡的異能力似乎很是不俗。」
草薙出雲:「……」
「也沒那麼不俗,至少目前為止只有您發現她的能力了。」
他放下手中的酒瓶和調酒杯,摸過放在桌面上的打火機,眯著眼笑起來,一派溫雅的模樣。
天知道剛才那瞬間他有多想用火一把燒了面前這位老爺爺的胡子。
不過草薙出雲還是迅速冷靜了下來。
因為據說這位夏目先生和異能特務科的關系不淺,還是橫濱三刻構想的締造者,從各方面的立場上來說,他都沒有理由對吠舞羅不利——哦,除非他愛橫濱愛到了瘋魔的地步,並且將對上一代制造出七十萬人死亡與幾乎砸沉了大半個橫濱的赤之王·迦具都玄示的恨意延伸到了尊身上,再以此遷怒愛麗絲。
不過那種可能性太小了。
草薙出雲很快抹去了這條猜測,並放松了態度,語氣閑適得像個在普通議論自家孩子的家長。
「到目前為止都只有老夫發現了?」夏目漱石感到些許驚訝。
「是。」草薙出雲挑了下眉,「畢竟也沒有很刻意地去隱瞞。」
不然早就要給愛麗絲設置「違禁詞」這種東西了。
「不會認為這種教養方式過於自由了麼?」
如果今天發現愛麗絲異能力的人不是夏目漱石,那麼她的人身安全或許會很難保證。
雖然不知道她能力的正體,但光是可以做到將一個幾百公裡外的人瞬移到自己面前這一點,便已經讓她具有了極高的價值。
「是有點。可如果天天把她關在家裡也不行吧。」草薙放下手中的打火機,「夏目先生,您是不是沒養過孩子?」
夏目漱石:「老夫——」
草薙出雲:「——我是說,像我們家愛麗絲這麼小的孩子。您看著不像有孩子的人。」
夏目漱石:「……」
那確實沒有。
「我一年前的心願是希望再過一百年吠舞羅都還在、我們家的王晚上能睡得好些、氏族裡的其他人能給我少惹點亂子。」
「現在要多加三個。
「我希望愛麗絲可以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讀書。
「而我——我們要做的,就是讓她能夠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讀書。」
能像每一個普通小孩那樣,在一場驚險刺激的冒險後依然可以回到平淡的日常中,抱著他的脖子撒嬌,說自己好想吃冰淇淋啊這種話。
想到這裡,草薙笑了起來。
「然後好好長大。
「——哦,對不起,是四個願望了。」
被扯掉蝴蝶結的第二天,草薙給愛麗絲扎了個頂在腦袋上的丸子頭。
而在她去上學離開吠舞羅的這段時間裡,在眾人的群策群力之下,吠舞羅內部總算想出了一個既可以不傷害七歲小男孩自尊心、又可以讓他遠離愛麗絲的法子。
剛剛下樓的周防尊,整個人都游離在狀況外。坐在旁邊聽了半天也沒聽明白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讓這群愣頭青們如此群情激奮。
想要插話又沒有找到好的時機,最後還是安娜好心幫他梳理了前因後果。
「所以方法是什麼?說來聽聽?」了解完眼下狀況的周防尊倚在吧台邊撐著腦袋,一雙金色的眼睛半眯著,好像下一秒就會闔上。
「我們決定,讓八田出面。」千歲洋拿出了策劃會議上面對刁蠻甲方的慎重其事,「讓八田去接愛麗絲的時候,告訴那個只黏——」
「是知念。」出羽將臣糾正道。
「我管他叫什麼!」千歲洋暴躁的嘴臉露出了三秒鐘,旋即恢復了平靜,若無其事地接上,「讓八田去接愛麗絲的時候,告訴那個知念,我們麗茲只跟能在一天內學會Ollie(豚跳)的人做朋友!」
「如果玩不好滑板,他這輩子都別想跟我們麗茲做朋友!」鐮本一拍桌子,氣氛組當得很到位。
曾經八田的滑板也是吠舞羅裡誰都可以摸一下的玩具,可隨著諸位在學習滑板一事上的節節敗退,「滑板玩得好很難,學會Ollie更難」便成為了一件大家公認的事實。
而實際上,多數人在第一天接觸滑板的時候能穩穩地站在上面都已經能算厲害的。
至於學會Ollie,哪怕天賦異稟基本也要十小時的練習打底。
設置「一天之內學會Ollie」這種條件,還不如直接說「你這輩子都離我家小公主遠一點」的好。
周防尊:「……」
他到底在期待什麼?
「可你們有沒有想過,萬一那位知念君是一位難得少有的滑板天才怎麼辦?」旁聽的十束多多良像個好學生那樣舉手提問道。
「十束哥你這話就不對了,天才永遠只是少數。」
千歲洋對於這種漲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發言很是不滿,作為愛麗絲健康成長保護團的團長(剛才自封的),他很是不屑地重重哼了一聲。
「那孩子要是真能在一天之內學會Ollie,我就——!」
「?」
你就什麼?
周防尊將安娜抱到凳子上,饒有興致地看向自己的盟臣。
「我就請大家吃烤肉!想吃多少吃多少的那種!」
「好呀,我錄下來了。千歲你說話要算數哦。」十束多多良帶著純良的微笑著堵死了同伴的退路。
而在多年以後,當千歲洋在網上刷到【未來可期!史上最年輕的國家隊選手!知念實也】的訊息時,總是能想到自己彼時一語成讖、請氏族成員吃烤肉吃到幾乎破產的那一天。
第125章
放學了。
並盛小學的上課鈴和下課鈴都是並盛校歌的鋼琴演奏版本——這是一年級小學生音樂課的必修曲目,想要拿到滿分的好成績,就必須在期末考試時流暢完整地彈出《並盛校歌》和自選的兩首前兩節才行。
愛麗絲站在自己的座位上,看了眼黑板的右下角——那裡畫著一個被一條橫線等分成三個長方形的方塊,橫線的上方寫著【值日】,下方則寫著今天值日的兩位同學的姓氏。
藤野
中島
和愛麗絲沒有半分關系。
於是她心安理得地低下頭,繼續動作溫吞地收拾自己的課本文具和書包。直到教室裡的人都走得差不多,值日的兩名同學也將掃把和垃圾鍤歸入教室後的衛生角,連伏黑惠也背著書包走到她課桌邊跟她說「我先走了明天見」,愛麗絲才意識到,時間不早了。
——外面還有人在等著接她回家。
愛麗絲背起自己的小書包,檢查了一下教室的後門有沒有鎖好,在關燈之前又往教室裡看了一眼。
努力回憶一番後,她放下幾乎每天放學都會在心中浮起的「好像有什麼東西沒帶」的細小不安,輕輕帶上門,轉身走到已經空無一人的走廊上。
並盛小學的小學生們,大部分的課程都會在名為【雲豆】和【雲卷】兩幢教學樓中進行。
一二三年級在【雲豆】上課。
四五六年級在【雲卷】上課。
而一直到最近,過了一個寒假再加一個月都沒有見到叼著蟲子來找自己的毛球,十分擔心想念它的愛麗絲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所在的教學樓居然和她救治過的小鳥球同名。
要說這是巧合,哪怕是愛麗絲也不會信。
畢竟她撿回來的小鳥球既會唱並盛的校歌,又和她們學校的教學樓同名。而且它聽得懂人話,雖然有雲雀哥哥這個飼主,卻似乎從來沒有被關進過籠子裡。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曾經在庫庫偵探身上學到過幾招三腳貓推理功夫的愛麗絲,將她故作深邃的目光望向了一個真相。
——她撿回來的小鳥球,也就是雲豆,說不定是她們學校教學樓的化身!
在這個國家的文化裡,神明多如螞蟻,祂們幾乎可以從任何東西中誕生,所以便也有了「八百萬神」這樣的總稱。
這樣想來,就難怪雲雀哥哥會總是冷著一張臉了呢。
畢竟是侍奉神明大人的人,冷漠疏離不近凡塵也是可以理解的。新年出雲帶她去神社搖大鈴鐺拍手許願時見到的神官,個個神情都肅穆得凜然不可侵犯。
想到這裡,愛麗絲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不過小學部的學生平日裡想要接觸到每天都要負責監管整個並盛學區的風紀委員長、以及關於此人與其下屬的風紀委有多窮凶極惡還是很難的。
如果說老師是辛勤的園丁,學生是花,那麼一年級的小娃娃就是花瓣片片緊攏的小花骨朵。
越是低年級的小朋友,教室所在的樓層就越低。
從一年級二班的教室門口到教學樓入口更換室內鞋的門庭,只有不到兩百米的距離。
愛麗絲磨磨唧唧地磨蹭到門庭,再磨磨唧唧地打開自己的鞋櫃換鞋。她今天穿了一雙漂亮的黑色瑪麗珍小皮鞋。因為尤其喜歡扣子上的珠母貝,而且據說這雙鞋子是出雲的朋友聽說他有女兒後,從國外帶回來的,雖然在網上能找到不少相似的同款,但它們都沒有這麼好看的鞋口,所以愛麗絲每次穿這雙鞋的時候都要仔細地把自己的鞋扣擦得一塵不染。
等她做完這一切,直起腰,又歪著身子盯著自己的小皮鞋臭美了好一會。
而她不知道的是,五分鐘前,並盛小學的校門口,八田美咲挨個挨個詢問,總算在人堆中找到並揪住了正打算回家的知念實也。
也不知道,三分鐘前,在千歲洋預想中由八田美咲一邊用鼻孔看人、一邊莊重地通告知念實也「我們愛麗絲只會跟滑板玩得好的人做朋友」的威風場面(他這麼說出自己腦中的設想時,出羽將臣沒忍住吐槽:這種看起來在欺負小學生的行為到底哪裡威風了),居然因為八田美咲過高的道德感,而變成了「色厲內荏的大哥哥結結巴巴地向小學生下戰書」的狼狽景像……
更加不知道,就在剛剛,這個才成為她後桌沒多久的知念同學,不僅毫無懼色、甚至還因為感到自己被輕視、氣鼓鼓地答應了八田美咲的苛刻要求,並與他相約這周末在某個室內滑板場進行「一日學會Ollie」的高難挑戰。
穿了一天完全沒有鞋跟的室內鞋,重新踩進低跟小皮鞋的愛麗絲為了更快適應這種高度差和腳感,在原地蹦跶了兩下,然後才慢慢悠悠地走出教學樓。
書包並不重,然而背著書包的愛麗絲走路卻慢得像烏龜一樣。她的兩只手都抓著書包的肩帶,一邊走還一邊打了個哈欠。
每天早起讀書真的很累。
天上的雲在她剛才磨蹭的那陣散開了一點,和煦的陽光從雲端鋪灑而下,曬得愛麗絲困得冒泡。
她又打了個哈欠,越發地不樂意走路了。
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自己能有一條迪士尼的茉莉公主同款的毛毯,可以直接馱著自己飛回吠舞羅。
想到這裡,愛麗絲長長地嘆了聲氣。
接著,她聽到了一陣從身後傳來的、輪子滾動的聲音。
類似聲音出現在學校中,通常就只有午餐小推車、以及上科學課時,國木田老師用小推車推來一大堆實驗器材這兩種情況。
愛麗絲往後側了下頭,想要辨明對方的方位,卻發現那既不是使用過後的午餐小推車,也不是載著一大堆實驗器具的小推車。
那是一雙鞋。
一雙下面有一排輪子的鞋。
穿著這雙鞋的主人只需要毫不費力地擺動自己的膝蓋,就能驅著自己的向前。而只要她並攏雙腿,就能將速度放緩下來,重新與身邊的同伴並行。
——想要!!
如此便利好用又省力的代步工具,差點讓愛麗絲沒能挪開眼。
不過一直盯著別人看也怪不好的,於是在記下那雙鞋的模樣後,愛麗絲若無其事地重新扭過了自己的小腦袋,假裝自己只是注意到身後不同尋常的動靜,稍作了一番打量。
她依然慢慢吞吞地往前走著,而那雙輪子鞋的主人和她的朋友也始終保持著不徐不疾的速度,一直走在愛麗絲身後。
「感覺和小櫻上次一起在校園裡漫步,好像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愛麗絲忽然聽見一個很是溫和的聲音說,「不過今天真的不用回家做飯嗎?」
做飯?誰做飯?
愛麗絲忍住了想要扭頭問問題的衝動,繼續默默地往前蛄蛹。
「嗯,真的不用啦。爸爸最近課比較少,說我可以晚點回去。」這個聲音比較明亮輕快,話裡起伏的氣息也與輪子滑動的聲音相契合,「剛好哥哥最近也在找新的兼職。」
為什麼「爸爸」也要上課?
她的爸爸是老師嗎?
愛麗絲眨了下眼睛。
「那伯父回來得很是時候呢。」
「是啊,多虧了爸爸。不然我就又要跟哥哥商量拜托他幫我准備晚餐了……嗚嗚……怎麼會有數學這麼討厭的科目……」
她話中傷感與悲切也讓愛麗絲不禁悲從中來,苦著臉嘆了聲氣。
如果說愛麗絲眾多學科中,成績最差的是哪一門的話,那毫無疑問是水平相當有起伏的數學——而她的成績到底是起是伏,其實全看國木田的出題難度。
早在愛麗絲還沒入學之前,她就被給小朋友分蘋果、雞兔同籠這種問題給難到哇哇大哭過。
當時艾利克他們教她的方法是設未知數解方程。
然而愛麗絲連未知數和方程是什麼都不知道。
數學的難其實更多時候在她的腦子中是一種根深蒂固的偏見與印像,但偏偏也是非常強大的心理暗示。
以至於愛麗絲每次寫作業,都會把數學作業和周記一起拖到最後才寫。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已經不是木之本同學你第一次因為數學考試不及格而被老師留下來課外輔導了吧?」
她們平常的聊天中又突然插入了一個聲音。
只不過這次是個男生的聲音,帶著點點的笑意。
「山崎君,小千花,你們也還沒走啊。」
「今天輪到我們兩個值日。」
「所以才走晚了。」
「說起來,你們知道嗎?」名叫山崎的男生自然而然地將話題帶向了自己想要談論的事物上面,「並盛小學的七大不可思議傳說——裡面恰好也有一個關於成績不好的學生被留堂的故事哦。」
「誒、誒?!」小櫻發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驚慌,「具、具體是什麼樣的故事呢?」
愛麗絲也豎起了耳朵。
「嗯……他的情況和木之本你很像,也是不喜歡數學的類型。而據說,並盛小學裡就有一個這樣專門為了不喜歡數學的學生而准備的有求必應屋,只要你累計被老師留堂十次以上,就能召喚出那間神秘的有求必應屋的入口——」
說到這裡,山崎故意拖長了音,吊足了聽眾們的胃口。
只有千花在一旁習以為常地小聲吐槽:「啊啊……又開始胡說了……」
「召喚出來、然後呢?」然而小櫻非常配合地表示出了期待,並追問道。
愛麗絲也跟著把耳朵豎得像天線。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山崎的故事忽然急轉直下,「進去過那間屋子的學生沒有告訴外面的人自己在屋子裡看到了什麼,只留下了一句話。」
「Hoe……是什麼話呀?」
「『想要裡面的財寶嗎?想要就去找吧!裡面放著世界上的一切!』——這樣的話。」
這一字一句落進愛麗絲的耳中,產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
而當晚,在檢查女兒作業的時候,草薙出雲意外地發現,向來將作業完成得很好的愛麗絲今天居然沒有按照要求完成二十道計算題。
一開始,他只是以為愛麗絲只是忘了。然而走過去提醒她把作業寫完,卻得到了她坐在電視前不肯動彈的回應。
草薙出雲:「?」
他走到沙發邊,將愛麗絲提溜起來,語氣柔和地問:「為什麼不肯寫作業?」
愛麗絲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說話,兩只手絞在一起像在打架,仿佛看起來像有什麼難言之隱一樣。
畢竟她總不能告訴爸爸,自己已經有四個月零七天沒有吃過冰淇淋了,真的真的真的很想吃一口冰淇淋吧……
悠于 2023-10-30 13:53
第126章
每天早起上學在愛麗絲看來是一種充滿了辛酸的苦難,但時間的流速似乎從來不與她主觀的體感時間相一致。
前不久才擺脫了貧困狀態的千歲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請吠舞羅全員吃了一頓烤肉。
愛麗絲對千歲的錢包表示十分擔憂,但千歲跟她說沒關系,他已經准備好了兩個月份的速食囤積在出租房裡,無論如何都是餓不死的。
不過她不知道的是,最後為這頓烤肉狂歡派對埋單的人是草薙出雲。
後來的二月最後的兩天,每天都是四五級東南西北風氣溫在1-4度之間來回擺動的天氣總算稍稍回暖了一點。
那兩天愛麗絲幾乎可以只穿著毛衣在外面跑動,但這樣的好天氣很快又從溫度計的紅線以上的位置跌了回去。
而隨著來如獅子的三月一同到來的,還有愛麗絲小學一年級的最後一個假期。
由於算數和科學考試的成績拉了後腿,愛麗絲沒有完成她當初信誓旦旦定下的要考年級第一的目標。而不幸中的萬幸是,她的英語拿了全年級唯一一個滿分,因為出題老師在出卷排版過程中復制粘貼的失誤,單選裡混進了三道本來是准備給六年級安排的「與俚語有關的題目」,把百分之九十九的一年級小豆丁都給難到了。
愛麗絲能做對倒也不是因為她天資有多聰穎,純粹是因為母語是英語的艾利克經常會用八田美咲聽不懂的英語跟他吵架,把嘲諷開到天上去的同時,也順便讓愛麗絲學會了不少英語俚語以及一點大不列顛國罵。
考完試,還得等兩天返校拿到成績單,才能開始假期。
返校的前一天,草薙帶著愛麗絲光顧了一趟池袋。因為愛麗絲一直記得要給國木田老師送一支鋼筆。
雖然「想用自己靠勞動賺來的錢買一份給老師」的心願也沒能達成,但最終這個當了大半個寒假幼柴天天趴在沙發上被過往路人挼來挼去的小姑娘,還是選擇了從自己當初拍賣昆蟲標本賺來的100萬円裡抽調了一部分作為采購資金。
愛麗絲不會挑選鋼筆,而事實上草薙出雲也不會,可為了愛麗絲的錢不會被坑蒙拐騙到偏門的方面,他花了大概三天的時間搜集資料,借此研究現在市面上能買到的鋼筆類型和品牌。
最後他們一起挑選了一支擠壓式鋼筆,筆身主體是若竹色,上面還有用了蒔繪工藝的上漆的松柏小紋圖案。
愛麗絲說,這個顏色讓她想起了國木田老師的眼睛。
「國木田老師的眼睛可好看了!我喜歡國木田老師的眼睛!」她滿意地看著自己挑選的鋼筆說。
草薙聞言先是一愣,然後搓了搓她的小腦瓜。
一邊搓,他一邊想,他的小笨蛋女兒長大之後,雖然很大概率會是個笨蛋美人,但或許還會是個很會哄人說好聽的話的笨蛋美人……
而這只鋼筆同時入了愛麗絲和草薙法眼的鋼筆,大概花掉了愛麗絲十分之一的小金庫。
對於一個孩子而言,這是一個相當大的數字了。
不過付賬的時候愛麗絲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雖然在她的世界裡,冰淇淋是一種計量單位。而她十分之一的積蓄,要是換成便利店裡能買到的最便宜的棒棒冰,毫無疑問可以讓四個月沒碰過任何冷食的愛麗絲實現冰棒自由,但愛麗絲的字典裡也很少會出現「小氣」的字樣。
導購員幫忙將筆用天鵝絨的軟布嚴密地包起,再小心翼翼地將它放進盒子裡。
做完這一切後,他又從包裝的紙袋中拿出了一張精美的卡紙,上面用燙金工藝做了很漂亮的邊框。
導購員問愛麗絲,有沒有什麼想要寫下來與這份禮物一並送給接收人的祝福。
愛麗絲茫然地仰起腦袋看了眼站在她身邊的草薙,卻得到了:「這個你要自己想哦。」的回答。
自己想就自己想吧。
愛麗絲眨了眨眼,提起筆,在卡片上留下她歪歪扭扭的字跡。
她一邊寫,一邊小聲跟著咕噥出自己質樸的祝福:「希望老師身體健康,工作順利,多賺點錢。」
如果國木田獨步在未來的某一天能夠有幸得知,自己學生的異能力,是能夠讓她所說出的話無限趨近於言出法隨的效果,那麼他大概會立刻明白——為什麼自己的心率和血壓會在太宰治多年的氣人操作中依然保持在連醫生都要慨嘆一句「您的健康狀況從醫學角度上來說屬於醫學奇跡」的正常範圍內。
買到了想要的鋼筆,先前還精力十足的愛麗絲忽然跟個泄了氣的小河豚那樣癟了下去。蹲在地上不肯走路,仰著腦袋望著草薙,兩只亮晶晶的藍色眼睛裡只寫著「要爸爸抱」這幾個大字。
草薙被她逗笑,輕輕地踢了踢她的鞋尖:「這才幾步路你走不動了?快點起來。」
「不要……出雲抱嘛……」為了表達自己此時此刻對走路的厭倦,愛麗絲還把自己的膝蓋也包進了自己厚實寬大的外套裡。
「這位小朋友,你多大了?怎麼還這麼賴皮?」草薙摸出紙巾,彎下腰擦了擦掛在愛麗絲鼻子底下的清鼻涕——似乎又是感冒的預兆,回去得讓她多喝點熱水。
話雖如此,但他還是把愛麗絲抱了起來。
愛麗絲七歲了。雖然每天都看著她會很難察覺到變化,但實際上只要十束多多良拿出一張愛麗絲最早在吠舞羅留下的照片,大家就會很快發現,個子沒怎麼長、去年買的衣服今年還能穿的愛麗絲居然真的有在好好長大。
她臉頰上曾經圓潤可愛的嬰兒肥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褪去了許多,下巴逐漸開始變尖的同時,五官也舒展得愈發漂亮。
說不定再過幾年,就算草薙想抱,愛麗絲也不會願意給他抱了。
又說不定,她到時候連草薙的臉都會不想看到。
一想到那總有一天會到來的叛逆期,草薙的心情便忍不住開始發脹發酸。
如果把「按下去立刻讓時間暫停」和「按下去立刻得到1噸黃金」的兩個按鈕擺到草薙出雲面前,他絕對會毫不猶豫地一手刀劈向前者。
而在折回這座商城的地下停車庫途中,愛麗絲被一輛陳放在商城扶梯旁邊空地上的棉花糖車給吸引住了。
早先她和池袋和棉花糖有著不那麼美妙的回憶,但現在看來,愛麗絲的腦子裡大概只剩下了棉花糖的甜絲絲。
她說想吃。
草薙就跟她買了一根。
但愛麗絲很快伸出了兩根手指,比出一對兔耳朵,說自己要兩根。
另一根最好是草莓或者西瓜味的,她要給安娜帶回去。
草薙當然如她所願全部照做了。
愛麗絲緊緊盯著攤主將砂糖倒進機器,並用一個竹簽卷出一朵蓬蓬松松的白雲時,草薙出雲用余光瞥見了一個人。
嗯……並不能說多熟悉,畢竟他只在田山花袋搜集到的資料中見過這個男人的臉。
黑發、赤瞳、纖長清秀——唯一和記憶中的情報對不上的是,這個男人應該是個四肢健全、並非是需要依靠輪椅才能行動的人。
但顯然,他是那種對他人視線相當敏感的類型,草薙出雲的目光投向這個正被人推著輪椅、從下面的樓層緩緩升上來的人身上還不到五秒,他便立刻對上了草薙的眼睛。
不過哪怕被陌生人注視著,他也依然非常地不為所動,像個大老爺似的癱坐在輪椅上,在後面幫他推輪椅的姑娘顯然感到了吃力——她淺蔥色的長發盤在腦後,一身干練的深色西裝十分颯爽,可無論是看起來、還是論實際,她都要比這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還要纖細。
這間商城的扶梯是斜坡式而非階梯式,如果不希望輪椅往後滑,當然得用身體牢牢頂住。至於為什麼不放下輪椅的手剎,那自然是因為懶惰。
懶得放下手剎,也懶得在只有短短十米不到的扶梯上費力氣搗鼓。
可輪椅加上一個成年男人的重量依舊是沉重的。
可這位年輕的姑娘也不能說什麼。
畢竟誰能苛求埋怨一個行動困難的人不能自己站起來行走呢?
悲憫的神色從她的臉上一閃而過。
然而變數來的很快。
當載著人的扶梯緩緩從樓下爬升來到平地上時,坐在輪椅上的男人忽然渾身一震——草薙發現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一旁的愛麗絲身上。
這個小家伙又矮又小,草薙很容易就能把她擋去大半,再加上高低差帶來的視覺阻礙,現在他才發現愛麗絲其實也數不上為時已晚。
但這位黑發赤瞳不願透露姓名的折原臨也先生,儼然已經做出了自己認為最明智的判斷。
他迅速地、靈活地、敏捷地、幾乎是從輪椅上跳起來那般雙腳結結實實地踏在了地上——如果他真的是個無法行走的殘疾人,那麼他此時此刻的表現完全稱得上是醫學奇跡。
將輪椅和推輪椅的姑娘拋在身後,這輩子再也不想見到與赤之王相關的人和事的折原臨也,朝著來的方向揚長而去。只留下那位好心的姑娘站在原地懵逼了一會,然後才衝著折原臨也的急速遠去的背影破口大罵:
「你、你、你你你你!!你這混蛋原來不是癱子啊???!!!」
與其說這姑娘是在罵人,不如說她是在宣泄自己的委屈。
在她罵出髒話之前,草薙立刻捂住了愛麗絲的耳朵。
小孩子是不可以聽髒話的。
好心幫忙推輪椅的姑娘在原地氣得發抖,可因為一通突然的來電,她只能默默地瞪著對方一溜煙地逃走,停止抱怨,接起電話。
「喂?」
「……什麼?」
「……啊???」
「我、我通過考試了?!真的嗎!!!真是太謝謝您了阪口前輩!!!」
「好的!好的!我一定准時到科裡報道!!!」
剛剛還氣得臉色發白的姑娘在這通電話後當即滿血復活,紅光滿面,生活又有了新的希望。
愛麗絲看著她快如翻書的變臉,默默抬手揪住爸爸的衣角,有些怕怕地躲到草薙身後。
草薙見狀摸了摸她的額頭,伸手將愛麗絲抱進懷裡後。
叫愛麗絲繼續專注眼前正在成型的棉花糖。
至於有人害過她在寒風裡洗了自己的棉花糖,以及異能特務科阪口安吾的手下錄用了一個新人搜查官的事情,她不想起、不知道都是可以的。
第127章
一學年有三個學期這件事情,雖然意味著會被三次期中考試和三次期末考試痛毆,但愛麗絲是個樂觀的孩子,在被自己悲慘的數學期末考試成績敲打得垂頭喪氣了十分鐘後,她很快打開了自己的思路。
在小孩子單純質樸的「考完試」等於「可以放假了」的世界觀中,三次期末考同樣也可以替換成三次假期。
是的,沒錯。
哪怕社會人對此表示無比的嫉妒與眼紅卻也不得不承認,人類低齡兒童還的確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生物。
兩個半月前才結束了寒假假期的愛麗絲,拿完成績單之後,她就又可以放假了。
不過這一天,一年級的學生們除了要將家長簽好字的假期須知帶回學校交給老師、拿好自己的成績單、再和全班同學進行大掃除外,還要跟著老師前往學校的禮堂參加[修了式]。
在此之前,其實每個學期結束他們還要參加[終業式]。
愛麗絲不太明白[終業式]與[修了式]之間的區別,但她知道自己等到四月開春就要升入二年級了。
由於場館面積的限制,每個年級的典禮都是分開舉辦的。
最為特殊的六年級畢業典禮最早進行,後面便會恢復從一到五的正序。
按照時間表,六年級的畢業典禮快要結束的時候,國木田一如往常地讓一年二班的小豆丁們在走廊上列隊站好。然後才帶著他們跟在一年級一班的隊伍後面,不緩不急地向風紀大禮堂走去。
並盛小學的禮堂也有名字,叫[風紀大禮堂]。距離愛麗絲所在的[雲豆]教學樓有五分鐘的步行時間。
愛麗絲把要送給國木田老師的鋼筆放進抽屜的最深處,還用沒帶走的書蓋在了上面,做足了偽裝。然而她想了想,還是覺得不保險,便將鋼筆從盒子中拿了出來揣在口袋裡。
六年級的畢業典禮還沒有結束。
風紀大禮堂的大門緊閉。
愛麗絲站在隊伍前排,能聽到從門內傳來的學生代表講話的聲音。
等待的過程中,幾乎所有小豆丁都在左看右看。愛麗絲發現入口處一左一右立著兩塊白底黑字的木板。
左邊一塊寫著[並盛小學修了式]。
右邊一塊寫著[並盛小學卒業式]。
而從前的兩個學期,這裡只會放著一塊板子[並盛小學終業式]的板子。
終業式。
修了式。
卒業式。
愛麗絲快被這三個像又不像的詞語搞暈了。
她非常迫切地想找個人問問,可身高已經進入班級第一梯隊的伏黑惠被國木田老師排在了隊伍末尾。愛麗絲踮起腳看不到他,將上半身探出隊伍也只能看到他尖尖次次、從別人腦袋後面岔出來的頭發,然後她就被站在她後面的同學伸手戳了脊椎。
能成為愛麗絲的後桌,個子雖然會比愛麗絲高,但也不會高太多。
愛麗絲被戳得一激靈,差點蹦起來。她扭過頭,發現知念實也正用他的綠眼睛瞪著自己。
他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然後壓低聲音,像小貓從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警告那樣:「國木田老師馬上就要走了!你都不能表現得好一點嗎?」
摸著良心說,知念實也的語氣並不嚴重,但在「國木田老師馬上就要走了」這句對既定事實的強調加持下,聽起來還真是又凶又急。
愛麗絲縮了縮脖子,小聲地道歉:「對不起嘛……」
她默默地轉了回去,也沒再動彈。
好在和她一樣迷瞪瞪的小豆丁還有不少。站在門口等候入場的時候,有人舉手向國木田老師提問:「老師,修了式和卒業式有什麼不同呀?」
為師之責便是傳道受業解惑,國木田迅速回答道:「『終業式』和『修了式』都有結業典禮的意思,而『卒業式』是畢業典禮的意思。結業和畢業不同,通俗來說,前者意味著你們還要繼續在在這個學校中學習;後者意味著等你們參加完畢業典禮,就要離開這所學校了。」
「每個學期結束參加的是終業式、每個學年結束後參加的是修了式、只有即將從小學初中高中大學畢業的孩子會參加卒業式。雖然這個三個詞語的意思相近,但是各有不同的使用場合,用錯了也是會鬧笑話的。以後——」說到這裡,國木田獨步的聲音微微頓了一下,很快又接上,「以後,你們要多注意,記住了嗎?」
「記——住——了——」
小豆丁們拖長了聲音,愛麗絲看了看自己的前後,發現大家都張大了嘴巴在回答,不過垮著臉的她在這其中也不算特別格格不入。
在愉快的假期到來之前,名為離別的愁雲籠罩在一年級二班頂上。
緊閉的禮堂大門裡側進行到了最後的環節,隱約有歌聲從門內傳出。
禮堂的隔音效果絕對說不上有多好,但饒是如此愛麗絲也沒能聽清歌詞在唱什麼東西。
隔壁三班的班主任走過來同國木田老師耳語一番,接著他便向自己的學生們解釋了畢業典禮可能會比預定的晚結束五分鐘。
「請大家再耐心等一會。」
「是——」
愛麗絲的體力還不錯,但她的體力不錯僅限於自己一個人出門遛遛的時候。讓她站在原地不動的話,她很快就會感到厭倦。
可五分鐘說長也不是很長,老師還是要求他們盡量不要離開隊列。
愛麗絲只好無所事事地盯著自己的鞋尖,直到風紀大禮堂的門扉被人從裡面推開,手裡都拿著卷成桶狀的畢業證書六年級生與家長們自內魚貫而出。
為了不讓證書展開,還用了金色的三股繩捆起來,繩子的末端帶著兩個同色的穗子。
在陽光下金燦燦得好看。
愛麗絲目不轉睛地看著那些隨著走路擺手時的動作以及帶著寒意的春風晃動著的穗子。
再過幾年她就會拿到同樣的東西。
有的六年級生跟在家長身邊,而更多的都和朋友走在一起。
愛麗絲看見有人垂著腦袋,用手捂著臉;有人小聲地啜泣,眼睛紅得像兔子;有人用力地與朋友擁抱,用很大的帶著哭腔的聲音說能認識你真好。
長大總伴隨著代價。
現在的愛麗絲不知道的是,在後來的很多年裡,還要很多很多場讓她難以說出「再見」這種稀松平常的詞語的別離,正站在必經之路上等待著她。
她發達的淚腺甚至不曾哭干過,以至於多多良給她抓拍的嚎啕大哭的相片,足足多到一個照片版根本排不下,必須要留出一整面牆才能將將把這些照片全部釘上去——吠舞羅的諸位還很有興致地給那面牆起了個「哭牆」的雅稱。
回家後的愛麗絲被他們的大缺大德氣到大哭,大家手忙腳亂地拆下固定著那些照片的大頭釘時,十束又趁機拍了好幾張她紅著眼睛坐在沙發上生悶氣的模樣。
不過這些都是以後的事情了。
沒有時光機的愛麗絲一開始只感到自己的鼻子發酸、眼睛發熱,再後來,她覺得有水從自己的鼻子裡流了出來,堵塞了呼吸。
她很快咳了一聲,鼻子上還冒出了一個鼻涕泡。
眼淚漫出眼眶的那一刻,逐漸變得迷蒙的世界清明了一瞬間,但很快又被眼淚重新切割成一個個邊緣模糊色塊。
風吹過的時候她感到臉上濕濕冷冷的,但這種感覺很快又被更加滾燙的眼淚衝刷干淨。
愛麗絲緊緊咬著自己還沒完全長出來的後槽牙,嘴巴抿得緊緊的,整個人也顫抖起來。
「老師!!!愛麗絲哭了!」
站在身後的知念實也忽然大喊了一聲,但愛麗絲已經沒有精力去理會這個把她的丟臉事跡大聲宣揚出去的家伙了。
一片朦朧中,她看見若竹色的師長走到她身邊蹲下,手足無措地詢問她怎麼了。
「是有哪裡不舒服嗎?」
愛麗絲的眼淚停了兩秒,一顆淚珠掛在眼眶邊,另一顆掛在下巴上。
但很快,這稍有停滯的眼淚便以更加猛烈的流速,再度席卷而來。
國木田獨步愣在了原地。
而他面前這具小小的、細弱的身體中,陡然爆發出了無比驚人的哭聲。
成串的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滾下來,她自己抬起手試圖抹干這些鹹澀的淚水,然而只是越擦越多。
「嗚、鍋姆嗚啊嗷嘶、嗚嗷走——!」
她說出來的話跟加密了一樣,可大家都聽懂了。
國木田老師不要走。
因為急劇的呼吸和粗魯的擦拭,愛麗絲的臉頰很快便紅得像早晨天邊的雲霞。而比她的臉頰更紅的,是她的眼眶和鼻尖。
愛麗絲哭得像個馬戲團的小醜。
可這毫無疑問就是國木田這輩子見過的最值得記住的小醜了。
他無奈地看著面前爆哭的小豆丁,高速運轉的大腦一邊思考著安慰她的方法,一邊希望正在吹的風能停一下、落在她身上的陽光可以再溫暖一點。
這一刻,國木田獨步儼然忘記了,「情緒」在孩子之間的傳播力。
漸漸的,有更多的一年級二班的小豆丁加入了一起和愛麗絲嚎啕大哭喊著國木田老師不要走的隊伍。
數不清的目光落在他們身上,其他班的老師也連忙趕過來幫國木田安撫這群集體爆發的小娃娃的情緒。
作為最開始大哭的那個,愛麗絲就像是在安靜的羊群裡忽然「咩——」了一聲的領頭羊。
草薙出雲接到國木田獨步的求助電話時,正在狠批一早起來就喝酒的周防尊。
十束多多良抱著安娜坐在一旁看熱鬧。
在這片完全稱得上好的時光中,[並盛町某小學學生集體大哭事件]的話題被大人們的「哈哈哈哈哈哈」衝上了各大平台的趨勢榜。
第128章
掛斷電話,草薙出雲匆忙趕到了並盛小學。
在遠處他便看到了國木田獨步帶著愛麗絲站在校門口的櫻花樹下。
質量過硬的愛麗絲牌小燒水壺正鉚足了功率燒水。
風有些冷,她就挨在國木田的身側,把自己的老師當做遮蔽物,卻依然忍不住瑟瑟發抖。不斷從她嘴裡發出的嗚嗚嗚聲也像是玩風扇時被吹出波浪的顫音,聽起來更可憐了。
至於那張每天都被草薙出雲捯飭得干干淨淨的小臉,也哭得像只在外面流浪了好幾個星期的小髒狗。
國木田從教雖然不到一年,但他從來沒見過這種陣仗。他的整張臉此刻繃得如同一塊鋼鐵,但只有了解國木田獨步的人才知道,這副冷硬的神色下是一顆已經快被自己班裡的小豆丁們哭到恨不得從東京塔上跳下去的、搖搖欲墜的倉皇無助的心。
愛麗絲哭得如此之凶的前因後果草薙已經在電話裡提前知會了。
將愛麗絲牽到身邊安慰了一陣後,哭得困到冒泡的小姑娘沒頂住睡意的侵擾,哼哼唧唧地趴在爸爸的肩窩裡睡了過去。
好一只無憂無慮的小豬。
草薙出雲苦笑一聲,寬大的手掌扶著愛麗絲的後腦勺,向國木田獨步鞠了個躬。
草薙出雲很少會向誰鞠躬。在他作為生意人的時候,很少有能讓他感佩的伙伴和對手;而在他作為吠舞羅的二把手時,擁有能讓他行禮這種地位的人只會更少。
眼下雖然是為了向對方表達歉意,但草薙出雲在從前度過的二十多年中,也很少會犯下會愧疚到讓他必須彎下腰、埋下頭希望以此獲得對方諒解的過失。
迄今為止,能讓草薙同現在一般向他人做出如此謙卑姿態的家伙,真要說起來還得是尊和多多良這兩個笨蛋。
可愛麗絲與他們都不同。
她的存在時常讓草薙出雲感到奇妙。
在這個草薙出雲已經熟悉到多數事情只要看一眼便能窺見其中本質的世界裡,愛麗絲依然可以每天都能為他制造出各種各樣新的驚喜——以及驚嚇。
「真的非常抱歉。這孩子給您添太多麻煩了。」對辛苦無措的國木田老師表達了由衷的歉意,草薙出雲放在愛麗絲後腦勺上的手掌輕輕揉了揉她的長發,思忖片刻後,為了國木田獨步的將來著想,還是問道,「冒昧一問,國木田老師,您往後不打算再繼續從事老師的工作了麼?」
「是。」國木田獨步的態度不能說斬釘截鐵,但也十分堅定。
「那真是太可惜了。」草薙確實為此感到了相當的遺憾,「您雖然年輕,但是個好老師。愛麗絲——啊,對了,她有將那樣東西送給您嗎?」
「『東西』?」國木田愣了下,旋即搖頭,「她沒有給過我任何東西。」
他的回答讓草薙又是一陣苦笑:「國木田老師,請問您明天是否還在東京?」
「不。」雖然不懂這個問題的意圖,但國木田還是如實回答,「今天下午我就會去新公司報道。」
草薙出雲:「?」
繼那位用超低價格破壞市場環境的夜鬥君後,又出現了一個根本不給自己休息時間的國木田。
從前單位離職不到24小時就去新公司報道是不是過於牛馬了一點?
現在的年輕人——哦,國木田老師和夜鬥好像也就比我小幾歲……
所以,我的後輩們都變得這麼卷了嗎???
草薙出雲被震驚在原地無法言語,幾秒後當他瞥見國木田獨步那張泛起困惑的臉,才想起自己不能再繼續沉默下去。
「是送給您的離職禮物。所以能拜托您留下通訊地址嗎?」草薙出雲解釋道,「啊,請不要有負擔,不是什麼貴重的物品。只是比起我現在從她口袋裡把禮物掏出來,這孩子……」
他低頭看了眼趴在肩上熟睡的愛麗絲,她剛剛睡著,呼吸尚淺,傳遞過來的溫度像一團溫順如綿羊的小小火焰。
草薙笑了起來。
「她大概更希望親手交於您。」
東京到橫濱只有28.8公裡,自行驅車或乘車前往都只需要三十分鐘甚至更短的時間。
愛麗絲是去過橫濱的。
不過她本人對此毫無印像,因為她當時被綁架了,一路從東京睡到了橫濱的某個廢棄大樓裡,呆了半天不到被救出來後又被緊急送回了東京。
所以從主觀層面來說,今天的出行才是周防愛麗絲小朋友人生第一次踏出東京都的地界,也是她第一次前往橫濱。
而屬於幼柴的那顆想要往外跑的心,又在她小小的胸膛中撲通亂跳。
「出雲……我想自己去……」愛麗絲坐在爸爸腳背上,兩條軟綿綿的手臂環抱著爸爸的大腿——兩條腿都抱住了——將草薙鎖死在原地,企圖用這種方式換取自己的自由出行權。
然而草薙的態度很堅決:「不·可·以。」
「嗚嗚……」愛麗絲立刻垮下了臉,「為什麼不可以……」
「因為你還太小了。」草薙彎下腰,曲起食指往她光滑的腦門上彈了一下,愛麗絲哎喲喲地叫起來,順勢倒在地上,還打了兩個滾。
她積極幫家裡擦地板的行為讓草薙氣得笑了下,捕捉到爸爸情緒有些不妙的愛麗絲很有眼色地在第三周還沒滾出來之前乖乖地站起身走到沙發邊。
周防尊正躺在上面。
慵懶的赤之王也沒動彈,因為愛麗絲自己會自己爬到他放平的腿上坐著。
——是不是又長胖了……
如果說從前的愛麗絲是不比一袋米重太多,那現在的愛麗絲就是比一袋米還要再重半袋。
赤之王掀了掀眼,旋即又閉上。
不光是因為困,還是因為他錯過了逃上樓/出門的時機——草薙對愛麗絲展開教育的場合與時間是隨時隨地,而赤之王作為一個在生活方面表現得與普通人類無異、甚至還要表現得更懶的個體,總能在許多時候起到反面教材的作用。
比如說愛麗絲如果不肯疊被子。
草薙就會說,你去尊的房間看看,不疊被子的床是不是很亂?
比如說愛麗絲不肯吃西藍花。
十束就會說,如果你不肯吃綠色的青菜,紅色素就會在你體內蔓延,總有一天這頭漂亮的黑發會變成紅色,而這個過程是不可逆的。
藍眼睛加紅頭發,這副配色哪怕是靈魂畫手愛麗絲都覺得太怪異了。
クバ。
不可以。
再比如,要是愛麗絲不肯關電視睡覺。
安娜就會憂愁地皺起眉,擔憂地看著她問,是因為睡不著嗎?像尊那樣?
總之,在周防愛麗絲的養成之路上,作為其法律關系上的父親的赤之王是塊磚,哪裡需要,大家就把他往哪裡搬。
而草薙所表現出來的堅決態度也讓愛麗絲意識到,想自己去橫濱這事沒得談——至少目前沒得談,自己偷偷嘗試也不可以。因為它看起來屬於會讓出雲生氣的不可觸碰的底線之一。
可她好想自己出門遛遛哦……自從大黑他們走了之後,她就很久沒有自己遛自己地走出過鎮目町和並盛町範圍了……
向往自由的愛麗絲十分落寞地晃著腿。
她不再鬧騰後,空氣很快安靜了下來。
草薙幾乎能聽見不存在的小狗委屈的嚶嚶聲。
好吧……
委實說,在愛麗絲這個年紀,要想清楚地分別出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已經實屬不易。
克制欲望哪怕對於大人而言都是難聽,更何況是七歲的幼兒。
「麗茲。」他走到沙發邊,將坐在周防尊小腿脛骨上的愛麗絲抱開——再不把她換個位置,等周防尊真睡著在夢裡覺得腿麻不舒服了,大概連眼睛都不會睜開就要伸手把她抓起來丟開,「我知道你想一個人出去玩,但是你一個人去那麼遠的地方真的太危險了。」
「嗚嗚嗚……」
愛麗絲嗚咽兩聲,是「道理我都懂但我好難過」的意思。
「那這樣吧。」草薙抱著她搖了搖,「把你送上車之後,爸爸讓人去橫濱的車站接你。到時候你再跟爸爸的朋友一起去找國木田老師,好嗎?」
「……可以嗎?」
「前提是你不能在車上睡著。」
愛麗絲思索了一會,點了點頭。
「也不能跟陌生人下車。」
愛麗絲又點了點頭。
「要乖乖地坐在座位上,等聽到到站提示說『橫濱站到了』才能下車。」
愛麗絲重重地點了點頭。
收拾隨身物品的時候,草薙幫她將鋼筆、雨傘、水壺、公交卡、零錢放進縫著一整只小兔子的背包中,而這只小兔子其中的一只紐扣眼睛實際上是定位器。
兒童手機和路上打發時間的小玩具拓麻歌子都掛在愛麗絲的脖子上。
之後,草薙出雲把愛麗絲送到車站,上車前又將所有的注意事項再同她重復了一遍。
與此同時,帶著帽子口罩和墨鏡、夾著兩本雜志的阪東三郎太擠到了他們所在的月台前方。他要搶先一步上車,然後找個地方豎起雜志遮住臉,以防愛麗絲認出他。
女兒被綁架了兩次,雖然有一次是被牽連的,但不會有人真以為有家長能心大到再讓她一個人出門吧!
在等車入站的這段時間裡,愛麗絲無聊地拉著草薙的手晃悠,她不斷咀嚼著「阪口安吾」這個名字,越想越覺得熟悉。
直到她想起自己還有個人物版面的系統——畢竟日常只在學校和吠舞羅周邊活動,該認識的人她都已經認識了。
打開後,愛麗絲赫然看到了幾行短短的人物資料。
她仰頭望向草薙:「出雲,你說的那個『阪口叔叔』,我以前是不是見過啊?」
「是啊。你還和他一起吃過冬陰功烏冬面。」草薙揉了揉她的小腦瓜。
「那、阪口叔叔今天沒有別的安排嗎?讓他來接我不會很麻煩嗎?」
要問假期有多寶貴,愛麗絲自己便深有體悟。
而要問大人的假期有多寶貴,愛麗絲也已經深刻地從赤組的成年成員周期性爆發的哀嚎與抱怨感受到了一些些。
這也是她不太想讓其他人送她去橫濱的原因。
——占用他人假期,逼迫他人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比如作業),都是很可恥的!
「嗯……他有別的安排。」說到這裡,草薙臉上的笑容摻入了些許幾不可察的歉意,「不過對於那個叔叔來說,接你比較重要。」
「為什麼呀?」愛麗絲巴巴地問,「因為我是小孩子嗎?」
難道比起上班的工資,她的安全更重要嗎?
哇……阪口叔叔可真是個好人。
望著她漂亮的藍色眼睛,草薙應是:「因為你是小孩子。」
因為你是吠舞羅的小孩子。
第129章
電車到站了。
沒有護欄的月台上,低頭看著手機的大人們紛紛抬起眼睛,步調一致地將自己塞進了宛如速食罐頭一般的車廂裡。
愛麗絲站在月台靠前的位置,但她是最後一個上的車。
月台和電車門口之前有一條長達十數釐米的縫隙,幾乎和愛麗絲的腳長相當。從前每次上車,要麼有人牽著她,要麼有人直接將她抱進車廂,第一次自己面對這條黑漆漆的大縫,愛麗絲還是不免得有些緊張。
她站在車門前哆哆哆地蹦跶了幾下,有些害怕又有些迫不及待,但最後還是在電車發車鈴聲的催促下勇敢地往車廂中跳了進去。
這個時間點車上人不多,空間很富余。
成功落地的小姑娘張開手臂,仰起腦袋,學著電視上體操運動員完美落地的姿勢,得意洋洋地衝站在車外的爸爸揚了下自己還有點肉乎的下巴。
站在一旁的車站工作人員見到這一幕,跟著草薙一起笑了。
「出雲拜拜!」
「要注意安全,不要亂跑。」
發車提示的車鈴一共響了五次。
在第五次末,車門在一陣更加快頻率的「滴」聲中「唰」地闔上了。
不怎麼明淨的車門玻璃像給外頭的事物蒙上了一層揮不開的紗,包括草薙的臉。
愛麗絲趴在車門上,戀戀不舍地看著面容忽然變得有些朦朧的爸爸,好像一只趴在門邊、眼巴巴地等人回到家中的小狗。
可明明此時此刻,正要離開家的人是她自己。
電車發動後,這列串聯起兩個城市的巨大機器迅速駛離了停靠的站台。
站在原地的草薙很快被拋在了車後,黏在他身上的、愛麗絲的視線也被剪斷了。
車門附近沒有扶手。
愛麗絲隨便找了個靠扶手的地方坐下,視線垂下,癟著嘴盯著自己的鞋尖。
因為今天可能要走很多路,她穿了另一雙底很軟幾乎沒有什麼鞋跟的小皮鞋。
是出雲買的。
包括脖子上的兒童手機、拓麻歌子、還有背後的兔兔背包。
也是出雲買的。
分別的形式有很多,但這還是愛麗絲第一次以自己遠去的方式和爸爸分開。
她老老實實地依照草薙的囑咐坐在座子上,早先的期待已經在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擠到了不起眼的角落裡。
阪東坐在她的斜對面,剛剛舉起雜志的手還沒來得及發酸就看到哭鼻子大王愛麗絲的眼睛裡又緩慢地蓄起了眼淚。
他連忙摸出手機,往吠舞羅的會話群裡進行實況轉播就是他本次必須完美達成的任務。
愛麗絲是個小哭包,在她出現以前,眼淚在吠舞羅是個只聞其名不見其物的東西,哪怕是他們之中最為柔軟可愛的安娜也基本不與這個詞有關聯。
而在愛麗絲出現後,每次她一哭得停不下來,翔平那個笨蛋就會抓著晴天娃娃去她面前做法(雖然這麼做的後果一般是被尊哥或者草薙哥呼後腦勺,又或者是被安娜用死亡凝視狂瞪)。
可阪東等了一會,卻發現愛麗絲正在盡可能地把眼睛睜大。
——她居然在努力地不讓眼淚落下來!
阪東對此無比震驚——畢竟愛麗絲從不壓抑自己的情緒。
他沒有讀過兒童心理,也不懂小孩子通常只有在充滿安全感的環境下,才會肆無忌憚地表達出自己的喜怒哀樂。
【阪東】:麗茲,哭了,但沒完全哭。
【八田】:?
【千歲】:??
【出羽】:???
【十束】:啊,感受到了溝通的成本呢^^b
【八田】:你們看!我就說十束哥經常用這種老年人顏文字吧!你們還都不信我!
【赤城】:十束哥你原諒他吧,他國中高中的國文沒有考過高分的
【阪東】:你給我閉嘴!
【阪東】:我的意思是,麗茲想哭但沒有哭出來!
【阪東】:她忍住了!
【八田】:?
【鐮本】:??
【千歲】:???
【千歲】:忍住了是什麼意思?通常她不是「嗚」一聲然後就開始掉眼淚嗎?
【八田】:或者連嗚都不嗚就開閘
【艾利克】:背地裡說麗茲壞話,小心睡覺的時候被安娜死亡凝視
【[艾利克]撤回了一條消息】
【八田】:這算哪門子的壞話???
【[千歲]撤回了一條消息】
【八田】:……
【[八田]撤回了一條消息】
【艾利克】:晚了,我截圖了,等下就拿給安娜看
【八田】:???出來打一架!!!
你們倒是解決完我的問題再去吵架啊喂!
這邊可是有個表現反常的小祖宗誒!
阪東頭一次感受到了帶孩子的心累,他從未如此深刻地體會到草薙哥的強悍。
且不說要一直關注某個活潑好動冷不丁就會通個簍子出來的人類幼崽是一件多麼勞神的事,光是這種突發的意外便已經足夠讓他面如死灰地打開網頁,開始瘋狂查詢:家裡的小孩子突然不肯哭了是什麼原因。
要不然現在把口罩摘了,過去問問?
就說「好巧哦麗茲居然在這裡遇到你了,我恰好也要去橫濱」?
她會不會信啊……雖然是個小笨蛋,但如果真的那麼笨的話,草薙哥也不會讓他把自己包得這麼嚴實了吧?
阪東又抬頭看了眼坐在自己斜對面的愛麗絲。
孤零零的小家伙眨了一下眼,眼淚就被輕易地擠出了她淺淺的眼眶。
電車的車廂內部是老舊的灰色,金屬質的座椅泛著冷光,頭頂的白熾燈將每個人的臉都照得慘白。
好像活潑顏色從她身上離去了。
愛麗絲伸手用袖子在眼睛上擦了一把,可當她把自己的手臂放下來,眼淚又重新蓄積了起來。有人走到她身邊坐下,也幾乎不用靠在座位最邊緣的她挪動自己。因為只有小小的一只,根本占不了多少位置。
愛麗絲的身邊總有人跟隨。哪怕是她一個人出門散步,也基本是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打轉,熟食鋪的大媽會跟她打招呼,便利店的店員看到她還會抓著一根棒棒糖衝過來塞到她手裡。
她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
可「討人喜歡」的前提很少會建立在「不認識」的基礎上。
像這樣來到陌生的車站坐車;目的地是一個更加陌生的城市;離開了父親、兄長和姐姐;周圍滿是不熟悉的面孔……
大概每個人都會有這種時刻。
即使站在原地目送你離開的,是並非再也不會見到的人,卻也還是會忍不住在分別的那刻感到悲傷與彷徨。
到底還是個小豆丁呢……
所以才會在看不到草薙哥的那一瞬間就開始眼淚汪汪地想哭啊……
阪東扯了下自己的口罩,長長地嘆了口氣。
電車上的空調效果不好,他的墨鏡上立刻蒙上了一層水霧。
可一個人去橫濱是愛麗絲自己提出來的,答應了千萬遍不會讓你擔心的承諾讓她沒有在車上哭出聲。
愛麗絲又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哎煩死了不管了!!
小孩子就該無憂無慮!
大人的責任就是讓她無憂無慮!
一直看著她這麼害怕難過,他還能算可靠的成年人嗎?!
阪東站起身。
然而在他准備拉下口罩的同時,掛在愛麗絲脖子上的兒童電話響了起來。
只有吠舞羅的人才知道她很難得才會使用的電話號碼。
愛麗絲被突然出現的鈴聲嚇了一跳,手忙腳亂了好一陣後才總算接通了電話。
她沒有看來電顯示,直接把自己的兒童電話貼在耳邊。
聽筒中傳出的,只有平穩規律的呼吸聲。
好像一只剛剛睡醒的獅子。
「ノ、尊……?」
孩子氣的哭腔從愛麗絲張嘴呼喊出這個名字的那刻,便從她小小的、紅紅的鼻子裡溢了出來。
阪東站在原地,想了想又坐了回去。
他聽不見王在電話裡同愛麗絲說了什麼,但大致可以從愛麗絲的回答中推敲出來。
「我沒有哭……」
說自己沒有哭,然而好不容易被她掬在眼眶裡的眼淚還是掉了下來。
「才不害怕嗚嗚嗚……」
「我、我等下、好快好快就、就回、回家了……嗚嗚……」
起初只有一大顆,緊接著越來越多。
下大雨了。
果然是小雨女。
阪東看著她淚流滿面地坐在那裡,依然沒有大哭出聲。
過了好一會,愛麗絲的情緒才緩和了許多,被她捏在手裡的電話一直沒有掛斷。
期間不斷有大人走過來問她發生了什麼事情。
愛麗絲都對他們搖頭說了自己沒有事和謝謝。
兒童電話上面的通話計時長達27分56秒,並依然在不斷地向前跳動著,好像一顆熾熱鮮活的心,是此時此刻的周防愛麗絲安全感的來源。
28.8公裡的路對於現代交通而言很短。
但對於一個剛大哭過的小孩子來說還是有些太長了。
不再哭泣後,困意翻湧了上來。
愛麗絲像一只啄米的小雞那樣,腦袋一點一點的,不過她還是好好地履行了和草薙的承諾,沒有亂跑也沒有睡著。
「橫濱站已抵達。請各位乘客帶好自己的隨身物品、有序下車——」
愛麗絲擦了擦眼睛,從已經被自己坐得熱乎乎的座位上「呲溜」滑了下去。
阪東跟在她身後下車,直到她在出站口找到手裡正高舉著一塊白底、用大紅色記號筆哐哐寫著【周防小朋友】五個大字、還用各種卡通圖案圍了一圈的接送牌的……
眼鏡男……
周圍過往的行人都不約而同地向這位眼鏡男投去了怪異的目光——畢竟這裡是也只是一個車站。
能把陣仗搞得跟接機相當,實屬罕見了一點。
阪東:「……」
這哥們行,能處。
眼鏡男自己顯然也清楚這種行事有些高調。
可他能怎麼辦!!!
牌子是臨時讓同事做出來的。
他自己也根本沒想到下屬的審美居然這麼的先鋒前衛,而且居然還很貼心地考慮到了周防愛麗絲的年齡,畫了非常畫蛇添足的花邊。
重新做是來不及了。
舉一張白底黑字的A4紙又沒有這個顯眼……
周防愛麗絲要是又在橫濱出事了,等著赤之王在迦具都隕坑的基礎上再把橫濱犁一遍嗎?!
一想到這裡。
嘶……
舉著接機(車)牌的阪口安吾,感覺胃又開始疼了。
第130章
異能特務科橫濱分部設立在這座港口城市偏北的位置,距離橫濱站驅車十分鐘就能抵達。
而阪口安吾在接到命令的時候,距離周防愛麗絲乘坐的電車到站,只剩下了半小時。
是的。
你沒看錯。
是命令。
由他的頂頭上司,種田山頭火總司令親自下達——立刻派遣一名搜查官陪同周防愛麗絲前往武裝偵探社,務必確保其在橫濱境內的人身及財產安全。
阪口安吾摘下眼睛捏了捏鼻梁,嘆氣。
因為平心而論,這條命令中可以吐槽的點,實在是太多了一些!
種田長官是在哪裡搞到的消息——這種讓人有點在意但又可以不那麼在意的事情暫且摁下不論。
要求派一名搜查官陪同保護赤之王的養女,嗯,理論上倒也什麼沒問題。
雖然現在人手有些短缺,但剛好前段時間來了位新人。她在警察學校取得的畢業成績相當優異,不過所學的知識和技巧暫且還是與他們這種對策性過強的、辦事方式規格外的部門有些水土不服,這個任務難度低,交給她正好。
可這個目的地……
為什麼是武裝偵探社???
雖說現今橫濱的穩定局勢由異能特務科、武裝偵探社、港口黑手黨,這三個組織結社的鼎立才得以維持,但這三個組織之間的關系,不能說有多親密無間吧,至少可以說是老死不相往來。
如無必要,分工明確各司其職的三個組織之間,甚至不會與對方建立聯系。
工作不易,阪口嘆氣。
但同時他又一邊慶幸,幸好還不是港口黑手黨。
縱使武裝偵探社的成員各個性格怪異乖僻,但從宏觀角度來看他們的業務範圍與所做所行之事基本也還都算在普世價值觀能夠認同的範圍內,姑且稱得上遵紀守法。
可港口黑手黨就不一樣了。
那裡面全是一群武德充沛窮凶極惡的狂暴之徒,尤以那條「禍犬」——芥川龍之介為甚。
說起來……
「清泉。」阪口安吾摁了摁眉心。在他的正前方,有一排背對著他的椅背,每個人都對著電腦瘋狂敲打著鍵盤。忙碌程度與股票交易市場有過之而無不及。
「是。」清泉轉過身。
「編號B0724的異能力者,芥川龍之介在去年五月到八月之間的行動軌跡有眉目了嗎?」
「沒有。」清泉搖了搖頭,「情報課篩查了鎮目町那三個月裡所有的監控錄像,但是他的所有行跡在與咒術師編號T1224戰鬥後就徹底消失了。」
「我知道了,你繼續忙吧。」阪口安吾倒進椅子裡,感覺腦仁在隱隱作痛。
港口黑手黨首領直屬的作戰隊長,在第三王權者盤踞的城市裡失蹤了長達三個月之久……
啊……不行……不能再任由想像力繼續發散下去了。
森鷗外雖然壞事做盡,但他對橫濱這座城市依然有著相當深厚感情。
他不至於做出激怒赤之王的舉動……但港口黑手黨擴張的野心會讓森鷗外做出什麼舉動也著實讓人頭疼得緊。
阪口安吾又嘆了一聲氣。
如果那句「總是嘆氣幸福可是會溜走的喲」的俗話當真,阪口安吾大概這輩子都只能與不幸同行了。
「辻村。」阪口安吾又將目光投向這間掛滿電子顯示屏的房間的角落。
「是!」異能特務科新任搜查官,辻村深月,仿佛一台過度靈敏的機器。
她迅速地扭過頭,驚得坐在她身邊的同事都替她擔心把頸椎給閃了。
「你立刻去做個接機牌,然後趕到車站去接周防愛麗絲,她的照片和外貌特征稍後都會給到你。」
辦公室裡的其他同事不約而同地對辻村深月投去了羨慕的目光。
比起手頭上干不完的活處理不完的文件,接送小孩這種工作根本就是放松身心的合理摸魚啊!
「好的!阪口安吾參事!」
阪口安吾:「……辻村,不用全名叫我也可以。」
「沒問題!阪口安吾參事!」
阪口安吾:「……」
算了,隨她去吧……
他又有快60小時沒睡覺了。
一邊投身工作,還得一邊在心中默念我愛我的工作。
他打開剛剛跳出來的信息提示,圓形的鏡片上立刻上浮出一片藍光。
【S4情報課-伏見猿比古】:盤星教和[Q]海外在逃人員的引渡程序已經轉交你處。後續工作請與[S4情報課-秋野明]對接。
阪口安吾:「……」
工作果然是,不可能做得完的。
不過看樣子,Scepter4也來了新人啊。阪口安吾記得從前這種對接工作都由另外一位科員負責。
【異能特務科-阪口安吾】:好的。麻煩了。
他只能客客氣氣地答復對方。
然而沒過一會,伏見猿比古又回到了這場原本阪口安吾以為已經結束的會話。
【S4情報課-伏見猿比古】:最近工作上的其他事情請直接找我們副長,我休假到下星期。
這句話甫一發出,伏見猿比古名字前那個表示他在線的綠點立刻變灰,想來是去迫不及待地准備迎接快樂的假期了。
而網線另一端的阪口安吾盯著那個灰點,久久不能言語。
他忽然陷入了對人生的大思考:思考工作的意義、思考勞動的價值、思考一個人作為社會動物的……
思考不下去了。
他可以不羨慕那些縱情人生的人,可以不眼紅那些成天可以躺在家裡的人,但,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尤其是當那種從前和自己一起當著永無天日的社畜的同僚,在一如既往忙碌的一日突然跟你說他不僅批到了一周的假,而且有事還可以推給他領導的時候,阪口安吾那為了工作獻身的堅定信念,猛地就被人鑿掉了一個角。
幾分鐘後,辻村深月舉著周防愛麗絲專用的接車牌回到辦公室,准備向自己的上司做外出彙報。
然而此時阪口安吾卻站起了身。
他接過辻村深月手中的牌子,讓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誒?那阪口參事你要——」
「我去接周防愛麗絲。」阪口安吾的語氣冰冷得像在超市殺了十年魚,「你繼續看安規,後天考試。」
他!要!休!息!
他!要!摸!魚!
這破工作,誰愛做誰做去吧!
舉牌帶來的社死,在阪口安吾看到一個白色的、布丁一樣的小小身影朝自己撲騰過來的那一刻就消失了。
只要能把人安安全全地接到,不管花牌白牌都是好牌。
阪口安吾面不改色地將手中的牌子收到身側,隨後在愛麗絲面前蹲下。
在驚訝於她臉上紅紅白白一看就是哭過的模樣同時,阪口安吾還是向她詢問:「請問是周防小姐嗎?」
雙手抓著自己小兔子背包肩帶的小姑娘點了點頭,藏在圍巾後面的小臉看起來有點怯怯的:「你是阪口叔叔嗎?」
「是的。等下我帶你去武裝偵探社。」阪口安吾衝她笑了一下,當面說出在場只有他們兩個人才知道的事情,以此證明她沒有認錯人,自己也沒有騙她,「之後你有什麼別的安排嗎?」
愛麗絲的眼睛亮了一下,她墊了墊腳,肢體動作變得豐富起來,腦袋小幅度地搖了搖,編在她辮子裡的橘色絲帶很亮眼。
「應該沒有了。」
「好。」有一萬種方法延長自己摸魚時間的阪口安吾向她伸出手,「那你現在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剛剛在車上哭了一場的愛麗絲確實有點餓,不過也不是忍不住的那種,更何況她的小兔子背包裡還放了好幾根巧克力芝士棒還有果凍小餅干,真要餓起來甚至可以原地開個零食會。
「餓的話,叔叔先帶你去吃點東西——嗯……麥當當怎麼樣?」阪口提議道。
十個小孩裡有九個小孩子都喜歡吃垃圾食品,這個應該不會踩雷。
而事實上,愛麗絲恰好是十個小孩裡唯一剩下不喜歡吃垃圾食品的那一個。
她對油炸制品並不是沒興趣,只是不那麼熱衷。
但她很喜歡麥當當。
因為麥當當裡有冰淇淋甜筒呀!!!
奶油含量很高,吃起來甜甜綿綿冰冰涼涼的,外面的甜筒還嘎擦嘎擦的特別脆。
而且好不容易出雲不在,她就吃一點點!
等回家之前冰淇淋在她肚子裡化掉了,就跟沒吃過一樣!
這多好呀!!
愛麗絲立刻點頭答應了下來。
她拉著阪口安吾的手晃了晃,從這具小小的身體中溢出的快樂,讓她看起來好像在冒著可愛的肥皂泡。
阪口安吾緊繃著的面部線條也在這堆飄飄然無憂無慮的肥皂泡中逐漸變得柔和。
不過眼下嚴重的黑眼圈,讓他看起來依舊喪得跟個被欠薪壓榨了八百年的可憐長工。
在帶著周防愛麗絲前往麥當當的路上,阪口安吾打了好幾次哈欠。
車站周圍的餐飲店客人多到爆滿是一種客觀規律。
不過對於需要找個合理借口消磨時間的阪口安吾來說,這正中他的下懷。
在思索了一番已經三月開春小孩子到底能不能吃冰淇淋這件事後,阪口安吾最後敗在了周防愛麗絲那雙可憐兮兮的藍色眼睛裡。
有個小人在他腦子裡振臂高呼:給她吃!給她吃!給她吃!
那就吃吧。
反正冰淇淋甜筒也不大。
在點餐機上點完想要的東西後,掃視了一圈店內的阪口安吾忽然想起,自己不慎疏忽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忘了,小孩子是很容易累的。
更何況是一個剛剛自己坐完車的小孩。
這種車站旁邊的快餐店裡很難找到座位。
愛麗絲站了一會就開始有些蔫了吧唧,挨著阪口安吾將自己的體重靠了過去。
這樣還挺舒服的,於是她很快又困了,整個人開始變得軟趴趴起來,像一灘快要融化的貓,然後她緩緩地蹲了下去,把腦袋靠在安吾的小腿側面。
阪口安吾:「……」
他糾結了一番,最後還是把快縮成一個球的周防愛麗絲給抱了起來。
這個小家伙哼哼了兩聲,很是熟練地、用兩只手環上他的脖子,找了個最舒服的地方把自己的腦袋給窩進去之後,她立刻在如此喧嘩的鬧市中睡著了。
只苦了抱著她的阪口安吾,將近三天沒睡覺、抱著個小孩結果還找不到地方坐下。
如果人物有屬性條,大家應該可以清晰地看到這個斯文喪氣的眼鏡男的體力條正在持續地-1-1-1-1。
饒是他有了心理准備,但他顯然低估了帶小孩的疲勞程度。
七歲都這麼難帶……那零歲怎麼辦?
阪口安吾認為自己這輩子都會是個堅定的不婚主義者了。
過了二十多分鐘,他才被叫到前台取餐。
漢堡炸雞翅什麼的倒是可以用紙袋裝著帶走,可甜筒不吃可是要化掉了啊。
阪口安吾思考了一陣,還是決定將睡得很香的周防愛麗絲叫醒。
「周防小姐?」
「周防小姐?」
愛麗絲睡得嘛嘛香,不但根本叫不動,還煩躁地咕噥了兩聲呼嚕呼嚕的火星語。
對此阪口安吾陷入了沉默。
他從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店員手中接過冰淇淋甜筒,用甜筒的尖尖蹭了蹭她的嘴唇。
睡夢中的愛麗絲敏感地感到自己嘴唇上異常的溫度,嘴巴吧唧了兩下,然後嘗到了熟悉的、帶著奶香的、甜絲絲的味道。
——是冰淇淋!!!
她一下就醒了!撐著安吾的肩膀支棱起來。
要不是阪口安吾反應迅速,及時將手拿開,不然這個冰淇淋可能就要直接糊在周防愛麗絲的臉上。
充電二十分鐘的周防愛麗絲比剛才看起來精神了許多。
她下地自己站穩之後,雖然很是安分地站在安吾身邊沒有亂跑,但那雙不斷發射「想吃想吃想吃」的渴望光波的大眼睛藍到阪口安吾覺得可以從裡面撈魚。
睡飽的人類幼崽真是太活潑了……
好在她乖,很讓人省心。
接過冰淇淋之後,阪口安吾向她伸了下手,周防愛麗絲就很上道地把自己的小手伸過去,放進安吾的掌心中。
店裡的人越發多了。
牽著愛麗絲,安吾帶著她來到了稍遠一點的散步道。
這裡的路邊有很多長椅。
今天橫濱的天氣不錯,天藍得像矢車菊花瓣的顏色,薄薄的雲團像剛剛架上機器扯出的棉花糖,陽光有些刺人,但在這種天氣裡,這種刺激也柔和得如同在味蕾上化開的一大塊檸檬糖。
他不知不覺將眼睛闔上了。
身邊傳來窸窸窣窣翻動紙袋的聲音。
阪口安吾沒有理會,因為知道是周防愛麗絲在搗鼓。
之後又發生了什麼,阪口安吾沒能再去關注。
今天的陽光太舒服,今天的他也太困了。
從南方吹到關東的第一道強南風被稱作「春一番」。雖然是春來報信,卻也會令漁船翻覆。
但至今距離「春一番」已經過去了兩個月了。
料峭的春風在愈發晴好的天空下逐漸回暖,樹枝上冒出的新綠也如同小孩柔軟牙床中長出的第一顆牙。
愛麗絲吃完冰淇淋才發現,坐在自己身邊的阪口叔叔睡著了。
她看著對方眼睛底下濃重的青黑與臉上的倦色,感覺好像看到了尊。
——可是不能在這種地方睡著吧……
一陣風吹過,使勁地往她脖子裡鑽,愛麗絲哆哆嗦嗦地打了個顫。
——會感冒的。
她舔了舔嘴巴上的冰淇淋,開始搜尋可以給阪口安吾蓋上保暖的東西。
遠處的草坪上有一家人結束了野餐正在收拾殘局,愛麗絲用自己5.0的視力在他們身邊發現了好幾個拆開的紙箱。
來時的東西帶得多,回去時這些東西就進了肚子,自然用不到那麼多收納的箱子。
愛麗絲走了過去,向他們要了兩個紙箱。
「啊,當然可以,不過你要拿去做什麼呢?」性格看起來很是溫柔的阿姨問她。
「給安吾蓋!」愛麗絲做了個拉被子過肩的動作,然後指了下坐著、歪著腦袋睡在不遠處長椅上的阪口安吾。
給她吃冰淇淋的阪口安吾已經完全達到可以讓她直呼其名的好感等級了。
可不知道為什麼,阿姨原本溫柔的微笑忽然就變了。
愛麗絲茫然地看到對方那雙似水的眼睛裡忽然泛起深沉的悲慟與同情。
阿姨看向愛麗絲,不僅慷慨地將那幾個紙箱殼給了她,還把好幾塊用保鮮膜包好的三明治和幾瓶牛奶一起遞了過來。
愛麗絲:「?」
「阿姨?」
她只想要箱子的……
「抱歉,我的能力有限,幫不到你們太多。」阿姨拉著愛麗絲的手,寫了張紙條塞給她說,「不過你可以把這個電話給你爸爸,他們或許能為你們提供一些幫助。」
愛麗絲聽得懵懵的,她總感覺哪裡不對,也想反駁說安吾不是自己的爸爸。
但這麼多東西堆在她單線程的腦袋裡,最後還是讓她只說了句謝謝阿姨。
帶著紙箱殼、三明治和牛奶回到長椅旁邊後,愛麗絲立刻展開紙箱殼,蓋在了安吾身上。
過了一會,剛才還偶爾會在風中顫抖的安吾沒有再感受到寒冷。他緊皺的眉頭稍稍松開了一點。愛麗絲爬到長椅上,幫他揉了揉眉心,就像在家裡幫睡得不好的尊揉揉眉心那樣。
直到他的眉頭松開,愛麗絲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她覺得自己實在是太機智了。
她隱約記得,自己當初從游樂園到吠舞羅的那段路上,就用過紙箱殼蓋在身上過。
但是……那個阿姨給她的電話是什麼呢?
愛麗絲撓了撓頭。
她從自己的小兜兜裡翻出紙條,決定用兒童電話撥通弄個清楚。
然而第一次第二次都沒打通,但愛麗絲並不氣餒。她鍥而不舍,直到第八次才進入等候接聽的隊列。
聽筒裡嘟嘟嘟了好一會,對面才接起電話:
「您好,這裡是橫濱市社會救助中心。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助?」
悠于 2023-10-30 13:53
第131章
社會救助中心是什麼?
電話對面的問題觸及到了愛麗絲的知識盲區,她一時有種惡作劇被大人撞破的心虛,支支吾吾了一會,最後還是向對面說了聲對不起,匆匆忙忙地把電話掛斷了。
——我是不是闖禍了?
她惴惴不安地抿起唇。
「安吾,安吾。」
愛麗絲搖了搖安吾的手臂,然而回應她的只有青年平穩的呼吸。
「好吧……那你再眯一會。」
愛麗絲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她睡覺之前出雲來跟她說晚安的時候就會這麼摸摸——不再繼續打擾。她重新把剛才推安吾時弄歪的紙殼殼遮好擋好,挪到長椅的另一端繼續小口小口地抿冰淇淋。
她本來想慢慢吃,能多慢就吃多慢,畢竟冰淇淋得來不易。
可無奈今天天朗氣清,陽光明媚,陽光融去春風中的寒意,也讓冰淇淋融化得更快了。一開始還能優哉游哉舔食的愛麗絲為了不造成任何的冰淇淋浪費,只能狼吞虎咽,直到手中的冰淇淋融成水被裝在蛋筒裡,她才得以放松,小口小口地把融化的奶油喝了。
吃完冰淇淋,愛麗絲感覺肚子裡有點涼。
用手貼著自己的小肚子揉了揉,但是身上的衣服穿得太厚,揉了半天也只能感到衣料在自己的肚子上蹭來蹭去。
她有點難受,為了讓自己舒服點,她蹲到長椅旁邊,把自己團了起來,企圖用這種方式讓自己在短時間內裝進了一整支冰淇淋的胃盡快回暖。
有一列舉著一粒粒面包碎屑的螞蟻從她面前經過,愛麗絲目不轉睛地盯著正在努力工作的它們。
散步道的一側是草坪,另一側則是一條水流潺潺的河道。
靠近河道的那一側不但圍了圍欄,還每隔一段距離就會立起一塊「水深危險,嚴禁游泳」的警示牌。
風在搖愛麗絲頭上的葉子,地上陽光疏落,水面波光粼粼。
從河岸上吹來的風帶著青草的味道。
如果今天不是工作日,來這裡曬太陽的人應該會更多。
愛麗絲盯著河面看了一會,不知道是水面的反光太刺眼還是她動畫片看多了出現了幻覺——愛麗絲感覺自己好像看見了一個人漂浮在水面上。
可怎麼會有人在這個天氣泡在河裡呢?
她揉了揉眼睛,再睜開時,人不見了。
果然是幻覺吧。
愛麗絲感覺臉上被太陽曬得有點發燙,但不太熱。她打了個哈欠,想起多多良說,這種天氣就應該抱著一只毛茸茸再給自己衝好一杯咖啡,躺在搖搖椅上打盹。
可惜養在吠舞羅的毛茸茸都跑了——其實就算他們都在,他們也都不樂意給多多良哪怕多摸一下。
陽光的溫度很快讓愛麗絲暖和了起來。
胃不怎麼難受了。
閑得無聊,她又拆了個好心阿姨送的三明治開始啃。吐司烤得金黃,愛麗絲一口咬下去,吃出裡面有融化的芝士、煎出了焦焦脆脆外殼的午餐肉、新鮮翠綠的生菜和汁水飽滿的番茄片。
實在是太好吃了。
愛麗絲打開三明治,企圖弄懂它如此不同於便利店和超市熟食區三明治的不同,然而除了分量更扎實之外她沒有看出任何不同之處。
愛麗絲一口氣吃了兩個。
她的食量其實在同齡孩子裡不算大,但小孩子十有八九都是遇到喜歡吃的就會往自己嘴裡一直塞的間歇性暴食份子。
從愛麗絲最開始被勒令禁止吃冰淇淋、到八田美咲天天端著個杯子催著她多喝水、再到沒有草薙的允許不准向她投喂大福這些事,就可以看出來,至少這個小不點在「吃」這方面的自制力不能讓大人過於省心。
當最後一只螞蟻也鑽進疏於修剪的草坪裡,她手裡攥著包三明治的保鮮膜,忽然聽到了一陣淅淅瀝瀝的水聲。
伴隨著水聲而來的,還有啪嗒啪嗒的腳步聲。
很沉重,像穿了一雙裝滿了水的雨鞋。
愛麗絲好奇地抬起頭。
視線越過圍欄她就能看見陽光下淙淙流淌的河流——至少在之前的十五分鐘裡,每當她抬起頭,看到的都會是這番景色。
然而現在、眼下、此時此刻,愛麗絲看見了一張慘白的臉。
它並不是當愛麗絲看過來的時候才咧開嘴笑起來的,而是一開始就是笑著的。
如果不是夾在他頭發裡的水草在陽光下折射出了幽詭的綠色,愛麗絲可能會覺得這個不明生物是從河床底下爬出來的水草精……
在它被水浸透了的微卷深發下,一雙笑得彎彎的鳶色眼睛正饒有興致地注視著愛麗絲。
人在遭受到巨大驚嚇的時候是很難能說出話的——而愛麗絲能做的,也只有瞪大眼睛。
她寶藍色的瞳孔像貓咪一樣緊緊地收縮在一起,兩只小手放在膝蓋上,怔愣地仰頭望著這個渾身都是水和水草的、奇怪的……
「……河、河童?」
然後奇怪的「河童」一愣,旋即笑得更加燦爛。
它忽然說話了:「不是河童噢。」
愛麗絲:「……」
這話就跟喝醉的多多良說我沒醉一樣不可信。
「真的不是河童啦。」他將自己的手從身上的長外套口袋中拿出,張開手掌,修長好看的十指在愛麗絲面前晃了晃,「你看,我沒有指蹼。」
「沒有龜殼。」他抬起自己灌滿水的鞋子,啪嘰啪嘰地在原地轉了個圈,露出自己掛著好幾根水草的後背。
愛麗絲:「……」
他又低下頭,讓愛麗絲瞻仰自己濃密的發頂:「也不是和安吾一樣的禿頭。」
「——這下可以證明我不是河童了吧?」
「河童」笑盈盈地問。
愛麗絲:「……」
可是安吾也不是禿頭啊……
她在心裡嘀咕,並感受到這只「河童」對安吾莫名的不善。
接著這只「河童」在原地使勁蹦跶了好幾下。他身上的水珠飛濺,濕漉漉的鞋子踩在地上的聲音也遠比干燥的鞋子能發出的動靜要大。
愛麗絲被他衣服上甩出來的水灑了一臉,她狼狽地捂住自己的臉,直到河童不再亂蹦。
「嗯……所以,安吾在這種環境下睡得這麼熟,是你的傑作嗎?」
安分下來的河童摸著自己正在滴水的下巴,又開始說話。
愛麗絲:「……」
她聽不懂。
拒絕回答。
像一只飛機耳的小狗,一邊護著身旁的安吾,一邊警惕地盯著面前的河童。
只要河童動了一下,愛麗絲的腦袋就會跟著他的動作甩一下。
直到他沒什麼表情的臉上再次浮現出笑意——像尊逗她玩時候的笑意——愛麗絲才意識到,自己被耍了。
她的五官立刻氣憤又委屈地皺成一團,氣呼呼地拿自己毫無威懾力的眼睛瞪它。
河童笑了起來,他舉起雙手,做了個投降認輸的手勢。
「我叫太宰。」河童向愛麗絲欠身行了個禮,「太宰治。」
「親愛的小小姐,請問你的名字叫什麼呢?」
愛麗絲依然沒有說話。
如果這個太宰治剛才沒有做出那一串行徑的話,她大概是會樂意做自我介紹的。
可他太壞了!還很髒!
她不想把自己的名字告訴這個又髒又壞的人。
「那我來猜一猜。你只要告訴我對不對,這總行了吧?」河童跟愛麗絲打商量。
愛麗絲覺得這只河童真是太蠢了,世界上的名字那麼多,他怎麼可能猜得到。
於是愛麗絲哼了一聲,權當答應了。
「那我猜猜——嗯……你的名字是外文名還是日文名呢?開頭是不是A這個字母?」
愛麗絲沒想到他第一次就猜得這麼准,她驚恐地眨了下眼睛。
接著,河童苦惱地撓了撓頭:「可是猜到你的全名就有點難了呢……阿米莉亞?艾雅?愛麗絲——」
愛麗絲:「……!」
聽到自己的名字,她像一只小貓頭鷹似的張大眼睛。
河童不再繼續向下列舉,他像是受到了神明的啟發那樣拍了拍手:「啊!我知道了。你的名字叫愛麗絲,對不對?」
愛麗絲:「……」
愛麗絲:OAO!!!
這世界上怎麼會有安娜以外的人會讀心呢!
所以這個人果然是河童!!!
「那麼,親愛的愛麗絲小姐,」河童忽然露出了一副我有苦衷的神情,「作為已經互通姓名的朋友,在下想懇請您借我手機一用,可以嗎?」
愛麗絲:「?」
河、河童原來還用手機啊?
「你要用手機做什麼?」她問,「而且,你沒有自己的手機嗎?」
「有的。」太宰河童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一個翻蓋機,一打開,那台手機裡立刻嘩啦啦的流出水來。仿佛那不是一台手機,而是一只被捏破的水氣球。
「可是如你所見,它壞了。」
愛麗絲:「……」
這只河童,真不會過日子。
「為了紀念我們的友情,我想在這值得紀念的一刻拍張照。」
太宰治的腔調陡然一轉,變成了歌劇那樣的詠嘆調。
愛麗絲被他唬得一愣一愣,想了半天,她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大方一點,只是拍張照,把手機借他也沒關系,於是最後還是借了。
之後,太宰治左拍拍,右拍拍,對著天空拍拍,對著草地拍拍,對著長椅拍拍,還把安吾身上的紙殼殼翻開拍了拍,要不是愛麗絲制止及時,他甚至還想把自己身上的水草丟到安吾身上。
這只河童怎麼蔫壞的!
愛麗絲氣鼓鼓地叉著腰。
不過太宰還算配合,他在拍完照片用愛麗絲的手機給自己的郵箱裡發了一份,刪除了發送記錄後,將手機還給了愛麗絲,並對她說謝謝。
「祝你擁有愉快的一天,親愛的愛麗絲小姐。」
名叫太宰治的河童在離開前對她一躬身,然後踩著那雙水噠噠的鞋子,還算瀟灑地離開了。
第132章
國木田獨步坐立不安了一上午。
這種狀態只在他身上中斷了半小時,因為在那半小時期間,國木田獨步接待了一名上門委托的中年男人。
對方吸煙,國木田在送走對方後,特意跟江戶川亂步告知了一聲,說要回宿舍換身衣服。
江戶川亂步當時嘴裡叼著一根巧克力手指餅干,含含糊糊地「唔」了一聲。
他面前的辦公桌上鋪滿了拆開了包裝的和沒拆開包裝的零食,以及一份今早剛被送到樓下咖啡廳、還泛著些微油墨氣味的報紙。
報紙翻開在最後一版,正在連載的四格漫畫最近走心靈雞湯風,完全不是江戶川亂步喜歡的題材,他已經有挺長一段時間沒有好好看過了。
填字游戲也越出越無聊。他只看了一眼就把這張充滿了無趣的報紙丟在自己的辦公桌上,充當承接零食碎屑的桌墊。
窗外飄著一朵蓬松的白雲。江戶川亂步盯著它,從窗戶左邊那幢紅磚樓的正中間騰挪到窗戶右邊那幢爬了幾棵爬山虎的紅磚樓樓頂的邊緣。
「啊——!!!」
他忽然大喊了一聲。
驚得剛換完衣服回來的國木田獨步雙肩猛地一聳。
「亂步先生?」青年站在門口問道,「發生什麼了嗎?」
「太無聊了!真的太無聊了!!!」
最近的日子真的還挺太平。
哪怕是橫濱這種被打滿了「野蠻」「混亂」「黑手黨」「治外權」這些標簽的地方,近段時間居然也很平穩,沒有出現諸如多方勢力火拼、殺人魔夜中出行、等待徹查懸而未決等惡□□件。
社長不在社內,與謝野晶子去了醫院,新來的國木田獨步是社長之前在武道館收的徒弟,除了容易上當受騙在意識到自己受騙後又會惱羞成怒性格有些不夠穩重之外,板著臉的國木田獨步與社長福澤諭吉的相似度簡直高達百分之六十六。
當然,六十六這個數字,是亂步大人隨口胡謅的。
他真的太無聊了。
無聊到腦子再不轉一轉,說不定就要鏽掉了。
「我說,國木田啊……」江戶川亂步蹲到椅子上,撈起卡在自己和國木田辦公桌之間縫隙裡的彈珠,期間不小心碰倒了一瓶放在國木田桌子上的除味噴霧。
「在。」面對這位前輩,國木田相當恭敬。他對武裝偵探社的認知大概在半年前便逐漸建立起來了。
雖然武裝偵探社並非傳統意義上的「公司」,但想要長久地在一個地方工作下去,除了合理的薪資待遇,摸清自己即將要入職公司的企業文化是很必要的前提。
「你的學生?」彈珠在江戶川亂步收攏的掌心中相互碰撞,發出滴滴噠噠的聲響。
國木田一愣,望向亂步的眼神中帶著贊嘆:「是的。」
雖然不是第一次被亂步「猜中」自己的心思,但果然每看一次都會感到不可思議。
見他滿臉都寫著「您是怎麼知道的」,亂步有些得意地哼了一聲。實在過於無聊,於是他難得慷慨大方地向對方解釋起這些在細小線索中拼湊出來的真相:「不斷抬頭看向掛在那裡的鐘表說明你很在意時間,甚至在意到了有點焦慮的地步。」
「而能讓人在意時間的東西只有一種,約定——要麼是別人按照約定來找你,要麼是你按照約定去找別人。」
「不可能是後者。你是個計劃性很強的人,就算今天社裡很忙你也可以自己把控出門的時間。所以你在等的人會來主動找你。而那個人要麼是個不守時的人,要麼是個沒有辦法守時的人。」
亂步端起面前的汽水喝了一口。
「雖然情況很顯然也分為兩種,但你之前的社交圈能認識到的人應該都有不錯的時間觀念。」
「然而你沒有選擇打電話催促,大概率是因為你擔心打電話催促對方會打亂對方的步調,害怕對方在匆忙之中發生什麼交通事故。再加上你剛才還特意回宿舍換了身衣服,很顯然是不想讓來找你的人聞到身上的煙味,又或者說——你不想讓對方被煙味熏到。」
「不能被煙熏,沒法守時也可以得到你的諒解,備選的人有哪些?」
「重要的合作伙伴?父母?女朋友?」
「很顯然都不是。」
「所以排除了以上幾種可能之後——」
胃裡汽水的碳酸上湧,亂步打了嗝。
「你在、等一個孩子。」
「沒什麼獨立能力,但在沒有家長的看護下自己從東京的並盛町或者鎮目町再或者別的什麼町——總之只要是距離並盛小學不遠——特意在假期跑到橫濱來找你的孩子。」
「而能對你產生那麼深厚感情的小孩,哪怕是用鯰魚的腦子想也只有你的學生。」
亂步說完,聳了聳肩,一副「不過是再顯而易見的事情了」的神色。
確實都是一些非常顯而易見的事情。
可國木田認為普通人——至少自己是無法將這些「顯而易見」串聯在一起的。
「真不愧是亂步先生。」國木田又說了一次。
然而亂步對此並不受用,畢竟他也不是想要聽到國木田的誇獎,才把這麼簡單光靠觀察的事情羅裡吧嗦地說出來的。
他口都渴了。
不該說的。
亂步感到了一丁點的後悔,但很快這種情緒就被他自己拋到了腦後。
因為他做出了一個很棒的決定。
「話說,國木田,你學生千裡迢迢來一趟!不請她吃頓飯嗎!」飛翹的頭發被帽子壓住的青年眼睛發亮,看起來根本不像一個已經滿二十五歲的人。
請吃飯,是個好主意。然而不等國木田贊同,江戶川亂步從一旁抽出一張傳單,往桌上重重一拍:「我們去吃文字燒吧!城東那家新開的!現在去可以參加抽獎!」
您的重點是抽獎而不是文字燒吧……
國木田獨步心想。
不過他還是答應了下來。
國木田又坐立不安地等了半個小時。
江戶川亂步看不得他如此惶惶不可終日,翻出地圖查看一番,然後伸手圈了個範圍出來。
「他們應該就在這附近。」亂步說完,丟開地圖,「走吧。」
「誒?請問要去哪?」國木田問。
「找到你學生然後去吃文字燒啊。」亂步說得理所當然。
而在此期間,愛麗絲經過了給社會救助中心打電話、被爬上岸的河童甩水、手裡的三明治被胖的要命的鴿子搶走了吐司的部分、被路過的一個爺爺兩對情侶三個小學生問她為什麼蹲在這裡。
就在她感到安吾好像睡得有些太久,咕噥了一句「這都不止一會了!」之後,身上蓋滿了紙殼的安吾這才驚恐地醒來。
事實上在意識到自己睡著了的那一刻,安吾的大腦便更快地比身體先一步清醒了過來。
他的第一反應是難以置信自己居然會在這種地方睡著,第二反應就是去找周防愛麗絲。
好在他很快就在自己身邊找到了這個正低頭養拓麻歌子的小姑娘。
安吾松了口氣。接著,他望著身上的紙殼,無言地出了會神。
這什麼?
——紙殼。
它被拿來干什麼了。
——蓋在我身上。
那麼它為什麼被蓋在我身上?
——不知道。
摸不著頭腦的信息量讓安吾愣在了原地。
直到他聽到身邊的周防愛麗絲問:「安吾,你醒啦?」
「啊……嗯。」他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不幸中的萬幸是,他只睡了二十分鐘。
「抱歉,我睡著了。」
拿下身上的紙板,逸散驟降的溫度讓他打了個哆嗦。
嘶……怎麼這麼冷……
安吾咬了下牙,用堅強的意志壓下了如同「被窩真暖和我不想出去」如出一轍的「紙殼蓋著真暖和我不想出去」的念頭。
「剛才沒發生什麼事吧?」他一邊問愛麗絲,一邊給同事發了條消息,讓他們查查過去二十分鐘裡附近的監控。
畢竟小孩子的描述往往是不夠准確也不可信的。
「我見到了一只河童!」愛麗絲信誓旦旦地說。
阪口安吾:「……」
他沒有哄小孩的經驗,相當干脆地沉默了下去。
畢竟這個世界上是不存在河童這種幻想生物的。
安吾滿臉都寫著「嗯我知道了但我不信」的表情,這讓愛麗絲有些受傷:「……我沒有說謊……」
阪口安吾:「……」
同樣的,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小孩,於是只能對她說:「這個我們暫時先不討論,還是抓緊時間先抵達武裝偵探社。」
「還有很多工作在等著我。」他抬起手,目光掃過腕表。睡過一覺之後,那種對工作的抵觸情緒消散了不少。
工作也是過一天,不工作也是過一天。
既然如此,阪口安吾還是想選擇對社會更有意義的方式度日。
「很抱歉,我們接下來的時間會有點緊張。」
阪口安吾拿出了自己效率最高公事公辦的態度,再又把自己的發言重復一遍後,他不認為自己有任何問題。
然而周防愛麗絲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嘴巴一癟,露出了一副要哭不哭、泫然欲泣的神色。
……我做什麼了?
阪口安吾迷茫。
可愛麗絲並不會為他做出解答。
——因為她委屈上了。
她委屈的點說來有些矯情,但平心而論,愛麗絲感覺自己的努力完全沒有被安吾看到。
不管是她去幫忙找紙殼殼蓋在安吾身上給他保暖也好,還是守著他不被河童侵擾的這段時間裡做出的「犧牲」也好,安吾明明看到了身上多出來的東西、也看到了自己一直在等他醒來,可他就是一點都沒有過問。
而不過問就是不在意。
不在意就是不喜歡。
愛麗絲忽然就覺得自己心裡有些酸溜溜的難受。
那我也不要喜歡安吾了……
她有些難過地想。
愛麗絲不再去牽安吾的手。
對此安吾只感到有些奇怪,卻依然沒察覺到愛麗絲纖細的心理變化。
之後,他一路帶著周防愛麗絲順順利利地來到了武裝偵探社所在的那幢紅磚樓,又順順利利地將周防愛麗絲送回了東京,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崗位上……
——嗯,如果事情真有這麼順利就好了。
阪口安吾望著面前戴著黑色禮帽的橘發青年,感覺自己的神經性胃疼大概一時半會是沒救了。
「喲,小不點,好久不見啊。」
對方直接無視了阪口安吾的存在,開始跟愛麗絲打招呼。
「還記得我嗎?」
「中也!」
愛麗絲不會忘記任何一個給她買過冰淇淋的人。
「好孩子。過來!」中原中也朝她伸出手。
阪口安吾:「?」
他立刻想要抓住周防愛麗絲,然而這個小泥鰍已經在他動作之前朝對方呲溜跑了過去。
阪口安吾:「???」
「你是不是長高了一點點啊?兩釐米有沒有?」中原中也一把抱住愛麗絲,將她往上顛了顛。
「醫務室的老師說我長了1.6釐米!」愛麗絲的眼睛亮亮的。
阪口安吾:「咳咳!」
面前的中也和一點都不關心她做了什麼的安吾完全不一樣,這麼久沒見,他甚至能看出她有沒有長高!
「1.6啊……有點少,你還要再多點吃飯才行。」
「我吃很多了!我剛剛就吃了兩個三明治呢!」
「咳咳!!」
「兩個三明治也少了。我帶你去吃大餐怎麼樣?」
「哇?去哪裡吃大餐呀?」
「咳咳咳!!!」
「總之——」中原中也看向不斷用咳嗽聲強調自己存在的阪口安吾,「先找個沒有快把自己咳死的人的地方再說。」
衝突是不能起的。阪口安吾比誰都知道中原中也的戰鬥力有多強。
就算起了他也打不過。
他現在只能指望周防愛麗絲自己回到他身邊。
「可我還要跟安吾——阪口先生去武裝偵探社。」
感天謝地!她沒忘記!
阪口安吾感到了欣慰。
不過話說回來,為什麼要中途改口叫他阪口先生,而叫那邊那個中也?
「武裝偵探社?」
中原中也的神色古怪了一陣。
「不去不行嗎?」
「老師在那裡。」愛麗絲說,「我要去找國木田老師。」
「噢。」中原中也抱著她,緊實有力的手臂很能給人安全感,「那你不要他了。我送你去吧?」
第133章
……胃疼。
阪口安吾坐在位置上,面色陰沉,扶著額頭,嘶嘶地吸著涼氣。
他一點也不想將自己的腦袋從手掌上抬起來。
可不抬頭,萬一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什麼事,別說事後難逃其咎,事發的那一刻他自己說不定都要被卷進漩渦。
如果命運真的有向誰低語過「你無法抵御風暴」這種話。
那阪口安吾覺得,命運說得對。
他確實無法抵御現在眼前的這場不得不面對的風暴!
所以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為什麼他一個異能特務科的參事輔佐,要和港口黑手黨的干部中原中也、武裝偵探社的核心江戶川亂步以及他們新來的社員國木田獨步坐在一起吃文字燒?!!
二十分鐘前。
帶著愛麗絲前往武裝偵探社的阪口安吾遇到了半路殺出的中原中也。
他不能妄斷這到底是真的巧合還是人為制造出來的偶遇,但超出了掌控的周防愛麗絲卻讓阪口安吾整個人都開始在風中凌亂起來。
什麼叫做「不要那個人了跟我走吧」?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麼還有人明搶孩子的?!
阪口安吾的胃又是一陣抽痛,油然而生出一種心力交瘁之感。
不光是因為這個小祖宗正被港口黑手黨最強的戰力抱在懷裡,還因為她一副傻兮兮的笑靨和對方貼貼得開心。
吠舞羅是怎麼把這孩子孩子養得能這麼天真心大的?
「周防愛麗絲。」阪口安吾皺起眉頭,聲音低沉,語氣嚴厲,神色比語氣更嚴厲。
愛麗絲看了他一眼,就怯怯地把頭撇了過去,然後緊緊地抱住了中原中也的脖子。
阪口安吾:「?」
為什麼她忽然變得這麼不聽話了???
阪口安吾不明白愛麗絲到底為什麼忽然性格大變。
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畢竟就性格而言,這位異能特務科的參事官大概是那種會告訴會在自己的床頭掛襪子的小孩「這世界上不存在聖誕老人」的毫無童心的大人。
他能參透自己的上司為什麼要給自己安排這樣的任務——王權者在為王之前,各自不同且鮮明的性格從一開始便決定了他們會成為什麼樣的王。這並非是什麼主觀的刻板印像,而是通過記錄分析石板數次對王權者的選擇後歸納總結出的客觀規律。
而客觀規律就是,歷任第三王權者赤之王都是七王中最為隨性的那個。
想要制衡這樣一位不願意受到任何規則與制約的強者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其中最典型的案例便是上一任赤之王迦具都玄示。
阪口安吾至今無法理解,為什麼石板選擇了那樣一位肆意妄為毫無社會責任感的人成為王權者。
他的殘暴與肆意妄為要只是葬送自己的性命也就罷了,偏偏他的王權爆發導致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隕落,還給予了包括橫濱在內的整個神奈川縣難以彌合的創傷。
他在位時其手下的煉獄舍作為橫濱最有勢力的黑手黨無惡不作,社會秩序極度混亂,哪怕在他死後,土崩瓦解的煉獄舍留下的五千億遺產還導致了龍頭戰爭的爆發……
雖然後來在黃金之王的大力援助下,橫濱重新活了過來,甚至比從前還要更加蓬勃,但創口痊愈後的巨大傷疤、以及在重塑時面對滿目瘡痍的隱痛依然殘留在這座城市、以及對這座城市仍有眷戀的人心中。
如果可以,哪怕只有微小渺茫的可能,異能特務科也依然希望存在並能夠通過某種手段,給不可控的赤之王留下哪怕只能讓他在破壞欲暴漲時產生一絲猶豫的念頭。
畢竟,橫濱已經無法承受第二次王權爆發達摩克利斯之劍隕落這種級別的重創了。
年幼懵懂的周防愛麗絲是他們最清晰可見的軟肋。草薙出雲並不介意為了滿足她的願望而欠下一些不痛不癢的人情。
而察覺到他此番意圖的種田山頭火的想法也很簡單——既然對方樂意給梯子,那就往上爬。
這樣不痛不癢的人情,雖然無法讓赤之王倒向他們,但至少建立了可以溝通聯系的橋梁,說白一點就是總算有理由跟赤之王套近乎了。
而森鷗外的想法與種田山頭火如出一轍。
雖然他本人對於高度不可控的[第三王權者]厭惡程度相當之深,但為了橫濱與港口黑手黨的利好,森鷗外依然選擇了圓滑處事。
於是在森鷗外得知自己的下屬與周防愛麗絲相處得不錯後,中原中也立刻接到了一個長期的任務。
「既然好哄,那就麻煩中也君你以後要是再遇到那孩子多哄哄她吧。」說這話時森鷗外的笑容真是要多假有多假。
中原中也甚至懷疑自家BOSS的這條命令是不是在說反話。
但很快他得到了「當然是讓你按照字面意思來辦」的答復。
「如果你以後能跟她關系要好到帶來總部玩就更好了,」森鷗外說,「赤之王高識遠見,橫濱相對外界又過於孤立,能讓那位久居高處不勝寒的第三王權者通過家裡的小孩之口多了解到我們的善意也是好的。」
「善意」。
這個詞用在黑手黨身上可真是奇怪。
可中原中也沒有去過於糾結森鷗外的措辭。
畢竟他很忙,很少有時間去想任務之外的東西。
好不容易今天剛從國外飛回來,得了半天假,完全沒想到能走在大街上就碰到了帶著阪口安吾的愛麗絲——啊不,是帶著愛麗絲的阪口安吾。
「你跟他走還是跟我走?」
中原中也又問了一次。
而愛麗絲直接用摟緊他脖子的肢體動作作為回答。
「喏,你也看到了。她不樂意跟你。」中原中也衝阪口安吾揚了下眉梢,「那我就抱她走了。」
可阪口安吾能讓他們走才有鬼來了。
這事根本由不了周防愛麗絲!
他聽見自己心底有個聲音在咆哮。
她懂什麼!
她什麼都不懂!
她甚至連抱著自己的人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把她腦袋擰掉都不知道!
阪口安吾扶了下眼鏡:「中原中也,我奉勸你現在就把她立刻還回來。」
接著他又看向了被中原中也抱著的愛麗絲:「周防愛麗絲小姐,如果你再不配合行動,我會……」
說到這裡,阪口安吾卡了一下殼。
他一時間想不到任何有效的警告——畢竟不太了解面前的小女孩——於是脫口而出:「我會告訴把你今天不好的表現告訴草薙先生。」
中原中也:「……」
他難以置信地看了眼阪口安吾,心想這家伙上學時說不定就是全班都討厭的那種會向老師打小報告的家伙。
自然,阪口安吾的不當警告激起了愛麗絲更加強烈的反抗情緒。
這回她稍稍放松了一點自己抱著中原中也脖子的手,扭著身子,回過頭。
就在阪口安吾以為她終於要屈於自己的脅迫之下時,愛麗絲突然衝阪口安吾吐了下舌頭。
「略——!」
阪口安吾:「……!!」
這小孩!
怎麼油鹽不進的!
他抬手摁住自己的左上腹,感覺胃疼被氣得加劇了。
人的悲喜並不相通,中原中也只覺得快樂。
趁著阪口安吾倒抽涼氣說不出話,他抱著愛麗絲剛一轉身打算跑路,正好碰上一高一矮兩名青年迎面走來。
「愛麗絲?」
叫出愛麗絲名字的高的那個,一身正氣,神色嚴肅。
矮的那個和他個子相當,看著像個小孩。
江戶川亂步。
中原中也很快將那張孩子氣的臉與一個印像深刻的名字聯系在了一起。
而和江戶川亂步這五個字有關聯的,還有一家叫武裝偵探社的武裝集團。
反正橫濱就這麼大,能遇到對家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無視就行了。帶孩子吃飯要緊。
中原中也沒多想,可被他抱在懷裡的愛麗絲忽然掙扎著要下地。
中原中也一頭霧水地將她放下,然後這只剛剛朝他飛奔過來的幼柴,轉而又撲向了別人。
中原中也:「??」
他看著愛麗絲歡快地跑向站在江戶川亂步身邊的高個青年。
「國木田老師!!」
只不過這次,愛麗絲沒有直接撲進國木田懷裡。
她很有禮貌地在還有兩步的地方停了下來,然後向自己的老師鞠了個躬。
見到老師要鞠躬問好,這是愛麗絲在學校裡養成的習慣。
「老師,你怎麼在這裡呀?」
出雲明明跟她說,國木田老師今天下午六點之前都會在上班的地方等她。
「你太久沒來,我有點擔心。」國木田彎下腰,摸了摸她的腦袋,「就拜托亂步先生帶我出來找你了。我身邊這位就是亂步先生,江戶川亂——」
「啊!!是醫院裡和我一起坐過搖搖車的小不點!」
亂步忽然指著愛麗絲高聲道。
「小不點你還記得我嗎?」他調轉指尖的方向,指著自己的鼻子問。
本來是不記得的。
但是他這麼一提醒,愛麗絲就想起來了。
生病住院在她人生中只有那麼一次,而在醫院裡坐搖搖車也只有那麼一次。
這段記憶還算清晰。
她立刻點了下頭,讓在場的其他三個大人都感到了意外。
阪口安吾才思敏捷,他立刻想起今天的任務,忍著胃疼幾步將中原中也擠到身後:「周防小姐,你要找的人就是這位國木田先生嗎?」
武裝偵探社來了新人,這事在橫濱算大事,阪口安吾自然是知道的。
「對噢!」
愛麗絲從自己的兔子背包裡翻出在身上揣了小半天的鋼筆盒子,踮起腳遞了過去。
「國木田老師,這個給你!!」
在國木田接過之後,她又退後了兩步,再次向國木田獨步鞠了個躬。
這回是一個超過了九十度的躬。
背包上小兔子,長長的耳朵啪嗒一聲,搭在她頭上。
啊,是垂耳兔。
江戶川亂步想到。
「老師你辛苦了!」她的聲音不自覺地放大了許多,讓從旁邊經過的路人們紛紛投來目光。
惹人注目並不是國木田獨步的作風,但此時被感動到有些難以言語的他也很難再去在意那些眼神。
謝師禮圓滿地送了出去。
阪口安吾的任務也圓滿完成了三分之二。
剩下三分之一就是跟草薙出雲聯系再把周防愛麗絲送上車。
送上車之後的事就不歸阪口安吾負責了,吠舞羅的人陪她來,自然也會陪她一起回去,而中間這一段有阪口安吾看管的時間,吠舞羅的那位看護人則可以趁美好的周末在橫濱放松一下。
現在是中午十二點四十分,如果趕最近一趟電車,周防愛麗絲甚至能在下午兩點前回到吠舞羅。
而他也可以卡著下午開工的時間繼續處理沒有做完的工作。
很好。
雖然剛才發生的一切曲折得讓人胃疼了一些,但事實證明人生雖然有起落,卻不可能一直落。
然而不等阪口安吾克制心底忍不住泛出的欣喜,江戶川亂步卻打破了他的美好暢想。
「為了慶祝國木田拿到了不錯的禮物!所以我們一起吃文字燒去吧!贊成的人——舉手!!」
這只大號熊孩子拉著愛麗絲的手一起舉了起來。
「我、我可以帶中也一起去嗎?」愛麗絲問。
中原中也:「?」
「他啊?」亂步眯著眼睛,往中原中也身上掃了一眼,隨後擺了擺手,「行啊,一起來吧。」
「不過他要自己付錢!我們是AA制各付各的!」
中原中也:「等下、愛麗絲,我不——」
「好耶!」愛麗絲小小地歡呼了一下,「中也你剛才想說什麼?」
「我……」
我不想去!!誰要跟武裝偵探社的人一起吃飯啊!!!
可他看著那雙充滿期待的藍色大眼睛,感覺自己如鯁在喉。
而最後還是將鯁咽了下去。
「我——不去不行。」中原中也一轉口風。
愛麗絲立刻興奮地像只小海豹那樣鼓起掌。
原本還期待他拒絕的阪口安吾如遭雷劈——他本來是想趁著中原中也拒絕的時候順勢一起拒絕的,結果誰知道這個事態發展的走勢居然與他期盼的完全不一樣!!!
現在怎麼辦?
阪口安吾認為自己今天或許就不該一時衝動跑出來。
能怎麼辦?
他聽見自己的理智對著他的感性拳打腳踢的聲音。
一邊拳打腳踢還在一邊大喊——當然是跟著去啊!
不然出事了怎麼辦?!
被拐走了怎麼辦?!
吃東西吃壞了怎麼辦?!
這可是赤之王的女兒!!!
阪口安吾:「嘶……」
胃疼。
然而在一陣激烈的心理鬥爭之後,這個快被眾人遺忘到角落裡神經性胃疼發作的男人,最終還是開口努力搶回了一絲自己的存在感。
「請問——」
阪口安吾忍辱負重地推了下眼鏡。
感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
「不介意的話,可以帶我一個嗎?」
可惡!!!
他今天就不該出門的!!!
第134章
文字燒,一種關東特色小吃。
混著切碎的卷心菜、肉和海鮮的面糊被倒在了燒紅的鐵板上,發出滋啪滋啪的聲響。
愛麗絲趴在桌前,手裡捏著一柄小小的鏟勺,在感受到自己忽然被人往後架起來的同時,一只寬大的手掌擋住了她的整張臉。
「你沒看到那個滋啪滋啪的油嗎?濺到你臉上你要破相的。」
中原中也一邊說著威脅的話,一邊把愛麗絲從桌子旁邊抱開,國木田獨步也順勢將擋在小姑娘面前的手給收了回去。
江戶川亂步撐著下巴,從店家送的小零食裡撿了塊麥芽糖含在嘴裡。
看透了這個事與願違的世界本質的阪口安吾已經從無人邀請硬要跟來的羞恥感中重新振作,低頭看著服務員剛才倒進他杯中的茶水。
泛著苦味的茶葉梗飄在淺綠色的水中浮上浮下橫七橫八,愣是沒有一根豎著的。
沒有代表著好運的豎立茶梗。
正如好運沒有光顧今天的阪口安吾。
他壓住想要嘆氣的衝動,借著從杯中飄起的氤氳水汽,斜眼瞟了下坐在身邊的中原中也,心中一片麻木。
這家文字燒店不大,多是四人或兩人座,再加上開業迎賓活動折扣力度大,又是節假日的中午,打從阪口安吾這一行人進店的時候,就已經沒了更加寬敞的座位。
他們四個大老爺們只能帶著愛麗絲擠擠挨挨地堆在一個四人座上。
武裝偵探社的兩人當然同仇敵愾一致對外坐在了一邊,剩下的中原中也和阪口安吾相看兩生厭,好在中原中也足夠機智,他准備落座的時候把牽著國木田衣角的愛麗絲給薅了過來,不顧國木田獨步譴責憤憤的目光,將這個渾身上下都寫滿了無憂無慮的小家伙放在了自己和阪口安吾中間,充當隔離帶。
好在愛麗絲也聽話,沒有硬央著要坐在老師旁邊,她被中原中也舉著搬來搬去的樣子乖得像只被媽媽叼住後頸皮的小狗狗。在被放到榻榻米上之後,她跪坐在那裡的樣子又很像一尊漂亮的洋娃娃,或者可以說是座敷童子。
但以上的一切描述,都僅限於她安安分分不怎麼動彈的時候。
被中原中也放到他和阪口安吾中間之後,愛麗絲先是呆了一會,接著她仰著腦袋左右看了看坐在自己身邊的兩個大人——她的視線在阪口安吾臉上停留的時間,比在中原中也臉上停留的時間要久——然後跪坐著,像一只小蝸牛似的,把自己一點一點地朝著中原中也的方向蛄蛹了過去,一直到感覺自己挨到了港口黑手黨干部身邊才停下。
她大概是自以為自己的動作很小,非常掩人耳目。但實際上周防愛麗絲此舉在周圍的四個大人看來,就仿佛坐在她身邊的是兩個截然不同的磁極,阪口安吾則很顯然是讓她相斥的那一方。
而此舉的含義只有兩種。
一、比起阪口安吾,周防愛麗絲更喜歡中原中也。
二、阪口安吾,被周防愛麗絲討厭了。
阪口安吾:「……」
第一種拿他一名堂堂國家公務員和成天違法亂紀的黑手黨相比,人格魅力差了對方半截這種事阪口安吾是真的不想承認。
第二種則是讓阪口安吾成為了這堆人裡的異類——四個大人中周防愛麗絲只討厭他,這就好比家裡有一個跟誰都很親的可愛小孩,唯獨她一見到你就生氣大哭一樣讓人郁悶。
無論哪種含義都不是很能讓人開心。
感受到武偵新社員國木田獨步朝自己投來的疑惑的目光,阪口安吾宛如吃了黃連的啞巴有苦說不出。
他真的不明白自己什麼時候、在哪裡、做了什麼才得罪了這位小公主。
但好在阪口安吾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成年人了。
比起什麼都寫在臉上的人類幼崽,面對周防愛麗絲小小的排斥,這個成熟穩重步入社會職場甚至偶爾還要與某些窮凶極惡的黑手黨組織BOSS對壘的社畜,此時擺出了一副「本人對此並不在意」的冷淡神色。
要不是中原中也十分鐘之前才看到過阪口安吾那副氣急敗壞的模樣,大概還真會被這人唬到。
愛裝不在乎就裝去吧。
中原中也把挨著自己的愛麗絲抱進了懷裡。這個小家伙顯然不習慣跪坐,一直在動來動去試圖找到一個舒服點的坐姿。
點菜的權利被江戶川亂步攬了過去,說是AA,但亂步的那份錢是由國木田來出的。他的手指放肆地在菜單上東點點西點點,直到來到飲品的一欄,他才從菜單後伸出頭,看向愛麗絲:「小不點,你要不要喝汽水?」
沒等愛麗絲回答,國木田搶先制止了他。
「亂步先生,小孩子少喝點汽水比較好。」國木田獨步推了下眼鏡,在亂步「這也不讓吃那也不讓吃的大人最討厭了」的大聲抱怨中,將波子汽水後的2改成了1。
並盛小學的營養午餐全發的是純牛奶,但愛麗絲每次都會把自己的牛奶給伏黑惠。
愛麗絲不喜歡純牛奶。
於是在排除了純牛奶的選項之後,國木田的視線滑到了各鮮榨果汁的名字上。
愛麗絲總是會在課間去辦公室找國木田要巧克力夾心小餅干和小糖果。
而比起檸檬味的糖果,她更偏愛奶糖這種吃不到一點酸的。
國木田思來想去,在西瓜汁與草莓汁之間搖擺不定,最後還是幫愛麗絲定了後者。
三月正好是草莓的自然結果期,西瓜再甜也或多或少都反季節了。
不過考慮了那麼多,還是要征求一下當事人自己的意見。
在場的大人中國木田獨步是與愛麗絲相處時間最久的那個。平時盯著他們吃午飯,連愛麗絲不喜歡吃芹菜這種事他都是知道的。
委實說,國木田自己也知道這種勝負心是如此地淺薄與幼稚,但此時此刻在這裡進行的「誰是最了解周防愛麗絲的人」的比賽,他腦子裡只有要勇冠三軍的打算。
——他當了周防愛麗絲足足一年的老師,要是還不如這些個外人了解自己的學生,豈不是愧對這一年的教職生涯?
「愛麗絲,你要不要喝草莓汁?」
所以在問話的時候,國木田獨步有種穩操勝券的自信。
他認為愛麗絲肯定會點頭說好。
然而事與願違的是,最符合這個小朋友喜好的正確答案,其實並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
「老師我想喝草莓牛奶。」愛麗絲撲到桌子上,伸出一根還有點胖嘟嘟的手指,點了點菜單背面的草莓牛奶。
國木田·忽然有些掛不住面子·獨步:「咳……好。」
「那就草莓牛奶。」
——草莓牛奶和草莓汁有兩個字一樣,不算錯。
人活一輩子,心態得豁達。他寬慰著自己。
雖然立場不絕對對立,但要讓異能特務科的參事官輔佐、港口黑手黨的干部、以及武裝偵探社的核心們其樂融融地坐在一張桌前聊天那是不可能的。
至少憑這幾位的年齡性格不可能。
點菜到等菜上桌這段時間裡,江戶川亂步和周防愛麗絲這兩個長不大的家伙坦然地置身事外,只有另外三個立場鮮明的沉默尷尬了起來。
——所以說,到底為什麼要一起吃飯?
阪口安吾捂著自己的額頭,手肘靠在桌沿。
他開始任由自己的注意力發散——隨便往哪個方向發散都行,總之得找點注意力可以落腳的,才能順利地度過這段讓人倍感煎熬的空隙。
坐在他們旁邊的是一桌學生。
穿著統一的土黃色運動服,七個人,占據了整個店裡唯一的一張八人桌。
「幸村的術後康復進行地很順利。」他們之中一個闔著雙眼手裡卻舉著一本筆記本的少年做了個低頭查看的動作,「只要他繼續堅持,六月份參戰關東大賽的概率是百分之九十。」
「而我們立海!在今年奪得三連冠的概率是百分之一百!!!」接著他的話,一個黑色的小卷毛興奮地在榻榻米上站了起來。
他的個頭雖然不算很高,但手臂修長,踩著離地數十釐米高的榻榻米,攥著的拳頭順理成章的就這麼「咚!!」的一聲,砸在了這家文字燒店本就不高的天花板上。
小卷毛:「……」
他顫顫巍巍地放下了自己有點發紅的拳頭,又顫顫巍巍地看了眼坐在自己對面的另一名腦袋上扣著一頂黑色鴨舌帽的少年。
那名戴著鴨舌帽的少年果然正惡狠狠地瞪著他,並厲聲道:「切原!坐下!」
「是!」
「向店裡被你打擾到的大家道歉!」
闖禍的少年機械地將自己轉了個方向,用力鞠躬:「對不起!打擾到各位用餐了!」
「替幸村和立海大高興可以,但你這副得意忘形的樣子真是太懈怠了——明天訓練,加罰五圈。」
「是……」
「噗哩,赤也,笨蛋。」
「說起來,幸村病好得這麼快,我們是不是應該去神社還個願?」
「傑克你一個巴西人居然連這個都知道嗎?所以還願是要怎麼做?」
「好像只要把御守還回神社就行了。」
「我聽我爺爺說好像也可以帶點酒放在神社參拜的地方?」
「可我們沒成年買不到酒吧……」
「神明大人介意我們用雪碧代替酒嗎?」
「噗哩,神明大人那麼忙還有空介意這個?」
「是誰規定說一定要酒嗎?萬一神明大人喜歡喝草莓牛奶怎麼辦?」
「哦,照你這個說法,保佑幸村病好的神明大人說不定還喜歡吃蛋糕和冰淇淋嘞——文太,是時候舍小你為大家了!」
「等下為什麼是我?!這種事不該大家一起出錢嗎?!」
學生們吵鬧起來。
就在阪口安吾不禁感慨青春如歌的同時,坐在中原中也懷裡的愛麗絲忽然打了三個相當響亮的噴嚏。
「啊嚏!」
「啊嚏!」
「啊嚏——!!」
「怎麼?感冒了?」
中原中也抬手摸了摸她茸茸的後腦勺。
整張小臉都紅紅的小姑娘吸了下鼻子,呼嚕嚕地搖了搖腦袋。
一想二罵三念叨。
指不定是有人在背後說她。
愛麗絲氣氣地鼓了下臉,中原中也看到她白白淨淨的臉頰跟白面饅頭似的發了起來,伸手戳了一下。
充滿膠原蛋白的人類幼崽的臉蛋跟軟糖一樣柔軟Q彈,中原中也又捏了她的臉兩把,捏完之後才意識到,自己居然沒摘手套。
嘖。
現在再特意為了挼她把手套摘了,豈不是很像怪哥哥……
為了保住自己的形像,中原中也將這個打算作罷。反倒讓坐在對面的江戶川亂步得了機會,向愛麗絲伸出手:「過來給我捏捏!」
「亂步先生!」國木田獨步想要制止。
「有什麼關系嘛,就捏幾下!她又不是糖做的。」江戶川亂步說,「而且她本人都沒拒絕!」
愛麗絲確實不介意被捏臉,反正只要不弄得她不舒服,甚至腦袋被人捧在手裡搓搓也不會太介意。
出於老師的矜持,國木田沒有參與這場捏臉活動。
而與他同樣抱憾的還有被討厭了的阪口安吾。
工作壓力大或者心情不好的時候,抱著個娃娃捏來揉去很解壓,人類幼崽雖然不能被粗魯地對待,但是同時釋放的可愛光波也非常治愈人心。
反正中原中也感覺自己最近在天上飛來飛去、把人拎起來再掄出去這些工作中產生的疲憊被消彌了。
上菜等待的時間有點久。
中原中也看了眼時間,眉頭斂到一起:「怎麼這麼慢?」
「中也你有急事嗎?」愛麗絲仰起腦袋看他。
「嗯,」他抬頭看了眼將目光投向自己的另外三人,「下午還有工作。」
愛麗絲「喔」了一聲,順著往下問:「中也是做什麼工作的呀?」
「呃……」他撓了撓臉,「不太好說。說了老板要扣我工資的。」
總不能告訴她,自己是黑手黨吧。
雖說愛麗絲這個年紀還不一定能知道黑手黨是什麼,但少讓她知道點這方面的事情總沒錯。
愛麗絲曾經追著自己不用工作的赤之王老父親問了一個星期的「為什麼尊可以待在家裡不上班」,但總的來說,她還算清楚什麼叫親疏有別。
有的問題可以追著尊不停地問,可如果是尊以外的人可能就不行了。
這個樸素的認知讓愛麗絲不再繼續揪著中原中也不放:「那你工作加油哦。」
見她這麼好打發,中原中也又揉了揉她的腦袋:「你也要好好讀書,努力學習。」
哪怕當著老師的面,這話愛麗絲也不愛聽。
她的小臉立刻垮了下來,嘟嘟囔囔地抱怨著:「才不要……我不想天天早起上學,我想當小狗……」
「要不是當小狗太麻煩……我就一直當小狗了……」
她的聲音越到後面越小,但把愛麗絲抱在懷裡的中原中也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聽她說得這麼煞有介事,中原中也只覺得這孩子果然很有意思。
「說的跟你真當過一樣。」他又往她腦袋上呼嚕了一把,「那我還想當小貓呢。一睡一整天,還不用工作。」
「當小貓也很好啊。」愛麗絲贊同了中原中也的想法,並開始童言無忌,「以後要是我養了小貓,就給它起名字叫中也。這樣『中也就可以當不用工作的小貓』了。」
「那我可真是謝謝你。」
除了吃冰淇淋和大福,在吃飯這件事上,愛麗絲向來都是慢慢悠悠的。
八田就曾經和草薙建議過,說愛麗絲吃飯吃得這麼慢,肯定是因為沒人跟她爭搶。
小孩子吃飯都是要爭要搶才會覺得飯好吃。
草薙認為他的說法不無道理,可在家裡吃飯,愛麗絲和安娜的飯菜都按照食譜提前配好的,不僅不用擔心爭搶,還得讓草薙擔心她有沒有乖乖地把不喜歡吃的西藍花或者芹菜偷偷倒進垃圾桶裡。
然而這種多人聚餐的場合,愛麗絲也不用爭搶。
畢竟除了同齡,還有誰會跟她這種小孩子搶東西吃?
在座所有都是負責給她投喂的人——包括同樣年紀不大的安娜。
放了蝦仁和豬肉糜的文字燒愛麗絲吃得很香,她吃得嘴巴一圈都油亮油亮,臉上也紅撲撲的。
好健康的小豬。
中原中也自己沒怎麼吃,撐著臉一邊用鏟子又給愛麗絲切了一塊熱騰騰的文字燒放進她面前的碟子裡。
坐在他們旁邊的那桌學生已經拎著自己的大包小包離開了。
走進店裡的人也比先前少了許多,於是當那兩人掀開門口海藍色的門簾,並肩走進來的時候,中原中也一眼就看到了他們。
光頭的那個,叫種田山頭火。
白發的那個,叫福澤諭吉。
中原中也拿起放在一旁的帽子,扣回頭頂,鈷藍色的眼睛被擋下來的陰影掩得深了些。
「喲,阪口。怎麼樣?這家的文字燒好吃嗎?」
阪口安吾連忙站起身:「種田長官。」
「亂步。」
雙手攏在千歲綠色袖中的福澤諭吉習慣在走進門的那刻將這間半封閉空間迅速地逡巡一遍,飛快找到了自家小孩。
「都說不用來了,社長你也太操心了。」亂步嘴裡叼著文字燒的小鏟勺,「帽子君還是很善良的,更何況還有小孩子在,他不會隨隨便便動武的啦。」
如果說在一分鐘前,這張飯桌上的局勢還對中原中也格外友善(畢竟在這些人中他最能打)的話,那麼在加入了異能特務科的司令官與武裝偵探社的社長後,形勢則得到了極大的逆轉。
雖然說不上對中原中也有多不利,但這種情況下,他也很難再像之前那般泰然地坐著。
他拎起自己的外套,然而不等中原中也站起身,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中也君,你這就吃飽了嗎?」穿著白色長外套的黑發男人,面上帶著從容的微笑,一個金發紅裙神色嬌俏的小女孩站在他身後。
「BOSS……」
對於森鷗外會出現在這裡,中原中也感到些許訝異。
恰好店員看著店裡的客人減少,拿來了三張椅子加在這張本來只能容納四人的餐桌上。
森鷗外率先落座,他拿起桌上的菜單,尤其悠然地不知道在向誰欲蓋彌彰地解釋:「小愛麗絲一直纏著我說想吃文字燒呢,剛好路過就進來了。」
「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種田長官和福澤閣下。」森鷗外臉上的笑容如同一張嚴絲合縫的面具,「真可真是太巧了。」
哪怕在場最耿直實誠的國木田獨步也能聽出這句話中不含半點真實成分。
這人十有八九是看到社長和種田司令官並行,一路尾隨跟到這裡來的。
回想事情是怎麼發展到眼下此番境地,阪口安吾也感到了十分的迷幻。
和領導/長輩/BOSS同席是不可能同席的,這輩子都不可能。
給阪口安吾這種權利,他也覺得自己沒本事去消受。
而和他抱有同樣想法的,還有國木田獨步以及從之前就一直在與他針尖對麥芒的中原中也。
他們三個都很自覺地從桌上退了下來,站在各自的領導身後。
至於現在留在桌子上的人與非人,除了橫濱最有勢力的三位組織領導人外,就只剩下了三個無憂無慮的「小孩」。
江戶川亂步相看兩生厭的愛麗絲之間,還夾著一個端著草莓牛奶杯子的周防愛麗絲,正忽閃著那雙藍色的大眼睛——她明明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卻完全置身於狀況之外的無辜模樣,甚至跟自己身邊的另一個愛麗絲玩翻花繩玩得十分開心。
氣得一旁的江戶川亂步把周防愛麗絲的凳子往自己身邊拖,厲聲制止道:「愛麗絲!不要和她玩了!她是壞孩子!」
「你說誰是壞孩子!你才是壞孩子!你全家都是壞孩子——愛麗!他好笨!他都不會翻花繩!跟笨蛋玩會變得更笨的!跟我玩!」
「不會可以學啊!本名偵探想學有什麼學不會的!」
「……」
阪口安吾此時此刻只想懺悔。
他錯了。他真的錯了。他從一開始就錯了。
要是他今天沒有對工作產生厭煩心理,他就不會攬這個破活給自己,他不給自己攬這個破活,他就不會淪落到眼前這個不但讓人傷心還讓人傷胃的境地裡。
「我們之間的事情,就不要牽扯赤之王的女兒進來了吧。」種田山頭火張開手中的折扇,笑著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周防愛麗絲,「孩子是無辜的。」
「孩子當然是無辜的,這一點我也十分贊成。」森鷗外十指交疊,語調悠然,「但現在主動去接觸這孩子的難道不是您的下屬嗎?種田長官。」
「我們異能特務科對所有異能力者都有『管理』的責任。『王』雖然不在其列,但也是特殊的納稅群體。身為公務員的我們為納稅人提供相應的服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哦呀,」森鷗外笑眼彎彎,「相應的服務難道是指帶孩子嗎?那有空的話,可否幫我照顧一下我們家小愛麗絲呢?」
「當然可以。不過前提得是真正的小孩,而不是這種——」種田山頭火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金發紅裙的愛麗絲,小姑娘被他這麼一看,差點炸起毛。
發現自己不被喜歡,森愛麗絲更氣了。她直接在榻榻米上站起來,拽著愛麗絲的坐墊,企圖把她拖到自己身邊。
「據說您麾下的禍犬在鎮目町的行跡消失了三個月,隨意踏足『王』的領地,我們也是有資格向上申請嚴查的。」
「您這話說的可真是不近人情。我們港口黑手黨向來形單影只孤軍奮戰,做這一切當然都只是為了活命。」森鷗外冷笑一聲,「不然您以為,誰會樂意去跟那種怪物打交道?」
餐桌上,大人們唇槍舌戰。
餐桌下,孩子們差點沒打起來。
江戶川亂步發現愛麗絲被拖走,同樣也坐不住了。
他立刻拽住愛麗絲坐墊的一邊,衝森愛麗絲大喊:「你放手!」
「應該放手的人是你!」
而被他們爭搶的當事人,周防愛麗絲小朋友,像一塊duangduang的布丁似的,在坐墊上搖來晃去。
「森醫生,」許久未曾言語的福澤諭吉忽然道,「慎言。」
「哦呀,莫非我有哪裡說錯了嗎?福澤閣下。」森鷗外保持著微笑。
「不……」福澤諭吉板著臉,目光落在森鷗外身後,很快又收了回去。
森鷗外怔愣片刻,旋即轉過身,恰好看到門簾被人從外面撩起。
一名發色火紅的黑衣男人走入店中。
而隨著他的出現,原本店內還殘留著的窸窣的對話聲,驟然消失在了空氣中。
與其說他的目光在打量,不如說他是在尋找著什麼。
稍微轉了半圈後,那個紅發男人的視線便停在了森鷗外他們這桌上——更准確地說,停在了已經快被江戶川亂步和森愛麗絲恨不得扯成兩半的,周防愛麗絲的身上。
「在做什麼?」帶著駭人的壓迫感,男人走到了他們身邊,看著黑發藍眼的小姑娘低聲問。
「尊!」本來還在享受自己被兩個人爭搶的愛麗絲立刻甩開了鉗著她的兩只手,朝紅發男人撲了過去。
「嗯。」
「你怎麼來啦?」
「我順便來買東西。」
「有什麼東西要到橫濱來買的嗎?東京沒有嗎?」
「……給你留面子的時候,你最好別問這麼多。」
「?你給我留什麼面子了?」
「是誰來的路上一直在哭——」
「啊——!!!」
「你看我說你你還要——」
「啊——!!!」
「嘖……別叫了。」男人朝她伸出手,「過來,回家了。」
「好哦……哦對了!」將自己的手放進男人干燥溫暖的掌心,愛麗絲想起了什麼,轉過身。
身後的人實在有點多。
愛麗絲有點懶得挨個喊過去,就揮了揮手,對他們說:「哥哥叔叔們再見!姐姐也再見!」
「再見。」
「多保重。」
「有空再來橫濱讓中也君帶你玩哦。」
「現在可以走了嗎?」
「嗯!」
男人高高的。
周防愛麗絲矮矮的。
一大一小消失在門口之後。
文字燒店內又一次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中。
片刻後,維系著橫濱三刻構想的大人物,分別帶著自己的下屬離開。
直到走出距文字燒店幾百米,將中原中也支開後,一路都沉著臉的森鷗外終於緩緩開口向身邊的愛麗絲問道:
「小愛麗絲。」
「嗯?」
「我剛才的聲音大嗎?」
「什麼聲音?」
「就是在店裡說話的聲音。」
「噢,不就是你說赤之王壞話的聲音嘛。」森愛麗絲皺了皺鼻子。
「林太郎,膽小鬼!」
第135章
每次出差回來,中原中也就會得到一到三天不等的假期。
而在這段難能可貴的假期中,中原中也會開著自己的摩托車在橫濱沿海的公路上兜風;會跟做東請客與比自己職級低了不知道多少的下屬碰杯;有音樂節就去音樂節溜一圈,沒有音樂節就去Live house碰運氣,聽聽今天來的主唱合不合自己的耳。
撇開了港口黑手黨干部的身份與腳不沾地眼不能閉的工作,熱愛生活的中原中也也終於有了時間縱情和享受生活。
走在大街上遇到被阪口安吾牽著的愁眉苦臉的周防愛麗絲,在一家小小的文字燒店裡遇到武裝偵探社、異能特務科的頭目以及自家BOSS,在這些說不上小的插曲紛紛被落下休止符後,中原中也入夜後的計劃依然沒有改變——他要去喝酒,大醉一場,然後一頭栽進床裡,從深夜睡到自然醒。
能和中原中也一起喝酒的都是「自己人」。
有「羊」背刺的先例在前,對於中原中也的識人能力,尾崎紅葉其實從來沒有完全放下心過。
但好在她本就是負責情報方面的工作,以履責之名趁職務之便,尾崎紅葉總是會定期將中原中也身邊的人摸排一遍。
自己帶大的孩子喜歡喝酒,總不能讓那群扛著他回家的人裡混進一個隨時能抽出刀子對著他的大動脈捅上一刀的。
幾瓶伏特加裝滿了中原中也的胃,乙醇在大腦中興風作浪的同時,中原中也亢奮地跳上了桌子,在下屬的歡呼與起哄中唱了好幾首重金屬風格的搖滾。
他唱得很盡興。
喝得也很盡興。
而在喝得斷片後,他睡得更盡興。
中原中也如願以償,一覺安安穩穩地睡到了下午。
意識到自己蘇醒後,中原中也的第一反應是皺眉,然後翻身——窗簾沒拉攏,陽光刺眼到哪怕雙眼閉闔也能感受得分明。
他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縫,隨後又立馬閉上。然而中原中也這次沒空再罵陽光明媚過頭,因為在他清醒後只覺得自己的腦袋鈍痛無比,像是到了連思考我是誰我在哪這種問題都會困難的程度。
大概過了兩分鐘,中原中也才逐漸習慣了這種鈍痛。
而後他習慣性地往右翻身,伸手去摸放在床頭櫃的手機。
為了保障自己優質的睡眠質量,中原中也的床又寬又大,床墊軟到整個人能陷進去。但再怎麼說,這張床也沒有大到在中原中也翻了個身之後還是不能摸到床頭櫃的地步。
他一頭霧水地睜開眼,旋即驚覺——他的床好像還真特喵的變大了???!!!
不——應該說,是他變小了???!!!
中原中也猛然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他當即緊張地從床上翻身坐起,然後震驚地發現,自己的手,居然變成了一只爪子???!!!
——這是怎麼回事?!!
中原中也打量著自己的手——哦不,是爪子——畢竟現在他給自己的手發出指令,會動的也只有面前這個宛如山竹的爪子。最終還是跳下驟然高了一大截的床,跑到放在角落裡的穿衣鏡前。
五分鐘後,經過了好一番心理鬥爭的中原中也,總算承認了這面透亮的鏡子映出來的這只……貓,居然真的就是他自己……
自己怎麼會變成貓?
中原中也端坐在鏡子前,擺了擺尾巴,盯著自己腦袋上的那塊黑色——這難道是他的帽子嗎——開始努力回憶。
和他一起喝酒的下屬中沒有異能力者,更不可能有能將人變成貓又或者是將人和貓的靈魂互換的異能力者。所以首先可以排除讓自己變成這副模樣的始作俑者在他們之中的可能性。
接著他又將自己最近接觸過的人和有關信息仔仔細細地在腦子裡過了一遍,結果卻發現,能和「貓」這個關鍵詞扯上關系,只有昨天跟他開玩笑說要給自己未來的小貓起名叫中也的周防愛麗絲……
可這二者之間真的有關系嗎?
中原中也思考了良久,最後還是決定,先找外援幫自己參謀參謀。
手機被放在床頭櫃上。
床頭櫃比床還高了一截。
中原中也嘗試了兩次,才勉強成功地跳了上去。
當貓好難……
他又晃了兩下尾巴,試圖找到貓咪平衡的秘訣。
而在此番不斷嘗試的過程中,中原中也發現自己的異能力沒了。
他真就變成了一只普普通通、人畜無害的貓。
靠!
他低罵一聲,踩著床頭櫃的邊緣來到自己的手機旁邊,然後被要了親命的人臉識別和指紋識別給攔在了外面。
科技的飛速發展在給人們帶來不用輸入密碼的便利的同時,也讓這個世界上一只從人變成的貓感到了難以言說的憂郁。
中原中也失去了通訊手段。
但是沒關系,他並沒有因此氣餒。打不開手機,他還可以直接摸到港口黑手黨的總部去。
只要能進入港口黑手黨的大樓,他就可以順利找到尾崎紅葉,甚至能找到BOSS說明情況。
而總部大樓自然是不可能長了腿跑掉的。
中原中也樂觀地想。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這次,他再一次出身未捷身先死——他在衝進充滿了希望的港口黑手黨總部大樓之前,被門外的安保給攔了下來。
「喲,這貓脖子上還帶了個項圈。」安保A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用一個網兜套住已經習慣了貓咪軀體的中原中也,拎著中原中也的後頸皮,對身邊的同伴說。
「項圈?」安保B湊了過來,面色慎重如臨大敵,「嘖,趕緊把它丟出去!上周剛下的通知,要嚴防這種看起來像流浪動物的貓崽子狗崽子進大樓。」
「有嗎?」
「有啊!你忘了上次芥川先生在門口抓到了一只脖子項圈上帶著針孔攝像頭的狗了嗎?誰知道這些小東西身上帶著什麼。」
「噢噢噢,那我這就丟。」
於是中原中也就這麼被無情地丟了出去。
他本來想繼續嘗試別的進入方法,譬如說從通風管道潛入。
然而通風管道口不但被鐵網給封死了,而且高度也太高。中原中也根本跳不上去,只好無奈作罷。
他仰頭望著那個通風口,又看了眼不斷有人進出的總部大門,心裡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既有驟然變成貓的憂郁,也有不再是人的彷徨,以及不知道該往何處去的迷茫——他的公寓在23層,門上還裝了自動閉門器,哪怕中原中也帶著鑰匙他也進不去了。畢竟你總不能指望他的爪子可以開門。
他坐在通風口下,悵然了一會。
不過也只有一會。
遇到困難坐以待斃不是中原中也的作風,他很快又給自己找到了下一個目標。
——他要去東京。
去鎮目町。
他要去找周防愛麗絲。
弄清楚這一切到底與她有沒有關系。
中原中也煩躁地用自己可愛的後爪撓了撓耳後。
做完這個動作他才驚覺,自己剛剛居然做了一件只有貓才會做的事情。
No!!!
他才不要被這種奇奇怪怪的本能同化!
找到周防愛麗絲迫在眉睫!
中原·貓·中也奔跑起來。
他靈活迅敏地從人們腳邊竄過的時候,大家都說,仿佛是看到了一道橘色的閃電。
安娜經常會覺得,有一個愛麗絲這樣的妹妹,就像四舍五入她有了一條可愛的小狗狗。
她又香又白,又軟又乖,在被子裡打滾的時候尤其可愛。
安娜覺得世界上再可愛的狗狗,都沒有她的妹妹可愛。
因為狗狗再怎麼可愛,也不能跟麗茲相比較。
但是偶爾安娜確實會產生一種自己養了一條狗狗的錯覺。
畢竟愛麗絲的可愛裡,也有狗狗那樣的可愛。
然而最近,「愛麗絲和狗狗好像哦」的這種想法,在安娜的腦海中出現的頻率變高了。
事情要從大數據近來總是給安娜推送各種小狗視頻說起。
在愛麗絲去上學,自己看不到她的時候,安娜看的最多的除了各種各樣的書,就是這些記錄小狗日常的短視頻。
接著安娜發現,好像不管什麼狗狗都跟愛麗絲都有點像——狗狗想要吃什麼東西的時候,會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的主人,而同樣的做法愛麗絲也會;狗狗難過的時候,會嗚嗚嚶嚶,這個愛麗絲經常;狗狗會把自己的寶貝找個地方藏起來,又讓安娜想起了她們床底下那個裝滿了愛麗絲各種「寶貝」的紙箱。
而這些狗狗裡,有那麼很特殊的一兩只,一見到小貓咪就走不動道,總是對小貓咪心心念念的。
它們的出現,更是為安娜心中「愛麗絲和狗狗好像哦」的理論增添了一筆濃墨重彩的論證。
可饒是安娜始終堅持認為,愛麗絲是和狗狗不同的,但隨著視頻裡的小狗狗都有了屬於自己的小貓咪,同樣喜歡小貓咪的愛麗絲卻沒有,還是不禁讓安娜感到了焦慮和難過。
所以安娜最近跟多多良一起出去散步的時候,總是會留意路邊有沒有合眼緣的小貓咪——很多短視頻裡都在宣傳綁架代替購買,安娜認為很有道理。
流浪在外的小貓咪也是小貓咪,哪怕不是品種貓,也肯定會有脾氣好不撓人的好貓咪。
「安娜最近走路總喜歡發呆呢。」多多良左手牽著安娜,右手牽著愛麗絲,帶著她倆將剛剛光顧過的零食超市拋在身後。
安娜聞言,戀戀不舍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她抬頭看了眼正望著自己的多多良,囁嚅地說了句:「對不起……」
「沒有怪安娜的意思哦。」多多良松開手,摸了摸安娜的腦袋,「只是萬一我不在你和麗茲身邊的話,像這樣走路出神是很危險的。」
「多多良在的時候我才會發呆。」安娜看了眼站在另一邊的愛麗絲,言之鑿鑿地承諾道,「如果多多良不在,我會負責好好牽著麗茲的!」
「喔!果然,安娜是個好姐姐呢。你說對吧?麗茲。」多多良笑著看向愛麗絲。
「嗯!」愛麗絲重重地點頭。
見她這麼干脆且堅定,多多良的笑容忽然變得有些壞心眼:「那麗茲喜歡安娜多一點,還是喜歡我多一點?」
「多多良和安娜都喜歡!」
愛麗絲回答得很快,那雙亮晶晶的眼睛讓安娜又想起了高興地望著主人搖尾巴的小狗。
真的好可愛。
全世界都應該來喜歡她的小妹妹。安娜想。
她一定要盡快給愛麗絲找到一只屬於她自己的小貓咪!
最好就在這個春假內!
安娜信誓旦旦地抬頭握拳、給自己加油打氣。而就在她暗暗立下這個目標的同時,她忽然看見了一道從遠處閃來的影子。
——那是什麼?
安娜纖細漂亮的眉頭蹙在一起,她抬起手,將紅色的珠子舉到眼前,總算看清了那是一只橘色的、腦袋頂上有一塊黑、眼睛上的藍膜還沒褪去的……
小貓咪!!
安娜眼前一亮。
但這還沒完!
更讓她驚喜的是,這只飛速從遠處跑來的小貓咪,忽然一個滑鏟——!
「呲溜」一下,躺在了他們面前!
嚇得動態視力不太好的多多良牽著她倆往後連連退了好幾步。
只跟狗打過架的愛麗絲哪裡見過這種大場面,她驚奇地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面前的小貓咪,腦子裡只被一句話塞滿。
——她被可愛的小貓貓碰瓷了!!!
見到此情此景,安娜的眼神也變得犀利了起來。
俗話說,緣分天注定。
——她決定了!
——她要讓這只小貓咪,成為她最可愛的妹妹,愛麗絲的小貓咪!
悠于 2023-10-30 13:53
第136章
實事求是地說,周防愛麗絲其實並不是一個招動物喜歡的小朋友。除了偶爾會給她帶點「小禮物」的小胖球雲豆,真正的流浪貓和流浪狗見到愛麗絲時,通常都是繞著走的。
跟在她身邊的青年和少年看起來太凶悍是造成這種狀況的原因之一;天生沒什麼親和力則可能是造成這種狀況的原因之二——畢竟人與人之間的參差是巨大的。
有的人哪怕坐著不動也會有貓狗願意湊過去,仿佛身上長了貓薄荷和肉骨頭;而有的人哪怕手裡拿著罐頭對著它們「嘬嘬嘬」到嘴酸,也不會讓貓狗高看自己一眼。
前者有多高貴,後者就有多卑微。
愛麗絲很顯然屬於後者。
她與動物的緣分之淺薄,有時候甚至會讓草薙出雲抱著她安慰說,爸爸給你去寵物商店買一只好嗎?
長毛的短毛的,黑色的白色的,肉墊是粉色的黑色的……在那裡她想要什麼樣的小貓貓和小狗狗都可以。
然而愛麗絲最終還是沒有從寵物商店帶走任何一只貓貓狗狗。
因為她感覺那樣的緣分是強行買來的。
「朋友是從商店裡買來的」這種事,聽起來就跟「你是充話費送的」一樣讓人難過。
從寵物商店回來後,愛麗絲蔫不拉幾地坐在沙發上,連動畫片的片頭曲都不跟著唱了。
這個年紀的小朋友還不太能明白「有的瓜就得是強扭的才特別甜」的道理,但沒關系,她很快就會懂了。
人生第一次被貓咪、而且還是這麼小的小貓咪碰瓷,讓愛麗絲感到了十成十的惶恐。
但沒等她驚喜多久,這只幼小的貓咪忽然身子一歪,「啪嘰」倒了下去。
再醒來,中原中也發現自己躺在了一間……籠子裡?!
這是怎麼回事?!
他驚恐地想要直起身子,結果卻感到自己的足底十分刺痛,四肢也相當酸脹,跟跑了八十公裡無氧耐力跑還把腳上磨出了一堆水泡那樣。
啊。
中原中也這下全部想起來了。
自己變成了貓。
貓除了不能進港口黑手黨總部的大樓,連坐電車的權力也被剝奪了。
好幾個車站的工作人員一起圍追堵截中原中也,逼得他心一橫,直接溜到了高速公路的服務區,趁著車主不注意,鑽進了後備箱,搭順風車才來到的東京。
車主家住在池袋,本來中原中也以為等車停進小區的地下停車庫,自己就可以溜之大吉。然而沒想到這個車主的房子不僅是一棟獨棟的小別墅,而且車庫還是入戶式的!
庫門一關,連帶著把趴在車後玻璃上的中原中也的心也一塊堵死了。
他十分絕望,萬萬沒想到自己千挑萬選出的、開著一輛這麼便宜低調的小轎車的車主家裡居然如此有礦!
好在天無絕貓之路,不幸中的萬幸,在車主打開車門准備下車的時候,緊閉的車庫大門再次打開了。
一輛通體漆黑的重機車轟鳴著駛入了這間車庫。
也不知道這輛重機車的發動機是怎麼改裝的,在引擎的低嘯聲中,中原中也還仿佛聽到了戰馬的嘶鳴。
——這、這也太帥了……!!!
他忽然就忘了自己艱難的處境,腦子被「請務必把負責改裝這輛機車商家的聯系方式介紹給我!」的叫聲所占據。
「賽爾提!歡迎回來!」小轎車車主立刻熱情地迎了上去,連前座的車門都沒有帶上,中原中也抓緊跑下車,注意力也從機車本身挪到了駕駛員身上。
那是個頭戴貓耳狀頭盔、身著緊身機車夾克、身材纖秾合度的女性。她避開了熱情的小轎車車主,不但沒有摘下頭盔,連話也沒說一句,只是自顧自地低頭在手機上打字,過了會才抬起頭,將手機遞給依然黏在她身邊的青年。
「誒?你遇到臨也了啊。他的腿傷恢復得怎麼樣?」
啪嗒啪嗒——手機打字的聲音。
「還沒好全?不可能吧,他可是生命力比美洲大蠊都要頑強的折原臨也誒。」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哇好長一段話,我看看——呃……裝殘疾人體驗生活觀察人類,結果觀察對像是異能特務科新來的搜查官……
「中途還遇到了吠舞羅的二把手,為了趕緊讓那些討人厭的家伙從自己面前消失,結果跑太快不小心把傷口崩了……」
吠舞羅?
中原中也豎起了耳朵,然後聽見小轎車車主幸災樂禍的笑聲。
「該說不愧是臨也嗎。話說什麼叫做為了讓吠舞羅的二把手從他面前消失啊?明明是他自己連滾帶爬地逃了吧——害怕對方再抓到他,把他丟給靜雄打斷腿什麼的。」
啪嗒啪嗒。
「賽爾提可真是溫柔啊。不過不要把你的溫柔浪費給臨也那種家伙啦。還不是他沒事找事去欺負小孩,結果發現對方是赤之王的女兒踢到鐵板了嘛。讓他多吃點苦頭知道世界上還有人能把他往死裡揍也挺好的。」
在他們「對話」期間已經摸到了車庫門邊的中原中也:「……」
你說的那個赤之王的女兒,是不是叫周防愛麗絲。
這一刻,中原中也對於自己果然踏入了東京的地界忽然有了相當切實的體會。
畢竟不管是赤之王還是吠舞羅,還是這些諱莫如深的專屬名詞所包裹起來的、周防愛麗絲的名字,它們都是很難得才會在橫濱出現的事物。
東京是什麼樣子的。中原中也當然是知道的。
可地區與地區之間的風貌、小規模的衝突、小範圍傳播的異聞,都是在不進入某個地界之前所沒機會接觸到的。
中原中也溜出車庫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沒有電子地圖,他不懂近路怎麼抄,只好朝著鎮目町的方向,沿著最好認的大馬路往前走。
你是人間的四月天這首詩念起來很美,但就像大家都會默認溫柔如水這個詞裡的「水」指的是不冷不熱的秋水,而人間四月天裡的四月自然也被默認的是陽光普照的「白天」。
因為四月的晚上還是特喵的很冷啊!!!
行走在寒風中的中原中也凍得瑟瑟發抖,他粉色的鼻尖被風吹得發干,肉墊也被馬路上的碎石硌得生疼。
他走得口干舌燥,困意橫生,最後被逼無奈,在馬路邊找了一叢野草,舔了舔上面的露水補充水分——然後還不小心被鋸齒狀的邊緣給拉破了舌頭,血流不止。
倒霉喝水都塞牙縫這話中原中也今天是終於信了。
他又累又困,只能在路邊找了個車站,將自己蜷在四面都是風的座椅下,每當要睡著時,又會被過往的車輛或者叫囂著「夜露死苦」的不良驚醒。
——大晚上的覺不睡覺!什麼人啊!
就算是他們這種黑手黨火並,也會為了照顧周邊居民而找那種港口啥的沒人的地方交戰啊!!!
吹了一晚上的風,根本沒睡著的中原中也頭暈腦脹還滿嘴的血味。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找到的鎮目町,又是怎麼遠遠地認出周防愛麗絲的了。
甚至,他都快忘了自己是為什麼要找到這個小姑娘,只留下了我一定要見到她這麼一個念頭在支撐著這具瘦小的身體。
所幸功夫不負有心貓,周防愛麗絲現在就站在外面,扒在一個身形纖細的金發青年身邊聽醫生給他們講說檢查結果。
「它的肉墊被磨破了,記得最近不要讓它碰水。還有輕微的脫水和疲勞的狀況,不過身體還是挺健康的,指標都很正常,連寄生蟲都沒有。」
中原中也靠在籠子裡甩了甩腦袋,套在脖子上防止他去舔爪子的伊麗莎白跟個喇叭一樣,能清清楚楚地把外面的寵物醫生絮絮的念叨給收音進來。
可惡……
他真的是個人。
中原中也不滿地嘟囔,然而出口的只有一串「喵喵喵」。招來了一只身形比他更胖的玳瑁。
「喵?」玳瑁衝中原中也叫了一聲。
很意外的是,中原中也居然聽懂了它在說什麼!
你醒啦?——玳瑁貓問他。
中原中也:「……嗯。」
然而出口的依然是「喵」。
「醒了就好。你剛才被抱過來的時候,愛麗絲都急得快哭了。」玳瑁用爪子擦了擦自己的臉。
中原中也依然震驚於自己居然能聽懂貓說話,那些喵喵喵落在他耳朵裡居然都是有意義的。
「哎我知道你吃了不少苦,但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別緊張,你運氣不錯,要收留你的小姑娘是我們這裡出了名的小善人。」
「……善人?」中原中也「喵」了一聲。
「對啊,善人。」玳瑁貓舔了舔爪子,「她之前還撿了一只鳥和兩條狗回家,聽說都過得不錯。」
中原中也喵不出話。
見他愁容滿面,玳瑁貓又連忙安慰他:「哎,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愛自由是吧?不想被關著是吧?可說真的,有個人家收留你總比在外面風餐露宿強得多。別信那些『貓德狗德教育是偽科學是封建糟粕應貓貓狗狗得而誅之』啥的,有個窩睡有一口吃的就行啦,要啥自行車。」
玳瑁貓說著打了個哈欠:「我以前就是信了那些貓的邪,錯過了好幾個收養人,直到後來被三口醫生收留才發現還是當不用風餐露宿的小貓咪最幸福。」
中原中也:「……」
道理他都聽明白了,可他感覺自己好像打開了什麼不得了的新世界啊?!
這些貓是怎麼回事?!怎麼說話都一套一套的!
「你還小,這麼早就找到自己的領養人是極好的。」玳瑁貓說,「不過身為前輩我還是想告訴你,到了新家,要多撒嬌。別像之前被這個小姑娘領養回去的芥川龍之介——噢,他好像被改名了,聽說叫小白了……」
「等下等下等下!」中原貓急得喵喵叫,「你剛才說芥、芥……」
「芥川龍之介?」
「……嗯!你還記得他……當初在這裡養傷,是大概什麼時候嗎?」
「什麼時候?我想想……好像是去年五月吧。怎麼,你們認識?」
「……啊……姑且算認識。」
何止是認識!!!
中原中也忽然就明白了,他曾經以為芥川失蹤的那三個月是奉行了BOSS的什麼秘密指令外出任務,結果居然是和他一樣被變成小動物了啊?!
而且也那麼湊巧地被周防愛麗絲收養了去。
所以這意味著什麼?
這當然意味著發生在他身上一串離奇的事情,都是周防愛麗絲的功勞!!!
——就算這事不是她做的,也肯定與她脫不了干系!
中原中也敏銳的直覺如是叫喊道。
「嗐!我就說。」玳瑁貓那張棕白交錯的臉上露出輕蔑之色,「他之前前爪骨折在這裡住院的時候,天天嘟囔總有一天我要用羅生門撕碎你們什麼的,我看他性格太極端,就主動上去想聊兩句,結果他理都不理我,還說自己是人,不可能聽得懂貓說話。也不知道橫啥,尾巴都翹到天上去了!」
中原中也:「……」
玳瑁貓的氣憤叫中原中也無話可說,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中原中也的後輩在作為人類這方面的立場倒是比他要堅定得多得多。
「你也說你們之前就認識,那看來他之前就是狗嘛!真要是人,怎麼可能會跟一只貓打交道!」
玳瑁貓不屑地嗤笑一聲,嗤得中原中也無語凝噎無言以對。
之後這只他貓生的大前輩,又十分熱心地向他灌輸了一堆「生而為貓我很高貴之如何用欲拒還迎拿下人類的喜愛」等妙招,聽得中原中也一愣一愣,在心中直呼做貓居然有如此深厚的學問與講究……個鬼啊!
他聽得那麼認真做什麼!
他又不是真正的貓!
可惡!
但饒是如此,中原中也還是向自己的貓生大前輩道了謝。
玳瑁貓是一只熱心的好貓。
在不陪中原中也聊天的這段時間裡,它還經常會主動湊到其他籠子前面,安慰那些被傷病折磨的小動物。
中原中也趴在籠子裡,他的肉墊被紗布包著,無論蹲還是坐都會擠壓到傷口。
身為一只貓的好處,是本來就可以不用工作,受傷了則連吃飯走路這種事情都可以讓兩腳獸來幫忙。
至於身為一只貓的壞處……
那就是中原中也睡著再醒來之後,發現自己的所在地,又雙叒叕換了一個地方。
他真的失去了從某種意義上而言的自由。
愛麗絲有小貓咪了。
這個重大的消息,傳遍整個吠舞羅只用了三秒。
八田美咲遠遠地看了眼守在籠子前不肯挪窩的愛麗絲,只能向陪愛麗絲一起出門的十束多多良發問:「十束哥,這貓從哪裡撿來的?」
「自己送上門來的。」十束多多良相當克制地陳述著事實,努力不讓自己往裡面添油加醋,「它突然從路邊竄出來,還嚇了我一大跳。」
「那它,是那個嗎?」
鐮本神神秘秘地壓低了聲音,衝在座各位使了個你懂我懂大家懂只有愛麗絲不懂的眼神。
「不知道。」十束搖了搖頭,「不過草薙哥好像已經有辦法判別了。」
「什麼辦法?讓他自己打字做自我介紹?」出羽將臣問。
「不,這個辦法不夠直觀。」草薙出雲領著安娜從店外回到室內,看來他們已經討論出了一個可靠的能夠分辨「愛麗絲撿回來的小動物到底是不是人」的方法。
愛麗絲還盯著籠子裡的小貓咪看。
三口爺爺說,它是個男孩子,可以用「他」來代稱。
三口爺爺說,它眼睛就是藍色的,不是藍膜,實際上的年齡已經三四歲了。
三口爺爺說,它還沒有絕育。
三口爺爺說,等養好傷可以抱過來絕育,最近春天到了,有很多流浪貓又開始發情,為了他們的身體以及避免更多流浪貓的出現,這個季節去寵物醫院絕育是有優惠的。
愛麗絲在腦子裡羅列了一張待辦事項的清單,而其中的置頂最重要的待辦事項,是和安娜一起給這只橘色的貓咪起名。
然而安娜剛才被出雲叫走了,要等一會才回來。
愛麗絲規規矩矩地坐在籠子前,捧著臉,一邊痴痴地看,一邊傻傻地盼。
籠子裡的中原中也被她盯著郁悶得恨不得當場昏死過去。
看著她如此執著背影的周防尊也無語得扶住了自己的額頭,不忍直視。
在所有人都在因愛麗絲的小貓提心吊膽時,草薙出雲終於還是領著安娜走了過去。
「麗茲。」吠舞羅的二把手將這個小家伙抱進懷裡,「你想好給這只小貓起什麼名字了嗎?」
我想叫他中也!
愛麗絲一邊在心裡說,一邊卻緩慢地眨了下眼睛。
她沒忘記,這只小貓咪,是安娜為了實現她的願望,幫她養的。
自己不可以這麼自私,讓安娜連給貓貓起名字的權利都沒有!
於是愛麗絲搖了搖頭:「起名字好難!還是安娜來起吧!」
安娜與草薙相視一眼,最後點了點頭,說好。
愛麗絲雖然有點遺憾自己沒能給小貓咪起名字,但是無所謂啦,反正安娜起的名字也是好名字。
她坐在爸爸的膝蓋上晃著自己的小短腿。
已經過了七歲的愛麗絲現在坐在爸爸的膝蓋上,想要鞋尖點到地上還是有一點點困難。
但她從來都覺得是出雲的腿太長了,所以自己的腳才點不到地,這與自己長得矮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
可讓愛麗絲沒想到的是,安娜並沒有打算給小貓咪起名字——因為安娜拿出了她的玻璃球。
安娜的玻璃球有很多用途。
她是天生的權外者,玻璃球是她力量外放的媒介。
安娜的能力既可以感應到特殊的人群,也可以讀心,非常的萬用且強大。
所以只要安娜願意,當她拿出那顆玻璃球,對准某個人的時候,她就能感應到那個人心中的想法。
愛麗絲沒想到這一招居然也能對小貓咪使用。
那麼安娜能看到的是喵喵喵還是一段話呢?
愛麗絲攥著好奇心靜候佳音。
「你……」接著她聽見安娜沒什麼起伏的聲音,「有名字嗎?」
「喵……」
籠子裡的小橘貓像是與安娜對話一般,回應起來。
拿著玻璃球的安娜手上忽的一頓,又過了一會,她收回了自己的玻璃球。
「安娜?」愛麗絲歪了歪腦袋。
「它說它叫chuuya。」安娜看了眼愛麗絲,宣布了一個令她無比振奮的消息,然後又對草薙輕輕地搖了搖頭。
愛麗絲完全沉浸在驚喜中。
她從來沒告訴過安娜自己想給貓起名叫中也(chuuya),而事實上,這個點子完全是她那天去橫濱是臨時想到的。
可現在安娜說,這只小貓原本的名字就叫chuuya!
這是多麼巨大的巧合!!!
這只小貓咪果然是上天注定要送給她的小貓咪!
愛麗絲驚喜地從籠子裡抱出chuuya,高興地想在吠舞羅裡轉圈圈,但她硬生生地忍住了這個衝動,因為擔心小貓咪會害怕,就只好一下一下地撫摸著它,摸得那叫一個愛不釋手。
看到她這麼高興,大家都不忍告訴這個小不點,這只貓不是貓的事實。
愁雲漫布的吠舞羅中,只有愛麗絲是個快樂的小精靈。
結束工作回到吠舞羅的千歲和藤島一進門看到的就是這對比鮮明的一幕。
「上上次是會唱歌的胖鳥,上次是一黑一白兩只狗……」但千歲洋依然捧場,他看出愛麗絲滿心滿眼的都是迫不及待——迫不及待地想向人介紹自己的新朋友,只好彎下腰,柔聲向她詢問。
「親愛的愛麗絲,今天你又撿了什麼回來?」
「是小貓咪!」
愛麗絲踮著腳,舉起懷中帶著橘色伊麗莎白圈的小橘貓,捧到千歲和藤島的面前。
她的笑容實在是天真爛漫,和那顆帶著橘色伊麗莎白圈的貓貓頭湊在一起,好像碧藍色天空下的兩朵向日葵。
「安娜說他有名字!」愛麗絲興奮又隆重地向他們介紹道,「叫chuuya噢!」
第137章
橫濱,港口黑手黨總部大樓。
首領森鷗外此時正翹著腿,倚靠在絳色的扶手椅中。
金發紅裙的愛麗絲趴在一旁的地毯上,小聲地哼著歌,抓著蠟筆在白紙上塗畫。
而在他們面前的,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
靠近窗邊向下俯瞰,至少能將四分之一的橫濱收入眼底。
森鷗外並不會因為自己能看到這番景像而興奮地戰栗,畢竟他早過了那個時期。雖然他至今仍在追逐著權利與地位,但眼前的景色於他而言已經是再稀松平常不過的事物。
而與不斷向上向前的開拓,如何維護自身的地位,同樣是身為港口黑手黨首領的森鷗外現在所要重視的另一個問題。
中原中也失蹤了。
起初並沒有人發現任何異常,因為大家都知道中原中也不喜歡有人來打擾他的假期。雖然他從來不會對需要處理突發事件的加班產生抗拒又或者表達不滿,但也正因如此,大家才會盡可能地體諒他來之不易可以休憩的間隙。
但在他沒有與外界建立起任何聯系的第十八個小時,依然沒有接到他後續任務報告的尾崎紅葉在過於平靜的空氣中嗅到了一絲詭異的氣息。
她先是讓下屬撥打中原中也的電話,發現沒人接聽;再是派人直接去中原中也的公寓門前敲門,結果也沒回應。
後來尾崎紅葉親自登門,直接在小區負責管理的物業抵達之前用金色夜叉切開了公寓大門的門鎖。
這才看到了空空如也的室內,只有一張有些凌亂的床鋪沒有收拾。
其他的都原原本本地放在它們本來的位置,而沒有被中原中也帶走任何一樣東西。
——他是叛逃了,還是遭遇了什麼不測?
後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森鷗外依然選擇了相信。
沒人知道他這番決斷是建立在「對港口黑手黨的最強戰力叛逃一事的恐懼而選擇避而不談」的驚疑之上,還是建立在「中原中也絕不可能背叛港口黑手黨」的信任之上。
但既然首領已經有了自己的研判,那麼尾崎紅葉等一干下屬所能做的,自然也就只剩下了沒日沒夜的搜尋。
越早找到失蹤的中原中也,籠罩在森鷗外頭上的陰雲就能越早散去。
而現在,是中原中也失蹤的第四十六個小時。
森鷗外靠在椅子裡。雖然身體已經發出了睡眠的指令,森鷗外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安穩地閉上眼睛。
「首領。」
厚重的柚木大門被人從外側敲響,廣津柳浪推開門扉,站在門外朝他欠了欠身。
「什麼事?」
縱使此時心情不佳還有些走神,森鷗外也還是如常地給予了鎮靜且平淡的回應。
「赤之氏族的參謀,草薙出雲先生致電。」廣津柳浪恭敬道。
森鷗外無言地望著窗外的藍天白雲,過了兩秒才像意識到了什麼那樣,將頭側過,望向站在門外的下屬。
「等下……你說誰致電?」
「赤之氏族的參謀,草薙出雲先生。」廣津柳浪又重復了一遍。
森鷗外:「……」
電信詐騙——的概率應該不大。
就算是整人,應該也沒有人膽子大到用吠舞羅二把手的名義來欺騙他這個港口黑手黨的首領……
可為什麼草薙出雲會突然聯系他?
莫非是上次在文字燒店說的壞話還是讓赤之王聽到了,忍一時越想越氣,退一步越想越虧,所以隔了這麼幾天才來「秋後算賬」?
一時間無數念頭湧入森鷗外的腦海,讓他的面色愈發難看了兩分。
可不回應是不行的。
不回應的後果可能比在背後說赤之王壞話還被人聽到的後果還要嚴重。
於是森鷗外站起身,走向自己的辦公桌。
「把電話接通到內線來。」他吩咐道。
「是。」廣津柳浪恭敬地應下。
大概又過了十秒,森鷗外拿起桌上座機的聽筒貼到耳邊。
率先傳出的是一個十分陌生的關西腔。
【您好,請問是港口黑手黨的首領,森鷗外先生嗎?】
「是我。久疏問候,草薙閣下。」森鷗外的臉上習慣性地彎起嘴角。
一旁的愛麗絲衝他吐了下舌頭,嫌棄他假惺惺的笑容。
「請問閣下忽然致電,所為何事?」森鷗外問。
【是這樣的,我聽說森先生的手下中原——麗茲?!你在做什麼?】
電話對面突然傳來一陣乒鈴乓啷的熱鬧動靜,聽起來像是不少東西被打翻了。
【Chuuya不肯進包包裡!】
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從聽上去不遠卻也不近的地方冒了出來。
聲音的主人是誰,森鷗外知道答案,自然也就不會好奇。可讓他在意的是那個出現在他們對話中的名字。
——Chuuya。
——不肯進包的話,是剛好和中也重名的寵物嗎?
——怎麼會那麼巧?
森鷗外握著聽筒,思忖著。
草薙出雲大概是放下了電話。
他的聲音聽起來比剛才要遠了。
不過他沒有避諱還未掛斷的通話,徑直與愛麗絲聊了起來。
【可是你要讓Chuuya進包包裡做什麼?】
【三口爺爺說,Chuuya要盡早去做絕育才行,發情很痛苦!他都快四歲了,痛苦了好多好多年了!】
愛麗絲的聲音聽起來清亮又有些焦急,森鷗外甚至能想像出她活蹦亂跳的樣子。
——說起來,她和晶子小時候一樣都是黑發。
【……麗茲,幫Chuuya絕育這事,我們先放一放好嗎……】
草薙出雲嘆了聲氣。
【為什麼呀?不可以現在去嗎?三口爺爺說做完手術還要恢復好久的……再過幾天我就要開學啦,到時候我就不能照顧Chuuya了……】
【……那爸爸告訴你原因,你堅強一點點,不要哭太久,好嗎?】
【……好哦。】
【現在正在跟爸爸打電話的這個伯伯……他好像是Chuuya的主人,剛剛才聯系上爸爸……】
突然被CUE的森鷗外:「……」
【……主人?】
【嗯……】
【……Chuuya的?】
【嗯……】
【可、可是……】
【……寶貝,我知道你很喜歡Chuuya,但是……】
【嗚、嗚嗚……嗚嗚嗚啊啊啊——!】
【啊……果然又這樣了……抱歉,森先生。】吠舞羅二當家的聲音一瞬間又變得近了。
青年無奈的話音中帶著些許的笑意,雖然背景音是小女孩的哭聲,卻莫名讓人覺得他正享受著這份甜蜜的負擔。
【為了您下屬的身心健康,我們還是稍後再聊吧。】草薙出雲說。
森·逐漸理解一切·鷗外:「……好的。您請便。」
不等森鷗外的話音徹底落下,對面飛快地掛斷了電話。
港口黑手黨總部大樓頂層寂靜的空氣中,只剩下嘟嘟的忙音回蕩著。
將聽筒放回原處後,森鷗外靠在桌前,手肘撐在桌上,雙手交疊地擋在臉前,面色陰沉得比NERV司令官碇源堂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首領?」廣津柳浪擔憂道。
「……去把芥川叫來。」沉吟一陣後,森鷗外終於抬起自己落在桌面上的視線,一字一頓,「我要仔·細·地向他詢問一點事情。」
自己剛養了兩天不到的小貓居然有主人。
實在不能接受這個殘忍事實的愛麗絲,哭了足足有半個小時。
好在也只養了兩天不到,還沒培養出什麼感情。
草薙出雲用溫水搓了塊毛巾,幫把臉哭得跟猴屁股一樣的小家伙重新收拾干淨。
溫溫熱熱的毛巾和爸爸輕輕的拍背讓愛麗絲漸漸地平復了下來。
見到這個小家伙總算不哭得那麼傷心了,草薙先是將用過的毛巾蓋在她的鼻子上捏了捏:「哼哼一下。」
愛麗絲就依言跟小豬似的哼哼了兩聲,乖巧地任由爸爸幫自己把鼻涕擦擦干淨。
接著草薙放下手中的毛巾,將手伸向一旁:「水。」
站在一旁的八田美咲便將鐮本力夫端著的溫水給遞了過來。
愛麗絲抱著杯子咕嚕了一小口,草薙見狀衝她挑了下眉,這個小小的喝水困難戶又只好癟著嘴噸噸噸了大半杯才理直氣壯地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不要再喝了。
「要不要吃東西?」草薙問完,千歲和出羽立刻出現在他的身後左右兩邊,一個人手裡拿著奶酪棒,另一個人手裡拿著蘸巧克力醬的手指餅干。
馬上要吃飯了,零食只能吃一點點。
愛麗絲猶豫了一下,最後選了手指餅干。
撕開小桶上的塑料膜,她先是舔了舔包裝紙上沾著的巧克力醬,然後忽然發現,身邊的人都在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多多良還正舉著相機,用手動對焦的鏡頭對著她。
她低頭看著手裡的餅干,思考了一會兒,將裡面的餅干一根一根拿出來,蘸了巧克力醬再分出去。分到最後,愛麗絲自己一根沒剩。於是嘴裡叼著手指餅干的安娜又讓千歲把奶酪棒拿出來給了愛麗絲。
奶酪棒只有一根,分不了,愛麗絲小口小口地吃著,然而這樣溫情的時刻並沒有持續太長的時間,因為愛麗絲吃著吃著,忽然悲從中來。
她又眼淚汪汪地看了眼正蹲在全吠舞羅一樓最高處——草薙出雲的酒架頂上——的中原中也,眼裡滿是不舍。
可中原中也卻沒有不舍得她。
一想到這個小惡魔要抓自己去做絕育,他就恨不得自己這輩子都住在這個酒架上面。
這裡聽說是草薙出雲不可侵犯的聖域,哪怕是愛麗絲也不敢隨意在這旁邊跑跳。
而俗話說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為了不被抓到,中原中也不顧草薙出雲殺貓的眼神和肉墊上的傷口,依然頑強地跳了上來。
他剛才聽到了草薙出雲和自家首領的通話,相信憑著森先生的聰明才智,肯定已經弄明白了發生在他身上的意外。
自己是港口黑手黨不可或缺的戰力,森先生肯定不會棄自己於不顧——所以只要堅持到森先生派人來接我,就可以不用再遭受這擔驚受怕被捉去絕育之苦。
中原中也等待並心懷希望,抱著無限的幻想蹲守在酒架上與周防愛麗絲對峙。
用前線記者十束多多良的話來說,這簡直與一只守在樹下的小狗和一只扒在樹上的貓僵持的場景別無二致。
而這樣的僵持一直持續到了午飯後,直到愛麗絲實在沒頂住睡意才總算結束。
下午兩點。
一輛漆黑的轎車停在了吠舞羅酒吧的大門口。
從車上走下一位身著華麗振袖,手持紅傘的女性。
跟在一側下屬率先上前將吠舞羅的大門推開,那些蟄伏在門後的視線紛紛落在了這位豐姿冶麗的女士身上。
反應最大的自然是已經據守酒架高處三個小時的中原中也。
他如見至親地衝了過去。
「中也?」女性沒忍住驚呼一聲,眼眸微微張大,仔仔細細地將這只貓打量了好一陣。
「喵喵喵!」中原中也一個勁地點頭。
是我是我是我!
「這可真是……太惹人憐愛了,沒想到你小子居然也有這樣一天。」女性爽朗地笑了起來。
而另一邊,八田美咲用手肘捅了捅身邊的艾利克:「誒,你猜那女的傘柄裡有沒有刀。」
艾利克嫌棄地躲過,嗤了一聲:「肯定有。」
「歡迎光臨吠舞羅。」懷裡抱著睡著的愛麗絲,草薙出雲只是向這位特殊的客人點了點頭,「請問您是森先生的部下嗎?」
「妾身尾崎紅葉,初次見面,承蒙吠舞羅的諸位對中原中也干部的照拂,不勝感激。」女性精致的唇角勾出一抹優雅的微笑,中原中也坐在她的腳邊,搖晃著尾巴,跟著喵了一聲。
「趕緊把他領走就是最大的感激了。這貓不肯給摸給抱還能讓我們愛麗絲這麼喜歡,要是養得再久一點還不知道她要哭多久。」
八田美咲一副不耐煩的模樣,這個耿直的孩子忘記控制音量,原本的嘟囔變成了高聲的抱怨。
說完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太大了,不過草薙出雲沒有責怪,畢竟他說的全是實話,也是大家的真心話。
中原中也齜了下牙,心說怎麼搞得跟他有錯一樣。
他不肯給愛麗絲摸和抱,還不是因為那個小姑娘心心念念要帶他去絕育嗎!
但凡她對絕育沒那麼大的執念,自己也不至於見她就跑啊!
反正這地方他是一秒都不想待了。中原中也用爪子扒拉了一下尾崎紅葉的衣擺,心說紅葉姐你趕緊帶我走吧。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尾崎紅葉巍然不動。
她站在原地,宛如一尊美麗的雕像。
感到自己衣擺小幅度的晃動,尾崎紅葉先是低下頭幽幽地看了眼中原中也,而後又望向草薙出雲。
「草薙閣下。」
「您說。」草薙出雲微笑道。
「我們的首領考慮到小小姐與中原干部之間的深厚友誼,認為這樣強行拆散他們,似乎有些太殘忍了。」
草薙出雲:「……然後?」
「於我們港口黑手黨而言,當前最要緊的是不能暴露此時中原干部的特殊狀態,而於吠舞羅來說又可以讓小小姐暫緩別離之苦……更何況……如果我們沒有猜錯的話,造成我們港口黑手黨暫時喪失了重要戰力的人,應該就是周防小小姐的異能力……」
尾崎紅葉有一雙擰眉時哀婉的眼睛,現在她一副苦衷頗多的神色,還真差點讓中原中也信了自家BOSS的打算是為了自己好。
他有些感動。
然而很快,這份感動就變成了泡影。
因為尾崎紅葉又說:「所以我們想,暫時將中原干部寄宿在此處。等到時機成熟,再讓他們分開。不知您意下如何。」
我意下不如何!!!
中原中也大聲喵道!
第138章
將一只由港口黑手黨干部變成的貓留在吠舞羅,草薙出雲的意見當然是NO。
這倒不是說吠舞羅內部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如果有的話芥川龍之介當初也不可能完好無損地回到港口黑手黨——而單純是私人空間氏族領地被一個陌生人侵入了,這種心理層面上的問題。
實事求是地說,草薙出雲不關心中原中也的死活,更不在意「港口黑手黨最強干部變成了一只手無縛雞之力的貓」這種長達一百天的debuff會給他們的首領,森鷗外造成多大的麻煩——該如何分派人員保護變成貓的中原中也的確亟待商討;不過與之相比,沒了「污濁」這一大戰力,該如何粉飾太平、封鎖消息、抵御蟄伏在橫濱暗處中的其他伺機而動想要重創、甚至推翻港口黑手黨的組織,大概才是讓森鷗外目前最頭疼的問題。
如果中原中也能被留在吠舞羅,森鷗外不但可以省去保護中原中也這一環節,還可以安安穩穩地將「中原中也不在」這一現狀繼續安穩地偽裝成「中原中也在外出差,想回來隨時都能回來」的常態——雖然這麼做的前提是必須賭一賭吠舞羅是否會為了報復而散布消息,但……
尊對這種事情只會發表一句「噢」的看法吧。
吠舞羅這些年已經很少主動去挑撥什麼爭端與矛盾了——啊,除了在面對Scepter4的時候。
言而總之,留下中原中也雖然對吠舞羅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但在這其中依然缺少一個理由來說服草薙出雲同意。
可中原中也依然被留了下來。
因為在草薙出雲與尾崎紅葉寥寥數語的對話中,窩在草薙懷裡睡覺的愛麗絲恰好醒了。
見到她迷迷瞪瞪地睜開眼,草薙當即扭頭叫八田把她抱到樓上去,然而有備而來的尾崎紅葉更快一步,她飛快地靠自己昳麗的外貌優勢奪走了愛麗絲的注意,並告訴她自己是小貓Chuuya主人的部下。
「我的老板最近正好外出出差,沒時間照顧Chuuya。如果周防小朋友願意暫時幫忙寄養,他會非常感激。」尾崎紅葉的聲音溫婉動聽,把只有七歲的幼年視覺動物迷得七葷八素。
這個姨姨好漂亮哦……
愛麗絲有點害羞地看著她。
小貓不屬於自己這一點雖然讓愛麗絲有些難過,但可以跟Chuuya再相處一段時間的消息依然讓她感到了開心與滿足。
她還想再多摸摸中也軟絨絨的腦袋毛,還想聽他睡覺時從喉嚨裡呼出的咕嚕咕嚕的聲音。
縱使Chuuya的貓德教育沒有優秀到可以不凶不鬧不拆家給摸給抱給親親,但它依然是一只好貓,至少是一只願意搭理愛麗絲、即便摸摸它也不會衝她齜牙作勢要咬她的好貓。
Chuuya與成天斜著眼睛看人的大黑,還有脾氣差到看起來跟空氣都有仇的小白有著天壤之別。
而這份來自毛茸茸的友善,是愛麗絲不曾在養狗這件事上得到的良好正反饋。
可養鳥養貓養狗這種事,從來都不是愛麗絲自己能說得算的。
七歲的小朋友雖然懂的還很少,卻也是會因為擔心家裡的生意會不會破產而哭到睡不著的。
她當然知道養小動物需要錢。
畢竟寵物商店的商品都明碼標了價,每次去寵物醫院做完檢查付款,草薙也基本會讓愛麗絲站在旁邊,將開出的收據和小票交給她。
如果用多多良相機的膠卷來計量,帶小貓小狗去醫院簡單檢查一次的錢至少夠多多良買差不多十卷膠卷。
而一卷膠卷的價格又大概可以抵幾十只鉛筆……一支鉛筆又和一支小冰淇淋的價格相當……
愛麗絲:「嗚……」
養貓貓好貴哦。
可她還是很可恥地想養……
仿佛是看出了愛麗絲在糾結什麼,尾崎紅葉迅速打消了她的疑慮:「寄養期間的費用由我們這邊全部承擔。」
「Chuuya他……是個很害怕孤獨需要陪伴的孩子。」尾崎紅葉面不改色地說出了讓中原中也恨不得當場社死的話,「周防小姐哪怕只是陪Chuuya一起玩,我們都會十分感激。」
「真的嗎?」愛麗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小耳朵。
「當真。」尾崎紅葉伸出手,想要摸摸小姑娘睡得紅撲撲的臉頰。
草薙出雲不動聲色地將愛麗絲抱遠了一點。
這種程度的拒絕沒讓尾崎紅葉感到尷尬,她自如地收回手,捏著袖角掩在臉前,露出微微彎翹的唇角:「不過,有一件事情還請您答應。」
愛麗絲點了點頭:「是什麼事呀?」
「請您不要帶Chuuya去……絕育。」尾崎紅葉可疑地頓了一下,讓中原中也有理有據地懷疑自家大姐頭一定在心裡笑瘋了!!!
「可是寵物醫院的醫生爺爺跟我說……貓貓不絕育會很痛苦,而且還會給家裡搗亂……」愛麗絲扭頭看了眼酒架上琳琅滿目的玻璃瓶。
「不會的。」尾崎紅葉向她保證到,「妾身可以向您保證,Chuuya是很乖的。」
愛麗絲信以為真。
在得到了這麼多的保證後,她萬分期冀地看向了家裡最有話語權的人。
「出雲……」
我可以養貓貓嗎?我會像照顧大黑和小白那樣照顧他的。
所以我可以養貓貓嗎?
——面前這雙藍眼睛是這麼說的。
啊……沒辦法拒絕啊……
草薙出雲輕輕地嘆了聲氣。
「意思是如果他不乖,我們就可以把他送回貴府,是麼?」他問。
「是。」見他口風松動,尾崎紅葉恭敬地欠了欠身。
「此事過後,若往後有我等港口黑手黨用武之地,必將不遺余力為閣下效勞。」
草薙出雲低頭看了眼愛麗絲,半晌後才悠悠回應道:「效勞就不用了。」
如果吠舞羅真的出了什麼他們自己都擺不平的事,森鷗外這口遠在橫濱的井大概也幫不上什麼忙。
「不過,」青年的話音一轉,「森首領可以考慮把池袋商場裡的那個海洋球樂園買下來。」
草薙出雲想是想起了什麼,無聲地笑了笑。
「我們愛麗絲自從在那裡哭了一次之後,就再也沒去過了。」
愛麗絲聞言緩慢地眨了下眼睛。
什麼被欺負了?誰被欺負了?
她嗎?
她什麼時候被欺負了嗎?
草薙看她這副迷茫的樣子,欣慰之余還有些憂心和一點恨鐵不成鋼的氣憤。
這心眼怎麼長得才能這麼不記仇?
他摸了摸女兒細軟的黑色卷發,偶爾會萌生出一種為了以免她被欺負,恨不得把她放進口袋裡隨身揣著的衝動。
不過忘了也不是特別要緊。
給女兒出頭也是爸爸的職責之一。
想到這裡,草薙低下頭,在愛麗絲的發旋上啄了一下。
這個小家伙昨天用了安娜的洗發水,現在這個圓溜溜毛茸茸的腦袋頂,是草莓味的。
「森先生要真想表達謝意,可以想想辦法幫我們愛麗絲把這些缺失的童年樂趣補回來。」
愛麗絲正式開始養貓了。
尾崎紅葉臨走前如約給她留了一筆Chuuya的給養費以及辛苦愛麗絲付出的報酬。
厚厚的一沓紙鈔,它們被放到愛麗絲手中的時候,愛麗絲感覺自己好像手裡拿了塊磚頭。
「我們麗茲總能在很奇妙的地方賺到錢呢。」十束多多良摸狗狗似的搓了搓愛麗絲的小腦袋,然後這筆錢就依據「這麼多錢還是爸爸媽媽幫你保管吧」這一宇宙規律被草薙出雲收走了。
不能給愛麗絲身上留太多錢。
至少不能給她留下能足夠買下一支冰淇淋的錢。
尤其是現在天氣回暖了,再過兩個月,如果讓這個小家伙身上揣著幾十萬的巨款……草薙出雲甚至都能想像出自己陪吃壞肚子的愛麗絲去醫院吊水的場景。
但好在愛麗絲最近很沉迷Chuuya小貓咪,自從知道自己不用擔心被帶去絕育之後,中原中也就真的安安分分地成了一只不凶不鬧不拆家,給摸給抱的好貓——他不給親,這是逐漸感受到養貓的樂趣之後,愛麗絲目前唯一感到不滿的事情。
每次她抱起Chuuya想要親親他,Chuuya要麼一溜煙鑽到沙發底下,要麼就被身邊的哥哥姐姐老父親們給攔下來。
「不可以親!」安娜在此事上的態度尤為嚴厲。
而愛麗絲卻只覺得十分委屈,她為自己據理力爭:「為什麼不可以親親!」
安娜被她問得一哽,一時半會也想不出適合說明解釋的理由,只好求助地望向身邊的周防尊。
自家大公主的用意,赤之王閣下只用了兩秒便弄明白了。
可安娜動了半天腦子都想不出來的理由,周防尊這個忽然被CUE的局外人自然不可能想到更好的主意。
於是他只能對自家小公主說:「不行就是不行。」
激得愛麗絲百年難得一見的叛逆心立起,她氣得在原地跳腳:「我就要親!就要親!」
接著愛麗絲滿屋子追著中原中也亂跑,一邊跑還一邊大喊:「Chuuya快過來給我親親!」
——下輩子都不可能!!!
中原中也凶神惡煞地喵了一聲,無奈變成貓的他聲音非常之嗲,聽起來不僅不像拒絕,還有種欲拒還迎的意味在裡面。
——即使不用擔心被絕育,做貓也依然好難好難!
中原中也火急火燎地竄上酒架,渾身的毛都炸起,他拱著脊背,好像一只橘色的劍背龍。
平心而論,中原中也認為吠舞羅的各位,眼下相當有必要給周防愛麗絲找點別的興趣愛好轉移注意力。
否則按周防愛麗絲現在對他的這份生命不可承受之重的愛來看,他們分別的那天,周防愛麗絲百分之一千會有一場好哭。
——來個人救救我吧。
誰都行。
只要能把這個小祖宗的注意力從他身上轉移走那麼一點點,都是可以的。
中原中也發自真心地祈求。
而老天爺說不定是聽到了他迫切的無聲吶喊。
在答應了「你不親中也才可以抱他」如此不平等的條約後,得以抱著中原中也坐在吠舞羅大門外台階上曬太陽的愛麗絲,迎來了一位客人。
他穿著黑色長褲和同色的外套,內搭只有一件單薄的白色T恤,略長的劉海和鼻梁上的黑框眼鏡擋去了他眉眼間的乖僻,常年待在室內辦公而養出來的蒼白皮膚在陽光的照射下微微泛紅。
「嘖……你坐在這裡干嘛?」
難得穿著私服出現的伏見猿比古走到愛麗絲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坐在台階上都還比自己矮了大半截的小不點,嘴巴倒是一點都不留情。
「當叫花子要飯?」
第139章
小學生的春假臨近末尾,伏見猿比古來之不易的假期也即將結束。
在假期的前三天裡,伏見猿比古待在Scepter4屯所的宿舍中沒日沒夜地睡了大概50個小時,除了去食堂吃飯的時間,幾乎沒有人在那三天裡見過這位情報課的年輕課長。
之後的第四天和第五天,補足了精神的伏見猿比古依然窩在他的單人宿舍中閉門不出。究其原因是三月底有一款風評相當不錯的游戲恰逢此時發售,伏見猿比古趁著這段空閑時間還摸出了好幾個關底BOSS的速通攻略,發到網上後不到二十四小時播放量便累計破了三百萬,給他創造了一筆姑且還算不錯的附加收益。
而伏見猿比古這樣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睡到什麼時候就睡到什麼時候的作息狀況一直持續到了他放假的第六天。
由於Scepter4的工作性質特殊,哪怕帶薪假期在工作制度那本足有成年男性兩個指節那麼厚的一本中用白紙黑字規定了「帶薪假期天數隨入職年限的增長而增長」「入職一年帶薪假期五天,入職兩年帶薪假期六天,以此類推,十天封頂」,但同時,《工作制度手冊》上也明明白白地寫了「年假一次性最多只可休五天」。
這時,相信絕大多數人都會和伏見猿比古采取同樣的手段——從周一開始休假,一直休到周五,這樣剛好銜接了周六周日,實際上就有了七天的假期。
可請不要忘記,這裡是Scepter4。
東京法務局戶籍科第四分室。
青之王宗像禮司的直屬部隊。
即便知道工作辛苦、加班如常、假很難放、出勤還多,也不曾有人以「無法承受Scepter4的工作強度」為由而主動退出這支隊伍。
「王」會吸引與自身特質相近的人。
宗像禮司及其所率領的Scepter4成員,本質上都是一群務實的理想主義者。
身為青之王的盟臣,Scepter4的每一個人都打從心底認可宗像禮司「希望構築一個理性有序的世界」的理想。
有了高度的認可和共同的理想,人的工作積極性就會被極大程度地調動。
如果想要將這種心理用更加簡單粗暴的語句詮釋,「為愛發電」一詞的概括性或許是最好的。
可這種能夠讓人化身永動機的「愛」,在伏見猿比古身上是極其稀缺的。
好不容易批了年假的Scepter4成員們,其實通常也不會像伏見猿比古這樣說放假就真的徹徹底底地給自己放假,完全不管被撇在身後的工作部門在自己沒有到崗的這段時間裡遭遇了微風細雨還是洪水滔天。
而更少有人會像伏見猿比古這樣,為了逃避周末的加班,讓自己扎扎實實放滿七天的假,特地搬出了年前的「舊事」當做借口。
「我要帶周防愛麗絲出去玩。」批假當天,伏見猿比古便將自己第六天和第七天不能到崗加班的理由給擺了出來。
「周末的優惠活動多,電影院的排片增加,博物館的主題展覽更有意思,餐廳會有推出限定菜譜,游樂園也會開放更多的游戲設備。」
伏見猿比古的論點清晰論據充足,同時還給自家副長畫了張大餅——一張關於「假如我帶周防愛麗絲出去玩會玩什麼」的大餅。
電影院、博物館、兒童餐廳、游樂園。
這麼豐富多彩的日程安排,足夠抵消他上次在警局裡把周防愛麗絲弄哭的「罪孽」了吧?
當然,至於是否真的要按照這個安排去做,伏見猿比古的答案是否定的。
工作計劃是給領導看的,工作實操到頭來還不是得全靠他自己。
——現在只要有理由把副長應付過去就行。
伏見猿比古的想法寫在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睛裡。
雖然很清楚地知道伏見猿比古在打什麼主意,但不想用官威壓迫下屬的淡島世理思考了半晌也沒想到可以充分反駁理由,最後還是決定看在這名十七歲的未成年社畜平日裡工作表現優異的份上,於Scepter4的職工內網中通過了這份看似只有五天實際攢了七天的年假申請。
於是也就有了現在——愛麗絲抱著自己的小貓咪坐在台階上曬太陽,結果被突然出現的伏見猿比古說成了乞丐——的場景。
——你才是乞丐……你全家都是乞丐!
不等愛麗絲氣呼呼地反駁,被她抱在懷裡的中原中也耳朵忽然向後一倒,當即扭過頭衝伏見猿比古「哈——」了一聲。
「Chuuya?」愛麗絲摸了摸懷裡小橘貓的腦袋,想了想,還是像個小大人似的一板一眼地對他說,「這是客人,你不可以凶客人,打擾出雲開店做生意哦。」
中原中也沒有吱聲,他晃了晃尾巴,看清楚來人的臉之後才輕輕「喵」了一聲。
剛才他光聽聲音,還以為是某條青花魚又上岸禍害人了。
「你今天要不要跟我出去玩?」伏見猿比古也不多說什麼,直接向愛麗絲詢問。他站在台階前就再也沒往前走過一步了,一如既往的像是跟吠舞羅之間有一道無形的屏障。
愛麗絲對他的這種「見外」已經十分的見怪不怪了,還是伏見忽然的主動邀約更讓她感到意外。
小孩子喜歡跟大孩子玩似乎是一種相當天然的心理。畢竟大孩子懂得多,知道的多,卻又不像父母那樣嚴厲。
威風凜凜的哥哥姐姐誰會不喜歡?
可威風凜凜的哥哥姐姐卻不一定會喜歡自己。
雖然不會因為別人不喜歡自己而傷心,但愛麗絲是知道的——不如說她想不知道都很難,誰讓伏見每次帶著她的時候,嘴巴裡總是「嘖」來「嘖」去的?
不喜歡自己的人突然主動要帶自己出去玩……
愛麗絲歪了下腦袋,有種太陽好像從西邊出來了的新奇。
「伏見為什麼突然說要帶我出去玩呀?」
「……還不是因為上次有個人哭得要死不活……嘖……」
沒等愛麗絲聽清伏見猿比古飛快的碎碎念,他又下意識地又咋了下舌,沒了耐心,眉頭煩躁地蹙起來,「去還是不去?去就現在走,不去就算了。」
「要去。」愛麗絲立刻站起身,旋即又迷茫了,「可是伏見要帶我去哪?」
電影院率先被PASS了。因為伏見猿比古不看愛情片不看動作片討厭動畫片,又不能帶愛麗絲去看恐怖片和驚悚懸疑片。
博物館也不能去。周末確實有不錯的主題展覽,可周末的博物館人山人海,不考慮丟孩子的風險,光是排隊說不定都要排上幾個小時。被伏見猿比古狠狠否定。
兒童餐廳也不去。現在才是中午一點,去那裡干嘛?干坐著嗎?
至於壓軸的游樂園……伏見猿比古直接將這個選項拖進了永久黑名單。
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帶小孩子去游樂園玩。
那麼有什麼不費神不費力、適合小孩子、可以讓大人干坐著、卻又能在回顧整個過程時起到一定教育意義的活動嗎?
這些條件雖然看起來苛刻無比。
但對於一個在中學階段完全沒有復習也能在模擬統考中排到全國第四十五名的天才而言,解出這個問題的答案,只需要一瞬。
伏見猿比古推了下眼鏡:「帶你去釣魚。」
釣魚。
一種愛麗絲從前只在動畫片裡看到過的活動。
一種魚上鉤之後,畫面裡總會被bulingbuling的水珠充滿而顯得格外閃耀富有成就感的活動。
然而此時此刻,愛麗絲望著面前表面平靜的河水,以及漂浮在水面上,幾乎沒有任何動作的魚漂,然後又扭頭看了眼正躺在折疊躺椅中、雙手枕在腦後、臉上蓋著一本雜志的伏見猿比古,莫名萌生了一種自己被耍了的感覺。
——這真的叫「玩」嗎?
愛麗絲站起身,撿了塊石頭進遠處的水裡。
石頭入水,發出「噗通」的一聲,哪怕聽聲音也比光禿禿地等魚上鉤要有趣。
雖說出雲並不反對她和伏見出來玩……可有這時間,她在家裡摸摸Chuuya難道不好嗎?
「伏見……」愛麗絲百無聊賴,只能呼喚身邊的人。
「別吵,你這樣會把魚都嚇跑。」伏見猿比古的聲音幽幽地從書下漏出來。
愛麗絲:「……」
你剛才也是這麼說的!
她氣憤在原地跺腳,卻又因為害怕真的把魚嚇跑,而不敢發出太大的動靜,只能乖乖地守在魚竿邊上,繼續緊盯著平靜的河面。
而這種等待不僅耗時還很勞神,愛麗絲守著守著,就開始轉移陣地。
她給自己搬了塊石頭墊在屁股底下當凳子,坐了一會之後又嫌石頭不舒服,摸到了伏見猿比古的躺椅邊上,伏見猿比古沉默地給她讓了點位置,然而沒過一會,坐著也開始嫌累的愛麗絲,枕著伏見猿比古的小腿躺下了。
一開始她的雙腿還放在躺椅下,但過了不到兩分鐘大概是嫌棄這個姿勢把身體給擰巴了,不夠舒服,就繼續得寸進尺地,干脆整個人都躺了上來。
被她擠到一邊差點摔下去的伏見猿比古:「!」
「周防愛麗絲!」他翻身坐起,這下算是徹底讓出了躺椅的歸屬權。
「噓——!」小姑娘撐起半個身子,衝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接著又倒了下去,「你不要吵嘛!我的魚要被你吵走了!」
伏見猿比古:「……」
「都要睡著了還釣什麼魚?起來!」
「我沒有睡著!」愛麗絲小小聲地反駁完他,旋即打了個哈欠。
伏見猿比古:「……」
「我就躺著等魚,不會睡著的。」她不知道是在跟伏見打包票,還是在努力勸說自己不要在這麼好的陽光裡安眠。
「我一定會釣到一條大魚的。伏見我跟你說哦……我還見過河童哦……河裡是有河童的,說不定我能釣到河童呢……」
說完這話的第四分鐘,周防愛麗絲昏昏欲睡搖搖欲墜的眼皮便徹底地闔上了。
蹲坐在她剛才搬來的那塊石頭上的伏見猿比古無語到說不出半句話。
他第一次這麼深切地體會到什麼叫自作孽不可活。
然而偏偏在這時,水面上偶爾會被水下暗湧推動的魚漂突然猛烈擺動。
伏見猿比古思來想去,最後還是抄起了自己隨便買的魚竿,開始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遛魚與收線。
而從線的另一頭傳來的拖力相當強,伏見猿比古一面後悔自己買的魚線太細魚鉤也太小,一面又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精神與這條精神抖擻的魚鬥智鬥勇。
線收到距離河岸還有兩米處的時候,伏見猿比古當機立斷抓起了架在一旁的抄網——他唯一慶幸自己當初想著做戲要做全套,雖然裝備的尺寸都不太對,但至少該有的都有——直接用抄網將魚抄起。
——上來了!!!
成就感湧向的一瞬間,伏見猿比古幾乎要愛上了釣魚這項活動。然而很快,他便冷靜了下來。
因為抄網的手感不對,又因為被拉出水面的魚鉤上掛著的並非是魚。
他慢慢地收起了線和網,這才看清自己撈上來的,是一件沙色的長款風衣。
伏見猿比古:「……」
愛恨就在一瞬間。天知道他在剛才閃過的那0.01秒中有多想往這條河裡扔魚雷。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狠狠地將這件長款風衣甩到地上。
風衣應聲砸在地上,就在伏見猿比古決定扔開魚竿帶周防愛麗絲回去的時候,一串「啪嗒啪嗒啪嗒」的聲音,從長款風衣的內部傳了出來。
伏見猿比古:「……?」
……什麼東西?
他皺著眉頭將與水草裹成一團的長風衣解開。
而當即映入伏見猿比古眼中的,是一條活蹦亂跳的——
青花魚。
第140章
給活蹦亂跳的青花魚拍了兩張照,然後伏見猿比古便將這條他人生中釣上來的第一條魚放進了搭在水邊的魚護裡。
他對自己的戰利品並不感興趣,一是因為伏見猿比古不喜歡吃魚——更准確地說他不喜歡一切味道強烈的事物,其中自然也包括魚腥;二則是因為伏見猿比古對自己向來都有相當清晰的自我認知,比起魚本身,他知道自己更享受釣魚的過程以及將魚釣上來那一瞬間的心潮澎湃。
那種感覺就仿佛是攻克了一個極難無比的BOSS。
而除非游戲制作人用心險惡根本不想讓人通關,不然現在市售的大多數游戲其實都已經無法帶給伏見猿比古帶來太好的游戲體驗——包括但不限於通關之後的成就感與滿足感。
他短暫地在釣魚這件事上,找到了些許曾經願意為之付出時間的樂趣。
今天天氣好,中午太陽又大,穿著一身黑的伏見猿比古很快就被烤得發汗,剛好愛麗絲睡著了,他盯著這只睡得迷迷糊糊的小豬,咋舌,把外套脫下蓋在將自己蜷縮成只剩下一小團的愛麗絲身上。
他的外套有個帶毛領的帽子。
伏見猿比古給愛麗絲蓋上外套之後看著她白白淨淨的臉,又抬眼看了眼天上的太陽,思考了一會,又把帽子一翻,把愛麗絲一整個包了起來。
旋即他又想起小孩子蒙著腦袋似乎容易被窒息,比起臉被曬黑,還是被悶死更恐怖。於是又給她把帽子給拉了下來。
兜兜轉轉又回到最初的起點。
——就你最麻煩!
伏見猿比古咬了下後槽牙,恨恨地伸手在愛麗絲臉上掐了一把,掐得這只小豬在夢裡難受地哼哼了兩聲才心滿意足地松開手。
接下來,在連續的視頻觀摩、實操實驗、成功失敗、經驗總結之中,伏見猿比古對於釣魚這項人類自古以來便不曾斷絕的生產活動的理解突飛猛進。
在他背後的愛麗絲睡得昏昏沉沉。作為一個很少煩惱的小朋友,愛麗絲的睡眠質量向來很高。
她很少做夢,但很少並非是從來不會。
偶爾也會有一點生活中的碎片掉進夢裡組成無序又離奇的小事情,愛麗絲近來唯一記得的一個夢就是夢見自己上學遲到了,因為出雲不肯送她去學校,夢裡的自己哭得特別傷心,甚至傷心到把她從夢裡嚇醒。
可今天這個夢不太一樣。
今天這個夢……
真實得有些不像是夢。
愛麗絲仔細打量著這個坐在她課桌對面的、捧著一本書的小男孩。
他有一頭哪怕丟進人堆裡都能一眼找出來的、十分耀眼的白金色長發。
不過這個發色還算正常,讓愛麗絲感到有些不正常的,是這個小男孩的……眼睛。
他的眼睛真的很奇怪。
硬要形容的話,就仿佛是一塊同心圓的翡翠被摔成了相當均勻的兩半,然後被嵌進了他的眼眶中。
愛麗絲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眼睛,忍不住多打量了一會,但她很快意識到自己這樣直勾勾地望著別人看,似乎有些不太禮貌,於是又悄悄地將自己的視線挪開。
就在她開始思考,自己為什麼會看到這樣一個人的時候,小男孩忽然開口說話了。
他放下手中捧著的書——愛麗絲看到那本書的內頁一片空白,是一本無字書——用那雙詭異美麗的眼睛看向愛麗絲,以一種極其熟悉、卻又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聲音對她道:「你好啊,愛麗絲。」
「還是見面了呢。」
——你是誰?
愛麗絲眨了下眼睛。
而男孩像是能聽到她心中所想那樣,抬起一只手摁在自己的胸前,禮貌地向她自我介紹道:「我沒有名字,但是大家都叫我『石板』,你也可以這麼叫我。」
接著,他又舉起了手中的無字書。愛麗絲便如他所願,將目光放在那本什麼都沒有的書上。
「祂是『書』。」小男孩說,「是我的同類。」
愛麗絲:「……」
她嘗試著理解了一下這個小男孩的行為,在將他所說的話替換成「這是Chuuya,是我的朋友」之後,邏輯便順暢了起來。
夢裡什麼都有。
有一個把無字書當做朋友、名字還奇奇怪怪的小男孩,也還算正常吧?
雖然一頭霧水,但愛麗絲還是分別向他們問好:「石板你好。書也好。」
她打量了一圈四周,發現這裡白茫茫的一片,又感覺這裡不太像自己的夢。這裡太空太大了,還什麼都沒有。
愛麗絲收回視線,撓了撓腦袋問道:「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書』要創造一個人。我正在幫祂出主意。」石板伸出手,往旁邊指了一下。
「創造……人?」愛麗絲迷茫地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發現那裡忽然多出了一張椅子——剛才明明什麼都沒有——而椅子上正安靜地坐著一位青年。
他脊背微躬,頭顱低垂,發絲垂落在臉邊,赤裸的身體上只蓋著一塊幾乎與他膚色同樣雪白的綢布。
「要去看看嗎?」石板向她提議,愛麗絲躊躇了一會,還是點了點頭。
她跟著石板離開書桌邊,走近了才發現,這名青年雖然睜著眼,眼睛裡卻沒有絲毫的神采;雖然光著身體,卻完全不會有任何的羞赧。
他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呆呆愣愣的,與其說是個人,不如說這是一尊和人沒什麼兩樣的人偶。
——不,這就是人偶吧?
愛麗絲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這名青年,發現他甚至不會眨眼。
可即使是人偶,愛麗絲也沒見到這種一半純白、一半灰紫的怪異發色。
幸而他真的非常非常的好看,所以即使發色的選擇走在了非主流的前端,愛麗絲也說不出半個「醜」字。
但結合石板剛才說的話,愛麗絲還是神色古怪地問:「他的頭發顏色,是你們搞的?」
「不,是『書』給他定奪的。」石板平攤開手中的書,書頁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翻動著,直到中間的某個位置才停下,露出其中帶有撕扯痕跡的殘缺的一頁,「有人希望他誕生,可又沒給出具體的長相要求。」
愛麗絲聽得有點懵,她艱難地試圖理解石板在說什麼,然而失敗了。
「你可以把它當做上美術課,美術老師讓你畫人,但沒告訴你要畫的那個人長什麼樣就行了。」見她的五官在沒有頭緒的思考中皺成一團,石板貼心地解釋道,「因為沒有具體要求,所以關於他的一切都是隨機的。包括頭發顏色。」
愛麗絲:「……」她默默地又看了眼這個青年,他的發色讓愛麗絲想到了香草和樹莓的雙色冰淇淋球。
「這也太隨機了……」她小聲地咕噥著,「那之後,你們要把他送到希望他誕生的那個人家裡去嗎?」
「不。那個人也沒有這麼要求。」石板搖了搖頭,「需要更正的是,是『書』創造的他,不是『我們』。」
愛麗絲:「……」
她莫名有些替面前的美麗人偶感到憤怒與難過,這種無良的態度不僅像絕了訴求不清晰喜歡胡攪蠻纏的甲方,給人感覺還非常像是遇到了管生不管養的人渣父母。
——好討厭哦!
「那『書』之後要拿他怎麼辦?」
如果一開始就沒有人要他,那他被造出來之後豈不是只有被「遺棄」的下場?
「『書』會隨機選擇一個地方,然後把他丟在那裡。」石板的聲音依然沒什麼起伏,仿佛他要丟掉的並不是一個近似於人的造物,而是隨處可見低微如塵土的什麼東西。
床底下藏著一個垃圾堆般的寶箱的愛麗絲,打心底裡反感他們這種隨意拋棄毫不珍惜的行為。
她鼓著腮幫,盯著面前的青年,眉頭皺得緊緊的:「你們為什麼不給他穿衣服?」
「不是『我們』,是『書』。」
石板又一次試圖糾正她,那雙如同斷裂的玉璧般的眼睛望向坐在椅子上的青年。
接著,被他捧在手中的書頁又翻動了一下。
愛麗絲眨了眨眼,面前的青年身上便多了一套嶄新整齊的衣服。
見到自己的要求被滿足,愛麗絲滿意地點了下頭。
她繼續問:「有想好要把他丟到哪裡去嗎?」
書頁又開始翻動,而後在空白的紙張上,浮現出了一個黑色的地名。
【撒哈拉沙漠】
愛麗絲:「……」
哪怕是小學一年級的學生都知道,撒哈拉沙漠是世界上最大的沙漠。
而一個什麼都沒有的人被丟到那種地方……
「他會死的!」
「你們不想要他就、就說啊!」她氣憤像一只努力學習父母尖嘯的企鵝幼崽,「憑什麼把他造出來、又要像垃圾一樣丟掉!」
愛麗絲越想,就越覺得離譜。
她救助了那麼多小動物,哪怕小白和大黑在出走之前都沒有喜歡上她,甚至不給她好臉色,愛麗絲也從來沒有產生過要拋棄他們的念頭。
更何況他們正在討論的還不是小貓小狗小倉鼠,而是一個人呢?
「不可以隨便丟掉!不!可!以!」
她被氣得在原地亂蹦。
每個從她嘴裡蹦出的字裡,不僅有義正言辭的重音,還有體重落地時砸出來的重音,最大限度地做到了物理層面的擲地有聲。
「那,你有更好的、別的主意嗎?」
石板低頭看了眼手中的書,書頁又嘩嘩翻動了兩下,像是在附和一般。
「我……」
我沒有……
愛麗絲苦惱地抓了下自己的頭發。
「沒有的話,就只能按照『書』的方式來了。」
石板十分漠然。
而就在他說完這句話後,他們所處在的整個白色空間的四周,忽然如同被打碎的拼圖那樣,開始不斷地剝落。
「午睡時間結束了……你要醒了。」石板仰頭從那些剝開的間隙中看見外面的陽光草地與清凌凌的流水。
那是愛麗絲和伏見猿比古釣魚的河邊。
「你想好要怎麼做了嗎?」
收回視線,石板再次扭頭直視著將自己的發尾抓得毛毛躁躁的愛麗絲。
「我……」愛麗絲囁嚅著。
「十、九、八……」石板開始倒計時。
比考試即將結束時總在提醒他們馬上就要收卷了的老師還要煩人!
愛麗絲急得嗚咽了兩聲,最後還是開始破罐子破摔。
「你們把他丟到鎮目町!我去撿——」
在這個純白如[苦痛之路]的空間徹底崩潰的那一瞬間,愛麗絲的聲音也被阻斷了。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所有的感官都在離自己而去,不僅是耳朵能聽見的聲音,還有視野也在逐漸被從四周侵襲來的黑暗所包圍。
只剩下手中捧著書的石板,模樣依然鮮明,聲音也仍舊清晰:「已經跟你說了三遍了,是『書』,不是『我們』。」
這回他的更正中,多了些許的無奈。
「說起來,這是你第三次干涉與我們關聯密切的人了。愛麗絲。」
石板面無表情地凝視著她稚幼的臉。
「你又要生病了。」
石板的聲音消失了。
愛麗絲也醒了。
她猛地從折疊椅上翻身坐起,慌張地環視四周。
陽光、藍天、白雲、河流、還有背對著她釣魚的伏見。
回來了啊……
愛麗絲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而聽到身後動靜的伏見猿比古也轉過頭來。看到愛麗絲像個小傻子一樣坐在那,他挑了下眉,正遲疑著要不要炫耀一下自己剛才釣上來的青花魚,便看到愛麗絲忽然閉上眼睛,皺起鼻子。
「啊嚏——!」
伏見猿比古:「……」
「啊嚏——!」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小家伙每打一個噴嚏,伏見猿比古的心情就會往谷底多down一分。
誰能想到他都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給這個小東西蓋著了,哪能料到她居然會被熱出一身汗,然後被風一吹,就開始打噴嚏了!
——小孩子真的太麻煩了!!!
伏見猿比古一個頭十個大。
而一想到這個小東西回去要是生了病,他也沒心情釣魚了,只能緊急拖著愛麗絲隨便挑了家飲品店,給她買了一杯熱牛奶帶回車上慢慢喝。
因為擔心她會拿不穩把牛奶灑在坐墊上,伏見猿比古特意把車速放得很慢。
愛麗絲趴在車窗邊,看著熟悉的街景不快不慢地往後倒退。
「不要把你的腦袋伸出去。」伏見猿比古斜睨了她一眼,最後還是沒忍住伸出手拖著這只皮猴的後衣領,將她給拽回了車裡。
怎麼心不在焉的?
累了嗎?
不是……明明都睡了一覺,為什麼還會覺得累啊?
真要說的話,他這個帶她出去玩的人才是更累的那個吧?
難得感到吃力不討好的伏見猿比古感到了不滿,他煩躁地敲打著方向盤,偏偏還不能一腳油門踩到吠舞羅的門口。
放在後座水桶裡的青花魚擺了擺尾巴,伏見猿比古不想去思考那些帶著腥味的河水把後座弄成了什麼樣。
伏見猿比古不吃魚,在距離吠舞羅還有兩百米的時候他熄火停車,把那條青花連桶帶魚地送給了愛麗絲,囑咐她直走回家。
愛麗絲支吾了一聲,伏見猿比古權當她答應了,調轉車頭離開的時候他還給十束多多良發了一條信息,告訴他自己把愛麗絲放在了路口。
大概又過了半個小時,伏見猿比古正堵在市區裡,草薙出雲突然給他打了個電話。
他盯著來電顯示看了兩秒,還是接通:「喂?」
「伏見,麗茲和你在一起嗎?」青年柔滑的關西腔裡帶著焦急。
伏見猿比古困惑地「哈」了一聲:「我告訴十束哥把她放在路口了。」
「十束?」草薙出雲的聲音頓了一下,「他下午帶安娜去看電影,剛才才看到你的消息。」
「然後?」伏見猿比古放在方向盤上的手不自覺地收緊。
「然後他跟我聯系,可是麗茲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電話對面的草薙嘆了聲氣,「一直負責調看監控的黑客今天也請假休息了。好吧,既然沒跟你在一起,那我再出去找找。」
伏見猿比古聽見自己說好。他在車上愣了一會,直到後方傳來刺耳的車笛聲,才發現剛才一直堵在前方的車流重新開始淌動。
而與此同時,吠舞羅正在大範圍地搜索愛麗絲的身影。
剛從警局調完各個通往鎮目町外路口監控,確定愛麗絲還在町內的草薙出雲情緒姑且還算穩定地站在吧台後。
中原中也跳到吧台前的高腳椅上,凝視著大門門口,咪了一聲。
剛剛設置成常亮的手機放在草薙面前,不斷地跳動出消息。
「游戲廳這邊沒找到!」
「小公園裡沒人!」
「我和阪東去並盛小學看看!」
「草薙哥今天七壽屋的大福半價誒!給麗茲買點吧!」
「買兩個吧……話說你們認真一點找啊!」
草薙出雲哭笑不得地發出這條語音,坐在沙發上的周防尊站起身,沉默地走向酒吧大門。
「尊,你要出去嗎?」草薙從屏幕前抬起頭。
「嗯……」
耷拉著眼睛的赤之王含糊地應了一聲。
他走到門前,剛將手搭在門把上,這扇緊閉的大門便被人從外面猛地推開了。
一時間銅鈴的鈴聲、門扉撞在赤之王臉上的「砰」聲、周防尊倒吸冷氣的「嘶」聲、中原中也驚慌的「喵」聲,以及……門外始作俑者的驚呼聲,將剛才還空空蕩蕩的吠舞羅所填滿。
草薙出雲:「……」
門外的愛麗絲:「……」
她猶豫了一陣,最後還是放下手裡的水桶,把門推開一條縫,探進去一個腦袋。
看清楚門後正捂著鼻子的赤之王,愛麗絲磕磕巴巴地喊了他一聲,眼淚汪汪地注視著無端被撞的老父親:「尊……」
對不起嗚嗚嗚……
那雙眼睛濕漉漉的,比當事者受害人還要可憐巴巴。
周防尊:「……」
他沉默地回到了沙發,並收起了電視遙控器,將它壓在自己身下。
——這意思是愛麗絲今晚沒有電視看了。
「麗茲,你跑到哪裡去了?」草薙走出吧台,發現愛麗絲依然扒在門邊,他苦笑著問,「怎麼還不進來?」
「出雲……我……」愛麗絲躊躇了一小會,最後還是撓了撓頭,對他坦誠道,「我帶東西回來了……」
草薙出雲:「啊……」
「又是小動物嗎?」
「嗯……有小動物……」
草薙聽出這話的弦外之音。
——那意思是還有比小動物大的大動物咯?
「這樣吧。」為了安撫她不安的情緒,草薙單膝跪地,平時著愛麗絲的眼睛對她說,「你給爸爸看看撿回來的是什麼,然後我們再確定要不要養,好嗎?」
愛麗絲點了下頭。
之後,她轉身去到門外,再推開門時,手裡拎著一個紅色的塑膠桶。
草薙往裡面看去,是一條青花魚。雖然桶不大,但這不妨礙這條青花正在裡面自由自在地擺著尾巴。
「這是伏見、幫我釣到的。」愛麗絲捏著自己的衣角說,「本來說是要喂Chuuya的……可是,我有點舍不得……出雲,我可以養它嗎?」
草薙回頭看了眼放在店裡積灰的水族箱,笑著答應道:「當然可以。不過還是老規矩,你要自己照顧他們哦。」
愛麗絲立刻點頭答應。
「那麼,除了魚之外,還有別的嗎?麗茲。」
草薙吸了口氣,默默地開始為自己做心理建設。
他覺得,愛麗絲能撿回來的東西,也就無外乎是小貓小狗小鳥各種的小動物。
孩子有愛心,他也有能力支持她去救助那些小動物,哪怕是愛麗絲哪天從海裡撈了條鯊魚上來,草薙出雲也有相當的信心能幫她聯系到海洋生物救助所進行救援。
在他柔和的注視中,難得表現得如此唯諾的愛麗絲像是得到了勇氣。
她激動地踮了踮腳,然後又轉身跑到了門外。
——沒關系,問題不大。
只要她不撿個人回來。
致力於給自己的女兒營造最溫暖美好的童年,草薙出雲保持著從容溫柔的微笑。
然而很快,他的從容與溫柔消失了,笑容也幾乎快從臉上垮了下來。
他唯一慶幸的是自己抽動的眼角有眼鏡的遮擋,不至於嚇到本就迷茫無助的愛麗絲。
可是……
可是這……
這……
草薙出雲看著被愛麗絲牽進門的、一半潔白一半淡紫長發的陌生男人,久違地感到了呼吸困難……
「麗、麗茲……」草薙出雲聽見自己的聲音變得十分虛弱,「可以告訴爸爸……這位先生是誰嗎?」
「他叫西格瑪!是、是我從垃圾桶旁邊撿到的!」
愛麗絲眨巴著眼睛。
「出雲……我們可以養他嗎……」
我們可以養他嗎……
可以養他嗎……
養他嗎……
養……
他……
嗎……
草薙出雲恨不得自己當場暈倒過去。
悠于 2023-10-30 13:53
第141章
——把在外面流浪的人撿回來再養起來這種荒唐的事情……
草薙出雲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深吸一口氣。
——吠舞羅裡,倒也不是沒有這個先例的。
遙想當年,現在成天都在跟八田掐架的艾利克就是在某個月黑風高下著瓢潑大雨的夜晚,被藤島從外面給撿回來的。
當時的草薙出雲對此沒有發表任何的意見。
首先藤島是個很明事理的成年人,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一件什麼樣的事情;而當時被他帶回來的艾利克不僅因為過於飢餓而陷入了昏迷,過於瘦弱的身體上還帶著不少一看就是被毆打出來的傷痕。
他要麼遭受了家庭的虐待,要麼就是在脫離了家庭之後出於某種原因遭受了其他人的暴力。
如果藤島對他置之不理,當年的艾利克哪怕沒有因為體溫流失在那個初春的雨夜中死去,大概也會在翌日發一場大病一場而把腦子燒壞。
總之在當初,吠舞羅的三位管事(雖然其中有兩位多時候都只起到擺設的作用)之所以會暫時允許藤島將這位陌生的少年留下的請求,除開他們自身並非是什麼鐵腕鐵拳鐵石心腸的人之外,還因為彼時的艾利克是一個光憑肉眼就能被劃進「需要幫助」這一欄的弱勢之人。
可愛麗絲帶回來的這位……
整理好坍塌了一大半的心理防線與面部表情,再抬起頭的時候,草薙出雲心中那狂躁叫囂著「這是哪來的非主流殺馬特人模狗樣的東西居然連七歲小女孩都敢騙」的聲音已經小了不少。
隨後草薙走上前,將愛麗絲攬到自己身邊。
他本來是要以這種方式巧妙地將女兒與這個來歷不明的男人相握的手分開,繼而達到穩定自身情緒的目的。
可讓草薙出雲沒想到的是,這位名叫西格瑪的青年,竟然在他將愛麗絲牽走後,又朝愛麗絲伸出了手。
「啪」的一聲。
躺在吠舞羅裡側的周防尊睜開了一只眼睛,面無表情地注視著這場發生在門口的……好吧,其實不能說是鬧劇,但毫不猶豫將西格瑪的手扇開的草薙出雲臉上的那副笑容……
啊……也真是好久不見了。
赤之王慢慢悠悠地打了個哈欠。
他從沙發上坐起,本來想轉身上樓離開交戰區,但思考了兩秒後,赤之王還是在「承受待會草薙想要找人幫忙卻發現沒有一個人在的怒火」和「逃避可恥但有用」中選擇了更為明智的前者。
即使是王,也不是真的能什麼都不管的……
而另一邊,平復心緒未果,反而被對方再次在底線上踩了兩腳的草薙出雲扶了下眼鏡,用克制的目光將這名青年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
半白半紫的長發;中分,公主切;五官昧著良心說是端正,不昧著良心說那就是俊美……哪怕搭配著他這一身樣式並不考究又與場景完全不相符合的白色燕尾服,走在大街上大概引來許多的視線,而那些望著他的人們大概也只會在心裡猜測他是否是要去趕赴一場重要且華麗的演出。
——所以說……這種人全身上下,到底有哪裡能和「我們可以養他嗎」這個請求搭上邊的地方了?
草薙出雲是真的感到了迷惑。
距離愛麗絲牽著這人走進吠舞羅的那一刻已經過去了足有三分鐘。而在這三分鐘裡,草薙出雲一直在努力地嘗試分析在過去找不到愛麗絲的半小時內發生了什麼。
可結果就是他完全分析不出任何頭緒。
愛麗絲是小孩子,作為一個品格惡劣的大人企圖欺騙無知爛漫的人類幼崽獲得成就感,倒也還算貼合社會渣滓陰暗的心理。
但這位衣冠楚楚的西格瑪先生不僅用拙劣的謊言欺騙了愛麗絲,甚至還居然還真的敢跟著她回家,並讓她對自己的家長說出「我們可以養他嗎」這種話……
——如果這人腦子沒問題的話,那就只能是他認為我的腦子有問題了。
這個猜想讓抓著愛麗絲肩膀的草薙出雲臉上浮現出了一絲極盡溫和的微笑——熟悉吠舞羅二當家的人都知道,一般露出此張笑臉的草薙出雲心中通常只有「三秒之內做了你」這麼一個念頭——應付一個傻子,和被人當成傻子,這二者都不是什麼能讓他心情輕松愉快的事情。
「請問是您自己從這裡走出去,還是我把您丟出去,再或者,您比較希望跟警察進行一次友好談話?」
望著站在自己對面的男人,草薙出雲的話裡話外都是赤裸裸的威脅之意。
而面對他的威逼,這位名叫西格瑪的青年站在原地怔愣了好一會。
他似乎想說些什麼,灰色的瞳孔微微晃動,連帶著視線也跟隨著一同變得迷惘與彷徨。
而最後卻還是落在了被牽走的愛麗絲身上。
不得不承認的是,這位西格瑪先生面上的神色彷徨無辜得讓草薙出雲想起當初一個人蹲在服務台邊上、眼巴巴地等他從超市回來的愛麗絲。
像個孩子。
可他很顯然已經不是個孩子了。
硬要說的話,草薙出雲現在腦子裡正在被一句話滾動刷屏。
——這他媽是八歲??
他愁苦地扶了下額頭,在發現對方似乎對愛麗絲有一種奇怪的雛鳥情節後,草薙出雲再次在這種無法解析的現狀中感到了一股詭異的推力。
還是等多多良帶著安娜回來再細問這位西格瑪先生的來歷吧。
草薙出雲作出決斷,彎腰抱起愛麗絲,順手指了下吧台旁的高腳椅:「先坐吧。」
然而在得到了他的許可後,西格瑪也依然看向了愛麗絲,似乎是在用眼神詢問「我可以坐嗎?」
愛麗絲衝他點了點頭,而後這位西格瑪先生才緩步走到高腳椅邊坐了上去。
他沒有撩起自己燕尾服長長的後擺,任由自己的衣擺被隨意的坐姿弄得滿是褶皺。他也沒有安分地坐在那裡一動不動,而是像第一次坐到這種會旋轉的椅子上似的,用腳尖點了下地板,又在自己跟著椅座旋轉起來之後微微笑了起來。
草薙出雲:「……」
——我女兒到底撿回來了一個什麼……
「尊。」抱著愛麗絲,草薙出雲走到沙發邊,踢了踢沙發的扶手側邊。
「嗯?」靠在扶手上的周防尊撐著自己的下巴。
「你看著點。」草薙向他示意了一下正坐在吧台邊的西格瑪。
「嗯……」赤之王懶懶地應了一聲。
「麗茲。」帶著愛麗絲上到更加安靜的二樓,草薙撥了下她長長了的、有些擋住了眼睛的劉海,「關於西格瑪,你可以跟爸爸從頭說起嗎?」
「那說完之後,我們可以養西格瑪嗎?」
愛麗絲懇求地望著他問。
「這個嘛……」草薙對她無奈地笑起來,「西格瑪是人,跟你撿小動物回來養是不一樣的。還記得爸爸跟你說過,要對自己撿回來的小動物負責嗎?」
愛麗絲點點頭:「嗯。」
「人也是一樣的。甚至責任更重。」他伸手握住愛麗絲的小小的手掌,她的五指收攏,攥成一個和她心髒同樣大小的拳頭,「就像我、吠舞羅的大家要對你負責一樣。」
道理是這個道理,愛麗絲大概明白。
「可是……西格瑪好可憐的……」
她黯然地垂下眼睛,咕噥著對草薙說:「石板和書都不要他……還想把他丟去撒哈拉……」
草薙出雲愣了一下:「……麗茲,你說誰不要西格瑪?」
見到草薙表露出了解的興趣,愛麗絲像是終於找到了可以告狀的人,立刻支棱起來,當堂狀告。
「是石板!」
草薙出雲:「……」
「還有書!」
草薙出雲:「……」
像是一顆震撼彈在身邊炸開那般,耳中響起了嗡鳴,在大腦的一片空白中,草薙出雲又一次感到了暈眩。
緋色玻璃球的凸面將女孩宛如鴿血寶石般的瞳孔放大,西格瑪一動不動僵硬地挺直了自己的脊背,正襟危坐在高腳椅上。
此時此刻,在他的面前圍著一群人。
他們之中有胖有瘦有高有矮,可以說各不相同,但又可以說處處相似。
不同的是外貌。
相同的是氣質。
這群正把他當珍奇動物圍觀的人看著就跟組織到動物園春游、扒在玻璃上的小混混一般。
珍奇。
動物園。
春游。
小混混。
這個詞自然而然地在西格瑪的大腦中浮出,然後在他開始思考「小混混是什麼」的時候才給出了具體的釋義。
這種被強行塞進大腦的常識讓西格瑪感到了痛苦。
此時的他依然像是一台正在不斷載入解析數據包的電腦,在看到和想到任何事物的時候,都會有海量的信息湧入他的腦中。這些陌生的信息如同洶湧的海潮,而他仿佛是一艘沒有錨的船,關於自我的意識在一次次的衝擊中沉浮。
他抬起眼,下意識地開始尋找自己在這個世界中見到的第一個人。
那個黑發藍眼的小女孩。
在陌生環境中,人總會因為遇見稍微熟悉的同伴而感到安心。
西格瑪的視線在沙發邊找到了愛麗絲。
她正被草薙出雲先生抱著坐在膝蓋上,伸長了脖子往他這邊看。
發現西格瑪又在找她,愛麗絲就把手舉起揮了揮。
作為回應,西格瑪也對她露出了一個小小的笑容。
恰好此時,面前銀發紅眼的小女孩也放下了手中的玻璃珠,從西格瑪的面前退開了。
「怎麼樣?安娜。」十束多多良摸了摸安娜的腦袋。
「看不到……」安娜搖了搖頭,「他的過去、什麼也看不到……」
「的確是……剛剛誕生的,『新生兒』。」
安娜從未出現過任何紕漏的審視,宣告了西格瑪的無辜與無助。
同時也徹底粉碎了草薙出雲的最後一絲幻想——他的女兒,他親愛的寶貝女兒愛麗絲,還真的和那塊不得了的石板、以及那本不得了的書有關系……
他把愛麗絲放開,這個小家伙突突突地一下跑到了正在被眾人圍觀的西格瑪身邊。
「尊……」
「嗯。」
「要聯系那位嗎?」
「……你看著來吧……」
東京。
七釜戶,御柱塔。
這裡是第二王權者,黃金之王的領地。
一名臉戴半截金色兔子面具、身著黑色狩衣的老者,步伐迅速沉穩地穿過檐廊,來到一間和室門前。
他恭敬地跪坐下來,平穩地推開紙門,向著坐在室內的人彎下筆直的脊梁:「冕下。」
「何事?」
「第三王權者及其盟臣……」說到這裡,老者的聲音一頓,「還有一名非其盟臣的女孩,請求面見。」
第142章
「啊啾!」
愛麗絲不小心打了個噴嚏,因為感覺鼻子有點癢癢。
她沒來得及把頭扭到一邊去,有幾粒唾沫星子就這麼跟著她的噴嚏到了正在為她系好安全帶的、草薙出雲的手背上。
愛麗絲仰起腦袋看了眼面色不知道為什麼顯得有些許沉郁的爸爸,抓著自己的衣服袖子,把那幾顆掉在爸爸手背上的小小的口水泡泡給擦掉。
「周防麗茲小朋友。」草薙見狀戳了戳她的鼻尖,沒有像帶哨子的玩具那樣發出清脆的一聲「唧」,而是讓愛麗絲發出了「唔唔唔」的痛呼,「下次再這樣用袖子擦東西,以後你就自己洗衣服。」
可是平時也是洗衣機在洗衣服啊?
愛麗絲捂住自己的鼻子,心裡有點點不服氣,但面上還是乖乖地點了下頭。
「出雲,我們要去哪裡啊?」
她陷在自己的兒童座椅裡,側過腦袋看了眼跟自己一同坐在後座的尊,他又把眼睛閉上了,眉頭微微地蹙起。
要外出的行程來得很突然。
而當時愛麗絲還在鄭重地向吠舞羅的眾人宣布「今天又有兩名新成員加入了我們的大家庭」。
「有個爺爺想見你。等下見到那個爺爺要好好問好,麗茲。」草薙發動引擎,直視著前方的路況,倒也沒說謊。
確實是他們這邊率先向黃金之王提出「希望可以當面商議此事」的請求,但事關石板,從對方回應的速度便可以看出,那位已經管理石板長達數十年的御前,同樣也對此事抱以了相當的重視。
草薙出雲雖然和學者這類人搭不上半點邊,但在周防尊成為王之後的這些年裡,他也沒少關注過與石板有關的各項研究工作——這是身為王權者近臣的特權,只要能證明自己的身份,就可以在第一時間從這些由黃金之王資助的、針對石板展開科研的項目組處掌握他們最新的研究進展。
而自人們對「石板」展開方方面面的研究以來,還從未有過任何的研究能夠表明「石板這一與王權者存在密切聯系的物質具有能動性意識」……
然而愛麗絲是絕對不可能撒謊的——至少她不會、也沒必要在「騙冰淇淋吃」之外的事情上撒謊。
更何況除了石板,愛麗絲還提到了【書】……
如果說能記得【石板】這個特殊名詞,是因為草薙出雲曾在兩年前向她解釋過「為什麼吠舞羅除了她之外其他人都不怕冷」的話,那麼【書】的存在,愛麗絲便幾乎沒有任何途徑可以得知了。
且不提異能力者這一特殊人群的稀少程度,光是愛麗絲的行動軌跡之單純就已經斷絕了她與大多數陌生人的接觸——她通常只在學校與吠舞羅之間來回,哪怕是自己出門遛彎也很少會跟不認識的人搭話,而獨自走出鎮目町的範圍也只有一次。
就是被大黑——伏黑甚爾——一路拖到賽馬場的那次。
自己的女兒與【石板】和【書】有聯系這件事,對於草薙出雲的衝擊比她撿回來一個身高177釐米、外表為成年男性的人類還要猛烈。
甚至可以說,這兩件事所給他帶來的震撼,完全不在同一個層面上。
因為草薙出雲對石板沒什麼好感。
它確實給予了尊他曾經為了追求自由而希望擁有的力量,也確實讓尊在獲得力量之後在身邊聚集了眾多伙伴。
可是然後呢?
他的朋友開始頭疼、失眠、整夜地做著焦黑荒蕪的噩夢;收斂起原本直來直往的個性;接著在做出為了不傷害到身邊人的決定後,將自己關入名為「吠舞羅」的牢籠之中,失去了曾經最渴望的自由。
石板帶來的力量,讓他的朋友開始變得危險而孤獨。
平心而論,在得知那把赤色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隨時都有隕落的風險後,草薙出雲便再也沒有單純地、不摻任何偏見地、去感激這團跳動的猩紅火焰讓他們相聚在這間小小的酒吧之中了。
御柱塔位於東京的中心。
比起地標性建築的天空樹,它雖然巍然聳立在本該最繁華熱鬧的地段,但實際上卻很少有人能夠靠近這幢宏偉高大的建築。
在距離御柱塔還有八百米左右的直線距離時,就已經能夠很明顯地觀察到周圍的車流明顯地減少。
在駛入豎著【外來車輛禁行】警示牌的區域後,寬闊的馬路上只剩下了草薙出雲駕駛著的SUV。
視野中毫無阻攔,他很快看到了御柱塔第一層的隱岐造飛出的朱紅與深紫的房檐,層疊堂皇的鳥居,以及列成一排站在路面上黃金之王的盟臣們。
他們統一臉戴金色兔子面具,身著黑色狩衣。暴露在外的下半張臉無一例外都是嘴角平直,沒有流露出半分情緒。
比起自由自在滿是小混混的赤之氏族,各個死板愛裝模作樣都是國家公務員的青之氏族,單從外表上來看,黃金之王的盟臣們其實更像是供奉著不知道是哪尊神明的神官。
而正因他們臉上的兔形面具,所以其他氏族也會將他們稱為【兔子】。
與他們的恪盡職守不苟言笑,形成了相當鮮明的對比。
「日安,赤王冕下,草薙閣下。」
為首的「兔子」是一位老者,他與身後的其他「兔神官」們動作整齊劃一地向第三王權者鞠躬行禮。
簡單的問候過後,老者抬手向隱岐造的正門深處一遞:「請隨我來。」
不同於扯起嘴角冷笑著的周防尊,草薙出雲倒是習慣了這副並非刻意營造出來的肅穆的排場。
早兩年宗像禮司剛被選中成王的那會,十次見面有六次都在掐架(沒掐起來通常都是因為有人提前跑來調停勸架)的第三、第四王權者,就總隔三差五地被黃金之王被請進御柱塔讀作談心寫作反省。
想不習慣都不行。
然而被草薙抱下車的愛麗絲哪見過如此世面。
她有點點暈車,在車上睡了一下。
這會下車,她揉了半天眼睛才看清面前的黑衣人,然後忍不住地發出驚呼:「哇……好多兔兔喔……」
為首的老者:「……」
在讀不太懂空氣的小孩子面前,什麼肅穆什麼莊重,全都蕩然無存。
他轉過身,想要繼續為三人帶路,結果又聽到孩子不諳世事的童言:「出雲!那個爺爺衣服後面!有毛球球!是、是兔兔尾巴嗎!」
老者——國常路,黃金氏族的二號人物:「……」
他姑且還算鎮定地往前踏出一步。
而後又聽到那孩子自以為輕聲,實際上在場的王與盟臣們都能聽到的聲音說:「爺爺的尾巴好可愛哦……出雲我也想要有球球尾巴的衣服……」
國常路:「……」
可能是嫌氣氛不夠尷尬,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周防尊還相當刻意地「呵」了一聲,並向國常路老先生投去戲謔的目光。
「麗茲……」草薙出雲哭笑不得,貼了貼她軟糯的臉頰,「有什麼要求你先記著,等晚一點點再跟爸爸說可以嗎?現在去見爺爺比較重要哦。」
「好哦。」愛麗絲乖乖趴回爸爸的肩窩。那雙終於不再往前盯著自己看的藍眼睛讓老者松了口氣,卻讓跟在他們身後的其他兔子們一個激靈,緊了緊皮。
相信我,親愛的朋友。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想讓自己社死。
沒有。
穿過立有兩尊黑兔石像的深靜門廳,電梯一路向上。朝外的一面是單向玻璃,隨著驟升的高度,趴在草薙肩頭的愛麗絲能看到越來越遠的地方。
饒是她對御柱塔有多高毫無概念,也能從對遠處的一幢商貿大廈由平視轉為俯視的視角感受到自己正在遠離堅實可靠的地表。
她還從來沒到過這麼高的地方。
愛麗絲有點害怕,下意識地將草薙的脖子抱得更緊了一點。
「麗茲……我要喘不過氣了。」
扯下這只恨不得黏在自己身上的小八爪魚,草薙出雲將愛麗絲放在了電梯中央,擋住那些誘發她恐高的景像。見她又舉著手貼過來要抱,草薙揉了揉她的額發:「站好,馬上就到了。」
他的話音剛落,轎廂便平穩地停了下來。
快速上升的失重感驟然消失,裡側的轎門與外側的廳門同時朝兩側滑開。
一條燈火通明、數十座朱紅鳥居一直延伸到盡頭的長廊映入了愛麗絲的眼中。
她不再說話,緊緊地抓著草薙的手,挨在他身邊,一邊好奇地張望一邊高頻率地邁著自己的小短腿,努力跟隨著長輩們的步伐。
跟在他們之後的幾位更加年輕的「兔子」都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落在愛麗絲身上。
——赤之王的養女……
和第一次出門遛彎的小狗好像啊……
長廊的盡頭是一扇弱不禁風的合葉門,上面的柵格糊著白紙。
愛麗絲實在沒忍住,偷偷伸手戳了一下……
「啪」的一小聲,紙被輕而易舉地戳破了。
觸到其後冰冷且堅硬的金屬,愛麗絲怯怯地收回了手。
「麗茲……」草薙出雲敲了敲她的腦袋頂,扭頭對為他們領路的老者道歉,「抱歉,國常路先生。我沒管好她。」
「無妨。」老者看了眼那個被戳出來的洞,推開門,隨後退至一旁,恭敬地躬身道,「諸位請進。」
合葉門很小,左右兩扇也不過只需要六個愛麗絲排排坐的寬度。
可合葉門後的房間卻偌大廣闊,像是穿過神道,踏入了神社的本殿之中。
朱色與深棕的高梁支起高深的天井,懸掛著數百盞紅白的紙燈籠投下明亮的燈光,柵欄外無數金色的花紋猶如圍繞太陽而旋轉著的小型天體;內部一圈金色為底的福斯瑪門上,繪制著精致華美的浮世繪,草木栩栩如生,流水潺潺動人。
唯有一人立於其中,不怒自威——他有著花白的胡須和蒼老的面龐,身形卻不見一絲佝僂,反倒相當高大挺拔,甚至完全能稱得上魁梧悍然。
周防尊一言不發。
「黃金之王。」草薙彎腰行禮,然後小聲地喊了下愛麗絲,「麗茲。」
「爺、爺爺好!」
——這個爺爺看上去好凶噢……
還是習慣性以貌取人的小家伙害怕地往爸爸身後藏,她緊緊抓著草薙的衣角,只露出小半個腦袋和一只眼睛,繼續打量著自己身處著的偌大奇麗的房間。
這裡的地面並非是常見的木地板,而是一層通透無比的玻璃。
愛麗絲低下頭,除了自己的倒影外,還看見了七根從房間正中央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的金屬托架。
那個爺爺就站在其中一根托架的末端。
愛麗絲偏頭往周防尊的腳下看去,發現在進入房間後,尊也很自覺地站上了另一根托架的末端。
——好奇怪哦……
愛麗絲有些迷惑,旋即將自己的目光投向這間房間的正中心——她總覺得那裡有什麼。
可明晃晃的反光沒能讓她看清玻璃下藏著什麼。
此時大人們簡短的寒暄也已結束。
「就是這孩子嗎?說自己見到了石板的意識體。」
話題忽然一轉,來到了愛麗絲身上。
「嗯。」雙手放在口袋中的周防尊應了一聲。
「截止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研究能夠表明石板具有意識——這件事你是知道的吧?第三王權者,赤之王。」
站在房間另一端的黃金之王的聲音渾厚且平穩。
「知道。」
「你有什麼證據證明?」
「……哈?」
「老夫為何要相信一個黃口小兒的空口之言?」
「……」周防尊仰起頭,「我來這裡不是為了讓你相信什麼,而是單純告知你這件事情而已。」
他嗤笑一聲:「至於相不相信,那是你們黃金盟的選擇,與我無關。」
「你真的明白石板擁有自主意識意味著什麼嗎?赤之王啊。」
周防尊當然明白。
這個道理就好像一把見人斬人見鬼斬鬼的刀能夠自己動起來那般,令人毛骨悚然。
可他嘴上依然是:「不好意思,我只知道這東西搞得我女兒和我都睡不好覺,」
「而且比起意識,我倒是更希望這破玩意最好有個實體。」
那樣睡不著的時候,至少還能找到這個罪魁禍首給他一頓好揍。
冰冷的沉默在這間奇麗的殿內持續了片刻。
黃金之王最終闔眼嘆了聲氣,凝重的氣氛消散。
「同為王權者,這次這種毫無根據的謠言非時院不會追究。但是三人成虎,流言可畏,希望你們回去後好好加強對這孩子的——」
「我沒有撒謊……」
聽到這裡,哪怕愛麗絲是個小笨蛋也能明白大人們劍拔弩張的氣氛是因何而起的了。
她把自己見到了石板的事情告訴了出雲。
出雲把這件事告訴了尊。
出於某種原因,尊又把這件事告訴了面前的這位爺爺。
可這個爺爺認為她在撒謊……
女不教父之過,他說這話時雖然不是對著愛麗絲,可看向尊的眼神中卻充滿了質疑與不信任的冰冷。
在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之後,愛麗絲立刻委屈了。
「我真的沒有撒謊……」她又小小聲地為自己爭辯了一句。
「那麼,證據呢?」不同於任何一個對愛麗絲說話都會放輕聲音的大人,這位神色嚴肅的老人在對待她時拿出了與對待周防尊同等的漠然。
「證、證據……」愛麗絲像是被他冰冷的視線刺了一下,又趕著往草薙身後躲去。
……她沒有證據……
跟石板說話的時候,她還在夢裡呢……
除了書,沒有其他小朋友聽到……不像在教室,隨便發生個什麼,都有人給她作證。
「大人的世界裡,可不是一句『我沒有說謊』就能證明自己的清白的。」黃金之王收回目光,「周防愛麗絲。如果你只是想獲取長輩的關注,就應該用一些符合你這個年紀的舉措。」
「譬如說,更加努力地學習,提高自己期末考試的成績。這樣對你和長輩都是好事。」
愛麗絲:「……嗚……」
QAQ
雖然不明白這個爺爺為什麼會知道她期末沒有考好,但這回愛麗絲是真的被傷到心了。
她好難過。
不僅是被人揭了老底的難過,還有一種感覺像是已經好了的傷口又被人撕開,還往上面撒了把鹽那樣。
「我、我真的沒有撒謊嘛!!!」她不服氣地大叫,本來就淺的眼眶裡飛速地蓄起了眼淚,劈裡啪啦地砸在腳下的玻璃上。
「你都不認識我,憑什麼說我撒謊!」
出雲都沒有不相信她,尊也沒有不相信她,憑什麼這個爺爺第一次見面,就憑她期末考試沒考好這點認定她說的不是實話。
「我沒有撒謊!!沒有!!嗚哇——!!!」
愛麗絲無助地抱住爸爸的大腿,委屈巴拉地大哭起來。
[別哭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愛麗絲被草薙抱在懷裡拍背,聽到了一個聲音。
音色有點點耳熟。
好像是從房間的正中央傳來的。
她眼淚嘩啦啦的流速稍微減緩了一點,扭頭往房間正中看去。
在草薙的懷中,她的視線相較於自己站在地上的時候高上了不少。
反光的視覺阻礙減少之後,愛麗絲終於看清了陳放在那七根金屬托架交彙之處的事物——
一塊巨大的、長方形的、仿佛有千斤重的——
「……石板?」愛麗絲吸溜了一下鼻子。
[是我。]
石板一如既往地沒有語氣起伏地說道。
[你哭得好吵。]
「……」
不安慰也就算了,被冤枉之後再被嫌棄。
愛麗絲哪受過這種委屈的平方,她咬住自己的下唇,又從鼻子裡溢出了嚶嚶的嗚咽聲。
眼見她蓄積力量又要再次大爆發,石板迅速地接到:
[我教你怎麼讓黃金之王相信你沒有說謊。]
「……什麼?」愛麗絲咕噥地問道。
[你對他重復一遍我說過的話。]
[威茲曼喜歡吃肉,討厭蔬菜。]
愛麗絲:「……?」
這是什麼?
威茲曼是誰?
愛麗絲一臉茫然,雖然已經開始在討厭名為黃金之王的老爺爺了,但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她還是把頭扭了過去,正視著佇立在遠處的黃金之王。
「威……」
……威什麼來著?
[……威茲曼。]
「威茲曼……」愛麗絲頓了一下,抱住草薙的脖子,「喜歡吃肉,討厭蔬菜。」
愛麗絲一字不差地將石板的話復述了一遍,然後便將腦袋撇開了。
「石板……威茲曼是誰呀?」
如是向石板詢問,然而這個問題卻石沉大海,再也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
——石板不理我……
愛麗絲癟了下嘴。
——不理就不理!我也不理你了!
她小小地哼了一聲。
而在這片她未能注意到的、略微顯得有限古怪的寂靜空氣中,忽然響起了一陣笑聲。
光憑聲音便能聽出,他很年輕。
「中尉,快去跟那孩子道歉吧。」
如坐春風的聲音不屬於在場的任何一個人。
而這個不在場的人溫和端方地說道:
「下次,不要再對這麼小的孩子使用激將法了。」
第143章
[威茲曼喜歡吃肉,討厭蔬菜。]
單就句式來看,這是個簡單的主謂賓句子;所要表達的意思,在外人聽來也不過是某個人在食物方面的喜惡。
但對於知曉內情的人而言,這個陳述句蕩平了在場所有人心中的全部疑慮。
因為「威茲曼」這個姓氏的主人,正是已經乘坐著「天國號」飛船,遠離了地上一切紛爭喧囂,在天空中漂浮了長達七十年的[第一王權者]。
——白銀之王。
石板在給予王權者特殊力量的同時,也會讓他們的肉體得到大幅度的強化,身體素質提升的同時,世界上的一多半疾病也不會再對他們進行侵擾。
可如此種種的「特權」都不代表著能夠成為王權者的人就此得到了「永生」。
他們的肉體依然會隕滅,石板的力量實際上只是讓這群人中的大多數,稍微遲一些地迎來了生命的終末。
然而只有一位王是例外的。
那就是被石板選中的第一位人類, 第一王權者,白銀之王。
其之能力為[不變]。
即無論是時間還是外力,都無法□□涉改變的王之力。
他因此獲得了永恆的生命,也讓自己的容貌永遠停駐在了成為王權者的、二十歲的某一瞬間。
七十年是一段王權者也無法用寥寥幾字輕松帶過的漫長時光。
普通人的七十年則說不定可以從出生步入墓地。
當年曾經見過白銀之王的普通人即使尚在人世,大概也已經老得看不清也認不出這位「青年」是何許人。
而較普通人壽命更加長久一些的特殊人群,除了當年目送白銀之王乘坐飛船離開的黃金之王及其身邊的幾位親信,便再沒有人能目睹這位所有資料都被嚴密保管著的、第一王權者的尊容,也就更加無從得知連檔案上都未曾記載的、關於白銀之王對食物的喜惡。
愛麗絲沒有說謊。
她確實能與石板交流。
而石板也告訴了她一些不痛不癢的白銀之王的秘密。
「非常抱歉,請原諒我剛才的失言。」
牽著愛麗絲小胖爪的那只手掌蒼老如同枯木。
在那個溫和的聲音消散後,黃金之王沒有端著架子,也沒有繃著向一個小孩道歉而拉不下臉的長輩矜持。
他走到愛麗絲的身邊,拉住她小小的手討好似的晃了晃,沉聲道歉。
然而愛麗絲還在氣頭上。
她哭紅的眼底還掛著亮晶晶的淚花。
「啪」的一聲,清脆的拍擊聲回蕩在偌大的宛若神社本殿的房間中。
愛麗絲很不給面子地將黃金之王的手給打開了。
沒等兩位氏族二把手不約而同地為她這一率直的舉動陷入沉默,又聽到愛麗絲朝著黃金之王大喊:
「爺爺壞!!!」
黃金之王:「……」
國常路:「……」
周防尊:「哈……」
草薙出雲:「……」
喊完這句,她頓了一下,大概是覺得不足以表達自己的憤怒,於是又忿忿不平地補上了一句:
「討厭你!!!」
隨後,汪汪叫喚著的幼柴十分決絕地將頭偏了過去——她打卷的發尾在空中劃出一道氣鼓鼓的弧線,打在抱著她的草薙臉上,讓青年沒忍住「嘶」了一聲——重新把自己的腦袋重新塞回爸爸的肩窩裡。
在愛麗絲呼哧呼哧的呼氣聲中,氣氛慢慢變得微妙與尷尬。
就在冗長的靜默逼迫著除了看戲的周防尊之外的人們開口說些什麼緩解氣氛的時候,那個消失了的溫和聲音再次出現。
這次他在笑。
還笑得很大聲。
「……威茲曼。」黃金之王道。
「抱歉抱歉,太久沒看到過中尉這麼窘迫的樣子,沒忍住就……哈哈哈哈哈——哎喲!」青年的笑聲戛然而止,在他的痛呼之前,更先出現的是一聲「咚」。
……可別是笑得從沙發或者椅子上摔下來了……
不忍卒聽的草薙出雲幽幽地嘆了聲氣,而後撐起笑容向黃金之王道:「抱歉,御前……」
——實在不該喊您來唱這個紅臉的……
負責出主意為愛麗絲證實的草薙在心中誠摯地為老人道歉。
他也沒想到平常見到誰嘴巴都跟抹了蜜一樣的愛麗絲,居然一見到黃金之王就被對方嚇到說話都磕巴的地步……
可要是臨時更改劇本,煽動愛麗絲情緒的效果大概率又會變得相當不自然。如果說有什麼辦法能快速且精准地、在愛麗絲無意識的情況下引導她使用自己的能力,草薙暫且只能想到「調動她的負面情緒」這麼一個辦法。
想讓她開心且由衷地道出「我想和石板說話」的願望雖然並非不可,但那樣的話,愛麗絲即便沒有立刻發現自己的能力,肯定也會在長大的過程中逐漸積累類似的經歷,然後漸漸地發現自己的特殊。
到那個時候,愛麗絲又會變成什麼樣?
看不到未來的草薙出雲只能設想。
在他的設想中,愛麗絲估計會因為不想給別人造成麻煩,而養成三緘其口的習慣。她是個很體貼的孩子,很會看人下菜,當然也就很懂得察言觀色。
她從來沒有因為自己的喜歡就強行把雲豆、大黑和小白留下,也沒有在尾崎紅葉來時死咬著中原中也變成的貓咪不放。她要去橫濱,也會關心自己有沒有影響到來接她的阪口叔叔休假。
而這樣的愛麗絲說不定會被迫變得沉默、唯諾、說一句話之前都要思考很久,接著又在思考之後選擇繼續沉默。
沉默的人通常總是容易被忽略或者被排擠——不喜歡說話的同學就會被人在背地裡嫌棄性格陰沉,繼而被排擠、甚至發展到霸凌的地步,這些都是草薙出雲哪怕結束學生時代之後也能從電視上看到的社會新聞。
可明明他的女兒,是個很善良的小家伙,她從來沒有過萌生過想要害誰的念頭。
如果給別人增添了不便,那他可以帶著她去登門道歉,而不是看著愛麗絲在知道自己的能力後,因為擔憂和害怕而變得不敢說話——即使這只是他的假設。
但那也是有可能發生的。
貓也好,狗也好,變了就變了吧。
反正又不是什麼再也變不回去的大事——而且如果他們真的迫切地想要變回原本人類的模樣,草薙出雲也並非不能幫他們想想辦法。
愛麗絲只是讓他們的形態從人變成了動物,腦子和智商可都還保留著。
而像中原中也這種想要回去卻沒能被帶回去的可憐人……
想到這裡,草薙出雲沒忍住冷笑了一聲。
那是森鷗外的主意,和他的愛麗絲又有什麼關系?
至於眼下,草薙所要做的且想做的,就只有再給愛麗絲找到一道能讓她的處境變得更加安全的保險。
從前只是擔心愛麗絲的能力暴露的話,草薙倒也沒有那麼嚴陣以待。
畢竟愛麗絲的能力如果沒有用對方法,不但很難發揮原有的效力,外人也難以摸清規律。
可關於石板的不確定性太多了……
即使是王權者們本人也從未與它進行過對話。
將愛麗絲與石板可以進行溝通此事,告知七王之中最不希望達摩克利斯之劍隕落、並且作為誓約盟主帶領王權者結締下「禁止王之間無意義鬥爭」的黃金之王,既不用擔心愛麗絲會被搶走(黃金之王很明白尊的危險性),也能讓愛麗絲的重要程度提高保證她的安全(至少不用擔心孩子哪天放學或者出門溜達被不聲不響地捉去做實驗),更能夠轉移些許尊身上的壓力。
草薙側頭看了眼身側已經斂起笑意的摯友。
他很清楚地知道。
他們的王,其實並不能接受「失去」。
大人們還要商量事情,愛麗絲在一邊待著無聊到瘋狂打哈欠,就被草薙拜托國常路先生把她給帶了出去。
愛麗絲雖然經常生氣,但她有個好習慣是不遷怒與事情無關的人。所以哪怕國常路先生一看就知道是黃金之王的下屬,她也還是很乖地為了不讓自己走丟,抓著對方的衣角。
從頂樓下來後,國常路先生帶著愛麗絲來到了御柱塔後的庭院裡。
如果說御柱塔是神學與科技的混搭建築,那麼這座庭院便是完全褪去了現代的金屬感,只留下了草木石水的古樸與柔然。
腳下的檐廊變成了木地板,愛麗絲的小皮鞋踩在上面發出「噠噠噠」的聲音,她抓著國常路衣袖的手晃了晃:「兔子爺爺,我們要去哪裡呀?」
從來沒被這麼稱呼過的國常路:「……」
他低頭看向愛麗絲,大概很多人看到現在的她,都會把注意力放在那張哭得肉眼可見有些黏糊的小臉上。
「先帶您去潔面可好?」有了黃金之王的前車之鑒,國路常在面對這只敏感的幼柴放輕了聲音詢問。
「好哦。」愛麗絲點點頭,然後洗了人生中最隆重的一次臉。
她先是被帶到了一間寬敞的和室,裡面除了插花和愛麗絲欣賞不來的書法字畫,還有一張擺滿了各式和菓子的矮幾。
在國常路說完「請您稍等片刻,零食可以隨便吃」後,愛麗絲想了想,只選了裡面自己沒吃過的生八橋嘗了一點點——每樣都吃的話,太浪費了,出雲說過不可以浪費食物。
大概等了不到三分鐘,門外忽然有人請見。
聽聲音是女性。
國常路讓進來她們進來,合葉門被輕聲地推開,愛麗絲這才發現外面站著的不止一位,而是五位女士。
她們的手裡要麼端著木水盆要麼拿著毛巾和瓶瓶罐罐,相同的是她們對愛麗絲都笑得很和善,讓愛麗絲想起在女孩節時被出雲請到家裡,給自己和安娜穿和服的和服店的姨姨。
被五個人幫忙洗臉的感覺……
愛麗絲有點描述不出來。
她只覺得自己的臉好忙!十只纖細好看的手在她眼前翻飛,愛麗絲最終沒有忍下去,嘟嚕嚕地甩了甩腦袋逼著這些姨姨擔心指甲劃到她只好停下動作的時候,飛快地竄到了一直坐在旁邊的國常路先生身後。
姨姨們都很好。
可愛麗絲也不是真的小公主。
洗個臉而已。
「爺爺我自己可以洗!」
愛麗絲揮舞著小拳頭,信誓旦旦。
國常路沒有立刻做出答復,由於他帶著兔子面具,愛麗絲也沒辦法看到他的神色。
不過最後他還是尊重了愛麗絲的選擇,說:「既然如此,好吧。」
愛麗絲:「……?」
她撓了撓頭。不知道為什麼,她感覺這個爺爺似乎以為她不能自己好好洗臉……
事實上,從某種層面上來說,愛麗絲確實不太知道什麼叫好好洗臉。
她洗臉的方式完全承襲自法律上的父親周防尊——把毛巾丟進水盆裡之後也不太認真地擰一擰,然後濕噠噠地就往臉上拍,再然後就跟擦桌子似的擦自己的臉。
看得她身邊的大人們都震驚又痛惜地倒吸一口涼氣,只不過這些小動靜都被愛麗絲攪出的嘩嘩水聲給蓋過了……
她把臉洗完,衣領也濕了一大片。
愛麗絲平常都穿著睡衣洗漱,反正睡衣是要換的,濕了就濕了,而且就算不換等她下了樓,多多良美咲力夫千歲將臣他們看到了都會過來幫她衣領烘烤干——除了習慣大開大合控制火焰的尊,吠舞羅的每個人都基本是個可移動的烘干機。
但這裡是黃金氏族的領地。
沒有人形烘干機,只有要把衣服脫下來扔進去的烘干機。
於是剛才幫愛麗絲洗臉的五位女士又有了新任務——幫愛麗絲換衣服。
而黃金氏族的領地當然不可能會有小女孩的衣服。
在新買來的衣服送到之前,她們就讓愛麗絲把濕掉的衣服脫下來,用毯子裹著她。
愛麗絲被包成了一只蠶。吃完羊羹之後嘴裡甜得發膩,渴了想喝水,她們也沒讓愛麗絲自己動手,而是讓愛麗絲選了她想喝的草莓牛奶,然後將吸管戳進去遞到她嘴邊。
草莓牛奶喝完,衣服也被送到了。
五位女士中的兩位走出房間後,直接抬進來了一個掛滿了各種款式的衣架。
從洛麗塔到中性的襯衫小短褲不一而足。
愛麗絲在裡面選了一件湖藍色的和服。上面的柄圖是橘色和鵝黃的紙風船碎花還有小扇。
而後又是一陣忙碌。
愛麗絲幾乎沒怎麼自己動過。而哪怕是在動,她也基本沒怎麼累著,因為需要抬起手的時候有人會負責托著她的手,系腰帶的時候也會一直問她緊不緊,然後不等愛麗絲回答只是「嗯……」了一下,這些姨姨就會很快知會她的意思。
——她們是會讀心嗎!
愛麗絲感到不可思議。
不過老實說,什麼事都由別人來幫自己做還是讓她感覺有些無聊的。
小孩子的改良和服下擺沒有緊到必須小步小步才能行動的地步,愛麗絲很快樂地在原地蹦跶了好幾下。
換好衣服之後她又被一直等候在外面的兔子爺爺國常路帶到了另一間和室。
這次門一拉開,愛麗絲的嘴巴就閉不住了。
她驚訝地看著眼前這一屋子的玩具,然後又仰頭看了看身邊的國常路爺爺。
「不知道您喜歡玩什麼,就叫他們都買了一點。」國常路爺爺說。
「我……」愛麗絲扭捏了一下,最後還是在一屋子玩的東西裡扒拉出了平板,小小聲道,「我想看無畏騎士……」
雖然這周的無畏騎士還沒有播,但它真的是一部相當優秀的特攝,愛麗絲和爸爸尊都很喜歡。
在等更新等得抓心撓肺的日子裡,就只能看之前已播出的解饞。
「無畏騎士?」國常路愣了一下,跟在他身後的一只「兔子」當即上前一步附在他耳邊,隨後國常路了然地點了點頭。
「因為是一邊拍一邊放送,所以應該只能給您看到這周未播出的一集。」
不等愛麗絲歡呼,國常路又說:「但如果您想知道後續的故事走向,我們可以把編劇請來跟您描述一下。」
愛麗絲:「……編劇?」
「就是創作出無畏騎士的人之一。」
聽、聽起來好厲害!
不過愛麗絲還是喜歡看電視,所以搖頭拒絕了這個提議。
能提前看到新一集的無畏騎士她就已經很高興了。
很好滿足的愛麗絲喜滋滋地等待兔子們給自己弄來新一集的特攝劇,期間她又拜托國常路幫自己打開網購的頁面。
出雲不在,她不能買東西,但是看看還是可以的。
提前看完,回去還可以快點買好東西喂給她的魚她的貓她的西格瑪。
愛麗絲仰起臉問:「爺爺,青花魚一般吃什麼呀?」
「螺螄或者魚飼料。」
愛麗絲點點頭,拿來筆和小本子認真記下名稱和價格。
「那貓貓除了貓糧還要吃什麼呢?」
「如果已經成年,最好用生骨肉喂養。不過普通的貓糧也完全沒問題,只是要記得多讓貓喝水。」
「好哦!我知道了!」
同樣不愛喝水的愛麗絲點點頭,她以後會記得每次自己喝水的時候都帶Chuuya一起喝水的!
之後愛麗絲又看了一大堆男生的衣服。
她不知道西格瑪的身高和體重,但看著好像都跟千歲差不多。
而千歲的身高有175釐米,至於體重……
愛麗絲又扒著國常路爺爺問了好幾個關於男性身高體重的問題,問完她又拜托國常路幫忙這些大概的數據輸入進平板裡,用裡面快速生成的模型給西格瑪挑了十幾套衣服,然後記了下來。
——有種在玩換裝游戲的快樂!
愛麗絲興致勃勃地挑選著,她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這些衣服穿在西格瑪身上的效果了!
在這之前,她的換裝游戲僅限於為小人貼上各種不同的衣服鞋襪的貼紙。
無畏騎士最新一集的進度條走到四分之一的時候,愛麗絲在非時院度過的快樂時光結束了。
「麗茲。」
尊和出雲站在和室門外。
「要回去了哦。」
「出雲!」
還沒有樂到樂不思蜀的愛麗絲「咻」地一下爬了起來。
她張開手在原地轉了個圈,湖藍色的衣袖飄蕩起來:「我有沒有很好看!」
「哦呀哦呀?這是誰家的小寶貝這麼漂亮?」草薙相當給面子地附和道。
「嘿嘿!」被誇得飄飄然的愛麗絲朝他跑過去。
「慢點。」草薙穩穩接住像一只花栗鼠般飛撲過來的愛麗絲,對這位黃金氏族的二號人物點頭致意,「麻煩您照顧她了,國常路先生。」
「是我應做的。」國常路站起身,「而且小小姐乖巧懂事,很讓人省心。」
「沒給您添麻煩就好。」草薙笑了下。
「要啰嗦到什麼時候?」站在一旁的周防尊催促著,「回去了。」
「尊你還沒說我好看!」愛麗絲跑過去抱住他的腿。
被封鎖住行動的赤之王咂了下舌:「……你是哪來的臭小孩?」
「我好看!」
「臭小孩。」
「我好看!」
「你不好看。」
「嗚……」
「……你好看。」
「嘿嘿!」
「……臭小孩。」
「抱歉,讓您見笑了……」草薙強忍著捂臉的衝動,有些無顏面對身邊的國路常先生。
「能見到赤之王的這一面是我的榮幸。」
不愧是黃金之王的心腹,發言就是高情商。
扣著周防父女的後腦勺,草薙將這一大一小拖上了車。
而周防父女這種沒營養的對話直到他們在外面的居酒屋吃完飯,回到吠舞羅,都還在繼續。
愛麗絲的問題已經發展到了「我是不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小孩子」。
周防尊冷笑一聲,回她一個「你是世界上最臭屁的小孩子」。
平心而論,愛麗絲偶爾確實挺臭屁的。
尤其是在這種她間歇性臭美的時候。
但草薙的高明之處在於他不會說出來。
至於實話實說還說得很不留情的赤之王,則被愛麗絲抱著腦袋,用剛換好的門牙和小虎牙啃他顴骨上的臉頰肉。
天色漸漸黯了下來。
而吠舞羅附近卻依然燈火通明。
那不是路燈的光,也不是吠舞羅店裡透出來的光。
而是……
「貨車?」
草薙皺起眉,望著那輛停在吠舞羅酒吧門口的大貨車。
就在他心想是不是十束又當了冤大頭,買了不知道什麼么蛾子的東西回來的時候,冤大頭——啊不——十束朝他們跑了過來。
「King——草薙哥——!」
他一邊跑一邊喊。
「你又買什麼了?十束。」草薙問。
「啊?我還想問你買了什麼誒?」十束扒拉了兩下跑亂的頭發,「幾十套小孩子和大人的衣服,幾大箱魚食貓糧,他們還說有生骨肉,我說沒地方放才沒卸下來!」
「哦,還有玩具!草薙哥你是帶麗茲和King去玩具城進貨了嗎?!」
草薙出雲:「……」
他看了眼正在慢慢悠悠跟在自己身後,被尊拎在手裡和他打鬧的愛麗絲,才扭頭向十束解釋到:「嗯……是賠禮吧……應該。」
第144章
回來的時間太晚,既出門和伏見釣了魚,又在午後去了趟非時院被委屈得汪汪大哭了二十分鐘,還沒等停在吠舞羅外的大貨車開走,擼完貓看完魚,還從衣服裡給西格瑪安排好了明天該穿什麼,抱著那只曾被周防尊暴力漂洗到變形、之後又花了大力氣才被夜鬥修好的藍眼睛小熊,愛麗絲一沾到沙發就倒頭睡著了。
她這一天過得過於豐富曲折,很快便睡得很沉,下意識地將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團,在沙發上就只占了一格。
除了被生物鐘催去睡覺的安娜,其他人都還在忙著收拾從貨車上搬下來的東西。
眼下吠舞羅裡清閑的人只有睡著了的愛麗絲、還在持續加載各種普世常識的西格瑪、扒在紅色水桶邊正虎視眈眈地往裡面看的Chuuya貓、以及在裡面擺著尾巴的……被安娜稱呼為「太宰治」的青花魚。
而這一切都要從今天下午安娜用手裡的紅珠子,看了眼那條魚之後說起。
西格瑪發現自己並不笨,甚至用人類的話來說,他或許還能算是相當聰明的那一撥。
在吠舞羅裡的每個人向他做過自我介紹之後,西格瑪非常輕松地記住了他們的臉和姓名,其中自然也包括在這個大家族裡與愛麗絲同樣特別的安娜。
和跳脫的愛麗絲相比,她的表情和動作都很少。與其說她性格沉穩,不如說是過於不活潑了,像尊娃娃。
可愛歸可愛,但不太符合西格瑪腦內「常見小孩子」的形像。
小孩子的話……果然還是像愛麗絲那樣的比較常見吧?
說話的時候會不自覺地把尾音拖長,提不動水桶了會抓著大人的手晃問「你可以幫幫我嗎」。
哦,當然,這個大人指的自然是西格瑪。
雖然安娜說他是「新生兒」,但當時西格瑪的大腦其實是飛快地否認了這一說法的。
——我怎麼看也有二十歲了吧???
西格瑪望著玻璃中自己的倒影,裡面映出的青年身形修長挺拔,很顯然是一名成年男性。
即使無論怎麼回憶,他的腦海中都沒有浮現出任何關於自己前二十年的記憶,可比起「新生兒」這個說法,西格瑪倒是寧願相信自己是失憶了。
愛麗絲還當著眾人的面說他是她弟弟,還說以後大家都不能欺負她弟弟,不然她就要咬人了!
一想到這裡,西格瑪就忍不住地想要嘆氣。
雖然很感謝她這麼維護自己,但是……
……被一個七歲的小姑娘像小雞崽似的護在身後,這算個什麼事啊……
西格瑪抬手捂住自己發熱的臉。可惜他只有兩只手,不然還想連變燙了的耳朵一起捂著降溫。
忽然,「噠」的一聲。
西格瑪從手掌中抬起臉,順著聲音望去。
是一直坐在沙發上和多多良玩翻花繩的安娜跳了下來,鞋跟磕在木地板上的聲音——多多良之前也邀請了西格瑪一起玩翻花繩,但被西格瑪謝絕了。
他對這種用一圈繩子繞來繞去的游戲沒什麼興趣。
「安娜?不玩了嗎?」十束放下手,被他十指撐開的繩子也松弛下來。
安娜沒有回答,她徑直走到放在吧台邊的大紅色水桶前,然後「嘩——」的一聲蹲下,將被氣流鼓起的裙擺整理服帖之後,又從裙上的小口袋裡摸出紅色的玻璃珠,對著桶裡的魚一陣猛瞧。
瞧了還不夠。
她還對著那條魚說話。
「你叫什麼名字?」
「是男生,還是女生?」
「……那你幾歲了?」
「我知道了……」
……這是在做什麼?
西格瑪一頭霧水地看著蹲在桶邊的安娜,不自覺地將這個銀色長發紅色裙擺的小姑娘,看成了一朵倒立著的小紅蘑菇。
不過一會,安娜就站了起來。
她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變得有些氣呼呼的,飛快地站起身後,輕輕地踢了一腳水桶,接著又「噠噠噠」地跑回沙發邊。
「安娜?」十束看了眼水桶,摸了摸安娜的頭,「怎麼了?」
「……那條魚……」安娜癟了下嘴——這是西格瑪在她臉上看到的第一種除了沒有表情之外的表情,「那條魚也是人……」
「麗茲總撿到奇怪的東西……」安娜又恢復了那副沒有表情的模樣,但語氣裡滿是藏不住的擔心,「奇怪的東西都離麗茲遠一點!」
「魚也是人」是什麼?
那條魚是人變的???
西格瑪豎起耳朵,將注意力放過去。
「誒?魚也是?」十束驚奇,又看了眼那個紅桶,而後視線一轉落在了透進陽光的窗下。
西格瑪也跟著望去,那只頗受愛麗絲喜愛的、名叫「Chuuya」的矮腳橘貓正趴在貓窩上,眯著眼睛曬太陽。
當周圍都安靜下來之後,還能聽到它舒服的呼嚕聲。
所以……這個眼神的意思是,那只貓也是人變的?
西格瑪神色古怪地皺起眉。
不、不可能吧……
「嗯……」安娜點了點頭,「他說他叫『太宰』。」
「喵?」Chuuya耳朵一抖,猛然坐直身子,「喵喵?」
「太宰?」十束將這個名字重復一遍,摸了摸下巴,「嗯……是沒聽過的名字呢。」
「喵喵喵!」矮腳橘貓一溜煙跑了過來。
「下午好啊中也君,睡得還好嗎?」十束笑著彎下腰,伸手撓了撓它的腦袋頂。
「喵……」矮腳橘貓被撓得很受用,舒服得眯起眼,然而不過一會它就像是想起了什麼,猛然睜開眼,用肉墊狠狠地拍開十束的手。
「喵——!!!」
「啊,不喜歡摸腦袋嗎?」
「喵。」
「不討厭?那就是討厭被我摸腦袋?好傷人心呢,中也君。」
「喵喵。」
「不過也正常啦,畢竟你也不是真的小貓。」多多良衝他笑起來,「抱歉,下次不會這樣了。」
「喵!」
「謝謝你不計前嫌。不過麗茲要摸摸你的話,還是麻煩你給她摸一下吧?可以嗎?」
「喵……」
一人一貓,說來喵去。
安娜看起來對十束這副不管和人還是貓都能聊得開心的場面像是已經習慣了,只有第一次見到的西格瑪才覺得十分新奇,跟著生出一些羨慕。
毋庸置疑的是,被很多人愛著的愛麗絲很幸福——如果他腦子裡關於む幸福め的定義沒有錯的話。
蜷在沙發上的愛麗絲忽然瑟縮了一下,把正盯著她的臉出神的西格瑪嚇了一跳。
不過愛麗絲沒醒,只是更努力地在睡夢中試圖將自己蜷得更緊。
沒等西格瑪想明白她的這些動作意味著什麼,就聽到剛才一直扒在桶邊,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沙發前的chuuya貓輕輕朝他「喵」了一聲。
西格瑪敢肯定,自己從這只大臉盤子的橘貓眼中看到了一絲蔑視和嫌棄。
如果它會說話,那麼剛剛那句「喵」的意思或許會是「你給我起開」。
西格瑪:「……」
他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麼想的,還真就站起身給chuuya貓讓開了位置。
隨後這只身量不大的矮腳小橘貓輕巧地跳上沙發,邁著優雅的步子來到擺在沙發上的一個抱枕邊。它一只爪子勾著抱枕,另一只爪子勾住抱枕一側的拉鏈,然後「嘩啦」一聲,打開了抱枕並叼著疊在裡面的小毯子的一角,蓋在愛麗絲身上。
「喵嗷?」
做完這一切,chuuya貓偏頭看向西格瑪,像是在問「學會了嗎」?
西格瑪:「……」
感覺自己身為人類的尊嚴,遭到了一定程度的折辱。
他懷著這份人不如貓的羞辱感憤恨睡去——吠舞羅的二樓說不上滿員,可如果西格瑪想睡樓上的話就只能成為十束多多良的室友。
愛麗絲雖然給西格瑪看了很多衣服,但她忘了給西格瑪買一張床。所以不管西格瑪睡樓上還是睡樓下,其本質也不過是打地鋪和睡沙發的區別。
西格瑪不知道自己的家鄉在哪,即便從口中流利道出的日語儼然已經達到了母語水平,但還會法語和英語的西格瑪卻依然產生了自己應該是個歐洲人的認知——比起地鋪他寧願睡沙發。
而如果他要是個日本人的話就應該習慣地鋪才是,畢竟這邊榻榻米是隨處可見的。
於是西格瑪便順理成章地睡在了吠舞羅一樓的沙發上。
他闔上眼,很快入了夢。
夢裡他看見了一片無邊無際的沙海,而自己的手裡攥著一張目的地不明的車票。
他試圖走出這片煉獄,可沒等毒辣陽光燒灼皮膚的刺痛感消失,頭皮上又傳來了一陣撕裂的痛楚。
一個滿臉橫肉的人揪著他的頭發,歇斯底裡地大罵著他怎麼敢把這麼簡單的任務搞砸。
要是因為情報有誤讓那批走私的軍火被截,就把鐵釘鑽進他的手指裡作為懲罰。
在偌大的恐懼與心悸之中,西格瑪醒了。
冷汗浸濕了他的衣服,在沙發上怔愣地坐了許久才緩緩地意識到——
自己是安全的。
剛才的只不過是一場過於真實的夢罷了。
然而後半夜,西格瑪沒能再睡著。
噩夢讓他沒了睡意是原因之一,至於另一個更為主要的原因是,本已安靜下來的吠舞羅二樓吵鬧了起來。
三更半夜的,愛麗絲又突然發燒了。是安娜在半睡半醒之間,感覺撲在自己臉頰邊的呼吸又燙又熱,抹黑摸了摸愛麗絲的臉才發現的。
而這次發燒的誘因,是她發水痘了。
第145章
開學的日子臨近。
從明天開始,伏黑惠就是個小學二年級的學生了。
想到上一年的這個時候,他還沒有上學,待在家裡,每天看著警察和兒童保護組織的工作人員上門來催津美紀的媽媽按規定送他去上學。
義務教育雖然給所有適齡兒童都減免了學費,但在上學完全不花錢是不可能的……校服文具書包什麼都要花錢,而且還都不便宜。
總之去上學跟待在家裡只吃兩口飯的省錢程度是完全不能相比的,再加上伏黑惠的爸爸還把津美紀媽媽的儲蓄全部掏空了,她沒趁伏黑甚爾不在的時候直接把伏黑惠趕出家門其實都能說得上仁慈。
自從她走了以後,伏黑惠和津美紀便缺席了一切需要家長參加的活動。
但明天有點不同。
和之前的家長參觀日、合唱比賽、結業典禮都不同。
明天是新學年開學報名的日子。
有很多手續要交給家長,即使伏黑惠和津美紀去了學校,也肯定會讓他們各自的班主任老師面露愁苦。
實在沒辦法,伏黑惠只能給很少撥通的那個電話號碼打電話。
足足打了四次對面才接通。
「甚爾。今天要報名。」
他開門見山地對電話另一邊的男人說道。
「你可以回來嗎?」
「不可以。掛了。」電話對面除了男人的聲音還有「加油啊東海帝王」的呼號。
東海帝王是一匹頂級賽馬的名字。
所以他爸又在跑馬場賭馬。
伏黑惠鎮靜地想到,隨後趁在通話被掐斷之前飛快地說道:「可要是我不能去報道繼續去上學,你就不是『好爸爸』了。」
「……」男人沉默了一瞬。
伏黑惠接著說:「如果你不想又變成狗的話,就回來帶我和津美紀去學校報道。」
「……臭小子,你給我等著。」他爸咬牙切齒地用一種仿佛恨不得扒了他的皮的憤恨語氣說道。
但當事人伏黑惠卻並沒有對這段色厲內荏的威脅感到害怕與恐懼。
他相當無所謂地「喔」了一聲,然後果斷地掛斷了電話。
之後他和津美紀一起收拾好了書包,去甚爾提前給了生活費的餐廳吃完飯,看了愛麗絲給他推薦的最新一集的無畏騎士。
伏黑惠對特攝不感興趣,但愛麗絲的厲害之處就在於,她雖然不會強求別人去嘗試她喜歡的事物,但很少能有人忍心辜負那雙充滿期待與祈求的藍眼睛——主要是她看起來總是下一秒就要哭了,而事實上伏黑惠也的確知道愛麗絲很愛哭。
每次在吠舞羅見到愛麗絲因為不想吃芹菜癟著嘴掉眼淚,伏黑惠就很佩服能夠對她這副模樣完全不為所動的草薙先生。
要是有人對伏黑惠說草薙先生的心是用石頭做的,伏黑惠覺得自己大概也會願意相信的。
第二天一早,不想再在外面變成大杜賓的甚爾回來了。
升上四年級的津美紀在下午報道,剛好和上午報道的一二三年級錯開。
甚爾先帶他去報道,然後中午吃過飯,就可以送津美紀去報道了。
之後他再想去哪裡都可以。
伏黑惠的算盤打得很好。
他吃完早餐背上書包,到了學校後向好久沒見的櫻田老師問好,全程都不為所動地沐浴在甚爾「老子上輩子欠你」的眼神裡,平靜地辦理完了自己的報道手續。
伏黑惠留意到簽到的花名冊上,愛麗絲的名字後面已經有人簽過字了。
愛麗絲已經來了嗎?
伏黑惠感到驚訝。
他是個時間觀念很強的小朋友,國木田老師還特意誇過不管刮風下雨都不會遲到的伏黑惠,但反面教材總是因為遲到而被批評的就是愛麗絲。
在發現遲到頂多被罰站一下之後,愛麗絲時不時就會錯過早會,然後困了吧唧地站在教室門口,縮著肩膀小聲對國木田老師說對不起老師我又遲到了。
然而教室裡沒見到愛麗絲的身影。只有一只圓得像只球的小鳥神氣十足地站在愛麗絲的課桌上蹦跶。
它像是察覺到伏黑惠的視線,與他遙遙相對一眼,就撲棱著小小的翅膀飛走了。
伏黑惠撓了撓頭。
可能是去做別的事情了吧。
反正開學典禮十點半才開始,還早得很。
一聽說開學典禮不強制家長參加,甚爾就立刻扭頭跑路了,但伏黑惠不能走,他坐到自己上學期的座位上,翻出一本放在抽屜裡沒帶走的兒童科學雜志看——上學期他坐倒數第二排,而愛麗絲全年都坐在老師眼皮子底下沒動過。
十點的時候,知念實也到了。
上學一年下來伏黑惠和他接觸的不多,只有音樂課才偶爾會被音樂老師分在一起站著像兩只青蛙一樣哇哇唱中音部。
然後伏黑惠就發現,知念實也居然會假唱。
張著嘴不出聲,整一個就是渾水摸魚。
不過這並不是多麼討人厭的品質,伏黑惠的集體榮譽感就不太強。他給自己的定位是盡力而為不拖後腿,也從不強求別人盡善盡美。
過了一個春假,知念實也看著好像變黑了一點點,身高也長了一點點。
他之前白到跟襯衫差不多一個色號,班上的女孩子大多對此表示羨慕(當然愛麗絲不在其列,愛麗絲自己就很白,白到上體育課站在人堆裡反光),現在看著倒是黑了好幾個度。
知念實也是媽媽陪著來報道的。
辦完手續他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坐在愛麗絲的後排。
而愛麗絲的座位還是空著的。
手裡的雜志上學期就看過,伏黑惠沒興趣再翻一遍。
他側頭盯著教室門口,有點替愛麗絲著急。
二年級開學第一天就遲到,怎麼說都有點不好。
可一直到開學典禮結束,老師宣布今天可以回家了,伏黑惠都沒見到愛麗絲。
那張放在禮堂裡,提前貼上她名字的小椅子也是空著的。
「櫻田老師。」伏黑惠走到被小朋友們團團簇簇的櫻田老師身邊。
好多人都在跟老師說再見。
她好不容易才抽出空回應:「怎麼了?伏黑君。」
「愛麗絲——周防,今天沒有來嗎?」伏黑惠問。
「周防?」櫻田老師頓了下,像是在從繁多的信息裡將周防這個名字相關的提取出來,「啊……周防同學的話,是因為發水痘了,怕傳染給其他同學所以今天沒有來參加開學案例。」
「水痘?」伏黑惠翠色的眼睛眨了一下。
「嗯,很多人小時候會得的一種病。」櫻田老師向他解釋說,「會稍微難受一段時間,不過很快就會康復。而且康復之後就會有抗體,不用擔心再得。」
「是那種,身上會長很多紅色小包的病嗎?」如果是的話,伏黑惠記得自己也得過。
不過他不太清楚那個時候是誰在照顧他了。
他自己的媽媽走得很早。
難道是甚爾嗎?
——不可能吧……
怎麼想都不可能。
伏黑惠的眼神死了一下,完全想像不到不著家的爸爸守在床邊照顧自己的樣子。
「是的。」櫻田老師點點頭。
好的。那我可以去看愛麗絲了。
對老師道了謝,伏黑惠背著空空的書包——書本全部留在了學校——回了家。
他把愛麗絲發水痘的消息告訴了津美紀。
津美紀立刻提出了要去探病的建議。
「我就是這麼打算的。」板著臉的伏黑惠像個小大人。
「要帶一點慰問品嗎?」津美紀問,「水果?」
水果……
伏黑惠犯了難。
——因為水果有點貴。
上個月甚爾給的生活費因為過了一個春假沒有剩太多。
果籃肯定是不夠買的。
好在這個時候甚爾回來了。
他身上沾著一股很獨特的、只有去過跑馬場才知道的味道,手裡提著兩盒盒飯,丟到桌上:「來吃。」
招呼小狗似的。
伏黑惠撇了下嘴。
「甚爾。」他又對自己的親爹直呼其名,「可以給我一點錢買水果嗎?」
「買水果?干嘛?」男人從口袋裡掏出一大堆被揉的皺皺巴巴的跑馬券,盡數丟進垃圾桶。
「愛麗絲病了。我和津美紀想帶水果去探病。」伏黑惠說。
津美紀在旁邊認真地點頭。
「哈?」果不其然甚爾皺起了眉,「她病了你送什麼東西啊?那臭丫頭像是缺這兩口吃的人嗎?」
不像。
可是俗話說——
「禮輕情意重。拿你作業本撕張紙寫兩句祝她快點好的話就行了。」
伏黑惠:「……」
難怪愛麗絲把他爸爸變成了狗。
伏黑惠面無表情地想。
他的爸爸雖然是真的人,但也是真的狗。
發水痘的第三天,愛麗絲還有點發燒,不過比起病情來勢洶洶的第一天已經好太多了。
她發水痘的前兩天,出雲說她一直迷迷糊糊的,不是在睡覺,就是在即將要睡著的路上。而且總在斷斷續續地低燒,大家輪流看守才沒讓她燒成小傻子。
這話當然是有誇張的成分在裡面的。
但累也是真的。
倒不是體力不支的那種累,而是心累。
每次愛麗絲一生病,草薙就感覺自己的心起碼蒼老了十歲。也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會希望愛麗絲快點長大——前提是她長大體質變好不那麼容易生病。
「就沒有一種特效藥能讓小孩子這輩子都不生病嗎?」
吠舞羅二當家最氣的時候一邊低吼著這句話,一邊失了智一樣往他珍愛的吧台上蹬了一腳。
此番極度反常的舉動嚇得八田和鐮本飛速跑到二樓,把正坐在愛麗絲旁邊給她念故事的活菩薩十束搬下來救場。
而十束下樓後看到的就是草薙向自己的吧台瘋狂道歉的一幕。
「要不以後還是在吠舞羅放個拳擊沙包吧。」十束提出了一項相當有建設性的建議,「這樣大家生氣的時候還有東西發泄。」
雖然是建議,但說完這句話,十束扭頭就在網上下了單,並開始考慮該把沙包放哪裡才好。
因為水痘的傳染性,沒得過水痘的都得跟愛麗絲隔開,吠舞羅暫停營業,赤組的人員也一下減少了三分之二,連安娜都被千歲和出羽帶回了老家。
平日裡總會鬧出點動靜的酒吧忽然冷清了下來。
不過實際上也不算太冷清。
畢竟除了待在二樓照顧愛麗絲的人員外,一樓的常駐居民還有西格瑪和一條魚和一只貓。
愛麗絲生病了也沒忘記她的貓和魚。
她醒著的時候就跟托孤一樣地把照料它們的事情托付給了草薙,然而草薙哪有心思關心貓和魚,反手就把這事轉交給了既不會照顧小孩,又除了吠舞羅外完全無處可去所以只能留下的西格瑪。
接到任務後,西格瑪給那條名叫太宰的魚清洗了擺在吠舞羅積灰許久的水族箱,還給它用枯樹枝和水草按照網上的教程造了個景。
他大概是有點完美主義在身上的。雖然材料粗陋,但景總得來說造得很不錯。連草薙看到後都抽空誇了他兩句。
讓西格瑪十分有成就感。
把太宰放進去之後,西格瑪很是自豪地看著這條漂亮的青花魚在裡面暢游。
但沒過多久——也就上樓幫忙照看了一會愛麗絲——再下樓時,西格瑪就發現他的缸景被毀了!!!
樹枝和水草全部被扒拉了出來,放置水族箱的桌面上全是水,而地上的痕跡則暴露了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的身份——那是一串小小的腳印。
「Chuuya!」西格瑪在窗台下找到了正在曬太陽的矮腳橘貓。
而後他發現,這只貓不僅是兩只前爪濕漉漉的,連它的半張臉都是濕漉漉的。
西格瑪:「……」
古人誠不欺我,貓果然是吃魚的!
「你這只偷腥貓!居然想吃愛麗絲的魚!」護魚心切的西格瑪想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你等著!我去告訴草薙先生!」
中原中也:「……」
天地良心!
就算是把太宰治片成生魚片,他中原中也一口都不會吃啊!
他只是看不爽那個王八蛋成了魚都還能住那麼好看的地方,所以去把裡面的東西都掏了出來。
結果誰知道這個混蛋居然用尾巴甩了他一臉的水!!!
想到這裡,中原中也就氣。
連帶著看西格瑪也相當不爽。
「喵喵!」
你去告啊!
「喵!」
小學生!
他的耳朵向後倒去,凶巴巴地「哈——」了一嗓子,剛才還揚言要去告狀的西格瑪瞬間就噤聲了。
哼。居然還是個膽小鬼。
中原中也又用爪子擦了擦臉,在吠舞羅待得越久,他就越好奇周防愛麗絲到底是什麼品種的倒霉孩子。
出去釣魚釣上來一條惡心的青花不說,撿回來的人也是個傻憨憨。
而就算這樣,吠舞羅居然還全憑周防愛麗絲一句話,就願意養著他。
這裡真的是赤之王的領地嗎?
真的不是什麼隱藏的社會福利機構嗎?
不,福利機構的生活條件肯定都沒有這裡好。
即使是中原中也也是明白「人必須得讓自己有價值」這個道理的。
——天下哪有免費的午餐?
中原中也甩著尾巴,瞳孔在陽光下縮小成一個小小的紡錘形。
「西格瑪,能拜托你去超市買點青菜回來嗎?」草薙出雲走下樓,那張英俊的臉相較於往日顯得有些憔悴,「麗茲想喝青菜粥。冰箱裡只有她討厭的芹菜了。」
「好的。」西格瑪應下,「除了青菜還要什麼嗎?」
「別的——啊對了,你自己有想吃的東西嗎?」草薙問。
「……我嗎?」西格瑪愣了下。
「嗯,」草薙點了下頭,笑著看向他,「你也是麗茲撿回來的,得好好照顧自己才行啊。」
「不然等她病好要是看到你沒胖反而瘦了,說不定會哭誒。」
中原中也的耳朵抖了抖。
好吧……他修正一下。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但草薙出雲給愛麗絲做的除外。
「啊啾——!」
躺在床上的愛麗絲打了個噴嚏。
她蔫不拉幾的,像只被霜打過了的小茄子。
然而要真是一只小茄子就好了。
至少不會像小孩子這麼遭罪。
剛才的那個噴嚏讓愛麗絲的鼻尖跟自己的被子摩擦了一下,讓鼻子上的水痘又開始癢了。
她現在渾身都長滿了紅色的水痘,像是被丟進蚊子窩裡給它們當了一頓大餐一樣。
可水痘跟蚊子包也不一樣,蚊子包至少可以抓一抓,但水痘就很脆弱了,摸不得碰不得,因為破了還容易留疤。
「多多良……鼻子癢癢……」愛麗絲摸了摸自己的手指,她的手指上也有水痘,就這麼摸了兩下,也開始癢了起來。
十束見狀立刻將她的兩只小手抓住。
而這就是為什麼一直要有人守在愛麗絲身邊的緣故了。
人難受就會想辦法讓自己舒服、至少不那麼難受。即使知道那樣做是不好的,也可能會因為自制力不夠而只貪圖一時的爽快。
小孩子尤其如此。
就像她知道放肆吃冰淇淋會肚子疼,但依然忍不住想吃一樣。
更何況水痘是一種病理的不適。
想一直撓水痘包也怪不得她忍不住——甚至哪怕睡著了,她也會不自覺的伸手抓撓自己身上的水痘。
「麗茲,忍一下好嗎?把手和臉抓破會留疤的。」十束多多良只能跟她輕言細語地講道理。
這種非常需要耐心的事情,周防尊是做不來的。
赤之王只會沉著臉,壓著她的手不准她動。
那樣子看著可凶,然後愛麗絲就會委屈得大哭。
大家都是為了她好。
這個道理她當然是懂的。
可就是委屈嘛!
人類幼崽的破防往往就在一瞬間。
她也不想生病的!
愛麗絲氣得在被子裡跟條小鯉魚似的打挺。
周防尊也氣,小孩子不講道理的時候實在油鹽不進,那就讓事實來說話好了。
「King?!」十束看見周防尊站起身,把愛麗絲包在被子裡抱到洗手間。
他直接打開了最明亮的燈暖,讓愛麗絲看見鏡子裡的自己。
照出來的當然是愛麗絲。
可這個愛麗絲一點都不可愛,一點都不好看。
往日裡白白淨淨的小臉現如今全是紅得發亮的小包。
「看到了嗎?」殊不知自己的教育方式與草薙相悖而行並朝著斯巴達方向奔去的周防尊相當冷酷地問道。
「你要是把這些包抓破,以後這些長包的地方,就都是坑坑窪窪的疤。」
大概是覺得自己的藥下得還不夠狠。周防尊又補了一句:
「醜死了。」
愛麗絲愣愣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旋即「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嗚嗚嗚啊啊啊——」
她哭得聲音可大。還在樓下跟西格瑪交代怎麼購物的草薙立刻聞聲跑了上來。
「麗茲?怎麼了?」
「出雲嗚嗚嗚嗚啊啊……我好醜嗚嗚嗚嗚——咳咳咳!!」她一邊哭一邊咳,一邊咳還要一邊哭。
哭得那叫一個悲從中來,不可斷絕,仿若天塌。
「解釋!」草薙一眼瞪向十束。
十束順滑地全招了:「都是King的錯和我無關!」
草薙聽完全部的說明一言不發地將愛麗絲放回床上,拿起愛麗絲身邊安娜的枕頭,往自家王腦袋上砸去:「嚇!她!干!嘛!」
「燒了兩天沒怎麼吃東西,還讓她大哭消耗體力。現在心情不好病還好得更慢。」
「……抱歉……」赤之王心虛地挪開眼。
有的人在好心辦好事這方面似乎總差點天賦。
「跟我道歉做什麼?」草薙氣得將自己的劉海全部捋上去。
又挨了枕頭一下的赤之王「哦」了一聲,他走到床邊,愛麗絲已經把自己把自己臥沙臥了被窩深處。
她把自己身邊的被子都壓得很緊——當然,這是對她自己而言,小孩子的這點力氣在大人面前完全不夠看。
當然,已經有了前科的赤之王也不可能再去把她從被子裡挖出來,只能蹲在床邊,冥思苦想了一陣,才用愛麗絲能聽到的聲音對她說。
「對不起。」
躲在裡面的愛麗絲還在嗚嗚地哭。
「周防尊是白痴,說話不能作數。」
愛麗絲的哭聲停了一瞬。
哦,看來這招有用……
赤之王嘆了聲氣。
哄小孩好麻煩啊……雖說是他自作孽。
「周防尊是白痴,是笨蛋,是混球,是說話不過腦子的傻瓜。」
他扯了扯被愛麗絲從裡面揪住的被子:「看在他這麼愚笨的份上,美麗可愛聰明漂亮人見人愛的周防愛麗絲小姐可以大人大量不計前嫌跟他和好嗎?」
難得會說這麼一大段話的赤之王頓了頓。
「如果願意的話,他承諾在夏天給你買冰淇淋吃。」
過了半晌,被窩裡窸窸窣窣,一個毛茸茸的腦袋慢騰騰地從裡面探了出來。
「說話要算話哦?」哭得滿是鼻音的小家伙緊緊盯著他。
「……以[王]的名義向你起誓。」周防尊站起身,將她重新放好在床上。
大約過了兩個小時,喝了用西格瑪買回來的青菜熬的粥,愛麗絲恢復了一點精力。
她被允許過會下樓看半個小時的動畫片和太宰魚,但由於Chuuya毛茸茸的,可能會加重她的水痘,所以沒准她抱。
中原中也如釋重負地蹲坐在高腳椅上。
而後耳朵一抖,忽然對著門的方向「喵」了一聲。
有客人來了。
「打擾了。」吠舞羅的大門被推開,門鈴「叮鈴」一聲。
一個黑發碧眼的小男孩抵著門,站在門口。草薙起身快步朝他走去:「下午好,伏黑君。」
「你是來找麗茲的嗎?」
「下午好草薙先生。」伏黑惠點點頭,「請問愛麗絲在嗎?」
「她在,不過她發水痘了。」草薙說,「會傳染,所以抱歉今天麗茲不能跟你玩也不能請你進來了。」
「可我得過水痘,」伏黑惠說,「這樣可以進來嗎?」
……得過也不能保證你不會復發啊……
草薙有些無奈地看著這個手裡提著果籃的小男孩,隨後一只手忽然朝他——准確地說說朝門——伸了過來。
草薙退了一步,這才沒讓門扉拍在自己臉上。
而那只手一把將吠舞羅的大門徹底推開,一個身形高大健碩的男人出現在伏黑惠身後。
「磨蹭什麼呢?」他低頭問。
伏黑惠:「……」
草薙出雲:「……」
「喲,草薙老板,你在啊?」伏黑甚爾像是在發現他的存在一般,相當輕浮地打了個招呼。「好久不見,聽說你女兒發水痘了?怎麼樣?是不是很難照顧?」
「難為伏黑先生這麼忙還抽空關心小女的身體健康。」
「外人嘛,說一句就過了。照顧小孩多麻煩只有家長自己知道。」伏黑甚爾這個累計照顧伏黑惠不到兩年的男人將自己說得像個育兒能手一般。
「而且你家女兒不像我兒子,我家惠就隨便怎麼搗鼓都行,又不怕留疤。你家的小不點愛漂亮,更頭疼了吧?」伏黑甚爾笑著。
——這王八蛋是特地跑來幸災樂禍的嗎?
草薙出雲不動聲色地微笑著。
「哪裡,既然養了孩子就應該對她負責。決定養了小動物就要不離不棄,這麼簡單的道理連我家愛麗絲都知道,可惜有的家長連我家愛麗絲都不如呢。」
「那是那是,這種人確實可恥,再怎麼罵也是沒用的。」伏黑甚爾不痛不癢,伸出小拇指撓了撓自己的耳窩。
「哦對了,這個果籃。」他搶過伏黑惠手中的果籃,往草薙懷裡一扔,「給你家女兒的。」
扔完之後他側頭看向伏黑惠:「完事了吧?完事可以走了嗎?」
敷衍之色溢於言表。
伏黑惠氣得踢了一腳老父親的脛骨。直衝衝地往吠舞羅裡走。
好久沒來吠舞羅,這裡又多了不少東西。從風格來看,基本都是愛麗絲的。
貓大概也是愛麗絲要養的,至於水族箱和那個腦袋一半白一半粉色的殺馬特大哥哥……
伏黑惠看不懂,不過他也算是見過風浪的小男孩了,沒有大受震撼,甚至還向對方點頭致意了一下。
一樓沒人,那就是在二樓了。
曾經在這裡蹭了半年飯的伏黑惠對吠舞羅的內部構造還算熟悉,而正當他打算上樓的時候,愛麗絲就被周防先生抱著下來了。
「伏黑?」她先是喊了一聲,然後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立刻扭開自己的臉。
「尊!尊!快點上去!上去!」
愛麗絲急得小胖腿猛踢爸爸的肚子。
好在也不重,赤之王還是能很安定地問:「不看動畫片了嗎?」
「不看了!!!我要上去!」
愛麗絲抓著自己的頭發,捂住自己的臉。
她不想醜醜的自己被外人看到!
她要當漂亮又可愛的愛麗絲!!
然而愛麗絲的計劃很快落空了。
伏黑惠雖然不明白愛麗絲在為難什麼,但他能看出愛麗絲不願意把臉漏出來。
總的來說,他在多數時候都是個能體諒人的不易的孩子,這方面的敏銳大概是從母親處繼承而來的。
至於他那惡劣的老父親……
伏黑惠驚訝地睜大眼睛——他看到甚爾忽然走到了周防先生的身旁。
伏黑甚爾的身上沒有惡意,所以周防尊只是皺了下眉。
可下一秒,伏黑甚爾就用實力讓周防尊後悔了這個決定。
「好久不見啊愛麗絲,」他笑著對她說,「女大十八變,別人都是越變越漂亮,只有你變醜了呢。真讓人意——」
「砰」!!!
一聲巨響。
「嘭——嘩——」
被一拳打飛的伏黑甚爾撞上了吠舞羅馬路對面的消防栓。自來水湧出,很快將他渾身淋濕。
在一片嘩嘩的水聲之中,赤之王慢騰騰地收回拳頭。他低頭看向伏黑惠。
「你不介意我揍你爸吧?」
伏黑惠板著臉:「完全不介意。」
他也覺得自己的爸爸真是爛透了。
悠于 2023-10-30 13:54
第146章
消防栓嚴重損壞讓水漫遍了吠舞羅酒吧所在的整條街道。
它壞得相當徹底,徹底到連裡面的啟泵報警按鈕都一起被碾得稀巴爛。讓趕來修繕的工作人員也完全摸不著頭腦——且不說消防栓鑄件本身就由幾十公斤的鑄鐵制造而成,光是能將深埋於地下連接著供水網的鑄鐵管,以及將消防栓固定在地上的八個比成年人拇指還粗的連接螺釘都被從地下撬出,就已經足夠讓人瞠目結舌。
「……」前來的工作人員一陣失語,聲音微微顫顫地發問,「這消防栓是怎麼了?」
哪怕是被泥頭車創了也不至於壞得這麼徹底啊???!!!
「這個……其實我也不太清楚。這條路上和我們店門口監控都剛好出了故障……」
其實是讓花袋君幫忙把攝像頭給黑了還順便把錄像刪了。
草薙笑得十分無害無辜,面上同樣帶著明顯的困擾與困惑,活脫脫的就是剛好身處第一現場的受害者:「聽到聲音出來的時候,這裡已經變成這樣了。也沒能看到是誰干的……」
「太不湊巧了,能把犯事的抓到也好啊……不過萬幸你們人沒事。」維修人員說,「萬一砸進你們店裡,難說不會有人受傷。」
「是啊是啊……」
幸好當時店門是開著的。
不然按尊把伏黑甚爾一拳打飛的那個力氣,他這扇門絕對不可能保得住。
也好在他們兩個人沒真的打起來,雖然伏黑甚爾被一拳砸出去之後相當不爽地從地上爬了起來,但他多看了一眼被赤之王抱在懷裡泫然欲泣的愛麗絲,像是想起了什麼那樣,氣勢驟然癟了下去。
不想再被變成狗的男人拎麻袋似的把兒子給撈走了。
消防栓被修好,維修人員身上也濕了大半。
雖說事出有因,但牽連了無辜的人進來多做工還是讓他有些心虛愧疚。
工作時間當然不能說什麼「您辛苦了我請您和同事喝一杯吧」這種渾話,草薙散了幾包煙給這兩位勤懇的維修工,轉身再回到吠舞羅的時候,愛麗絲正拉著西格瑪給她的青花魚喂食——和中原中也不同,這條太宰君雖然不吃人類無法忍受味道的顆粒青綠和蛋白飼料,卻對玉米磨成的谷物和撕碎泡水的吐司接受度十分良好。
沒有完全像中原干部一樣完全不碰貓糧生骨肉和罐頭,讓愛麗絲追著他問「Chuuya為什麼不吃小貓咪的飯」這種問題。
貓還能解釋有自己的小脾氣,魚可就不好辦了。
更何況是青花魚這種看著就不太聰明的品種。
但接受度太良好也讓草薙有點頭疼。
自從愛麗絲發現太宰魚願意也喜歡吃玉米之後,她在Chuuya處被打壓的「喂食」積極性就又膨脹了起來。
近來她請假在家,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踩著凳子扒在水族箱旁邊,把手伸進去進行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摸魚。
雖然多數的小孩子都會更喜歡毛茸茸的小動物,對像魚這種冰冷且幾乎沒可能學會親人的生物通常都是唯恐避之不及,但作為一名能面不改色把死掉的小蟲子用餐巾紙包起來再放進書包、回家之後還用爸爸的洋酒做成標本的二年級小學生,愛麗絲的膽子在這方面向來很大。
連摸魚她都敢,那就更別說直接用手喂魚了。
至於是怎麼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趴在水族箱旁邊的愛麗絲,一只手放在水裡托著太宰青花魚,另一只手則並攏彎成一個小窩,捧著一抔碾碎的玉米粒,然後……直接往張開的魚嘴裡……倒。
是的沒錯,是「倒」。
不是真的魚倒也不用擔心太宰君被愛麗絲撐死,但在這個小姑娘如此「悉心」的照料下,太宰魚有了長小肚腩的趨勢也實在是情理之中……
草薙出雲不忍直視地側了下頭,最後還是對愛麗絲囑咐道:「麗茲,不可以一次性喂你的魚吃那麼多玉米哦。」
「好哦。」愛麗絲答應得很快,但還是把手裡剩下的玉米碎全部喂給了太宰魚。
水族箱被放在桌上,從前愛麗絲都是自己爬上爬下的,現在有了西格瑪,只要是西格瑪手臂能把她舉到的地方,她連爬上爬下的功夫都省了。
只要喊一聲:「西格瑪——」
由於水族箱巨大,能放進兩個愛麗絲還有余,灌滿了水之後其實是存在小孩子掉進去溺水的可能的。
負責把愛麗絲抱上去的西格瑪當然也要防止她掉進去,站在旁邊不敢走遠,結果又成了工具人。
「你不可以自己下來嗎?」跟著草薙讀了點育兒讀物的西格瑪牢記培養孩子的獨立自主意識,搬了張凳子放在桌下。
然而愛麗絲對他的提議完全不為所動,扒在水族箱旁邊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看。
對峙了不到十秒鐘,西格瑪便敗下陣。
將(為了防止中原中也再掏魚缸的)水族箱蓋子重新闔上,扣上鎖扣,西格瑪才把愛麗絲從桌子上抱了下來。
平心而論,養了西格瑪小半個月,草薙出雲初見愛麗絲把他領進來的震撼與殺人之心已經徹底蕩去。
他現在只覺得太好了。總算有個做事細心性格好的人能幫他分擔一下照顧愛麗絲的壓力了。
吠舞羅的人多歸多,但要想完全讓草薙放心把愛麗絲交他們帶,大概還不如讓草薙把自己的腦子塞進鱷魚的嘴裡。
現在唯一還困擾著的草薙的主要問題就剩下了這位太宰君的身份。
如果可以的話草薙很希望能弄清楚他在變成魚之前又是何方神人……
然而安娜沒能從這條魚的心裡讀到再多的信息,想到這裡,草薙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天氣溫馴如綿羊一般的四月一過,氣溫很快就開始升高。
天氣熱了,連帶著愛麗絲最近的食欲也不太好。
草薙幾天前飛去比利時為了參加某個小城市的啤酒展會,走之前特意把督促愛麗絲吃飯的工作全權交給了安娜和在照顧愛麗絲這方面日益熟練西格瑪。
至於為什麼不把如此艱巨的任務交給吠舞羅另外兩位中流砥柱,那當然是因為他們一個成天都在外面閑逛海淘,另一個就干脆將「不想吃就不吃」的放養方針貫徹到底。
但事實上安娜和西格瑪也不太能讓草薙放心,畢竟愛麗絲很會撒嬌,不說安娜向來對她都不能狠下心,偶爾在愛麗絲犯錯的時候還會幫她求情,而西格瑪雖然細心,但社會經驗十分不足,跟愛麗絲相處了一個月,能不被她使喚得團團轉都已經算很不錯的了。
然而不放心也不能怎麼辦,每次外出其實也都是草薙給自己放的假。
照顧小孩子要耗費的精力遠不是沒有孩子的人能體會到的,他確實可以保證自己會永遠愛愛麗絲,可疲勞帶來的負面情緒總是需要途徑紓解消化的,否則等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又闖了禍,家長心態一爆炸很可能就會說重話,到時候造成的親子間隙可就不是幾個親親抱抱就能填補的了。
「她要是真的不肯吃,那就干脆別給她吃了。」臨走前草薙對西格瑪交待道,「之後也不要給她吃零食——哦,你記得把零食藏到愛麗絲找不到的地方去,安娜知道藏在哪愛麗絲發現不了——等她真餓了跑來撒嬌也別管,就告訴她要等飯點才能吃飯。」
「好……可那樣不會餓壞她嗎?」
西格瑪遲疑地問道。
「偶爾餓她兩頓不會出毛病的。」草薙拍了拍他的肩,思忖片刻,嘆了聲氣,又把心裡計劃撥給自己的七天假期砍掉了兩天,「到時候我盡早回來。」
事實證明知女莫若父,草薙一走,愛麗絲就跟被放出了籠子的皮猴,三餐不規律,看動畫片要耍賴,每次犯了錯還抱著抓到她小尾巴的人嗚嗚假哭地說求求你不要跟出雲告狀。
拜她所賜,西格瑪在短短幾天之內深刻地感受到了草薙先生的偉大之處。
他最近每天在心裡拜佛誦經請真主和耶和華盡早把吠舞羅真正的山大王送回來。
接到草薙返程消息的那天是星期五。
早餐愛麗絲又只吃了一塊抹了巧克力醬的白吐司和小半杯牛奶。
星期五上午是算數科學還有戶外活動課。
愛麗絲做科學實驗的時候其實已經有些餓了,戶外活動課老師還讓他們轉呼啦圈,每個人都得轉滿五十圈才算合格,還沒轉完她的肚子就開始咕咕響了。
午後的陽光越來越盛,逐漸展露出毒辣的勢頭。
星期五下午不上課,但是有全年級統一的大掃除。
今天的午餐是番茄培根意面和煎餃以及萬變不離其宗的全脂牛奶。
餓得已經有些說不出話的愛麗絲不僅破天荒的沒有對著全脂牛奶發愁,還在負責分餐的同學推著小推車走到她桌子旁邊時,特意讓同學給自己多卷了好幾叉子的意面。
愛麗絲吃得發撐,但看到餐後點心是紙杯小蛋糕,有撒了五顏六色的糖針和巧克力豆兩種味道的,她就又覺得自己行了。
甜品是裝在另一個胃裡的。
她還能吃!
但兩種味道讓愛麗絲難舍難分了很久,久到分餐的同學都開始催她了,才極其為難地將手伸向了巧克力豆味道的。
巧克力豆裡面好像還放了別的東西,嚼起來哢哧哢哧脆脆的,愛麗絲吃了一口就喜歡上了,她盯著手裡的紙杯小蛋糕,然後拿起放在餐盤裡還沒用過的叉子,把蛋糕裡的巧克力豆全部扒拉了下來。
好吃的要麼留到最後,要麼慢慢吃,再要麼就留到最後慢慢吃。這是愛麗絲的原則之一。
愛麗絲小口小口地啃著小蛋糕,跟小雞啄米一樣。
小推車前面還排著隊,坐在後座的知念實也剛好排到愛麗絲的課桌邊,本來只是余光瞥見她的腦袋像一只啄米的小雞一樣一點、一點、一點。
——在干嘛啊???
他沒忍住好奇,扭過頭,發現周防愛麗絲居然只是在啃蛋糕。
知念實也:「……」
雖然知道她不可能沒吃過好東西,但是莫名看著好可憐啊……
察覺到知念實也的視線,愛麗絲抬頭看了他一眼,知念實也立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把頭偏開了。
沒事看我干嗎?
愛麗絲癟癟嘴,扭頭往知念實也的桌子上瞅了一眼。
知念實也的小蛋糕還沒吃。
而且還剛好是愛麗絲忍痛舍棄的撒了糖針的原味。
看起來真的好好吃哦……
希望下周周一還吃小蛋糕,那樣她就可以試試原味的了。
愛麗絲戀戀不舍地看了眼知念同學桌子上的小蛋糕,然而還沒等她收回視線,已經把餐盤交回去再折返的知念實也忽然說:「你要吃嗎?要吃的話就給你好了。」
別是真的沒吃過小蛋糕……
知念實也臉上的表情雖然很拽,但心裡卻已經開始搭小台子准備出演一場「周防愛麗絲爸爸不准她吃小蛋糕」的年度苦情大戲了。
這個提議很是誘人,讓愛麗絲動搖猶豫了兩秒,但在思考過後她還是搖搖頭。
出雲說想吃什麼可以回家跟他說,跟其他小朋友你來我往地分享也可以,不過最好還是不要做單方面拿別人的東西這種事。
「不要了,謝謝你。」愛麗絲咕噥著跟他道謝,又看了眼知念手裡的小蛋糕,結果就是她對下周周一的學校食譜執念變得更深了。
要論人精的程度,放眼同齡,知念實也則屬於「相當能打」的那一掛。
看出愛麗絲的猶豫,他稍微想了想就知道自己的同學應該是在不好意思。
「那你等下幫我把窗戶玻璃擦了,我媽媽今天要來接我去外公家,我得早點走。」知念實也說,「這個就當是謝禮。可以嗎?」
可以。
太可以了。
怎麼不可以!
勞動換取報酬的方式飛快得到了愛麗絲的認同,她高速點頭,愉快地將知念實也給她的小蛋糕收進了課桌抽屜裡。
大掃除每個同學要負責清理什麼,每一學期都是固定的。像愛麗絲上學期就負責擦黑板,這是個公認的輕松差事,所以為了公平起見,這學期她理所當然地被分配到了推桌子和掃地的任務。
不過好在小學生的課桌椅都很輕,再加上二年級2班的學生統共也只有二十個人,愛麗絲和另外一位同學沒花多少功夫就把整間教室清掃了一遍。
本來做完這些,再坐到旁邊等櫻田老師抽空過來檢查,愛麗絲就可以作為第二批完成任務的小朋友,拿上大掃除做得好的小紅花和已經收拾完的書包回家了。
然而等伏黑惠清潔完二年級2班在校園內的衛生角,還把夾垃圾的夾子和掃把清洗了一遍回到教室,愛麗絲都還沒走。
她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旁邊放著報紙,手裡拿著擦玻璃的伸縮杆,肩膀一抽一抽的。而她手裡的伸縮杆也跟著肩膀的聳動一戳一戳的,把玻璃振得咣咣響。
是在哭嗎???
伏黑惠眉頭一皺,感覺事情並不簡單。
而且如果沒記錯的話,愛麗絲今天不是負責掃地的嗎?
伏黑惠看了眼黑板上的任務分配,「擦玻璃」後面跟著的名字明明是「知念實也」。
「愛麗絲。」伏黑惠拎著掃把趕忙走過去,「為什麼是你在擦玻璃?知念呢?」
「伏黑你們掃完外面啦?」愛麗絲聽見他的聲音,轉過頭,臉上干干淨淨的,然後又抽了一下,「知念、嗝——執念君回去了。他說今天去外公家,想早點走,嗝——就用小蛋糕跟我換了!」
伏黑惠:「……」
原來是在打嗝……
不過用小蛋糕換一次不用搞大掃除,怎麼想都是愛麗絲吃虧了吧……
伏黑惠皺起眉:「你想吃小蛋糕的話,我可以把我的給你。」
「你不吃嗎?嗝——!」愛麗絲又打了個嗝。
「不吃。」伏黑惠皺了皺鼻子,「那個蛋糕看著就好齁。」
「可是吃起來很好吃的!我覺得比出雲從烘焙屋買回來的還好吃!」愛麗絲為學校的小蛋糕忿忿不平,這些人連嘗都不嘗也太可惜了。
伏黑惠:「……」
「那你的意思是不要嗎?」
「要。我下周拿七辻屋的泡芙跟你換!」
「我不吃甜的……」
「你可以帶回去給津美紀姐姐吃。」愛麗絲搖頭晃腦,「津美紀姐姐肯定喜歡。」
這樣她就有理由讓多多良周末帶自己七辻屋買大福了。
好耶!
愛麗絲心裡的小算盤打得劈裡啪啦,伏黑惠幫她把窗戶擦了之後一起等老師來檢查。
離開教室時愛麗絲的書包裡裝了兩個小蛋糕。
今天來校門口接她的是鐮本,天氣變熱之後,鐮本又開始飛速地瘦了下去。
曾經讓他看起來很暴發戶的金鏈子現在變成了朋克和嬉皮。
曾經讓他顯得腿短的寬松版運動褲現在變成了有設計感和挑人。
雖然依舊穿著白色的衛衣、鼻梁上架著寬大的黑色墨鏡,但現在的鐮本站在街邊甚至會有攝影師抱著相機湊上來問他有沒有參加時尚雜志街拍的意向。
總之,如果要追問長大後的愛麗絲對時尚的理解,她只能說自己從鐮本身上學到了一個至臻之理。
即,臉好看就行。
但其實愛麗絲對帥哥型的鐮本不是特別感冒。事實上,她非常喜歡鐮本胖胖時的大肚子,抱起來軟綿綿的,像大熊一樣可愛又可靠。
而且鐮本胖胖的時候聲音也會渾厚一點,聽起來更親切。
帥哥鐮本就是很正兒八經的中低音,好聽是好聽,但過於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帥哥了,就讓愛麗絲有那麼一點點的距離感。
不過不管哪個鐮本愛麗絲都很喜歡,和伏黑惠道過別,愛麗絲就牽著鐮本的手跟他一起回去了。
路上愛麗絲問鐮本吃不吃小蛋糕,鐮本說自己最近什麼都吃不下,不過謝謝她記得自己。
回到吠舞羅之後愛麗絲又挨個找人問:
「安娜你吃小蛋糕嗎?」
「尊吃嗎?」
「多多良吃嗎?」
「美咲你呢?」
「千歲?將臣?」
大家都說不吃,西格瑪出去買水果了,但是西格瑪也不喜歡吃甜膩膩的東西,愛麗絲有點遺憾又有點慶幸地說:「那我就自己吃啦!」
「吃吧吃吧。」十束給她呼嚕毛,「多吃點。」
明明自己很喜歡,但還是會分給身邊的人。
知道身邊的人都不吃之後,又會很高興自己可以獨享。
太可愛了。
十束捧著愛麗絲的臉猛搓了一陣才松開。
等西格瑪回來,看到茶幾上放著的兩張烘焙紙,他先是愣了愣,然後伸手拿起烘焙紙復原了一下蛋糕的大小,發現這一個「小蛋糕」差不多有自己拳頭那麼大。
「……這兩個蛋糕她一個人……吃完了?」西格瑪扭頭看向坐在一旁的八田。
「是啊。」八田點點頭,「怎麼了?」
西格瑪:「……」
他總算知道草薙先生為什麼說自己不放心把愛麗絲交給他們帶了。
「晚飯……」
西格瑪剛說出這個詞,八田就哽住了。
經他這麼一提醒,大家才都想起,馬上就要吃晚飯了……
而愛麗絲這會鐵定是吃不下了。
「吃一點。」晚飯時,西格瑪還是哄她,「就吃兩口,不然晚上你餓了可別找我。」
——找你干嘛,我找冰箱。
愛麗絲心底咕咕嘟嘟,晚飯誓死沒吃一口。她爬到桌子上推開水族箱的蓋子,又開始喂魚。
養了一個月的貓和魚,Chuuya倒是一如既往的肯給她摸不給給她親親——每次愛麗絲要親它,它就會抻著兩只前爪用肉墊抵住愛麗絲的嘴巴。
而她的青花魚……愛麗絲感覺她的魚最近有點點不太一樣了。
但是具體哪裡不一樣,愛麗絲說不太出來。
晚飯可以不吃,但晚上的動畫片不可以不看。
今天電視台播放的是迪士尼的《小美人魚》,愛麗絲之前聽出雲給她讀過,但動畫片還是第一次看。動畫片和故事有一點點出入,但總的來說依然是一個人身魚尾的人魚獲得雙腿變成人之後發生的故事。
愛麗絲看動畫片的時候總是不時地扭頭往水族箱裡看,她覺得自己的青花魚長得那麼呆,變成人的話……可能不一定好看。
但是如果它真的變成人了,我也不會討厭它的!
我的小狗狗變成人了我也沒討厭過他們呢!
愛麗絲自信滿滿地挺起自己的小胸膛。
然而她很快就知道了,這個世界上,除了無私的愛,還有種心情叫做葉公好龍。
下午三點吃了兩個小蛋糕,五點的晚飯沒吃得下,到了次日凌晨兩三點的時候,愛麗絲果不其然如西格瑪所說。
——她餓了。
她捂著自己的咕咕叫的肚子,忍著沒有在床上打滾——不然會吵到安娜睡覺。
被從夢裡餓醒之後大概過了十分鐘,愛麗絲還是覺得胃裡餓得難受。
不知道冰箱裡有沒有吃的。
愛麗絲坐起身,想了想還是偷偷爬下床,踮著腳悄摸摸地溜到一樓。
西格瑪勤勤懇懇地照顧愛麗絲,睡了一段時間的一樓沙發就讓草薙十分於心不忍地把二樓多多良用來衝洗相片的暗房給隔了半間出來當臥室——PlanB是在吠舞羅旁邊單獨租個房子給他,但西格瑪斷然拒絕了這個提議,他就想住吠舞羅。
「反正也要在吠舞羅兼職,住在二樓還不用跑來跑去。」
西格瑪很是堅持,於是草薙也就不再勸了。
為了防止Chuuya貓和太宰魚再打架,多多良每天晚上都會把Chuuya帶回到二樓陽台的貓窩裡。
現在的吠舞羅一樓又恢復到了以前的安靜——倒也沒有。
多了一大個水族箱,裡面給太宰魚供氧的氧氣泵發出來的轟鳴二十四小時都不會斷。
走到樓梯口的時候愛麗絲就看到了水族箱裡的燈光,是幽幽的綠色,跟著裡面被攪動的氧氣,微微地晃動著……
愛麗絲後知後覺地有點害怕,這個顏色讓她想起動畫片裡反派出場和退場時總是如影隨形的綠色煙霧。
可肚子好餓,她自己沒有吃飯,現在把安娜和西格瑪叫起來又有點點不好……
反正是燈光。
燈光而已。
燈,燈燈燈燈……
愛麗絲哼哼著給自己壯膽,扶著扶手慢慢悠悠地蹭下樓。
越靠近,氧氣泵的響聲就越清晰。
工業化制品發出的嗡鳴聲讓愛麗絲稍微鎮定了一點點,她的肚子有咕嚕叫了一聲,催著她下樓翻冰箱。
樓下還有魚呢!
愛麗絲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她深吸一口,借著幽綠幽綠的燈光盯著腳下的台階,鼓足勇氣埋頭跑到一樓。
一樓樓梯口旁邊往左後拐就是廚房門,跳下台階後愛麗絲松了口氣,她繼續盯著腳下的影子,告訴自己進廚房、開燈、拿完吃的、就立刻走人。
然而她的腳步很快就被釘死在了原地。
因為愛麗絲聽到了一陣嘩嘩的水聲……
——是、是魚在擺尾巴嗎?
愛麗絲縮了縮肩膀,呼吸不自覺地開始變得急促,恐懼與焦慮啃噬著小小的她,就連之前嗡嗡的氧氣泵都開始讓她心驚膽戰。她像一條小泥鰍似的「呲溜」鑽進廚房,帶上門後啪嗒啪嗒按了兩下燈開關,廚房裡依舊是一片黑,愛麗絲這才意識到是燈壞了。
不過沒關系,冰箱裡是有燈的,愛麗絲拉開門,在裡面找了半天,只翻到兩根原味的奶酪棒。
原味的奶酪棒有點沒滋沒味的,不太好吃,可廚房太黑愛麗絲也找不到白糖粉和別的配料。
湊合一下吧……
愛麗絲抓著兩根奶酪棒,關上冰箱門,廚房又變得漆黑一片了。
雖然有心理准備,但愛麗絲還是決定要把奶酪棒帶到床上去吃。
她摸黑打開廚房門,只有一條縫,但外面水族箱綠幽幽會晃動的光就又透了進來。
衝出去!
上樓!
回房間!
好耶!
愛麗絲把冰冰涼涼的奶酪棒貼在臉上,像一頭小牛似的衝出房間。
然後「啪嘰」一聲,她摔在了地上。
好痛……
一整個拍在地上的愛麗絲緩了一會才撐起身子,她的視線往上抬,余光也跟著往上抬,然後不可避免地看到了水族箱裡的光景——
等到她真的看清楚那個人影——那個坐在水族箱裡、整個人都被綠光浸泡著的人影時,愛麗絲的腦子裡已經徹底一片空白了。
她怔怔地與那個從水族箱裡的人「對視」著,連尖叫聲都卡在她的喉嚨裡忘記衝出來。
而這段漫長的互相凝望,最後總算在坐在水族箱裡的那個人重新躺了回去之後結束了。
愛麗絲感覺自己又會呼吸了。
她像個年久失修關節滯澀的發條人偶那樣哢噠哢噠地挪到樓梯口,就在某位以為她便要這麼顫顫巍巍地把自己搬到樓上的時候,已經走到第四級台階上的愛麗絲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猛地扭過頭,死死地盯著水族箱裡的人。
裡面的人:「……」
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於是這種不好的預感很快便應驗了。
愛麗絲推了張凳子,爬到放著水族箱的桌子上——期間她的腿一軟,還差點摔倒。
這要是腦袋著地了……
躺在水族箱裡的人思考著自己該往哪裡逃命才能不被赤之王追殺。
愛麗絲成功地爬到了桌子上,將打開的鎖扣重新扣上——她記得下午西格瑪明明把這個鎖扣關緊了的……
裡面的人見狀:「……」
不過算了,等這個小姑娘回樓上之後再開一次好了。
他叼著供養的氧氣管,吐出一串泡泡。
然而愛麗絲並沒有如他所願回到樓上。
平時都在樓下寫作業,做手工的工具也全在一樓的茶幾底下放著,她在一片綠光之中找到自己做手工的寬膠帶和小剪刀,再次爬到了放著水族箱的桌子上。
那人:「……」
他沉默地、眼睜睜地看著水族箱的蓋子被這個小姑娘用寬膠帶橫著一層豎著一層十字交叉又一層地封死,臉上的笑容就變得些微詭異起來……
現在的小孩可真是……
他又吐出一串泡泡,開始慶幸這裡面還有個氧氣泵了。
雖然入水是他經常使用的自殺方式之一,但溺死水族箱裡的死法也太不清爽陽光了……
害怕水族箱蓋子再被推開的愛麗絲又在鎖扣的地方多貼了兩層膠帶。
「好了……!」
做完這些,她松了口氣,顫顫巍巍地爬下桌子,猶如一絲幽魂般腳步漂浮地回到樓上房間,然後鑽進安娜的被窩裡,緊緊抱住姐姐,眼睛一閉,很快睡死了過去。
與此同時,正在等行李的草薙出雲遇到了一位不算熟的客人。
「阪口先生。」
他朝站在傳送帶對面的青年打了聲招呼。
「沒想到能在這裡遇到您。」
「草薙先生。」對方也向他點頭示意。
「阪口先生是剛從外面出差回來嗎?」
等待的這段時間裡,兩個人閑聊起來。
「是啊。」阪口安吾滿臉的倦色,深深嘆了口氣。
他本來在國外出差,結果突然被種田長官緊急召回。原因是本該在這個月中旬去到武裝偵探社報道的太宰治突然在上個月與異能特務科的線人失去了聯絡,不明蹤跡。即使還沒有證據表明異能特務科的下線太宰治反水,但事態發展到這個地步便要將後果往最糟糕的方向考慮,需要阪口安吾盡快找到太宰治的下落……
所以說這都算個什麼事啊……
阪口安吾頭疼不已。
雖然很想找個人發牢騷,但面前這位吠舞羅的二當家顯然並不合適。
等下……
找人……
阪口安吾抬起頭,看向吠舞羅的二當家。
如果沒記錯的……吠舞羅裡那個叫安娜的小姑娘的能力,好像是可以找人的……
在太宰失蹤且毫無頭緒的眼下……
試試吧?
欠人情也總比找不到人強。
做出決斷後,阪口安吾深吸一口氣,對草薙道:「草薙先生,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他簡明扼要地羅列出自己的訴求與可以提供的回報,草薙聽後挑了下眉,在阪口安吾忐忑的等待中回答道:「可以。剛好我的車停在機場,你跟我一起回吠舞羅吧。」
「感激不盡。」
阪口安吾彎下腰,向草薙深鞠一躬。
「沒事,反正也不是白幫忙。」草薙笑著聳了下肩。
從機場趕回吠舞羅還只有六點不到。
「安娜應該還在睡,能麻煩你等下嗎?」這雖然是個問句,但草薙的語氣卻有些不容置喙。
「沒問題。打擾小孩子睡眠也不好。」阪口安吾點了點頭。
「感謝您的理解。」草薙一邊笑著對他說,一邊用鑰匙打開熟悉的吠舞羅大門。
而同樣熟悉的還有門後安靜地陳列在熹微陽光之中的酒瓶和每一樣家具的布置。
氧氣泵的嗡鳴是上個月才加入的,但草薙也已經聽習慣了。
他輕輕嘆了一聲,還沒來得及將飄蕩在外的心放回到他的歸宿之中,便看到了一個半裸著的、躺在水族箱裡、正在衝自己微笑的……
……男人……
草薙面無表情地望著那個泡在水族箱中、嘴裡叼著氧氣泵的男人,感覺需要吸氧的大概可能或許是自己。
而他沒看到的是,站在他身側的阪口安吾在一陣猛烈的瞳孔地震之後,默默地舉起了自己的手機。
並開啟了連拍模式。
第147章
太宰治。
男。
二十歲。
於龍頭戰爭後被提拔成為港口黑手黨最年輕的干部,又在兩年前的Mimic事件塵埃落定時失去所有行蹤,至今下落不明——當然,這只是尋常官方的紙面記錄。
在異能特務科的檔案中,前港口黑手黨干部太宰治在社會意義完全被抹除的這兩年時間裡,一直以異能特務科線人的身份深潛於地下,頻繁地參與推進了各項情報工作,為異能特務科的事業做出了相當傑出的貢獻。
如果不是他本人始終對加入異能特務科的提議表現得禮貌卻相當抗拒,作為異能特務科最高負責人的種田山頭火大概真的會想盡一切辦法「挽留」這位腦子塞滿了港口黑手黨與森鷗外諸多秘密的前干部。
[草薙出雲]:謝啦,下次讓愛麗絲帶你去游樂園玩
[伏見猿比古]:……您到底是想謝我還是想害我?
[草薙出雲]:不過這才六點多,你回消息怎麼這麼快?
[草薙出雲]:通宵加班?
打字速度極快的伏見猿比古沒有立刻回復,草薙覺得網線對面的少年十有八九在盯著這句話罵罵咧咧。
罵完之後,他回。
[伏見猿比古]:是
[伏見猿比古]:先不聊了草薙先生
[伏見猿比古]:有其他事再聯系
【[伏見猿比古]撤回了一條消息】
最後一條消息又變回了之前的那句「先不聊了」。
草薙出雲失笑地熄滅手機屏幕,抬起視線望向正裹著愛麗絲的柴犬浴巾、坐在沙發上的青年,發現對方正笑眼彎彎地看著自己。
不知道其真面目的大概只會覺得著這笑容真切——至少也是個遵紀守法、斷然不會與「不法分子」這種駭人聽聞的詞彙沾上任何關系的良民。
「哎呀,本來只是那天走在橋上,感覺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實在很適合入水,沒想到會恰好被人當作青花魚釣起來。」太宰治的語氣輕描淡寫,卻讓草薙出雲的神色變得沉郁了一瞬。
入水?
跳河自盡的那個入水?
他一言難盡地看了眼這位坐在沙發上的青年,思來想去,還是暫且按下了直接向對方建議有空去心理醫生那裡掛個號的建議。
之後和阪口先生提一下吧。
這兩人的性格雖然看起來沒有任何相似相合之處,但他們似乎是朋友。
異能特務科的參事官輔佐,和港口黑手黨的前干部……
這樣的兩人能成為朋友,除了有趣之外,還能稍微窺見到阪口安吾君的臥底履歷之豐富程度。
而阪口安吾這段曾經在港口黑手黨臥底的經歷,哪怕在異能特務科內部都屬於二十年之後才能主動解密的機密……
頂著草薙出雲饒有興致的注視,阪口安吾沉默地推了一下鼻梁上的圓眼鏡,只覺得自己的發際線又往後腦勺悄無聲息地推移了一釐米。
……胃疼……
如果不是不符合自己的人設,阪口安吾真的非常想給這個正坐在沙發上的男人後腦勺一巴掌……
雖然說能找到人就好,但是……太宰治,變成了,魚?
這種事情在理論和實際層面真的能做到嗎???
就他所知,這個世界上並不存在某種能夠將哺乳綱的生物變成軟硬骨魚綱的藥物,能夠做到這種「離奇」轉變的只有異能力。
而這個人……太宰治的異能力,是「消除所有異能力」的[人間失格]……
太宰正碎碎念地抱怨著愛麗絲昨天喂給他的玉米有點霉味、八田美咲總喜歡為了嚇唬他跑來拍玻璃、水族箱裡的燈帶亮得晃眼睛、魚沒有眼皮睡覺都睡得不安穩之類雲雲。
思及此的阪口安吾抬起頭,發現草薙出雲正微笑地看著自己,仿佛已經猜到他腦中的疑惑,卻完全不打算、也沒義務向他做出任何的解釋。
「既然人這麼順利地找到了,阪口君就還是帶著太宰君請回吧。」草薙出雲說。
阪口安吾:「……」
「感謝赤之氏族的諸位對太宰的照顧。」
「安吾你是我的老媽子嗎?」
「……閉嘴!」
在被草薙出雲「客氣」地請出吠舞羅酒吧之後,阪口安吾深吸了一口氣:「太宰,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變成魚的嗎?」
「嗯?」太宰治含糊地應了一聲,「誰知道呢。」
「真的?」
「不過呢——」
「不過?」
「織田作是不是住在這附近?」
「……」
「是的吧是的吧?我記得他住在隔壁並盛町!」
「……」
「那我去織田作家作客了喲~拜拜可憐的社畜安吾君~」
「……給我先滾回科裡做完審查隔離然後立刻去武裝偵探社報道啊!」
養在家裡的寵物變成人後不辭而別,而且還是第三次。
參照從前,大家都以為愛麗絲又會像芥川走的時候那樣哭上個小半天,然而這次她卻表現得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平靜。
她沒有哭,也沒有鬧,只是有些黯然地、像是已經認命了那樣小聲咕噥了一句「那好吧」,然後便將這原本在眾人預想中會引發天崩地裂的一頁輕輕翻過了——才怪。
相比起去年撕心裂肺的大哭一小時再加上後續延綿長達小半年的觸小動物傷情,今年的愛麗絲雖然表現得成熟又穩重,可要是指望這種情感豐沛的小朋友完全不為所動,那也是不太可能的。
在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當時在水族箱裡看到的男人,就是自己養了那麼久的青花魚變的,愛麗絲便開始天天抱著她的Chuuya貓,反復觀看《貓的報恩》。
一邊看,她還一邊給Chuuya順毛,小聲對它說:「別人撿回家的小貓貓都好好哦。」
被她抱得有些喘不上氣的中原中也:「……」
「喵……」
他有氣無力地叫了一聲,不是因為被勒得難受,也不是因為被磋磨得生無可戀了。
事實上中原中也最近的日子過得比從前舒服多了。每天想幾點起床就幾點起床;想什麼時候打盹就什麼時候打盹;躺倒在陽光下曬太陽也不用擔心會有頂頭上司突然一個電話打過來,然後緊急派他去大洋彼岸做個什麼離奇的任務;不喜歡的貓糧和罐頭也不用必須吃下去,由於他的特殊性,十束多多良每天都會給他單獨留一份飯出來放在陽台上,而且會幫他把愛麗絲攔在門外。
除了太宰那個王八蛋比他先變回了人這點讓他不滿了半天之外,中原中也最近幾乎沒有遇到任何讓自己心情不順暢的事情——太宰變回人的時候,他正在樓上睡覺,也幸好如此,否則難保不會被那條青花魚留下一生要強的中原中也的黑歷史。
當初對於首領將自己留在這裡的怨懟,漸漸變成了「放長假真好我再也不想上班了」的舒坦。
然而這樣美好的夢想是不可能被實現的。
而且喜歡假期喜歡發懶雖然是人的本性,但這個世界上依然存在一種即使知道自己在被不斷壓榨、也要堅持跟黑心老板站在同一條戰線的社畜。
不過他會報恩的。
中原中也又打了個哈欠。
動畫片的主題曲裡在唱你會永遠在我身邊,愛麗絲搖晃著身子,跟著用鼻子輕輕哼唱。
不遠處的吧台邊,安娜跪坐在高腳椅上,面前放著兩杯清水。
她從一個圓筒中倒出兩片橘黃色的圓片丟進水中,圓片一邊溶解一邊湧出無數氣泡衝破了平靜的水體。
對於不喜歡喝水的愛麗絲而言,加了泡騰片的白開水對她的吸引力,就像是不喜歡吃榴蓮的人卻十分喜歡榴蓮千層一樣。
「多多良,你在做什麼?」正想跳下椅子的安娜一偏頭,看見十束手中正在運作發出「沙沙」聲響的小盒子,「這是什麼?」
「是錄音機哦。」十束多多良向她解釋道,「裡面的這個叫磁帶,是我們小時候流行過的留聲裝置呢。」
「留聲?是錄音嗎?」安娜纖細的手指點了點錄音機的外殼。
她的手指已經比愛麗絲的長了半個指節。
「是喲。然後這個黑色的是磁帶。」十束指了指裡面正在不斷轉動的細窄的黑色條帶。
「多多良不拍照,喜歡上錄音了嗎?」安娜問。
「拍照也喜歡,不過最近感覺只有相片還是有些遺憾。」十束撐著臉,側頭看著正在跟著旋律搖擺、仿佛八音盒上的小人偶一般愛麗絲,「那種可愛的畫面,相機只能記錄到一幀,安娜不覺得太可惜了嗎?」
安娜看了眼愛麗絲,而後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嗯。」
「所以啊,我前兩天在二手市場看到一台九成新的老式錄像機。」十束微笑著說道,「已經交了定金,等這個月發工資我就可以去找賣家付尾款了。」
「到時候就可以把會動的大家都記錄下來了。」
可如果老式的相機需要用膠片、老式錄影機需要磁帶的話,那麼老式的錄影機不就需要用膠帶記錄了嗎?
而老式的東西……大多都很貴吧……
因為很多都停產了……
安娜抿了抿唇,青年神往的神色讓她有些不忍心提醒他直面這樣殘忍的現實。
晚上的時候,十束來到安娜和愛麗絲的房間,給她們播放了上午在一樓錄到的聲音。
並不優美,甚至可以說很……枯燥。
背景裡能隱約聽到動畫片的聲音,但整段錄音中清晰的部分,其實只有十束與安娜的對話、草薙收拾酒杯與酒瓶時玻璃發出的碰撞聲、以及當他們對話結束的第十分鐘,走到吧台邊的周防尊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的聲音。
那個哈欠簡直是神來一筆,仿佛是在本就聽得昏昏欲睡的愛麗絲腦袋上來了一記重錘,讓她立刻睡了過去。
受她影響,安娜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倒了下去,跟愛麗絲一起睡得天昏地暗。
「難為你們兩個陪我一起聽這麼無聊的東西了。」
十束失笑地幫她們蓋上小毯子。
天氣一天天地變熱,五月的離開宣布了六月的盛大到來。
在草薙正式決定給愛麗絲和安娜晚上開空調睡覺的那天,並盛小學的運動會也如期宣布舉行。
第148章
就像只有小朋友才會在兒童節那天得到一天的假期那樣,需要家長參加的運動會也只有小學階段才會出現。
「家長參加運動會啊……這個我以前讀小學的時候也有。」
在愛麗絲上學之前,從小在外國長大的艾利克對於日本的小學幾乎一無所知。好不容易聽眾人說起一項全世界的學校都會舉辦活動,總算有了能加入對話的機會。
「到時候是草薙哥去還是尊哥去啊?」艾利克看了眼吧台後正在通話的草薙出雲,「感覺尊哥不會喜歡那麼吵的地方。」
「這種事情參加一次少一次,King應該會去的。話說你們小□□動會只需要家長參加比賽嗎?艾利克。」十束將他那個落灰許久的長方形收納包給翻了出來,裡面有一層可以調整的隔斷。於是這個收納包三分之一的空間被十束留給了相機本體,剩下的三分之二則全部被他用膠卷給塞滿了。
八田見狀忍不住吐槽:「就算真的能拍那麼多膠卷,十束哥肯定也不會張張都洗出來。」
「說起來,艾利克你們那邊的運動會中午會跟家長一起吃飯嗎?」十束問。
「好像不吃。我記得運動會只辦一個上午,下午基本都是放假。」艾利克隔著兜帽抓了抓自己亂糟糟的頭發,艱難地回憶著童年往事。
「那有點不一樣誒。」十束眯眼笑著說,「我們這邊的話一般都會舉辦一整天。上午是小學生自己的比賽,下午才是家長的比賽,不過家長通常中午就得到。」
「為什麼?」艾利克問。
「因為小學舉辦運動會的本意之一就是想促進家長和孩子感情,當天食堂基本不會提供午餐。」一旁的千歲接話道,「這樣的話很多家長就會在家裡做好便當,然後帶去學校和已經蹦蹦跳跳了一個上午的小孩子一起吃。」
艾利克:「……」
「校方沒有考慮過家長來不了的小孩子的感受嗎?」少年的臉上寫滿了無語,往天花板上翻了個白眼,沒看到十束手上的動作略微滯澀了一下。
「看到別的小孩子都在和爸媽一起吃飯,自己只能去小賣部買面包牛奶……」
那副景像想像就很悲涼凄慘……等長大之後再想起來,說是童年一大遺憾都不足為過。
「不過對於大多數孩子而言還是很美好的回憶吧。」十束拉上收納包的拉鏈,滿意地拍了拍,「說起來,運動會也算是半個開放日,跟保安說明身份關系的話就可以一起進去——到時候你們要去嗎?」
「我也可以去嗎?」正對著平板的西格瑪點了點屏幕,暫停視頻後湊了過來。
開在鎮目町而非繁華地段的吠舞羅的生意其實相當慘淡,哪怕草薙不在,西格瑪最近也已經能夠獨自照看店面。
在和草薙學會如何調酒之後,又閑了下來的西格瑪給自己找了各種慕課,不過大多慕課還是擊中在營銷經營和財務會計這幾個方面。
「當然可以。不過等下記得跟草薙哥說一聲。」十束揚起下巴,指了指剛打完電話的草薙,「八田你們去嗎?就明天。」
「我想去……可明天要去給人上滑板課……」八田面露苦色,撓了撓頭。
自從和那個扯愛麗絲辮子的知念實也在小公園進行了一番滑板決戰,知念實也有沒有對滑板產生興趣,八田美咲不在意,但他的技術被一個滑板訓練場的教練看上了,開出了一萬円的時薪,求著八田美咲去他們訓練場做兼職教練。
並盛小學的運動會雖然提前了三天通知,但八田美咲上周就跟自己手下的一名學員約好了上課的時間。
「是八田哥你之前吐槽過的那個用假名的?」鐮本力夫問,「我記得是叫愛什麼來著?」
「愛抱夢……」念出這個讓人一身雞皮疙瘩的名字時,八田美咲覺得自己的五官又漂移了一下。
他不理解,也不明白。
上個興趣班而已,怎麼還會有人起一個這麼風騷的假名來報道???
「早知道不去兼職了……」八田沮喪地撇了下嘴。
「別說這種話嘛。時薪一萬円還這麼輕松的兼職就算在東京也不多見的。」十束拍了拍八田的肩,寬慰地對他比了個大拇指,「放心,我會多拍點照片回來給你看的。」
八田:「……等十束哥你的照片洗完,愛麗絲說不定都長到一米八了。」
「這個說法對我和麗茲是不是都太殘忍了!」十束「嗚哇」一聲,他靠上沙發的背靠,仰頭往後方的窗外看去。
光與工業污染將遠方的天際染成了詭麗的粉紫色,只能看見掛在其中幾顆最亮的星星。
老實說,十束多多良已經不記得自己小時候仰望過的天空是什麼模樣了。
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人的記憶,都是有限的。
即使試圖牢牢記住,許多過往也會如同想要攥在手掌裡的細沙慢慢從指縫間流走。
可攤開手掌時,依然能看到一小撮沙子被握住了。
他仍記得在運動會的前一天,養父母對他說沒空去參加運動會,讓他自己在便利店買便當帶去時的失落。
好在麗茲不會像他一樣。
「希望明天能有個好天氣。」
十束多多良低聲祈禱道。
而如他所願,翌日舉辦的運動會,確實撞上了一個大晴天。
天空清澈明淨,太陽大得在早上七點半的時候就已經曬得愛麗絲不大肯出門了。
不過她雖然一邊哼哼唧唧地抱怨天氣好熱,卻還是伸出手想讓草薙抱著她去學校。
「出雲我不想走路不想走路……」她雙手拉著草薙的手,蹲在地上耍賴。
「抱你不是更熱嗎?剛才是哪個小朋友一直在喊自己怕熱?嗯?」
愛麗絲鬧了一會就開始出汗,有幾縷頭發絲開始黏在她的額頭上。幫她調整好手腕和腳腕上扣著的驅蚊環大小,草薙伸手將她的額發往上撩:「把劉海扎起來好不好?」
「不要,不好看。」愛麗絲對這個提議敬謝不敏,兩只小手使勁捂著自己的劉海,態度相當堅定。
「誰說的?」草薙被她這副誰敢掀她劉海就要拼命的樣子逗樂,拿過放在吧台上的小水壺,斜挎愛麗絲纖細瘦弱的肩膀上「誰說你把劉海扎起來不好看的?」
「是尊!」愛麗絲十分氣憤地說道,「尊、一掀我劉海!就、肩膀這麼抖抖抖抖抖地——笑!!他還說我腦門會反光!」
草薙出雲:「……」
周防尊又趁他不在的時候說了什麼鬼話!
他女兒明明是白得反光!
頂多腦門平時不曬太陽會稍微顯得……更白一點……而已!
「不管誰說你不好看都不要在意,知道嗎?麗茲。」草薙朝她擺了擺手,愛麗絲立刻就將手伸過去,抓住了他三根手指。
明明兩年前她還只能抓住食指和中指的……
草薙驀地生出些許悵然。
「知道了……可我就是難受嘛……」愛麗絲牽著他的手,低落地晃了晃。
草薙聞言,用力握了握她小小的手掌:
「可在我心裡麗茲才是世界上最漂亮可愛的小女孩啊。」
「……真的?」
「真的。」草薙用手指刮去她鼻子上細密的汗珠,「騙你是小狗。」
愛麗絲雖然喜歡散步,卻不怎麼喜歡運動。
因為散步不累人,而跑跳這種劇烈運動都很容易讓她融化在陽光底下。
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畢竟她的本質就是一只水屬性的黏黏寶嘛。
好在運動會的單人項目不是強制參加的,只不過為了讓大家都參與進這項活動,即便不參加比賽項目,每個人都還是會被老師分配到其他的後勤工作。
但像愛麗絲這種低年級小朋友能做的事情本身就很有限,所以縱然被分配到了工作,工作內容也通常不會麻煩到哪去。
愛麗絲被分配到的任務是將沙包數量再檢查一遍。
這些沙包要用在一個全班都要參加的團體項目,需要他們拿著沙包,往一個放在高處、開口朝上方的框框裡扔。
扔進數量的越多,得分就越高,總分一百分。
沙包有紅藍兩種顏色,每個箱子裡都有一百個沙包,除了要讓顏色統一之外,愛麗絲還需要記下沙包缺少的數量和箱子上的編號。
運動會九點正式開始。
愛麗絲只用了二十分鐘不到就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照理說之後就沒愛麗絲什麼事了,但櫻田老師叫住了她:「周防,能麻煩你把這個話筒送到操場旁邊的播報台去嗎?交給四年級的大道寺知世同學就好。」
「好。」愛麗絲點點頭,接過了話筒。
准備器材的體育館離操場很近,愛麗絲挑了一條樹蔭最多的小路走。
到距離操場還有幾十米的地方,她看見一群人團團圍在樹下,向上仰望著。
——那裡有什麼嗎?
愛麗絲也跟著抬頭望去,只能看到繁茂的綠葉。
看熱鬧的是人的本能,愛麗絲遠遠看了眼播報台所在的位置,眯起眼,沒看到那附近有人。
即使現在拿著話筒過去也要等上一會,她思考一陣之後,還是湊到了樹下,決定近距離觀察一下讓這麼多人仰著腦袋巴巴望著的是何方神聖。
這是一棵櫻樹。
有栗褐色的樹皮與橢圓形的葉片。
愛麗絲能認出它倒不是因為她知道櫻樹長什麼樣,事實上她甚至不知道市面上販賣的玫瑰其實都是月季,對植物的了解只停留在課本上教過的、以及特征格外明顯的幾種。
但並盛小學裡每一棵樹上都會掛著一塊標識牌。上面有編號品種和這棵樹的樹齡。
而愛麗絲對櫻樹的印像通常只停留在其春天時擠滿粉色花朵時美麗又絢爛的模樣。
夏天的櫻樹平平無奇。
而圍在樹下的其他人在議論紛紛。
「都夏天了,為什麼還會有櫻花呀?」
是哦。
都夏天了。
為什麼還會有櫻花?
愛麗絲眯起眼睛,看見藏在綠葉後的粉色花苞。
她雖然年紀小,但也從來沒聽說過會在夏天開花的櫻樹。
難道是學校的櫻花樹是什麼很少見的珍稀品種嗎?
可去年好像也沒這樣啊?
愛麗絲撓了撓自己的小腦袋,直到離開樹下也還在低頭思考著這個問題。
「哎喲!」
然後她就走路不看路,撞到了人。
「對不起!」
總之先道歉。
愛麗絲立刻仰起臉,結果卻發現通常在學校裡默認的仰頭角度,似乎對面前的這個人並不適用。
於是她只得又將視線抬高。
直到她的下巴和脖子幾乎形成一根直線,才看清了被自己撞到的人的模樣。
黑頭發,丹鳳眼,嘴唇很薄,表情很淡,唇邊沒有任何弧度。
愛麗絲記得他。
「雲雀哥哥!」
雲雀恭彌:「……」
他的嘴角往下墜了幾毫米,沒有明顯地表現出自己的不悅,只是再次提醒道:
「叫我委·員·長。」
第149章
「叫我委員長。」雲雀恭彌冷著臉要求。
愛麗絲從善如流,迅速改口:「委員長哥哥。」
雲雀恭彌:「……」
陌生又有些似曾相識的脫力感讓本就無口的少年沉默了一瞬,只想離開。
他轉身要走,而後感到搭在自己肩上的制服外套被扯了一下。
要不是雲雀恭彌停得及時,他那即便沒有夾子固定,但也從來沒有因為風吹日曬跑跳而掉落的外套,大概就要榮獲衣生的首次落地了。
「做什麼?」雲雀恭彌轉過身,瞥了眼那只正抓著自己外套袖子的小爪子。
「哥哥,雲豆最近去哪裡了?」愛麗絲抓著他空蕩蕩的袖子搖了搖,「我這周都沒看到它。」
「它進山裡玩了。」雲雀說。
自從天氣開始變熱,雲豆就開始長時間地往外面飛。
雲雀恭彌讓草壁哲矢給它身上掛了個微型定位裝置,觀測到雲豆每天都會在太陽出來之前撲棱著翅膀飛到輕井澤避暑。那裡有山有水有樹林,被太陽曬過的熱風從連片的樹蔭下吹過會變得絲絲涼涼,比關在房間裡吹空調自然舒服。
愛麗絲嘟囔了一聲「這樣哦」,又問:「那雲豆下午會回來嗎?」
雲雀恭彌想了想,回答道:「大概。」
「好耶!」愛麗絲小小地歡呼了一下,然而抓著雲雀制服袖子的手依然沒有松開。
雲雀恭彌只能垂下眼,提醒她:「手。」
愛麗絲飛快將手松開背到身後。
沒了妨礙,雲雀恭彌第二次打算離開的時候,忽然聽見遠處的樹下傳來一陣吵鬧。
群聚……
平生煩弱者更煩弱者群聚的雲雀恭彌的神色一凝,結果一扭頭,卻看見那些嘈雜聲音的源頭是一群擠擠挨挨的小蘿蔔頭。
好的……沒事了。
小孩子的弱小是理所當然的。
煩悶的心緒瞬間被撫平,雲雀恭彌緩緩收回視線。
小學部的孩子不禁嚇,雲雀恭彌和手下的風紀委委員基本都不靠近小學部。他偶爾會反應不過來這裡是小學部,而非自己可以隨時捶打不遵守校規校紀分子的初高中部。
愛麗絲順著他的視線,往自己身後看了一眼,然後想起,站在面前的哥哥都長這麼大了,知道的東西應該比自己多。
「委員長哥哥。」愛麗絲又扯了扯他的衣角。
雲雀恭彌:「……」
他將搭在肩膀的外套往上提了提,開始後悔執意讓這個小家伙改口。
「什麼事?」他問。
「我們學校裡,種了會在夏天開花的櫻花樹嗎?」愛麗絲指了下被同學們團團圍住的櫻花樹。
雲雀恭彌:「沒有。」
他熟知並盛三個校部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棵花草樹木,每次校工來換地磚的維修報告都會過雲雀恭彌的眼,更別說是會在夏天開花的櫻花樹。
「可那棵櫻花樹結了好多好多的花苞。」愛麗絲認真地張開雙手,比劃了一下這個「多」。
這次,神色淡漠的雲雀恭彌相當明顯地皺起了眉頭。
鮮有人知,雲雀恭彌討厭櫻花。
非常非常討厭。
他這種對於櫻花的負面情緒,與因為缺乏了OR6A2基因的人天生就討厭香菜不同,而是完全的事出有因。
在雲雀恭彌曾經仿佛漫無止境一般的國中時期,就曾經因為被某位庸醫算計,短暫地得了一種名叫「櫻暈症」的怪病,具體的病狀表現為見到櫻花就會頭暈目眩,視覺和行動能力都會因此被極大限制。
而如果不是因為當時突然得了那個怪病,當年他絕對不可能在與六道骸的那場戰鬥中落敗。
思及曾經的恥辱,雲雀恭彌原本舒展的眉頭就忍不住地想要擰到一起。
他雙臂環在胸前,微仰著下巴,冷眼看著那些藏在綠色樹葉之後的粉色花苞。
喊人來把這些櫻花樹全挖出來換成其他樹種——這些櫻花樹從並盛小學建校起就種在這裡,挖樹的念頭在雲雀恭彌的腦海中盤旋了幾秒,最終還是消散。
雲雀恭彌正盯著櫻花樹打量的這段時間裡,愛麗絲一溜煙跑到操場邊完成了老師交代給自己的任務。
日本的學校操場沒有觀禮台這種東西,所謂播報台也只是在操場邊搭了個白色的棚子。同樣的白色棚子還有三個,分別是急救處、准備處和觀眾席。
大道寺學姐穿著和愛麗絲身上幾乎一模一樣的白色運動服,只有頭上和衣領邊緣一圈的顏色進行了年級區分。
她很可愛也很漂亮,長長的頭發編在腦袋後面,說話聲音溫柔輕細,讓愛麗絲想起安娜。
「謝謝你,跑這麼遠很辛苦吧?」大道寺知世撫著自己的臉頰,笑得眼睛彎彎的,「我這裡有半熟芝士,不嫌棄的話要不要嘗嘗?」
她從放在鋪著白布的長桌上的包包裡端出一個粉色的紙盒,掀開蓋子,裡面整整齊齊地碼放著用烘焙紙包好的小點心。
「謝謝學姐!」
愛麗絲喜滋滋地拿走了烘焙紙上貼著抹茶茶碗圖案的一塊。
不過愛麗絲暫時還不餓,把半熟芝士放進兜裡之後,她原路返回,遇到雲雀恭彌還站在樹下。
他的臉上雖然沒什麼表情,但此時望著樹梢上花苞的眼神倒是讓人感覺他正像是在看自己的殺父仇人。
為了能讓父母來參加,並盛小學的校方將運動會安排在了周六。
今天隔壁初中部和高中部都不上課,雲雀恭彌有時間浪費在這裡也很正常。
「哥哥我先回去了哦!」
少年的個子很高,看花也看得過於「認真」。
為了能讓他聽清楚一些,愛麗絲踮了踮腳。
「哈啊……」雲雀掩嘴打了個哈欠,挪開視線,「去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作為並盛校的風紀委員,他有天大的義務去弄清楚這大夏天櫻花樹莫名開花的原因。
四年級的兩百米賽跑結束後,拿到了第一名的木之本櫻在操場旁邊找到了來參加運動會的哥哥,以及一起過來玩的哥哥的朋友。
「這些都是便當嗎?也太多了!」她驚訝地望著哥哥手中提著的巨大包裹,「我們吃得完嗎?」
「有這家伙在,這種問題還需要你來擔心嗎?」木之本桃矢指了指身邊笑眯眯的月城雪兔,「看來你對雪兔的胃口還沒有形成正確的認知啊。」
「不知不覺就做了這麼多。但是有我在肯定不會出現浪費糧食的情況的!小櫻可以盡管放心哦。」月城雪兔哈哈笑了兩聲。
「而且我們這個分量也不算多。」木之本桃矢低頭看了眼手裡拎著的包裹,「剛才在你們校門口,我還看到有家長帶了比這個還多幾倍的便當來學校。」
多了……
幾倍……
也太誇張了吧……
木之本櫻輕輕地「唔誒……」了一聲。
「不過他們家一起來觀賽的人也很多。」月城雪兔一邊補充,一邊抬手虛虛地往身側點了點,他雖然總是笑眯眯的,還戴著眼鏡,但眼神卻非常好,「就是那邊的幾位。」
木之本櫻好奇地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
操場邊站了不少學生和家長,月城雪兔所指示的方向也只是個大概,要想將視線放在正確的目標身上,其實還是得靠自己用已知的信息進行比對。
但木之本櫻很快就從人群中找到自己好奇的對像——畢竟他們實在是太惹人注目了。
這大概是木之本櫻的十年人生中第一次離「小混混」如此之近的時刻……
在距離他們不到十米的地方,一群無論穿衣風格還是自身氣質都與「學校」這種場所格外格格不入的人們正在說笑著。
無論是家長還是學生都刻意繞開了或是遠離了他們所在之處,不知不覺地讓這群人的周邊留出了一大片空間,像是有一面看不見的圓形空氣牆一般,將他們與外面的世界涇渭分明地隔絕開來。
他們似乎也不根本認為自己的存在特別而突兀,像是一個安定的星系,每個人都是一顆行星,圍繞著太陽旋轉,有著各自的軌道。
而這個星系的太陽——
是那個紅色頭發的人嗎?
他們身上好像都有和魔力不太一樣的東西……
而那個紅色頭發的人,是他們當中給木之本櫻這種感覺最明顯的。
——有點像火焰。
——是什麼呢?
木之本櫻眨了眨眼睛。
直到站在他們之間的一個銀發紅裙的女孩,忽然轉頭望向她。
被那雙如同紅色寶石般的眼睛凝視著,木之本櫻這才回過神,慌張地別開臉。
唔誒!!!盯著別人看太久被發現了!!!
木之本櫻捧著自己發燙的臉。
好失禮好丟人……!!!
「被抓包了吧哈哈哈,讓你盯著別人使勁看。」桃矢幸災樂禍地搓了搓妹妹的腦袋,下一秒他的鞋面便被報復心滿滿地猛踩了一腳。
如果不是廣播提示啦啦隊員立刻到入口處集合,作為啦啦隊員的木之本櫻必須離開,這兩兄妹大概又會如往常一般和平友好地掐上一架。
等到木之本櫻跳完中場表演的啦啦操,換好運動服回到操場邊准備和哥哥還有朋友們一起分享便當,卻發現剛才自己盯著看了好一陣的那群人,恰巧將用餐地點選在了她們的旁邊……
這次木之本櫻不敢再做出像剛才一樣失禮的舉動了。
不過由於距離縮短了許多,這回即使木之本櫻沒有再繼續關注,他們的談話聲和笑聲也像流水一般淌來了。
隨後她覺察到,「誰也無法進入的星系」發生了一點顯而易見的改變。
而其中最明顯的便是,「行星」們不再圍繞著「太陽」旋轉了。
甚至,就連「太陽」的視線也跟隨在了一顆更小的「星星」身上。
那是一顆相當年幼的、小小的星星。
看她運動服領子上的橫條顏色,好像還是同校二年級的小孩子。
「行星」們正一人輪流一筷子地往她嘴裡塞吃的。
把「小星星」的腮幫子填得鼓鼓囊囊的。
——好可愛,好像小花栗鼠哦……
「誒……原來小櫻是看到那孩子才連飯都忘記吃了呀。」大道寺知世的聲音忽然出現在木之本櫻耳邊,嚇了她一小跳。
「知世認識她嗎?」木之本櫻聽她的語氣有點不太一樣。
「嗯~」大道寺知世點點頭,「是二年級1班的周防愛麗絲同學,早上幫忙送了備用的話筒過來。」
「這樣啊……」木之本櫻盯著不知道從哪飄進自己碗中的花瓣,神色有點沉沉的。
「有什麼讓小櫻在意的嗎?」見她神色有異,大道寺知世擔憂地問道。
「我也不知道……」木之本櫻撓了撓頭,勉強地笑了下。
硬要說的話……
那孩子……
——散發著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陌生氣息。
這個認知不知道從何而來,但就跟木之本櫻第一次看到會動的小可那樣。
清晰且鮮明。
吃過午餐休息了二十分鐘左右,下午屬於家長們的賽程拉開了序幕。
周防尊完全不想動,但好在他不願意參加,在場的赤之氏族成員每一個都能頂替。
不過最終這項任務還是落到了草薙頭上,他義不容辭地接下了,並向愛麗絲保證,自己一定會拿第一回 來——因為同賽道參加比賽的……
「喲,沒想到草薙先生這種大老板還會來參加女兒的運動會啊。」
——是伏黑惠那恨不得讓人給他一拳的親爹。
「伏黑先生才是,聽說最近赤司宅的安保加強了不少,您居然能在百忙之中請到假,想來還是變成狗的壓力太大了吧。」
草薙微笑著回敬。
兩個人你來我往地陰陽怪氣,讓周圍其他家長唯恐避之不及。
而就像孩子比賽時場邊圍滿了家長一般,家長比賽時場邊則圍滿了小孩。
然而在這兩類人中,無論把愛麗絲丟進哪個裡面,小小個的她都會被周圍的人瞬間淹沒。
——簡而言之,她太矮了。
人牆緊密,她擠不動。
周圍的人又比她高,根本看不到賽道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千歲見狀就哈哈地笑她長不高,氣得愛麗絲在原地打轉轉,然後扯來自己的靠山:「尊……」
她向上伸出手,還墊了墊腳。
這是要抱的意思。
周防尊無語地看了她一會,還是將愛麗絲抱到懷裡。
但這個小家伙在他臂彎裡坐了一會,很快又不滿足地蛄蛹起來。
「干嘛?」
周防尊猛地松了下手,在失重感找上愛麗絲的那一刻又牢牢抱住她。
愛麗絲被這麼一嚇,很快老實了。
她有點委屈地指了一下一對站在操場對面的父女。
那個小女孩正騎在她爸爸的肩膀上,她爸爸雖然不高,但這個高度也足夠讓她在同齡人中傲視群雄。
然而愛麗絲不想傲視群雄。
愛麗絲只想也那樣坐在爸爸肩膀上。
但一生要強為了能贏甚至可以在膽量比試中完全不握剎車、任由自己連人帶車衝下陡坡的赤之王卻沒能和女兒心意相通。
他大概是搞錯了什麼,理解到的意思只有:愛麗絲想比對面那孩子站得更高——這一種。
哼,不就是高嗎,這有什麼難的。
國中時代曾被草薙痛罵腦子裡缺了八百根弦的赤之王自信一笑。
「尊哥?」
見到王忽然離開原地,出羽喊了一聲。
「你們在這,我帶她去登高。」周防尊說。
吠舞羅眾人,包括愛麗絲:「?」
登高?
什麼登高?
登什麼高?
她有提過這種要求嗎?
愛麗絲完全不明白自己的笨蛋爸爸是從哪裡得到的錯誤認知。
可等她想要阻止的時候,她的笨蛋爸爸已經帶她來到眼下鮮少有人經過的教學樓側面,然後猛地一蹬——
愛麗絲確信自己聽見了「哢!」的一聲。
又在落在地面的視線焦點被飛快地拉遠時,似乎看見尊原本站著的地面皸裂了。
將她扛在肩上的赤之王則猶如一枚蓄勢已久的火箭般衝向天空,然後穩穩地落在了距離操場最近的教學樓樓頂……
突然體驗了一把雲霄飛車,還被自己的頭發糊了一臉的愛麗絲只覺得自己和臭臭尊的溝通果然哪裡出了問題。
她頭暈目眩地在爸爸肩膀上趴著,想起快要輪到出雲比賽,又還是努力地坐直了身子,往樓下俯瞰。
試圖找到樓下出雲所在位置的愛麗絲,卻很快又被一小片從眼前飄飄揚揚而過的淺淡粉色帶走了注意力。
……櫻花的,花瓣?
愛麗絲看著眼前忽然下起的、並且愈下愈大的花瓣雨,抓了抓爸爸的頭發:「尊?」
「嗯……」
周防尊懶散地應了一聲,朝對面樓頂揚了揚下巴,示意愛麗絲往那看。
那裡有什麼嗎?
愛麗絲抬起頭,藍色的眼睛中明明白白地映出了對面樓的屋頂上,正漂浮著一個櫻色的、隨著她的旋轉,不斷從她美麗的裙擺之間飄灑出無數櫻花花瓣的……
漂亮姐姐?
愛麗絲震驚,混亂又迷茫。
怎麼會有人站在屋頂上轉圈圈?
怎麼會有人穿著大裙子在屋頂上轉圈圈?
她不怕自己掉下去嗎!!!
好危險啊!!!
可、可是不能喊她吧……
萬一把她嚇到了,腳一滑從房頂上摔下去了……
愛麗絲沒敢再往後想像。
要不要過去看看……
然而沒等她將這個提議說出口,在一聲不知道從哪傳來的「Fly!」的叫喝聲後不到五秒的時間內,兩個纖細的人影忽然從教學樓下,猶如搭乘向上直行電梯一般,驟然抬升到了他們面前。
愛麗絲:「……O口O」
周防尊:「哼……」
看背影,那是兩個女孩,坐在一根仿佛哈利波特中出現過的掃帚似的、伸展出巨大白色羽翼的魔杖上。
赤之王的笑聲不小,至少那兩個女孩子聽到,並循著聲音望了過來。
某位不願透露姓名的魔法少女木之本櫻:「……(((;°⑸°)))」
坐在魔杖後座的大道寺知世:「……(^▽^)」
就在八目(其中四只眼睛還在瞳孔地震)相視無言之時,又一個不速之客,殺進了這片唯有沉默的尷尬之中。
「膽子很大嘛。破壞衛生環境,企圖用花海導致學生窒息,大範圍隨著潑灑櫻花花瓣……」
不知道從哪個方向又是以何種方式爬上房頂的少年面容清俊,平日裡總是平直的唇角如今幅度明顯地向上揚,目光緊盯著那名美麗卻顯然非常不同尋常的女性,遽然亮出藏在袖中的浮萍拐。
而與少年身上那副殺氣騰騰的架勢截然相反的,是他無比平靜語氣。
雲雀恭彌看著這名依然在不斷「制造」無數櫻花花瓣、讓自己不斷回憶起曾經恥辱的、極大概率不是人的存在——冷酷地宣判道:
「咬殺。」
第150章 【80%內容為論壇體】
【HOT】[關於我只是陪妹妹參加運動會,結果卻發現自己拍到了不得了的東西這件事][已編輯]
(本帖原名:陪妹妹參加運動會實時直播-並盛小學一日游)
主樓[已編輯]:
今天並盛小學開運動會,爸媽都沒空,只有我陪妹妹來了!雖然國中和高中都是在並盛讀的,但是真的好久沒進過並盛小的大門了,太懷念了[抹淚]
實時直播!單反直出!
稍後開始放圖
1樓:
並盛小畢業1
沒想到一刷新居然能刷出校友的帖子哈哈哈
2樓:
校友2!
真的好久好久沒回去過了嗚嗚
3樓:
校友3
我弟弟讀的青學小也要開運動會,樓主能順便分享一下便當嗎?
4樓(樓主):re3樓:
Ok的!
5樓(樓主):
先說一下今天出門的裝備和給妹妹准備的便當!
因為樓主課業之余會拍拍風景, 第一次參加妹妹的運動又有點激動,搞得媽媽一直吐槽我小題大做[嘖]
相機帶的是從社團借來的尼康的Z9,鏡頭是24-70mm和70-200mm這兩個。
雖然不太重但帶著真的很麻煩(主要是小孩子多容易磕碰),如果各位沒有額外需求的話其實真的可以只用手機拍攝,現在的手機畫質已經足夠滿足大部分的表達需求了。
然後就是便當!
[圖片]
朋友們,信我,多准備一點厚玉燒!小孩子真的好喜歡啊!
我妹上次春游就靠著厚玉燒在她們班成了最靚的崽!
6樓:re5樓:
笑死,又一個帶了專業設備參加運動會被勸退的
感覺這種家長已經可以湊出一棟hot樓了
7樓:re5樓:
我靠居然是上個月才發售的z9而且還是頂配嗚嗚嗚……
羨慕的口水從眼角流了下來
樓主哪個學校的!我立刻轉學填寫入部申請書!
8樓:
大噓,怎麼這種帖子裡都能見到玩相機的垃圾佬(指我自己
9樓(樓主):
驗明身份之後就可以在校門口領取這個運動會項目安排的小冊子,還有准入的小貼紙了~
我記得自己以前還在並盛小的時候這個貼紙還是校徽,現在都改成小刺蝟和小鳥的圖案了ww(超可愛,希望並盛小可以出這個的周邊
[圖片]
家裡住得比較近就來得早了一點,六年級的小朋友正在幫忙擺觀賽區的椅子!
[圖片]
10樓(樓主):re7樓:
是冰帝噠!歡迎報考我們冰帝!
11樓:re10樓:
冰帝,是富婆(指樓主
12樓:
冰帝,是富婆(指學校本身
13樓:
指學校本身大草
14樓:re11樓:
其實看樓主給妹妹准備的便當和便當盒就知道是富婆了啊!
普通人家的便當盒基本不會用漆器的吧
15樓(樓主):re14樓:
不至於不至於!只是我媽媽喜歡收集這些舊東西而已!
順帶一提這種漆器的便當盒真的好特喵的重啊!!!
還沒走到並盛小校門口我人都快沒了,還是一個帥哥幫我提到學校去的嗚嗚嗚
他真的好帥啊金發褐膚人又好嗚嗚嗚嗚
16樓:
樓主的世界已墜入愛河~~(唱
17樓(樓主):re16樓:
帥哥有女朋友了(無情
和他同行的人看出我萌動的春心,直接告訴我他有女朋友了(目死
18樓:
完美詮釋光速失戀
樓——主——
19樓(樓主):re18樓:
嗚嗚別喊了別喊了,還活著呢我很堅強的!
20樓(樓主):
但是和帥哥同行的人也是帥哥啊!
而且各個款的都有,其中有個紅頭發的帥哥那一身的腱子肉我的天啊……總之也算大飽眼福是我賺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感覺這群帥哥都混黑(可能是氣質(……
21樓:
啊,樓主你不是帶了相機嗎?你記錄美好生活的初衷在哪裡?超大內存的儲存卡在哪裡?帥哥的照片又在哪裡!!!
讓我康康!!!(震聲
22樓:
樓上圖窮匕見了屬於是
23樓(樓主):re21樓:
我決定讓帥哥的美好留在心裡.jpg
24樓(樓主):
好了扯遠了,總之在帥哥的幫助下,我總算平安抵達了並盛小[感恩的心]
聽說校庭很多地方被翻新過了一遍,個人感覺風格好像更偏和式了(感覺是新上任的理事長或者哪個捐錢的校董喜歡這種風格
[圖片][圖片]
25樓:
真的誒,我記得我們那時指路牌都還是銅板的(還起鏽了
現在這種木質的好好看啊
26樓:
一畢業學校就開始裝以前沒有的好東西.jpg
27樓:re26樓:
這什麼人間真實
……
42樓(樓主):
剛才路過操場旁邊看到好多小孩子圍在樹下,有點好奇就過去看了一下,結果拍到了這個!
[圖片]
43樓:
哇???這是櫻花樹???
44樓(樓主):re43樓:
對
45樓:
臥槽活久見,這都六月了居然還有櫻花?北海道的櫻花都謝完了吧???
並盛小這櫻花樹什麼品種啊?
46樓(樓主):
然後我去看了一下其他的櫻花樹,發現都結了花苞
[圖片][圖片]
樹上都有銘牌,編號不同可以看出都不是一棵樹
47樓(樓主):re45樓:
好像是特例,主要是這些櫻花樹都很老了
我在並盛小讀書的時候就有,以前也沒見過六月份開花
剛才問了一圈並盛小的學生,也跟我說去年沒有這種情況
48樓:
想也是特例啊,不然並盛小的櫻花早該上新聞了
標題我都幫忙想好了,就叫《讓專家跌破眼鏡!全國首個夏季賞櫻地點!》(不是
49樓:re48樓:
有內味了
50樓:re48樓:
一頓吃幾個八卦周刊的編輯?
51樓:
如果真是特例的話那樓主很幸運啊!
蹭蹭樓主!
後天要考雅思希望面試官聽到我的發音不要當場笑出來嗚嗚嗚嗚
52樓:
怎麼這裡也有考雅思的天涯淪落人啊
53樓(樓主):
樓上兩個還不快點去背口語話題ww
54樓:
說起來並盛小旁邊是不是就是那個傳說中的【赤王】所在的鎮目町啊
看到樓主說看到一個紅發感覺還是混黑的男人就,忍不住聯想了一下(……
……
69樓:
我也想起來了!
樓主你該不會是見到【赤王】了吧!
70樓(樓主):
不要嚇我!那位帥哥看著就是平平無奇的帥哥啊?![驚]
71樓:
平平無奇→指連警察也要賣三分面子的鎮目町暗地裡實際的掌權人
72樓(樓主):re71樓:
???
73樓:
哈哈哈哈樓主別怕,赤王還挺守序的!
如果想看具體傳聞可以去隔壁TK都市異聞的bss,有帖子描述了赤王的長相(沒有照片,可以根據文字描述比對
要提醒一下就是那邊的帖子查看要權限,內容也不准二轉,所以注冊有億點點麻煩(。
74樓:
其實赤王和池袋的無頭騎士比起來都已經不算是都市異聞了吧w(個人感覺更像網紅,雖然他們本人完全不知道的樣子[嘻嘻]
而且最近兩年住在鎮目町的好多人都看到過赤王帶女兒出門玩,說實在的我對這種不苟言笑的酷哥帶孩子的畫面完全沒有抵抗能力啊!
P.S.赤王女兒真的超超超級可愛的(雖然長得完全不像爸爸),我可以把她往死裡親!!![啾啾]
75樓:
鎮目町居民表示赤王父女不像是真的hhh
76樓:
點進來正想說我也在並盛小陪我妹參加運動會,沒想到樓裡居然歪成這樣[笑死]
77樓:
兩年前:鎮目町苦赤王久矣
兩年後:求求您多帶女兒出來玩我愛看
78樓:
講真,但凡見過吠舞羅那群人接送赤王女兒上下學都不會有這種誤會[推眼鏡]
79樓:re78樓:
有一說一確實!我以前一直以為吠舞羅的人都是小混混來著!直到我看到他們牽著小姑娘的手帶她回吠舞羅,印像就從小混混變成了小混混奶爸[祈禱]
80樓:re79樓:
對,吠舞羅人真的都挺好的……
我之前在電玩廳被人勒索,還是吠舞羅的兩個人幫我解的圍(雖然我過了很久才發現他們是吠舞羅的人(土下座
81樓(樓主):
既然人身安全得到了保障那我繼續了[拍心口]
[圖片]接力賽
[圖片]障礙跑
題外話:播報員妹妹的聲音好甜好甜啊,我去看了眼人也長得好可愛好漂亮(而且發量好驚人(摸了摸自己的禿頭
82樓:
說起冰帝和禿頭
不知道樓主有沒有聽說過你們學校的網球部部長和青學網球部的人比賽打賭,誰輸誰就剃頭ww
83樓:re82樓:
???
冰帝的網球部部長是那個跡部景吾吧???
84樓(樓主):
聽、聽說了[苦澀]
雖然跡部大人的顏值應該大概能hold住光頭,但我還是……(戴上痛苦面具
85樓:re78樓:
我只是想看一下人類幼崽的可愛運動會,為什麼會得到這種噩耗!
跡部大人您糊塗啊——![吶喊]
82樓:
樓上把身份信息捂好了哈哈哈哈,小心明天跡部就殺到你班讓你改口相信華麗的他大爺絕不可能會輸
83樓:re82樓:
雖然我知道跡部景吾不可能做得出這種事,但我又覺得跡部景吾似乎能做得出這種事(一種人性的矛盾
……
99樓(樓主):
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天!
下櫻花雨了!直接用手機拍的真的真的太壯觀了朋友們!
[圖片]
100樓:
我靠!?
101樓:
真的假的???
102樓:
啊啊啊樓主現在趕去並盛小還能看到嗎!!
103樓(樓主):re102樓:
能快來!!
104樓(樓主):
真的太好看了各位!!
我第一次在夏天看到櫻花花雨現在激動得手都是抖的!
[圖片][圖片]
105樓:
可惡我家太遠了!不然我也想去!
106樓:
橫濱人落淚!明天還能趕上趟嗎!能的話我立刻就買票了!
107樓:
回樓上,就算明天還有花雨你也進不去的
並盛小初高三個學部的門禁出了名的嚴,而且幾年前還有非常恐怖的風紀委會在校區周圍巡邏
很多並盛小畢業的沒有再進去過就是因為門禁太嚴了[淚]
108樓:re107樓:
真的嗎??我也是並盛小畢業的,現在都這麼嚴格了嗎??
109樓:
啊啊啊太好看了吧!夏天和櫻花這種組合以前想都不敢想啊![大哭]
110樓:re108樓
不是啦,好像是近十年內才變成這樣的
111樓:
我的老天爺,這櫻花雨要是被我媽看到……估計明天就要收拾東西准備組織姐妹去並盛小周邊團建了
112樓(樓主):
等下,朋友們,好像有點不對勁!
113樓:
發現是學校人工降雨嗎(喂
114樓:
樓主咋了?
115樓(樓主):
這雨有點、有點大啊!
116樓(樓主):
(#*&@
117樓:
???樓主???
118樓:
發生了甚麼事!樓老師!
119樓:
感覺是樓主不小心按錯鍵發出來的[推眼鏡]
……
131樓(樓主):
把妹妹抱到教學樓裡活著回來了![抹淚]
給各位看看什麼叫做驚喜變驚嚇
[圖片][圖片]
132樓:
這一堆粉色的是什麼??花瓣嗎??
133樓:
媽耶……別告訴我這些是剛才那場花雨下下來的
134樓:
(默默放下了訂車票的手
135樓(樓主):re133樓:
是這樣的,剛才我沉迷拍照拍了幾分鐘就發現有點不對勁,因為就算是春天都沒見過那麼多的櫻花,結果花瓣雨越下越大,就……已經不是好不好看的問題了,是要命的問題了!!!
要不是我妹長得比較高人就要被埋進去了[泣]火速帶著她離開現場
btw有幾位家長真的很牛,花瓣多到我人都走不動路了他們還在跑道上……遨游[大拇指]
再btw,二年級賽道有兩位爸爸好帥啊,一款是雅痞的那種,另一款那個肌肉,真的好奈斯[安詳閉眼]
136樓:
真的嗎?我不信.jpg
越聽越玄乎了
137樓:
反正我從樓主一開始說有花雨就感覺很假了w
138樓:re137樓:
樓主有照片誒,而且那麼多人都在參加運動會,是假的很容易就被戳穿吧
139樓:
有的人即使知道很容易被戳穿也會為了彰顯自己的存在感編故事哦
140樓(樓主):re139樓:
你可以去SNS和推上看看我是不是在說謊呢:)
順便再發兩張圖,是花雨越下越大的時候拍的
[圖片][圖片]
141樓:
樓主別氣哈哈哈哈,推特關於並盛小的詭異櫻花雨已經上趨勢榜了
142樓:re140樓:
樓主,你這張能上傳原圖嗎?或者放大一下屋頂的這個位置,是不是有幾個人啊?
[圖片]
143樓:re142樓:
喜聞樂見拿顯微鏡看圖說話時間
144樓:re142樓:
真的誒,雖然很模糊但好像真的是人影[圖片]
145樓(樓主):re142樓:
你眼睛太尖了我都沒發現!
放大的![圖片]
146樓:
確定了
用銳化拉了一遍,屋頂上真的有人,而且好像有四五個
[圖片]
147樓:
運動會還能上屋頂看???
並盛小牛逼
148樓:re147樓:
肯定不能啊,全國小學的天台都是完全鎖死的,哪像初高中偶爾還給開一下讓你去吃個午飯
149樓:
而且已經不是天台了吧……這特喵的是屋頂啊!這屋頂是斜著的啊朋友們!!
150樓:
等下!你們不覺得這幾個人的站位很詭異嗎?!
[圖片]
這三個(四個?好像有個人懷裡還抱著一個)我還能理解是站在屋脊上的
[圖片]
可這個是在干嘛???腳都懸空了吧喂?!
而且手的姿勢很詭異啊!感覺在跟誰手牽著手跳圈圈舞啊!
151樓:re150樓:
形容過於貼切
152樓:re140樓:
又看了一下樓主發的兩張圖
第一張和第二張圖這五個人影裡,也只有樓上說像是在轉圈圈的那個人的位置變動了
153樓:
樓主你別不是拍到了什麼邪教儀式……不然真的沒辦法解釋怎麼這麼詭異……
154樓(樓主):re153樓:
NO!不要嚇我!!
155樓:
這一天又是隔壁町的黑道頭頭又是屋頂奇怪儀式的
樓主你的這一天過得好豐富啊(那種眼神
156樓:
wait!你們看這個人是不是紅頭發來著
[圖片]
157樓:156樓:
啊???這也有赤王???
158樓:re157樓:
草,別是個紅頭發就赤王好嗎[無語]
別人只是比較寵女兒沒有說是什麼絕世大好人啊喂!
159樓:
可不是說赤王女兒也在並盛小讀書嗎?樓主好像還碰到了
160樓:
赤王不赤王我不知道……
但我感覺這個雙腳離地像是在轉圈的人好像我們委員長……[蒼天啊]
161樓:re160樓:
朋友細說!
162樓:
細說就不了…我怕星期一因為左腳先踏進並盛大門口被咬殺[淚]
反正你們仔細看那個唯一改變位置的人影的手臂,我就提醒到這裡了
並盛的人,懂得都懂!
163樓:
咬殺是啥?你們並盛內部的黑話嗎?
等一個不怕被開除的並盛人解密
164樓:re163樓:
並盛人表示,咬殺某種程度上比開除更嚇人[閉眼]
165樓:re162樓:
淦,不說還好,一說我也回不去了!這不會真的是委員長吧!!!
166樓:
謎語人滾出論壇!
你們並盛那個委員長到底有啥特征啊好好奇!
手臂上有銀光是特征嗎?
167樓:re166樓:
並盛人提起委員長真的不敢妄言的
但我已經從並盛畢業了高中在別的學校哈哈哈哈!我鬥膽透露一點
並盛委員長非常非常非常擅長使用浮萍拐,那玩意一亮出來遠看手臂上就是銀色的一條,so……
你們懂了吧.jpg
168樓:
話說樓主人呢
169樓(樓主):
樓主……
樓主初中也是並盛的,現在也是越看越像委員長了[捂臉]
170樓:
樓主有人把你的帖子發去並盛的校內論壇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171樓:
草,帖名改了,樓主你不在並盛讀書就敢這麼虎了嗎![干得漂亮]
172樓(樓主):
嗨呀,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委員長再牛也不能用並盛的浮萍拐揍冰帝的官叭!
173樓:
不行,我還是覺得那個最高的人影是赤王
想去隔壁TK發帖問問!樓主可以借個圖嗎!
174樓(樓主):re173樓:
可以可以,要是有結論了記得告訴我!
要是能知道他們在樓頂干嘛就更好了(喂
175樓:
我也好奇,蹲一個
176樓:
蹲
……
「小流在看什麼呢?那麼入迷。」
輕微的震動自特制的拘束椅的椅背上方傳來,而在此之前,他早就察覺到了這個將雙手隨意搭在椅背上的青年悄無聲息的接近。
然而他沒有任何的動作,甚至連目光也沒有動搖,望著眼前的屏幕,只有余光掃到了來人在明亮的燈光下泛出紫色的長長鬢發。
「歡迎回來,紫。」
他語氣毫無起伏地歡迎著對方的歸來。
因為沒有任何惡意,背叛的可能性也幾乎為零。
所以他信任著對方,就像一位王信任著自己的臣下,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並盛小學今天開了運動會,我正在看相關的帖子。」
他平靜且毫無保留地為自己盟臣的疑問作出解答。
「說起來,須久那沒有跟你一起嗎?」
「沒有哦,他看到自己在電玩城的記錄被人刷新了,氣呼呼地衝過去了呢。那裡太吵了我就先回來了。」紫發青年將劍袋輕輕立在一旁的沙發邊,雙手向上,伸了個懶腰。
「原來如此。辛苦你了。不過你應該有記得留一點零錢給他坐公交車回來吧?」他問。
「……嗯……小孩子走點路也可以啦~有利健康。」對方可疑地停頓了一下,然後給出了像是很有自己考量並且充滿了「我這麼做可都是為了他好啊」意味的回答。
「不過為什麼又開始關注赤之王的女兒了?還是覺得以她為切入點會更好嗎?」
「不。」他輕輕地搖了搖頭,「雖然她是很致命的軟肋,但我得到了她似乎與石板存在某種聯系的消息。」
「誒——!騙人的吧?」
名為「紫」的青年不怎麼驚訝地拖長了尾音。
「是從黃金傳給白銀的信息中截取到的。」
沒有受到對方浮誇表像絲毫的影響,他依然平靜。
「雖然不排除兔子們會采取摻雜錯誤信息反制竊取信息的古老手段,但我認為將其當真也無妨。」
「所以我們暫時不能動那孩子了是嗎?嗯~也挺好的,她那麼可愛,長大之後一定會是個讓人眼前一亮的美人。」
紫雖是揮刃不眨眼的劍客,卻也喜愛著美麗的事物。他在沙發上坐下,翻出了自己不管搬家到哪都會攜帶的鏡子與護膚品。今天外面的太陽太大了,忘記塗防曬霜出門真是極大疏漏。
而做養護的時候,不找個人聊天也太無聊了。
所以每每至此,紫都會很慶幸,自己的王是一位非常隨和的人。
「那既然沒有了關注的必要,為什麼小流還在這麼認真地看與並盛小學有關的帖子?」
御芍神紫問。
「因為有點意外。」
他的王——綠之王,比水流——安靜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中,垂下的目光落在自己被束縛著的、交錯在胸前的雙臂上。
「意外?」
「我似乎低估了她對赤之氏族的正面影響。」比水流重新將目光放回屏幕,而隨著他的視線,屏幕上的內容也滾動起來,准確地在他想要查看的位置停止。
雖然帖內關於赤之氏族的討論,只占了全部內容的十分之一,但就像其中一位所說。
「很多人,因為那孩子的存在對他們改觀了。」
比水流眨了下眼睛。
雖然不會對他的計劃造成太大影響,但這種在細枝末節之處失去掌控的感覺——
就像是正在平穩進行的游戲中,突然多出了一個不太安定的小小變量。
而這樣的小小變量,對於過於追求完美的他而言……
「果然,從一開始就是個令人頭疼的孩子呢。」
悠于 2023-10-30 13:54
第151章
雞飛狗跳由浪漫轉入驚悚再回歸平淡的運動會後,愛麗絲被罰打掃了一個星期的操場。
和她一起受罰的還有四年級的木之本櫻和大道寺知世,不太一樣的是她們兩個受罰的時間更久,如果愛麗絲沒記錯的話,頂著滿腦袋櫻花花瓣的雲雀當時衝她們兩個撂下的時間是「一個月」。
畢竟她們兩個乘著完全不符合空氣動力學的魔杖在天上飛,怎麼看都很危險。
如果不好好懲罰一次讓她們長點記性,下次還這樣出事可就不得了了。
聽起來很有道理。
但愛麗絲完全不認為魔法少女會從天上摔下來。
老實說,她覺得雲雀哥哥給的懲罰很不講道理。
但強權之所以是強權,就是因為人們不僅難以反抗,還會在反抗後讓懲罰超級加倍。
愛麗絲那一個星期的掃操場懲罰,就是因為她出於「不信」的口頭反駁而來的。
運動會結束後的第二天,同樣是一個天氣好得過頭的日子。
養了九十九天的Chuuya貓,在第一百天即將到來的時候被之前見過的穿和服的漂亮姨姨接走了。
愛麗絲難過了一會,但好在她對此早有心理准備,對「離別」這件人生必經之事也已經磨礪出了些許的耐受性,只是將冒著的酸氣和發熱的眼眶埋在爸爸的懷裡,低落了一小時就又重新振作打起了精神。
她把放在陽台上的貓窩、掉在沙發下的逗貓棒、還有買回來之後只開了一個的罐頭全部收拾了出來,和多多良從外面海淘回來的「垃圾」放在一起,然後拜托鐮本幫這些還很新的貓咪用品一一拍照,掛到了網上。
這是愛麗絲第三次做這種事情了。
前兩次她賣的東西分別是拍出了天價的昆蟲標本、空置了許久的鳥籠、以及同樣還有□□成新的雙份狗狗用品。
因為發貨速度快,評價全部都是好,再加上即使是大金額交易、過程中也沒有出現任何的糾紛,鐮本幫愛麗絲注冊的二手回血的賬號,如今甚至拿到了「信用極佳」的賣方標識。
進入七月之後,東京的天氣一天比一天熱。
連著好幾天,八田他們都因為入夜後依舊滾燙的熱風而收起回到各自住處的打算,選擇了在吠舞羅一樓打地鋪。
「今年夏天也熱得太反常吧……」洗完澡的八田美咲一邊摁著毛巾擦拭著自己濕漉漉的頭發,一邊將拖鞋底的水在墊子上蹭干淨。
吠舞羅的木地板也處在草薙出雲的保護範圍內,要是踩著水垮垮的拖鞋在店裡走來走去,不僅會留下很難看的鞋印、讓木地板的使用壽命稍微打上那麼一點點的折扣,還會被吠舞羅的Master用巴掌呼後腦勺。
「小八田你是第不知道多少個說這句話的人了。」盤腿坐在沙發上的十束多多良笑著回了一句,他正在幫愛麗絲擦頭發,安娜站在周防尊身邊,長長的銀白色發絲被赤之王握在掌心中,隱約能看到白色的水汽從那只手的指縫之間蒸騰而起。
八田美咲:「……」
「吹風機呢?」
他四處張望搜尋著近代人類科技的智慧結晶。
「西格瑪吹頭發的時候突然燒掉了。」看出他在想什麼的愛麗絲扭頭看向房間裡唯三長發的人。
青年半白半紫的長發已經被他一絲不苟、涇渭分明地按照顏色梳開。
像是做錯事被抓包的孩子那樣,西格瑪露出了愧疚的神色,肩膀不自覺地縮了縮:「抱歉……」
西格瑪哪裡都很好,但就是膽子太小了。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因為安娜說過,西格瑪雖然看起來很大只,但心裡還是個比愛麗絲還要小的小孩子。
——是弟弟呢!
愛麗絲很快給西格瑪確定好了家庭地位。
而關於姐姐的職責,安娜為她做出了非常良好的示範。
現在她也做姐姐了,當然不能給安娜丟臉啦!
於是愛麗絲立刻安慰他:「沒有怪西格瑪的意思哦!是吹風機質量太差了!」
她說完,大概是覺得自己的語氣還不夠懇切,於是又趕忙加了一句:「都是吹風機不好!」
「噗、咳——」
幫安娜烘完頭發的赤之王笑了聲,拿起放在茶幾上的啤酒罐搖了搖,裡面的啤酒只剩下三分之一,哐哐撞擊著罐壁。
他想起愛麗絲被草薙逼著穿高領毛衣時「毛衣是壞毛衣,出雲是好爸爸」的雙標發言,只覺得愛麗絲在這兩年多裡不僅個子沒長,心眼也跟著沒太長,還是那副傻不隆咚的樣子。
啤酒罐表面凝著細細的水珠,周防尊將罐子貼到愛麗絲臉上。
被冰到的小狗一邊哼哼唧唧地躲開,一邊還不忘記忿忿地瞪他一眼。
——比起剛來天天藏在草薙身後總是躲著他的那會兒,果然只有膽子見長了。
而西格瑪:「……」
西格瑪能說什麼呢。有人能這麼不分黑白顛倒是非地維護自己,感動自然是感動的,可他也不是真的小孩子。
單從學習能力這方面來說,剛出生還不滿一百天的他已經比愛麗絲要更加了解這個世界是在按照什麼樣的規則在運轉了。
十束的習慣是把頭發擦到半干、梳順再吹干,然而每次進行到梳順的環節愛麗絲就會開始犯困了。
氣墊梳的圓頭梳齒輕輕地按過她的頭皮,腦袋下墜時的失重感讓愛麗絲短暫地清醒了一下,但沒過多久她的上下眼皮又會開始打架。
隱約之中,她聽到多多良瑣碎的念叨,說什麼頭發還沒吹干,不可以睡覺,不然以後會容易頭疼吧啦吧啦的,聽得愛麗絲更困了。
她想回答說自己沒有睡著,只是因為眼睛好酸所以才決定閉起來休息一會會。可她的腦子和嘴巴好像失聯了,過了很久才接到微弱的信號,好不容易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再後來的事情,愛麗絲就有些記不太清了。
唯一有印像的是她感覺自己被從一個溫暖的懷抱挪到了另一雙更加炙熱的手臂中。
愛麗絲身上冰冰涼涼的,而那雙手則燙得有點過分了。
高上數度的體溫細細密密地從那雙手上傳來,沒辦法睡安穩的愛麗絲氣得在夢裡蹬腿,直到有個聲音惡聲惡氣地威脅她說,再踢人就把她丟出去睡大街,愛麗絲才稍微安分下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是睡著了,只是覺得這個凶裡凶氣的聲音十有八九是尊。
臭尊。
臭臭尊。
天天就知道凶她。
愛麗絲又蹬了蹬腿。
而這次,腳下驟然傳來的堅實質感,讓她猛地睜開了眼睛。
炙熱干燥的土壤貼著她赤裸的腳掌,濃厚的、焚燒過後的氣息被熱風裹挾著灌進她的口鼻,讓愛麗絲忍不住地咳嗽。
她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發現上面的皮膚已經皸裂、翻卷、帶著些許的刺痛與血液的鐵鏽味道。
而在被熱浪扭曲的天空與大地之間,只有一個穿著白色T恤的紅發男人緩慢地前行著。
他個子很高,走得也很慢。
熱浪和距離讓愛麗絲看不真切那個人的其他特征,她追了很久也沒能縮短與他之間的距離,又在被迫放慢腳步後發現自己離他愈發遙遠了起來。
很快愛麗絲沒有力氣再追上去了。
可她也沒有坐下,愣愣地站在原地,望著那個人的背影從一根手指餅干的寬度,漸漸縮小成一根筆芯、一條線、甚至是一個點。
他都變得那麼小了。
還要走到哪裡去?
愛麗絲這才想起自己或許該喊他一聲,說不定那樣他就會停下腳步,回頭看她一眼了。
可自己該喊他什麼呢?
她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啊……
正當愛麗絲受困於這個問題的時候,一抹仿佛要燙傷雙眼的紅色忽然躋入了她的視野中。
而後像受到某種吸引一般,愛麗絲緩慢地仰起頭,盤踞在天空中的龐然之物清晰地映入她的眼中——
那是一柄赤紅色的、傷痕累累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尊……?」
愛麗絲聽見自己宛如夢囈似的呼喚。
正在不斷遠去的人停下了腳步。
殘損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明滅著,宛如燃燒的猩紅篝火不斷跳動。
他轉過身,靜靜地望著愛麗絲,紅發被風吹散,拂在他的臉上,像是被燒至通紅的炭上將要崩裂的痕跡。
「尊!」愛麗絲又喊了他一聲。
然而那個猶在火光中只是抬頭看了她一眼,朝她擺了擺手,讓她往回,便又背過身,像一頭被流放的野獸般踽踽向前。
「空調是開著的,被子也換成了薄的。」
一大清早的,吠舞羅裡就能聽到草薙出雲發愁的念叨。
他伸手摸了下愛麗絲坦露出來的額頭,又收獲了一手的虛汗。
「也沒有使用能力許願……沒道理會生病啊……」
草薙出雲嘆了聲氣,將蔫巴巴趴在吧台上的愛麗絲抱進懷裡,輕輕地拍打著這個小家伙單薄的後背。
就連給愛麗絲看病的老醫生都覺得奇怪,說自己從醫幾十年,還從來沒見過能睡覺把自己睡中暑的病人。
「難道是空調溫度開得不夠低?不然我們開16度吧?」
中暑是熱出來的病。
八田的提議算得上有根有據,可愛麗絲自從暑假後幾乎全天都呆在恆溫24度的吠舞羅室內,而24度是草薙所能接受的最低溫度。
「16度愛麗絲會感冒的吧……」西格瑪的擔憂也並非沒有道理。
而且長期待在開著空調的室內,草薙還要擔憂愛麗絲會得空調病。
當家長的為了孩子總有操不完的心。
「出去避暑如何?」思忖片刻後,草薙做出了抉擇。
他現在非常迫切地需要找到一個又涼快又可以不讓愛麗絲吹到空調的地方。
「噢!好主意!」十束鼓起掌,「但是去哪避暑呢?」
「輕井澤?」
說到東京的避暑勝地,十個人裡有十個人都會給出這個答案。
「不,輕井澤人太多了。而且這個時候很難再租到好的別墅。」草薙的嘴唇貼了貼愛麗絲被汗浸濕的鬢角,聽到她哼唧一聲,當機立斷道,「去八原吧。」
「哪?」周防尊問。
「秋田縣的一個小地方。去年因為名取周一演的那部《風中戀》火過一段時間。」草薙說,「今年熱度過了游客應該不多。」
「名取是誰?」周防尊又問。
「是人氣演員哦。King偶爾也跟一跟時代潮流如何?」十束不懷好意地笑了一下,「這樣下去等麗茲和安娜長大你和她們兩個完全沒有話題怎麼辦?」
「真到那時候那個叫名什麼的家伙也該過氣了。」
赤之王不屑地哼了一聲。
第152章
要去外地避暑了!
而且要在那裡的溫泉旅館住上整整一個星期!
縱使連八原的名字都沒有聽過、該地位於東京的南邊還是北邊也不知道,但這愛麗絲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旅行」,很少踏出東京的小土包子從得知這個消息開始便興奮得像個小陀螺一樣,滴溜溜地在西格瑪身邊打轉。
出雲和多多良都出門去了,懶得出門的尊又很靠不住,安娜受限於年齡與閱歷同樣經常會對著愛麗絲疊疊的問題發懵。
從前遇到這種情況的時候,愛麗絲都只能先憋著自己一肚子的疑惑等出雲回來了再問。
但今時已經不同往日了。
她有哪裡不會就點哪裡的西格瑪了!
雖然西格瑪也有很多不懂的東西,但比起直到現在打字都打不利索的愛麗絲,西格瑪的長處在於他不僅已經學會了幫草薙管店看賬應付客人,還懂得了如何靈活使用搜索引擎。
整個上午,愛麗絲都在「西格瑪」來,「西格瑪」去,小嘴叭叭叭個沒停的,喊得周防尊眉頭緊皺。
他盯著愛麗絲看了一會,又狠瞪了西格瑪一眼,前者對他的凝視無知無覺,後者則相當敏銳地感知到了赤之王的暴躁,打了個冷顫。
周防尊揪住幼柴命運般的衣後領——在聽到了一陣縫紉線崩裂的聲音之後,赤之王的動作一頓,又不動聲色地幫她理了理衣領,蓋住崩斷的地方,將正在踢腿揮手的小皮猴放回到地上。
「閑著沒事做就去把你的行李收拾了。」
愛麗絲的腦袋被伸過來的寬大手掌搓了搓,起床之後本來就沒梳過的頭發一下變得更加亂糟糟,像一團被大獅子撓過的毛線。
但這個話題挑的非常不錯,愛麗絲的注意力被成功轉移。
回到樓上後她把出雲買給自己外殼印著小狗圖案(安娜的是貓咪)的行李箱攤開在房間裡,開始盤算起自己該帶什麼東西外出好度過接下來的七天假期。
收拾行李並不是多麼浩大的工程,但愛麗絲收拾得很艱難。
在草薙出雲的指導下,她將自己的牙刷牙膏、毛巾、擦臉的寶寶霜、換洗的衣服、睡衣、一頂還從來沒戴過的遮陽草帽、以及無法做出取舍的小皮鞋運動鞋涼鞋各一雙,全部分門別類地用袋子裝好。
然而愛麗絲的箱子只有二十寸,根本裝不下這麼多東西。她癟著嘴,眼巴巴地盯著草薙看了一會,然後順利地得到了「可以把多出來的行李放到其他人行囊裡,但前提是對方不介意」的許可。
由於要在那邊住上足足七天,所以此次八原之行,同去的赤之氏族的成員並不多。
說到底,旅游就是從自己住膩味了的地方跑到別人住膩味了的地方玩一圈。
偶爾一兩天倒還能夠接受,但七天可就有些太長了。
八田他們都不是能夠在一個地方長久待下去的性格,再加上成年組也都有各自的工作,雖然能夠養活自己,卻也沒辦法像已經實現了財務自由的草薙出雲一樣對自己的工作說撒手就撒手。
「千歲你們真的真的真的不去嗎?」
在挨個挨個問過所有人會不會去八原之後,幾乎只得到了「這次我就不去啦」這種回答的愛麗絲從一棵見人就跟見到太陽的向日葵,逐漸變成了蔫不拉幾的霜後茄子花。
她扣著自己的手,像個麻袋似的掛在千歲洋的脖子上。
難得出遠門一次,愛麗絲總覺得大家一起去才是最好的。
其實她自己完全不在意這次因自己而起的旅行目的地是哪,反正只要大家能在一起,要去的地方不管是□□十原肯定都會很開心。
可千歲他們都說不能去……
愛麗絲難過地哼哼了兩聲。長而卷的睫毛投下陰影,讓那雙平日裡小狗一樣濕漉漉亮晶晶的眼睛在一瞬之間變得黯然了許多。
千歲連忙彎下腰和小狗貼了貼鼻尖。愛麗絲的鼻尖紅紅的,是每當人類幼崽鼻子癢癢打完噴嚏的表現以及快要哭起來時會出現的前兆。
「世間事豈能盡如人意」。
對於還不到八歲的小女孩而言,想要讓她理解並認同這句話裡的悲涼與無奈,似乎還太難、太早、以及太不應該了一點。
除了自駕,從東京到八原沒有直達的交通方式。
最便捷的通行方案是先坐新干線到秋田市,再轉乘一個小時的電車抵達八原。
草薙出雲習慣將一切都在事先做好規劃,而此行之前唯一讓他擔心的愛麗絲也一掃了先前的低落,生活龍虎地跟西格瑪、安娜還有多多良玩了一路的大富翁。周防尊執意幫她骰了一把骰子,結果roll出一個4,走到了西格瑪的地皮上,被活生生地搶了六百萬的過路費,氣得愛麗絲對著面前的空氣一頓拳打腳踢,輸不起的金豆豆在眼眶裡要掉不掉。
而愛麗絲能如此活潑,得益於多多良答應她說,等從八原回來,他會選個好天氣,把吠舞羅所有人都喊到海邊去玩上整整一天。
到時候他們可以玩水、衝浪、堆沙堡、敲西瓜、做刨冰。
「等到太陽西沉,余暉就會把天空、雲團、沙灘、海面……整個世界都染成紅色!」
十束多多良手舞足蹈地向愛麗絲描述著海邊的情形。
就在草薙以為他要接上一句與「那是我逝去的青春」等同酸且肉麻的感慨之時,畫風忽然直轉急下——
「然後這個時候,木炭應該已經熱好了。」
十束多多良握拳的右手敲了下掌心。
「到那時我們就可以把趕海收獲到的小魚小蝦小螃蟹放到烤網上,再把大蒜切細切碎,放在碗裡加蠔油醬油陳醋辣椒白芝麻,再潑一瓢滋啦滋啦的熱油上去……」
草薙出雲:「……」
他側頭看了眼愛麗絲。饞嘴小狗正眼巴巴直勾勾地盯著十束,對著十束——確切地說是對著十束話語中描述的食物,咽口水。
區區一個燒烤就能饞成這樣,不知道的說不定還要以為他沒給自己女兒吃過好東西。
哪來的小沒出息。
草薙氣不打一處來地捏了捏愛麗絲的臉頰。
軟綿綿的,像塊帶著夾心的棉花糖,還是牛奶味的,因為她最近在用的寶寶霜是牛奶味,輕易地讓草薙的心一並陷了下去。
把她放進眼睛裡都不會覺得痛。
有了女兒之後,這一從前在草薙出雲聽來使用了過分誇張的修辭手法的語句,如今則成了務實描寫的代表。
下新干線,轉乘電車,到站後走到車站門口就能看到旅館安排來接客的司機。
路上司機向他們簡明扼要地介紹了旅館附近的設施。
愛麗絲只記住了有大像滑滑梯的小公園和一家專賣和菓子的七辻屋。
預定的溫泉旅館是非常傳統的日式建築,加上地下的部分也不過三層,外表看起來古樸大方,有個說不上好聽也不算難聽的名字。
「屋……洞……谷……」愛麗絲仰著腦袋,念出牌匾上的字。
草薙揉了揉她的腦袋:「每個字都念對了,但按正確的順序應該是谷洞屋哦,麗茲。」
「我們麗茲還小,要學的還很多呢。」十束也跟著摸了摸她的腦袋,愛麗絲癟了下嘴,有點不服氣地「嗯」了一聲。
走進旅館大門,距離入口處不到三米的地方就是酒店的前台。
辦理好入住手續之後,愛麗絲牽著爸爸的手跟在為他們領路的侍者身後。
對方站到一旁為他們讓開打開的房門時,愛麗絲側頭看了眼別在他胸前的銘牌,和在前台的奶奶身上看到的銅制的亮晶晶的銘牌不一樣,這個侍者哥哥的銘牌是手寫的。
上面寫著「北本」兩個字,工整端正,比愛麗絲狗爬的字要好看得多。
對此愛麗絲好奇多問了一句,對方便耐心地向她解釋道,自己是暑假來這家旅館打工的學生,也有銘牌,但現在還在制作中,大概等到明後天再見的時候就能讓她看到了。
弄清楚自己的疑惑之後,其實已經感到看不看都行的愛麗絲還是給面子地點了點頭。畢竟她感興趣的只是「銘牌不一樣」而並非「銘牌本身」。
愛麗絲本來以為出門也會跟安娜住同一個房間,可外面不同於吠舞羅,最後出於安全考慮,房間的分配變成了草薙和愛麗絲一間,安娜和尊一間,十束和西格瑪一間。
「因為害怕晚上會有壞人嗎?」第一次在外留宿的愛麗絲問。
「對。」草薙向她解釋道,「出門在外要注意安全,要記住哦麗茲。」
愛麗絲乖順地點點頭表示自己會好好記住的。
可是西格瑪和多多良好像差不多弱誒……
如果真有壞人的話,她也並不覺得他們能照顧到彼此的人身安全……畢竟在吠舞羅的掰手腕比賽排行榜裡,他們兩個也不過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區別——多多良是五十步,西格瑪是一百步,而周防尊是十萬步。
愛麗絲擔憂地撓了撓自己的小腦袋。
可她又想了想——反正尊就在旁邊,出雲也在,即使多多良和西格瑪打架都很菜也沒什麼關系。
頓時豁然開朗的小朋友開開心心地回到房間,從自己的小行李箱裡翻出換洗的衣服。
旅館的洗發水不知道是什麼味道的,愛麗絲不是很喜歡,頭發洗到一半,她就開始無比想念自己的橘子味的洗發水。
熱水並沒有帶走舟車勞頓帶來的疲憊,反而讓愛麗絲原本還算精神的眼皮打架。
然而吠舞羅的規矩是不吹干頭發不能躺床上睡覺,困了吧唧的小狗只好叼著吹風機去找爸爸求助。
草薙也有點累,作為成年人他的精神頭自然比七歲的小朋友要好,可大概是愛麗絲身上的瞌睡蟲飛到了他身上,幫愛麗絲吹干頭發再順道收拾完自己之後,草薙的睡意也濃厚了起來。
他們今天出發得很早,抵達旅館時也不過十點。
等到愛麗絲醒來,外頭的陽光正是一天中最強烈的時候。
出雲不在房間裡。
愛麗絲側頭盯著隔壁床上沒有整理過的痕跡,迷瞪瞪地在床上坐了一會才慢慢悠悠地爬下去。
她把房門留了條縫,然後先是跑到隔壁敲了敲隔壁尊和安娜的房間門,沒有得到回應。
又跑去多多良和西格瑪的房間前敲門,也沒得到回應。
她本來還打算繼續敲門,但路過負責走廊清潔的阿姨告訴她,住在這個房間的客人出去用餐了,愛麗絲這才得知他們的行蹤。
明明就住在同一棟建築裡,可還不到四個小時,愛麗絲便已經明顯地感受到了家和旅館的不同。
這種感覺不能說不好,但愛麗絲不喜歡。
她回到房間,推門卻發現剛才自己特意沒有關攏的房門自動合上了。
愛麗絲站在門外欲哭無淚地又推了推門,然而合攏的房門紋絲不動得讓她感到有些絕望。
偏不巧這時空腹感也找上了她。
摸了摸自己空癟癟的小肚子,愛麗絲感到自己的腸胃在蠕動,以及聽到了一聲「咕咕」的聲音。
餓了……
她撇下嘴。
而更大的噩耗是旅館一樓的餐廳也已經過了供應午餐的時間。
愛麗絲:QAQ
她絕望地把自己變成一朵小蘑菇縮在牆角裡,但好在天無絕人之路,裙子口袋裡有個硬硬的尖尖角磕到了愛麗絲的肚子上。
翻出來一看——
是一張被疊得方方正正的萬円鈔票!!!
這種在好久沒穿過的衣服裡發現意外之財的驚喜感想必大家都有過——如果沒有的話可以在今年剛換下的羽絨服裡塞一張大面額的紙幣,等到明年掏口袋的時候就會收獲同款的快樂了。
所謂天無絕人之路,說的大抵就是眼下愛麗絲正在經歷的事情。
她還記得那家專賣和菓子的七辻屋距離旅店不遠。
於是揣著一萬円「巨款」,愛麗絲出發了。
不同於繁弦急管鋼鐵森林的東京,這個名為八原的小地方充滿了悠哉自在的氣息。
路不是柏油路也不是水泥路,而是土地。
兩邊沒有高高的圍牆和佇立在牆後氣派的一戶建,而是不斷向遠出蔓延的、只比愛麗絲矮了兩個頭的綠色草叢。
七辻屋、七辻屋……
飢腸轆轆的愛麗絲念叨著這個名字,接著發現,自己為什麼不走草叢呢?
這條路彎彎繞繞,如果要往一個方向走的話,她完全可以走直線不是嗎?
我好傻哦!!!
意識到這點的愛麗絲憤憤地像顆被彈出去的彈珠般衝進了草叢裡。
好餓!
快點讓她找到七辻屋吧!!
抱著這樣的想法往前猛衝,可下一秒,愛麗絲便「噗通!」一聲,臉朝地面摔了下去。
有什麼東西絆倒了她。
而那個東西也在絆倒她的同時發出了「嗚啊」的驚嚇聲。
「你……!沒事嗎?有沒有摔傷到哪裡?!」草叢中傳來沙沙的響聲,一雙寬厚的手卡在愛麗絲的腋下將她從地上撈了起來。
愛麗絲被痛得眼淚瞬間衝了出來,她淚眼模糊地看向那個人——
金色的碎發,暗色的眼睛,還有這張臉……
「出、出雲——!!!」愛麗絲抱住了已經有半個小時不見的爸爸。
然而不等她委委屈屈地訴苦自己的手掌手肘和膝蓋好痛,「出雲」的臉上忽然多了一塊黑色的東西,同時對她溫聲道:「那個……雖然不知道『出雲』是哪位,但我不是他哦……」
愛麗絲:「——」
戛然而止的哭聲卡在她的喉嚨裡。
用沒沾上灰塵的手背擦了擦眼睛,重新清晰起來的視野讓她看清了正抱著自己的人。
金色的頭發……
暗色的眼睛……
和出雲一樣好看的臉……
但不是出雲……
大概是看到她不再哭了,面前的男人稍稍松了口氣。
「沒事吧?」
對方又關切地向她詢問。
可愛麗絲的腦子裡只有:
不是出雲。
「抱歉,是我不該睡在這裡的。」
不是出雲……
「害得你摔傷膝蓋了,你家住在哪裡?小朋友?」
不是出雲……
「你家長在——」
不是出雲……
愛麗絲覺得好餓,好熱。
她有錢,可這裡連一家便利店都找不到……
要是出雲在的話……
要是出雲在的話……
要是……
「你怎麼不是出雲呀嗚啊啊啊……」
不止是出離了悲傷,在這一刻,愛麗絲還產生了一種自己被欺騙的感覺。
這個人怎麼會跟出雲長得這麼像啊嗚嗚嗚……
而抱著她的男人——人氣演員,名取周一——也再次陷入了巨大龐然的無措之中。
第153章
去年電影《風中戀》的熱映讓該作導演拍攝續集的計劃成功立項。
飾演男主人公的名取周一自然也接到了續集拍攝的邀請。
他去年來八原,趁閑時溜到離拍攝地十幾米外的草叢裡睡覺,結果差點絆倒一位遛貓的少年。而說「差點」,是因為他當時沒有完全睡熟,再加之對方雖然體格細瘦卻尚有一個少年該有的身量,所以才順利在那個少年摔倒之前扶住了對方。
而今年來八原,仍是相似的時間、相似的地點、相似的微風與隨風而來的青草味,假寐中的名取周一卻沒能再次復刻從前的成功,將那個被自己絆倒的路人撈到——不如說為什麼差不多的意外會發生兩次啊???
名取周一不明白,也暫時沒空搞明白。
睜眼看見那個小小的身影「啪嘰」一下、宛如一塊剛剛打好的軟塌塌的年糕摔在地上後,他先是愣了兩秒,再花了兩秒用於分析判別剛才的一瞬間發生了什麼事情、事情發生的原因、以及這塊從天而降突然出現的「小年糕」的正體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但沒過太久——
「嗚、嗚嗚……」
結結實實摔進大地母親懷抱中的小年糕顫顫巍巍地、用她那兩條看起來是用面團捏出來的纖細手臂,撐著自己,爬了起來。
這是個穿著米色泡泡袖短衫和米色南瓜褲的人類幼崽,整一只看上去都跟一顆爆開的奶油爆米花般蓬松可愛。
回過神,名取周一連忙將這顆爆米花抱了起來。
這個小家伙身上有一股嶄新的牛奶沐浴露的甜味,黝黑的長發也十分油光水滑——啊不,是柔順絲滑。
於是名取周一的感覺又變成了「好像抱著一只剛從美容店裡做完護理的小狗」。
之後就是那段「你怎麼不是出雲」的突發控訴了。
——就算你哭得這麼傷心,我也不能說我是啊……
名取周一苦笑著。
但或許是因為這只人類幼崽足夠可愛,他完全沒覺得這個正吧嗒吧嗒掉著眼淚、同時還在一邊對著手掌傷口吹氣、一邊小聲咕噥著「我一點也不疼我不哭了嗚嗚嗚」的小姑娘吵鬧。
他耐心地等了一會,等到懷裡的小不點抽噎的頻率從三兩秒一次降低到大約十五秒一次,才又一次鄭重地向她道歉,並簡單地自我介紹了一番。
聽到「名取周一」這個名字,她唯一給出的反應就是點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並告訴他自己的名字叫周防愛麗絲,除此之外沒有表現出任何「見到了大明星」的驚喜之色。
周防這個姓氏很少見,但日本的姓氏千千萬,隨便湊兩個字都能成一個姓,這倒也沒什麼可在意的。
而對愛麗絲平淡的反應,名取周一也說不上失望,因為他很清楚自己如果想成為人類幼崽眼中的「大明星」要付出什麼代價——上個月《無畏騎士》系列的制作方找過他一次,希望能由他飾演新一部《無畏騎士》中的終極反派。
在普羅大眾看來,特攝片的受眾群體是5到12歲的小孩子,但只要稍微了解過就會知道這是一種非常刻板的印像。
不少特攝片的劇情完全不輸於面向青少年甚至是成年人的作品。
然而不太巧的是,另一部愛情題材的電視劇導演也找上了名取周一。
雖然經紀人更建議選擇這兩部風格迥異作品中的後者,但名取周一還是猶豫了。
他實在是參與了太多愛情相關的作品,且不說戲路變窄在觀眾心中的印像單一,光是名取周一自己也要膩了。
作為一個有事業心的兼職演員,他當然希望能在下一部作品上有所突破。
可飾演皮套劇的反派這種突破方向……說實話也不是他想要的……
好在兩邊都不急於讓他給出回應,於是這件事就暫時這麼被擱置了下來。
名取周一跟著熟悉的《風中戀》劇組來到了熟悉的八原。
片場就在幾十米外的緩坡下方,名取周一從一開始便沒打算走遠,將手機放在自己的座位上沒有隨身帶著。
「愛麗絲知道家裡人的電話號碼嗎?」他一邊問,一邊抱著膝蓋摔紅手掌擦破的小豆丁回片場。
愛麗絲點頭說自己知道,接著又補了一句:「我五歲的時候就能把出雲的電話背出來啦!」
說完,她眼睛便忽閃忽閃地望著名取周一。
被這麼盯著,甚少與小孩打交道的名取周一不得不福至心靈。
「哇,真的啊?愛麗絲好厲害呢!」
他充滿靈魂地贊美讓剛剛瘋狂明示想要誇誇的小豆丁的臉紅了點,她用沒擦傷的手指揪了揪衣角,又有些忸怩地謙虛道:「也沒有那麼厲害啦……」
被數台攝影機對准的女主戲份正進行到關鍵時刻,名取周一自己從場務處拿來了醫藥箱。
他將愛麗絲放在自己的折疊椅上。
小家伙很安分地坐著,刷臉解開手機鎖屏之後,低頭對上那雙湛藍色大眼睛的名取周一忽然感覺自己的心口又被人捶了一拳。
這孩子……
去當童星一定大有前途!
名取周一大膽且合理地開始懷疑愛麗絲的家長拿到過很多星探遞來的名片。
因為將座位讓給了愛麗絲,名取周一便只得將手機遞給她,自己蹲在座位旁邊守著。
然而打了兩次都沒有人接聽。
眼看著淚花再次在愛麗絲的眼眶裡打起轉,名取周一急中生智,從一旁的車載保溫箱裡翻出一支冰淇淋——這是劇組的道具,有一個鏡頭是女主吃著冰淇淋走在草叢間的畫面。
縱使帶孩子的經驗無比貧瘠,名取周一至少也知道這個世界上很少會有討厭冰淇淋的小孩子。
更讓他驚喜的是,面前的這個,恰好是格外喜歡冰淇淋那一掛的。
還沒來得及奔湧又被憋了回去的哭意,少量的淚水只沾濕了愛麗絲的睫毛。
被她抓在手中的錐形的蛋筒,像是第一次上台做自我介紹而緊張地抓著的話筒。
剛開始邊吃的時候,愛麗絲還會像征性地「嗚嗚」兩聲,等整支冰淇淋吃到一半的時候,那小聲的低泣便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認真到仔細舔干淨嘴唇上的奶油的吧唧吧唧。
名取周一曾經聽說過有,這世界上有兩大類生物非常容易成為人們傾倒喜愛的對像。
一是毛茸茸的小動物。
二是甜絲絲的小朋友。
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女主的戲份告一段落,跑出去摸魚的男主演撿了個小孩子回來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劇組。
人類幼崽的殺傷力之廣讓名取周一嘆為觀止,連見慣了各色美人的妝造組老師也忍不住拿出手邊看起來最能討幼崽歡心的小物件逗她玩。
在這個奉行「可愛即是正義」的世界裡,哪怕愛麗絲只是對他們說了句簡單的謝謝,這群大人也會捂住心口直呼好乖好乖,仿佛她做什麼都是對的。
電話第四次撥出的時候被接通了。
名取周一開門見山地向對方說明了情況,然而對面的家長對自己的孩子走丟這事顯然還一無所知。
這個有著濃郁關西口音的年輕男人,光靠聲音給人的印像,不管怎麼聽都不像是個有個七歲女兒的父親,倒更像是個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花花公子。
而名取周一也不知道這位父親經歷過什麼,聽到他說「您家孩子走丟了,能麻煩您一個人來接她一下嗎」的時候,對方的第一反應竟然是笑著反問他「你是哪個組織的人」。
名取周一:「?」
什麼組織?組織什麼?組什麼織?
他剛才說的話裡有什麼讓人誤會的點嗎?
似乎沒有。
您家孩子走丟是單純的陳述事實。
能麻煩您獨自一人前來接她則是出於劇組拍攝的需求。
他確信對方誤會了什麼。
因為在名取周一沉默了幾秒之後,有著關西腔的男人又說,「已經很久沒人敢用這麼拙劣的話術欺騙我們了。」
名取周一:「……」
他顧忌地垂眼看了看正埋頭苦吃的愛麗絲,心想自己是不是撿了個哪個黑道大佬的女兒回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名取周一的直覺是非常准確的。
可眼下的信息並不充足,沒法供名取周一佐證的猜想。
他干脆打開免提,將手機遞到愛麗絲旁邊,讓她自己跟她爸爸說話。
然而愛麗絲卻對遞來的手機無動於衷。她目不斜視,滿心滿眼都只有手裡的冰淇淋,就仿佛這是什麼稀世罕見的珍饈美食一般,每一口都珍惜且小心,兩只藍汪汪的眼睛像陽光下的藍莓味波子汽水,晃出晶亮輕盈的氣泡,看得名取周一這種平常不吃甜品的人都開始好奇。
——冰淇淋有這麼好吃嗎?
這孩子去做吃播肯定也能火。
名取周一想。而他自然也不知道愛麗絲已經將近兩百天沒有吃到過自己最喜歡的冰淇淋。
兩百天,那可是兩百天啊。
就連愛麗絲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
她吧唧吧唧地舔著冰淇淋,發出的動靜猶如小倉鼠在嗑瓜子,不大也不小,但切切實實地傳進電話另一頭的人耳中。
原本名取周一以為對面會立刻掛斷電話,然而揚聲器裡卻傳來男人淺淺的呼吸聲,被吹拂的風扯散了些許,還是沒有發現任何不對勁的愛麗絲依然沉迷冰淇淋其中。
「吧唧吧唧吧唧……」
「……麗茲?」
電話對面的男人在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沉默後喊道。
這一聲把愛麗絲叫得渾身一哆嗦。
她手裡的冰淇淋還剩半個——吃了十幾分鐘還剩半個,她對手中冰淇淋的不舍有多深厚可見一斑——愛麗絲只愣了不到半秒,回過神之後,她飛速地將剩下的半個冰淇淋囫圇塞進了那張平常半勺子飯都要嚼上十幾下的小嘴裡。
冰淇淋甜筒脆殼尾端將她的腮幫子頂出一個尖,名取周一也沒想到她的反應居然如此之大,可又不敢碰她,生怕她把自己弄傷。
但愛麗絲顯然沒有這麼多的顧慮,她似乎更在意這個聲音是從哪裡發出來的,甩著腦袋左右打量自己的前後左右,這才發現了站在一旁的名取周一手中拿著的手機。
她像被人按了暫停鍵那樣愣住了。
隨後又在第二聲「麗茲」的呼喚中再次動了起來。
而這次,她動的是自己的腮幫子。
愛麗絲哢嚓哢嚓地努力咀嚼著還沒來得及被唾液軟化的脆皮甜筒。
名取周一莫名看見從這具小小的身軀中爆發出了一股悲憤與決意,就仿佛哪怕下一秒天王老子殺到她面前也不能讓她吐出嘴裡的冰淇淋一樣。
功夫不負有心人,第三聲沾染上焦急情緒的「麗茲」被喊出時,愛麗絲總算吃完了她的冰淇淋。
冰凍過後的奶油讓那些負責牽動她嘴巴的肌肉變得遲緩,讓愛麗絲只能支吾地對電話另一頭應了一聲:「出雲……」
然而回應她的是電話對面的再次沉默,以及在此之後的一聲長嘆。
再後來,電話被轉回了名取周一手上。
對方為先前的莽撞無禮向他道了歉,然後解決了名取周一最關心的問題。
「你爸爸說會讓人馬上來接你。」
名取周一說完,忽然一愣,神色愈發變得欲言又止了起來。
他回憶整個通話過程,確信自己沒提到過劇組所在的位置,也沒有透露過自己的身份。
唯一給出能夠讓對方獲悉身份的東西……是他的手機。
更准確的說是在手機號碼和發出的信號。
名取周一悻悻地看了眼手裡的智能機。
說不上後怕,畢竟他是個好人,只是更加好奇這孩子的家長是什麼來頭了。
不過有的人的背景探究探究倒也無妨,有的人的背景不但查不到蛛絲馬跡,還很大可能會給自己招來億點麻煩。
他不得不承認和人類社會的錯綜程度一比,妖怪的世界完全算得上愛恨分明純潔明了又簡單。
等人來接的這段時間裡,愛麗絲無所事事地盯著自己手上被擦破的小傷口發呆,
那裡已經塗上了碘伏,不出意外的話明天就會結痂。
為了不讓她再接著看下去,名取周一問她:「要不要看動畫片?」
愛麗絲搖了搖頭,說自己想看《無畏騎士》。
名取周一:「……」
「好。」
他果然沒有低估這部作品在小孩子中的影響力。
愛麗絲從無畏騎士最新一話的中段開始看起,沒有前情提要但劇情還算好理解,此時的劇情已經進入大決戰時期。
名取周一意外地發現裡面的演員各個功底深厚,而且完全沒有因為參與的作品是子供向懈怠。
而最終反派大BOSS的每一句話也讓愛麗絲義憤填膺,只是她全然不知下一部無畏騎士的反派預定演員正心情復雜地坐在自己身邊,正盤算著怎麼在接下邀請後跟導演爭取一個主角團的角色……
因為他已經從愛麗絲不斷對反派的討厭發言中,被隔空扎了好幾刀,並且刀刀見血。
無畏騎士最新一集放完,接愛麗絲的人也到了。是一個發型非常炫酷的年輕人。
在見到這位年輕人之前,名取周一一直以為雖然同在娛樂圈內打拼,但視覺系藝人離他的生活和工作都還很遠。
年輕人的聲音和電話裡的那位「出雲」對不上,愛麗絲叫他「西格瑪」。
站在名取周一身後的妝造組的老師們甚至發出了驚嘆——這個世界上居然有人能夠如此完美地將白色和粉紫色把持在腦袋上!
愛麗絲跑到西格瑪身邊的第一件事就是伸出手,可憐兮兮地把自己手上的傷口給西格瑪看。又在換來西格瑪的同情後,很快提出了想要被抱著回去的要求。
整套流程下來那叫一個順暢,不難看出這個小家伙平常在家裡的受寵程度和對得寸進尺方面的建樹與心得體會。
「啊,對了!」已經被西格瑪抱起的愛麗絲又踢了踢腿,示意他放下自己之後,轉身朝名取周一跑了回來。
「有什麼東西忘拿了嗎?」名取周一問,然後就感到自己腿被抱住了。
只有不到五秒,那雙為了不碰到傷口而虛虛攥起小拳頭的手,很快從他腿上放了下去。
膝蓋還有點發紅,但已經不疼了,並且不斷撲騰著的人類幼崽脆生生地對他道謝:「謝謝名取叔叔!名取叔叔再見!」
名取周一:「……再見。」
按年齡,他確實可以被叫做叔叔,但突然提了個輩分的惆悵還是讓名取周一稍微郁悶了一下。
「以後不要再自己隨便跑出來了,知道了嗎?」
愛麗絲點了點頭:「嗯!」
「好,去吧。再見。」名取周一到頭來還是沒忍住摸了摸剛洗完澡的小狗油光水滑的腦袋毛。
——參演無畏騎士好像也挺不錯的。
他看著一步三回頭奮力同自己揮手道別的愛麗絲,露出笑。
愛麗絲從小就有數不清的「代步工具人」。
甚至可以說,在除了上下學和自己出門散步這兩個時間段之外,她很少會自己走路。
喜歡抱著她既是父輩和兄長們表達對她喜愛的方式之一,同時也是能夠防止她走丟最為保險的手段。
西格瑪從很早之前就認清了這一點,並且也對自己同樣會淪為「代步工具人」的命運表示了認同與屈服。
——因為吠舞羅的每個人都已經屈服了。
一旦想到再過兩年,等到這個小豆丁長大,想抱都抱不了了的時候,這群原本已經統一了戰線,發誓自己今天堅決不給愛麗絲代步的鐵骨錚錚的硬漢們就會率先自行破防。
麗茲還那麼小……
——但凡有一個人開口這麼說了,這群人就會擦掉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提高的底線,然後在比原先的「底線」更低的地方,畫上一條新的。
鄉下的小路和東京的水泥路走起來的最大區別在於,愛麗絲的眼睛會有更多可以追逐的小東西,包括但不限於麻雀、青蛙、螳螂、螞蚱、立在路邊的石頭地藏菩薩、一個牌匾上寫著「露神」的小小神社、以及將成人小腿那麼高的草叢壓出一大片空隙的——
「西格瑪,那個是什麼呀?」
愛麗絲伸手往路邊指了一下。
她喜歡被大人抱著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視野會變得開闊,而且因為不用自己看路,所以總能發現自己走路時看不到的東西。
鄉下的野草太高,西格瑪帶著她靠近到數米之內才看清那個壓倒了一大片野草的生物。
「是小豬!」
愛麗絲發出了篤定的驚呼。
西格瑪:「……」
他並不能那麼快地對著一只仿佛是用兩塊年糕堆出來的、身上有著對稱到詭異地步的花紋、身上有著黃灰白三色的生物,做出「那是一只豬」的判斷。
但愛麗絲已經從他懷裡跳了下去,她湊到那只倒在草叢中呼呼大睡的「豬」的身邊,忽然抽了抽鼻子:「西格瑪!有酒味!」
作為酒吧老板的女兒,愛麗絲對這股谷物發酵之後產生的味道可再熟悉不過。
於是她當即做出判斷:「它肯定被虐待了!」
不……
西格瑪有點想告訴她,即使是虐待動物的人,通常也不會給一只豬灌酒……
可如果這樣說,愛麗絲肯定又要問,那難道是小豬自己喝的酒嗎?
西格瑪思索了片刻,認為以自己目前的學識水平還完全回答不了這個問題,於是干脆選擇了附和。
他點頭:「你說的有道理。」
「對吧!」
得到肯定的愛麗絲費勁地從地上抱起了這只正呼呼大睡的小豬。
總感覺這一幕有點熟悉的西格瑪:「……對。」
「好可憐……西格瑪,我可以養它嗎?」愛麗絲艱難地抱著懷裡的三花豬,因為不斷地在使勁,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顫顫巍巍的,更可憐了。
西格瑪:「……」
想起來了。
當初愛麗絲把他領回吠舞羅的時候,也是這麼求草薙先生的……
可大概連草薙先生也沒想到過,出了東京愛麗絲還在往家裡撿東西吧……
西格瑪摁了摁自己的眉心:「這個還是等我們回去問問草薙先生再說吧。」
每次撿東西回家,都要經過出雲同意。
這點愛麗絲倒是沒覺得有什麼,她點頭,然後由於小豬太重,卻又還想讓西格瑪背著自己,便讓西格瑪把外套脫下,做了個簡易的包裹將小豬包起來。
之後回去的路上,除了一位少年外,愛麗絲沒再遇到什麼值得讓她注意的事情。
而能記得那位少年也不是出於對方長相清秀的原因,而是他臉上慌忙又擔憂的神色。
「請問,二位有看到一只很胖的貓嗎?」少年比劃著向他們詢問。
貓?
西格瑪皺起眉。
他思緒翻湧,卻總差了點關鍵的提示,以至於錯過了回答的時間,讓愛麗絲率先搖腦袋作答:「沒有誒……」
愛麗絲實話實說,她這一路來只看到了一只豬豬。
「這樣啊……那抱歉,打擾了。」少年向他們鞠了一躬,隨後又沿著道路往前,大聲呼喊著「貓咪老師」。
「那個哥哥的貓,叫『貓咪老師』呢。」愛麗絲說,「那個哥哥肯定很喜歡他的貓咪。」
西格瑪:「……啊,嗯。」
他還在思考那個少年的貓和愛麗絲撿到的「豬」是否存在某種聯系。
剛才應該問問貓是不是三花顏色的……
這麼想著,西格瑪再次扭過頭。
少年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坡道的另一端。
懷裡的愛麗絲隔著他的外套,撫摸著那只睡得天昏地暗的不明生物,笑得傻乎乎。
「嘿嘿,小豬。」
第154章
愛麗絲又雙叒叕抱了只小動物回來。
對此,草薙出雲心如止水,他已經習慣了自己女兒總能在外收獲意外的驚喜。
眼下更要緊的是,他需要久違地教育一下愛麗絲,好好地讓她鞏固一番「出門在外不可以一個人到處亂跑」「睡醒之後如果沒有找到爸爸,要先在身邊翻翻有沒有留下訊息的小紙條」「不准吃陌生人給的東西」「冰淇淋尤其不行」「超速食用冰淇淋那更是尤其不行中的尤其不行」等一系列教誨。
吃過飯之後,接連犯下數項重罪的愛麗絲被爸爸「篤篤」地連戳了好幾下,小腦袋瓜子嗡嗡的。直到她發誓自己以後再也不犯不然就到小學畢業都不吃一口冰淇淋,繃著臉的出雲才放下手,又在跟她對視了十幾秒後,摸了摸她的腦袋頂。
愛麗絲坐直身子,用腦袋蹭了蹭爸爸的寬厚干燥的掌心,聽到了嘆氣聲。
「出雲?」她仰起頭,將自己那已經不剩幾個肉窩窩的爪子摁在爸爸的手背上。
她的手還是小小的,但要是努力張開的話,已經能蓋住爸爸的手背(不包括五指)的部分。
草薙將她抱了起來,愛麗絲順勢趴進他的肩窩。
不到五秒,這只水屬性的藍眼睛黏黏寶便張開嘴打了個困意十足的哈欠,不需要草薙去用眼睛觀察便能知道,她蔫吧了。
身為赤之王的盟臣,受到石板影響的他們體溫相較常人偏高,所以要舉例一樣與黏黏寶相對的赤組成員是何種幻想生物的話,那大概就是生長在火山地區、體內充滿岩漿的火系丘丘。
屬性相克,但相性卻不差——至少冬天不差,畢竟在現實世界裡的冬天,水屬性的黏黏寶是會被戰無不勝的冬將軍所打敗的。
她需要窩在溫暖的地方。
西格瑪的觀察大多是對的,但有一點他並沒有徹底弄懂,那就是在炎熱的夏季,被愛麗絲「逼迫」充當代步工具人們其實大多都是自願的。
畢竟有誰能在烈日當頭的盛夏,拒絕來自一只冰冰涼涼的黏黏寶的貼貼呢?
哪怕連成熟穩重的安娜,都會在夏天明顯提升跟妹妹友愛抱抱的頻率。
——夏天的麗茲好像牛奶味的綿綿冰。
櫛名安娜一臉正色地如是說道。
那麼綿綿冰本冰的意願是什麼呢?
雖然愛麗絲喜歡與家裡人貼貼的天性自然從小時候到現在都不曾改變過,但除了怕冷,她也非常怕熱。
寒冷的冬天與料峭的早春一過,步入夏天之後,團團圍在她身邊的火焰丘丘們就會開始讓黏黏寶感到那麼一點點的困擾。
因為東京的夏天實在太熱了。
在空調屋裡還能說上一句「還好」,可在室外她幾乎會被太陽融化。
即使大家會更喜歡在夏天貼貼愛麗絲,但不喜炎熱的黏黏寶卻會主動拒絕他人的貼貼,以此實現了一年十二個月貼貼頻率的動態平衡。
不過這種動態平衡之外,有一個人是例外的。
那就是草薙出雲。
縱使吠舞羅裡已經沒有任何一個人會讓她感到不安和害怕,但爸爸永遠是爸爸,從始至終都是全世界最愛她的出雲也是她最愛的出雲。
所以哪怕被抱著會有一點點熱,愛麗絲也能在爸爸的懷裡飛速睡著。
睡眠質量向來好得令赤之王羨慕的小豬,呼吸很快變得平穩悠長。
而在愛麗絲睡著之後,草薙翻過了她小小的手掌。
愛麗絲今天又摔了一跤。
地上的砂石擦破了她掌腹柔軟的皮膚。不過傷口並不深,也得到了及時且細致的處理。
這樣想來他今天還誤會了那位好心的名取先生……
可雖然這樣說不太好,但名取先生在電話裡的言辭,真的很容易讓草薙出雲想起那些把愛麗絲綁走並打算拿她威脅吠舞羅的傻X們……
結果就是他腦子一短路就開始放狠話。
以及,以為多多良留在隔壁房間就萬事大吉,可以放心大膽外出打包午餐回來的他果然還是疏忽大意了。
比起冬天裹得像只熊的時候,夏天輕裝出門的愛麗絲倒也沒變輕多少。
去年十二月、也就是愛麗絲來到吠舞羅整整一周年紀念日之後,這個小豆丁的身高和體重就一直在增加。
雖然說不上突飛猛進——因為每天看著她,根本不覺得有什麼變化,但量身高的時候卻把千歲他們嚇了一大跳。
「麗茲居然長高了三釐米!!!」
明明從前連一毫米的變化都很少。
十束多多良將這種發生在愛麗絲身上的小小變化,比作終於從內部頂破了自己堅硬的果仁外殼、開始發芽的種子。
是個有點奇怪的比喻。
但草薙卻意外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愛麗絲開始抽條。
比起以前捧著她的臉頰往上一推就能得到一個糯米團子的狀態,她臉上的嬰兒肥消退了不少,五官越來越分明。
用俗話說,就是比起更小一點的時候她長開了,更漂亮了,長大了。
思及此,草薙又想嘆氣。
好在令人欣慰的是,即使長高了三釐米,愛麗絲也照舊是個連八田都能輕松抱過來搬過去的小矮子。
她還小,還有得長。
才八歲不到,還可以在他身邊待很久很久,也說不定會很久很久之後才會開始討厭煩死人的爸爸總是管她這裡管她那裡,不准這個不准那個。
大概是開始感覺熱了,肩上的愛麗絲哼哼了兩聲。
草薙將她放到床上,攤開愛麗絲執意要塞進行李箱的小被子蓋在她的小肚子上,又將空調溫度調高了兩度,才來到隔壁多多良和西格瑪的房間。
房間裡,安娜正用衣架小心地戳著被放在(西格瑪的)床上的——
「所以,這到底是一只豬,還是一只,招財貓?」十束多多良笑著看向西格瑪。
坐得筆直的西格瑪身形明顯地頓了一下,然後道:「我不知道……抱歉。十束先生。」
三個多月的相處時間還不足以讓西格瑪無所顧忌地直呼這些收留了他的「長輩」們。
除了愛麗絲,他始終習慣稱呼吠舞羅裡的每個人姓氏加上先生/女士。
在回答不出問題、派不上用場時,一種名為「無能」的羞愧便會湧入這個無依無靠、憑空出現之人的心髒。
對於這個世界的懵懂只持續了不到五天,在徹底接收完被【書】塞過來的常識、可以開始獨立思考之後,西格瑪便擁有了自己的人格,他學習到了更多的知識與人情世故,迅速成熟了起來。
所以西格瑪的緊張在十束看來,就像是一個年齡太大卻突然被人從福利院領養走了的孩子,每時每刻都在擔心自己的領養人會不會不滿意自己。
這樣一想,能在麗茲還小的時候撿到她也算是一種幸運。
不然草薙哥現在要面對的煩惱絕對會更多。
但十束轉念一想,又覺得這不能算是幸運。
兩年過去,他們依然不知道愛麗絲為什麼會出現在那個已經停止運營的游樂園,在這些年間也始終沒有過自稱是愛麗絲父母的人找上門來。
而不管是被遺棄還是被拐賣,又或是單純地與父母失散,對於愛麗絲而言都不算是「幸運」。
年幼只能讓她更容易淡忘自己的傷口,而愈合的傷口永遠無法與原本毫發無損的狀態相比,這是每個人都知道事情。
「如果有不知道的事情就該道歉,那整個世界都會停擺吧。」十束認真地說道。
「為什麼?」西格瑪沒明白他話的意思。
「因為大家會只顧著說『對不起』了啊。」十束往西格瑪的肩上拍了一巴掌,憂心道,「要硬氣一點啊西格瑪,不是說想幫忙照顧店裡的生意嘛。」
西格瑪面露猶豫,然後很快又被十束一句「這樣下去以後遇到刁鑽的客人可怎麼辦」給打消了。
「我明白了。」西格瑪鄭重地點頭,灰色的眼睛中裡冒出勢必要將吠舞羅做大做強勇創輝煌的光芒。
這一幕被進門的草薙看到,令他深感欣慰。
畢竟比起從前撿回來的那些白眼狼,吃苦耐勞並且決定吠舞羅哪裡需要就主動把自己搬到哪裡的西格瑪,簡直就是愛麗絲的好心終於有了好報的體現。
然而「愛麗絲撿回來的是個什麼」依舊沒有答案。
提前放棄了思考的赤之王癱在沙發裡,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地望著自己的盟臣們將那只「醉酒ソ豬」團團圍住,打了個哈欠。
就在赤之王快要睡著的時候,安靜的安娜忽然喊了一聲:「它醒了。」
即使因故被封印在一只招財貓中,斑也依然是一尊威風堂堂的大妖。
然而雖然是一只威風堂堂的大妖,斑卻又十分好飲酒,酒品也相當不好。
和其他小妖怪喝得爛醉後隨便倒在哪裡呼呼大睡,對於這只大妖而言是常事,但喝醉後醒來發現自己被好幾個人頭圍著還是妖生頭一次。
於是祂瞬間清醒了。
而更讓斑在意的是,這幾個將祂圍得密不透風的人身上,還有著普通人類所沒有的、卻又區別於妖力的氣息……
——除妖師?
可是看氣質,好像又不是。
但遇到無法判斷的未知,謹慎一點總歸是沒錯的。
更何況這幾個人中有個白頭發的人類幼崽,斑可不想由於自己表現得過於可愛而人類幼崽看上然後吵吵嚷嚷地說要養祂——不過如果她一定要養祂的話,倒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祂還是很迷人的。
不過祂討厭麻煩,所以這個時候,還是選擇裝貓吧。
反正愚蠢的人類看到貓就邁不開腿走不動路,他們對貓的愛意堪稱盲目。唯一需要要注意的是不能表現得太過可愛、讓那個人類幼崽愛上自己。
做完以上的決定後,斑清了清嗓子。
就在祂准備效仿真貓,喵上那麼一嗓子的時候,人牆其中的金發男人忽然開口問道:「請問,你是人類嗎?」
斑:「???」
「說誰是人類啊?!你這愚蠢人類!我這麼高貴強大又美麗,怎麼看都跟你們這種孱弱的家伙不是一個種族的吧???!!!」
在妖怪的世界中,會被當作人類,對於一只堂堂大妖而言確實是奇恥大辱沒錯了。
反正他們連祂是妖都看不出來,想來應該也只能聽到祂喵喵叫的聲音。
人類就是如此。
如此弱小。
如此無知。
又如此傲慢。
祂大聲譴責著這群沒眼力見的人類。
可譴責著譴責著,過分沉默的氛圍讓斑的聲息漸漸低落了下去。
「……喵?」
祂亡羊補牢地喵了一嗓子。
然而似乎已經晚了。
圍著祂的這群人,不約而同地、以一種極其微妙的眼神盯著祂打量。
而剛才發問的那個金發男人,像是不忍直視一般捂住了自己的臉,痛苦地低吟了一聲:
「麗茲……」
他的寶貝女兒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擺脫這種撿奇怪東西回來的屬性啊?
第155章
夏目貴志的貓不見了。
意識到這件事是在今天中午,塔子阿姨喊他和貓咪老師下樓吃飯的時候。
調休在家的滋叔叔沒有感到熟悉的「一步一震動」,於是低頭看了眼桌下,然後問他:「貴志君,喵五郎沒在家嗎?」
喵五郎是滋叔叔給貓咪老師的愛稱。
「大概是跑到哪裡去玩了吧。」夏目貴志對此習以為常,「待會我出去找找。」
吃完飯,幫塔子阿姨收拾完餐桌和廚房,他站在玄關處換鞋,塔子阿姨跟上來:「貴志君,把這個帶上。」
夏目回過頭,發現遞來的是一把遮陽傘。
「今天太熱了,小心別中暑曬傷。」塔子阿姨提醒他。
「……謝謝,塔子阿姨。」
傘面是粉色的,花紋是依然能看出塔子阿姨少女心的卡通小花,對於一個男高中生而言想要正常使用它需要偏厚的臉皮,但即便夏目貴志沒有,他也還是帶上了這把傘。
哪怕等之後出門可能會因為不好意思使用,但怎麼說都是塔子阿姨擔心他的好意,他並不想辜負。
夏目貴志頂著炎炎夏日,外出找貓,問遍了路上遇到的每一個人、每一只妖。
然而不管問話的對像是人還是妖,他們給他的回答都大同小異,只表達了一個意思——抱歉,我沒見到過。
八原是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的地方。
這是座民風淳樸的小鎮子。雖然沒有大都市五光十色的繁華,但也沒有那些光怪陸離的焦躁。
在這裡待上幾年,會和很多居民都有點頭之交。
於是從小開始便被迫在各個城市之間輾轉的夏目貴志總結出了八原的特色——那就是「普通」。
當然,這也能說是多數鄉下小鎮的特色。
普通的街道,普通的馬路,普通的學校,普通的人們,普通的生活。
於是當夏目貴志走在路上,見到一個頭發一半純白、一半粉紫、懷裡抱著一個小女孩的青年時,他短暫地感到了錯亂與莫大的違和。
這種感覺就好比,在一群西裝革履的上班族中,混進去了一個視覺系的搖滾歌手。
以至於夏目貴志在一瞬間篤定了這是個來八原度假、而且十有八九來自東京的外地人。
在八原這種小地方,即使是從外地開來一輛很帥的跑車都會在一天內傳進夏目貴志的學校,引得沒見過世面的學生跑去圍觀,就更不要說是一位如此特立獨行的人了……
如此炫酷的造型,哪怕是放在東京,回頭率也不會太低吧……
這叛逆朋克獨樹一幟的外形,讓夏目貴志稍稍猶豫了一下。
他想了想。
這是個第一眼看上去就會讓人不由自主為他貼上「叛逆」「朋克」「視覺系」標簽的酷哥,但對方正面色平靜地抱著一個小姑娘,並張開手掌擋在她的頭上,落下一片小小的陰影為她遮陽……
應該也不會是個壞人,至少問個問題還是可以的吧?
所以最後夏目貴志還是鼓起勇氣走了過去,詢問對方有沒有見到過貓咪老師的下落。
回答問題的是青年懷中的小姑娘。
她長得實在很乖,懷裡雖然抱著的不是娃娃而是青年的外套卷成的布包,但她給夏目貴志留下的印像頗深。
有種精靈到哪怕下一秒有一對耳朵從這個小豆丁腦袋上冒出來,他也大概不會過於驚訝的感覺。
隱居在森林裡的大妖三筱和丙,在昨天酒宴散席之後也再沒見過貓咪老師。
「該不會出事了吧……」
夏目貴志嘆了一聲。
「這個您不用擔心,斑大人大概只是在哪裡睡著了。」姿容艷麗的丙慢條斯理地抿著煙嘴,然後吐出一口白煙,「八原最近很太平哦,」
「那家伙如此疏於職責,如果您有換一個保鏢的意向,請務必考慮讓我擔此重任。夏目大人。」巨大的馬形妖怪三筱用祂那低沉如撞鐘般的聲音說道。
「謝謝,好意我心領了。三筱。」夏目貴志被煙嗆得咳嗽兩聲,又向丙道了謝,而後便離開了。
他一無所獲地回到了家裡。
雖然很擔心突然失去行蹤的喵吉(這是塔子阿姨給貓咪老師的愛稱),但塔子阿姨同樣擔心夏目的身體情況。
今天實在是太熱了。他在太陽下走了兩個小時,整個人都被曬得發紅。
「貴志君!」平日裡性格溫柔的塔子阿姨生氣了,舉起手在夏目貴志腦袋上鑿了一下,「真是的,不是都囑咐你要好好打傘遮陽了嗎!曬傷了怎麼辦!」
少年垂下腦袋乖乖接受教育,並且保證同樣的行為絕對不會再有下次。
他後知後覺地感到暴露在外的皮膚確實有種被火燒灼一般的隱痛,並且看上去通紅一片,確實有點嚇人。
要是等到下午吃飯的時候貓咪老師還沒回來,就再出去找一次吧。
在夏目貴志做出這個決定的第三個小時,藤原家的門鈴被人摁響了。
聽動靜,是塔子阿姨去開的門,然而沒過一會,樓下便傳來了呼喊:「貴志君——北本君來找你了哦——」
北本?這個時候來找他?
夏目貴志下了樓。
塔子阿姨身形嬌小,站在高出玄關地面幾釐米的木地板上也擋不住什麼視野,北本篤史正站在敞開的門外。
跟在北本身邊的,是金發青年,清瘦且雋秀,耳骨上戴著一枚耳釘。
夏目貴志從未見過這張臉。
正當他茫然著北本為什麼會和陌生人一起出現在自己家門口時,走到玄關處的夏目貴志很快又發現了,還有一輛兒童推推車——它被門擋住了。
而坐在這輛上方帶著遮陽蓬、前方吹著小電扇的推推車上的,正是他中午見到過、被那位視覺系搖滾歌手抱在懷裡的小女孩。
夏目貴志:「……」
他會感到無語,倒不是因為兩次家見到這個小女孩,都會莫名對只有在她這個年紀才能享受到的出行方式而感到羨慕。而是因為他見到了那只正悠哉游哉地趴在推推車小桌板上的招財大肥貓……
「喲!夏目!」
招財大肥貓享受地躺在小桌板上,一張大臉讓小風扇鼓出的風沒有一絲能吹到坐在推推車裡的小姑娘臉上,讓別人只能坐在完全施展不開的小車裡搖著團扇。
「貓……咪……老……師……」
這聲音仿佛是從夏目貴志牙縫裡擠出來的。
可當著外人的面,他也不能直接教訓這只倚老賣老的大妖。
在簡單的自我介紹後,十束多多良先生向他解釋了他們會出現在此地的前因。
坐在推推車的小姑娘,愛麗絲,在路邊撿到了貓咪老師。
由於這只肥貓當時渾身都散發著酒味,還倒在路邊的草叢裡,這個充滿愛心的小朋友便誤以為它遭到了虐待,撿回去之後,家裡的大人們卻發現了這只貓有那麼一點不同尋常。
在溫泉旅館打暑假工的北本恰好認出了這是夏目家的貓,便接到了想要他領路的請求。
而愛麗絲一覺醒來之後,發現自己撿回來的貓居然是有主的,主人也並非是虐貓狂魔,於是就鬧著要跟過來。
天熱路遠,貓也很重。再加上貓和愛麗絲都不肯走路,後者還不太樂意被抱著,最後是十束找旅館的老板娘借來一輛小孩子用的推推車才解決這個問題。
「不過不同尋常是指什麼呢?」聽完十束多多良的話,北本篤史忍不住出聲發問,「是指……特別胖嗎?」
夏目貴志一把摁住憤怒暴起的貓咪老師,緊張地看向了金發青年。
普通人是看不到妖怪的。
這對於人和妖而言,在大多數時候都是好事。
要是讓沒有自保能力的人突然得知了妖怪這種超自然的存在,除了平添諸多擔驚受怕的惶恐之外,偶爾也會徒增幾段不可結緣的感傷。
好在對方很快理解到了他的意思,也願意配合。
十束多多良微笑道:「是啊。這麼肥胖但身體還這麼健康的貓可以說是從所未見了。」
「原來是這樣啊……」北本恍然地點了點頭。
家裡的貓給外人添了不少麻煩,還專程被送了回來。
夏目貴志接連道了好幾次謝,塔子阿姨同樣感激地詢問他們願不願意留下來一起吃飯,但北本篤史和十束多多良還是婉言謝絕了邀請。
他們各自的家裡人也都還在等他們回去吃飯。
「就不久留啦。」十束多多良一邊笑著,一邊伸手到推推車的遮陽蓬裡,摸了摸愛麗絲的腦袋,「麗茲,說再見。」
「哥哥阿姨再見!」
坐在推推車裡的愛麗絲坐直身子,伸出手朝已經爬到了夏目貴志肩上的貓咪老師揮了揮,然後大聲道:「豬咪也再見!」
「以後不要在路上睡覺了哦!」
沒有貓咪老師擋住小風扇,她的聲音被飛速旋轉的風扇葉片拖長了一點點。
豬、豬咪……?
被這個稱呼樂得不行的夏目貴志艱難地忍住了笑,雖然有些意外貓咪老師居然沒對這個稱呼做出任何不滿的表示——也有很大可能是之前就表達過不滿,卻又介於這只人類幼崽實在年紀太小,根本講不通道理只能選擇放棄。
夏目貴志輕輕牽住愛麗絲小小的手,再次對她道:「謝謝你。」
「老師說小朋友要樂於助人!」
愛麗絲驕傲地挺起胸膛,像個打滿氣的小皮球,忍不住讓人想伸手往她腦袋上拍兩下。但夏目貴志沒有這麼做,不過最後他還是抬手摸了摸愛麗絲的小腦瓜。
在他收回手後,一旁的十束多多良忽然對他笑了下。
如果沒有理解錯,夏目貴志認為這個笑容想要表達的,大概是「怎麼樣?我家孩子很可愛吧」的意思。
確實很可愛。
尤其是她叫貓咪老師「豬咪」時,眼睛都在閃閃發亮。
北本的兼職只到下午五點,他不與十束多多良和愛麗絲一起回旅館。
而在回旅館的路上,愛麗絲向十束問出了一個她在意了很久的問題。
「多多良,為什麼剛才那個哥哥叫『夏目貴志』,但是他們家的門牌又是『藤原』呀?」
愛麗絲自己將推推車的遮陽蓬打開了,問問題的時候她總喜歡看著大人問,好像似乎這樣就能得到最准確且不是出於敷衍她的答案一樣。
「可能他跟媽媽姓,也有可能他是藤原家收留的孩子。」十束同她解釋道。
「就像我一樣嗎?」
十束沒向她會拿自己做類比,愣了一下,才回答道:「是啊。」
他都以為愛麗絲已經忘記自己是被收養的這件事了……
可愛麗絲盯著自己懸空的鞋尖,與不斷往後退去的馬路面,像個小大人似的肯定道:「那很好誒!」
「誒?」十束一時沒弄明白,她所說的「好」是指什麼,「麗茲是覺得跟媽媽姓很好嗎?」
還是因為知道世界上有和自己一樣是被收養的人很好?
不用被父母管教很好?
「那個哥哥像我一樣被好人收留了!」
坐在推推車裡的愛麗絲,忽然言之鑿鑿地如是說道。
「是這個很好!」
悠于 2023-10-30 13:54
第156章
為期一周的八原之行充實了愛麗絲的暑假作業,讓她有了不少可以寫進周記裡的素材。
然而眾所周知,出門玩還會帶上的作業,就好比晚自習結束後塞進書包裡的練習冊,能起到的最大作用是給自己帶來一絲心理安慰。
在八原避暑的一個星期裡,愛麗絲天天跟著多多良上山捉天牛下河摸魚蝦,幾乎完美融入鄉下生活的小皮猴只完成了最簡單不用動腦子的單詞抄寫。
回到東京後,愛麗絲在草薙的監督之下抓耳撓腮地補了兩天的作業,才勉勉強強趕上假期開始前給自己制定的計劃——是的,暑假一到,她又給自己做了一張充滿了雄心壯志的計劃表,並且發誓要在暑假結束前把所有作業做完,然後毫無負擔好好地玩上幾天。
草薙對此只微笑,不發表任何感想。只是在赤組其他成員對愛麗絲的打趣中,開始認真思考自己真的有必要約束一下愛麗絲,幫她培養點自制力了。
不要求她把自己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但至少老師布置下來的、多達兩個月分量的暑假作業不能拖到最後幾天一口氣趕完吧。
學好不容易,學壞一出溜。
一旦讓「作業可以放到假期最後幾天再寫也沒關系」這種想法在她心中根深蒂固,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會在將來惡化成拖延症。
那麼如何提高愛麗絲對寫作業這件事的積極性呢?
答案很簡單。
——給她吃冰淇淋就行了。
於是草薙出雲規定,在沒有發生任何不可抗力意外的前提下,按時寫完作業能夠讓愛麗絲為自己贏得兩個冰淇淋球。
晚半個小時寫完的話就只能得到一支迷你冰淇淋(迷你裝的冰淇淋非常非常小,裡面的奶油大概還沒有一顆棒棒糖的糖球大)。
超過半小時什麼獎勵都沒有。
而要是拖延兩個小時以上,那不好意思,不僅沒有獎勵,還會倒扣其他零食。其中包括但不限於冰淇淋的替身奶油大福。
規定出台的當日,草薙便買了一大桶冰淇淋回來,丟在吧台後方的冰箱中。
「真的不用找個有鎖的冰箱嗎?草薙哥。」出羽將臣道出了自己的擔憂。
麗茲熊五歲時踩著好幾張疊起來的小板凳去冰箱最上層掏蜂蜜——哦不,是掏冰淇淋那天的場景,現在想起來依然能讓出羽將臣心驚肉跳。
當時他和千歲一起從外面回來,一推開門就發現愛麗絲扒在冰箱上面。
腦子差點拉閘但好在還沒拉閘的出羽立刻捂住了旁邊幾乎驚叫出聲的千歲的嘴。
要是把這個小祖宗嚇到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即使沒傻,高低也得榮獲腦震蕩及其後遺症一套。
現在有了西格瑪,倒也不必擔心愛麗絲再做那麼危險的事情。但自制力這個東西嘛,在培養出來之前,說沒有那就是真的沒有。
「沒關系,」然而草薙卻說,「只要不是小沒良心就行。」
出羽將臣「啊?」了一聲,隨後就看到自家二把手走到沙發邊,將正和安娜一起吧唧吧唧奶酪棒的愛麗絲給抱了起來,然後告訴她,不可以做出偷冰淇淋這種不好的舉動。
愛麗絲一開始突然被抱起來還有點懵,懵完她聽草薙這樣一說,克萊因藍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兩圈,就點頭答應了下來。
出羽將臣:「……」
他有預感,愛麗絲現在心裡肯定在劈裡啪啦打著「讓西格瑪拿冰淇淋出來就不算是我偷的」這種小算盤。
小狗狗看著傻乎乎,該聰明的地方可聰明了,尤其是當事情與自己的「肉骨頭」涉及有關。
然而草薙出雲在接著補了一句「要誠實,別讓爸爸傷心,好嗎?」之後,剛才還神采奕奕的愛麗絲又肉眼可見地迅速癟掉了。
「……好哦……」愛麗絲蔫不拉幾地點了兩下頭。
「Good girl.」草薙笑著親了親她的臉頰。
出羽將臣:「……」
懂了,這就是小狗狗被喂熟還長出為了爸爸而活蹦亂跳的良心的意思。
屬於是外人根本學不來的,草薙出雲專屬絕殺技。
「麗茲最喜歡的人果然還是草薙哥吧……」靠在桌邊的千歲洋用雙手撐著自己的下巴,滿臉羨慕地看著草薙出雲。
吠舞羅的二當家此時嘴上正一邊說著「都多大了還這麼喜歡撒嬌」,但一邊依然抱著宛如八爪魚般緊緊扒在自己身上的愛麗絲,在一樓的空地上走來走去不斷地晃悠。
愛麗絲很快被晃得昏昏欲睡,不過十分鐘就靠在草薙的肩膀上睡著了。
分享一個赤之氏族所有人都已經掌握了的判斷愛麗絲是否睡著的小技巧。
——那就是當你覺得這間名為「吠舞羅」的酒吧忽然有了一間清吧該有的氣質,空氣變得安靜、氛圍顯得悠然的時候,那十有八九就是酒吧老板心愛的小女兒進入夢鄉的時候。
草薙抱著愛麗絲上了二樓。看到妹妹被抱走,安娜也立刻跟了上去。
「真好啊……我也想有能讓我跳過談戀愛和結婚還這麼可愛的女兒……而且還是兩個……」望著他們消失在樓梯口的背影,千歲洋不禁喃喃道。
他將視線轉向發小:「雖然偶爾有點調皮,但麗茲大多數時候還是很乖的。對吧?將臣。」
「嗯,挺乖的。」出羽將臣附和著應了一聲。
然後在心裡加了一句,愛麗絲比大多數他見過的小孩可乖多了。
硬要說的話,除了不太喜歡寫作業、討厭早起、有點討厭吃青菜、一遇到喜歡吃的東西就沒有節制、偶爾還會自己跑出去讓人擔心之外,愛麗絲完全算得上是「別人家的孩子」。
然而沒等他話音落地,一道聲音幽幽地從他們的身後傳來。
「所以……你們真的認為麗茲是因為性格很好才表現得這麼乖的嗎?」
千歲洋轉過頭想罵一句這個裝神弄鬼的家伙,在看清對方的臉後,髒話很快卡在了喉嚨裡,轉而變成一句抱怨:「不要嚇人啊十束哥……」
「抱歉抱歉~」十束笑著從後方靠近,將雙手搭在千歲肩上,把話題又引回原點,「不過你們真的認為麗茲是性格很好所以才表現得這麼乖的嗎?」
千歲洋:「?」
「不然呢?」他一頭霧水地反問。
是啊,不然呢?
出羽將臣也疑惑地看向他。
無論是人性本善論還是人性本惡論出羽將臣都不贊成,畢竟個體差異的確存在,一概而論並不好,即使是小孩子也有天生就很天使或者像個惡魔的。
縱使愛麗絲有諸多的小小毛病,但她在出羽將臣心中依然能被歸入前者。
而且要是愛麗絲天生性格就小惡魔的話……
出羽將臣想了想,覺得與現在的區別大概也就是幼柴與比格的區別,比格犬受害者聯盟裡的投稿如山如海,看得人血壓升高,可照樣還是有忍人很愛它們。
「十束哥,你想說什麼?」坐在一旁和鐮本玩UNO的八田探過腦袋,徑直問道。
總不可能是草薙哥私底下給了愛麗絲一頓好打才讓她變得服服帖帖的吧。
草薙哥才不是那種人呢!
「嗯……我在想,」十束繞到紅木吧台後,手肘撐在桌面,十指交疊著抵在上唇處,神色沉沉道,「麗茲,說不定還是很在意自己是被領養回來的孩子這件事呢……」
「……哈?」八田茫然地發出一個單音。
「是我之前在八原度假的時候發現。」十束向面前懵圈的幾人將來龍去脈解釋了一遍,最後附上感慨,「我完全沒想到麗茲居然還記得……但就是有種……哎!你們兩個能懂我的意思嗎?」
「我懂、我懂、我當然懂!」千歲鄭重地點了點頭,「就是那種『啊啊是不是我們還有哪裡做得不夠好才讓她總是記得這些不愉快的事情』的感覺,是吧十束哥!」
「不愧是你,」十束立刻衝他豎起大拇指,「吠舞羅第一情聖。」
「所以從八原回來之後,每次看到麗茲表現得很乖很懂事的時候,我就總是會想,」說到這,十束頓了一下,「麗茲是不是在心底一直都在擔心,我們會不要她,所以才表現得這麼乖啊之類的……」
「啊啊啊!!十束哥你不要說了我的心快碎了!!」千歲忽然大喊道。
一旁保持著冷靜的艾利克:「……」
雖然但是,他總覺得十束哥和千歲都有些關心則亂了,於是他說:「但愛麗絲記得是應該的吧。畢竟被撿回來的時候她都五歲了。」
不如說這個年紀的小孩子不記事才會更讓人擔憂吧?
擔憂智力方面有沒有什麼問題……
「不不不,艾利克,這就是你不懂了!」千歲站起身,反駁道,「這件事並不是單純的,麗茲記不記得自己是被領養來的問題。」
鐮本插入他們的對話:「那是什麼?」
「問題是如果麗茲一直很在意自己不是這個家裡的小孩子,她以後會很容易沒有安全感!是不會真正幸福的!!!」
千歲的聲音振聾發聵,十束多多良無比贊同地點頭附議,而他的聲音也轟得在場其他人陷入沉默。
艾利克:「……」
在沉默了約摸半分鐘後,經過一番頭腦風暴的少年抬起了頭。
「……你說得對。」並且給千歲的未雨綢繆的擔憂點了個贊。
「那麼有什麼我們能為麗茲做的?」八田問。
這個問題將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轉向了十束多多良。
作為問題的提出者,應該已經有初步解決問題的方案了吧?
「是這樣的,」見到大家統一提高了對此事的重視程度,十束清了清嗓子,「我想發起『從今天起讓麗茲感受愛』的活動,活動舉辦時間是無限。」
「具體是個什麼感受法?」藤島像個勤學好問的好學生那樣舉起手。
「對於多數人都很簡單。」十束衝他們露出微笑,然而當他挨個掃過自家氏族成員的目光落在八田美咲身上時,青年的笑容不可避免地變得尷尬了一點,「就是不知道八田你能不能做到了。」
一生要強從來只服過自家王的八田美咲:「哈?!什麼叫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你倒是說啊!瞧不起誰呢!」
「就是……每天給愛麗絲一個臉頰親親或者抱抱,再對她說一句我愛你或者我喜歡你,就可以。」十束多多良看向他,「怎麼樣?做得到嗎?ビギグヒモ?」
八田·恐女·美咲:「……」
他萬萬沒想到是這種方法啊???!!!
仔、仔細一想,對小孩子表達愛的方式,直接一點也沒有錯……
這個階段讓她知道身邊的人都愛她確實很重要……
可是……可是……
「我、做、做……」
「做……」
「做得——」
「到——」
「啊!!!」
鐮本力夫彈射起步一般跑向滿臉通紅、往後厥去的少年,張皇驚呼著:
「八田哥暈倒了!!!」
第157章
八月末尾的一天,連片的烏雲從南邊向北席卷了大半的天空,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澆滅了夏日炎炎的燥熱。
溫度計上的數字,就如同千歲總是掛在嘴邊的股票一般,驟然進行了一次大跳水的動作。
不過突如其來的降溫倒也沒對愛麗絲產生什麼影響,從八原回來後她一直窩在吠舞羅沒怎麼出過門,倒不是突然轉性安分了,也不是由於太陽太大而不喜歡自己出門遛遛了,而是受困於另一種不算病痛的生理苦難。
「生長痛?」八田美咲趴在沙發靠背上,低頭盯著睡得正熟的愛麗絲的臉。
作為一個體質總的來說還算健康、不斷茁壯成長的幼兒,愛麗絲一直有著令人艷羨的睡眠質量,但最近兩天,愛麗絲原本白白淨淨的臉上卻忽然因睡眠不足而浮上了兩個半圓的青黑眼圈,整個人也變得病懨懨的。
草薙當然對此事給予了相當高的重視,而愛麗絲也還沒等他來問,就自己跑去訴苦說晚上睡不著。
「為什麼睡不著?」草薙把跑古來抱住自己的愛麗絲拎起來放在吧台上,雙臂將這個小不點攏住的同時,還用自己的額頭碰了碰她的。愛麗絲跟著就像頭小牛似的使勁,用力頂著爸爸的腦門與他角力。
雖然愛麗絲從來沒有因為中午午睡時間太久而導致夜不能寐,但如果原因真的是這個,那麼定個鬧鐘把她喊起來就是了。
可愛麗絲卻給出了一個讓草薙有點意想不到的答案。
「膝蓋,睡覺的時候會好痛好痛……」愛麗絲委委屈屈地小聲咕噥著摸了摸自己的膝蓋,她的膝蓋上,「然後就醒了……!」
一聽到她說是膝蓋痛,草薙出雲心中就有了大致的答案。可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帶愛麗絲去醫院做了一套檢查。
結果就是八田剛剛脫口問出的。
一旁的艾利克突兀地笑了一聲,譏諷道:「果然是吉娃娃。」
言下之意是,你長得這麼矮,也難怪沒經歷過這種「快速長高」才會產生的苦惱。
連生長痛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八田美咲雖然沒有聽懂這句嘲笑的弦外之音,但艾利克的語氣太明顯了,他正要生氣,又聽到鐮本力夫也跟著問:「八田哥,生長痛是什麼?」
「小孩子的骨頭如果長得太快,肌肉生長和營養沒有跟上就會出現這種情況。」十束多多良不動聲色地關閉搜索頁面,熄滅手機屏幕,「總的來說是正常範圍的生理現像,注意補鈣就好了。」
鐮本力夫聞言低頭看了眼自己營養過剩圓滾滾的肚子,也不說話了。
草薙出雲給愛麗絲和安娜都買了補鈣軟糖——安娜雖然不像愛麗絲一樣一年到頭小病小痛的不斷,但防患於未然也是好的,更何況鈣片吃點也不打緊,草薙就給她們兩個各買了一罐子。
掩著門的廚房內,灶台上燉著大骨頭湯的高壓鍋開始滋滋冒氣。
這種聲音對於一家酒吧來說實在是過於有煙火氣息。
八田美咲雖然不知道草薙出雲最開始接手這間岌岌倒閉的酒吧時,心裡打算將它打造成什麼樣子,但從酒吧老板那些價格不菲的酒杯、優美的鐵藝桌椅、以及連地板都會定期打蠟的行為來看,他的目標想來一直都是打造一間優雅內斂的休閑娛樂場所,而絕非現在這個被隨處可見的小零食、從娃娃機裡夾出來的廉價玩偶、以及樂高積木塞滿的兒童樂園。
「以前老聽我媽說時間過得快,我也長得快,那時候我還完全沒感覺來著……」八田美咲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在愛麗絲軟綿綿的臉頰上戳進去一個淺淺的窩。
被輕微打擾睡眠的小姑娘縮了縮肩膀,卷著自己的小毯子,嘰嘰咕咕地說著誰也聽不懂的夢話,翻了個身。
暑假結束,愛麗絲的課業進入了小學二年級的第二個學期。
在這個學期,課表上專門用來練習平假名片假名的[書寫課]被替換成了常規的[國語],教授小豆丁們如何更好適應校園生活的[生活課]被拿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門由兩個大寫英文字母組成的課程。
[PC]。
「從這個學期開始,我們在周三會移動到隔壁並盛技術樓的微機教室,學習電腦的使用。」櫻田老師轉過身,在黑板上寫下「еみЛЮю?ヵ⑦зшみУみ」這麼一長串、愛麗絲念了兩遍才勉強捋直舌頭、宛如嘟嚕咒語一般的片假名。
櫻田老師解釋之後,愛麗絲才聽懂這個長長的片假名是「個人計算機」的意思。
吠舞羅沒有電腦,出雲的公寓倒是有一台偶爾辦公用的筆記本,但愛麗絲也都從來沒有主動打開過。
她的生活是單調的,卻也是充實的。
每天上學放學,回家之後寫完作業,有貓有狗的時候照顧自己的貓貓狗狗,至於沒有貓貓狗狗的時候她會和尊一起看動畫片、和安娜一起玩拼圖、跟著美咲學滑板、蹲在多多良旁邊看他小心翼翼地搗鼓自己的相機和膠卷、被艾利克盯著背單詞、背累了不願意再背了就溜到千歲身邊跟艾利克躲躲貓、按照出雲的要求含一口水在嘴巴裡練習完全發不出的小舌音,因為偶爾聽爸爸說法語,愛麗絲也想學。
她的一天是如此的充實,以至於不需要手機和電腦也能無比愉快地度過。
唯獨有一次,愛麗絲在電腦面前呆了很久。而那次是一年之前,她被送到宗像叔叔工作的地方去進行體檢、等伏見買冰淇淋回來的時候。
她坐在淡島姐姐的座位上,看到辦公室裡的每個人宛如報仇雪恨般地猛敲鍵盤,和所有人都慢慢悠悠有說有笑的吠舞羅形成了不知道多麼鮮明的對比。
但俗話說,凡事都具有兩面性。
不太接觸手機電腦等電子產品的愛麗絲在上電腦課時遇到的第一個難題就是——她不懂怎麼開電腦。
不過不要緊,老師總會教的。
於是愛麗絲決定先坐一會,等老師來了再說。
電腦課的座位和在教室裡上課的座位排列差不多,每行每列的人都是一樣的,唯一不同的是將前後桌改成了左右桌。而先她一步跑到微機教室的知念實也已經打開了塗畫,用油漆桶把自己的整個屏幕都塗紅了。
察覺到愛麗絲直勾勾的視線,他側過頭,發現她的屏幕上還是一片漆黑,驚訝道:「周防,你連不會用電腦啊?」
愛麗絲:「……」
不知道為什麼,她感覺有點點火大。
於是愛麗絲對他像河豚似的鼓了下腮幫子,沒有回答。
電腦課的老師來了之後,果然第一件事是向他們介紹什麼是電腦、電腦可以做什麼事情,然後才是教他們如何開電腦。
在這個過程中,愛麗絲發現班上大多數人都已經把主機和顯示屏打開,並且已經開始玩了起來。
好在和她一樣完全不會用電腦的人也是有的,這個觀察結果讓愛麗絲心理稍稍平衡了一點。
「好了,現在請各位同學都打開各自的電腦吧。主機上那個最大最顯眼的按鈕就是總開關哦。」
老師話音一落,愛麗絲便迫不及待地彎下腰,找到主機機箱上的總開關,鄭重地一按。
「啊!!」
接著她聽到一聲慘叫。
是身邊的知念實也發出來的。
「周防!你關我電腦干嘛!」小男孩驚呼過後,忿忿地指向放在她右腿邊的黑色機箱,「那個才是你的主機!!」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愛麗絲:「……」
這些機箱安放的順序太容易讓人誤解了。
愛麗絲撓了撓頭,想了想還是向知念實也道歉:「對不起。」
「算啦。」知念實也扭頭看著自己漆黑的屏幕,癟了癟嘴,「你下次注意看是誰的主機啊,幸好我沒在打游戲……」
說罷,知念實也輕輕地哼了一聲。
對此批評,愛麗絲態度相當誠懇地點了點頭,並且表示自己以後絕不再犯。
第一節電腦課的內容非常簡單。
在學習了如何用雙擊打開各種文件夾、移動文件夾、粘貼復制文件之後,老師便解除了對他們電腦的遠程控制,宣布可以開始「自由活動」。
然而愛麗絲對於電腦依舊意興闌珊,她實在不明白這台大機器有哪裡好玩。
學校的電腦是統一的灰藍色屏幕,愛麗絲自己從[開始]裡調出了蜘蛛紙牌和掃雷,可玩了兩把她就開始感覺到無趣。
紙牌類游戲是吠舞羅裡最受歡迎的娛樂項目,從大富翁到UNO,從昆特牌到游戲王決鬥,每一種牌都有自己的規則和獨特的玩法。
在它們的映襯之下,蜘蛛紙牌這種只是把撲克按照從1到K的順序排列起來的簡單規則,會讓愛麗絲感到無趣也實在是無可厚非。
電腦到底哪裡好玩了……
愛麗絲松開鼠標,湊到知念實也旁邊:「知念,你在玩什麼?」
知念的屏幕上,正從屏幕的最上方掉下一塊由四個小方塊組成的大方塊,知念用鍵盤控制著,將它們填進空白處。
「俄羅斯方塊。」知念實也說,「你要玩嗎?」
「好玩嗎?」愛麗絲問。
「我覺得還行。」知念實也說著又消除了一列,「打發時間夠用了。」
「那我也玩吧。」
至少俄羅斯方塊看起來比蜘蛛紙牌有意思。
「那你打開網頁,輸入Forest.com,在這裡。」知念實也指了指瀏覽器最上方的地址欄,「然後敲回車,進去之後就能找到俄羅斯方塊了。」
愛麗絲如他所說,一一照做。
進入Forest這個網站後,她的眼前先是被一片綠色所占據。
緊接著這片綠色開始有規律地起伏,愛麗絲下意識點了下鼠標,於是這抹色彩立刻從正中朝兩邊張開——她這才看清,這片綠色是一只鸚鵡雙翅的羽毛。
占據了整個屏幕的鸚鵡展翅高飛,身影縮小到只剩下一個硬幣大小之後,它飛到了Forest網站的右上方,停在了那裡。
而在這只鸚鵡的下方,愛麗絲還看到了許許多多其他包括但不限於俄羅斯方塊、模擬餐廳經營、公主換裝等一系列愛麗絲完全沒接觸過的小游戲。
「點那只鸚鵡可以在Forest注冊自己的賬號。」知念實也提醒道。
「賬號可以做什麼?」愛麗絲問。
「沒有賬號你不能玩裡面的游戲。」知念實也冷漠地說道。
愛麗絲:「……哦。」
她撓了撓頭,很快又理解了這種強制的行為,大概類似於去游樂園要買門票。
而且剛才看到的那個公主換裝的游戲……看起來比俄羅斯方塊還要好玩……
經過一番短暫且不算艱難的心理鬥爭,愛麗絲移動鼠標,點了點那只鸚鵡。
十分鐘後,東京某幢無人建築內。
無數信息流從屏幕上翻湧而過,雙目無神的青年脊背微佝,渙散的視線在一串數字晃過之後,忽然有了落點。
宛如逆流的瀑布般不斷向上滾動的數字瞬間陷入了凝滯。
將數字所代表的訊息在腦海中轉譯之後,青年面無表情的臉上展露出了些許的笑意。
「流?」
聽到笑聲,坐在青年身邊的男孩仰頭看向自己的王。
「須久那,你之前隨便搭建的兒童游戲網站,來了位很不得了的小客人。」青年微笑著。
「誰啊?」五條須久那站起身,湊到比水流的屏幕前,緩慢地轉譯著,「周、防、愛、麗……」
「這家伙不是赤之王的女兒嗎!」他立刻露出了嫌棄的神色,「嘖,讓我把她的賬號刪除!」
「網站能多一個用戶訪問是好事。」比水流制止了他衝動的做法,「說起來,須久那你是不是給每個賬戶都設置了防沉迷?」
「是啊。」
「拜托你把她賬號的防沉迷限制解除吧。」
「啊?」
「拜托你把周防愛麗絲賬號上的防沉迷解除吧。」
「???為什麼???」須久那不解。
「赤之王的女兒會不會被網絡游戲吸引,從而導致學習成績下降,」比水流說,「關於這個我突然有一點好奇。」
須久那:「……」
「流。」
「嗯?」
「……算了沒什麼。」
你開心就好。
第158章
篤篤篤。
有人在敲門。
「誰啊?」正在用自己的勞動力抵消今天午飯花費的八田美咲放下手中的拖把,走到門邊。
作為一家酒吧,理論上吠舞羅是允許外人隨意進出的。
而會這麼一板一眼在外頭敲門的人,通常只有電視台收費員、家政公司的鐘點工、以及——
「請問,周防愛麗絲女士在嗎?」
站在門外的人腳邊放著一個巨大的紙箱,如是問道。
八田美咲:「……」
「周防愛麗絲女士」這個稱呼,無論聽多少次都讓他很難接受……
他一邊腹誹,一邊迅速地將對方打量了一番。
統一的工作馬甲和滿是線頭的廉價襯衫,頭頂的鴨舌帽和馬甲左胸前都印著所屬公司的名稱及其個人工號。
[橫濱漁史運輸株式會社·NO.0394]。
又是一個快遞公司的送件員。
八田美咲一時間有些恍惚。而說「又」是因為,算上現在站在門口的這位,近兩個月來已經攏共有八位聲稱「有一份寄給周防愛麗絲女士的快遞需要她簽收」的送件員了……
簽收快遞需要本人蓋章或簽字。
愛麗絲年紀還小,印章這種保管不善就會造成大麻煩的東西在她這個年紀自然還無法擁有。
至於簽字……
八田美咲扭頭看了眼那張放在吠舞羅深處的沙發,愛麗絲和安娜正裹著毯子蜷在上面睡午覺,她倆把整張沙發的位置都給占完了,甚至還將沙發的「原住民」赤之王給擠兌到了樓上。
且不說叫將愛麗絲喊醒會造成睡眠輕淺的安娜跟著醒來的連帶影響,光是打擾一只小狗的美好清夢便是一件相當殘忍的事情。
「八田,門外的是誰?」收拾完殘局的草薙出雲從廚房中走出。
「你等等。」八田美咲對配件員說完,轉身關上門,用不至於吵醒兩個小朋友的正常音量回答道,「草薙哥,又是來找麗茲的快遞員。」
「這是……這個月第三個了吧。」早就發現了事情並不簡單的草薙眉頭一皺,繞到吧台後,打開其中一個帶有指紋鎖的抽屜,從中翻出刻有「周防」二字的圓章。
這是這枚圓章的主人,也就是周防尊自己放在草薙這裡拜托他幫忙保管的。
赤之王的記性雖然好,但忘性也同樣很大。
這個並不是一種矛盾文學的表述,而是事實。因為赤之王向來只會記住他想記住的東西,至於那些他認為沒用的或者不太重要的,即使已經在腦子裡過了一遍也會被很快遺忘。
私人印章這種小玩意也不例外。
雖然它確實重要,可周防尊在成年後足足弄丟了三個。每次登報掛失和去各個機構查證補辦的手續都是草薙出雲代勞。
——指望King自己處理好這些程序復雜的事情,還不如對著牆壁喊兩聲,至少作為回應,後者還會掉點灰下來。
彼時十束多多良的吐槽哪怕放到當今來看也依然精准至極。然而他似乎全然忘記了,這個抽屜裡不單有周防尊的私章,還放著他的私章。正在放肆嘲笑著五十步的那位「一百步先生」,實際上自己也不是什麼能讓人省心的家伙。
門一閉一開,模樣稚嫩看著脾氣不太好的男中學生,變成了氣質文雅手持印章的英俊男人。
送件員愣了一下,心想這下來的總是周防愛麗絲女士了吧。
對於一位如此年輕英俊的男士為什麼會起名「周防愛麗絲」,見過了無數大風大浪的送件員的心中已然不會掀起一絲波瀾——畢竟這年頭給快遞收件起名「xxx的小甜心」「xxx的狗」之類的人堪稱層出不窮。但為了以防萬一也是為了履行工作職責,他還是必須多問一句:
「請問您是『周防愛麗絲』先生嗎?」
送件員十分貼心地將「女士」改成了「先生」。
草薙出雲:「……」
「我是她爸爸。」
於是這回輪到送件員無語凝噎了。
他站在原地「……」了一會,壓了壓帽檐,將手中夾著簽單的板子遞了出去:「請您在這裡蓋章或者簽字。」
草薙出雲接過簽字墊板,蓋章之前往寄件地址一欄多看了一眼。
與上次寄給愛麗絲的快遞地址不同,但寄件人的名字一欄上依然寫著:Forest.
怎麼又是那個被兒童益智不益智小游戲塞滿的網站寄來的東西……
草薙出雲嫌棄地皺起眉,將箱子搬進酒吧後直接丟在了門口:「八田,你看看裡面放的是什麼。我去把麗茲和安娜抱到樓上去。」
八田美咲很快應下,等到草薙出雲將兩個小豆丁撈起往樓上走去後,才將紙箱拆開。
看清楚裡面裝著的是什麼之後,八田美咲陷入了長久的失語中,直到草薙出雲下樓都沒有從那種震驚中緩過神來。
因為裡面裝著的東西,把他賣了都不一定能湊出來的、從顯卡到CPU、從鼠標到顯示屏都超級·超級·超級昂貴的、簡直是每個打游戲的人都夢寐以求的……
「八田?八田?八——田——!」
「……啊?」他神色恍惚地抬起頭,看清對方的臉,「十束哥你回來了啊,午飯沒有留你的誒。」
「我在外面吃過啦,商店街對面新開了一家泰國火鍋味道很好誒。湯很紅但是不太辣,安娜和麗茲應該會喜歡。」青年使勁搓了搓自己僵硬的臉,「今天外面的風好冷啊……感覺又要降溫了。說起來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八田默默地將剛剛從箱子裡翻出來的便簽遞過去。
十束多多良一頭霧水地接過後仔細閱讀起來。
「呃……」他扭頭看了眼放在八田身邊敞開的紙箱,「所以……麗茲這次直接中了一台電腦……是嗎?」
八田美咲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什麼叫一台電腦啊?!」
十束多多良:「……誒?」
那不是電腦嗎?
「是超級貴的電腦啊!!!」
十束多多良:「……」
「嗯嗯,所以麗茲是在那個網站又中了一台超級貴的電腦是嗎?」他從善如流地改口道。
「是啊……」八田美咲痛苦地捂住臉,「麗茲……可惡……」
「萬惡的歐洲幼崽!!可惡啊!!!」
「啊哈哈哈……」十束多多良干笑著無以對答。
事情的起因要從兩個月之前,也就是從愛麗絲初入PC課開始說起。
在知念實也的建議下,她注冊了小游戲網站Forest的賬號。
這本來是一個無比正常的舉動,每個想要在Forest上玩游戲的小孩都會經歷。
可在將自己的賬號借給忘記密碼的同學玩了一周後,問她借走賬號的田中同學驚訝地發現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周防周防!你的賬號沒有防沉迷誒!!」新一周開始的第一天,田中一結束晨會就衝到了愛麗絲的座位邊。
「誒?!真的嗎?!」旁邊的小朋友一臉震驚地圍了過來。
「是真的!我試過的!可以玩好久好久都不會被強制下線!!!」田中激動到手舞足蹈地比劃,「周防!你的賬號可以再借我玩一周嗎!求求你了!我拿我爸爸從國外帶回來的超好吃的果仁巧克力跟你換!一整盒都給你!」
完全沒有搞清楚狀況的愛麗絲:「……」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果仁巧克力聽起來好好吃哦。
而且只是借游戲賬號的話,對不怎麼玩游戲的愛麗絲來說也無所謂。
在思考了五秒後,她點了點頭:「好呀。」
於是第二天,一盒包裝精美、味道也相當美妙的巧克力擺在了愛麗絲的課桌上。
之後其他得知愛麗絲的賬號沒有防沉迷限制的人跟著如法炮制,用各種小零食與愛麗絲交換她賬號的使用權。
以至於草薙都感到了震驚,追問愛麗絲這些吃的是從哪裡來的。
「班上同學給我的!」愛麗絲理直氣壯地如實回答道。
「但是,大家總不會毫無理由就給你這麼多東西吧?」
草薙說著順手撩了撩愛麗絲柔軟的額發,然後突然發現,自家女兒劉海換成中分好像也很可愛誒?
不過天氣開始慢慢變涼了。
論保暖的話,大概還是齊劉海比較好……雖說到頭來都會給她戴帽子,也看不出剪了什麼劉海就是了……
「我把游戲網站的賬號借給同學,他們就給我這些吃的了。」
草薙出雲當然聽得出這是無比坦誠的實話。
愛麗絲不擅長說謊,至少,她現在說謊的功力還沒有爐火純青到可以瞞過草薙出雲的眼睛。
——現在的小孩子,契約精神都這麼強了嗎?
如此感到時代在變化的同時,草薙出雲放下了自己的擔憂。
然而作為家長的新的煩惱很快又接踵而至。
Forest寄來的第一樣獎品是東京迪士尼樂園的套票;第二樣是某個大商城面額十萬円的消費代金券;第三樣是一副全球限量的頭戴式耳機……一直到後來收到的第八樣,也就是那台讓八田美咲都感到了眼紅和嫉妒的高配置電腦。
而想必也已經有人注意到了,這些東西全是Forest給愛麗絲寄來的「獎品」。
至於是出於什麼理由發起的抽獎、以什麼樣的形式參加抽獎、以及抽獎結果的公示,都能在這個名為Forest的小游戲網站的「後門」內側找到——這個情報自然是靠田山花袋黑進這個網站的內部才得知的。
讓吠舞羅的眾人感到意外的是,Forest的抽獎頻率相當之高,愛麗絲在兩個月內的中獎次數只不過是總計四十次抽獎的五分之一。
可饒是五分之一的概率也已經相當驚人了。
草薙出雲當然有拜托田山花袋幫忙看看這個網站有沒有什麼內情,可得到的結果報告卻很正常。
這就是個普通的網站,硬要說有什麼特別的話……
「那大概就是網站的運營者特別有錢吧。」田山花袋艷羨地嘆了口氣。
他也想有錢到沒事租個服務器、搭個免費網站、再動不動抽個獎啥的。
「哦,還有,愛麗絲小小姐的賬號上似乎沒有設置防沉迷的限制。」田山花袋補充道,「不過我查了一下,似乎這種情況在不少賬號上都有出現,應該是系統bug,等程序員修復之後就好了。」
草薙出雲被這個說辭哽住一陣後還是勉強接受了這個說法。
畢竟連田山花袋都這麼說了,也沒什麼再找其他黑客再次確認的必要。
再加上愛麗絲平常連電腦都不怎麼碰,賬號沒有防沉迷也無所謂。
雖然其中微妙的違和感令草薙出雲感到在意,但愛麗絲身上發生的「Forest風波」調查到此再無進展,也只能暫時被擱置。
——別出什麼事就行了。
草薙出雲的願景質樸且真誠。
然而眾所周知,客觀事物從來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在小學二年級第二學期的期中考試後,草薙出雲接到了來自愛麗絲班主任,櫻田老師的電話。
櫻田老師說:可以麻煩愛麗絲的監護人明天親自到學校來一趟嗎?
有一場談話,需要跟家長面對面進行。
「抱歉,櫻田老師。我可以問問是什麼方面的談話嗎?」
愛麗絲在學校打架了?闖禍了?成績下滑了?
然而對方給出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周防同學的成績沒有下滑,甚至班級排名還漲了。」
那這不是好事嗎?
草薙出雲感到了迷茫。
他從沒有聽說過排名往前還要被叫家長這種事啊?
「是這樣的……」大概是櫻田老師也感到了荒唐,電話中她的聲音裡透出些許無奈,「周防同學的成績其實沒什麼太大變化,她的班級排名會上升是因為……別人的成績下降了。」
草薙出雲:「……?」
哈?
別的孩子成績下降跟他女兒有什麼關系?
總不能是他女兒上課打瞌睡說小話帶壞別人了吧。
「周防同學最近一直在把自己的游戲網站賬號借給班裡的其他同學……其他同學的家長發現這個情況後反應到了學校來……」櫻田老師嘆了一聲,「我們雖說是老師,但也沒有資格沒收賬號這種學生的私人物品,所以只能拜托家長來學校商談此事。」
草薙出雲:「……」
「我會幫您向她的監護人轉達的,麻煩您了,謝謝。」
掛斷電話後,草薙出雲坐在吧台前沉默了良久。
當晚他與已經躺在床上准備聽睡前故事的愛麗絲說起此事,這個小家伙倒是很無所謂地回答說,那就不借了嘛。
完全沒有貪戀別人給的小零食的意思。
「好孩子。」草薙欣慰地親了親她的臉頰。
關燈離開愛麗絲和安娜的房間後,他下樓找到周防尊,將這件去學校與老師談話的麻煩事托付給了赤之王。
對方理所當然地感到了不爽,可還是臭著臉答應了。
「不過果然還是很在意啊,那個網站給麗茲寄了那麼多獎品……到底圖什麼啊?」十束多多良撐著臉,酒架上各色的酒瓶發問。
「不知道。」草薙如實回答說,「不過如果只按最普通的運營者心理思考的話,這麼頻繁地抽獎應該是想留住用戶吧。」
「可即使是想留住用戶的手筆也太大了……」十束多多良不禁感慨道,「Forest的運營人……難道是人傻錢多嗎?」
與此同時,東京的另一端。
「啊嚏!」
「小流,你感冒了嗎?」御芍神紫驚訝地望向自己的王。
「不,應該沒有。」綠之王帶著點鼻音回答道。
「可你打噴嚏了誒。我還從來沒聽你打過噴嚏。」御芍神紫回憶了一番,「嗯,想了想,果然沒有。」
「可能是天氣的緣故。」比水流望了眼電視裡正在播報的新聞,底下滾動著各個都道府縣的氣溫,「快要冬天了。」
「是啊,」御芍神紫撫上自己的側臉,隨口附和道,「冬天一到又要開始補水了。真討厭,人不服老不行呢。」
「那位無色之王的身體也快撐不住了吧。」比水流忽然說道。
「是吧。」御芍神紫的神色一凝,面露懷念,「那個人的身體從以前開始就不怎麼好呢。」
「不用回去看望一下嗎?病逝的話,就不會再有機會見面了。」青年沉沉地望著自己的盟臣。
而他的盟臣卻說:「心軟的話揮劍的速度會變慢啦,所以還是不了。」
「話說回來,小流你怎麼能確定下一任無色之王會是個壞家伙的?」御芍神紫問。
「是很簡單的客觀規律。」比水流微微笑道。
「如果青與紅的關系緊張,無色便會肩負調停的職責。」
「而如果青與紅的關系緩和,無色便會成為羊群中最不安分的那只黑羊。」
「顛覆這個世界的第一塊多米諾骨牌……」
他仰起頭,語氣平淡地宣布著。
「嗯,差不多要開始著手准備了。」
第159章
異常炎熱的夏天讓人們想念冬天。
然而真的等到冬將軍率領著祂那戰無不勝的大軍自北而來,一直鬧著想快點到冬天、這樣就又可以自己出門遛彎的愛麗絲卻很沒出息地又病了。
流行性感冒讓二年級2班一小半的小豆丁們都遭了殃。本來體質就不算好的愛麗絲自然也中招了。
「啊——啾!」
十月的第一場寒潮過後,愛麗絲每天都在流鼻涕、打噴嚏。她的鼻子被紙巾擦得紅紅的,藍色的眼睛裡也總是淚光盈盈,聲音帶上了濃厚的鼻音,說話甕聲甕氣,聽起來跟小貓咕嚕嚕一樣含糊不清。
阪東以此逗她玩。每當愛麗絲說話,他就彎下腰努力做出認真傾聽的姿態,嘴裡卻總是重復著:「啊?麗茲你在說什麼啊?我怎麼什麼都聽不清楚?」
前兩次,愛麗絲是真的以為自己的感冒嚴重,才讓阪東沒有聽清自己在說些什麼。
可同樣的欺負小孩的套路重復了四五次之後,愛麗絲再好忽悠也能意識到自己被耍了。
她氣得用自己的小靴子不斷向阪東的小腿脛骨上踢去。
因為沒使勁,不痛,反倒讓阪東洋洋得意地嘻嘻笑起來,伸直手臂,輕而易舉地將她呲溜一下推開。
最後還是抱著滑板從外面回來的八田天降正義——從門口衝過來給了阪東後腦勺一巴掌,才讓這個性格惡劣的大人捂著腦袋落荒而逃。
吃藥吃了一周,愛麗絲的感冒都沒怎麼見好。
如果不是在愛麗絲生病之初就及時發現並領她去醫院做了檢查,草薙出雲估計會比現在更加夜不能寐。
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輸液,這大概是每個家長成為家長之後都會堅守的底線之一。可現在這條底線要給愛麗絲拖了好一段時間都未能痊愈的流行性感冒讓步了。
在草薙出雲做出這個決定後,當天下午帶放學回來的愛麗絲去醫院輸液的人,是整個吠舞羅最閑的人。
「他的名字~叫周防尊~他是一個臭臭尊~」
「但是~臭臭尊~偶爾也會變成~香香尊~啦啦~」
從吠舞羅到醫院的一路,愛麗絲一直在斷斷續續地哼著她用各種動畫片的片頭片尾曲、以及即興發揮的小調東拼西湊出來的《尊之歌》。雖然病著,但愛麗絲精神頭還挺好,食欲也不錯,只是在藝術的造詣這塊依然令人扼腕。
周防愛麗絲在美術繪畫方面的天賦低成了負數,然而神明大人在關上她這扇門的同時,卻也沒給她打開聲樂的那扇窗。
假如硬要說有什麼讓愛麗絲毫無美感的歌聲勉強能夠入耳的話,大概只能將這份功勞歸於她的歌詞填得實在太好,每一句都出乎赤之王的預料。
周防尊沒什麼「第三王權者的一世英名不能就此毀於一旦」的包袱,即使不到草薙那樣對愛麗絲了解到看一眼就能知道這個小豆丁在想些什麼的地步,但愛麗絲的耐力條很短這種事周防尊還是清楚的。
他扶了下搭在肩上的登山包背帶,領著愛麗絲進醫院掛號看病拿藥。
醫院是黃金氏族名下的醫院,院長說不定面見過那位老人。自從上次見過黃金之王,隔三差五會有個頭疼腦熱的愛麗絲一生病就會被送到這裡來。
剛在輸液區坐下,一路嘴巴沒歇過氣的愛麗絲很快開始犯困。
就連護士過來給她打針、中空的細針刺進皮膚裡也沒讓她喊一聲疼。
愛麗絲的血管雖然非常好找,但細細滑滑,是護士們看到都會發怵頭疼的那類小孩,好在過來給愛麗絲扎針的護士是這家醫院最有經驗最老道的護士,只一針便利落地刺進了她的血管中。
「啊啦,可真是位堅強的小小姐。」
護士違心的贊美令赤之王習慣性下撇的嘴角小幅度地揚起,看起來像是冷笑一樣。
「堅強」這個詞和周防愛麗絲是最不搭調的。
雖然這樣說有失偏頗,但赤之王依然打心底裡認為放眼全世界也找不出第二個比他的養女更會撒嬌的哭包。
這家條件優良的私立醫院走到哪都有暖氣。
愛麗絲雖然沒有感覺到冷,但周防尊還是從帶來的登山包裡掏出了一張毛毯,把她嚴嚴實實地裹了起來。
除了這張毛毯,登山包裡還有不少別的東西。其中包括但不限於U型枕、愛麗絲的藍眼睛小熊娃娃、下載了全集無畏騎士的PAD、原味布丁、兩個保溫杯(分別裝有溫水和年糕小豆湯)、一包魷魚須、以及一冊兒童繪本。
在一群焦頭爛額宛如無頭蒼蠅的新手父母中,擁有兩年育兒經驗且在他人幫助下准備得過於充足的赤之王的高傲可謂是盡數體現。
輸液的全過程愛麗絲過得相當愉快。
一個小時後PVC輸液袋裡的藥水見底,愛麗絲自己按鈴喊來了護士拔針。
拔針的護士是個年輕的姑娘,一板一眼地給愛麗絲手背上的針孔換了一張新的輸液貼,又一板一眼地在臨走前對赤之王囑咐道一定記得按壓止血。
「上次有個家長完全不記得這回事了,剛好他家孩子凝血能力不太好,整片輸液貼被血染紅才發現不對勁。」
小護士繪聲繪色地向赤之王描述著粗心大意的嚴重性。
周防尊低頭看了眼愛麗絲,也不知道自家孩子凝血能力好不好。
——總之還是照做吧。
赤之王垂下眼睛想到。
回吠舞羅的路上他一直捏著愛麗絲的手,大拇指摁在她手背貼著輸液貼的地方。
然而還沒等他們回到酒吧,愛麗絲就開始嘟囔:「尊……」
「說。」赤之王稍稍放緩了腳步。
「手麻了……」愛麗絲仰起頭,嘴巴噘得能在上面掛個油壺。
赤之王:「……」
他思索一番後還是將輸液貼撕開看了看,確認內側的棉片上只有一個小小的紅點後,周防尊這才放開她的手。
但也只放開了那麼幾秒。
爪子被壓麻的小狗很不高興地哼哼唧唧,為了不讓她到家之後添油加醋地向其他人告狀,赤之王只好收起平常沒輕沒重的力道,皺著眉頭給她揉手。
雖然他什麼都沒說,可那副不耐煩的表情是在說「煩死了」。
然而愛麗絲表現得很心安理得。這種心安理得在她走路走到一半,不肯再走蹲在地上時同樣表現得很明顯。
偶爾周防尊會思考,愛麗絲是不是被氏族裡的其他人寵得有點太無法無天了——周防尊之所以排除自己是有原因的。
畢竟一周七天,有五天裡,作為父親、長輩的周防尊都在跟自己的女兒「唱反調」。
但這個想法在周防尊看到那些躺在地上一邊哭鬧一邊三百六十度旋轉、只為了讓父母給自己買一套玩具的熊孩子後又飛快地煙消雲散了。
等周防尊帶著周防愛麗絲回到吠舞羅時,第三王權者尊貴的黑色皮夾克上已經留下了一片需要站在燈光下才能被發現的亮晶晶。
是愛麗絲的口水泡泡。
嗯……不過這當然不能怪她。
畢竟赤之王是把自己的女兒扛米袋似的扛回來的,睡姿不正確、臉頰被擠壓得變形、嘴巴合不攏——這都是在「搬運」過程中赤之王自己做的孽。
而在愛麗絲被拎去上學打針的同時,多多良他們則帶著安娜跑到橫濱去海釣了。
這一趟外出不能說碩果累累,至少也能說是無功而返。
魚沒釣上一條,出羽將臣的魚竿還在跟魚的激烈搏鬥中折斷了一根。
他們之所以最後沒有空手而歸,全靠了安娜和鐮本兩個人在沙灘上勤勤懇懇地趕海拿著小鏟子、見到透氣孔就挖挖挖。
小螃蟹小蟶子小貓眼螺小月亮貝,什麼都是小小的,但積少成多,量變也能引起質變。
這一桶的貝殼海螺螃蟹,最後被好久沒有親自下廚的十束煮成了叫人又愛又怕的海鮮鍋,又有俗名曰「痛風鍋」。
愛麗絲和安娜都被草薙勒令不能吃太多,不過饒是如此她們也還是吃得很開心,直到艾利克把一把香菜放進了痛風鍋中。
討厭香菜的愛麗絲和安娜就此停下了筷子。
挑食挑得這麼明顯當然是不可以的。
不過十束多多良也有自己的辦法可以治治這對一黑一白的座敷童子。
他先是把安娜牽到廚房,小聲對安娜說,如果安娜不肯吃香菜的話,麗茲也會跟著不肯吃。
「不是說要給妹妹做榜樣嗎?安娜。」
安娜聞言,癟著嘴點了點頭。
之後十束又單獨把愛麗絲牽到了廚房,用相似的話術告訴她,香菜很有營養,可是安娜害怕吃香菜,如果麗茲能陪陪安娜的話,安娜一定會變得更健康勇敢!
「麗茲,安娜現在真的真的很需要你哦。」
愛麗絲聞言,也癟著嘴點了點頭。
於是那天晚餐最後的余興,是一群過分的大人們笑意盎然地注視著這對小姐妹,視死如歸地一起往嘴裡塞香菜。
第二天去輸液,愛麗絲還順便做了身體檢查。
負責記錄數據的醫生拿出愛麗絲這兩年的所有體檢結果進行對比,發現愛麗絲在暑假後又竄高了1.5釐米。
近半年來她長高了足足5釐米。比過去一年半裡總共加起來的還要多。
「請注意為令嬡補充營養。」
醫生給出的建議相當質樸。
不過該做的草薙出雲早就已經開始做了,倒也不需要周防尊擔心太多。但為了表示自己有在聽記住了,他還是認真地「嗯」了一聲。
「尊!」
輸液袋裡藥水還剩下一半,正在看動畫片的愛麗絲忽然坐直身體要求道。
「我今天!想吃烤肉!可以嗎?」
周防尊往屏幕上看了一眼,是《霍比特人》。裡面的三個食人魔正圍在篝火邊,而正放在火架上炙烤的,是這部電影的主角團……
周防尊:「……」
他移開視線,看了眼正充滿期待望著自己的愛麗絲:「……吃。」
胃口好總比胃口差好點。他如是在心底說。
「我還想吃上次幸助做的香草味奶凍!」
「嗯。」
「好想喝椰子汁。」
「嗯。」
「還要雞蛋卷!甜甜的!」
「嗯。」
「我想想還要吃什麼……」
愛麗絲報菜譜一路報到了公交車站。
介於昨天的哈喇子事件,赤之王決定今天帶她坐公交車。
下午三點,站台上的人除了幾個歸家部的中學生外,唯一讓周防尊多看了兩眼的是一個身形清瘦的少年。
他背後背著一個劍袋,手裡捏著印有他們光顧的那家醫院標志的牛皮袋,黑色的長發在腦後束成低馬尾,臉色有點不大好,但讓周防尊注意到他的是這個少年手上握刀的繭和重心特殊的體態。
——這是個千錘百煉的練家子。
實戰經驗或許不多,但已經足夠優秀。
硬要說的話,即使是吠舞羅的特攻組組長八田美咲,也大概率沒辦法在這位少年手上討到好。
少年很快察覺到了周防尊的視線,遂轉過頭來。
周防尊挑了下眉。
從正面看,少年的臉已經白成了一張紙。
即便是愛麗絲也能發現他的不舒服。
「尊……那個哥哥是不是哪裡難受?」
她抓著他的手輕輕搖晃。
照常,周防尊准備用一聲「嗯」來作為回答,然而不等他發出聲音,站在他余光之中的少年忽然朝著相反的方向倒了下去。
再接下來是愛麗絲「哇!!!」的驚呼。
——那個少年暈倒了。
暈倒了就暈倒了吧。
赤之王無比淡然。
可與他不同的是他慌張的女兒。
從來沒見過這種場面的愛麗絲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少年,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他,像是小腦瓜子反應不過來完全不知道怎麼做一樣。
傻乎乎的可愛。
不過最後她還是朝暈倒的少年身邊衝了過去,接著蹲下身,不斷推搡著他,嘴裡喊著「哥哥你快醒醒你不要死」之類的話。
周防尊撥通了醫院的電話。
剛剛踏出大門的醫院其實就距離他們不到八百米。
醫院的人員效率奇高,不到五分鐘便抬著擔架趕了出來。
目送著他們井然有序有條不紊地離開,在此期間已經錯過了一趟公交車的赤之王准備直接帶女兒打車回去。
「麗茲。」
他的視線攫住站在一旁的愛麗絲,發現這個依然緊盯著醫院人員遠去的小家伙手裡還拿著一個牛皮袋。
在他沉默的凝視之中,愛麗絲也發現自己手裡還抓著個東西。
「是哥哥的……我忘記給醫生了……」愛麗絲撓了撓頭。
這下又得回去送東西。
周防尊嘆了聲氣,朝愛麗絲伸出手:「給我。」
愛麗絲聽話地將牛皮紙袋遞給他。
這種印有醫院標志的牛皮紙袋,通常情況下只會裝著某個人的某項身體檢查結果。
裡面會寫有相應的名字,運氣好的話還會寫上進行體檢人的聯系方式。
周防尊接過後掃了一眼,名字一欄裡填寫的信息卻讓他感到了些許意外。
三輪一言。
——這是現任第七王權者,無色之王的名諱。
而最下方的檢查結果,赫然顯示著:
多器官功能衰竭。
第160章
陌生的天花板。
干淨柔軟的床具。
以及空氣中彌漫著的消毒水的氣息。
這些湧入腦海中零碎的卻又與某樣事物有著極強關聯的信息,很快讓悠悠轉醒的少年判斷出自己身處何地。
——是醫院。
可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被茫然所裹挾的少年嘗試回憶。
在記憶出現斷片之前,他記得自己正站在公交車站台上等車,准備回到三輪一言大人的身邊,然後突然不知道為什麼倒了下去。
對了!他要回去的!
淺色的牆面與天花板已經被即將降臨的夜幕覆上一層朦朧的紫灰。
糟糕一點的推測是此時的時間已至傍晚,更糟糕一點的推測是現在已經到了次日的凌晨。
——無論哪個都很糟糕!!!
雖然他在外出前告知了一言大人,但這麼晚未歸對方一定會非常擔心!
而且深山老林也送不進外賣,一言大人的廚藝又是那麼的糟糕至極,更何況他已經許久沒有與鍋碗瓢盆打過交道,根本弄不出什麼能夠讓人吃得下的東西。
——所以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得快些回去!
夜刀神狗朗猛地坐起身,頭部忽然傳來的陣痛讓他抬手摸上自己的額頭,粗孔紡織品的觸感,昏迷後留下的傷口已經被處理好了。
——是誰把他送到醫院來了嗎?
正當夜刀神狗朗這麼想著,有人從外面推門而入。
看到他直挺挺地坐在床上,那個踮著腳整個人都幾乎掛在門把手上的小女孩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不等夜刀神狗朗出聲詢問,她立刻扭過頭,朝向門外說:「尊!哥哥醒了!」
「聲音。」被門頁擋住的、看不到身影的男人伸過手在她頭上搓了兩把,「這裡是醫院。」
經過提醒她馬上抿起了自己的雙唇,縮了縮脖子,用嘴型說了句「對不起」。
接著她小跑著來到了夜刀神狗朗的病床邊,用那雙藍色的眼睛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那個……日安?」夜刀神狗朗的視線掃過走進病房的一大一小,他繃著臉,正努力地想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麼搞不清狀況,「是您二位將我送到醫院來的嗎?」
「是哦!」小女孩重重地點了點頭,柔順的黑色長發跟著她的動作在空氣中打著旋,「是我讓尊送哥哥來醫院的哦!」
她特意加重了「我」的發音。即使夜刀神狗朗眼下坐在床上,也比她高了足足三個頭,那張白淨的、寫滿了「誇誇我誇誇我」的小臉只有仰起才能與少年的目光對上。
「啊……謝謝你。」於是夜刀神狗朗順從了她如此顯然的明示,在向小女孩道完謝後,他又將目光投向了站在小女孩身後的男人身上,「也謝謝您。」
然而對方沒有給予任何回應,視線全然沒有放在房間內最為緊要的「傷員」身上,只是垂眼望著趴在夜刀神狗朗病床圍欄上的小姑娘。宛如一頭沉默注視著幼崽在距離自己不遠處耍鬧的雄獅,光是存在於此便會令人不由自主繃起神經。
這不同尋常的氣場讓夜刀神狗朗想起了拔出刀劍的一言大人。
再加上那個小女孩,剛才稱呼他「尊」……
如此一來,答案已經非常顯然。
眼下站在房間中的青年,正是傳聞中力量與性格在七王中最為狂暴凶殘的第三王權者【赤之王】。
而這位……
夜刀神狗朗低頭看向面前的小豆丁,眨了眨眼。
——想來就是裡世界人盡皆知、最不能招惹的吠舞羅幼兒二人組中,更加年幼的妹妹了。
愛麗絲想爬到夜刀神狗朗的病床上按呼叫鈴,然而還沒等她踮起腳,先一步察覺到她動向的赤之王便已經伸出手,然後將她舉了起來。
某些小孩子對於能夠呼喚來誰的「游戲」有著相當的執念,愛麗絲位列其中。
醫生聞訊趕來後告知了夜刀神狗朗突然暈倒的原因。
憂慮過度。
長久下去容易引起神經性胃痛、心血管疾病、內分泌失調等一系列問題。
「你年紀還小,沒什麼過不去的坎,不要給自己那麼大的壓力。」
醫生的建議當然是好的,可夜刀神狗朗想起病重的一言大人,眉頭只鎖得更緊。
他想盡早回去,然而醫生卻建議再去做個腦部CT。
腦袋直接從一米多高的位置砸到地上,輕微腦震蕩都能算作幸運。
可做CT是不可能做CT的。
家裡有個跟廚房結了八輩子仇的老父親,他得趕緊回去做飯才行。
再說夜刀神狗朗也不是普通人。
他是一名權外者,真要論起來,血條可比普通人長多了。
之所以沒有成為無色之王三輪一言的盟臣,是因為盟臣會得到來自「王」給予的力量。
而「給予力量」這件事會為「王」帶來負擔——在大多數情況下,這樣的負擔對於王權者而言微不足道。只是三輪一言過於特殊。在成為王之前他便已經身染重疾。
在這種情況下,夜刀神狗朗當然絕不可能再往照顧自己長大的「父親」身上放上哪怕一根「稻草」。
於是夜刀神狗朗語氣委婉態度卻非常堅定地拒絕了這項提議,醫生只能憂愁地用眼神向房間裡另一位看上去可靠穩重的成年人求助,希望對方能幫忙勸勸。
然而周防尊卻對此置若罔見,只擰著眉問:「還有什麼別的事情嗎?」
沒有的話他得帶愛麗絲回去了。
十束昨天壞心眼地哄著安娜和愛麗絲吃香菜,作為對她們兩個的補償、同時也是對她們能夠為彼此著想而吃下不喜歡的東西的獎勵,草薙在最近網上很火的一家家庭餐廳訂了座位。
愛麗絲和安娜饞那家的招牌土豆牛肉餅饞了有半個月了。不過即使訂到了座位,那家的土豆牛肉餅也是按照到店客人的人數上的,更要命的是那玩意還搞飢餓營銷——區區一個餅,它居然還敢搞什麼限量!
總而言之,機會相當難得。
如果今天沒能順利吃到……
「我會哭的!我會哭得很傷心的!」
這話是周防尊十分鐘前陪她去自動販賣機買果汁時愛麗絲自己說的。
「那我們走。」周防尊聞言戳了下她的額頭,不懂這個小不點在糾結什麼。
「可是那個哥哥沒有醒嘛……」
愛麗絲拆下黏在果汁盒側面的吸管,在她張嘴打算用牙齒咬開上面的塑封之前,周防尊伸手將她的果汁和吸管一起拿了過來,撕開塑封將吸管戳進盒子裡才還回去。
「謝謝爸爸。」
愛麗絲衝他嘿嘿傻笑。
真的太傻了。
周防尊掐了她的臉頰一把,問道:「那人沒醒關你什麼事。」
還沒他腰高的小蘿蔔頭,哪來這麼多閑心替別人操心。
愛麗絲低頭咬著吸管滋滋地嘬著果汁,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晃悠著雙腿,這麼靜靜地坐了一會後,她忽然細聲細氣地支吾道:「醒來的時候,看到有人在旁邊,會開心一點點……」
「說得跟你在醫院醒過——」
說到這裡,周防尊的話音一頓,緊接著他想起,這個小不點還真有過在醫院醒來許多次的經歷。
因為彼時的愛麗絲高燒不斷,住院觀察了一周。周防尊向來起的比她晚,每次在醫院病房的陪護床上睜開眼時都會發現愛麗絲要麼蜷在他身邊,要麼坐在他的床上看動畫片。
而在那之後的幾個月裡,周防尊都沒有做過任何一個有關焦土、火焰、以及自身湮滅的夢。
拒絕了提議後夜刀神狗朗又一次向醫生、和兩位將他送到醫院來的長得沒有一點相似、關系卻看上去相當親昵的一大一小致謝。
按照常理,一個需要趕緊回家做飯的少年與一對急著趕場子去吃飯的父女,他們應該在踏出醫院大門的那一刻分別。
但是實際上卻並不是這樣的。
拿到手機之後,夜刀神狗朗立刻給一言大人發送消息向對方報了平安,還照例詢問了對方今天有沒有什麼想吃的菜。
然而得到的回復卻是一個餐廳地址的定位。
【一言大人】:你受了傷,今天就到外面的餐廳吃晚飯吧。
啊啊……看啊!快看啊!
他所敬仰的一言大人,是多麼的寬厚仁愛啊!!!
夜刀神狗朗十分感念地將手機摁在胸前,心髒被驕傲與傾慕所填滿。
他點開定位確認了一下導航路線,而後便朝著那家餐廳進發。
沒過一會,夜刀神狗朗發現那對對他有著救命之恩的父女始終走在自己的前面。
恰好順路嗎?
畢竟最近的電車車站也是往這個方向去的。
雖然也可以選擇其他交通方式,但在眼下時段東京的道路狀況大概已經開始出現相當嚴重的堵塞,所以很多人都會選擇軌道交通。
擠當然是擠了點,可總比在路上耗費幾個小時等待前方的車輛緩緩挪動的效率高點。
然而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裡,夜刀神狗朗沒想到自己會和那對父女「順路」順了一路……
他站在那家餐廳的門口,與回過頭盯著自己的赤之王無言相視。
從一開始就錯過了解釋的最佳時間,眼下的場面確實有那麼一點令人尷尬。
但這種情緒也只在夜刀神狗朗身上存在了那麼幾秒,幾秒後他便又恢復了慣有的磊落與正直——他真的只是來這裡赴約吃飯的,如果硬要把他當做尾隨的怪人也沒辦法。
正當他要無所畏懼地再次與赤之王的眼神對上,中途鬧著要抱趴在他肩膀上的愛麗絲這時突然醒了。
這個小不點大概是聞到了餐廳裡飄出來的香味,醒來後雙眼還惺忪著,鼻子卻一聳一聳地往飄來香味的地方探去了。
——好像小狗……
自己名字裡也帶了一只「狗」的夜刀神狗朗想到。
赤之王見狀便將她放了下來,然後動作相當熟稔地從外套的口袋中翻出一包紙,接著擦了擦自己的肩膀處的外套皮料。
「是哥哥!」才發現他在後面的愛麗絲驚喜地跑過來,打卷的發尾和外套上的毛球一同搖搖擺擺。
個子太矮,她看向比自己的高出很多的大人時會仰起腦袋,時間稍微長點就會吃力,所以她會不由自主地踮踮腳,整個人看上去會跟一顆布丁一樣十分Q彈。
「哥哥你也來這裡吃土豆牛肉餅嗎?」愛麗絲問。
「嗯,」夜刀神狗朗對她微笑道,「沒想到這麼快又遇到您了。」
在吠舞羅以外的地方遇見認識的人,總會讓愛麗絲感到高興。
在得知夜刀神狗朗也是第一次來這家餐廳後,她相當慷慨地開始分享自己已知的信息:「這家土豆牛肉餅很好吃!」
說得跟自己真的吃到過一樣……
周防尊簡直想笑。
而且愛麗絲大概是完全忘記了土豆牛肉餅限量銷售,夜刀神狗朗回答說「原來如此,我稍後一定試試」,她就被成功賣出安利的欣喜所包裹了起來。
只用兩句話便將本來不會跟自己搶食的家伙,變成了競爭對手……
真有你的。
周防尊用嘆氣壓住笑意。
他的女兒果然到今天為止,也依然是個看不到任何變聰明跡像的小笨蛋……
再磨蹭下去,土豆牛肉餅說不定真的會賣完。
為避免愛麗絲之後真的因為今天沒吃到這樣不太健康的油炸食品而大哭,周防尊適時打斷了他們單方面的「對話」——只有愛麗絲在說,夜刀神狗朗不知道如何回應,但出於禮貌和尊重還是不停地在發出「原來如此」「是這樣啊」「太謝謝您了」之類的聲音。
周防尊把愛麗絲提溜到了店裡,解放了夜刀神狗朗的同時還得到了少年感激的注目禮。
他們一前一後進到店內。
周防尊很快找到了自己氏族所在的大桌位,拎著愛麗絲大步走了過去。
夜刀神狗朗的目光在店內的雙人或四人座上逡巡一圈後無功而返。
正當他納悶自己剛才是不是看漏了哪裡,並且准備再把店內的小桌位再掃一圈時,生活又給了上一秒還想著「總算能和活潑能說精力充沛的人類幼崽分開了」的夜刀神狗朗一個驚喜。
「狗朗。」清雅熟悉的男聲從遠處傳來。
「一言大人!」夜刀神狗朗當即抬起頭朝著聲源的方向尋去,結果卻發現剛剛才與他分道揚鑣的赤之王和精力充沛的人類幼崽,就站在一言大人所落座的大桌位旁。
而在第七王權者·無色之王·三輪一言身邊的……
「許久不見,赤之王閣下。」氣質儒雅如玉的男人微笑著朝周防尊頷首示意。
周防尊:「……」
「草薙,」見到坐在自己氏族成員中的中年人,他忍不住地咋舌,「為什麼這家伙會出現在這裡?」
「這個你還是問十束吧。」草薙出雲說著對愛麗絲招了招手,「麗茲,過來。」
愛麗絲跑了過去,從座椅之間的空隙擠到草薙和安娜的中間。
「因為多點人一起吃飯更熱鬧嘛哈哈哈哈……」十束多多良笑道,「而且三輪先生以前也幫過King吧,在King和青王打架打得快把整條街都拆——好啦好啦,我不說啦,別那樣瞪我嘛。」
「……」
周防尊氣悶了一會,過了一會他像是想通了「只是一起吃個飯也沒什麼可計較的」後,便抽開椅子坐下。
氣氛有一點點尷尬。
但也不算特別尷尬。
因為在鬧別扭的只有尊——至少在愛麗絲看來是這樣的。
於是滿是好奇的愛麗絲開始跟姐姐在嘈雜的餐廳中咬耳朵,問尊為什麼突然鬧別扭。
「尊以前和禮司打架。」安娜,「打壞了好多房子。」
愛麗絲:「噢噢……那尊打贏了嗎?」
安娜搖了搖頭:「沒有贏也沒有輸。」
愛麗絲:「誒……為什麼沒有贏啊……我覺得尊比禮司叔叔厲害……」
「因為贏了也不太好……」安娜像個小大人一樣露出憂愁的神色,「因為尊如果贏了的話,破壞的東西會更多……要賠很多錢。」
愛麗絲:「……?」
老實說,安娜雖然給出了解釋,但愛麗絲依然還有很多沒聽懂的地方。
比如說尊和禮司叔叔為什麼要打架,為什麼在打架的時候會破壞街道和兩邊的大樓,為什麼又需要坐在他們之間的那個不認識的叔叔勸架……
但是——!
「要賠很多錢」這句,愛麗絲卻毫無疑問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聽懂了。
曾經將她支配過的,對於「吠舞羅破產」的恐懼,久違地奔襲而來。
此時此刻,她的心中,只剩下了對三輪一言難以言表的感佩之情。
愛麗絲激動地跑過去,突然張開小熊爪,擁抱住三輪一言。
正當第七王權者一頭霧水、第三王權者怒目而視的時候,眾人視線焦點的愛麗絲忽然高聲道:「一言伯伯真好!」
周防尊:「?」
「愛麗絲最喜歡一言伯伯了!」
吠舞羅眾人:「???」
悠于 2023-10-30 13:55
第161章
雖然不太明白為什麼赤之王的養女會這麼喜歡自己,但是對於周防愛麗絲突然向自己表示出的極大好感,三輪一言在茫然了幾秒後還是相當從容地接受了下來,畢竟有誰能拒絕一只朝著自己啪嗒啪嗒跑來的小狗呢?
三輪一言對她說了謝謝,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孩子柔軟的發絲在他掌心中輕輕地磨蹭,漸漸透來的體溫比他病重後的手掌要更溫熱。
即使她的手背上還有輸液後留下的布貼,卻依然是很健康的溫度,能讓人感到茁壯與鮮活,以及令人艷羨的生命力。
之後愛麗絲被抱回了自己的座位。
雖然這半年來她突然長高了不少,但在大多數場合中她的身高還是太不夠看了一點,更何況是這種對於安娜來說都有點高的餐桌,於她而言那自然就更高了。
從用餐體驗這方面來說,草薙出雲完全可以將這家沒有對小朋友考慮周全的餐廳拉進「如不改進再也不來」的黑名單裡。
然而與安娜「有點膩,酸奶沙拉更好吃」的評價截然不同,周防愛麗絲小朋友卻給出了「我要吃一百個牛肉餅!!!」的超高評價。
作為一名能與櫛名安娜一同左右吠舞羅今日食譜的不知名不權威美食家,這樣誇張的贊美通常只意味著,在這家餐廳倒閉、在愛麗絲吃膩了牛肉餅、又或是在愛麗絲找到同位或上位替代之前,赤之氏族還有很多次來這裡聚餐的機會。
愛麗絲吃得搖頭晃腦,一邊咀嚼一邊還說一定要下次再來。
然後,一塊沒有被動過的牛肉餅,忽然從天而降——准確來說是從側邊而降——被放進了她的盤子裡。
愛麗絲看著盤子裡多出來的肉餅,迷茫了一下,而後她本來就亮晶晶的眼睛一下變得更亮了,能跟那張油光光的嘴一較高低。
她順著那只手收回的方向看過去,天上掉下來的肉餅是三輪一言給她的。
這真是個好脾氣的伯伯。
三輪一言微笑著,而他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會浮現出淺淺的皺紋,這些宛如漣漪般的細紋讓他看起來很溫柔。
「出雲!出雲!」她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扭頭朝草薙看去。
「嗯?」草薙將這個小家伙鬢邊新長出來的碎發撩到耳後。
「我可以吃嗎?」愛麗絲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那是十分「期待」,但又不敢露出「期待」的眼神。
有多的肉餅給她當然很好啊!可這樣的話一言伯伯不就沒得吃了嗎!
愛麗絲覺得有點點不太好。
大家都有得吃呢……她憑什麼多吃一個呢……而且還是別人給她的……
——你都不覺得受之有愧嗎!
愛麗絲心裡有個背後長著白色羽毛小翅膀的小人了飛出來。
可她還是沒有立刻還回去。
因為她真的真的真的好想吃哦!
——牛肉餅這麼好吃,喜歡也沒辦法吧!
愛麗絲心裡長著角的小惡魔說她願意為了這個牛肉餅每次考試考一百分來吃!
她十分緊張地捏著自己的盤子邊緣,正襟危坐,嚴陣以待。
「我也不知道。伯伯就在這裡,你為什麼不自己問問?」然而出雲既不說可以也不說不可以,完全沒有告訴她明確的答案。
愛麗絲只好又看向三輪一言,然後懷著愧疚(認為三輪一言吃不到超絕美味的牛肉餅一事很可惜)與擔憂(害怕自己一問三輪一言真的把牛肉餅拿回去)的心情,小聲地向他確認:「一言伯伯不吃嗎?」
愛麗絲問完,立刻和兩個小人在心底一起嗚咽起來。
不過她這種從來就藏不住心思的小蘿蔔,心裡想什麼基本也不需要別人猜,畢竟都全部寫在了臉上,哪怕說句「一目了然」都不過分。
於是就在愛麗絲如此難過的時刻,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都笑了。
三輪一言也不例外。
空氣裡彌漫著快活的氣息——本該是如此的。
可或許是哪個動作牽動了重病之人搖搖欲墜的健康,又或者是情緒起伏此事本就對於命不久矣的他而言過於奢侈。
總之,在三輪一言低頭咳嗽了一聲之後,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充斥了餐廳的一角,甚至引得服務生上前來詢問是否需要幫忙。
「沒、咳咳咳——!沒關系……」一句簡單的陳述被扯得支離破碎。
「不必。很抱歉驚擾了你們。」夜刀神狗朗一邊拍打著三輪一言不斷起伏的後背,一邊向服務生欠身道歉。
然而哪怕他的態度誠懇,少年那副神色嚴峻且冰冷的神色也依然讓服務員下意識地向後退去了一步。
這種仿佛把肺在胸腔中攪碎了之後再全部咳出來的樣子,真的能說沒事嗎……
——在場的每個不知內情的人都這麼懷疑著。
之後三輪一言的咳嗽聲大概又持續了四五分鐘才漸漸平復下去。
「抱歉,打擾各位用餐的心情了。」男人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儒雅溫和的微笑,但在此情此景之中,這副虛弱的笑臉根本起不到寬慰他人的作用。
那份來自三輪一言的牛肉餅,愛麗絲沒有吃下去。因為當她把注意力轉回自己的盤子裡時,它已經涼了。油脂在上面凝出一層白色的薄殼,看著就讓人有種從喉嚨深處翻湧上來的膩味感。
最後牛肉餅被愛麗絲打包回了吠舞羅。
路上她拎著裝著這份「禮物」的小紙袋,思緒沉沉。
那位高大的、對自己親切的、還曾經挽救過瀕臨破產的吠舞羅的好心伯伯,佝僂著脊背無法掩飾虛弱的模樣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
應該是普通的小病吧?
就像她最近總是流鼻涕咳嗽的感冒一樣,多注意休息、要忌口、晚上睡覺不要打被子、再去醫院打兩針就能好。
愛麗絲想。真正生病嚴重的人是不能離開醫院的,就像當初一直在發燒的自己一樣。
這樣的想法讓她稍微感到安心。
可其他人的議論讓愛麗絲想起了一件事情——
「三輪一言,他好歹也是和尊哥一樣的王吧……怎麼會病得那麼嚴重?」
八田美咲雙手交疊著放在腦後,仰頭往黑黢黢的天空中望去。
他們坐電車從最繁華的池袋回到鎮目町,下車後一大群人漫步在不算寬闊的街道。
初冬夜晚的東京,高聳靜謐的黑色蒼穹裡看不見星星。
「據那位夜刀神少年說,是成為無色之王以前的老毛病了。」牽著安娜的十束回答著。
「石板選王原來不考慮身體因素啊?」鐮本對此表示驚訝,而和他同樣驚訝的人還有他身後的一大群。
「當然不考慮。不但不考慮身體,也不考慮精神狀態,不然你們以為上一任讓『赤王』這個名號變得如此充滿危險色彩的迦具都玄示是怎麼成王的?」草薙的語氣平淡,聽不出什麼情緒,「只要被認定具有成王的資質,哪怕是下一秒就會死去的將死之人,也是有可能被選為王的。石板在這方面倒是很公平。」
「是啊是啊。而且硬要說的話,King其實也不能算傳統意義上的好人呢。」十束多多良笑起來,抬頭看向大步流星走在最前面的周防尊,「你說對吧?King!」
然而周防尊很不給面子地沒有理他。
「所以無色之王的病,是連黃金氏族那邊也治不好的絕症?」千歲洋問,「而且不是說王權者的體質都能得到石板的強化嗎?」
「話是這麼說的,但前提是他這輩子都不使用自己作為無色之王的力量。你們也知道反復從石板中攫取力量需要付出代價……」草薙忽然相當短促地笑了一聲,「對於三輪先生那種體質本就孱弱的人來說……越來越高的威茲曼偏差值大概只會加速他的死亡。」
「那意思是像尊哥這麼健康的就不會有事?」八田的問題裡不知道是堅定更多,還是忐忑更多。
他在期待著一個確切的、符合自己心意的答案。
然而他也很清楚地知道,這個答案是肯定不存在的。
吠舞羅的人……
雖然一個個的都是容易上頭的衝動派,可大家都不是傻子。
「你們,」周防尊忽然轉過頭,「吃不吃燒烤?」
他漫不經心地指了下路邊亮著的、印著[燒鳥]二字的白底紅字的和風燈牌,想了想,又補了一句。
「我請客。」
——王權者基本不會生病。
石板賦予了七王常人做夢都無法想像的權能與力量。
雖然愛麗絲到現在都沒覺得自己的爸爸有什麼特別之處,甚至在她所寫的周記《我的爸爸》中,周防尊的形像一直是一個懶散、貪睡、把嘆氣當標點符號、將擰眉化入人體條件反射、整日無所事事游手好閑、沒有正經工作、卻熱衷於跟女兒搶電視遙控器的、不可救藥的糟糕家長——以至於愛麗絲的班主任櫻田女士曾經數次感慨上梁不正下梁歪這種古話也有不作數的時候真是太好了。
但是她也知道,自己的家人們,好像確實不能稱為「普通」……
因為普通人是不會隨便一撣手指便擦出一簇猩紅的火焰,普通人也不會大冬天穿著短褲在風雪中來在風雪中去,普通人更讀不到小貓咪和小狗狗的心理活動……
普通人也不會做那麼的——
「出雲……」
愛麗絲洗完澡吹過頭發,被裹得像個蠶寶寶似的歪倒在沙發裡,等待自己細軟發絲上殘留的最後一絲水汽消散干淨。
現在已經臨近她睡覺的時候,昏昏欲睡的小姑娘打了個哈欠。
「怎麼了?麗茲。」坐在一旁草薙從上月待核對的賬務中抬起頭,「想睡覺了嗎?爸爸抱你上去?」
愛麗絲搖了搖頭。
「想喝牛奶嗎?去給你熱一杯?」
愛麗絲又搖了搖頭。
「嗯……難道說是想看動畫片?」
愛麗絲還是搖頭。
草薙出雲:「……」
他嘆了聲氣。
偶爾也會有呢。
這種「完全不知道女兒的小腦袋瓜裡又在想些什麼」的時候。
「麗茲。」他放下手中的賬本,走到沙發邊將愛麗絲撈進懷裡,「怎麼了?為什麼不開心了呢?」
「我沒有不開心……」愛麗絲小聲地咕噥著,「就是……就是……」
「『就是』什麼?」草薙輕聲向她詢問。
「尊……」她的雙唇翕動著,像一條吐泡泡的小金魚,「尊做的噩夢……是不是也是因為,尊是王呢?」
草薙出雲:「……」
與其說此時此刻他正在驚訝,不如說他根本從未想過,愛麗絲居然會在某天,自己將尊的噩夢和尊的身份聯系在一起。
出於一點點保護……好吧,或許也可以稱得上是「過保護」的心理,他們其實很少同愛麗絲提起這個世界裡的「不日常」與「不普通」。
知道的太多從來都不一定是好事。
對於一個小孩子而言更是如此……
而且……
就算想要說明,又該怎麼告訴她尊的痛苦也源自於他所得到的力量呢?
在她這個年紀,真的可以完全理解而不會給她徒添煩惱與悲傷嗎?
「麗茲。」草薙撫摸著她黝黑的長發,「麗茲為什麼會覺得尊會做噩夢跟尊是王有關系?」
首先他還是需要先弄明白這個。
難道是石板告訴她的?
「出雲說過王都有噠噠克克劍。」愛麗絲舉起手,在空氣裡比劃了一個簡單的十字。
「……嗯。」草薙點了下頭。
他沒有立刻糾正她那柄像征著王權者權能的巨劍的正確名稱,只是面露苦澀:「原來你還記得啊……」
那都是兩年前的事了。
當時愛麗絲還很怕尊,對於吠舞羅的人都是「尊的小弟」這件事還抱有很大的不解的時期。
「然後,我在尊的夢裡見到了……」愛麗絲垂下眼睛。在這一刻,她藍色的眼睛裡似乎隱隱地映出了絲絲縷縷的緋色,「尊的劍破破爛爛的……」
與之相反,宗像叔叔的劍就很新。
她細聲細氣地、慢騰騰地說著:「而且夢裡尊的劍像太陽一樣,離尊好近……」
還很燙。
很熱。
湧動著赤色的陽炎。
仿佛下一秒,就要將尊、甚至整個世界,都吞入那至死方休的猩紅火焰之中。
第162章
為期兩天的期中考試結束了。
由於考完試後做了「和其他同學對答案」這種八田美咲特意叮囑過她不要這麼干的傻事,愛麗絲原本剛剛結束了考試的美麗心情,一下子就因為自己飄忽的答案准確率跌倒了谷底。
而事實上,愛麗絲倒也知道自己不該這麼難過,或者說,她知道自己不配這麼難過。
畢竟草薙從來沒有要求過她每次考試要考多少分、考到全年級多少多少名,愛麗絲自己也很少把「學習」這件學生應該最看重的事情擺在第一位。
在這個別人家的小孩周末都要被送去各種興趣班培優班補習班、恨不得從起跑線開始就把其他小孩甩出兩條街的時代,愛麗絲能得到的自由,在某些家長眼中其實算得上相當「過火」。
上課前從不預習課本,也很少去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之外的習題,就連考試之前的臨時抱佛腳,這次愛麗絲都沒能認真。
說白了,愛麗絲這次的「沒考好」,純屬活該。
然而沒有好好預習學習復習的悔恨是無法控制的,特別是在考試開始和結束之後,這種令人低落的情緒會被放大得過分明顯。
在這種悔恨之中,愛麗絲想起自己的學費餐費課本費,想起出雲時不時就要到國外去出差為了賺錢,又想起她錯的好多道題裡別人都對了只有她錯了……
她好沒用哦……
「嗚……嗚嗚……」
溫熱的眼淚啪嗒啪嗒地砸在愛麗絲的膝蓋上。
再過幾個月,愛麗絲就要八歲了。
八歲意味著,比七歲又要長大一歲了——這雖然看起來是一句廢話,但愛麗絲是最近才意識到這件事的。
因為上周起床的時候,她突然發現,自己前兩年很喜歡的一件紅色的、還不會弄得脖子癢癢的小毛衣,袖子那裡忽然短了一截,脖子和肩膀的地方也變緊了。
她生拉硬拽了一陣,才把自己好不容易套進衣領的腦袋給拔了出來。
愛麗絲的頭發被弄得亂七八糟的。雖然她的頭發在剛起床時本來就不整齊,但一下變得更亂,也讓她有點生氣。因為頭發更亂意味著等下梳頭發的時間會不可避免地被延長,說不定還會多上好幾個會扯到頭皮才能梳開梳順的發結。
而當時愛麗絲的第一反應是,這衣服肯定縮水了。
出雲第一次當爸爸,也沒有其他人告訴他「小孩子長得快,她們的衣服要買大兩個碼號才劃算」這種話。
所以愛麗絲的衣服向來都很貼合她的身長、臂長、腿長。
衣服縮水這事她遇到過不止一次,第一次發生在她需要按照老師的要求——要求她們自己在家裡動手洗衣服的時候。愛麗絲直接把自己的一件純羊毛毛衣塞進了洗衣機裡,對著這個大盒子上的操作鍵亂按一通就跑去睡覺了。
最後那件悲慘的、縮水成了三歲小朋友才穿得下的羊毛衣,是被十束多多良從洗衣機裡撈出來的。
闖了禍,可那次的愛麗絲卻沒有為「自己洗衣服」這件事挨罵。
因為出雲說凡事都有第一次,沒做好很正常,只是希望她下次洗衣的時候要記住,哪些衣服不能放進洗衣機裡,哪些衣服需要用溫水浸泡,又有哪些衣服會掉色所以必須注意分開漂洗。
他一點一點地教她。
小笨蛋愛麗絲當然一下子記不住那麼多東西。
於是那天他們更多的時間都花在了做小告示上,做好的小告示被貼在洗衣機旁邊,愛麗絲還在上面空白的地方用蠟筆花了很多小人小花花,以至於隔天去用洗衣機的周防尊被她的靈魂大作嚇了一跳。
愛麗絲帶著變緊變短的衣服下樓,告訴出雲自己的毛衣又縮水了。
可出雲只看了一眼就露出了笑,說不是毛衣縮水了,是你長高了,手和腳都變長了。
「你忘記自己今年夏天的時候就已經長了快六釐米嗎?麗茲。」出雲摸了摸她的頭,「說起來感覺你這兩個月好像又長了點,鞋子是不是也要給你買新的?腿這兩天還疼嗎?」
愛麗絲搖搖頭說不疼。
她最近有在好好吃鈣片軟糖喝骨頭湯。
放在茶幾下的鈣片軟糖的空盒子都有好幾個了。
它們雖然都是透明的塑料制品,但形狀是小熊小狗小兔子,都可愛,愛麗絲舍不得丟,心想著這些小罐子以後可以用來當存錢罐。
她想省點錢下來。
雖然出雲說過,吠舞羅不會有破產的那一天,可萬一呢?
一想到這裡,愛麗絲就又忍不住哭了。
然而此刻的吠舞羅一樓恰好沒人,愛麗絲獨自小聲地嗚咽了一會兒,而後漸漸地自行平靜了下來。
這種變化並不是不好,只是在大家都以為「啊,這下麗茲又要哭了」、然後看向她、卻發現她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學會了忍住眼淚只是委屈地癟嘴不吭聲的時候,多少會讓那些看著她長大的人感到些許的落寞。
愛麗絲哭了——十束多多良不難從她紅彤彤的眼睛上發現這一點。
「是誰欺負了我們的麗茲呀?」他拉著愛麗絲的手蹲下,然後有些驚訝地發現,從前的姿勢放在現在,已經不能與愛麗絲的視線恰好齊平了。
好像——不對,是真的長高了好多……
十束多多良有點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愛麗絲支支吾吾地告訴他,沒人欺負自己,哭是因為考試沒考好,太難過了。
「我下次一定好好復習……」愛麗絲羞愧地低下頭,盯著自己的鞋尖。
她能有這種自覺當然再好不過,畢竟十束多多良自己本來就對書本沒什麼興趣,要是在這個場合下讓他去「勸學」,那未免會叫他良心刺痛。
但他依然有自己能做的事情。
「那、為了獎勵這麼認真反省的麗茲——」十束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依舊沒有松開愛麗絲的手。
她的手還是小小的。
哪怕是他這樣「看起來被風一吹就會倒下」的家伙,也能用手掌包住她攥起的拳頭。
「我們去超市買零食吃吧?」十束多多良輕聲提議道。
超市新開業沒多久。
一進門就能看到擺在入口處空地上的轉盤,只要一次性消費滿8888円就能來這裡參與一次抽獎。
由於愛麗絲對於錢還沒怎麼建立起清晰的概念,所以每次看到不太能確定價值的大金額,她都會在心裡用自己喜歡的冰淇淋換算一下。
一支冰淇淋150円。
8888円……愛麗絲借多多良的手機用了一下,算出59.25333循環,也就是將近60支。
要一口氣買六十支冰淇淋才能獲得一次參與抽獎的機會。
「好貴哦!」愛麗絲驚呼,並囑咐,「多多良我們不要參加!」
「不用擔心,反正我也沒那麼多錢。」多多良沒心沒肺的哈哈笑著,從入口附近抽出一輛購物車,打開裡面的小凳板指了一下,「麗茲,你要不要坐到這裡來?」
「出雲上次說過我不能坐了。」愛麗絲當然是想坐的,「我太重了,會把小凳板壓壞的。」更要緊的是她可能會卡在裡面,那就太危險了。
「這樣啊……」十束多多良對此只得表示遺憾。遺憾自己沒給坐超市小推車的愛麗絲留下一張相片。
事實上他很少陪安娜或者愛麗絲做什麼,因為大多數時候,十束多多良的時間都揮霍在吠舞羅之外,畢竟他想買想學想要的東西都太多了一點,而如果安娜沒有看錯的話,他的命又太短了一點。
愛麗絲顯然記住了他身上的錢帶的不多這句話,每次她從貨架上拿下一樣什麼東西,就會找十束多多良要手機進行一次加減運算,然後問他「多多良你的錢還夠嗎」「多多良我可以要這個嗎」。
太可愛了。
十束多多良感覺自己被擊中了,對著愛麗絲的臉一頓猛搓,並且忘乎所以地表示「可以買,當然可以買」。
反正他身上還有一張吠舞羅外出采購食材的經費卡,實在不行還可以從那裡面「借用」一點。
抱著這樣有恃無恐的心情,十束帶著愛麗絲在收銀台外開始排隊。
他看著隊列一點點地縮短,不免地在這種形式的「等待」中感到自己的時間與生命正在不斷地流逝。
——哪怕它一直在流逝。
可總有一些時刻,它的消逝尤為清晰可辨。
愛麗絲買了一些餅干和果凍,十束買了些准備用來復刻土豆牛肉餅的食材,他們兩個的消費總金額不到5000,沒資格參加抽獎。但在超市門入口外,他們一到了一個有點意想不到但才見過沒多久的人。
在赤組與無色之王還算友好的交流聚餐半個月後,愛麗絲又一次見到了夜刀神狗朗。
此時的少年正在超市門口發愁,至於他在愁什麼,十束多多良猜,大概與他手中那柄藏在劍袋裡已經開刃了的刀有關。
第七王權者·無色之王,三輪一言先生住院了。
作為他唯一的「親屬」,夜刀神狗朗帶著刀跑到了超市,想要購買一些願所需的生活用品,然後才想起,這種管制刀具不能被帶進人員密集的公共場所。
雖然不會拔刀,但讓夜刀神狗朗做出這麼「違規違紀」的事情,對於他這樣老實的孩子來說似乎對於良心的譴責還太重了點。
可放在超市外的儲物櫃裡又如何呢?
答案當然是不如何。
畢竟儲物櫃是電子鎖。這種與互聯網相連的東西,在從小在山裡長大的夜刀神狗朗的心中,大多都是不太靠譜的。
萬一電子鎖壞了怎麼辦?
萬一門突然打開了怎麼辦?
萬一放在裡面的刀被人拿走了怎麼辦?
萬一外面的錄像又不完備該怎麼辦?
這些念頭將他吞沒了。
手裡的刀有多貴重,夜刀神狗朗就有多猶豫。
他現在回到醫院去又能做什麼呢?
現在回到醫院大概只能看到一言大人蒼白著臉,躺在病床上的樣子。
夜刀神狗朗對那種畫面只有十分的抗拒。雖然他在此之前已經做好了相當的心理准備,可當事情真的發生的時候,他才發現那些心理准備都不過是一張紙,輕而易舉的便現實被撕碎了。
聽到有人在叫他名字的時候,又到神狗朗還有點難以置信。
畢竟這附近也沒他認識的人,直到他後來意識到自己已經進入了赤之王的地界。
帶著愛麗絲的男人,在上次聚會中夜刀神狗朗了解到,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男人,居然是吠舞羅的三號人物。
他對此實在感到震驚,卻也沒有在面上表露出來。這是禮貌。
只是當對方提出要主動幫他保管自己的刀時,夜刀神狗朗看向男人的目光才稍微改變了一些。
「那是很重要的東西吧?」那個男人問,「如果不方便帶進去,又感到為難的話,我可以帶著愛麗絲在這裡等你。」
老實說,他沒有提供任何能讓夜刀神狗朗相信他的擔保。但大概是男人長得就過於不像個壞人,又或許是能養出愛麗絲這樣的小孩的人本質上也不會壞到哪去,總之,夜刀神狗朗將一言大人的刀交給了他們。
「麻煩了,我很快就回來。」說完,他便向超市裡跑去,然後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鐘便完成了采購。
三輪一言入住的醫院正是上次愛麗絲去輸液的那家黃金氏族名下的醫院,離鎮目町不遠,距離這家超市的距離更是只有三站的公交。
本來在夜刀神狗朗以為要分別的時候,愛麗絲突然說:「我想去看看一言伯伯。」
這是一個相當正常的請求。
畢竟上一次見面的時候,愛麗絲還曾經抱著三輪一的腰,大聲說過我好喜歡一言伯伯。
那就去吧。
夜刀神狗朗想。
正好他也不想一個人面對昏迷中的一言大人。
這已經是愛麗絲不知道第多少次來到醫院了。
這個地方對她而言實在是很熟悉。
每次來到醫院該干什麼,愛麗絲都心裡非常有譜。
可作為一個健康的人,來醫院探病還是第一次呢。
一直走到病房門口,身為長輩的十束多多良才想起,除了餅干果凍牛肉土豆,他們什麼也沒帶來。
好在夜刀神狗朗對此並不介意。
「一言大人也不會介意的。」他說這話時手已經放到了門把手上。
推開病房的門後,夜刀神狗朗離開時正處於昏迷中的三輪一言已經醒了。
「狗朗,你帶客人回來了。」倚靠在病床上的男人朝他們微笑。
除了臉色稍微有些蒼白以外,男人的樣子和那天聚餐時幾乎沒什麼不同。
可就像看到晚霞時會知道夜幕即將降臨,看到這樣的三輪一言,人們也會莫名地產生「啊,這個人大概活不久了」的認知。
來自石板的力量消磨著他,一刻也不停。
作為無色之王的三輪一言,他的能力是預知。
但也只是很有限的預知。
就像他能預知到夜刀神狗朗會帶來客人,沒辦法知道客人是誰一樣。
赤之氏族成員的到訪多少還是讓三輪一言感到了意外。可在看到到訪的人員是那天邀請他一起用餐的十束多多良,以及突然對他表示了莫大好感的赤之王的養女周防愛麗絲時,這一切似乎又變得合情合理了起來。
可說是探病,對於醫院病房過於熟門熟路的愛麗絲卻反倒反客為主了。
她不後悔來探病,但到了愛麗絲每天下午要看動畫片的時間,她要看動畫片了!
於是在得到三輪一言的同意後,愛麗絲興高采烈地跑去打開了電視。
電視正對著三輪一言的病床,愛麗絲當然不可能爬到床上,只是拖了一張小板凳坐在三輪一言的病床邊。搖頭晃腦地跟著裡面節奏歡快的op哼哼,像一只快樂的小豬。
據十束多多良的了解,動畫片結束緊跟著又是愛麗絲每天雷打不動的無畏騎士的觀看時間。
在確信自家小公主一時半會不會挪窩之後,十束多多良走出病房,給草薙出雲打電話,告訴對方晚飯不用等他們,他會帶愛麗絲在外面吃完再回去。
——看完動畫片和特攝,與三輪先生道別,領著愛麗絲去她喜歡的家庭餐廳吃頓漢堡肉,最後回到吠舞羅,充實的一天就會這樣過去。
至少在三輪一言出現突發性的呼吸衰竭之前,十束多多良是這麼打算的。
可當他們離開時,耳邊只剩下了護士和醫生們嘈雜的腳步與談話聲,以及夜刀神狗朗的那句「恕不遠送」的道歉。
正在播放無畏騎士片頭曲的電視被視作噪音聲源,直接被人拔掉了總電源。
晚飯的漢堡肉,愛麗絲吃得沒滋沒味。
小家伙可能是被嚇到了。
十束多多良對此感到十分愧疚。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緊緊地握著愛麗絲的手。
「多多良……」
他們走到離吠舞羅還有兩條街時,愛麗絲忽然問:「尊、多多良、出雲,都會死在我和安娜前面嗎?」
十束多多良被她突如其來的問題問的一愣,而後想了想才回答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會吧。」
「你們不生病的話,也會嗎?」
「會哦。」
「那、那你們能活到我和安娜長大嗎?」
愛麗絲瞪著眼睛,那副表情仿佛在說「我都放寬這麼多要求了,這下總可以了吧!」
可在一段冗長的沉默後,十束多多良伸手整理了一下愛麗絲的細軟的頭發,用不大也不小的聲音,用發自真心的燦爛笑容向她承諾:「我們都很樂意活到那個時候。」
說話間他們回到了吠舞羅。
夕陽的余暉與空曠的街道作別後,濃深的黑色睡意很快從四面八方湧來,將整座城市擁入懷中。
睡前愛麗絲側躺著,把今天一整天的見聞都跟安娜說道了一遍。她們截然相反的發絲交纏在一塊,看久了卻也不覺得黑是黑、白是白,而是一片灰色。
「安娜……」
愛麗絲困了,打著哈欠。
「一言伯伯的病會好嗎?」
安娜沒有說話,也沒有搖頭點頭。
對於愛麗絲的疑問,她很難得會保持絕對的沉默。
可能是這個問題太難了,安娜也不知道吧。
愛麗絲的眼皮沉沉的,她今天很累了,然而就在她將要睡著的時候,安娜又說話了。
安娜說:「麗茲覺得呢?」
「……覺得?」
「麗茲希望,一言先生的病,會好嗎?」
「……嗯……」愛麗絲困困的,但還是點了點頭。
之後安娜有沒有再說話,愛麗絲記不清了。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再睜眼時,周圍變成了一片白色。
一個有著極其淺淡金發的男孩站在她的面前。
愛麗絲記得他,也記得他說過,人們通常稱呼他為【石板】。
可自己剛才不是在家裡睡覺嗎?
愛麗絲前後左右都看了看,直到一聲長嘆才讓她重新將目光落在面前的男孩身上。
「這次願望的代價不是生病就能抵消的,你真的考慮好了嗎?■■■愛麗絲。」
他的聲音如冰雪般冷漠。
第163章
代價。
冰淇淋吃多了會鬧肚子,這是代價。
說謊被戳穿後要去牆角面壁思過十五分鐘,這是代價。
紅戰士和青戰士打敗超能怪獸又總是受傷,雖然他們做了好事,但這也是代價。
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只要做了,就總要付出些什麼——如此質樸的道理,哪怕是愛麗絲也懂得。
可問題在於……
「代價?」愛麗絲望著石板那雙無機質的眼睛,無辜地癟了下嘴,「……可是我什麼都沒做啊……」
她要付出什麼代價?
她明明剛才還在睡覺呢……
愛麗絲仔細地回憶了一番,發現自己近段時間除了考試沒考好,平常連吃飯都沒讓出雲操心。
於是剛才還被石板突如其來的「威脅」給唬住了的愛麗絲,立刻理直氣壯地挺起胸膛:「我最近好乖的!」
出雲還說新年會帶她們去泡溫泉呢!
石板像是沒有預料她居然會反應得這麼快那樣,忽的哽了一下。畢竟愛麗絲平常寫個四則運算都會被難哭,但這種「意外」的情緒,在這位與[書]同為接近世界根源的存在身上所表現出來的,也不過是沉默的時間長了半秒。
「你確實什麼都沒做。」石板沒有任何神色地望著她,「可也只是『目前』還什麼都沒做而已。」
在可以預見的未來中,周防愛麗絲一定會說出那句能夠三輪一言命運的話。
「你的願望需要通過■■■■的復核再實現,而將你的這份願望傳達給他的工作一直是我在做。當初允許你進入這個世界、在一定程度上融入這個世界,是我作為東道主能給你的開出的最好的條件。
「至於你那些想要改變那些被我選中的人們的願望,微不足道的我還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收取一點小小的代價讓你實現,但是你這次的願望是希望某個一定會死的人活下來。
「作為暫時來訪的『客人』,這個要求太過僭越了一點。」
石板毫無起伏的語調讓愛麗絲感覺自己似乎是在聽一個機器人說話。
「睡前櫛名安娜不是跟你說了很多嗎?
「她告訴你不要輕易許下這種與他人生死相關的願望。」
愛麗絲:「?」
有嗎?
原來剛才睡前,安娜是在跟她說這個嗎?
愛麗絲茫然地撓了撓腦袋。
石板:「……」
「你完全不打算聽你姐姐的話,是嗎?」
而更讓愛麗絲感到迷惘的,是她真的很難聽得懂石板在說什麼!!!
這種感覺就仿佛是在上算數課的時候,不小心打了個很短很短的盹。
真的很短很短,短到老師都沒發現。
然而再醒來看向黑板,卻發現自己已經完全不明白站在講台上的老師在說些什麼了……
石板發出的每一個音節,愛麗絲都能聽到,可當它們湊成一句話時她就懵了。
愛麗絲聽得雲裡霧裡,不明所以。
她唯一能從石板這目中無人(不管她聽不聽得懂依然在繼續)的長篇大論中,稍微聽明白一點的是,石板在指正自己曾經做錯的一些事情。
而且這些錯事,愛麗絲好像還不止做過一次。
可如果她做了壞事闖了禍,還不止有過一次,那出雲肯定會發現啊?
誰叫出雲比偵探還要厲害呢!
每次愛麗絲指示了西格瑪干了壞事,又或者是她自己干了什麼壞事,出雲光靠愛麗絲留下的蛛絲馬跡就能推測出她又做了什麼好事。
比如說上個月,她玩出雲的墨鏡,玩完之後隨手丟在了沙發上,結果被擁有[沙發領主]稱號的尊躺下時直接壓得稀碎,出雲連監控都沒看,直接從沾在墨鏡鏡框邊緣、以及掉在沙發縫隙裡的薯片渣渣,就把一個勁地往西格瑪身後藏的愛麗絲給揪了出來。
做錯事的愛麗絲捂著臉嗚嗚地哭。為了得到爸爸的原諒,她當時還把自己新年收到的壓歲錢拿了出來作為賠償。
最後出雲笑納了原本沒打算收走的愛麗絲的壓歲錢,並要求愛麗絲把沙發清理干淨,到了周末,還特地帶她去了墨鏡店問價,讓她對自己弄壞東西的價格建立起大致的概念。
在這個龐雜又美麗的世界裡,愛麗絲還有很多需要學習的事情。
虛心求學、敢於面對自己的無知和不足也是很重要的品質。
「對不起,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等到石板又嘮嘮叨叨地過去了兩分鐘,發覺自己實在無法解析祂的字句的愛麗絲,老老實實地對石板坦白自己此時此刻的真實想法——那就是沒有想法。
被她唐突坦白打斷話音的石板:「……」
當然,本質作為非人類的祂照舊沒有表露出任何的不快或者不滿,只是在被愛麗絲打斷之後,停頓的時間長了那麼一點點。
蒼白靜默的空氣在兩個小孩——至少外表都是小孩——之間緩緩流淌。
愛麗絲絞著自己的手指,湛藍的瞳孔看向其他地方。
這裡過於刺眼的純白很輕易地讓她想起,上次伏見帶她出門到河邊釣魚,曾在睡夢中造訪過這裡。
「抱歉,我忘了你現在只有七歲。」
雖然石板無論表情還是語氣都依然宛如一潭死水,但愛麗絲還是從其中聽出了一點點妥協的意味。
「總之你只要知道,想要改變他人的命運、顛覆這個世界中每個人生命的既定軌跡,都是只有這個世界的人才能做到的事。
「你是『客人』,而『客人』是外人。你不屬於這裡,要改變他們的命運自然要付出更大的代價。」
然而說著「妥協」,可實際上在石板考慮到愛麗絲眼下只有七歲後,說的話卻也仍舊像是在讓人猜啞謎。
愛麗絲還是聽不懂。
可光聽不懂,其實也還不能讓她對誰感到厭煩。
即便老師的講課比石板說的話還要天書。可愛麗絲從來沒討厭過老師哪怕一秒鐘,只有石板讓她感到了不耐煩。
祂的語調雖然悠然,卻無時無刻不讓愛麗絲感到自己正在被催促、被推向某條不可以回頭的路上。
她本能地將自己的不高興表現在了臉上。
再說,七歲的小孩子也確實不需要什麼表情管理。
小姑娘細細的眉毛不自覺地擰到了一起,臉頰也跟憋氣的河豚似的鼓了起來。
她還是不懂。
「難道希望一言伯伯病好是不好的想法嗎!我就想!我就想!我!就!想!!!」
石板:「……」
啊啊……結果還是說出來了……
雖然是在夢裡,但……能在夢裡許下的願望從某種意義上其實算是更真實的想法……
畢竟人都已經進入睡眠狀態了,卻還能想著這種事情……
石板又沉默了一陣,而與此同時,他們身處的純白空間也開始像被抖碎的拼圖碎片一般從上方剝落,露出被床頭小夜燈照亮的昏黃房間。
正在夢裡的人被煩得不行,於是在夢外微微睜開了雙眼,想要掙脫出夢境。
「……好吧。既然你聽不進去,」石板一面環顧四周,一面輕聲說,「那這次,我就不收取你干涉我的世界的代價了。」
這聽起來是一個相當慷慨的提議——哪怕愛麗絲不知道石板的慷慨到底具體表現在哪裡。
可既然石板這份慷慨給予的對像是她,那她應該還是……需要道謝的吧?
……要的吧?
畢竟出雲從小就教她,小朋友要有禮貌呢!
於是愛麗絲眨了眨眼睛,最後還是對石板說:「那謝謝你!」
她道完謝,聲音與身形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一起消失在了這間純白的房間裡。
如果是人的話,大概還能通過視覺殘留,在一片純白中看見模模糊糊的虛影依然站在剛才愛麗絲所站著的地方。
可石板看不到。
祂本就稱不上人,自然也沒有人類身體的機能,甚至連這副看似人類的外表,也是他為了與某些特定的人更好地交流,通過「模仿」而塑造的。
姑且能算是一種體貼——即使站在人類的角度看來,祂的這份體貼大概還不夠體貼。
但作為不知感情與愛的存在,祂已經為自己喜歡的人類盡力了。
祂希望他們之間能建立聯系,能像家人一樣團聚在一起,所以祂給予了一小部分人力量,也允許他們將這份力量分享出去。
可這份力量卻還是讓他們感到了孤獨。
到底是哪裡做錯了呢?
這次祂還會做錯嗎?
這種問題又有誰能來回答祂?
[你為那孩子打破了規則,這樣真的好嗎?]
一本無字書出現在祂的手中,書頁無風卻翻飛著,最後停在某一頁。空白到詭異的紙面上,浮現出一個問句。
「一次而已,沒關系的。再說只是讓三輪一言活下來而已,其他的軌跡依然不會有任何改變。」石板輕聲說道,「而且幫她實現願望的也不是我,而是她自己的能力……言出法隨,在她自己的世界,這種能力對她來說也是災難吧。」
[當然。]
更多的字浮現出了出來。
[畢竟那孩子說到底還是個人類。]
[即使同樣能夠聆聽實現自己和別人的願望,卻還是會為了那些願望付出代價。]
[作為人類的許願機,還有作為人類的『神』,雙方過得都不太好呢。]
「嗯。」
[不過,下次她要是許下了更過分的願望,你該怎麼辦?]
「下次?」
石板無機質的雙眼望向遠方,而那裡也還是只有一片令人絕望的純白。
「沒有下次了。」
[咦?為什麼?]
「你忘了嗎?雖然這是我們的世界,但對她來說只是一個『沉浸式』的游戲。
「游戲裡也有故事。
「而故事不是生活,生活沒有結尾,故事卻必須在某個節點寫下END.
「她長高了。之前一直沒有長高,最近的生長速度卻變正常了,你覺得是為什麼?」
[我沒見過這種情況呢。]
[但大概猜得到。]
[在這邊待得太久了,開始慢慢融入了吧?像被從方糖堆裡揀出來的方糖,丟進水裡之後開始慢慢融化那樣。]
「嗯。不過那樣她會被自己原本的世界拋棄。」
石板慢慢地往前走著。
「以及你說的,如果真的會有更加過分的願望……不出意外的話,會與十束多多良有關吧。間接的,也會與周防尊有關。她的話肯定不希望看到他們兩個人那樣的未來。
「到那個時候我就有合理的理由把直接把她送回她原來的世界了。
「在家人都還健在的時候將她送走,這樣當初那句『讓她生活在幸福美滿的大家庭』的約定也算守住了。」
「反正她想要得到的愛也已經讓她得到了不是嗎?而且也不需要擔心自己被原本的世界拋棄,這樣對她更好吧。」
[所以你才說『這次不收取代價』了啊……什麼嘛,根本就是下次加倍收取代價的反面教材啊。]
[沒想到你也變得狡猾了。]
[是聽到太多的人類的願望的緣故嗎?]
[啊,不過有一點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沒變。]
「……什麼?」
[你覺得自己的做法,是對她好的做法吧?]
[就跟當初選出王權者一樣。]
[以為人類會因為力量凝聚在一起。]
[但實際上只是讓他們更加孤獨了。]
「……或許是的?但我不覺得自己有錯。」石板注視著白紙上不斷翻湧的黑字,「到時候把她送回去,還要麻煩請你幫忙。」
[可以唷~反正我也很閑。]
[不過啊……]
「什麼?」
[你有沒有考慮過她為了實現自己的願望拋棄自己原來世界、回到這邊的可能?]
石板思考了一下,隨後緩慢地回答道:「如果她真的做出這種選擇,那我也沒辦法了。」
「拋棄原來世界的家人、愛、羈絆……
「我們也不能阻止吧。
「畢竟……她都已經付出那麼高額的代價了啊。」
自從知道愛麗絲真的有想要許願讓三輪一言病好的念頭後,櫛名安娜加強了對妹妹的「看護」。
即使她也很希望,曾經幫助過他們的第七王權者無色之王能夠好好地活下去……
可愛麗絲會支付什麼樣的代價這個問題,卻始終像一把鍘刀懸在櫛名安娜的頭頂。
雖然這樣的想法非常自私,也很對不起三輪一言大人,可她真的不想用自己的小妹妹可能會面對的未知的不測,去換取別人的安好。
因為生怕愛麗絲說出「我好希望一言伯伯的病快點好起來」這樣的話——只要愛麗絲還沒把確切的願望說出口,那事情就還有回旋的余地——提前捂住她的嘴巴,也是雖然粗暴但很合用的方案。
所以最近的安娜,總是跟在愛麗絲的身邊。
然而這個方法唯一的不好,就是安娜不能一天二十四個小時跟在愛麗絲的身後。
距離愛麗絲的寒假還有一段時間,如果不是插班手續辦下來的時間和愛麗絲即將放假的時間差不多,櫛名安娜大概會在今年年底就成為並盛小學二年級2班的一名光榮的小學生——哪怕她的年齡已經完全不符合小學二年級的入讀要求……
而她的這種山雨欲來的焦慮,也如同擴散的漣漪一般,不可避免地微微觸碰到了他人的心弦。
「……總感覺安娜最近快從博美變成吉娃娃了……」八田美咲和鐮本力夫縮在牆角小聲地議論著自家這對原本就很形影不離,最近變得更加形影不離的座敷童子。
「博美和吉娃娃有區別嗎?八田哥。」完全沒有小型犬飼養經驗的(大型犬飼養經驗是在當初陪愛麗絲養大黑時積攢出來的)鐮本力夫,以同樣小的音量問道。
「笨蛋!怎麼連這個都不知道?!吉娃娃給人感覺會更凶一點吧!」八田美咲說著給他的後腦勺扇了一巴掌。
「噢噢!」鐮本立刻狗腿地誇獎著自己的大哥,「不愧是八田哥!連這些都知道!」
「什、什麼啊,都只是常識而已。」完全不禁誇的吠舞羅特工組長被小弟誇得有點臉紅。
「不過話說回來,為什麼不直接告訴麗茲不能許那種願?」鐮本撕開一包薯片,哢嚓哢嚓地嚼著,「麗茲的話,只要告訴她『許了這種願望之後就再也見不到草薙哥了哦』,應該就可以避免了吧?」
「……可那樣麗茲不就知道自己的能力了嗎?你果然是笨蛋吧?」
「誒……草薙哥還不打算讓麗茲知道自己的能力嗎?」
「不打算吧……雖然這種說法有點自私,但是麗茲萬一以後因為自己的能力不肯開口講話了怎麼辦?」八田美咲從薯片堆裡翻出調料粉最多形狀最完整的一片,拿在手裡沒吃,「而且只要麗茲不會用她能力傷害別人不就行了嗎?不如說真的能讓她說出很惡毒的詛咒的人才確實應該去死吧……她從小都不記仇的誒,上次綁架她的那群人,之前不是庭審了嗎?我去跟她說這件事,結果你猜麗茲跟我說什麼?」
「什麼?」鐮本相當配合地問道。
八田美咲:「她問我那些人做了什麼壞事要被懲罰……」
鐮本力夫:「……」
「然後我拿了那些人的照片給她看了。」
「記起來了嗎?」
「完全沒有。臭小孩心眼大得跟下水道口一樣……」
「你們說安娜變凶還像吉娃娃、還有麗茲的心眼大得像下水道的話,我可錄下來了。」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艾利克舉起自己的手機,面無表情威脅道,「啊好想吃烤肉,不知道今天會不會有人願意請我吃呢……」
「艾利克你這混蛋想打架嗎?!」
「不想。我和天天腦子裡都只有打架的筋肉笨蛋可不一樣。」
「哈——?!你說誰筋肉笨蛋?!」
「誰現在自己在對號入座就說的是誰啊。」
「你——!」
「啊啊啊八田哥冷靜!至少不要舉起那張椅子!那張椅子是草薙哥上個月去意大利買的古董家具!!」
今天的氏族成員們依舊吵鬧得沒完。
雖然周防尊不討厭這種氛圍和喧嘩,但音量太大聲音太雜,生理意義上的頭疼也還是會找上時不時就要失眠的他。
赤之王站起身,擋住正在盯著電視目不轉睛的愛麗絲的視線,就在這個臭小孩的眉頭馬上要擰起來之際,周防尊伸手過去在她的腦袋上搓面團似的挼了兩把,然後立馬問:
「要不要出去散步?」
本來正打算生氣的愛麗絲迅速被轉移了注意力,小蹦豆飛速從沙發上彈了起來,大聲地喊:「要!」
「那快點把外套穿好。」已經能熟練地把自己孩子耍得團團轉的周防尊幾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安娜,安娜也要去嗎?」愛麗絲從沙發靠背上拿下自己的外套。
已經是十一月中旬了。
還沒到下雪的時候,但每天從北邊刮來的冷風也已經足夠把愛麗絲凍得打哆哆。
可即便如此她也依舊熱衷出門遛彎。
如果是和周防尊一起出去那就更好了。
冬天的尊是最討人喜歡的尊。愛麗絲曾經如此高聲宣布過。
要是有人問起她為什麼。
那麼她會信誓旦旦地回答說,因為冬天的尊,是一個超大型的移動暖爐。
只要待在他的身邊,就會感覺有源源不斷的熱量傳來。
安娜當然說要去。
然而當安娜穿好外套時,愛麗絲都還沒有拉好自己的拉鏈。
不過這事也不怪她,是拉鏈的問題,有一個卡齒出了點小問題,是小孩子的蠻力不能解決的。
但換作大人應該就沒問題了。
看不過眼的赤之王彎下腰給女兒拉拉鏈——這種小事,按理來說應該會很順利的,對吧?
可實際上並不如此。
周防尊的手勁確實大到了無視卡齒些微變形的地步,但用力過猛的後果卻是他把拉鏈拉過了頭……
被他順勢拉到了最頂上的拉鏈,恰好卡住了愛麗絲脖子上的一點點肉。
怕疼的小家伙立刻被痛到放聲大哭了起來。
「抱、抱歉……」
然而赤之王蒼白的道歉沒有起到絲毫安慰的作用,愛麗絲還是在他一次又一次的道歉、以及今天一定帶她去吃土豆牛肉餅的承諾中哭了足足半個鐘頭。
哭聲漸息,愛麗絲依然要求出門遛彎。
剛犯過錯的赤之王自然不敢怠慢,一手牽著一個,帶著還在小聲哼哼唧唧的愛麗絲,以及一邊安慰她一邊拿眼睛瞪自己的安娜出門了。
而每當赤之王身處在這個場景之中,他又會不可避免地想起自己在兩年前把愛麗絲搞丟過的事情。
每每想起,周防尊都會感到莫名、納悶。
明明是只要牽住她的手就可以輕易解決的事情,可周防尊已經想不起來自己當時為什麼會把愛麗絲搞丟的了。
冬天天黑得早,出門不到二十分鐘,街邊櫥窗裡的燈帶比路燈更早亮起。
那些如同星星般閃耀的點點燈光落在安娜和愛麗絲干淨漂亮的小臉上,落在她們的眼睛裡。
他看著這一切,在冬日傍晚的寒風中,呼出一片白色朦朧的霧氣。
然後想起,本來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戒掉的煙,也已經戒了快兩年了。
「哈……」
「……尊?」聽見他的笑聲,安娜扭頭看向他,「怎麼了嗎?」
「怎麼了嗎?」見到安娜這麼做,愛麗絲也跟著看了過來。
不過正記著仇的小狗的關心氣人的成分也很多,那雙藍眼睛、那眼神就仿佛是在說「你的小狗很關心你有沒有變成笨蛋」。
周防尊騰出牽著愛麗絲的那只手,又搓了搓她的腦袋,搓得她吱哇亂叫。
然後蓋棺定論道:「你才是小笨蛋。」
第164章
寒潮來了。
並盛小學學生的校服雖然早在半個月前便在校方的要求下統一換成了最厚實的冬季制服,但這所謂的「最厚實」也不過是在秋季制服的背心毛衣和襯衫外面,再多加了件羊毛含量僅有百分之五十的外套而已。
實事求是地說,百分之五十的羊毛含量已經不算低了,至少對於小學生制服而言不算低。即使校方希望提高制服質量讓家長們玩了命地掏錢購買,但小孩子是會長高的,制服每過一兩年就要全方位地換一次,價格太高會成為一筆不小的開銷不說,還可能會被家長投訴到消費者委員會去。
然而草薙出雲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撿到愛麗絲的那天的情形。如果不是安娜發現得早,他的女兒大概會裹著一張薄薄的瓦楞紙蜷縮在吠舞羅的門外被凍死。
哪怕並盛小學的老師曾三番五次地要求他們按照學校規定統一著裝,不能差異化,草薙出雲也還是讓周防尊出面堅決地拒絕了這項提議——即便赤之王不做出任何表情,對外人也有著相當不錯的威懾力度。
可並盛小學負責管理一到三年級的教導主任態度依然堅決。
就在草薙出雲開始考慮要不要入股並盛教育集團當個校董的時候,並盛校方卻不知為何忽然做出了妥協,在穿戴全套制服的基礎上稍微放寬了對在校學生冬季著裝的要求,說白了就是允許家長給孩子們在制服下多穿幾件。
但草薙出雲卻並沒有因此放棄抗爭。
委實說這樣的妥協在他看來基本聊勝於無,而做出這項決定的人也肯定沒有考慮過小孩子穿的太多也會被衣服勒得難受、腋下的布料高高地堆起將她的手臂撐開在身體兩側、讓本就運動神經不太發達的小家伙行動更加笨拙不便走路上摔跤。
「所以說,羊毛含量低為什麼衣服還這麼重啊?」千歲洋看了眼手裡拎著的深棕色制服外套,體感這件制服外套大概有一兩斤,仿佛被人在衣服裡側縫了兩塊鐵進去。
今天他和出羽一起去接愛麗絲回家,沒走多遠這個小家伙就開始呼哧呼哧地喘粗氣,臉也紅了起來。
本來千歲以為是風太大,還給愛麗絲把圍巾多圍了兩圈。
然後愛麗絲就把圍巾給扒開了,小狗一樣地不肯穿鞋那樣在原地氣得跺腳汪汪叫:「好熱!」
可人在室外,千歲和出羽肯定是不敢讓她冒了一腦袋汗,還在這麼冷的風裡把外套脫了的。
所以為了安撫情緒,愛麗絲得到了路過小攤時一直目不轉睛盯著的車輪餅。
紅豆餡的。
趴在千歲肩上的小狗吃得很歡。吧唧吧唧的咀嚼聲取代了不高興的哼哼唧唧。
要是問哪個更可愛千歲洋也說不准。小狗吃播和小狗委屈的咕嚕聲的可愛程度沒辦法一較高下,這個問題強人所難了一點。
回到吠舞羅後愛麗絲立刻把身上沉重的外套脫了下來,沒吃完的年輪餅被塞給了西格瑪,把樓梯踩得砰砰響地跑上二樓。
「那個啊,」在一旁聽到千歲的嘀咕,十束頭也不抬地回答道,「因為草薙哥把麗茲的制服全部換掉了。」
「換掉了?」出羽在十束的另一邊坐下。
「你們沒發現麗茲那件制服沒有商標嗎?」他接過千歲手裡的制服外套,雖然早有預料,但手腕還是往下沉了點——對於小朋友而言,這件厚實的羊毛外套確實太沉了,穿在愛麗絲身上,她要是不鬧脾氣才會叫人奇怪。
「完全沒注意。」千歲誠實地聳了下肩,走到吧台後准備趁愛麗絲不在給自己來一杯加冰的快樂水,否則喜歡吃冰的和帶甜味的小姑娘又會用那雙藍眼睛可憐兮兮地望著他。
「麗茲的制服全部被草薙哥拿到外面去重新定做了——是這個意思。」十束將手邊的杯子往千歲的方向推了推,示意他給自己也倒一杯快樂水,「雖然款式和並盛小學的制服一模一樣,但是麗茲現在穿的這件是純羊毛的,所以和她別的衣服比起來會稍微重一點點。」
千歲:「該說不愧是他嗎……」
「一想到是草薙哥做出的這種事,意外之中又莫名感覺很合理。」出羽評價到,「不過我本來以為草薙哥會跟校方交涉到他們允許麗茲穿羽絨服去學校的,原來還是妥協了啊。」
「因為學校那邊已經做出讓步了嘛,我們這邊再繼續提要求就有點不占理了。」十束撐著下巴,聲音聽起來有些含糊,「『既然如此那就只有我們這邊繼續想別的辦法了』,然後草薙哥就去聯系認識的成衣店和裁縫去給麗茲定做了全套制服。」
「……所以才說沒有商標啊。謝謝,我完全理解了。」千歲摁下自己抽跳的嘴角,「不過話說回來,麗茲沒發現自己的制服變得不一樣了嗎?」
「千歲,那可是麗茲誒。」
十束帶著些許無奈的苦笑看向他,那副樣子根本就像是在問「你這個問題是認真的嗎」。
「……就當無事發生。」意識到這一點的千歲捂住自己的額頭。
沒過一會,他們話題的中心人物又踩著雪地靴砰砰砰地從二樓跑了下來。
「愛麗絲你慢點!」樓梯狹窄,西格瑪只能緊緊跟在她的身後,「萬一摔下去怎麼辦!」
「可我沒有摔啊。」愛麗絲鼓起臉頰抱怨了一聲,「西格瑪最近變得好啰嗦哦……都沒以前剛來的時候那麼可愛了。」
「什……!」西格瑪臉上閃過一瞬的無措。
雖然學習能力比愛麗絲強上不少,平日裡也經常跟著草薙處理事務、學習如何與人打交道,再加上本身多少與人類有別的天然特質,西格瑪現在的心理年齡大約在十六七歲左右。
比外表看上去的年紀還是要稚嫩那麼一點,但應付每天光顧吠舞羅的各色客人大多已經不在話下——除非遇到喜歡用拳頭說話的類型。不過這類人通常都會在胡作非為之前,被更喜歡用拳頭說話的赤組其他成員「友好」地架出吠舞羅的大門。
想來加以時日,西格瑪一定會成為相當擅長察言觀色、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人精」吧!
然而這一切,都必須建立在「站在他對面的人不是愛麗絲」這樣的前提上。
或許是因為那莫名其妙的雛鳥效應,表面青年內裡少年的高大男性總是會在牙齒還軟得咬不疼人的幼柴面前氣勢矮上不止一頭。
「麗茲,不可以欺負西格瑪哦,也不可以在樓梯上跑這麼快。」十束笑容可掬地看著她,「不然等草薙哥回來我會提醒他去檢查一下店裡的監控錄像的。」
如果把西格瑪比作經過熟成直接可以送進嘴裡的紅柿餅,那麼草薙出雲就是愛麗絲光是看到都把臉皺起來的青柿子。
「我下次不會了!」她急忙跑到十束身邊為自己擔保,但更重要的是她的後半句,「多多良不要告訴出雲好不好?」
「嗯……就算你這麼說……」十束做出苦惱的模樣,「如果麗茲能幫我用這個把King睡覺的樣子拍下來的話,我就幫你保密,怎麼樣?」
「被欺負的人明明是西格瑪,居然自己鑽空子……陰險的大人。」趁著十束威脅愛麗絲的當口,千歲將放著冰塊的快樂水放到吧台下方,撇了下嘴。
十束舉起打橫放在吧台上的老式攝像機。
愛麗絲太矮了,快八歲都還沒有草薙心愛的紅木吧台高。踮起腳才勉強能看到桌面邊緣放著什麼,至於放在台面中間的、或者高度低的扁平事物,得讓她爬到椅子上才行。
老式攝影機光看外表與普通的鐵皮盒子區別不大,姑且能算是精密的機械,再加上據說為了買它花掉了多多良兩年的年終獎,愛麗絲基本怎麼碰過這樣的昂貴小玩具,因為怕自己搞壞後看到多多良的哭臉。
「多多良為什麼要拍尊睡覺的樣子?」
學會如何開機錄像只花了不過五分鐘的時間,錄像機的重量不算很輕,愛麗絲抓著機身下方的把手,拘謹得連指尖都有些發白。
「說來慚愧,因為我完·全拍不到King睡覺的樣子。」十束沮喪地嘆了聲氣,「腳步放得再輕都會被King發現,想拍到King睡覺的樣子就更難了,錄像機一舉起來那個人就會立刻睜開眼睛還擺出一副擾他清夢的樣子。」
十束一邊說,一邊學著周防尊的樣子,緊緊地皺起自己的眉頭,像是恨不得用那些褶皺夾死一只蒼蠅。
這副表情在這張總是掛著笑的臉上很難見到,說是新奇也不足為過。
可愛麗絲不太喜歡,她很快伸手揉了揉青年的眉心,將那些與他並不相襯的皺紋抹去。
「而且King根本不願意配合我啊。就算跟他解釋『想給安娜過生日的時候剪一段大家睡顏的視頻』,他還會很不解風情地說『不愧是笨蛋想出來的主意』——超過分的!你也這麼覺得吧?麗茲!」
面對義憤填膺的青年,愛麗絲只能附和地點了點頭。
畢竟被尊說「笨蛋」確實有點過分了。
明明尊自己也不聰明。
尊根本沒有資格說比他做飯好吃不知道多少倍的多多良是「笨蛋」。
但摸著良心說,愛麗絲也不太明白多多良這個想法的意義是什麼。
於是她問了。
然而多多良沒直接告訴答案,而是問:「麗茲平時和周末起床,看到還在睡的安娜和草薙哥是什麼感覺?」
「感覺?」愛麗絲撓了撓頭,「……沒什麼感覺……」
看人睡覺而已,能有什麼感覺呢?
剛開始去學校的時候可能會有點生氣為什麼安娜不用去學校,但現在愛麗絲也已經習慣了自己和姐姐的不同。
至於周末在出雲的公寓,愛麗絲其實很少會比爸爸起得更早,偶爾會出現這種情況大多也是從睡夢中突然醒來,半夢半醒的,連自己在哪都不知道。
啊……不過記憶清晰的、見到出雲睡著的樣子,是某次出雲從外面應酬到天亮才回來,直接抱著毯子睡在了吠舞羅的一樓。
千歲和出羽:「噗……」
「咳……換個問法,」差點被愛麗絲過於實誠的答案殺死話題,十束清了清嗓子,眼睛明亮清澈,「麗茲喜歡安娜和草薙哥睡著的樣子嗎?」
他對愛麗絲伸出自己的雙手。
愛麗絲就放下手裡的錄像機,把自己的手遞給他包進手心裡。
十束多多良的手心是溫的。
或許是為了符合他「吠舞羅最弱成員」的名號,這個弱不禁風會被吹走的青年,甚至連手心的溫度都不如表明冰冷如霜雪的櫛名安娜那般炙熱。
——太弱了。
愛麗絲看著他剔透的眼睛,耳邊忽然響起了不知道是誰的一聲嬉笑。
沒有太多惡意,因為只是在單純陳述事實而已。
可愛麗絲依然喜歡多多良。
所以也喜歡他的笑容,也喜歡他笑起來時的眼睛。
裡面像裝滿了那些不曾被霧靄所遮蔽、亮晶晶的小星星。
「喜歡。」
愛麗絲看著他的眼睛,點了點頭。
就像是喜歡多多良才會喜歡他的眼睛,是因為喜歡出雲和安娜,所以也才會喜歡他們睡覺的模樣。
這是個很淺顯的道理。
「看到自己喜歡的東西,就會感覺非常非常幸福。」多多良拉著她的手,輕輕貼在他的雙頰上,露出柔軟的笑意。
「人就是這種容易被滿足的生物哦,麗茲。」
道理講通了,愛麗絲幫忙干活的積極性提高了許多。尤其是在她知道此事事關安娜的生日禮物之後,更是拿出了十二萬分的精神。
「我去了!」她站在樓梯的第四級——這個高度總算讓她能夠不用仰視或坐或站的幾名青年,氣勢凜然地同幾人道別。
「一路順風~」十束多多良像是送別啟程的將領那般,充滿希望與眷戀地朝她揮手。
接收到他鼓勵的愛麗絲勇敢地踏上了本次任務的征途。
然而只是「換了重量更輕、踩在地板上的腳步聲更小的人來」這種程度,也並不影響赤之王從淺眠中醒來並捕捉到靠近自己的家伙——更不要說這個小東西還很笨手笨腳,哪怕踮著腳尖在走路,一路上也差點摔倒了兩次、撞倒了東西一次、開門的時候為了放緩速度手臂哆哆嗦嗦把門把手搞得嘎達嘎達一次、以及走到床邊,在他面前扭來扭曲地觀察一次。
周防尊猛地睜開眼睛。
然而愛麗絲卻沒有被嚇到,她只稍微聳了下肩。這種平淡的反應讓衝著准備把自家悄悄作妖的熊孩子嚇破膽的赤之王感到了無趣——不,准確地說,他其實只是想看她被嚇到的樣子。
最好再哇哇大叫兩聲,和小時候一樣一逗就哭,那樣會比較有趣。
可熊孩子到底還是長大了,即便家長不願意也還是長大了。膽子和見識也都在與日俱進,普通的小把戲已經嚇不到她了。
看到愛麗絲手裡舉著的錄像機,周防尊當即明白了她此次悄悄潛行進入自己房間的用意。
「我不陪你們拍那種東西。」他先把話又冷又硬地撂下,不過也沒想著這種程度的拒絕能順利勸退被慫恿來的熊孩子。
愛麗絲此時此刻不為所動的模樣,像極了十束那個臭小子選擇性裝傻耳聾的樣子。
——好的不學學壞的。
這句話出現在腦海中,周防尊咋了下舌。
按照周防尊的計劃,他是不打算再睡了。雖然順了這一大一小兩個笨蛋的意對他沒有任何損失,可心情會微妙的有點不爽。
所以在裝聾作啞的愛麗絲忙著將錄像機夾在在了床頭櫃上時,躺在床上的赤之王翻了個身,將枕頭立起來放在床頭,靠在上面玩俄羅斯方塊。
很無聊的游戲。
玩了不到三分鐘那些不規則的方塊便將他的手機屏幕填滿了。
LOSE的單詞鮮紅刺目,讓人非常懷疑游戲制作人的情商是否在線,又或者干脆就是專門為了嘲諷人才這麼設計的。
而愛麗絲也在此期間爬到了他的床上,並且拉著他的被子,給自己蓋好。
周防尊:「……」
「你在做什麼?」他看了眼正在運作的錄像機。這台老掉牙的機器正在發出「滋滋」的響聲,四舍五入可以當個助眠的白噪音。
「我要睡覺了!」愛麗絲抬了抬腿,努力地用被子包住自己。
「回你自己的房間去睡。」
「不要。」
「別讓我說第二遍。」
「不!要!」
「……」周防尊坐起身,就在他准備連被子帶人一並抱起來丟回她自己的房間時,根本沒有任何掙扎余地的愛麗絲,忽然小聲咕噥起來:「一個人睡好冷哦,要是有個熱乎乎的人陪愛麗絲一起睡午覺該多好呀……」
「幫你開空調。」赤之王見招拆招。
「會流鼻血。」愛麗絲皺了下鼻子。
「……開加濕器。」
「加濕器好吵!」
「那就放遠點。」
「……」愛麗絲被他堵得啞口無言。
老實說,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人都能把這個嘴巴很笨從小只會打直球的小笨蛋堵得說不出話,想要欺負她也很容易,只是大家通常都不會選擇那麼做而已。
看到她低落的樣子,周防尊差點笑出聲。
但很快愛麗絲又組織起了攻勢。
而這次她的進攻方式是:「……尊不喜歡我了。」
周防尊:「……」
這下他快被氣笑了。
「讓你回自己房間就是不喜歡你?」
「嗯!」愛麗絲蠻不講理地點頭,還不忘記補上一句,「只有臭爸爸才會不喜歡女兒!」
這聲「臭爸爸」完全將帶她出去吃土豆牛肉餅的恩情忘得一干二淨,把不仁不義詮釋得淋漓盡致。
「隨你怎麼想。」冷笑著的赤之王把自家熊孩子連人帶被子地從床上撈了起來。
愛麗絲開始尖叫:「啊——!」
然後化身八爪魚,手腳並用地抱住了他。
被扒住的赤之王:「嘖……」
動粗是不可能動粗的,愛麗絲雖然從小骨頭軟趴趴的橫豎一字馬都能隨便劈,但把人從身上撕下來是另一回事,手勁一重可能就會在這只只有哭很在行的虛假黏黏寶身上留下掐痕。
由她這麼掛著……倒也不是不行,小八爪魚也是會累的。
數個能讓愛麗絲和十束的如意算盤落空的方案從赤之王的心中晃過,然而它們最終都沒被落實。
因為趴在他肩窩裡的愛麗絲問:「尊為什麼不想給安娜錄視頻?」
「……」自己只是不想跟著一起做蠢事。周防尊翻了個白眼。
「我覺得安娜會喜歡這個視頻的……」
「……」別說視頻,哪怕送安娜一個泥團子她都會喜歡,只要是你做的。周防尊又翻了一個白眼。
「只是拍睡著的樣子而已,又不要你做別的……你拍嘛……」
「……」他不拍。
「拍嘛……」
「……」不拍。
「嗚嗚……」
「……」
「尊是臭臭尊……嗚嗚……」
「……」
懷中小聲的抱怨漸漸平息。
愛麗絲睡著了。
床頭的錄像機依舊在運轉。
與那黑黢黢的鏡頭仿佛對視一般沉默相望了數秒之後,令人聞風喪膽的赤之王忽然發出一聲嘆息。
「煩死了……」
他抱著女兒倒在床上,把被角從她緊緊攥住的手心裡抽出來,最後將她放在了自己身邊。
閉上眼睛後,他又開始做夢。
夢中還是焦土、宛如烈日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焚煙、火焰,這些一成不變死氣沉沉的東西。
干脆毀滅好了……
抱著這種念頭,再度醒來時,天色已經灰沉得宛如暴雨將至的前夕。
微小的喧鬧聲從樓下傳來。
床頭櫃上的錄像機已經停止了運作。
愛麗絲睡得很沉,看起來一時半會沒有要醒的打算。
周防尊下了樓。
草薙站在吧台後,其他人分散地坐開,唯獨將吧台邊的一個位置和沙發留了出來。這兩個地方都是周防尊的固定座位。
「尊。」草薙放下手裡的擦拭布與酒杯,「想喝什麼?」
「隨意。」他選擇了吧台邊上的位置,安娜正憂心忡忡地坐在旁邊——雖說她最近一直都很憂心忡忡,但自從把「不想讓麗茲說出希望三輪先生病好的願望」的想法告訴其他人後,她總算稍微放松了一點,今天還跟八田他們一起出去玩了。
「怎麼了?」見到故態萌發的安娜,周防尊問。
草薙苦笑了一下:「你聽了不要太驚訝。」
周防尊不置可否地看向他。
「無色之王的病情好轉了。」草薙沉聲說道,「黃金氏族的人得到消息後,立刻安排了全面的檢查。」
「結果。」周防尊不禁皺起眉頭。
「檢查結果發現,」草薙輕輕靠在吧台上,臉色陰沉,「三輪一言成為了普通人。」
「他不再是第七王權者,無色之王了。」
第165章
只有當身為容器的、被賦予「王權者」這一聽似偉力的稱號的柴薪燃盡,燃燒成灰,那近乎宛如桎梏一般的力量才會釋放它永恆的囚徒。
王權者這一身份的更迭,同時還意味著為王之人必將迎來無可避免的死亡。
換而言之,在三輪一言之前,時至今日還從未有過一位王權者能在活著的時候,擺脫不可逆的威茲曼偏差值的增加與達摩克利斯之劍的破損,摘下自己頭上那頂沉重如枷鎖的冠冕。
對於王權者而言,從被選中的那一刻,他們的命運都會與賦予他們這份力量的石板緊密連系在一起,直至死亡將他們的存在抹去。
然而現在三輪一言的身體狀況不但沒有繼續惡化,各項身體數據反而在趨於穩定後逐漸有了起色。
這當然是一件好事。
可當黃金之王的盟臣為三輪一言進行例行檢查,這位第七王權者的威茲曼偏差值在屏幕上顯示為兩道短短的橫線時,由一個本應器官衰竭的將死之人所點下的漣漪,在掩過驚喜與訝異後,漸漸地在凝重的沉默與失措中擴散出去。
它最終會湮沒於無形還是掀起驚濤巨浪,草薙出雲也不得而知。
這位吠舞羅的軍師眼下唯一能做的,只有將這個消息一五一十地告知自己的王,然後祈禱,這最好可以是一次對於客觀規律的發現,而不是只出現某個人身上的……
「奇跡」。
如果這世界上真的存在能夠讓王權者卸下力量的方法,那能不能也讓他們的王得到解脫?
「……出雲?」
草薙抬起頭,愛麗絲正趴在吧台另一邊,仰頭望著他。暖黃的光落進她藍色的眼睛裡,叫他想起那些自己曾經見過的鋪灑著落日余暉的海面。
只是在那些令人心醉的藍色裡沒有一片能與眼前的一般,使他強大,又令他柔軟。
「……抱歉,麗茲。」他伸出的手越過吧台,將正以擔憂的眼神凝望著自己的小家伙抱起來,在這個過程中愛麗絲會很自覺地把腿蜷起,不讓自己的鞋子刮到他心愛的吧台。
但即使踢到了也沒關系,她比吧台重要。
「爸爸剛才走神了。可以麻煩你再說一遍嗎?」
草薙順手掂量了一下,感覺愛麗絲好像又變重了一點。
不過單手抱著依然很輕松,甚至對他而言已經能稱得上自在。
他用空著的那只手將剛才被愛麗絲壓在手肘下的紙張轉向自己,掃了眼上面的內容。
是學校發下來的告知書。
每次學校要組織什麼校外活動,都會有這麼一份紙質版的通知發給學生,然後讓他們帶回家給家長過目簽字,只有簽過字才算同意他們參加這些會離開學校的校外活動,而要是學生沒有取得家長簽字同意的話,活動當天就會干脆被要求待在家裡自修。
愛麗絲剛才一直在跟草薙說的就是這個。
集體出行哪怕只是繞並盛町兩周都是好玩的,更何況是和同班同學一起乘坐大巴去參觀澀谷區的一家科技館,然後還會在附近的餐廳吃午餐,下午再移動到另外的美術館進行觀摩學習。
總之,那天的行程被塞得很滿。
草薙看了眼具體的活動時間,12月7日早上九點,在並盛小學校門口集合。
剛好錯開了作為吠舞羅一年中最重要的兩大節事安娜的生日會(另一大節事是愛麗絲自己的生日),否則愛麗絲大概都不會跟他提起要出去參觀的事情。
該怎麼給安娜留下又一個難忘的生日會是吠舞羅成員這段時間的主要煩惱,而愛麗絲同樣對此毫無頭緒。
「麗茲想去嗎?」草薙看著她,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放在桌上的通知問。
愛麗絲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想去!」
雖然畫畫水平差得令人絕望,但從沒被任何人打擊過畫技的愛麗絲對陶冶自己藝術情操的興致十分高漲。當然,她也很想去看看那個在科技館宣傳影片裡的大鐵球——只要把手放上去,頭發就會飛到半空中,這真是太奇妙了不是嗎?
她繪聲繪色手舞足蹈地向草薙描述視頻裡的大姐姐頭發宛如支棱開的掃帚的奇景,眼睛裡滿是向往。
草薙一邊聽一邊笑著在通知單上簽字。他的字也很俊逸,一眼看上去會讓人覺得他在簽的是什麼合同,而不是女兒要出去玩的家長告知書。
然後草薙將這張紙疊了兩折,夾在愛麗絲的算數課本裡,又囑咐她在寫完作業後要立刻把課本和文具收進書包,以免又不小心把這張重要但又過於輕薄的紙片、或者自己的作業弄到不知道哪裡去。她一直都是個有點丟三落四的孩子,每次一到學校發現自己沒帶作業,還沒開始哭只是起了個腔,就一定會有人幫她把作業送來。
被偏愛的有恃無恐助長了愛麗絲的丟三落四。
草薙想叫她改好也有點無從下手,畢竟也不能真的不把作業送給她。
由於活動期間學校安排了就餐,十束只能十分遺憾地表示又少了一次讓愛麗絲在同學面前展示家裡人超高料理手藝的機會。
他最近在忙碌著籌備安娜的生日會同時還不忘照顧到愛麗絲的感受,表現就是樂忠於讓愛麗絲成為人群中的焦點的,被同學簇擁在中心,嗚哇嗚哇地羨慕地看著她便當盒裡精美的菜品也是十束多多良預想的方案之一。
草薙問起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時,十束給出的答案美其名曰「建立自信」。
周防尊聽後斜睨了他一眼,他立刻像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大金毛那樣激動:「真的啦!小孩子很需要這種正面反饋的!為自己的家人感到自豪也是自信的來源啊!」
「只是感覺你的方式有些太殷勤了。」草薙晃了晃酒杯,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所在,「想要在大家都圍著安娜團團轉的時候照顧到麗茲的情緒,只要多陪陪她就好了。麗茲要是小氣的性格,事到如今也沒辦法好好跟安娜相處吧。」
作為每天同吃同住的姐妹,像愛麗絲和安娜這樣從來吵過架的,大概是極少數的個例。在多數情況下,哪怕是血親之間,也同樣會產生摩擦與爭執。
但安娜的成熟與愛麗絲心大的特質,都讓她們的親密關系沒有任何可以生出嫌隙的機會。
「說我『殷勤』也太過分了吧?」十束的眼睛轉開了,「我這可都是出於對麗茲的愛啊,是愛!」
「是是……那我換個詞。」草薙嘆了口氣,「不是獻殷勤的話,你最近突然在焦慮什麼呢?十束。」
提問的人雖然低頭盯著杯中尚未歸於平靜的褐色酒液,另一雙金色的眼睛卻宛如質問一般望了過來。
「……沒什麼啦。」一陣短促的沉默後,十束多多良說。
「說謊之前先打個草稿如何?」草薙挑了下眉。
青年撓撓頭,金色的短發翹起來一綹:「就是上周忽然想起……我好像有點記不起自己一年級二年級時候的事情了……」
「可那不是很理所當然的嗎?」草薙無語地瞥向他,抿了口酒。刺人的辛辣過後,返來的是橘子的甘甜。
「我知道。」十束說,「但就是……要是麗茲長大以後想不起現在的我、們的話……King和草薙哥不會覺得很寂寞嗎?啊我是說,以後我們都老了……之類的?」
「我會不會這麼多愁善感暫且不提,你把尊也算在裡面是不是太多慮了?」
赤之王聞言皺了下眉。
「King的話,在某些方面意外很纖細,會覺得寂寞也說不定啊。」
他順著草薙的話擺出一副很懂的神態,隨即便被周防尊狠狠地捏住了腦袋。
青年忙不迭地喊疼。是真的很疼。
如果死了,大概也會有點懷念這種真實的疼痛——當然,這些都是他的猜想而已。
「你要是不想讓麗茲忘記現在這個年輕的自己,就該趁現在給自己多拍兩張照片。」草薙曲指彈了下放在桌面上的手機,「光靠祈禱想讓麗茲記得你的話……嗯,你順便幫我祈禱讓麗茲變聰明點怎麼樣?免得每次背單詞的時候都躺地上跟我打滾耍賴。」
「知道草薙哥你這麼說麗茲會哭的。」十束打趣道。
「實話實說而已。」酒杯空了,想到明天早上還要送愛麗絲去上學,草薙沒有給自己再續杯。
煙戒了酒也不再像以前那麼喝了,人生兩大樂趣少了一個半,生活卻反倒比以前過得還要充實,根本找不到時間給他感受空虛。
之後的五分鐘,又或者十分鐘裡,他們都沒再說話。
萬籟俱寂的深夜,只能聽到酒液裡的冰塊融碎、厚厚的玻璃杯底輕輕磕在桌面上的聲音。
直到自走鐘的時針指向了1,三個成年人的酒會才算散場。
草薙走出吠舞羅的大門,周防尊在上樓前看了眼沒打算挪窩的十束:「還不睡?」
「今天中午睡太久了,現在還精神著呢。」十束衝他揮了揮手,「晚安,King,做個好夢。」
「你才是小心禿頭。」
「好過分!!」
赤之王不帶惡意的嗤笑消散之後,吠舞羅的一樓只剩下了十束多多良一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忽然像一個被放了氣的氣球那樣,虛弱無力地靠在了吧台上,側臉枕在光滑的台面。
他相信吠舞羅的每個人都會記住自己,記到死為止。即使讓他們忘記,他們也還是會記得,甚至會更加悲傷。
因為換做另一個人而不是自己死了,他也會記住那個人到死為止。
那愛麗絲呢?
她還……那麼小。
她肯定也會在他死後記得自己吧。
可等到她長大,等到那個時候,她還能記住自己什麼呢?
或許連聲音、連長相、連他學過三個月的尤克裡裡都會忘記。
但是忘記也不錯啊?
當他這麼想的時候,又有一個聲音說。
忘記了就不會難過了。
人們總會忘記讓自己難過的事情。
是的。
忘記才比較好。
她還那麼小。不該沉湎於失去了誰這種會讓她陷入迷茫與無助的悲傷裡。
如果可以,安娜最好也不要記得。
然而安娜一開始就已經知道了他的結局。
這麼一想也真的很對不起安娜。
可不會忘記又代表著安娜會一直記住他。
意識到這點,十束多多良又會不可抑制地感到有些高興。
「算啦……」現在想這些也沒用。
他枕在吧台上,半晌,忽然笑了起來:「嗯。總會有辦法的……」
第七王權者——哦,現在應該說,是前任第七王權者,三輪一言安在的消息很快沒了別的風聲。
吠舞羅的軍師向黃金之王的兔子們打探了兩次,得到的結果卻總是「請耐心等待進一步調查」這樣毫無價值的回應。
好吧……
反正尊只要不亂用能力,王權爆發的那一天就不會來臨。
草薙只能這麼寬慰自己。
畢竟日子是要過下去的。即使它像一條渾濁的河流,不知道會流向哪裡。
十一月開始天黑的時間便一天比一天早。
進了十二月更是連下午五點不到就開始有了天黑的架勢。
一場寒潮之後,愛麗絲又被裹成了一個球。出門自己遛自己的時間也從下午四點提前到了兩點,路程相較夏天也大大縮減。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差點死在雪夜裡的經歷,愛麗絲其實對冬天並不能說得上喜歡。
輪到八田接她放學的那天沒有出太陽。
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只有稀疏飄散著的雲朵是白的,它們卻又得讓愛麗絲想起死掉的魚的眼睛。
「美咲,我們走快點好不好?」
她的要求一點也不難實現。
八田一口答應下來,蹲下讓愛麗絲爬到自己背上,然後帶著她飛一般地跑回了吠舞羅。滑板會更快,但那樣容易摔。
八田美咲摔了倒是沒什麼所謂,他結實得很,可愛麗絲就不太行了。摔了她,他們兩個人都是要挨罵的。
冷風從愛麗絲的臉頰邊刮過,讓她像只小烏龜那樣把自己蜷縮在溫暖不透風的、卻是由可以依賴的人築起的殼裡。
而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一柄嶄新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在高空之中顯現。
漆黑的劍身詭譎的光芒不斷閃爍。
最終消散於寂靜無形。
悠于 2023-10-30 13:55
第166章
帶著草薙簽了字的告知書回學校交給老師,愛麗絲掰著指頭一天天地數著參觀的日子。
期間她經歷了兩次算術課的隨堂小測,分數都有點慘不忍睹。
愛麗絲懷著極其緊張和內疚的心情把成績單帶回了吠舞羅。
雖然才小學二年級,但這一點也不妨礙她真的很討厭算數。甚至在愛麗絲的心目中,與算數相比,英語都變得可愛了——她最近發現自己磕磕絆絆的幼兒園水平的英語也能跟出雲和艾利克對話,在這方面的學習積極性高了許多。
然而此消彼長的便是她的算數成績。
愛麗絲現在已經學完了乘除法,每天放學回家都會被各種四則運算折磨得趴在吧台上眼冒淚花。
如果草薙不在,她還會偷偷拿著作業本去找千歲他們幫自己寫作業——唯獨會躲開八田——不找八田的原因是,赤之氏族的特攻組組長有次弄錯了加法和乘法的運算先後次序,讓最終答案與愛麗絲自己算出來的大相徑庭。
在他們查明了原因之後,愛麗絲驚訝地表示這麼低級的錯誤,哪怕是她都不會犯。
——美咲、是笨蛋……!
彼時愛麗絲驚訝地道出自己的意外發現,天真的童言讓少年流下了少壯不努力的悔恨淚水。
八田美咲自此失去了身為比愛麗絲多上過許多年學的長輩威信,而出於對自己數學水平的清楚認知,他連挽回自己顏面的機會都沒再主動索取。
看過愛麗絲的成績單,草薙不得不開始考慮是否應該給她找個補習班。他倒不是那種唯成績論的家長,只是至少得把基礎打好一點,否則將來升入高年級比現在學得頭疼百倍該怎麼辦。
不過愛麗絲的語言天賦好像還不錯……在這方面多誇誇她好了。
小孩子總是挨批評真的會心理出問題。
而且誰舍得讓她難過呢。
愛麗絲最近的腿疼好了不少,但偶爾還是會在晚上睡覺的時候在肌肉的抽疼中醒來。
「麗茲,」睡前例行的晚安吻,草薙被軟綿綿的黏黏寶摟住脖子親了親臉頰,在她准備轉身跑到上樓時把她拉了回來,「鈣片吃了嗎?」
「剛才吃啦。」愛麗絲被圈住了,她像只小狗似的在草薙用手臂圍出的圓裡轉了個圈,與他對視了兩秒後順勢坐在了草薙結實有力的手臂上。她的平衡感向來不是很好,加上動作又快,整個人根本沒坐穩便往後栽倒了去,好在草薙眼疾手快地撐住了她的後背,這才沒讓本就不怎麼聰明的小腦瓜不幸遭受一次重創。
「麗——茲——」草薙壓低了聲音,臉上笑意盈盈,但語氣聽上去相當危險。
察覺到爸爸撐在自己背後的手有給她屁股來一巴掌的風險,愛麗絲很有眼色地撲過去抱住他的脖子,然後用自己的臉頰蹭了蹭他的臉頰。
甜膩膩的草莓寶寶霜的氣味撲鼻而來。
草薙嘆了聲氣,站起身揉了揉愛麗絲的腦袋,因為有點生氣所以沒怎麼給她留面子,一下就把愛麗絲剛剛吹過還梳順了的頭發揉亂了。反正她馬上就要去睡覺了,不管是干淨整齊還是毛毛糙糙,鑽進被子裡翻來覆去蛄蛹一晚上都會變成亂七八糟的小狗,所以用力點也沒關系。
愛麗絲的腦袋很快在爸爸的無情鐵手之下被挼得亂蓬蓬的。
可被揉腦袋毛的感覺很舒服,頭發變得亂糟糟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第二天早上起來,總會有人動作輕柔又富有耐心地幫她把這頭細軟還打卷的頭發梳好。
愛麗絲小小地打了個哈欠,嘴巴裡也是刷牙之後留下的草莓牙膏的味道。
她仰起腦袋看著高高在上的爸爸,也沒覺得自己像多多良他們天天感慨的那樣在不斷地長高。
「出雲。」她伸出手,往上舉。
「請問有什麼吩咐?」出雲還是幫她理了理頭發,「這位已經到該睡覺時間的小小姐。」
「要出雲抱。」愛麗絲抱住他的腿,像只小狗用濕漉漉的溫暖的鼻子,蹭著自己最喜歡的人的臉頰,不同的是她現在蹭的是爸爸的休閑褲,不過好像也沒差。
「愛麗絲不想走路了……」愛麗絲說著就像是被誰抽掉了骨頭那樣軟趴趴地倒了過去。
草薙頂了頂自己的膝蓋,愛麗絲把自己的下巴放在那,跟著他的動作發出「哢噠哢噠」牙齒碰撞的聲音,傻得讓他發笑。
周防尊撐著下巴,半闔的金色眼睛望著正在草薙腳邊打轉的愛麗絲。
「臭小孩睡前撒嬌這個毛病是誰慣出來的?真是一點都不像話,就這麼兩步路還要抱,下次得跟八田他們說說以後少抱她才行。還有只去跟草薙撒嬌這一點也真是讓周防爸爸我傷心含恨寂寞如雪——疼疼疼疼疼!!!」
擅自僭越為王配音心聲,還越說越離譜的十束多多良被周防尊用五指鉗住了腦袋,凄慘但不忘壓低音量地痛呼著。聲音太大的話,會被投訴擾民。
愛麗絲如願以償地被抱了起來。
洗完澡的安娜半天沒等到愛麗絲回來睡覺,從房間裡跑出來在樓梯上蹲下,抓著相鄰的兩根欄杆,從之間的空隙往樓下看。
十束歷經艱難萬險從周防尊的魔爪下逃脫,撈起旁邊的相機拍下了這一瞬間。
「哢嚓」。
忘記關掉的閃光燈將整間酒吧都照亮。
周防尊:「……」
草薙出雲:「……」
蹲在樓梯上的安娜:「……」
還有開始有點迷迷瞪瞪的愛麗絲:「……」
她本來已經在草薙的肩膀上趴下,還把眼睛給閉上了,結果被突如其來連眼皮都能刺透的光閃得清醒,動作相當麻溜地撐著草薙的肩膀爬了起來。
「睡你的。」草薙立刻把她摁了回去,扭頭看向十束多多良,對方無聲地用口型說「對不起」。
領著兩個小家伙回房間睡覺,與還醒著的安娜說過晚安,草薙便下了樓。
周防尊換了個姿勢,背靠著吧台,展開的雙臂搭在台邊,一動也不動地坐在那。
十束正對著光,查看著剛從相機裡抽出來的膠卷。
「拍到了什麼?大攝影家。」繞到吧台後的軍師在路過十束身邊,抬手給了他後背捶了一拳。
「因為感覺安娜太像被關在籠子裡等小狗回來的小貓了,」十束將手裡的膠卷推過去,指向其中的一張:「所以就拍了。」
草薙聞言低頭看了一眼,膠卷在光下只能顯現出深淺不同的棕色,但他抱著愛麗絲的背影和蹲在遠處的安娜,甚至還有處在鏡頭邊緣被拉得變形的尊都還是能夠辨認出來。
「明天早上我有事,可能會晚點來,能麻煩你八點叫麗茲起床嗎?」草薙把膠卷重新卷好,還給十束。
又到年末,不管是否圓滿,各種大事小事都要迎來一個尾聲。
「八點?」十束抬起頭,「平時不是七點嗎?」
「……校外活動。」看似在神游的周防尊簡明扼要地提醒了一句。
「哦!那個畫展。」十束一拍腦袋,「喊麗茲起床而已,放心交給我就好了!」
他信誓旦旦地應下了。
本來也不是什麼難事,多定兩個鬧鐘就行。
可要知道,床這種東西,是人類進步的天敵。
它牢牢地困住了人們的肉體,讓人們沉淪於溫暖香甜的睡眠中,而這種強大且難以抵抗的力量,會在冬天變得尤為明顯。
翌日早上七點五十分。
在暗房洗了一晚上相片的十束多多良准時被自己的鬧鐘叫起。
一頭柔順的金發被睡得跟只在草原上自由翻滾了好幾圈的綿羊般的青年,一個激靈從被窩裡爬了起來。
他首先在自己的床上回神回了不到十秒,之所以用時如此短暫,是因為昨天天氣預報已經預測了今天又要降溫。
被窩外面的世界冷得人心都在發顫。
十束拉開窗簾看了眼外面的天氣,陰沉發灰。
要是天晴就好了,天氣好的話,老師給小朋友拍出來的照片也會更好看。
可東京最近似乎最近一直都是這副令人沮喪的光景。
十束吸了吸鼻子,他裹緊身上的被子,趿拉著拖鞋挪到安娜和愛麗絲的房間門口。
「麗茲?」敲門,如意料之中無人應答。
「打擾了——」他推開門,因為小夜燈的存在,房間內不算昏暗。
只有在冬天才會乖巧的不打被子的愛麗絲和睡姿規矩的安娜平穩綿長地呼吸著。
神志還是有些不清十束走到床邊站了一會,等他回過神才發現自己的臉已經有點快要笑僵了。
「麗茲,麗茲。」隔著被子,他把手放在大概是愛麗絲的肚子上,搖了搖,晃來晃去的感覺讓他覺得自己好像在搓一個圓鼓鼓的水氣球。
「嗯姆……」愛麗絲咕噥了一聲。
「該起床了哦。你今天不是要去參加校外活動嗎?」十束又搖了搖她,自己也跟著打了個哈欠。
「唔……」十束這話過後,又過了兩秒愛麗絲才開始被窩裡蠕動起來。
然後這只在草原上自由自在地打滾了半年的小綿羊揪著自己的被子,慢慢地爬了起來。
「多多良……」她細聲細氣地喊道。
「起床啦麗茲。」十束在床邊坐下,摸了摸她光潔漂亮的腦門——一覺醒來這個小家伙的劉海全部都飛了上去。
「幾點了?」
「我看看……」十束摁亮手上抓著的手機,「已經七點五十五了哦。」
「那……」愛麗絲又把自己裹緊了點,「我可以,再睡五分鐘嗎?」
「嗯……」十束思考了一下。
「就五分鐘,睡到八點就起來。」愛麗絲癟著嘴懇求道。
「好吧……那就再睡五分鐘。」反正草薙哥說的也是八點再叫麗茲起來。
滿臉困頓的青年揉了揉沉重的眼皮。
而得到允許的愛麗絲很快躺下了並再次將自己團進了被子裡。
原本十束多多良的打算是在床邊守著她,再等五分鐘,等到八點就可以把愛麗絲叫起來,洗漱梳頭吃早餐就可以出門了。
但是睡了不到一分鐘,愛麗絲又迷迷瞪瞪地從被子裡探出腦袋,甕聲甕氣地問他:「多多良,你不困嗎?」
困啊。
他當然困。
能看到喉嚨深處小舌頭的巨大哈欠替十束回答了這個問題。
然後愛麗絲就往中間挪了挪。
她和安娜都小小一只的,根本不占什麼地方,輕而易舉地空出了床邊的一大塊。
——小狗讓出了她又溫暖又軟綿的小狗窩。
——小狗在邀請你和她一起睡回籠覺。
十束多多良糾結了兩秒,隨後十分欣然地裹著自己的被子躺了過去。
為了保險,他在睡前還給愛麗絲又定了個三分鐘後響起的八點鬧鐘。
之後十束多多良閉上了眼睛。
而等他再醒來時,發現床邊多了個人。
——……King?
——等下?!
現在幾點?!
十束猛地從床上彈起來的動作驚醒了身邊的兩小只,他半天才從自己和愛麗絲的被子中間找到手機,而設定好時間的鬧鐘盡職盡責地響過了,只是他們都沒聽見。
周防尊連余光都沒分給他,徑直對著正在被窩裡犯迷糊的愛麗絲說:「已經九點了。」
准確來說,現在是早上9:15。
五分鐘之前,在集合地點等待了足足十分鐘的愛麗絲的班主任,櫻田老師聯系了草薙出雲,草薙出雲給多多良打了幾個電話,沒人接,自然就只能去把周防尊叫醒。
上一次周防尊起這麼早,還是在要去參加愛麗絲校運會的那天。
至於愛麗絲呢?
小姑娘先是愣了老半天,在被迫接受了自己已然遲到的殘酷現實後,她立刻從自己的床上跳了起來,然後風一般地衝進洗手間。
雖然平日裡總是鬧著不想去上學,但事實上愛麗絲還是會很配合的起床洗漱,而且比起早起和上課,她更討厭遲到後站在教室門口向老師道歉,還得接受全班小朋友「注目禮」的感覺。
那種名為「羞恥」的感覺會讓愛麗絲的耳朵和臉頰都變得燙燙的,還會讓她恨不得找一條地縫鑽進去。
總之她並不喜歡,所以哪怕被爸爸牽著手一邊走一邊哭,她也還是會乖乖的一路走到學校,然後在距離校門口還有幾百米的地方漸漸停止哭泣,最後在校門口與草薙道別,然後快樂地跑上去和認識的同學打招呼。
可現在愛麗絲遲到了。
還遲到了十五分鐘——哦不,等她換好衣服梳好頭發吃完早餐,說不定學校的大巴車都已經開到了澀谷。
愛麗絲好急。
而眾所周知,小貓眼螺都是很不堪負重的。
這種軟組織小生物一旦受到外界的刺激,就會飛快地一邊把自己縮回殼裡一邊滋哇冒水。
七歲小孩的破防只需要短暫的一瞬間。
「嗚哇——」
正在刷牙的愛麗絲大哭了起來,打了個嗝,差點把滿嘴的牙膏泡泡給吞下去,讓在旁邊幫她擰毛巾的周防尊很缺德地笑了出來。
「數三個數你要是不哭了,我就送你過去。」赤之王將浸過溫水的毛巾擰干,給哭得梨花帶雨的愛麗絲擦把臉,「一——」
「真的?」還不等他數到二,愛麗絲就眼巴巴地望了過來。
「騙你我有什麼好處嗎?」他反問道。
愛麗絲想了想,確實沒有。
於是在得到承諾後,她很快安下心,不哭了。
摸著良心說,還是有點點委屈和生氣的。生多多良的氣,也生忍不住遷怒多多良的自己的氣。
所以在十束同愛麗絲道別時,她嘟囔了幾聲,到底沒對十束說出「再見」。
結合東京堵塞到令人絕望的交通狀況以及最短路程等各種因素的考量,答應愛麗絲要把她送到科技館的周防尊,找隔壁的花店老板借了一輛自行車——前有籃筐後有兒童座椅的那種,周防尊眉頭緊皺地花了半分鐘給自己做了心理建設,才勉為其難地把愛麗絲抱到後面的兒童座椅上。
——等下就去買輛機車。
跨上自行車的那刻,第三王權者黑著臉在心中做下了決定。
不過自行車的好處在於只要裹得嚴嚴實實的愛麗絲把臉埋在他的後背,風就吹不到她。
偶爾愛麗絲會把腦袋側出去,風會吹干她的眼睛,但還是忍不住想看那些飛快向後倒退去的街景和路上疾跑緩行的人們。
自行車過減速帶時她會被短暫地拋起來,載著她的人會後知後覺的放緩速度,但不過一會又會讓擦過耳邊的風聲變得更加喧囂。
趴在溫暖的後背上,愛麗絲慢慢地平靜了下來,自行車駛入市區,時不時響起的喇叭聲也沒讓她感到焦躁。
等待紅綠燈時,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車鈴的周防尊突然聽見身後的愛麗絲說,明天就是安娜的生日了。
「怎麼了?」他問。
「可是我跟多多良吵架了……」愛麗絲用額頭蹭了蹭他。
「是你單方面吵十束。」周防尊說,「在你對他發脾氣的時候。」
「嗚……」愛麗絲內疚地低下頭,「對不起嘛……」
她不該遷怒多多良的。
「這種話你應該回去之後對他說。」
「……嗯……」
感到靠在自己背後的小狗點了點頭,周防尊松開車把,反手摸了摸愛麗絲的腦袋。
她戴著厚厚的帽子,帽子上還套著棉衣的兜帽。周防尊只摸到了柔軟的布料,以及隔著布料下愛麗絲帽子上的毛線球,然後搓了搓。
科技館不難找,停好花店老板的自行車,為了把愛麗絲送到老師身邊,周防尊還特地買了票,帶著她在館內又七拐八拐了十多分鐘才找到二年級二班的隊伍。
相距十幾米周防尊便不再往前走了,而愛麗絲毫不猶豫地松開他的手,朝那邊跑去。
小沒良心。
赤之王的腹誹還沒結束,跑去出的愛麗絲嘚嘚嘚地又跑了回來。
「……干嘛。」他低下頭。
站在他面前的愛麗絲仰著腦袋,示意他彎下腰。
「……」
生活不易,赤王嘆氣。
為了趕緊送走這個小沒良心,他只能順著她的要求彎下腰,然後就被突然抱住了脖子。
「啵啵!」
周防尊:「……」
感覺被揮舞著觸手的小八爪魚用吸盤嘬了兩口……
「尊拜拜!」愛麗絲在原地蹦跶了一下。
「嗯……」趕緊走。
目送著愛麗絲衝向自己班級的隊伍和老師打了招呼,周防尊才轉身離開。
自行車……還是得騎著回去。
將它還給隔壁花店的老板後,周防尊回到吠舞羅,八田他們已經來了,除去幾個帶著安娜出去玩的,剩下的幾人還在進一步優化該怎麼給安娜准備明天的生日會。
初步的方案是在今天零點時每人送她一只玫瑰,那樣安娜就能擁有一束她最喜歡的紅色的玫瑰了。
隔壁就是花店,千歲直接端了一盆玫瑰回來。
「將臣,你再去其他店買一支回來吧。這裡只有13朵。」清點完數量,千歲洋抬起頭指揮自己的發小,吠舞羅有14個人,現在少了一朵怎麼行,「隔壁老板說早上有個客人過來把玫瑰都差不多買完了。」
「……那個客人要去求婚?」不太想大風天出門的出羽將臣吐槽了一句。
「聽說全部被冰帝那邊買走了……也不知道一個學校買那麼多玫瑰花要干嘛。」千歲撇了下嘴,「記得買這種還是閉著的,不然到晚上就該蔫巴了。」
「要求這麼多你自己去不是更好?」
「冷啊。」
「你冷我就不冷???」
雖然看著要掐起來,但這兩人最後還是沒有掐起來。
出羽將臣出了門,千歲洋繼續以「總指揮」的身份自居地指使平時完全沒機會指使的同僚們。
「總感覺千歲明天過後會挨揍。」十束端著一瓶可爾必思來到吧台邊,從下方的儲物空間裡掏出一台塑封機。
周防尊:「……」
把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放在草薙心愛的吧台下面的十束說不定才更容易挨揍。
趁著十束搗鼓塑封機,周防尊拿過放在一旁的照片。沒有經過塑封的照片原片表面有點粘手,周防尊看了一眼便放下了這張昨晚才拍下的照片。
「你昨天熬夜了?」周防尊問。
十束哈哈笑了兩聲:「這張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洗出來總是色調很奇怪,結果不知不覺就熬到凌晨了。」
結果還是不小心睡死了,讓愛麗絲大清早就開始哭。
「對了,King,麗茲還在生我的氣嗎?」十束問。
「沒有。」周防尊回答道,「還感覺很對不起你來著。」
「啊,那麼說來是不是下午等她回來就能收到她的道歉了?」
「……你為什麼這麼期待?」
「因為麗茲可憐兮兮地討好別人的樣子很可愛啊。到時候她肯定會想盡一切辦法來補償我,要是我說『沒關系,我已經原諒麗茲了,所以麗茲什麼都不用做哦』的話,她就會更內疚——總而言之就是可愛!」
「……」
周防尊又嘆了口氣。
他最近嘆氣的次數莫名有點多。
出羽將臣打電話回來說附近的花店也沒買到玫瑰。
這當然引起了總指揮千歲的不滿,他憤恨地捶桌,又支使八田他們出門一起找花。
「找不到就不要回來了!聽到了嗎!」站在吧台邊的千歲下令。
這家伙頤指氣使的樣子實在氣人,暴脾氣的八田也不像出羽將臣那樣給千歲洋面子,直接抄起沙發上的抱枕朝得志的小人砸了過去。
速度不快,體積也大,千歲看准時機蹲下,輕易地躲過了飛閃過來的抱枕。
然而不幸的是這個抱枕雖然沒打到人,卻打到了十束放在吧台上的可爾必思。
裝著氣泡水的玻璃杯猛地傾斜,周防尊迅速地扶住了杯身,但還是一部分氣泡水潑灑了出去。
「啊——!!!」十束發出慘叫,「我的照片!!!」
他好不容易洗了一晚上的照片!
「怎麼辦……」他慌慌張張地用紙巾吸走附著在上面的碳酸飲料,卻已經晚了。
「抱、抱歉!十束哥!」八田急忙湊過來。
可照片已經被蹭掉了一塊,變得斑駁。要是畫面中不太要緊的地方倒也還好。
照片上那塊被蹭出白底的區域偏偏是趴在草薙肩上的愛麗絲……
「沒事……反正膠卷底片還在。」雖然十束口頭上安慰著八田,但他臉上的低落卻讓事實看上去並非如此。
「我重新再洗一張好了……」
青年牽強地笑了下,手指輕輕地摩挲著照片上已經斑駁的地方。
「沒事沒事……總會有辦法的。」
他低聲呢喃著,不知道是在安撫誰的隱隱焦慮。
與此同時,愛麗絲的行程出現了變動。
科技館二樓的實踐區出了點小問題,准確來說,是起了一場小火災。
館內的火災警報器大作,前來參觀的師生們自然不能再繼續在館內停留。
老師們在商討後決定與其這麼呆著,還不如直接移動到附近的美術館。
於是戴著小黃帽的愛麗絲便跟著班級的隊伍,穿過了繁華的澀谷,來到了大約五百米外的美術館前。
在囑咐完注意事項開始自由活動之前,櫻田老師給她們布置了作業,找到自己最感興趣的一幅畫然後記下來,好讓講解的小姐姐為她們解釋關於這幅畫創作背後的故事。
介於愛麗絲從不承認自己的美術水平有多糟糕,在繪畫課上她向來是個任我行的獨行俠。
愛麗絲抱著自己的小本本在美術館內穿梭。
在眾多的畫作中,她發現比起景像,自己還是對人像最感興趣。
而人像又在愛麗絲這被粗略的分為奇奇怪怪和不那麼奇奇怪怪的兩種。
奇奇怪怪的基本都是她看過的浮世繪。
而不那麼奇奇怪怪的就是各種名家的油畫了。
愛麗絲在一副不那麼奇奇怪怪的油畫面前駐足,上面畫著四個小朋友。
三個穿著裙擺寬大的蓬蓬裙,一個穿著襯衫和褲子。
最小的那個看起來連上幼兒園的年紀都沒有,被姐姐牽在手裡,伸手討要著姐姐拿著的一串櫻桃。
愛麗絲喜歡她們身上的裙子。出於這點,她將畫下的名字抄在了本子上。
「格雷……厄……。」全是片假名的畫名讓她念得很艱難。
「格雷厄姆家的孩子。」有個聲音從身側傳來。
愛麗絲望向他。
是個發色慘白的少年。
側顏雖然清秀,可他直勾勾地注視著牆上油畫的模樣,卻無端地讓愛麗絲感到害怕。
「你知道嗎,這副畫裡的櫻桃在那個時代,是代表著天堂的果實哦。」
他指向畫中最幼小的那個孩子:「這孩子在這幅畫畫成的時候已經死了。」
「為了永遠記住他,他的父母用畫的形式將他的樣子保留了下來。」
少年語調詭異地向愛麗絲解釋著。
愛麗絲想要離開的時候,這個慘白的少年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頭發。
好痛!!好痛!!
愛麗絲感覺自己的頭皮都快撕裂了!!
還從來沒有人這麼扯過她的頭發!!
眼淚瞬間便將她的視野蒙住,愛麗絲只能順著背後那人的力道,將頭向後扭去。
「父母對孩子的愛真是了不起呢。你說對吧?」
她看見少年如血一般鮮紅可怖的瞳孔,它們微微晃動著,仿佛訴說著癲狂。
「周防……愛麗絲。」
那人扭曲地笑了。
第167章
頭皮上傳來的刺痛讓愛麗絲疼得齜牙咧嘴眼冒淚花。
她根本不記得自己上一次這麼疼是在什麼時候了。
似乎哪怕是兩年前在小公園裡和其他小孩子打架,那些皮得要死的男孩們也沒有這麼粗魯地揪扯過她的頭發。
愛麗絲很喜歡自己的頭發,不如說她喜歡自己身上的每一個地方——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巴,甚至還有她換下來的乳牙。
因為不管是缺了兩顆門牙說話漏風的愛麗絲,還是哭起來冒鼻涕泡的愛麗絲,再或者是早上起來沒刷牙也沒洗臉的愛麗絲,大家也還是都會愛她。就連那些已經結束了它們使命脫落下來的第一副乳牙,出雲也都將它們洗干淨裝進了小玻璃瓶裡。
然而此時此刻,這些令人心悸的疼痛,都已經是次要的了。
從未有過如此直接面對他人純粹惡意的經歷,愛麗絲小小的身體因恐懼而顫抖著。
回想起從前每一次遇到危險,她的身邊似乎總會有那麼一兩個同病相憐的可憐人。
但這次不同了。
這次只有愛麗絲自己。
雖然開在寸土寸金的澀谷,但能夠容納數百人同時參觀的美術館占地面積極大。
不到百名的小學生被放進這間提前空出的美術館,好比將連拇指粗細都還沒有的小魚苗放進湖泊裡。
愛麗絲上一次遇到隔壁的隔壁,也就是四班的同學,都還是在另一個展廳。
她不明白這個剛才還在跟她好好說話的哥哥為什麼會突然揪住她的頭發。
——不對,他根本不配被她叫「哥哥」。
——他就是個壞人!
——讓尊來揍他!!!
從小就沒受過什麼委屈,愛麗絲又疼又怕又氣。
鹹澀的眼淚撲簌簌地從她的眼眶裡湧出,想要發出求救的大喊,卻又被捂住了嘴巴。
由於被扯著頭發,她只能順從地跟隨著那只手臂的動作,努力給自己留出足夠多的不被扯到頭皮的余地,可這些掙扎終究抵不過一個狂妄之人肆無忌憚發散出來的惡意。
她的這些小小的、甚至可以說是還不曾絕望所以才會采取的「自救措施」,倒入那雙渾濁血紅的眼睛中,都只被視作了可以隨手碾死的小蟲子在揮舞著它們孱弱的節肢而已。
只要用點力氣就能輕而易舉地碾死她。
「嗚唔……」被捂住口鼻的小女孩發出低聲的嗚咽,比起剛才還能像條剛上岸的魚那樣活蹦亂跳地掙扎,現在的她可討喜多了。
血紅色的雙眸眯縫著,直到被自己緊緊捂住口鼻的孩子因缺氧窒息而失去意識的孩子,他才松開自己用力過度而泛白的手掌。
「啊啊,總算消停了……」
他厭棄地甩了甩自己那只沾滿涕淚的手,一邊說著,一邊松開了失去意識的小女孩,任由她像個斷了線的木偶那般狼狽地跌倒在地。
要不是還想著用她再進一步激怒那群人,他已經把這條細細的脖子折斷了。
這具身體雖然有點瘦弱,但想要掐死一只小貓、或者一只小狗的力氣還是有的。
不遠處的監控攝像頭在照常運作。
他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然後大大咧咧地伸了個懶腰。
據說對於赤之王而言,吠舞羅的三號人物,十束多多良才是能夠抑制住赤之王力量的【鎖】。
鎖如果沒了,王自然是更容易暴走而後導致王權爆發的。
【可如果這個世界上令他懷有留戀的人更多的話,「更容易爆發」也只不過是「更容易」而已。】
【失去了重要的友人,失去了還需要花費精力照顧的女兒,支撐那位第三王權者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的理由會瞬間減少很多吧。】
【櫛名安娜太過敏銳,周防愛麗絲雖然無辜,但是吠舞羅最脆弱的軟肋,也是能讓我們的計劃能夠繼續順暢進行的、最萬無一失的選擇。】
雖然比水流為他提供了一定限度的幫助和建議,但這真的夠嗎?
手裡的「人質」——啊抱歉,應該說,「籌碼」當然是越多越好才對吧?
如果能拿眼前這個吠舞羅最弱小的存在作威脅,讓那把鎖自投羅網,那到時候想讓整個吠舞羅去死都應該是很簡單的事情了吧——如果這個臭小鬼和那個十束多多良真的對他們那麼重要的話……
「哈……」
想到這裡,血紅色眼睛的主人低下頭,看著正在因肌肉痙攣而不斷顫抖的小女孩,再次從喉嚨深處溢出一聲扭曲的笑。
愛麗絲醒來時兩只眼睛看不見任何東西。哪怕閉上眼睛後,連隔著眼皮五彩斑斕的那些小小噪點都不知道去了哪裡。
她在「自己的眼睛瞎了」和「周圍太黑所以看不見」中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選擇了後者並把自己團了起來,害怕又委屈地縮進牆角裡。
除了黑暗外,她唯二能感受到便是自己身下身後堅硬冰冷的地面牆體,以及不知道從哪竄進來的冷風,灌進她的衣領裡。
美術館裡開了暖氣。她當時嫌太熱,把手套帽子和圍巾都摘了下來。
手套是出雲給她買的小鯊魚手套,她很喜歡,從去年用到今年;帽子是今年買的,照樣是最普通的針織帽,上面有個毛球球,尊今天早上還搓過;圍巾是多多良給她打的,那種粗粗的毛茸茸不扎脖子的毛線是安娜選的,雖然多多良立志給吠舞羅的每個人都打一條,但大家其實都用不到,只有唯一一個怕冷的愛麗絲才用得上。
「嗚、嗚嗚……」
愛麗絲小聲地哭了起來。眼淚淌過臉頰後風就有了可乘之機,她被冷風吹得發抖,被眼淚浸濕的打底褲也透入寒意。
於是她又不敢哭了,因為怕更冷。
她一直都不是個很堅強的孩子,不如說正是因為不太堅強,才會那麼擅長撒嬌,但偏偏身邊的每個人都很縱容她。
怕冷就全天開著空調,怕熱也全天開著空調;怕家裡破產就干脆直接拿存折出來給她看;怕寂寞的話就隨時都讓吠舞羅有個人陪著她;怕黑的話那就在床邊加一盞小夜燈……
「想要更好地生活,就必須學會適應自己身邊的環境」這一說法似乎從來沒有在愛麗絲身上體現過。
可現在呢?
在濃深的黑暗中,她似乎聽見了什麼東西磨爪子的聲音。
和她養過的貓貓狗狗們爪爪磕在木地板上「哢噠哢噠」的聲響完全不同,這聲音是粗糲的、令人頭皮發麻的、偶爾還會吱吱地叫。
——是老鼠嗎?
愛麗絲不敢去猜,她只能更用力地抱緊自己。
想要回家。
想要出雲。
想要洗澡。
想要躺在有點硬但是很溫暖的床上,因為出雲說小孩子不能睡太軟的床墊。
可愛麗絲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了。
她試著喊了幾聲,卻只能發出「啊啊」的氣音。
這個發現又讓愛麗絲抽泣了起來。
她不明白自己怎麼了。只是這一切都令她害怕。她甚至寧願自己沒有醒過來,哪怕在夢裡被小老鼠咬了,也總好過醒著待在這間似乎什麼都沒有卻能讓她生出無數恐懼的黑房子裡。
不知道過了多久,愛麗絲幾乎累得昏迷過去。
她好想睡覺,明明沒有動,卻感覺無比疲憊,比在學校連上五節戶外運動課還累。
她甚至沒有力氣抬頭去看是誰靠近了自己。
但可以肯定的是絕對不是出雲。
出雲要是看到她這樣,肯定立刻就跑過來了。
而不是像這樣嗒噠嗒噠地慢慢悠悠地走過來,然後在她面前蹲下,姿勢跟愛麗絲以前在街邊看到過的小混混一樣,每次見到他們在並盛小學附近出沒,來接她的八田或者是其他人都會牽著她過去把他們趕走。
「喲。我們的小公主終於醒了啊。」白色頭發的壞人說。
他到底是誰……
想做什麼……
他可以讓自己回家嗎?
抬眼望著那雙血紅色的眼睛,愛麗絲在心裡這麼想到。
「你現在一定很想回家吧?」愛麗絲聽見他說,「但是不好意思,你還得幫我個忙才能回去呢。」
……什麼忙?
幫了忙,她就可以回家了嗎?
愛麗絲眼中露出些許期冀。
「你跟十束多多良,應該很要好吧?」白色頭發的壞人笑嘻嘻地問道。
面對他的問題愛麗絲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問,但這種很不妙的感覺就好像是有個陌生人半路攔住你問要不要吃東西。
如果她知道「不懷好意」這個詞的話,大概能更好地形容出自己此時的心情。
「拜托你對著手機說一聲『多多良快來救我』吧。」白色頭發的壞人眯縫著眼睛說,「當然,雖然是拜托,但不是真的請求哦,畢竟我也可以把你打到喊出這句話。所以你要是弄混這個了我會很苦惱的。」
愛麗絲:「……」
好差勁……
她從來沒見過這麼差勁的人。
被恐懼逼出的眼淚在愛麗絲的眼眶裡打轉,她的呼吸變得急促且慌張了。
「所以快喊啊。我可沒那麼多時間跟你耗在這裡。」白色頭發的壞人把手機的一角抵到愛麗絲唇邊,她疼得「啊」了一聲,然後很快嘗到了一點點鐵鏽的味道。
好像是血。
她的嘴唇好像被牙齒磕破了。
而且不論愛麗絲是否選擇配合,她現在都根本說不出成句的話。
「嘖……真讓人火大啊。」那人像是拿她沒轍似的,嘆了聲氣,扶著膝蓋站起身,然後走到了房間的角落。
愛麗絲趁著這個空隙往門口看了一眼,然而門已經被緊緊關上了。
她出不去……
愛麗絲再次害怕地抱緊自己。
很快走到房間角落不知道在做什麼的白頭發壞人回到了她身邊,他沒有拿著手機的那只手上捏著一個小小的東西。
起初愛麗絲還不能很好地看清,但沒過一會她被保護得很好的視力便讓她的目光漸漸聚焦在了那八條還在不斷顫動的腿上。
……是蜘蛛。
……還活著的蜘蛛。
「快點說啊……」手機又被抵了過來,這次它戳到的是愛麗絲的喉嚨。
感覺自己的氣管像是被人用手掐住了那樣,愛麗絲只能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見她雙唇顫抖卻依然不言不語,白發少年將手中還在掙扎的蜘蛛湊到了愛麗絲的眼前,獰笑著威脅道:「你一定要這麼不聽話的話,別怪我把這只蜘蛛塞進你的嘴巴裡哦?」
愛麗絲陷入了沉默。
再然後的事情,她不太記得了。
因為她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她又出現在了那個白色的房間裡。她把手放進自己的嘴巴裡,那裡沒有蜘蛛的觸感,這個認知讓她稍稍鎮定了一點,然而才開始打量起過於明亮的周遭。
這個房間純白耀眼。
它很干淨。
也很熟悉。
淡金色長發的石板,正站在愛麗絲幾米之外的地方,靜靜地看著她。
愛麗絲見到他,愣了許久,然後撲了過去。
她抱住這個或許跟自己並不是朋友的小朋友大哭起來,撕心裂肺,不斷地喊著我要回家。
「這就是你現在的願望嗎?」
石板這麼問她。
「嗯!」發現自己已經能發出除了「啊」之外的聲音後,愛麗絲稍微平復了一點,不過她暫時還是沒辦法說出完整的句子。
「【愛麗絲想要回家】。」
石板那雙無機質的眼睛,沉沉地望著她的。
「這既是願望,也是約定。」
「你要記住,到時候可別賴賬。」
「嗯!」
愛麗絲重重地點頭。
她要回家。
現在就要回!!!
第168章
「可是石板……我要怎麼回去?」
愛麗絲捧著不知道石板從哪裡弄來的珍珠奶茶,問完問題後,她低頭咬住吸管,往奶茶裡吹氣,一串泡泡咕嚕咕嚕地從杯底翻湧上來。
愛麗絲有點喜歡咬吸管,這個習慣說不上壞,但尊每次看到都會拍拍她的腦袋,像是生怕她這麼咬吸管會把裡面的塑化劑吃進肚子裡一樣。
可事實上周防尊從前是從來不管愛麗絲這些的,除了跟實力相當的人干架之外,總是不得不壓抑著力量的第三王權者很少能對什麼東西投入太多的經歷,他經常會看一眼愛麗絲就把腦袋撇到另外的方向,又或者干脆閉上眼睛當她不存在。
總之,最開始這對父女之間獨處的時間多少會讓他們兩人都感到些許的煎熬。愛麗絲期盼草薙出雲可以快快來將她從這個凶神惡煞的男人身邊解救出去,而周防尊則希望趕緊來個人——是誰都好,只要把這個成天在吠舞羅裡翻箱倒櫃、並且隨時都有可能給自己制造一點生命危險的小皮猴抱離他的視野就行。
但現在愛麗絲已經會想尊了。
她好想快點回到大家身邊哦。
自己被關在那個黑黑的房間裡多久?
安娜會不會因為找不到她急到哭?
說起來安娜還從來沒有在「找到不知道躲在哪裡鬧脾氣的愛麗絲」這件事上失敗過呢。
可為什麼這次安娜沒有找到她?
愛麗絲有好多問題。
可她現在最想知道答案的問題還是自己現在怎麼回家。
因為她記得自己之前每次從這個純白的房間裡醒來時,外面的景像都還是她之前所在的地方。
「這個很簡單。」石板眨了下眼睛,這樣的小動作讓他看起來稍微有了點生氣,「那是你自己家,沒有回不去的道理。」
說完他伸出藏在鬥篷下的手——愛麗絲還從來沒看到過他做出這麼大幅度的動作——向前,然後像是觸碰了什麼東西那樣,將自己的手掌搭在上面。
「不管多晚回家,都會有人醒著,給你留門,等你回家。」石板側著身子,將頭轉向自己將手伸出去的方向,「你們人類的家庭——起碼,一部分人類的家庭,不都是這樣的嗎?」
愛麗絲看著他,緩慢地點了點頭。
老實說,她一直都感覺石板挺怪的。明明樣子和她差不多大,但老說一些讓人讓人聽不懂的話。
而且什麼叫做「你們人類」?
石板不是人嗎?
愛麗絲心有戚戚地看了他一眼,接著,她聽到「哢噠」的一聲。
像打開一扇門那樣,石板伸手向前推去,從一條縫再到一整面,純白的空間裡突然出現了一塊長方形的黑色區域。
黑得跟某次雨夜集體停電的鎮目町的夜晚如出一轍。
將自己置於完全喪失視覺能力的空間中是愛麗絲一直以來都不太能夠忍受的事情,就好比某些患有幽閉恐懼症和深海恐懼症的人。
她顫顫巍巍地看了眼那塊黑黢黢的長方形,又看了眼正望著自己的石板,「咕嘟」咽了口唾沫,伸出手指向那扇「門」——眼下只能將它稱作「門」的東西:
「我要、穿過它嗎?」
石板很干脆地點了下頭:「是的。」
愛麗絲:「……」
好吧。
為了回家,這點小事也不是不可以忍耐的。
愛麗絲吸了吸鼻子。
然而等她站在那扇門面前時,她又可恥地猶豫了。
「真的必須這麼做,才能回家嗎?」愛麗絲轉過身,介於那片黑色就在身後,為了降低自己「失足跌入」的風險,她立刻抓住了石板寬大鬥篷的一角——這樣至少摔下去也有個墊背的。
她的小心思非常好懂,所以石板也只是低頭瞥了她的手一眼,沒有發散任何的不滿。他只是直直地望著愛麗絲,當那雙無機質的眼睛看過來時,總會有種自己被洞穿的感覺。
總而言之,愛麗絲並不能從石板的那雙仿佛紀念版寶可夢球的眼睛裡看出絲毫的溫情。
「好吧……」她只能癟著嘴向現實妥協,然後再一次站在門前。
「石板……」
你真的會把我送回家嗎?
真的不會把我送到奇怪的地方去嗎?
愛麗絲還是很不安。
她還從來沒嘗試過這麼特別的回家方式……
如果石板可以通知出雲他們的話,她會很願意在這裡乖乖待著等他們來接自己,然後牽著手一起走回家……
想到這裡,愛麗絲有點傷心。
然而還不等她的傷心進一步醞釀成淚意,又聽到石板說:「這扇門十秒之後關閉。」
緊接著他開始倒數:「十、九、八——」
比算數考試結束前老師收卷的倒數還要嚇人。
驚慌的愛麗絲像只趕著去參加茶話會的兔子那樣,埋頭衝了進去。
如果說人的一生是眼睛一閉一睜的話,那世界的改變似乎就發生在閉上眼睛之後依然能感覺到光線的一黯一明。
石板沒有騙愛麗絲,她真的成功地從那間小黑屋裡出來了。頭頂的太陽明晃晃,蹭過她身邊的風還帶著淺淺的青草香。
愛麗絲發現自己站在一個院子裡。
在她上學的路上,她總會被牽著經過許多這種帶著別致的小院子的一戶建。
但因為那是別人家的房子,所以愛麗絲從來沒有進去過。
——非法入侵是會被警察進局子的。
有人告訴過她,但愛麗絲不太記得是誰說過的了。
也許是艾利克?
他以前在外面流浪的時候為了躲雨過夜做過這種不太光彩的事情。
……可她為什麼會站在別人家的院子裡?
愛麗絲百思不得其解,她環顧四周,也沒有發現什麼異常。這就是一個普通的院子,甚至可以說因為有點疏於打理,草坪看起來有點糟糕,沒有得到及時修剪。
於是愛麗絲只能將解釋為石板不認路,不小心把她送錯了地方。
不過看在他把自己救出來的恩情的份上,這點小小的過失也不是不可以原諒的。
——在主人家發現她之前趕緊出去就行了。
愛麗絲十分樂觀。
然而這種積極向上的情緒只保持到了她走到那扇有兩個她那麼高的院門前。
不管是往外推還是往裡拉,鐵質的柵欄式院門都紋絲不動地堅守在它的崗位上。
愛麗絲:「……」
她抬頭往旁邊的圍牆看去,結果發現那面深青色的圍牆比這扇門還要高。
愛麗絲:「……」
前路被堵死了。
剩下可以選擇的,就只有去敲響主人家的門,然後告訴對方自己不小心誤入了他們家的院子……
可這麼做實在太考驗愛麗絲的膽量了。事實上她才從一個黑黢黢的魔窟中逃脫出來,總不能指望她立刻鼓起勇氣去接觸除了家人之外的陌生人。
萬一開門的又是壞人怎麼辦……
嘴角被那個白色壞人用手機磕破的地方,張嘴的時候還會扯著疼。
還有她的頭皮,有個地方用手按下去也會隱隱作痛。
愛麗絲在原地蹲下,她抱著自己的膝蓋,把自己蜷起來,有點想哭。
然而最終她想要從這裡出去的念頭還是壓過了心裡的恐懼。
從這裡出去才能回家。
所以,去敲門吧!!!
愛麗絲走到門口,在反復幾次的深呼吸後,她勇敢地、無畏地、懷揣著迫切的願望、按響了門鈴——位置有點高,她必須踮起腳才能按到門鈴的按鈕。
房子裡傳來「叮咚叮咚」的響聲。不是愛麗絲討厭的那種「滋滋滋——」的鈴聲,這多少讓她繃緊的神經放松了一點點。
這幢房子的風格偏現代,不過門鈴旁還是循規蹈矩地嵌了一塊銅制的銘牌。
上面刻著三個字,是這家人的姓氏。
「有、棲、川……」愛麗絲輕輕地將它們念了出來。
一個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姓氏,但她卻感覺十分熟悉,並且在看到這三個字的同時,腦海中便浮現了它的讀音。
有棲川。
Arisugawa.
去掉後面川(gawa)的發音,這個姓氏的前半部分和「愛麗絲」這個名字聽起來簡直一模一樣。
而如果說,第一次按下門鈴的時候,愛麗絲緊張到了想吐的地步,那麼第六次按下有棲川家的門鈴時,她的不安已經徹底煙消雲散,剩下的只有焦慮和煩躁。
很顯然,邏輯推理思維和生活常識方面都還有著很大欠缺的愛麗絲並沒有將「院門是關著的」與「只有人不在家時才會將院門緊閉起來」這兩點聯系在一起。
沒人來幫她開門——不管是房子的門,還是院子的人,都沒有。
在松了一口氣的同時,愛麗絲再次感到了……好吧,這點失落她已經不想它們稱為「絕望」了。她已經成長了!
或許是今天她遇到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除了被關進黑黑的屋子和被人捏開嘴巴威脅喂蜘蛛,只是沒有人來開門的話,完全沒有成為讓愛麗絲崩潰的理由。
但她還是不可避免地難過了一下,坐在有棲川家門外的台階上自閉了一會兒後,愛麗絲擦了擦自己紅紅的眼睛,然後在重新從朦朧變得清晰的視線中看見——
那扇鐵門柵欄之間的縫隙……是不是還挺大的?
愛麗絲:「……」
小姑娘怔怔地看著那扇門,隨後,一個大膽的想法在她心中浮現。
[愛麗絲]使用了技能——鑽門縫!
——好像沒什麼用!
——愛麗絲的腦袋被卡在了門縫裡!
——愛麗絲哭了!
「嗚哇——」
往外面鑽不出去,往裡面也拔不出來。
腦袋卡在了柵欄中間的愛麗絲哭得好大聲。
可偏不巧的是,今天是工作日。
街道空曠萬分,行人不能說寥寥無幾,只能說根本一個都沒有見到。
雖然人們總說,求人不如求己。但是這種情況下,除了求人之外,愛麗絲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辦法了。
她哭著、大聲地哭著,希望有誰能夠在路過的時候注意到自己然後解救自己。
而情緒一旦有了釋放的口子,就會有極大概率變成不可控的宣泄。
恐懼、委屈、難過、以及疼痛帶來的淚意一並爆發出來的後果,便是愛麗絲一邊哭到打嗝,一邊在自己哭累的時候停下來,然後咕噥著自己今晚想要吃什麼、見到出雲後要做什麼、之後要讓尊怎麼揍那個白頭發的混蛋、以及吃幾個什麼口味的冰淇淋……
這些小小的願望像是被搖晃著的碳酸飲料瓶子裡的二氧化碳氣泡那樣,蜂擁著從液體中出現、繼而制造出可怕的噴發。
然而事實上,這個比喻其實不算貼切。
因為只要瓶蓋擰得夠緊並且不打開,瓶中的飲料無論如何都是不會噴出、且不會導致太嚴重的後果的。
所以更恰當的比喻應該是,這些小小的願望對於能夠聽到這些願望的人而言,更像是瘋狂彈出的應用進程,赫然將CPU的使用率抬高了一大截。
於是,在愛麗絲哭泣的第五分鐘,在她許下第三十七個願望後,她見到了自己的救世主。
他有著一頭粉色的短發,鼻子上架著一副綠色的眼鏡,腦袋兩側各插著一支像棒棒糖一樣的東西,造型比紅頭發但穿著青鎧甲的青戰士還要前衛。
透過綠得令人發指的鏡片,愛麗絲並不能看清楚那雙眼睛的顏色。
可就像她很清楚有棲川這三個字作為姓氏時的發音那樣,她很順暢地、毫無阻礙地、喊出了自己救世主的名字。
「楠雄A……」
[……再叫那個名字你就卡在那裡別出來了。]
她的救世主,面無表情地如是「說」道。
第169章
「開局不能太難。我想生活在一個幸福美滿的大家庭。」
[嗯。]
「其次我不想打打殺殺,高強度武鬥也請禁止。」
[可以。]
「以及我暫時不想談戀愛了,大家可以都愛我,但一定不要是戀愛的愛!」
[不打斷你還沒完沒了了是吧?]
「嗚嗚我想要深度沉浸的游戲體驗!楠雄A夢求求你,這是我一生的請求!如果十箱咖啡果凍不夠我可以再買十箱!求求你了楠雄A夢嗚嗚嗚……」
「楠雄我們還要走多久啊嗚嗚嗚……我好累,走不動了……」
齊木楠雄:[……]
回憶被與回憶中相差無幾的哭聲所截斷,他低頭看了眼正揪著他袖角哭唧唧的小女孩,那種十分久違的心累頭疼一並湧向了他。
兩個月前PK學園結束了期末考試,學生們迎來了美好閑適悠然的暑假假期,自由時間的暴增讓一部分為了學業而克制的人得以打開閥門,即,通宵達旦日夜不分地打游戲。
所以理所當然的,在這種高強度的關卡攻克之下,他那被薪王化身狂揍、被水之蓋儂摩擦、被靈魂暴君摔打、被大樹守衛打到哭的只能放棄最喜歡的魂類游戲,退而求其次跑去乙女游戲之中備受寵愛發光發熱的表妹,在暑假第三天便打通了市面上能夠買到的所有乙女游戲。
當然,這並不是三天之內就能做到的事,同時也花掉了她不少的錢。
但對於愛麗絲來說除了學習,她能拿來填補自己的愛好只剩下了這麼一個。
然而眾所周知,一款精良游戲的制作周期是相當長的,於是為了快點玩到下一款,愛麗絲帶了一箱咖啡果凍登門造訪。
說好聽點,這叫有備而來。可要說難聽點,這就叫黃鼠狼給雞拜年,徹頭徹尾的沒安好心。縱使他本事再大也不能強迫游戲制作公司的員工007。
可緊接著愛麗絲開出了十箱咖啡果凍的「天價」。他的表妹在這方面向來出手大方,托了她那三百六十五天都在全世界旅游的父母的福,愛麗絲每個月零花錢的數額之高大概是必須要齊木楠雄開透視連中十次刮刮樂才能企及的。
十一箱咖啡果凍對她的小金庫而言根本不算什麼。
面對這樣優渥的條件,齊木楠雄可恥的心動了——不,面對十一箱咖啡果凍,哪怕是聖人也絕對會心動,更何況他還不是聖人!他是忠實的咖啡果凍神教的狂信徒!
為了咖啡果凍,他把愛麗絲按照隨機到的年齡變小,並且把她送到了一個符合她提出的大部分條件的地方。
雖然在此過程中他的哥哥齊木空助非常蹊蹺地表現出了相當高漲的「助人情節」,幫忙增加了一點裝模作樣的系統版面充樣子,但想到對方的人品大概還沒有無可救藥到會去謀害愛麗絲的地步,主動跑來幫忙倒也是他很樂見的……
回憶到這裡,齊木楠雄忽然嘆了聲氣,他的腳步也跟著停了下來。
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單純是一直在嚷嚷著自己走路走累了的愛麗絲連「蠕動」都不肯了。
她可憐兮兮地蹲在地上,又因為手不夠長抓不到他的袖角,轉而抓住了他的褲腳。剛被從柵欄之間弄出來,她腦袋兩側的頭發有點亂,他試著幫她理了理,但沒什麼效用。
齊木楠雄:[……]
他低頭看著那只扯著自己褲子、還有點肉嘟嘟的小手,只覺得自己的表妹玩了一趟「游戲」回來,好像比她真正七歲的時候更會撒嬌了。
可當他的目光從那只小肉手移到她的臉上、她發紅的唇角那裡,齊木楠雄最終還是彎下了腰,控制好力量,將愛麗絲抱了起來。
[你臉上的傷怎麼弄的?]
把愛麗絲送去另一個世界的難度對他而言就好比是把她送到鄰居家玩那樣簡單,稍微難一點的部分只在於要提前與能夠影響另一個世界的「支柱」做好交涉。
而都將孩子送去鄰居家玩了,也沒哪個家長會時時刻刻地盯著。
因為想來那本書和那塊石板應該不至於讓她出什麼事——可事實顯然和他想像的還有不小差距……
愛麗絲先是愣了一下,像是經人提醒才想起了自己身上還有個有些作痛傷口之後,她捂住自己那張剛才還在嗚嗚嗚的嘴,然後趴在他的肩膀上展開了一輪新的嗚嗚嗚。
在連片的、小小的夾著哭聲的控訴中,齊木楠雄逐漸地腦補出了一個窮凶極惡的白發紅眼的惡黨形像。
「他還扯我的頭發……他好壞的!」愛麗絲趴在他肩膀上說,「我要讓尊打他!」
說完還委屈至極地吸溜了一下鼻子。
之後去跟石板交涉一下關於怎麼懲罰這個對小孩子都要動粗的王八蛋好了……
孩子在別人家挨了打,要點補償和懲戒措施並不過分。
齊木楠雄想。
不過說起來,尊這個名字……
沒記錯的話,他是愛麗絲在那邊世界的養父?
看著愛麗絲揮舞著小拳頭忿忿不平的模樣,齊木楠雄擋在特制鏡片後的眼睛眨了眨,默不作聲地抱著她繼續往自己家的方向走。愛麗絲的父母常年都在國外,除了任天堂專賣店,她最常去的地方就是齊木楠雄家裡,不過也只是相較而言,實際頻率其實並不高,至少沒高到單獨給她留個房間的程度。
和人在一起她會喜歡說話,但「言多必失」的道理在她身上體現得尤為突出。
所以愛麗絲更多時候會選擇自己呆著。
在另一個世界待的時間有些久,剛剛脫離的愛麗絲還沒徹底擺脫那個世界對她的影響。
這很正常,而這個時候最明智的做法是帶她多見見這邊從前認識的人,重新激活被雪藏的記憶,讓在那邊世界的經歷慢慢淡出。
老實說因為當初與石板和書的交涉太倉促,他們當時甚至沒有定下具體的「游戲結束」時間。
生活不會有的終點故事卻一定會有。
所以最後齊木楠雄將「游戲結束」時間點的定奪權交給了更為關心和熟悉自己世界人類的石板——包括收留愛麗絲的地方,也是由石板選擇的。
雖然已經見過無數人之間的連系如何產生,但這並不妨礙石板依舊對人與人之間感情的執著。
祂似乎很在意這些祂不可能擁有的羈絆。
以至於還在祂所在的世界選中了一個又一個的王權者,還以他們為中心凝聚成了一個又一個的「家族」,甚至是「家庭」。
對於這種做法齊木楠雄不敢苟同,但他也並未對此發表自己的意見。
這是一種禮貌,好比正常人通常也不會去對鄰居家的私事感興趣並且指手畫腳。
每個世界各有各的麻煩,在隔壁世界是要擔心王權者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掉下來會不會砸死人,而在這邊他還得擔心空助會不會有一天做出什麼統治或者消滅世界的武器出來。
有棲川家離齊木家不算遠,就隔了三條街,走路十五分鐘跑步七八分鐘就能到,然而就這麼點距離愛麗絲還是窩在他的肩窩裡睡著了。
是因為把她變成小孩子了嗎?
基於這個前提就好理解了,畢竟小孩子雖然看著精力無限好,卻也是最容易倒頭就睡的那個。
現在是下午四點,前不久才出發去超市買菜齊木久留美應該還沒回來,留給齊木楠雄思考該怎麼跟她解釋她的外甥女突然變成小孩子的時間還有但是已經不多了。
他把睡著的愛麗絲帶到自己的房間,本來想把她放在床上,然而考慮到愛麗絲之前還被關在有老鼠的漆黑房間裡,齊木楠雄最後決定把她放到空助的房間,在那裡等她睡醒。
然而等他剛沿著走廊來到空助的房間門前,門便從裡面打開了。
哦,確切地說,是從裡面被人打開了。
「呀~楠雄,最近過得怎麼樣?有沒有想念我啊?哥哥可是很想念你哦。」一個金發青年站在房間裡,笑著衝他打招呼。
齊木楠雄:[……]
完全沒有懷疑自己是否出現了幻覺,齊木楠雄干脆利落地「砰」地一聲,把門關上,頭也不回地抱著愛麗絲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誒——你對自己風塵僕僕從英國趕回來的哥哥就這個態度嗎?是不是有點太不近人情了?比起你懷裡那個我和你才是血緣關系最近的兄弟哦?」
齊木空助嘰嘰喳喳地一路跟在他的身後,當齊木楠雄意識到他這樣會把愛麗絲吵醒時,本來就睡得不是很安穩的小不點已經醒了。
她像一只茫然的狐獴那樣「唰——」地一下從他的肩膀上支棱起來,然後迷瞪瞪地左右搖晃著自己的腦袋,像個小不倒翁。
「……出雲?」
過了好一會,她從嗓子裡發出低聲的咕噥,在齊木楠雄聽來那根本不是「空助」的發音。
和愛麗絲熟識的金發男性在那邊的世界有三個。齊木楠雄嘗試仔細回憶。
三個人都很年輕,和空助最像的應該是總是笑眯眯的那位,但能讓剛醒來的愛麗絲叫出名字的……
大概是另一個更加經常照顧她的。
「不是『Izumo』,是『Kuusuke』哦,愛麗絲。」齊木空助衝她拍了拍手,像哄一個真正的小孩那樣,「哥哥抱?」
「不要……要楠雄抱……」愛麗絲失落地縮了回去,哼唧了兩聲後她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看起來她還挺喜歡那邊的?」齊木空助伸手過去打算捏捏愛麗絲粉嘟嘟的臉頰,齊木楠雄將他的手瞪開。
然後他默默地在自己腦子裡彈出還不可隱藏的【是否通過該請求】的任務窗口中,選中唯一一個【是,通過】的選項,愛麗絲的願望才消失。
[她什麼時候會恢復到原本的樣子?]齊木楠雄問。
雖然外表是八歲,但能力效果其實已經是十五歲,要總這麼冒出奇奇怪怪的願望,齊木楠雄近期大概又會經歷一次宕機,而事實上因為愛麗絲的願望過多,他已經經歷過幾次「宕機」了。
超能力為言出法隨的愛麗絲,許下的一切願望都不能被忽視也不能被拒絕。所以一旦出現齊木楠雄並不希望實現的願望,那他能選擇就只有選擇「放置」。
而眾所周知,電腦開多了程序是會死機的。該道理放在齊木楠雄與愛麗絲身上同樣適用。
雖說死機後再度重啟電腦又會變得正常,但死機死多了對於電腦也不是好事,至少,對於齊木楠雄來說,死機意味著他會突然變成一個傻子,而且是齊木空助說什麼就會去做什麼的那種傻子——這個後果簡直可怕,不,是真的非常可怕。
齊木空助陰陽怪氣地「哇哦」了一聲:「你是說她的外表?這不是你隨便揮揮仙女棒就能決定的嗎?」
[……但現在的問題是,她的心理還是個貨真價實的小孩子。]
與其在這個狀態下把她變回十五歲的樣子,還是繼續保持原樣比較好。
[你應該知道怎麼取消『幼蟲之歌』在她身上的效果吧?]
「自然,那可是我的發明。」齊木空助聳聳肩,「不過這種事情可不是我能說得算的。」
[什麼意思?]
「意思是,只有愛麗絲想要變成十五歲的時候,她才會變成十五歲。」天才科學家衝他笑著,「『游戲』內置的觀測她情緒的手段之一。我總得知道她什麼時候開心什麼時候難過才方便調整游戲內容。然後她連一次『我想快點長大』的念頭都沒動過,說明她確實在那邊過得不錯。」
他說的義正言辭。
然而是個人都知道實際情況並非如此。
[你的游戲系統除了初期還有什麼時候有過存在感?]
「愛麗絲需要的時候。然而她在那邊也不需要我,也側面證明了我們的確符合了她的要求嘛。你知道的,她可強調了好多次『沉浸式』。」
[……所以你現在的意思是,如果愛麗絲還想當八歲小孩的話,她就會一直保持這個狀態?]
「是唷。」
[姨媽和姨夫回來了要怎麼跟他們解釋?]
任哪對父母都沒辦法接受自己養了十五年的女兒突然逆生長了啊,這已經是特級事故了。
「哦,我認為並不需要擔心這個,畢竟愛麗絲學會點外賣之後他們兩個就沒怎麼回過家了。」空助的口吻很無所謂。
……倒也是。
齊木楠雄嘆了口氣。
與齊木楠雄一樣,愛麗絲的能力也是隨著年紀增長而不斷變強的。
而要是說,如果有誰能夠超越齊木楠雄,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受[言出法隨]強力超能力其害的「受害者」,那就只有愛麗絲的父母了。
小時候她的能力還不完全不足以影響到這個世界,所以也就不需要通過他的「允許」。
然而有一個說什麼願望都一定會被實現(即使她還沒有長牙不會說話,只知道哇哇叫)、同時還非常需要關注的女兒,顯然是世界上任何一對父母都難以承受的。
只要她說想要他們陪自己,那他們就必須放下自己手中的一切事情——工作、家務、緊急會議、哪怕是臨時出差也要不遠萬裡趕回來。
為了照顧她,有棲川家付出了不小的代價。首先是有棲川先生被公司請辭,好在他還會一點炒股,運氣也足夠好,主要是愛麗絲的言出法隨足夠好,他們賺夠了能夠養活一家人的錢,然而後來有棲川夫人卻又再難以承受女兒無時不刻的需要——父母有撫養孩子的義務,卻沒人規定他們的世界中心必須是孩子。
他們很愛愛麗絲,但事實證明,愛也需要空間和距離,以及喘息的余地。
於是就像空助所說,當愛麗絲懂事學會照顧自己之後,他們立刻征求了愛麗絲的同意,滿世界地旅行以享受重獲自由的人生。
愛麗絲也很理解父母的做法。
不如說她很愧疚自己將父母拴在身邊十余年,哪怕她當時還小,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會導致什麼。
這或許是每個超能力者都會經歷的災難。
就像哪怕是齊木楠雄的人生,也會被這些看起來手眼通天無所不能的能力搞得亂七八糟。
髒兮兮的愛麗絲被放進了齊木楠雄干淨溫暖的被窩裡。
她睡覺不老實,翻來覆去的,每過一陣齊木楠雄就要給她重新把踢開的被子蓋好。
但最要命還都不是這些。
最要命的是愛麗絲對於另一個世界的執念。
——她在夢裡還都嘟囔著「出雲」「尊」「安娜」「多多良」這些名字,還說自己要回家。
空助也在旁邊,這就更恐怖了!!!
齊木楠雄捂著自己的額頭,祈禱愛麗絲趕緊把這事給忘了——至少不要這麼執著了。
她從那邊回來就已經注定回不去了。
這是款通關後就不會再有讀檔重來的游戲。
這是她人生經歷的一個部分,它可以被淡忘卻不能重來。
然而摸著良心說,齊木楠雄已經開始懷念愛麗絲在另一個世界的時光了。
由於兩個世界之間存在相當厚的壁壘,她的願望不太能傳回這邊,這讓齊木楠雄的暑假過得悠閑了不少。
「啊啦,楠雄回來了嗎?啊,這雙多出來的鞋子是空助嗎?那這雙小皮鞋是誰的?」
齊木久留美的心聲從樓下傳來。
而後沒過一會,她輕快的腳步聲抵達了齊木楠雄的房間門口。
「篤篤篤」。
門被敲響。
「楠雄,我進來了哦。」
[……進來吧。]
齊木楠雄看了眼躺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的愛麗絲,決定跟老媽攤牌。
然而遲鈍大條的齊木久留美並沒有第一時間發現床上多了個小朋友,這位天真年輕的母親帶著些許興奮的笑容與自己親愛的兒子分享著自己今天見到的有趣的事情。
「楠雄我跟你說,商店街那邊開了一家新的酒吧誒!」
[哦,是嗎。]齊木楠雄表現得意興闌珊。
「是啊!不過好奇怪哦,明明昨天我從那裡路過還沒看到呢。簡直跟從天而降一樣。」
[哦,是嗎。]
「是一家很時尚的酒吧哦!等你成年了我們去那裡坐坐怎麼樣?」
[……我今年才16。]
「哎呀所以我才說等你成年嘛。」
[那家酒吧的老板會很感謝你能希望他們的店開在這種地方還能活到我成年的。]齊木楠雄面無表情地吐槽。
不過這樣的回應還是太冷淡的,不願掃母親興致的他最終還是問:[那家從天而降的酒吧叫什麼?]
「嗯……我想想,HO……HOMRA?好像是這個名字。啊,連名字也很洋氣呢!」
[哦,HOMRA……等下!]
他剛才聽到了什麼?
吠舞羅???
第170章
從超市回家的路上,商店街附近。
齊木久留美給出的信息雖然只有這麼兩條,卻也足夠齊木楠雄找准那家從天而降的吠舞羅酒吧的位置,然後趁著愛麗絲還沒醒來之前摸過去了。
不過在出門前,為了將愛麗絲托付給齊木久留美——總不能把她交給空助,否則鬼知道空助會讓愛麗絲在睡覺的時候說出什麼恐怖夢話——他只得向她簡述愛麗絲為什麼變小以及在他的床上睡得跟只小豬一樣的原因。
好在齊木久留美向來神經非常大條沒怎麼多問,滿口答應會幫忙照顧愛麗絲之後,不等齊木楠雄離開房間便立刻掏出了相機給愛麗絲拍照,嘴上心裡疊疊地念叨著可愛可愛好可愛什麼的,讓齊木楠雄不禁回憶起自己童年的時期,齊木久留美曾經數次想要給他穿上女裝並且拍照留念的「暴行」。
他在客廳使用瞬間轉移,「飛」到了商店街附近的一條小巷子裡。
萬年沒有變化的居民區新開了一家時髦的酒吧,小範圍的口耳相傳過後,這個令人感到離奇的消息很快又平復了下去。
因為齊木楠雄讓他們覺得「居民區有家時髦的酒吧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剛才還在店外議論的三兩路人散去了,齊木楠雄站在店門前,仰頭將打量這家店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確實如齊木久留美所說,這家酒吧很有格調,看上去不喧嘩也不浮躁,反而透出一種大隱隱於市的沉穩。
酒吧的兩扇門扉由整塊的紅木制成,挖空的地方嵌著厚實的毛玻璃,能見度雖然低,但反倒是這種影影倬倬的效果更吸引人走進店內一探究竟。
門上的紅木部分有些許不仔細看會很容易被忽視掉小小的擦痕,大概是某些不太討人喜歡的客人、又或者是毛毛糙糙的自己人弄上去的。
掛在裡側的銅牌透過毛玻璃,映出[CLOSE]的花體,再往裡看只有一片霧蒙蒙的黑。
齊木楠雄敲了敲門,裡面沒有回應,他考慮了一會,最後還是伸出手,試著推了這扇看起來質感相當好的紅木門——它輕而易舉地被推開了。
倒不是齊木楠雄沒控制好力量直接撞碎了別人家的門鎖,而是這門·根·本·就沒有上鎖。
齊木楠雄沒有表情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波瀾,但如果有什麼可以顯示心聲的工具,那麼人們大概會看到他宛如被刷滿彈幕的視頻那般,在接下來所進行的每一幀動作中都有無數的吐槽飛過。
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防火防盜防小偷已經成了人盡皆知的常識中的常識。
一家有資本將外表裝扮得光鮮的酒吧,想來內部的裝潢也不會太差。
可現在它沒有對外營業,卻也沒有鎖門。
——這意味著什麼?
酒吧老板人傻錢多?
酒吧原本的選址就是個不會有人偷不會有人搶的風水寶地?
或者是個人都知道偷了這家酒吧會遭到報復?
第三點雖然聽起來有那麼點道理,但齊木楠雄更傾向於第四種猜測。
——這家名叫【吠舞羅】酒吧裡,有人。
——是屬於石板與書世界的原住民,連同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吠舞羅酒吧一並被帶了過來。
想到這裡,齊木楠雄的眼神死了那麼一會。
不過好在截止到目前為止,事情都還沒有發展到最為糟糕的地步。
只要趁愛麗絲還沒發現吠舞羅被她死死地抓在手裡帶了過來,那他就還有機會將這幢建築直接打包丟回給石板!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決定進去檢查一番。也順便看看愛麗絲在那邊消磨了百分之八十時光的生活環境是什麼樣的。
在那些所謂的「CG」裡,他並不能看清吠舞羅的全貌。
然而在不到一秒之後,今日第二次,一扇門在齊木楠雄面前,自己被從裡側打開了。
出現在門內的青年有一頭比齊木空助更加明亮的金色短發,面相也比他那器量小如螞蟻的哥哥善良許多。只是沾在他衣服上的煙味太過濃郁,讓青年討人喜歡的程度大大降低了。
他手裡拿著一沓傳單,齊木楠雄余光迅速掃了一眼,上面印著愛麗絲的照片和幾句話。
想也知道是孩子走丟時穿的什麼衣服家長聯系方式以及尋到必有重謝之類的。
——沒記錯的話,是叫十束多多良?
齊木楠雄將記憶中的名字與眼前這張年輕的臉對上號。
他沒說話,倒是十束多多良率先衝他笑了一下,開口道:「抱歉,我們最近不對外營業,營業也不接待學生。小弟弟你等成年之後再來吧。」
齊木楠雄:[……]
還有什麼比想偷溜進別人的地盤卻被直接在門口抓包更尷尬的情況嗎?
沒有了。
——他的透視看不穿這幢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建築,他的心靈感應對這些人也沒有用……
他故作鎮靜地收回放在門上的手,點了點頭,向後撤了兩步。然而正當他打算離開時,身後的十束多多良忽然十分茫然地「誒」了一聲。
望著眼前干淨整潔的街道,青年陷入了沉默,一時半會也說不上這種突然竄出的違和感來自哪裡。
直到遠處傳來了消防車的警笛,怔愣在門口的青年這才回過神,喃喃著:「……我們的消防栓呢?」
那個理論上屬於公共財產、偶爾會被草薙出雲當做威脅道具、但唯一作為殺傷力武器是在伏黑甚爾逗哭愛麗絲被周防尊使用的那個、見證了數不清的吠舞羅軼事的、新換的鮮紅色消防栓,消失不見了。
被撤走了嗎?
這個猜想很快被十束否定。
如果只是單純的被撤走沒人發現倒也無所謂,畢竟最近大家都在外面奔波,忙得焦頭爛額,但一樣東西既然存在過,必然會留下或多或少的痕跡,而不應該毫無根據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說起來,今天已經是愛麗絲失蹤的第七天了。
第一天,他們發布了高額懸賞,吠舞羅停止營業,大部分人都參與到了信息的核對中,得到的只有各種虛假的情報。
第二天,他們和Scepter4發生了小規模的衝突,最後以雙方王權者協定赤之氏族不引發動亂、青之氏族協助尋找周防愛麗絲暫緩形式。
第三天,黃金氏族的兔子們登門造訪。然後他們得知在愛麗絲失蹤的那天,石板的能量波形出現了一次罕見的波動。而上一次類似的數值出現在兩年前的十二月二日,恰好是愛麗絲出現的那天。
第四天,無事發生。只有狀若平常的草薙流了近十年來第一次鼻血這件事,被十束多多良記了下來。十束壓著他去了醫院,得到的醫囑是多休息,雖然不知道因為什麼這麼焦慮,但不要壓力太大,他還年輕,大有所為,剩下的日子也還長。
第五天,依然無事發生。電視不知道被誰打開,只有這台機器制造出來的聲音讓酒吧裡不至於安靜到令人難以忍受。下午六點電視台雷打不動地開始播放動畫,歡樂的OP幾乎要把吠舞羅的屋頂給掀了。八田想關掉電視,遙控器不知道是快沒電了還是出了什麼毛病,信號燈依然能亮,電視卻對它的指令毫無反應。然後這台電視再也沒發出過聲音,因為遙控被八田砸了出去,屏幕被他砸了個對穿。
第六天,好像是最像死緩的一天。行絞刑的繩子已經套在了他們的脖子上,想要的消息卻遲遲不來。十束多多良再也說不出那句「總會有辦法」的寬慰。
直到第七天,在所有人都已經默認愛麗絲生還幾率近乎為零的第七天,他們還在找她。
你到哪裡去了……麗茲。
有沒有哪裡受傷?
有好好吃飯嗎?
晚上睡在哪裡?
……還活著嗎?
注意到青年手中已經被捏皺的尋人啟事,齊木楠雄無聲地嘆了口氣,還是決定提醒:[那個——]
「十束。」
酒吧內傳來的低沉男聲打斷了他的話。
十束多多良回過頭:「King,你醒了啊。」
[……]
「你站在門口做什麼。」
「千歲填錯地址,打印店把尋人啟事直接送到吠舞羅來了。」他舉起手中的銅版紙,這才發現邊緣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自己捏皺許多,低頭一張張地翻動,想要將它們撫平整。
「你一個人?」那道聲音裡透露出些許不滿。
「不,八田他們在路口等我。」他笑了下,「放心吧,我不會自己單獨行動的。我對自己有多弱很有自知之明的。」
「嗯……」
「不過,」十束多多良將頭轉向齊木楠雄,重新用那雙沒有任何惡意的琥珀色眼睛將齊木楠雄打量了一遍,「我們好像有新麻煩了呢,King。」
齊木楠雄:[……]
好的。
現在他要考慮一下,需不需要跟吠舞羅的這群人解釋,愛麗絲是這個世界的孩子,與他們的相處只是一個短暫的過程,畢竟別人家作客的小孩總是要回家的……
只是這次愛麗絲又給他捅了個簍子……
他真傻,真的。
他單知道石板跟愛麗絲玩了個文字游戲,利用語言上的漏洞直接將她送了回來,但他沒想到自己著實低估了愛麗絲胡攪蠻纏的能力——如果將吠舞羅比作她在鄰居家作客時遇到的最喜歡的玩具,那麼現在的情況,就好比她不聲不響但緊緊地抓著手中的玩具,並且將玩具帶回了自己真正的家裡一樣……
想來石板大概也沒預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
不然待在「玩具」裡的周防尊和十束多多良,也不會這麼輕易被一並帶過來了……
不過等到解釋完這個情況,他們會願意乖乖回去嗎?
如果說在此之前、在預想最壞情況發生的時候,齊木楠雄對「應該會吧」這個答案的確信度還有百分之六十的話,那在看到那沓尋人啟事後便直接降到了百分之三十。
這個世界上……不,或許不管在哪個世界上,都沒有什麼能比相互交織的感情更難割舍的事物了。
可愛麗絲在這個世界也有她的父母。
他是不可能把愛麗絲送給他們的。
不是說是否能做到,而是他根本沒這個權利。
想到這裡,齊木楠雄心中有了決斷——他決定先把他們送回另一邊的世界,再解釋清楚情況。
這樣對大家都好……吧……
ビホビホ……他忍不住地想要嘆氣。
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收下愛麗絲的咖啡果——
「楠雄!」
[……]
等下這個聲音……
「楠雄!!!」
齊木楠雄本就看起來無機質的眼睛此時此刻徹底失去了高光。
他像一個年久失修的機械那樣,喀啦喀啦地、艱難地將腦袋轉向呼喊著自己名字的聲音傳來的方向。
遠遠的,他看見愛麗絲像一只小狗似的,歡快地向他跑來。
可惜沒等她衝出幾步,她便被那根拴在她身上背帶上的防走丟兒童牽引繩給強硬叫停了「爆衝」的行為。
而牽引繩的另一頭,跟著的當然是笑得十分明朗又十分欠打的齊木空助——這人臉上一副沉浸式遛小狗樂趣的愉悅神色。
與其說他覺得「愛麗絲果然跟小狗一樣可愛」,不如說他現在心裡肯定想的就是「愛麗絲真的好狗啊」這種東西。
齊木楠雄:[……]
不過比起愛麗絲被溜……
[抱歉。]
說完,他將十束多多良往裡一推,然後一把將吠舞羅的大門關上,決定先發制人,將愛麗絲帶走轉移她的注意力。
然而令他沒想到的是,在下一秒,被關在酒吧裡的十束多多良忽然奪門而出。
「麗茲??!!」
青年原本朗潤的聲音因激動而破音了。
所以說到底是為什麼隔著這麼遠、而且喊的還不是你們的名字都能從聲音認出人啊?!
小孩子的聲音不都差不多嗎?!
「……」
剛才還在撒歡奔跑的愛麗絲漸漸停下了腳步。
她愣愣地看著那個站在齊木楠雄身邊的纖瘦的青年。
然後,那雙亮晶晶的藍眼睛很快變得更加亮晶晶了。
淚水溢滿她眼眶,甚至不需要眨眼便輕易地突破了淺淺的防線,不斷地往下崩塌。
齊木楠雄:[……]
啊啊……
這下更麻煩了……
不過……你是真的好喜歡他們啊。
愛麗絲。
悠于 2023-10-30 13:55
第171章
齊木楠雄還記得高一上藝術鑒賞課時老師給他們放過一部電影。
講的是一個倒霉催的老實銀行員工被陷害入獄,費勁千辛萬苦最終越獄成功的故事。
這個故事講得如何齊木楠雄不置可否,因為在老師為他們播放影片之前,他就已經被海藤瞬的心理活動劇透得無以復加,導致觀影體驗大打折扣。整部電影裡面只有那句「有的鳥是關不住的,因為它們的羽翼太光輝」的台詞給他留下了還算深刻的印像。
很多東西齊木楠雄在看過聽過之後就會被塞進記憶角落裡落灰或者干脆被刪除。在進化成四維人類之前,他也仍然與普通人類一樣,會定期遺忘掉什麼。想要重新想起來也不是不行,然而那樣的話必須需要一點有關聯度的事物對他的大腦進行刺激。
哭著的愛麗絲脫下身上的牽引背帶,像一台小救護車那樣朝吠舞羅的大門跑來的時候,齊木楠雄就莫名想起了那句「羽翼光輝的鳥兒」的台詞……
雖然比起漂亮可愛的小鳥,眼下的愛麗絲顯然更像一只狂奔的小狗。
好怕她一不小心摔倒然後用那張漂亮的小臉剎車……
齊木楠雄面無表情地望著跑得踉踉蹌蹌完全讓人放不下心的小狗被提前迎進青年的懷中——十束多多良跑去接她了。
雖然只有這麼幾十米距離,短得跟不存在一般,卻愣是讓齊木楠雄看出了一種催淚寵物電影的感覺。
——怎麼搞得他跟開車帶走主人讓小狗一直在車後窮追不舍的壞人一樣……
齊木楠雄面無表情地望著不遠處緊緊擁抱在一起的一大一小,齊木空助朝他們走來時順便將手中的兒童防走丟牽引繩塞進了路邊的垃圾桶裡。
[你在打什麼鬼主意。空助。]受到裝置的阻礙,齊木楠雄已經許久不曾聽見過自己胞兄的心音。
「我嗎?」青年抬手指著自己的鼻子,一臉的無辜與被質疑後的失落,「好冤枉啊,明明是愛麗絲醒來之後一直在家裡鬧著要出門玩我才好心帶她出來的。行進方向也是她自己選的哦。」
「好心」。
想要把這個詞套用在齊木空助身上,等到下輩子可能都算早的了。
對於齊木空助的解釋,齊木楠雄選擇不信。
當他重新將目光放回到愛麗絲身上時,抱著哭得嗚哇嗚哇的她的十束多多良也開始哭了起來。
接著他的余光掃到了旁邊站著的另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
從酒吧裡走出後他便一直靜靜地和齊木楠雄並肩站在吠舞羅門外的短檐下,而比起他那張猜不出心思的臉和散發著的「切勿靠近」的低氣壓,更讓齊木楠雄的是這位男士身上的煙味。
如果說十束多多良身上的煙味還只是「在煙霧繚繞的吸煙區裡逛了一趟」的程度,那這位紅發金眼的先生就只能說是從一出生開始便泡在煙草裡。
也不知道抽了多少煙才能臭成這樣……愛麗絲該不會在那邊吸了不少二手煙吧?
齊木楠雄邊想邊默不作聲地屏蔽了自己的嗅覺。
然後他聽到身邊的人撣了撣手指,用低啞得簡直不像是人類能發出的聲音呼喊。
「麗茲。」
趴在十束多多良懷裡的愛麗絲正忙著哭:「嗚嗚嗚……」
「……麗茲。」
愛麗絲還忙著哭。
「嗚嗚嗚嗚……」
齊木楠雄:[……]
他略帶同情地看了眼身邊的男人,不過對方似乎並不需要他的同情。
那雙黯金色的眼睛通常只會讓人想起藏在暗處伺機而動的捕食者,可此時他卻只是注視著他想注視的人,像是怎麼也看不夠那樣,一瞬不瞬地望著——哪怕對方是個只露給了他一個毛茸茸的後腦勺的小家伙。
喊了半天喊不動。
「算了……」男人無奈地撓了撓頭,輕嘆一聲,然後在齊木楠雄收回目光之前對上了他鏡片後的眼睛。
他的目光掠過齊木楠雄與走到旁邊的齊木空助身上:「如果我問你發生了什麼,你會老實回答嗎?」
齊木楠雄:[……]
很好,人生第一次被人威脅了。也算收獲了一種嶄新的普通人生必經的體驗。
[可以。]齊木楠雄說,[不過在那之前——]
他要先把石板給叫出來一起面對這個爛攤子!!!
現在不管是愛麗絲還是周防尊和十束多多良都已經很難再放開對方,如果說在愛麗絲還沒意識到這件事之前,他處理這件事的難度不過是從愛麗絲緊緊抓著的小手裡將她喜歡的玩具偷走,然後偷偷丟回石板的世界的話,那麼現在的難度完全已經可以堪比在家長面前綁架孩子了!
想讓他們分離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到這裡齊木楠雄就頭疼,他沉默了片刻,放松繃緊的身體,將手放在吠舞羅的門上。
沉重的門扉再次被推開了。
而這一回,外面的陽光沒有再鋪進這間優雅的酒吧。
更加耀眼的白色奔湧而出,將他們所有人包裹其中。
讓齊木楠雄不得不承認的是,石板在提升自己逼格這方面的手段確實比他高出不知道多少——起碼光是「王權者」這個稱呼就是齊木楠雄這輩子都不可能想出來的東西。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站在自己視野正中央的抱著一本書的小男孩,然後很快得到了周防尊無聲的注視。
想也知道這人是在等他的解釋。
幸而愛麗絲在與同齡人——至少外表同齡——social這方面的積極性向來不低,脆生生地叫道:
「石板!騙子!!!」
石板:[……]
齊木楠雄:[……]
「你說過要送我回家的!你是騙子!!!」愛麗絲不依不饒地大聲譴責著石板的缺德行徑。
她的聲音回蕩在純白的空間中,仿佛回蕩的洪洪鐘聲。
隨後石板手中的書忽然漂浮到空中,書頁嘩嘩翻動,浮現出一串又一串「哈哈哈哈哈哈」的黑字。
石板:[……]
雖然不存在內疚或者羞惱之類的情緒,但為了讓愛麗絲情緒穩定下來,這塊能夠聽到世人之願的石板還是向她解釋道:[我只是按照你的要求送你回了家。]
[具體是哪個家,你並沒說。]
[他們把你送過來,再用幼蟲之歌讓你暫時忘了你的家在哪裡,]祂那雙無機質的眼睛看向齊木楠雄,以及一直笑而不語保持沉默的齊木空助,[但是我不能忘記。]
「那你為什麼不問我呢!」
愛麗絲突然變得很聰明。
「你問我我就會告訴你了啊!」
其實只要小狗想要計較,也是能很斤斤計較的。
石板:[……]
愛麗絲:「你就是騙子!!!」
石板:[……]
出現在空白書頁上的「哈」字更多了。
「那個,」十束多多良舉起手,「我想請問一下,什麼叫做『忘了家在哪裡』?」
[她不是我們世界的人,]石板很快接住他的問題,像是生怕愛麗絲繼續罵他一樣。
[來歷不明,能力怪異,既不是權外者,也不能異能力者。這些你們不是都已經知道了麼?]
「知道是知道……」十束多多良哽了一下。
可誰能把這些跟「來自異世界的孩子」聯系在一起啊?
他們好歹都是社會人了,又不是天天妄想著異世界穿越的中二病……
「所以她在原世界是有父母的?」擰著眉的周防尊只問自己關心的問題。
[當然。]石板說。
「那我們算什麼?」他金色的眼睛看向齊木楠雄和齊木空助,「說起來,你們兩個又是誰。」
[她哥哥。]齊木楠雄回答道。
「她哥哥的哥哥。」齊木空助指了下齊木楠雄。
「哥哥……哈……」周防尊扯起唇角,他將愛麗絲從十束身邊抱進懷裡,「但她現在已經是我女兒了。」
「尊身上臭臭的……」愛麗絲皺皺鼻子,聞到他身上濃重的煙味,但還是乖乖地仍由他抱起自己。
周防尊揉了揉她的腦袋。
「如果我說我要帶她回去。」
他向齊木楠雄發問,卻始終凝視著愛麗絲的臉,然後眉頭擰得更厲害了。
——這傷哪來的?
他心情糟糕,語氣不好。
「你們打算怎麼辦?」
第172章
「如果我說我要帶她回去。
「你們打算怎麼辦?」
齊木楠雄:[……]
什麼怎麼辦?
周防尊一邊問著,一邊被嚷嚷著抱怨他身上煙味大的愛麗絲用小爪子企圖推開。
而眾所周知,赤之王向來喜歡跟他那一逗就哭的小女兒唱反調,愛麗絲越是嫌棄他靠近自己,他就越是要把自己湊過去,還用自己青灰的胡茬去剮蹭人類幼崽滑不溜秋的臉蛋。
這個唐突又冒犯的問題,以及當下正在發生的這幕「我偏不如你意」的鬧劇,都令少年波瀾不驚一萬年的臉上多出了兩道夾在眉毛之間的皺紋。
平心而論,齊木楠雄現在有點懷疑自己是否應該好好地重新審視面前的這個紅發男人。
只有二十出頭歲的人長了張快三十歲的臉,但從提問的方式來看又很像個剛剛畢業的高中生一樣幼稚……
這麼說起來,他之前是不是太放心把一切全權委托給石板了?
見他不作回應,心情不好的周防尊差點嗤笑出來——不過在他發出這種意味不明但無論如何聽起來都帶著點嘲諷的聲音之前,一記正義的手刀落在了他的頭上。
「嘶……」
騰出一只抱著愛麗絲的手捂住被毆打的後腦勺,周防尊扭頭看向身後的人——十束多多良完全沒有要掩飾自己剛才大不敬之舉的意思,反倒氣勢洶洶地站在原地,在周防尊向他發火前先發制人。
「你在說什麼啊King。」十束一把將愛麗絲從周防尊懷裡給搶了回來,他那纖瘦的、平時總在用自己不夠強壯逃避體力勞動(比如說各種家務)的手臂,此時倒是有力了不少,「就算是King也不會放任你傷害麗茲哦?那可是麗茲的哥哥誒。小孩子看到家裡人吵架會很害怕的,自私的大人最討厭了。對吧?麗茲。」
他低頭看向懷裡的愛麗絲,平日裡總是笑嘻嘻的青年難得的一臉正色,這讓他那張看起來年輕甚至能用年少來形容的臉顯得沉穩許多。
被人訓了有點不服氣但又覺得對方說的有道理自己確實沒做對的周防尊:「……」
不過更多的還是因為感覺到丟臉了吧……
作為大家長的自己,在孩子面前被平日裡總顯得最不靠譜的家伙給教育了的……丟臉。
可要承認自己覺得「丟臉」這件事,本身也很丟臉。
畢竟做錯事然後坦蕩承認自己錯誤並予以改進才是一個大器量的家長該做的,而「死不悔改」對於還處於有樣學樣年紀的愛麗絲來說完全不是個好榜樣。
周防尊瞪著十束多多良,欲言又止了好一會,最終才轉過頭去,一言不發地繼續與齊木楠雄對峙。
而目睹了這十秒內發生的一切的齊木楠雄:[……]
雖然聽不見這些人的心聲,但閱人無數的齊木楠雄依然能結合已知信息將他們的心理活動猜得七七八八。
得到的結論就是這個名叫周防尊的男人就只是長得急。
作為一個家長,他在教育孩子這方面屬實有點幼稚。
兩邊的世界裡也沒有哪條法律規定了當家長的人就必須行事成熟,而要說周防尊作為一個父親對愛麗絲怎麼樣……看在他能聽取建議的份上,齊木楠雄倒是還可以給他打個及格線以上的分數。
不過被人挑釁雖然不是什麼值得他生氣動怒的點,但硬要說的話果然還是有點不爽。
可如果真要計較,十束多多良的那番話就能同樣對他適用,齊木楠雄也會隨之變得跟周防尊一樣幼稚。
——雖然前提是聽到這句話的雙方都足夠在乎愛麗絲的感受,但只要滿足了這個前提,那麼這段話將找不到任何突破點,是各種意義上超絕完美的立體防御。
……這個名叫十束多多良的男人,或許比他的外表看上去更加可靠。
齊木楠雄面無表情地在心中評判著這位愛麗絲的臨時監護人。
但周防尊那兩道不可忽視扎人的目光沒有容許他將思維發散到更遠的地方去。
重新回到與赤之王對峙的位置上,齊木楠雄仍舊保持著可貴的沉默。然而這種漠然的緘默,落在周防尊眼中更像一種身為「我才是她親哥哥,你算哪根蔥敢來跟我搶撫養權」的高傲。
假如想要形容他們之間凝重的氣氛,「山雨欲來」這個詞應該是合適的。
抱著愛麗絲的十束多多良感到為難——而與這般焦慮的十束表現相反的是一直像個沒事人一樣完全置身事外的齊木空助,以及從小就很會看人下菜的愛麗絲。
雖然不太清楚偉大的楠雄a夢和尊為什麼看起來隨時都有互相對對方臉上出拳的架勢,但愛麗絲倒是飄飄然了起來。
眾所周知,吠舞羅的構成成分相當復雜。上到超級納稅人的青年企業家下至初中都沒好好畢業的不良,這個包羅萬像的氏族所能帶給愛麗絲的東西自然也是包羅萬像的。
即使草薙出雲規定了哪些話是絕對不能在安娜和愛麗絲面前說的,愛麗絲還是在學習之外學到了不少多余而無用的東西。
比如說,有過許多任女朋友的千歲洋就曾經教過愛麗絲,當有兩個及以上的人以你為中心而發生爭執時,排除掉父母吵架的情形,這種情況可以被統稱為「修羅場」。
而如果有修羅場出現,這又意味著什麼呢?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修羅場的激烈程度完全可以從側面反映出作為中心的人物受歡迎的程度。
「畢竟如果中心人物不被他人所在意,那也沒理由成為所謂的『中心人物』了。」
彼時千歲給到愛麗絲的解釋彎彎繞繞,十個字裡她能聽懂三個就算不錯,留下的印像自然也就被誤解成了——要是有人為了我吵架(雖然吵架這件事本身並不好),就說明我很受歡迎,而且是越激烈越好——如此這般似是而非的錯誤印像。
但放在眼下,這個印像卻非常巧合地適用了。
「多多良,尊和楠雄會打起來嗎?」
當然不會了!
聽到愛麗絲發出的疑問,十束多多良的第一反應當然是安撫這個被夾在兄長與養父之間、大概心情比他還要復雜的小朋友。
可轉念他便反應過來——這孩子的語氣怎麼這麼不對???
不僅完全聽不出擔心的意味,反而透著股「要打了嗎要打了嗎真的要打起來了嗎」的期待與興奮。
原本還隱隱有點劍拔弩張的氣氛,被她這麼一鬧,不管想打起來的還是不想打起來的都沉默了。
齊木楠雄:[總有種如她願就輸了的感覺……]
周防尊雖然沒有說話,但他收回了一直凝視著齊木楠雄的視線,以此表示對該觀點的認同。
臭小孩。
他走到十束多多良身邊,向愛麗絲毛毛糙糙的腦袋伸出手准備發泄一下自己從她這裡收獲到的不爽。
作為一只被家裡人挼到大的人類幼崽,愛麗絲自小在被人揉揉腦袋搓搓臉這方面的適應便相當良好。說白了就是人人揉搓,只要跟她夠熟,哪怕把她那頭軟塌塌的頭毛揉亂,愛麗絲也很少會為了這種事情而發脾氣(會不會收到來自草薙出雲的死亡凝視另當別論),更不會躲開。
可今天當周防尊的手剛一碰到她的腦袋側面,愛麗絲卻尖叫著、像是恐懼著什麼怪獸一樣地躲開了。
——七天不見感情已經生疏到這個地步了?!
被甩開手的那一刻,赤之王遭到的心理創傷不啻雷劈。
但很快他們就發現了不對勁。
「怎麼回事?」
他扭頭看向齊木楠雄,少年卻嘆氣道:[這種事應該你自己問她。]
「麗茲?」十束將她放到地上,用手掌輕輕攏住正在瑟瑟發抖的愛麗絲的腦袋。
他甚至有點不敢碰她,像生怕這個糖霜做的小不點會因為自己任何一個微小的觸碰而破碎。
「……發生什麼事情了?」
周防尊忘了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習慣愛麗絲的哭聲。
總之,假如有人敢向他提問「可以介紹一下你的家人嗎」,他腦海裡會第一時間跳出他的大女兒是個沒什麼表情的小人偶,他的小女兒則是個截然相反的……該說她是只小尖叫雞嗎?不管力道輕重動作大小,她都會立刻給出相應的反應——這樣讓他不敢對愛麗絲坦白的答案。
和櫛名安娜有著天差地別的不同在於,周防愛麗絲是個嬌氣包。
打是打不得的,罵自然也是不能罵的。甚至哪怕語氣稍重一點,都會惹得這只軟趴趴的黏黏寶滋滋地往外冒出鹹澀的眼淚水。
她哭起來的樣子真的很可憐。
怎麼會有這麼可憐的孩子,必須好好保護她才行——這樣的意識悄無聲息地被種下,又悄無聲息地生根、發芽、盤錯成細密的網。而制造出這一切的,並非是為他們營造出錯誤認知的假像和偽裝,而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事實。
周防愛麗絲是確確實實的、非常的弱小。
一場感冒可以讓她難受三五天,一次摔跤可以讓她膝蓋留下傷口並且發膿一星期,劇烈運動超過兩百米就會氣喘吁吁,四肢細得從樓梯第二階摔下來都會嚇得人魂飛魄散。
看著她玩滑板死死地抓著八田的手,不管八田怎麼喊疼都不肯放開,彼時靠在吧台旁邊的周防尊就會想,說不定剛出生的幼鹿都比愛麗絲強壯。
畢竟野生動物從出生起便大多都是堅韌的。
在只有弱肉強食的野外不能很快地學會奔跑只會等來死路一條。
所幸愛麗絲並不需要接受那種殘酷命運的傾軋。
作為一個有點不太普通的人類小孩,她會健康快樂地長大,然後等到時機成熟走出舒適的像牙塔開辟自己陌生的領域。
而假如她在外面受到了挫折,想要縮回家裡也沒關系。
因為是他的女兒,只要他還活著就沒人能給她氣受。
為了她和安娜,還有其他人,他似乎也不是不能再試著努力地控制自己的力量和脾性,在這間名為「責任」的永恆牢籠裡心甘情願地待下去。
至少在那個時候他是這麼想的。
明明是這麼想的,甚至還想到了很多他自己沒有經歷過、只是在電視上看到了類似的社會新聞的情形。比如說被同班同學霸凌、被教導主任刁難、被討人厭的男生塞情書之類雲雲……
他倒也沒誇下過海口說在教養愛麗絲這方面已經做好了萬全的准備。
只是起碼能做到不讓她受傷,或者被人欺負之後幫她打回去之類的事情……
然而事實是,他連這種簡單的承諾都沒能履行。
在她被人幾乎扯掉頭皮的時候他不知道在哪裡,在她被關在黑黢黢的屋子裡大哭的時候他也不知道在哪裡,還有在她因為害怕到說不出話連許願的能力都被剝奪的時候。
那個時候的自己在做什麼?
周防尊摸了摸口袋,這才想起煙放在吠舞羅一樓的茶幾上,好不容易為了愛麗絲戒掉的煙癮又被他重新拾起。
……好在現在又有理由重新戒掉了。
抱著哭聲逐漸低弱下去的愛麗絲,他聽小家伙細聲細氣地念叨。
「想要回家」。
「想見出雲」。
「如果見不到,愛麗絲會很快因為傷心而死掉的……真的會死掉……」
她一邊用誰都能聽到的聲音嘟囔,一邊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她的哥哥們,又討好地看了眼石板。
她的哥哥們態度倒還算柔和。齊木楠雄一言未發,站在他身後的齊木空助則向愛麗絲微笑著,似乎是在鼓勵。
只有作為非人造物的石板的態度依然很不近人情:[不行。]
[如果你不去觸碰更改他人的命運還能稍微延長這段時間,但我已經放任你為所欲為很多次了。]
[要麼跟你原來的世界徹底說再見,要麼就永遠別再回來。一切都是有代價的。你也跟我約定過了。]
[現在反悔,你是在試圖毀約?]
祂稚嫩的聲音裡透著冷冽。
可以把這塊破石頭給砸了嗎?
周防尊擰眉思考著這個方案的可行性。
「嗚……」好不容易停下來的愛麗絲又開始哭。
而這次她很聰明地換了個更容易被說動的對像。
「楠雄a夢求求你……」
齊木楠雄:[……]
他頭疼了半晌,最後還是在愛麗絲比波濤一層更比一層高的哭聲和願望中嘆了聲氣。
[能否允許她回去,再見想見的人最後一面?]
[這是交易?]石板問。
[不,是請求。]
[同為世界的意志居然向我發出請求……你,不要尊嚴的嗎?]
[?]
齊木楠雄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你可能對我們人類的認識還有很多不足。]
石板:[哦?]
[在適當的時候放棄那種莫須有的東西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齊木楠雄坦蕩道。
[如果是為了咖啡果凍和不那麼屑的家裡人。]
第173章
或許是被齊木楠雄那副「對,沒錯,我就是不要臉」的態度所震撼,在沉默了體感時間上流逝的幾秒鐘後,猶豫了許久的石板最終還是答應了這個「再見最後一面」的請求。
而不管這個消息的前綴是什麼,在愛麗絲聽來它都只代表「自己又能見到出雲了」這麼個好消息。
「好耶!好耶!!」
愛麗絲興奮到在十束懷裡蛄蛹,巨大的歡呼聲從她小小的身體中爆發出,在這個純白的空間中宛如一片小小的漣漪,只蕩開了數米的距離便湮沒在了更加長遠的靜默裡。
對於愛麗絲而言,這真是曲折又多磨的一天——或許在那間黑黢黢的小房間裡她度過了不止一天的時間,可無論如何,現在她總算熬過了那些疼痛與難過的艱難時刻,可以回想回的那個家了。
歡呼過後她被交給了尊,剛才的一番蛄蛹讓嚴重缺乏鍛煉的多多良的手臂開始酸痛。
對於他在這方面的無用,周防尊用眼神和哼笑表示了自己的鄙夷,但他還是接過了愛麗絲。
眼下人多,他要是不抱,想都不用想也知道愛麗絲肯定會去找她那兩個哥哥。
在撒嬌這方面鮮有人能出其左右,黏黏寶這個昵稱可不是亂起的。
要是有一個人不肯答應愛麗絲的請求,稍不注意她就會立刻轉移自己的攻略對像,去找下一個願意答應她請求的人撒嬌說好話。
偶爾這種小聰明會讓家長恨她恨得牙癢癢,但即便把她抓了回來,最重最重的懲罰也不過是冷著臉把黏在自己的腿邊的黏黏寶推開兩次,然後在那雙可憐兮兮的藍眼睛的注視下把她抱起來,聽她說上一籮筐「尊你最好了」「尊你最帥了」「我下次不這麼做了」這種半真半假的好話,最後選擇把她原諒。
好煩……
可如果看不到她,會更煩。
麻煩死了。
周防尊想揉揉她的後腦勺,而剛才愛麗絲應激的尖叫像是還在耳邊回響,他的手掌在空中懸停了半秒,落在了她單薄的後背上,然後輕輕地拍打起來。
兩年過去周防尊的手掌依然能籠住女兒的後背,區別在於不太能像以前那麼輕松,不過總歸她還是個小不點,蜷成一團的話還勉強能趴在他肚子上午睡,在入冬之後失蹤之前的那段時間裡她就是這麼做的。
知道自己可以回家後肉眼可見變得十分開心的小家伙抱著他的脖子哼歌,總是一個調子來來回回,並且隨著他拍打的頻率不時發出突兀的重音。
聽著人有點煩,可這比什麼都好。
她還活著。
健康又快樂。
就是被人扯了頭發之後頭皮還在發疼,不准讓人碰她的腦袋。
以及嘴角裡外的破皮也都被發現了,作為一個讓家長頭疼的亞健康小朋友,愛麗絲回去之後還得要多補兩片維生素,不然等過兩天她的可能會因為口腔潰瘍而疼得吃不下飯。
哭和高興都很消耗體力,可這次愛麗絲努力撐著自己沉重的眼皮,死活都不肯睡。像是生怕誰走過來把她從周防尊身邊搶走似的,手腳並用地扒在他身上。
一旁的齊木楠雄見狀:[……]
完蛋了。他心想。
看這幅光景,他已經完全能夠預見之後把愛麗絲拖回家時的難度有多大了。
——搞不好會被記恨一輩子……
想到這裡,他強忍頭疼,瞥了眼站在身旁的空助。
這家伙從一開始就顯得詭異的沉默。
雖然齊木楠雄不是沒想過哪天親哥突然腦回路突變性格一百八十度大逆轉能少給自己找點麻煩,但他不得不承認的是自己的猜想是絕對不可能成真的,以及空助這麼沉默真的很不正常。
愛麗絲的突然歸來對於他來說,就仿佛是一個許久未曾啟動的大型3A游戲突然被打開了那樣。忽然增加的巨大占用率迅速擠占了他空閑了快兩個月的腦子,讓他的思考速度在一段非常短暫的時間內變得遲鈍了。
剛才一直在應付愛麗絲的願望,眼下有空仔細想想……
——果然很不對勁!!!
不止是現在這一段長時間的沉默,還有空助帶著愛麗絲出現在他打算把吠舞羅打包丟回去的時機,那麼「恰巧」,而當時空助將這一切發生的原因都推給了愛麗絲——他認為邏輯沒有毛病,然後順勢便沒有再繼續深究了……
現在想來根本就不是這麼回事!!!
想把愛麗絲弄醒的方式有一萬種,暗示引導她往商店街這邊來的方法也有一萬種。對於冷讀術都可以輕松的齊木空助來說,要掌握學齡兒童的心理和行為方式簡直不要太簡單,他說往東愛麗絲就不會往西——無論在理論上還是在實踐上,這都是有很大可能的。
而且當初愛麗絲說要玩游戲的時候,這家伙也表現出了完全不符合他人設的熱情……而他當時的想法也很簡單,畢竟有棲川愛麗絲要玩游戲,能關他齊木楠雄什麼事?
[嘖……]
齊木楠雄咂了下舌,又很快收起了自己完全沒有顯露在面上的失態。
這些無數的煩惱和麻煩組成的風暴將他裹挾,向命運回應「我就是風暴」是勇士才會做出的選擇,正常人通常只有逃離風暴的想法。
他看了眼愛麗絲,剛才還強撐著不肯睡覺的小不點此時此刻正趴在她那個長得很急的養父肩上,開始打小呼嚕了。她平時不這樣,估摸著十有八九是感冒的前兆。
一個成年人的肩膀和床的舒適度完全沒有可比性,可她還是睡得很香,甚至在夢裡砸吧嘴。她的手沒有再固執地扒在周防尊的脖子上,而是自然地垂在身體兩側,注意到她髒兮兮的爪子(在有棲川家門口鑽圍欄時弄的),周防尊捏著她的手,用拇指在她的掌心裡摩挲了幾下,愛麗絲被弄得癢癢,踢腿,周防尊拍拍她的背,不安分的小家伙就很快安靜下來,然後從喉嚨裡咕嘟出幾句誰也聽不懂的話,又沉沉睡去。
在愛麗絲身上,齊木楠雄只能看到一片令他十分艷羨的歲月靜好,那些由她制造出來的煩惱和麻煩形成的颶風沒有侵害到她分毫。
台風眼是整場災難中最為平靜的地區。
齊木楠雄的腦子裡冒出這句話時,睡夢中的愛麗絲像只快樂的小豬,哼哼兩聲之後,她又打了個呼。
「麗茲……」
愛麗絲皺著眉,翻了個身。
「麗茲……」
她雙手朝上扒拉,然後抓住了自己的枕頭邊緣。她和安娜的床具都珊瑚絨的,摸上去軟軟茸茸,哪怕沒有開電熱毯,直接在洗完澡之後滾進被窩也不會感覺冷。
「麗茲……」
可這聲音不絕於耳,愛麗絲像條上岸的鯉魚那樣打了個挺,往前撲騰了一下,將自己的腦袋塞進枕頭底下。
「噗……」
床邊的人笑出了聲,哪怕被枕頭擋得聽上去悶悶沉沉,但愛麗絲還是能聽到他在笑。
然後這人伸出手,隔著被子在她的背上揉揉搓搓,像搓面團一樣,愛麗絲被搓得在床上滾來滾去。
舒服得她又要睡著了。
「麗茲……」
可這人不打算讓她睡。
「……@*#¥)%!!!」
難得會有次起床氣的幼柴氣哼哼地從被窩裡坐起來,她眉頭緊皺,依然閉著眼睛,看起來很有隨時再倒回被窩裡的可能。
而事實上愛麗絲就是這麼打算的——她每天早上被喊起來上學就是這樣,抓緊一切機會,只為在被窩裡多賴兩秒。
然後站在床邊的出雲就會把她從被窩裡薅出來,抱到洗手間,把已經浸濕再擰干的毛巾蓋在她臉上。
他不會用溫度剛好的溫水,而會用稍微涼一點的。雖然愛麗絲會被冷到打激靈,但這個方法讓她清醒的速度也很快。
感覺自己被抱起來之後,愛麗絲等了半天也沒等到那塊涼涼的毛巾蓋到她的臉上。
這真是太反常了!
難道今天不要上學嗎?
上學……上學……
上學——要遲到了!!!
一瞬間的恐慌讓愛麗絲猛然清醒過來。
兩只湛藍的眼睛睜得圓圓大大,完完整整地將正抱著她的人的面龐映入眼中。
他有著,比空助要漂亮的金發。
還有著一副,比楠雄的要好看的墨鏡。
他的手臂比多多良要結實,但手心又不像尊那麼滾燙,貼在背後不會跟一張過熱的暖寶寶那麼燒人。
「……」
愛麗絲望著他的臉,跟啞了一樣沉默。
「麗茲,怎麼了?」
面前的人笑著,晃了晃她。
「……不是空助嗎?」她愣了一會,問道。
「是爸爸。」面前的人親了親她的左臉頰。
「也不是楠雄嗎?」雖然已經有了答案,但她還是繼續問。
這種感覺就像在應對一場很重要的考試,即使知道答案也還是會不安,不敢落筆,生怕自己的失誤會引來更大的悔恨。
愛麗絲的鼻音重得像重感冒了那樣,眼睛裡也熱熱的。
「是爸爸。」面前的人又親了親她的右臉頰。
「……」
愛麗絲癟著嘴,眼睛依然睜得很大。像是在沙漠中行走的人接到了一捧水,竭盡全力地想要挽留住可能從指縫中淌走的每一滴,以至於渾身上下都因為緊繃而發酸發痛,也不想因為自己的放松而讓美好的希望破滅。
硬要說的話,不管是僵硬的肢體還是圓睜著的大眼睛,她現在的狀態很像一只受到了驚嚇的小貓頭鷹。
於是草薙出雲又親了親她的額頭。
「是爸爸哦。麗茲。」
他沒再抬起頭,而是用自己的鼻尖點了點愛麗絲的。
像大型犬輕嗅著自家幼崽,以溫熱的體溫、氣味、肌膚的質感確認她的情緒、她的健康、以及她的存在。
然後在她的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時對她說:
「歡迎回來。麗茲。」
第174章
大概在一年前,草薙出雲在乘坐自雷克雅未克起飛的飛機回到東京的途中,曾經做過一個令他現在想來都還會感到不可思議的夢。
在那個夢裡愛麗絲變成了一只因為不願意起床而不肯去上學的藍眼睛黏黏寶,只會「黏黏」「黏黏」地叫和撲撲簌簌地掉眼淚。
看起來真可憐,但再可憐草薙也得狠下心,把她哄去學校接受應有的教育。
本就不肯上學的黏黏寶會哭得更傷心也是理所當然的。
只是夢和現實不同,在夢裡的黏黏寶會在他的手心裡哭成一灘更加軟塌塌的液體形態。而且不僅不會被拎去學校,還會被一個少年以「養不好她就還回來」的奇怪理由給搶過去。
或許是因為夢,那個少年的模樣草薙出雲一開始便沒看清。夢醒之後記憶就更模糊了,只記得愛麗絲被搶走了這件事本身,以及一抹相當奇詭的粉色……
對於這個夢,草薙出雲百思不得其解,但這類得不到答案的問題在人的一生中比比皆是,他是個忙碌的成年人,自然不會分給這種事情太多的精力。
可他最近又想起了那個夢。
因為愛麗絲不見了。
她像個漂亮的小肥皂泡那樣,在陽光下反射著炫目的光,自由自在地飄蕩著,然後忽然極小極小地發出了「啪嗒」的一聲,消失不見。
在她失蹤後的第二十個小時草薙出雲就已經快瘋了。
他感覺自己的理智在一點點地蒸發。
整個吠舞羅裡沒有人能與他有同樣的感受,也沒人能安慰他「放輕松」。
他是在愛麗絲身上花費心思最多的人。
如果草薙出雲要說自己是世界上最愛自己女兒的人,那麼其他人都得老老實實地屈居第二。
龐雜的情緒讓他的大腦陷入了混亂。
或許外表看上去似乎還在正常地運行,可實際上只要觀察就能發覺,吠舞羅二把手最近發呆的次數相較於從前多太多了。
他開始思考一些自從高中畢業後就不再思考的問題。
比如說人生的意義是什麼——不再思考這個問題的原因在於,他在高中畢業之後就明確了自己該做的事情,那就是為他的王和他的組織搭建一個總部。
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總部又被賦予了其他的意義。
比如說「家」——周防尊的家、櫛名安娜的家、十束多多良的家、八田美咲的家……
最後是愛麗絲的家。
可她還會再活蹦亂跳地回到這裡來嗎?
每次草薙想到這裡就會從昏沉的思緒中猛然抽離出來,也不知道是他這麼多年身為二把手的素養不允許他暴露出自己的弱點還是單純的不願意再想下去。
可出神還是在繼續。
一些零零碎碎的記憶隨之開始浮現出來,並且在他有意的攫取中變得越來越鮮明。
那個奇怪的夢就是其中之一。
而讓草薙出雲不明白的是為什麼自己會記住夢裡的粉色。
愛麗絲更喜歡自己眼睛那種漂亮剔透的藍色,雖然這樣說有些自家孩子在自己眼裡怎麼樣是最好的嫌疑,但草薙出雲確實得說他的寶貝女兒的眼睛是他見過最好看的藍色,他總是很享受被她注視著的感覺。
或許在愛麗絲很需要他的時候,草薙出雲也是需要著她的。
畢竟有誰能不喜歡周防愛麗絲呢?
她那麼乖。
那麼可愛,也值得被愛。
於是他記住了很多女兒的喜好。
比如說她喜歡冰淇淋,喜歡可樂味的軟糖,喜歡橘子味的果凍,還有不喜歡粉色。
——所以為什麼夢裡會出現粉色?
他還是很在意。
不如說他開始比從前更加在意一切與愛麗絲有關的事情。
而這個疑問直到今天才解開。
直到今天他見到齊木楠雄。
直到今天他聽到齊木楠雄的自我介紹。
直到今天他完完全全地扯開那層覆在他對於夢境記憶上那層紗,將齊木楠雄的臉與夢裡的那個粉色頭發的少年模糊的模樣相重疊才總算恍悟過來。
——這世界上果然沒有毫無根據的夢。
而他的女兒也不是隨便從哪裡冒出來的小黑戶。
愛麗絲有自己的父母,有自己的叔叔阿姨,有自己的兄弟,還有幾乎為零但不是徹底沒有的在學校裡的人際關系。
「請放心吧。在作為『周防愛麗絲』的這段時間裡,她是個貨真價實的五歲小傻瓜。『幼蟲之歌』至今都在穩定運作著。」
長相人模人樣打扮卻奇形怪狀的天才科學家笑容可掬地以自己的人格擔保,語氣讓草薙出雲覺得他像在介紹什麼可以一口價拍下的商品。
草薙出雲不喜歡這位年輕人的語氣,更不能接受愛麗絲要被帶走的事實。
可在得知一切之後,他卻沒有從自己的心裡找到名為「憤怒」的情緒。
草薙出雲意外的很平靜,意外到他自己都不可思議。
甚至還有些高興。
——愛麗絲沒有被她的原生父母拋棄。
光是知道這一點就已經足夠讓他感到開心。
在她人生之前的五年……或者說十五年,她也沒有經歷過任何巨大的挫折。
[硬要說,她只經歷過控制不好能力帶來的麻煩——主要還是給我帶來的麻煩。]夢裡出現過的齊木楠雄沒有張嘴便將聲音傳進了他們的腦海。
[哦,這個是心靈感應。]他很快解釋道,而吠舞羅的所有人也迅速適應了這種前所未見的古怪溝通方式。
[不過也沒有你們想的那麼悠哉。]齊木楠雄又說。
於是草薙出雲旋即意識到,事實的確如他所言。
畢竟愛麗絲又沒有不用張嘴就可以向其他人傳達自己想法的心靈感應。
想要抑制她那宛如向神明許願並毫無例外都會獲得准許的「言出法隨」,能做的事情只有兩件。
謹言慎行。
或者干脆直接保持緘默。
「失語症的話她是有得過的,大概是在十二歲的時候吧?那個時候愛麗絲已經可以許願小行星撞地球了。意識到自己的力量真的會無意識害死很多人之後她就干脆不說話了。哈哈。」
她的另一位哥哥齊木空助摩挲著下巴回憶道:「老實說要不是地球會因此毀滅,我還挺想看看那副光景的。」
[為了幫她重新找回語言能力姨媽和姨夫花了不少力氣。]齊木楠雄望著草薙出雲的眼睛,[雖然不能說『沒有父母是不愛著自己孩子的』這種話——畢竟現實裡確實有完全不負責任的渣滓父母,但愛麗絲的父母不是那種人。]
「謝謝,我知道了。」草薙出雲笑了下。
所以他的女兒不能只屬於他。
[如果你想她,我可以想辦法以後讓石板偶爾送她回來一下。]齊木楠雄還是決定把話說明白。畢竟他也沒資格對著石板吆五喝六的,在「統治世界」這方面,他們之間的關系大概像是一個國家的國王和另一個國家的國王。
[但近期是不可能了。]
愛麗絲的胡攪蠻纏讓石板有點毛。雖然理論上祂沒有人類的情緒,但也只是理論上。
畢竟與人類相處了這麼多年,哪怕是台AI,這麼久的時間也足夠它將自己的算法更新迭代到足夠智能的地步。
回到吠舞羅愛麗絲就被放到了二樓睡覺。
草薙出雲上樓想跟她告別,在她醒來後卻始終沒能將告別的話說出口。
可離別的時間總是要到來的。
在發現自己真的只是「見他們最後一面」之後,從下樓就沒離開過草薙五釐米遠的愛麗絲果不其然再次爆發出了驚人的哭聲。
齊木楠雄一陣頭暈還伴隨著頭疼。
【要留在這裡】的願望已經把他的腦子給塞滿了。
[不回去的話你是不打算再見自己的父母了嗎?]齊木楠雄唱不來的黑臉,石板決定親自唱。
祂的再次出現讓吠舞羅的多數人都陷入了「這小屁孩誰」的茫然中,只有周防尊金色的雙眸危險地眯縫起來。
聽到祂的問題,愛麗絲的哭聲停下了。
「我、我不可以出雲和爸爸媽媽都要嗎?」她吸了下鼻子。
就在石板說出[不可以]的同時,另一個聲音冒出了出來,說「可以」。
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那個說「可以」的人。
是齊木空助。
[喂……]齊木楠雄皺起眉。
「當然可以!」齊木空助歡快地從自己的白大褂中掏出一冊書。
書的內頁空白無字,有著世界上最無暇的紙張,以及仿佛將願望書寫上去就能實現的、令人難以挪開目光的魔力。
「只要你哭得再大聲一點就可以。」
第175章
世界是單一的嗎?
世界是有且僅有的嗎?
世界之外是否還存在著另一個世界?
在他們生活的果殼之外,是否還靜置著另一個微小卻已成為決定歷史的硬果?
如果齊木楠雄沒有出生,齊木空助覺得自己說不定會比現在要平凡一點。
至少他不會再有機會去研究那些讓自己連原理都得花上幾天甚至幾星期才能搞清楚的心靈感應、預知、靈視、空間移動、念動力、隔空取物之類的超能力,從而在無盡的空虛與無聊中扭轉方向投入無數科學家們都沉迷的空間與時間、基本粒子、蟲洞、以及不確定性之中。
後者們或許能夠讓他在更加廣義的層面造福這個世界,可那樣就必須首先滿足「這是一個沒有齊木楠雄的世界」的前提。
一個沒有齊木楠雄的世界?
齊木空助想到這裡,夾在指間的筆轉了一圈,剛才還笑著的嘴角立刻被抹平。
要是有人跟他在同一個課題組,大概會被這位學術大牛莫測的心情給嚇到從自己的座位上飛起,但遺憾的是那種人並不存在,因為齊木空助自己就是個課題組。
從模型設計到實驗數據一人全包不說,在科研進度這方面向來也只有他push導師的份,發一篇SCI一區論文於他而言好比吃飯喝水呼吸,總之就是沒什麼難度可言,可謂寂寞如雪般的人生。
所以如果這個世界是一個沒有齊木楠雄的世界,那即使哪天它毀滅了齊木空助也認為不足為惜。
故此明眼人都知道齊木空助是個精神狀態不怎麼正常的死弟控。
而對於一個天才來說,在他之外出現了另一個更加天才的、無法企及的存在無疑是非常痛苦的。可更讓齊木空助痛苦的是,這個讓他無法企及的存在還與他有著同樣的父母。
基因提供者相同。
成長環境相同。
備孕手段幾乎沒差別。
妊娠期間也沒有任何特殊。
那麼自己到底哪裡不如齊木楠雄了?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齊木空助一直受此問題困擾。
嫉妒在他心底生根發芽。
屈辱在他每次與齊木楠雄的比試之後噴薄而出。
要是楠雄不存在就好了——這樣的念頭也不是沒有在齊木空助腦海中出現過。
可這點程度陰暗的負面情緒到底還是沒能打過他對弟弟的愛——就像他在齊木楠雄那裡的存在感打不過愛麗絲的存在感一樣。
齊木空助還記得愛麗絲出生那天東京下了場大雨,地面被衝刷得干干淨淨,陽光也在雨後變得更加明媚,天邊出現了彩虹。當時齊木空助還沒跳到高中,幼稚的小學老師還讓他們以此寫一篇周記。
可是齊木空助沒寫。
沒寫的理由是他當時在醫院,沒看到彩虹,但看到了剛出生的表妹。
那個時候的愛麗絲還不叫愛麗絲。她的名字到出生之前都沒定下,但可以說的是還不叫愛麗絲的愛麗絲是個足月出生的人類幼崽。她的各項身體數值都還算健康,有著新生胎兒少有的濃密的黑色卷發。
齊木空助摸了摸她額前的卷發,又細又軟,像小狗的絨毛。
可小狗們都不喜歡齊木空助。從前齊木久留美帶他去寵物店,那裡的小狗都不知道為什麼老躲著他。懂狗語的齊木楠雄說這是小狗出自本能的害怕,它們都能看出空助不是什麼好人。
得知原因後齊木空助「哦」了一聲。
雖然這件事說不上讓他多受挫,但也沒讓齊木空助心情好到哪去——因為小狗喜歡齊木楠雄。
它們不僅喜歡齊木楠雄,還會翻肚皮給齊木楠雄摸。
自己到底哪裡比不上楠雄了?
不盡如人意的劣等感再次朝著齊木空助席卷而來。
它們潮濕鹹澀,就像是海浪。即使一層平息,下一層又會很快被推上岸。
可或許是剛出生的愛麗絲軟絨絨的頭發摸起來太像小狗了,更重要的是她不僅不會躲開他,還會用自己由於神經調節未發育完全而攥起來的手掌握住他的手指。
這是新生兒的無意識舉動。
然而極其微妙的,有那麼一小部分從楠雄身上獲得的劣等感,被這只小小的手撫平了。
齊木楠雄當時不到兩歲,已然表現出遠超同齡的鎮定。他安安靜靜表現良好,理所當然被齊木久留美放心大膽地抱進了裝著愛麗絲的搖籃裡,和她一起拍照。
至於搖籃裝不下的齊木空助只能站在一邊,看著大人們圍著自己的弟弟妹妹,仿佛他們兩個就是世界的中心,可明明他這個天才是如此的耀眼。
委實說這種程度的忽視,讓齊木空助感到了些許符合他這個年紀的氣憤。
於是在大人們告訴他愛麗絲眼睛的顏色之前,他就已經趴在搖籃邊,自己用食指和拇指撐開了那兩片又薄又柔軟的眼瞼。
這個嶄新的人類幼崽的眼睛是藍色的——這是寬泛的形容,更准確的說法是這種顏色在CMYK色值表中的16進制值的表達為#5D0C7B。
當然,這還在是室內光稍黯的環境中的觀察所得。陽光下愛麗絲的眼睛會變成另一種藍色。
齊木空助看完就偷偷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齊木楠雄瞪著他,而愛麗絲不舒服地大哭了起來,大人們只好又開始圍著她打轉。
那時的愛麗絲還沒有展現出她的「破壞力」。
真的讓齊木空助和齊木楠雄意識到自己的妹妹是個說什麼就能實現什麼的世界級別的許願機,是在愛麗絲的生日聚會上。
那天愛麗絲剛滿十歲,在此之前她的能力雖然不算弱,但也不能說特別強。在這個階段,她能折騰的依舊只有父母,折騰這種親密關系之外的人和事還差了點火候。
生日聚會很小,只有家人,她玩得很開心,開心到不願意散場。
可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呢。
於是愛麗絲說下雨吧。天上便立刻下起了瓢潑大雨,但雨沒多久就停了,齊木一家依然要回家。
於是愛麗絲又哭著說,要是姨媽家當初把房子建在她們家旁邊就好了。
回憶起那天,不管是十一歲的齊木楠雄還是後來十六歲的齊木楠雄都認為自己還是太懈怠。
彼時愛麗絲「言出」的同一時間,一個什麼提示窗似的東西忽然跳到了齊木楠雄眼前。他沉醉在無限續杯的咖啡果凍中,沒多看便抬手在眼前揮了揮。
窗口像只被趕走的蒼蠅似的消失了,可等他們回到家——或者說他們家本來所在的地點,卻發現自家房子不見了。
更令人語塞的是不僅隔壁的鄰居認不出他們一家四口(雖說兩家本來就沒什麼交往,但也不至於認不出人),市役所的住房檔案裡齊木一家的信息也變成了空白。
然後果不其然,他們在有棲川家附近找到了齊木家的房子,周圍的人對他們的態度也仿佛認識了許多年一般熟稔。
如此這般,哪怕再傻的人也能明白,愛麗絲隨口道出的願望成真了。
甚至十歲的愛麗絲的能力已經增強到了可以修改因果律的地步,說是言出法隨也不過分。
這毫無疑問是愛麗絲的災難。
發聲器官於她而言從此成了一種負擔,語言變成了武器。以為是雪球的玩笑話打在別人身上,真的會變成擊穿他們心髒的子彈。
這毫無疑問也是齊木楠雄的災難。
他得好好聆聽愛麗絲說出的每一句話,哪怕是毫無邏輯胡言亂語的夢話都不能放過。
這對苦兮兮的兄妹也不是沒有嘗試過自救。
比如說自己對自己說「我是一個普通人」。可這麼做只會出現祖父悖論。
再比如說讓愛麗絲說出「齊木楠雄是個普通人」這種話,又或者直接讓齊木楠雄把愛麗絲變成一個普通人。
可最終他們發現,無論選擇哪種方式,都產生令人十分兩難的結局。
因為假如前者被實現,齊木楠雄變成了普通人,到時候又要由誰來控制愛麗絲的「言出法隨」?
而假如後者成了真……嗯,雖然從理論上失去了能力的愛麗絲的確不會對這個世界產生太多的影響。
但只是那樣的話——
【那樣的話,楠雄就是一個人了。】
愛麗絲在她隨身攜帶的白板上寫到。
【不開心的時候兩個人在一起要比一個人好。】
擦掉前面那句話,愛麗絲又在白板上寫,寫好後將白板翻過來給空助看。她「啊啊」地喊他,聲音聽上去很奇怪,和她又很長有一段時間沒有說過話有關系。
人是一種孱弱又矛盾的生物。
齊木空助想。
如果他的弟弟打從一出生便沒有情感,那也不會有這麼多煩惱可言。
如果他的妹妹根本不在乎別人的感受,那她會過得比現在更加自在。
可明明他們自己都已經自顧不暇了。
超能力者好可憐啊。
哈哈哈。
哈哈哈。
齊木空助幸災樂禍著,心想有超能力也不過如此。
然而等到這股卑鄙的愉快散去後,他又開始著手設計可以封印齊木楠雄和愛麗絲超能力的方案。
他管這叫未雨綢繆,有備無患。
萬一楠雄和愛麗絲在某天被自己的能力折磨到忍無可忍的地步,他就可以在那個時候,帶著自己的方案宛如天神般降臨,然後睥睨地看著他們拉著自己的褲腳懇求的模樣。
那場面光是想想都叫齊木空助興奮不已,連帶著發paper的積極性都變得相當高漲,搞得老教授見到他就跟見到貓的耗子一樣,生怕自己又被年僅19歲的天才博士生催著要實驗數據。
對於一個幾乎能做到任何事情的天才來說,有了明確的奮鬥目標就已經成功了一半。
然而在研發封印超能力道具這個宏大課題中遇到的技術難題,比起齊木空助從前參與過的任何一個項目都要多,即便用12號的Times New Roman和最小磅的間隔打印在A4紙上也能堆出一座比倫敦國會山還高的……山。
齊木楠雄上第一輪高二的時候,愛麗絲的父母對他們的女兒提出了希望可以暫時放下她、追求自己的人生的提議。
齊木楠雄上第三輪高二的時候,齊木空助制作的封印能力的裝置總算有了原型機。
也是齊木楠雄上第三輪高二的時候,齊木空助忽然開辟了一個PlanB的新思路。
假設將世界比作一個巨大的討論組群,那麼在這之中的齊木楠雄從某種意義上或許可以算作是權限最高的管理。
而齊木楠雄之所以不能變成普通人,正是因為他不能放任愛麗絲不管。
那換個角度思考,只要找到另一個能夠約束愛麗絲能力的存在,他親愛的弟弟、齊木楠雄不就可以自由了嗎?
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想可行,齊木空助先是通過了各種方式,從齊木楠雄那裡確定了在他們的世界之外,還有其他不在同一空間時間的世界、以及管理著那些個世界的存在。
那麼剩下的就只有建立聯系並與之交流談判了。
齊木空助找到了愛麗絲,對她托出了大概百分之八十的計劃。
計劃的第一步,是由愛麗絲去請求齊木楠雄幫她做個游戲。
而為了滿足她刁鑽的「沉浸式」需求,齊木楠雄大概率會直接找到另外的世界作為游戲「基底」。
「到那時我會出面嘗試與那個世界的『根源』建立聯系,順便負責游戲設計的部分,愛麗絲你到時候只要享受游戲就可以了。不過話說回來……」
齊木空助坐在自己的人體工學椅上轉著圈,說著又停了下來:「你真的願意配合嗎?」
如果一切都可以順利進行,那麼楠雄就會變成他渴望許久的「普通人」。
可愛麗絲怎麼辦?
愛麗絲也想當普通人。
那……這樣也可以嗎?
【這樣也可以。】
說過「難過的時候兩個人總比一個人要好」的愛麗絲抓著記號筆,在白板上寫到。
【至少楠雄不會被我煩了。】
PlanA的能力封印裝置,之後也繼續做吧。
齊木空助癱在椅子裡,面無表情地思考著。
畢竟他也很難預測PlanB會不會順利實施。
所幸和[書]建立起聯系比想像的要更加簡單。
不如說這本[書],從一開始便表現出了相當大的合作的誠意——這麼擬人一個理論上的「死物」似乎有些不妥,但天才如齊木空助卻依然搞清楚了[書]的意圖。
作為另一個世界接近根源的存在,這本[書]的特性便是包含著世間所有的「可能性」。
它雖然內裡一片空白,但只要將「合理的」願望寫在上面,書寫的內容就會變成現實。
——可世界本就不合理。
想到這裡,齊木空助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假如小說還需要邏輯,那麼世界上發生的一切都是有悖於邏輯的。畢竟在普世價值中好人是要有好報的,邪惡是一定不能戰勝正義的,可現實卻不會百分之百依照這些「邏輯」按部就班地發生。
啊,扯遠了,回到正題。
總而言之,包含著無數種可能性的[書]中也包含著無數個不同的世界。
那麼[書]外呢?
[書]外的真實世界只有一個——照理來說應該如此。
然而還是那句話,凡事都有個「但是」。
但是現實是荒謬的、不可捉摸的、無法預測的。
人的有限無法與宇宙的無限相抗衡,只是身為某個超大討論組群的管理員顯然能力也沒有破格到那種地步。
「所以你的訴求是希望[書]外的世界能少一個是一個?」
齊木空助在夢裡見到那本無字書。
[是的。]書上浮現出黑色的打印體文字,[世界與世界之間不能互相冒犯,所以能夠滿足我願望的方式只有一個。]
「融合。」齊木空助點了點頭。
[正解。你果然是個聰明的人類。]
[書]似乎很高興遇到了一個輕松對話的對像。
[作為交換,我可以讓你弟弟變成正常人,啊前提是他自己也願意。然後我也可以幫忙照顧你妹妹的能力——別看我著這樣,我可是很擅長管理擁有特殊能力的人類的。]
「聽起來是個很不錯的交易。」
[你能這麼覺得就再好不過了。]
「不過你確定你沒有任何壞心眼嗎?萬一你對我們這邊的人類區別待遇怎麼辦?」其他人齊木空助不關心,他擔心的是變成了普通人的齊木楠雄。
[當然不會啊,人類在我們眼裡都一樣,進群之後就是一家人了。]
[書]忽然說了句不知道從哪裡學來的網絡用語,看起來祂確實挺喜歡人類。
[誰都不會拒絕沙盒裡的內容更加豐富的。雖然我討厭這麼說,但如果沒有人類,我們的存在也會失去意義。]
——大概是像信仰一樣的東西。
「你的世界裡還有一塊『石板』。」齊木空助又問,「祂如果不同意世界融合怎麼辦?」
[誒,這個簡單。]
[書]上的字呼啦啦地湧出。
[你妹妹是許願機,我是許願機,石板也是許願機。雖然假使我們的權限是1,而你妹妹的權限是0.5,但我們三個的不同抉擇仍然會制造出需要『投票表決』的情形。]
[所以等到一切前置條件都滿足,我只要站在你妹妹那邊就行了。]
[1+0.5>1]
[令人愉快的不等式,不是嗎?]
齊木空助歡快地從自己的白大褂中掏出一冊書。
書的內頁空白無字,有著世界上最無暇的紙張,以及仿佛將願望書寫上去就能實現的、令人難以挪開目光的魔力。
緊接著,他又從自己的懷裡掏出了一個像是馬裡奧水管似的、綠油油的中空柱體:「鏘鏘鏘——不管是哪裡都可以通往的馬裡奧水管!」
[……居然真的起了這個名字。]齊木楠雄面無表情地吐槽道。
「誒——這個時候難道不該誇我很哆啦A夢嗎?」齊木空助一手拿著書,一手拿著水管。
[完全不像。不如說不要像,你要是像哆啦夢絕對會有很多人的童年幻滅自己的童年偶像居然是個神經病。]
「呀嘞呀嘞,弟弟這麼不坦誠也真是讓人頭疼呢。」
[我已經在實話實話了。]
「話說你們就不想知道這根水管可以干嘛嗎?」
[不想知道。]齊木楠雄毫不客氣。
然而沒人捧哏也不要緊,齊木空助的臉皮地殼還厚,又或者說這人大概從來就沒有臉皮這種東西。
他自顧自地向吠舞羅的諸位、以及石板解釋道:「這根水管呢,是我研究了楠雄其中的一個能力,『隔空取物』之後造出來的哦,研究你和愛麗絲能力封印的裝置時順手做出來的。」
「……順手……?」
十束多多良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震驚比較好,畢竟眼前的科技樹高度似乎已經朝著超現實主義的方向狂奔而去了。
「它的用處就是只要知道物品的空間具體坐標,就可以輕松地把物品從千裡之外拿到面前。」齊木空助將自己的手伸進那節不到四十釐米長的水管裡,「是很適合搶銀行的道具呢,不過這次我把它用到了感覺會更有意義的地方。」
「……如果沒記錯的話,[書]是一直由異能特務科保管著的吧……」
消息靈通的草薙出雲抱著已經停止哭泣的愛麗絲,嘴角難以抑制地抽了抽。
「是哦。至於是不是真東西,」齊木空助笑著扭頭望向站在角落裡的西格瑪,「他是最清楚不過的吧?」
西格瑪:「……」
感受到眾人忽然聚集而來的視線,壓力驟增的青年十分鄭重地點了點頭。
「確實是真的[書]。」
作為[書]的造物,他絕不會認錯「創造」出自己的東西。
「所以現在只要愛麗絲在書上寫下自己的願望,世界就會開始愉快地融合啦~可喜可賀,可喜可賀。」齊木空助鼓起掌。
齊木楠雄皺起眉:[等等,我可沒聽說我們這次來是以世界融合為前提的。]
「誒?楠雄你有什麼反對的理由嗎?現在只要你放棄自己身為『神』的身份就行了。」齊木空助從口袋裡掏出筆。
不過他暫且還沒將手裡的書遞給愛麗絲。畢竟只要齊木楠雄不同意世界融合,不等式就會變成1+1>1+0.5。
[沒有……但是……]
和反對世界融合一樣,齊木楠雄同樣也找不到支持世界融合的理由。
他是個喜歡平穩日常的人。
而平穩意味著即使有改變,改變也會相當微小。
可眼前即將降臨的變化,是堪比認識了五百個燃堂力的巨變……
真的很難不讓齊木楠雄懷疑自己的生活是否會因此更糟。
看出他心中所想,空助立刻出言企圖打消他的擔憂:「只要世界和愛麗絲的能力被書接管,你就可以讓愛麗絲許願讓你變成一個正常人。這難道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楠雄。」
齊木楠雄:[……]
這確實是他想要的……
……可是愛麗絲怎麼辦?
他依然有著諸多的顧忌。
而這份猶豫落進石板的眼裡,卻好像成為了另一種含義。
這個看起來像小男孩的家伙似乎有點生氣,祂注視著齊木空助手中的書。
[要來打賭嗎?]石板用只有祂與書才能溝通理解的方式說道。
[打什麼賭?]書翻開了。
[貪心又傲慢的人類能不能放棄手中巨大的權力——來賭這個。]
[哇哦,可你不覺得說出這種話的你也很傲慢嗎。]書的書頁歡快地翻動著,[你和我明明都沒有了解過別人。]
[可我們已經看過太多人了。]
[好吧好吧。]書有點無奈,[可如果他真的願意放棄作為神的身份,為了這份決心和魄力,你來幫他承擔起那些對他而言是負擔的東西。]
[作為條件,這對我沒有好處。]石板輕輕哼了一聲,[不過無所謂。]
[他絕對不會放棄的。]石板看著齊木楠雄滿是躊躇的臉,如此篤定。
然而,然而。
凡事,都有個但是。
[好。我放棄。]在愛麗絲又開始一疊更比一疊高的哭聲與央求中,齊木楠雄輕快地再次重復了自己的之前的話,[我放棄。]
少年如釋重負般嘆了口氣。
在石板的震驚中,書爆發出了巨大沉默的笑聲。
齊木空助將筆和[書]遞給正被草薙出雲抱在懷中的愛麗絲。
1+0.5>1
不等式成立。
在愛麗絲有史以來最為工整的字跡之中,神交出了他的權能,兩個不同又相似的世界,開始在悄然之中靜默地融合。
「啊!!!!」
然而八田美咲忽然的大叫聲卻打破了本該肅然無比的氣氛。
「……你在喊什麼?小八田。」
草薙出雲拍了拍被嚇到差點把筆給丟出去的愛麗絲。
「我受不了了!!!這麼多莫名其妙的事誰搞得懂啊!」
吠舞羅的特工組長在原地暴跳。
「我就想知道我們什麼時候去揍那個混賬無色!草!薙!哥!!!」
「啊……這個的話——」被提醒了同樣很重要待辦事項的草薙出雲看了看齊木兩兄弟,又看向周防尊。
「諸位有什麼想法嗎?」
悠于 2023-10-30 13:55
第176章
「諸位有什麼想法嗎?」
「找出來。」周防尊皺著眉頭,頓了一下,「然後燒死。」
這番暴言小孩子聽不得,但早有預料的草薙出雲在周防尊把話說出口之前就捂住了愛麗絲的耳朵。
「哈?原來你們還沒找到犯人啊?」齊木空助聞言睜大眼睛,抑揚頓挫的語調聽上去陰陽怪氣,十分欠打。
愛麗絲突然失蹤之後,草薙出雲也不是沒有衝去美術館把監控錄像翻出來一幀一幀地查看的。
只是問題在於假如想要找到自家孩子的蹤跡,就必須先要得到真實有效、沒有被黑客入侵替換畫面的監控錄像。
顯而易見這是一場有預謀的綁架。在找到殺千刀的犯人之前,草薙出雲只能祈禱它不是一次針對吠舞羅的報復。
安娜嘗試著用她的感應找到愛麗絲大致的位置。
然而那些平日裡能幫草薙輕易找到愛麗絲想要藏起各種闖了禍之後留下的「罪證」的紅色珠子,卻在地圖上茫然地轉啊轉。找不到愛麗絲,安娜眼睛裡的淚花也隨著這三個紅色的小珠子轉啊轉。
「後來我們轉換了一下思路……」草薙出雲一邊說著,一邊下意識地伸手摸向自己外套的口袋,那裡放著他的煙盒。
過去的七天裡他們沒有找到愛麗絲,為她戒掉的煙癮倒是集體復發了。
恰好此時愛麗絲窩在草薙懷裡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她皺皺鼻子,用力嗅了嗅,聞到了好久沒聞過的煙味,立刻低聲咕噥:「出雲身上臭臭的……」
草薙出雲拿煙的手一頓。雖然以前他也抽煙,但愛麗絲從來沒有嫌棄過他身上的煙味。
他短暫地思考了一下引發這點親子間隙的原因,然後想起,自己雖然重新撿起了吸煙的壞習慣,卻忘了嘗試用愛麗絲喜歡的咕嚕水掩蓋這種味道——委實說,作為一個心急如焚心如死灰女兒被綁的家長,草薙出雲沒有胡子拉碴眼袋掉到下巴都算好的了。
大概是感覺到草薙出雲要把她放下去,愛麗絲很快又用手揪住了他腰兩側的襯衫布料。
看得一旁的原本正沉浸在超能力離自己遠去的齊木楠雄眼神愈發麻木。
自從愛麗絲把齊木家挪到有棲川家「附近」以後,他們一家便將錯就錯地住了下來——畢竟憑齊木國春的工作能力,齊木家的老房子想搬到東京真的得等到下下下下下輩子。
說不上形影不離,但從小一塊長大這點齊木楠雄還是勉強能夠承認的。
而他上一次見到愛麗絲這麼粘人的狀態還是在這個小姑娘上一次八歲的時候——不,准確來說,正抱著草薙出雲撒嬌的愛麗絲甚至比以前還要粘人。
「所以,你們換了什麼思路?」齊木空助適時介入,看起來他似乎也對愛麗絲這麼膩歪有點意見。
「既然找不到愛麗絲,那就找綁架了她的人。」草薙出雲說著將愛麗絲抱了起來,讓她靠在自己肩上,然後拍了拍她的後背。
小家伙又困了。
[可你們到現在都還沒找到。]
齊木楠雄的心靈感應暫時還沒消失。
愛麗絲的願望生效需要時間,不過他目前能感到自己眼睛已經變得正常了,不會摘下眼鏡還得擔心瞪誰一眼誰就石化。
[需要幫忙嗎?]
「謝謝,不過不用了,已經有眉目了。」草薙笑了下,「對方的能力有點特殊,還有人在背地裡幫忙,需要花點時間而已。」
[好吧。]
齊木楠雄沒再堅持。他站起身,目光落在茶幾上的書頁上。
除了兩個世界變成一個之外,愛麗絲還用歪歪扭扭的字在空白書頁中寫上了【請把楠雄變成普通人】。
同為擁有改寫世界能力的願望機,她並不需要寫出一段故事才能用書達成自己的目的。
齊木楠雄也沒再說需要幫助可以隨時聯系自己這種話。畢竟按照現在他身上的異能力消退的速度,等到吠舞羅需要他幫忙的時候,他大概已經泯然眾人矣了。
拒絕了草薙出雲共進晚餐的邀請、將書塞回祂原來待著的地方、又問了一遍愛麗絲要不要回家得到拒絕的回復之後,齊木楠雄和齊木空助離開了吠舞羅。
雖然對這兩兄弟在世界融合之後要怎麼找到回家的路感到好奇,但眼下更重要的還是該怎麼填飽愛麗絲正在咕嚕嚕叫的肚子。
「出雲,餓了。」
因為餓,所以愛麗絲又不困了。
等來外賣要一段時間,十束多多良親自下廚給愛麗絲煎了塊牛排,又烤了兩片面包塗上黃油。烤面包機發出愉快的「嘭噔」聲的時候,微波爐裡的牛奶也溫好了。
愛麗絲吧唧吧唧地吃完了她的牛排三明治,然後又開始困了。
她張大嘴巴打了個哈欠,八田美咲幾乎能看見她喉嚨裡的小舌頭。
但愛麗絲還是沒睡著,她想洗個澡。
洗澡之前草薙特意問過她身上有沒有哪裡疼,除了有些泛出青紫色的嘴角外,愛麗絲還舉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小腦袋。
頭發被扯的地方其實只要不碰就不會覺得疼了。
但愛麗絲還是以此嗚嗚地跟爸爸撒著嬌,希望能用這些經歷換個冰淇淋吃。
她的願望既單純,又質樸。
可做夢都會夢到的冰淇淋沒有從天上掉下來,愛麗絲得到了另外的東西,是溫熱的、濕漉漉的。
「出雲?」
她仰起頭,看見出雲用手掌蓋著自己的臉,眼鏡被他推到頭上,將他每天早上都會花上十幾分鐘打理的頭發扒得亂糟糟的。
「出雲……?」
愛麗絲抱住他的腿,然而那些溫熱的液體依然如同淅淅瀝瀝的雨落在她的臉上。愛麗絲用手背擦擦臉,然後舔了下,發現是鹹的,鹹得有些苦。
是眼淚嗎?
她抱著草薙的腿不再說話。直到草薙將她推進浴室,愛麗絲還是不安地把腦袋探出來問他「真的沒關系了嗎」。
「真的。」
草薙摸了摸她的臉,拇指拂過她嘴角的傷口,囑咐她不要在浴缸裡泡太久更不要不小心睡著。
「好哦。」愛麗絲用臉頰蹭蹭爸爸的掌心。
回到吠舞羅的第二天,愛麗絲睡到了回籠覺。
一如既往的,她被自己的生物鐘和潛意識驚醒,坐在床上搖頭晃腦了好一陣,然後才連忙拍醒旁邊的草薙出雲,嚷嚷著要遲到了。
「麗茲,你這段時間都不用去上學哦。」草薙摁住在床上亂蹦的小家伙,告訴她自己已經幫她辦理了休學手續。
本意是想著愛麗絲回來之後,萬一需要一定的心理干預和疏導,還可以有充裕的時間去看醫生——雖然現在看她的狀態完全沒怎麼留下心理陰影,還挺活蹦亂跳,但在找到綁走她的人之前,草薙都不打算再把她放回學校去。
而得知自己不用上學的愛麗絲重新快樂地縮回了她的小被子裡,不到五分鐘便睡著,半小時後還在夢裡打了一套太極拳,好幾下都踹在草薙出雲的腰側。
疼是不怎麼疼的,但她太欠打又可愛了,總讓草薙出雲忍不住想去掐住她的鼻子,看她被憋醒的樣子。
昨晚被踢到地上的藍眼珠泰迪小熊,被草薙重新撿回來拍拍灰,塞進愛麗絲的懷裡。
不安分的小家伙這才乖順地抱著她的娃娃側躺著在夢裡游蕩。
看她睡得這麼好,想來應該也沒有將不愉快的回憶進行加工形成夢魘。
草薙出雲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腦瓜,將筆記本電腦抱到床上,坐在愛麗絲旁邊等她下一次自然睡醒。
關於愛麗絲被綁,目前他們可以掌握的情報僅有對方近期出現過的數個場所地點。
草薙出雲打開艾利克傳來的幾個文件,分辨率不高一看便知道是從監控錄像中截取的圖片上,都有一個銀發少年的身姿。
他出現場所的共通點,經過無數不同線路圖的對比分析,田山花袋最終將這些地圖上的點串成線,並發現這條線路與第一王權者[白銀之王]所乘坐的巨型飛艇「天國號」的航行線路幾乎完全重合。
同周防尊和其他氏族成員商議過後,草薙出雲便將這些線索全部打包丟給了Scepter4和黃金氏族。
畢竟無論這位銀發少年出於什麼樣的目的在這條特殊的線路上徘徊,他對愛麗絲所做的一切,以及隱約表現出的對白銀之王的僭越都足以讓草薙出雲將一直在旁邊默默關注卻不打算出手的黃金氏族拉進入他們充滿私心報復的戰線中。
至於Scepter4,嗯……雖說讓一直是敵對陣營的家伙插手此事會讓他們對畫面中的這位少年的打擊報復造成一定的阻礙,但當時為了盡早找到愛麗絲、現今為了盡早找到這個銀發王八蛋,為了達成目的,一定限度的退讓還是能夠忍受的——即使對於氏族內脾氣最不好的尊和八田來說也是如此。
或許是為了印證眾人拾柴火焰高的道理,三方的情報收集的確讓核查銀發少年的身份變得容易了許多。在愛麗絲回到吠舞羅的第二天,他們大致推斷出這位少年正是新一任第七王權者[無色之王]——根據情報提供者的說法是,這話是銀發少年本人親口說的。
只是普通人並不清楚無色之王是個什麼東西,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而對於他人的無視,這位新王似乎顯得尤為不滿,撂下一句在普通人聽來「等到我成為那個人,你們這些趴在地上的蟲子就仰望我吧」的瘋言亂語後便消失在了擠擠挨挨的人群之中。
八田美咲對此發言皺著臉進行了銳評:「哪來的神經病loser?」
十束多多良聞言哈哈大笑,並表示要講這句話裱起來掛在吠舞羅的照片牆上。
可玩歸玩鬧歸鬧,假使這位少年真的是第七王權者,那這句loser歇斯底裡的弱智發言說不定真有可能不是玩笑。
「所以他是有能夠『取代他人』的能力嗎?」草薙出雲猜測著,「如果是這種隨時都能拋棄原本身份的能力的話,倒也能解釋他為什麼一直沒有刻意隱藏過自己的行蹤。」
「那為什麼綁架麗茲的時候要抹掉監控錄像?」千歲洋摸摸下巴表示不解。
「笨啊,要是有錄像我們就可以很快找到麗茲了。」八田美咲朝他翻了個白眼。
「但他明明也有機會直接……呃,我是說,如果站在他的角度,沒有必要留余地、還想讓我們痛苦的話,難道不是直接殺死麗茲更好嗎——喂喂別拿那種眼神看著我!我都說了是站在那個變態的角度了!這是合理的分析!」千歲洋委屈地替自己辯解著,「麗茲不見了的時候我也很著急!」
「嗯,千歲說的有道理。」十束多多良走到千歲身邊拍了拍他的肩,「其實我也有點好奇他為什麼只是把麗茲關了起來……」
而沒有直接痛下殺手。
根據愛麗絲的說法,她在一個黑黢黢的小房間裡待了有一段時間。
可在這段時間裡他們也沒有收到任何勒索或者威脅的信件,那就說明對方並非想要從他們這裡撈到什麼好處,而有著別的什麼意圖。
「……也許一開始是想殺死她的。」草薙出雲像是自言自語般,靠在沙發上,盯著天花板說道,「不殺死麗茲不是因為他不想,而是麗茲是特別的,他做不到。」
在被綁架的之前和之後,她的本質都還是另一個世界的孩子。
她不能死在他們這邊的世界,否則石板無法跟齊木楠雄交代收場。
「啊,難道之前十束哥被人襲擊也和這個無色有關嗎?」八田錘了一下自己的掌心,恍悟道。
在愛麗絲失蹤的第三天,十束多多良被人襲擊過一次。
幸而由於當時大家的神經都很緊繃,尤其是安娜的感應全開,在遇襲之前便察覺到不對勁,央求著十束在出門時與八田他們同行。
雖然十束在途中為了打聽消息落單了一次,就是在那次被人用小刀從背後捅了一下,但好在安娜的囑咐讓青年一直保持著警惕,相距不遠的八田他們也趕到及時,這才避免了悲劇的發生。
自那之後十束這個最弱出門都要與人一起,也是為什麼彼時齊木楠雄走到吠舞羅門口,會聽到十束同周防尊說明八田美咲他們就在附近等自己的原因。
零零碎碎的線索串聯了起來,可新任無色之王的行蹤詭譎不定,每當他們以為能抓到這個家伙時,這個王八蛋就又不見了。
當然,他們也嘗試過用愛麗絲的能力找出新任的無色之王,然而在世界融合後,不會產生任何負擔的石板的信息處理能力顯然在身為人類的齊木楠雄之上,愛麗絲的願望都一個個石沉大海。
「他就是個表演型人格的糞蟲!絕對有人在幫他打掩護!」八田美咲氣得要死,每天拖著鐮本走街串巷,搞得大冬天的鐮本還瘦了一大圈。
而和他倆相似,吠舞羅所有人基本每天都在外面轉悠,草薙出雲也總忙著與青組與黃金組對接各種事宜,只有周防尊和安娜會守著愛麗絲。
吠舞羅不可避免得冷清了下來。
——可以不找那個人了嗎?
愛麗絲也不是沒問過,她摸摸自己的腦袋,被揪頭發的那裡已經不疼了。
可回答她的是尊黑黑的臭臉,意味顯然——不行。
「好吧……」
愛麗絲打開電視,漏看了一集的動畫片和無畏騎士被完整地錄制了下來,她很快看完了。
看完了動畫片該干什麼呢?
愛麗絲坐在沙發上晃了晃腿,吠舞羅裡空空的,玩桌游的桌子旁空空的,台球桌旁空空的,游戲機前也空空的。
她跟西格瑪玩大亂鬥,西格瑪特別菜,沒勁。
她跟安娜玩大富翁,安娜老讓著她,也有點讓愛麗絲不好意思。
她跟尊……尊什麼都不玩,尊還在生氣,尊一看到她就會想起那個揪她頭發的人,然後眼睛一閉就睡覺去了。
「臭尊。」愛麗絲咕噥道。
好在這時,有人敲開了吠舞羅的大門。
西格瑪去開的門——因為怕門一拉開愛麗絲被外面的人抱走,她現在連開門的資格都被剝奪了。
「呀,上午好啊。」齊木空助站在門外,朝他們揮了揮手,「我可以進去嗎?」
「空助!!」愛麗絲像一陣小旋風般衝了過去。
她的哥哥雖然偶爾會耍壞心眼,但在游戲方面他比西格瑪可強多了。
「哎呀,想我了嗎愛麗絲,這麼熱情地撲過來。」這可是許久未曾有過的待遇了。
齊木空助像是拍西瓜似的拍了拍愛麗絲的小腦袋,注意到周防尊愈發緊皺的眉頭後,他還更用力了一點,好似在拍皮球。
「空助疼……」
「小傻瓜,是你疼,不是我疼。」空助又笑眯眯地拍了拍愛麗絲的頭,然後在她發脾氣之前亮出手裡的伴手禮,「鏘鏘!是從北海道帶回來的巧克力哦!有小朋友想吃嗎?」
「我想吃我想吃!」愛麗絲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討好又崇拜地看著哥哥,「愛麗絲想吃!」
周防尊:「……」
是草薙出雲平時餓著她了嗎!
話說回來這家伙真的是這個小笨蛋的哥哥?
雖然不是同父同母但至少有點親緣關系,怎麼會被像個小傻瓜一樣耍得團團轉?
然而就算看齊木空助不爽,周防尊也不能趕人。
更不能在齊木空助又一次陰陽怪氣地感嘆「誒——!你們居然還沒找到那個綁架愛麗絲的蛆蟲嗎」的時候給他一拳……
「效率可真低,照你們這樣下去不會這輩子都讓那人逍遙法外吧?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
周防尊:「……」
「算了,還是讓我大慈大悲來幫幫你們好了。」齊木空助微笑道,接著,他從自己的白大褂口袋裡,摸出了一張對折在一起的白紙,「來,愛麗絲。」
愛麗絲望著他。
齊木空助又摸出一支鉛筆,將紙條攤開後,點了點上面的空白處:「在這裡寫,扯你頭發的人變成蟑螂,幫助扯你頭發的人的人變成——這個你自己想想。」
等下——
「那張紙……」周防尊看了眼齊木空助。
「啊,不愧是『王權者』,眼神真好。」齊木空助哈哈一笑,「是哦,就是從[書]上撕下來的哦。」
周防尊:「……」
「真討厭啊,不要用那種質疑的眼神看著我嘛。我是邪惡天才科學家的人設又不是傻白甜,世界突然被融合了身為唯一神的弟弟又放棄了自己身為神的地位,我當然要給自己留條後路,不然誰知道那本書是不是在騙我呢。」
齊木空助語速極快地說出了一串很不得了的發言。
而就在大家都沉默地凝望著這位在人不知鬼不覺時掌握了可以改寫世界的道具的人時,只有愛麗絲在狀況外地問:「空助,另外一個我可以寫大鵝嗎?」
她最近看了電視,感覺會叨人的大鵝好威風哦。
愛麗絲喜歡。
「當然可以啦,」齊木空助很快又將笑臉轉向她,「寫完之後記得再補一句,讓這只蟑螂和大鵝到吠舞羅門口來。」
「好哦。」
愛麗絲依言照辦。
「啊對了對了,再寫一句。」
齊木空助好煩。
這下連安娜都有點不高興了。
她不喜歡自己的妹妹被這麼高高在上的家伙使喚。
然而愛麗絲還是問:「什麼?」
「讓楠雄過來一下。」齊木空助說。
「讓楠雄過來干什麼?」好奇心旺盛的小朋友問。
「因為楠雄要是知道我和蟑螂在這裡肯定不願意來。」齊木空助微笑著。
「……哦……」愛麗絲弱弱地應了一聲,總覺得哪裡怪怪的,但還是在哥哥的注視下講這句話寫了上去。
「寫好了!」不過一會,愛麗絲挺直了腰板,得意得像是在展示自己剛剛完成的作業。
「嗯嗯,我們愛麗絲真棒!」齊木空助摸了摸她的頭,「好孩子好孩子。」還真像是在逗狗。
「玩夠了吧?」周防尊忍無可忍地將自家孩子抱到身邊,說完又氣不過地戳了戳愛麗絲的腦門,氣不過她這麼好欺負,「你是傻瓜嗎?」
愛麗絲:「?」
「尊才是傻瓜!」她中氣十足地喊道。
而與此同時,在這個平靜又不太平靜的世界上,突然多出了一只蟑螂,以及一只失去了心髒卻還活著的大鵝。
第177章
嘗試接受自己苦尋了快兩周的報復對像被人輕而易舉地變到了自家地盤門口、還變成了一只蟑螂,對於草薙出雲來說不是什麼難事。
在接到西格瑪說明情況的電話後,草薙出雲半信半疑地回到了吠舞羅,並再三向安娜確定了——此時被裝在空罐子裡的那只蟑螂,正是他們尋覓許久的罪無可赦的萬惡之源,新任第七王權者,無色之王。
「安娜,你能看到他的能力是什麼嗎?」
草薙出雲一手抱著愛麗絲,一手牽著安娜,帶著她們兩個移動到距離罐子稍遠的地方。
安娜點了點頭,輕聲說:「是『干涉』。」
這項能力能夠讓這位剛剛上任數月的無色之王的意識脫離肉體,繼而進入其他人的體內、侵占他們的意識、奪取他們身體的控制權。
是個卑鄙的能力,卻也由此讓無色之王的行事更加肆無忌憚,即便暴露了自己的行蹤也不見慌亂。
他的猜測不是完全正確,不過這個答案既在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中。
可眼下還有個關鍵問題是——
「那個罐子真的可以關住他?」
那可是愛麗絲吃空的補鈣軟糖的塑料罐……作為一樣擁有實質的物體就沒有任何強度可言,更不要說對方是擁有隨時能拋棄身體掠奪他人精神領域的這種能力的王權者……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早就知道石板選王的標准就是沒有標准,但這種家伙居然都能成為王權者還是讓草薙出雲沒忍住罵了兩句石板真是個大聰明。
「可以的。」安娜向他解釋道,「麗茲的哥哥讓麗茲在從[書]裡撕下來的紙上寫了願望——用中性筆。」
草薙出雲:「……這樣啊……」
據說第一王權者白銀之王在最初發現石板的時候,曾用小白鼠進行過實驗研究。
當時的石板在鼠群之中選中了一只,賦予其權能且強化了智力與體力,讓那只小白鼠在眾多實驗動物中脫穎而出,但現在……
就是說……蟑螂這種東西,它有智力嗎?強化對於這種生物來說,是否是0xn仍然等於0?
草薙出雲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
另一邊周防尊拿起罐子使勁晃了晃,被裝在裡面的蟑螂在裡面免費享受了一次翻江倒海的炫酷體驗。
直到看見這只蟑螂躺倒在罐中虛弱地揮動著肢節,赤之王這才滿意地哼笑起來。
平心而論,那樣子看著還挺幼稚的。
不過草薙出雲原本懸著的心更踏實了——周防尊在成為王之後,也沒有聰明到直接晉升學術大牛的地步。
想來無色蟑螂即使擁有了智力還得到了強化,大概也不足以讓這只社會害蟲再做出侵占他人身體的思考與行為。
而為什麼齊木空助能再次拿出書頁……草薙出雲認為自己還是不要細究,問多了說不定反而會給自己找麻煩。
愛麗絲的兩個哥哥,尤其是年長的那位,看著就不是什麼安分的家伙,打交道的成本也很高。
好在在草薙出雲回來之前他便離開了,只是囑咐愛麗絲之後一定要把蟑螂交給齊木楠雄。
我都幫你的冒牌爸爸提前結束工作了,要點報酬也沒關系吧?——聽得安娜差點撲過去,還是周防尊一把把她撈回來的。
而提這個要求的原因,似乎是他看齊木楠雄最近的日子過得太舒服,雖說是他先提出的幫忙,可此時後悔了而且心裡還非常的不爽,於是便打算給齊木楠雄找點別的「樂子」。
草薙出雲:「……」
總之只要人找到了就好。
這種被物理圈禁且再也不能作妖的處理方式也很不錯。
畢竟只有王和王的盟臣才能殺死王。
假使尊對無色之王動手,那麼他的那柄本就搖搖欲墜的赤色達摩克利斯之劍,毫無疑問會在[弒王]的負荷之下走向不可避免的崩落的——也就是王權爆發的結局。
屆時如果想要阻止,也就意味著,草薙出雲、或者吠舞羅的其他人、再或者其他的王權者,就必須承擔起殺死周防尊的責任。
即使放在一部游戲中,這樣的走向大概也能算得上Bad Ending中最為悲慘的結局。
好在一切都還沒有發生。
發覺愛麗絲一直在自己肩膀上蛄蛹,草薙出雲臉上的笑意稍微深了點。他抬手摸了摸愛麗絲軟茸茸的腦袋毛,側頭發現小家伙一直在密切地關注著吠舞羅西南的角落。
那裡有什麼嗎?
匆忙趕回吠舞羅的草薙出雲只在路上了解到了無色被抓到的消息,還沒來得及觀察店裡與平常有那些不同。
他抱著愛麗絲轉過身,然後看清——吠舞羅酒吧西南的角落裡,放著愛麗絲從前養狗買回來的大號鐵籠,而鐵籠裡,此時正關著一只安靜注視著一切的……
「鵝……?」
貓貓狗狗小蟲子都算了,沒想到有一天會在自己心愛酒吧裡見到蟑螂的草薙出雲又被迅速刷新了認知。
這種控制不了排泄的家禽是從哪裡來的?!!
草薙出雲雙眼冒火地瞪向周防尊,然而對方也是一臉的「你看我干什麼這事可跟我沒關系」的無畏。
「安娜……」草薙虛弱地向銀色的小公主發出求救信號,卻得到了「我也不知道它是誰」的回答。
「它的心髒,被灰色的霧包裹著……」安娜有些內疚地低聲道,「對不起,我看不到……」
「沒關系,安娜已經很努力了。謝謝你。」安娜戴著和洋服配套的小帽子,草薙理了理她銀色長發的發尾。
「就是就是!」愛麗絲也跟著點頭。
有小孩的家庭基本都有比較標准的開飯時間。
因為不太想帶著愛麗絲去到人多擁擠的地方,草薙出雲專門把捏壽司的師傅請到了吠舞羅。
要說養愛麗絲的這兩年多裡有什麼不變的,應該還是吠舞羅的廚藝平均水平。
就在愛麗絲往嘴裡狂炫北極貝的時候,齊木楠雄推開了吠舞羅的大門。
除了那頭飽和度過高的紫粉色短發,現在的齊木楠雄摘下了翠綠鏡片的眼鏡和頭上左右兩根棒棒糖的抑制裝置,看起來就和一個普通的高中生無異。
他手裡還拎著一袋子的菜,看樣子是被齊木久留美打發出門購買晚飯用的食材。
沒有了超能力之後,硬要說有哪裡值得人懷念的話,大概就只有瞬間移動沒了讓齊木楠雄感到了一絲不便,搞得他來吠舞羅還要專程繞一個大圈。
「喊我來做什麼?」他開門見山地問。
愛麗絲也很開門見山地給出了回應:「空助讓我把這個給楠雄。」
小姑娘說著,從吠舞羅的吧台下(照理來說一般的蟑螂如果出現在吠舞羅只有被打死的份,但無奈無色蟑螂很特殊,打死不行,草薙出雲正在思考該把關著他的罐子塞到哪裡更合適)掏出了小熊形狀的補鈣軟糖空罐,往齊木楠雄面前推了推。
然後……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剛才還站在吠舞羅中享受著普通人平平無奇日常的齊木楠雄已經消失在了原地。
「那是什麼?!」八田美咲無比驚訝,「瞬間移動嗎?!不是說他已經沒有超能力了?!」
關於這個問題草薙出雲也挺好奇,只是不等他思索太多,在吃東西時被突然嚇到的愛麗絲開始打嗝。草薙抱著她拍了很久的後背。
至於那只被關在籠子裡的大鵝,兩天之後他們才弄清楚了它的身份。
安娜依然看不清遮蓋在這只大鵝身上的灰霧,但制造灰霧的人主動找上了門。
那是個有著一臉被生活的重擔壓得喘不過氣的疲態、看起來非常平凡的中年男人——如果他不穿著一身神父專屬的黑色達拉裡斯袍的話。
與他一並來到吠舞羅的,還有一個翹著蘭花指將鬢發攬到耳後的青年,以及一個脾氣不怎麼好的、看上去剛上初中的男孩。
整個吠舞羅接待了他們中的一位——除了十束多多良和愛麗絲,作為吠舞羅最弱的兩人,他們以及那只大鵝,被草薙打包丟到了一樓與二樓交界的樓梯間。
「謔,這麼多人,對付普通中年人用這麼大的排場是不是太浪費了?」
唯一被准入的中年人自若地坐在周防尊對面的沙發上,看起來像是根本不知道這裡是個令不少人聞風喪膽的傳聞中有去無回的場所。
他平靜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個人,最後並未落在對面的周防尊身上,而是與正舉著紅色珠子望著他的安娜對上了眼神。
「他有達摩克利斯之劍,」安娜放下珠子,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是灰色的。」
「灰色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艾利克發出了疑惑的聲音,「灰之王?」
「哈?」八田美咲皺起眉,「有這位王嗎?」
他跟著周防尊混了好幾年,從來沒聽說過現今的王權者中還有一位灰之王的存在,也就理所當然地認為灰的王位至今依然空懸。
「據說十四年前,灰之王鳳聖悟曾帶領手下氏族試圖阻止迦具都玄示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墜落,但自那之後便失去了音信,被黃金氏族判定為死亡。」草薙出雲沒有詢問對方想喝什麼,徑直端來了幾杯純淨水放在茶幾上。
「哎現在的年輕人……至少也端杯茶上來吧。」中年人——灰之王,鳳聖悟抓了抓自己有些亂糟糟的腦袋,大概是為了貼合自己嘮嘮叨叨的頹廢中年人的人設,他對草薙出雲挑挑揀揀,「還有我現在已經沒用那個名字,改叫磐舟天雞這個名字了。」
「啊……感覺鳳聖悟比較帥。」鐮本力夫用大家都能聽到的音量吐槽道。
「我贊成。」千歲洋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我也這麼覺得,不過一個什麼都沒拯救到人也不配叫這麼帥氣的名字。」中年人舉起水杯,仿佛那是一杯苦酒,噸噸噸地給自己灌了下去。
「所以你們來做什麼?」周防尊對他、他們的故事都不感興趣。
赤之王坐在那張他最常占據、也是跟小女孩經常搶奪的沙發上,長腿支著,神色鄙夷。
既然愛麗絲在書上寫下了「幫助無色之王的人會變成大鵝被送到吠舞羅門口」的話,就只能說明那只鵝是無色之王的幫凶。
「如果是想把那只鵝領走的話,很抱歉它已經被做成今天的晚餐了。」
中年人不甚在意地哈哈笑起來:「赤之王閣下可真會說笑。」
「他還活沒活著我是很清楚的,只要我的異能還在代替心髒幫他運輸血液,他就一定還活著。」
「晚餐的時間還早,你怎麼知道之後我們不會把它做成晚餐?」不滿他陷入不利境地時仍要強撐氣勢的態度,周防尊毫不掩飾自己對他們的厭惡,低低嗤笑著。
「我家兩個小孩都挺喜歡燒鴨,能吃到燒鵝估計也會高興。」他說著揉了揉安娜的腦袋。
對於被威脅的一方來說,這自然是個惡劣的玩笑。
磐舟天雞面色不改,但這也是無可奈何之舉。
說來可笑,在迦具都事件之後,沒有救下任何人的他雖然早就下定決心拋棄自己身為王的身份、榮耀、特權、責任、義務,可在面對周防尊這種人時,卻還是無法放棄自己曾經那份可笑的自尊——他不想在同為王權者的赤之王面前示弱。
然而最終他還是低下了頭。
老實說,他並不知道在比水流身上發生了什麼,對突然發生在比水流身上的轉變也毫無頭緒。
只是當比水流宛如一片拼圖一般被取走、而後被放在吠舞羅門前時,磐舟天雞清楚地認識到了一件事情。
——他,或者說他這種明明否認了自己卻依然特殊的人類,是無法與這種力量抗衡的。
它的發生全無根源與邏輯,就像人無法躲避自身之外的不可抗力那般。
是騙人的吧?
萬一會自己變回來呢?
他心存僥幸,但最終在那種愈發強烈與清晰的認知的傾軋之下,還是認清了現實。
挑唆無色之王對赤之氏族中最弱小的成員下手、幫他替換了美術館內的監控畫面、提供了對方需要的幾乎所有的情報。
即使沒有直接出面提供幫助,但也足以讓整個綠之氏族,成為赤之王傾瀉怒火的對像。
更何況他們本就是打算用周防愛麗絲的死亡,激怒這位最不可控的第三王權者。
之後報仇心切的赤之王必然會與異能者管理機構,即青之王的Scepter4拔刀相向。
而在他們互相牽制之後,綠之王比水流的機會就來了。
青與赤的鬥爭只有兩敗俱傷的後果,王權者雖然能夠殺死王權者,卻也會給自己帶來弒王的重負。
等到年歲已高的黃金之王去世,長久以來將石板據為己有的黃金氏族則會陷入孤立無援的狀態之中。
屆時他們想要奪取石板便如探囊取物。距離想要解放石板的力量,讓所有人都擁有異能的夙願也只差了最後一步。
只是……
只是想要達成這個夙願的人——綠之王,比水流——現在卻被不可抗力變成了鵝。
他們的計劃也明明一直在順利進行,可當他們發現無法殺死周防愛麗絲起,一切都走向了截然不同的結局。
事到如今,磐舟天雞也不想再思考這些讓他想破腦袋都想不出答案的問題了。
他只想知道,怎麼讓比水流變回來,以及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才能讓赤之氏族放了他……
錢?權?資源?
「你看我們缺那些嗎?」草薙出雲微笑著反問。
「……萬一呢,是吧?」無話可說的磐舟天雞只能說起爛話。
草薙出雲聽後笑意更盛。
他認為磐舟天雞應該不會沒想過,既然他們有辦法能讓比水流變鵝一次,那就自然有能力讓他變第二次。」
但人總要心懷希望嘛……
只是看眼下這樣子,這群人大概已經知道他們在這些事件中擔任了什麼角色了。
沒有可以與對方進行交涉的條件,對現狀也找不到有效的解。
——只能從長計議了麼……
磐舟天雞深吸一口氣,又撓了撓自己亂糟糟的後腦勺:「那麼,我換個請求吧。」
周防尊挑了下眉。那意思是「講」。
「至少讓我每周來看看我們的王。」磐舟天雞低下頭。
「不要!絕對不要!誰知道你們以後又會搞出什麼么蛾子,沒讓你們滾出關東都不錯了好嗎?」八田美咲用怒吼表達自己的強烈不滿。
「嘛嘛,冷靜一點小八田。」草薙手掌朝下壓了壓,「他們是沒辦法對麗茲下手的。」
以及,如果想對吠舞羅其他人下手的話,也是不行的。畢竟比水流變成的大鵝在他們手上,即使綠之氏族的其他人想要對吠舞羅下手,也得考慮比水流的死活才行。
「可以允許你們一周探望一次,不過每周你們來了就要順便幫我們做大掃除——這樣的條件可以接受嗎?」
磐舟天雞:「……」
「行吧……」他艱難地回應道,然後安慰自己,反正又不是沒做過。
「那今天可否讓我……」
磐舟天雞話音未落,孩子的哭聲忽然從吠舞羅的二樓傳來。
「嗚嗚……出雲……」一個小女孩一邊哭著一邊從樓上跑了下來。
她撲進草薙出雲的懷裡,委屈地告狀:「大鵝、大鵝叨我嗚嗚……手好痛哦嗚嗚嗚……」
草薙出雲:「……」
磐舟天雞:「……」
周防尊:「……」
不然今晚還是吃燒鵝吧。
第178章
愛麗絲回到吠舞羅的一個星期後。
稍微能感受到更加凌冽一些的冬天的時候,這天清晨,草薙出雲一如往常地在早上八點准時來到吠舞羅的大門前。
他把車停在距離吠舞羅還有兩百米左右的車位。
而不管在烈日當頭的夏天,還是寒風刺骨的冬天,愛麗絲都會嫌這兩百米太長。
為了躲避毒辣的陽光和蕭瑟的空氣,她總是會拿出比上體育課更加刻苦的勁頭,在這兩百米的路程中發起像是要燃盡生命般的全力衝鋒。
偶爾她會因為跑得太快而摔上一跤,偶爾她也會衝到一半在路上停下來,然後站在原地等待草薙出雲走到身邊,伸出手要抱。
但不管是兩串腳印,還是一串腳印,那些在趟過了灑水車經過後的積水、從天上飄飄揚揚落下堆積在路面上,鞋尖朝向的方位總是對准吠舞羅的。
他掏出鑰匙,擰動鎖芯,沉重的紅木門後,飄蕩著淡淡酒味的酒吧內,西格瑪正在檢查衛生情況。
「草薙先生,早上好。」
昨天的衛生是在這裡開了游戲同好會的八田他們做的,當時留下的零食碎屑似乎都已經被清理干淨。
至於西格瑪以外的其他人,他們都還沒有起床。
草薙出雲笑了笑,他將手中的保溫盒放在吧台上,讓西格瑪先把早餐吃了。
冬天天氣冷,東西涼得快,要是夏天等大家起床了再一起吃也無妨。
草薙出雲來到吠舞羅二樓。
站在安娜和愛麗絲的房間前,他敲了敲那扇隔音不是太好的門——隔音效果要是太好的話,他擔心行課日的早上來敲門愛麗絲會故意裝作聽不到。
孩子一天天長大,也一天比一天鬼精。
敲門三聲,又等了三分鐘,隨後「哢噠」一聲,門開了。
從門後露出的小小的銀白色腦袋,是已經穿戴整齊的安娜,不過她的頭發還有點亂,看來還沒梳洗。
「早上好,安娜。」草薙向她問好。
「早上好,出雲。」安娜綻出一個小小的笑容,像落進掌心裡的六角雪花。
「麗茲起床了嗎?」
安娜搖了搖頭,接著她退開一步,給草薙出雲讓行。
於是,草薙出雲就這樣來到了安娜和愛麗絲的床邊。
兩年前他就說,要給她們兩個換張床了。
上下鋪的那種,帶滑滑梯的那種。
起初愛麗絲對這個提議是很高興的。
可在她發現跟姐姐睡在一起,冷的時候還能滾到對方被窩裡之後,她就改了主意。
以至於到了現在,草薙出雲都沒能再將這個方案再次提上議程。
「麗茲,麗茲——」他拍了拍鼓起來的、用被子堆成的小山包,想也不用想都能知道,愛麗絲蜷在這裡面。
她最近不知道為什麼開始喜歡趴著睡覺了,周末把她接回公寓一起住,一覺醒來草薙出雲就能看到她把自己睡成一座拱橋的模樣。
小山包抖了抖。
但也只限於抖了抖。然後就沒有了動靜。
「再不起來早餐要涼了哦。」
草薙出雲只能又拍著喊著,反復了好幾次同樣的步驟,愛麗絲才從被窩裡慢慢悠悠地梭出來。
草薙出雲等她回神。
因為只有回過神來的愛麗絲才是可以交流的,沒等她做出反應之前,說再多的話都會被她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出雲,早上好。」
又過了兩分鐘,趴在床上的愛麗絲眨巴了幾下眼睛。最近她的嬰兒肥漸漸開始有了明顯的消退,那種她身上獨屬於幼童的圓潤可愛逐漸像棉花糖一樣融化了開。
「Bonjour,Ma cherie.」草薙彎腰親了親她的臉頰,有點燙,似乎是低燒,又或者是在被子裡捂得太久熱的。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愛麗絲搖了搖頭。
總之,在一邊「唔唔」一邊被草薙出雲擦干淨臉之後,被抱到樓下的愛麗絲又得到了一次測溫計的青睞。
「呀,麗茲,你又生病了嗎?」十束多多良湊了過來,順手給愛麗絲喂了半顆草莓。
「嗶——」
電子屏上跳出數字,37.2。
雖然還沒到可以久病成醫的年紀,但她現在已經對常人的正常體溫有了准確的認知。
「才有沒生病!」瞄到體溫計上的數字,愛麗絲立刻縮回伸長的脖子,理直氣壯地反駁著。
然而她紅撲撲的臉頰看上去雖然非常可愛,卻還是會讓人擔心她的身體狀況。
「噢——」十束多多良拖長了尾音,臉上漾起笑意。
他將那些被愛麗絲不怎麼喜歡的藍莓撥回她的小碗裡——之前因為品控問題,小姑娘吃到過幾顆特別酸的,酸到她恨不得自己整個人都縮起來的那種,自那以後便對藍莓這種水果產生了警惕。
「那為了預防疾病,就更不可以挑食啦。」
愛麗絲只好皺著臉把這些偶爾會酸到沒邊的小果子咽了下去。
差不多九點的時候,野生的赤之王頂著一頭軟塌塌還沒來得及打發膠的短發出現在了一樓。
這很難得,畢竟他平常晚起的時間甚至趕不上嘲笑愛麗絲吃飯時慢慢吞吞的速度。
大家都一副「哇天上要下紅雨了」的神情看著他。
周防尊就皺起眉,不滿道:「做什麼?」
然而大家都紛紛轉過頭,沒人回答這個問題,只有草薙出雲問他要不要來點水果沙拉。
「有肉嗎?」周防尊問。
「沒有。」
「那不要。」赤之王干脆地拒絕了,隨後自己從冰箱裡翻出了兩塊厚培根,又往平底鍋裡打了兩個雞蛋,還煎了兩片面包。
他端著盤子回到吧台邊落座,已經跳下高腳凳的愛麗絲被香味饞得趴在他的膝蓋上,眼巴巴地望著。
「叫爸爸。」周防尊一邊說一邊切了一小塊培根。
「爸爸!」愛麗絲叫完立刻張開嘴,像一只嗷嗷待哺的雛鳥那樣,盛大地迎接了這種草薙平時不怎麼給她吃的熏制食物。
但一份水果沙拉、一杯燕麥牛奶、一小個司康餅、再加一塊厚培根對於愛麗絲而言顯然有點超標了。
餐後不過半個小時,她便開始打嗝。
草薙提議到外面散一圈步,愛麗絲立馬就答應了,但她還有別的要求。
「出雲,我可以帶流流子一起去嗎?」
流流子就是比水流變成的那只大鵝,這是愛麗絲給他起的名字。
大約是已經經歷了幾次與寵物的分離,愛麗絲對它沒有對大黑小白一樣那麼愛不釋手的喜歡。
不過有一只很特別的寵物在小孩子看來似乎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更何況它還挺聰明的,甚至能梗著脖子叼著筆,幫愛麗絲寫算術題……雖然草薙出雲發現之後立刻制止了這種不正之風,可愛麗絲對這只大鵝的好感已經攀高了許多。
「可是超市流流子不能進去。」草薙出雲摸了摸她的頭,「把它留在家裡,我們下午再去遛它好嗎?」
「好哦。」愛麗絲沒有堅持。
草薙牽著她的手,把愛麗絲放在後座上扣好安全帶後,帶著她驅車前往距離鎮目町最近的商城。
商城裡的海洋球樂園還在運營,生意依然紅火,但愛麗絲對這裡的興趣已經不再像小時候那樣大了。
「因為愛麗絲是大孩子了!」
現在的愛麗絲大概更喜歡更加刺激、項目更多的游樂園。可她義正言辭的聲稱還是讓草薙沒忍住笑了起來。
如果不出意外,這應該會是平靜的一天。
一起去超市買菜、討論完今天想吃的東西之後回家做飯、溫習之前學過的知識、看動畫片,這就是愛麗絲的一天。
但意外還是發生了——失禮,或許遇到領養回來的孩子的親生父母這種事情並不能稱得上意外,但草薙出雲還是下意識的使用了這個詞語。
他是在吠舞羅門口遇到這對夫婦的。
而讓草薙出雲瞬間理解現狀的,並非望著他們沉默許久後叫了聲「爸爸媽媽」的愛麗絲,也不是這對溫文爾雅的夫婦對他做出的自我介紹。
而是他們的眼睛、鼻子、嘴巴……這些只有不可取代的、來自血緣才能讓他們相像的事物。
很顯然的是,愛麗絲的眼睛的顏色遺傳自爸爸,頭發顏色和五官則更像媽媽一點。
多多良給他們端上咖啡,夫妻兩人都往裡面加了好幾塊方糖,和愛麗絲一樣——又或者說,愛麗絲和他們一樣,口味稍微有些偏甜。
至於愛麗絲為什麼那麼會撒嬌,他似乎也從這對允許愛麗絲像只小樹袋熊似的掛在他們脖子上的父母身上找到了答案。
所以,他們今天來是做什麼呢?
不是說一直在外地旅游嗎?
……是打算把愛麗絲帶……
「草薙——」
「草薙——」
「草薙出雲!」
「是!」
他挺直腰板,趕走了腦子那些讓他一直在亂想的東西,然後發現,大家都在擔憂地望著自己。
「咖啡,撒在衣服上了。」周防尊用下巴點了點他衣襟沾染的棕色水漬。
「……啊……抱歉。」草薙出雲恢復了平日裡游刃有余的模樣,「讓二位見笑了。」
可要是他真的游刃有余的話,就不會想不起在剛剛過去的這半個小時裡,愛麗絲的父母都說了些什麼了。
「出雲?」
掛在媽媽脖子上的愛麗絲走到他身邊,抱著他的腿晃了晃。
啊啊……草薙出雲望著她,想要伸出手,卻又垂了下去。
總感覺……
在正牌的父母面前……
像個冒牌的自己還挺差勁的。
畢竟愛麗絲在他身邊的時候……吃了不少苦不是嗎?
「出雲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這個問題似乎早上才出現過。
只是問的人和問的場景都有了巨大的不同,又或者,其實也沒哪裡不同,只是被問的那個人心境不一樣了而已。
「沒有哦。」他微笑著摸了摸她的臉頰,好像沒有剛起床時那會兒那麼紅和燙了。
「那麼,時間差不多了,我們也該走了。」
有棲川夫婦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站起身。
「誒?!」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草薙出雲愣了下,旋即他迅速反應過來:「二位不留下一起吃飯嗎?」
而且愛麗絲呢?
難道不是來……帶她走的嗎?
從半桶水的領養人身邊,把她帶回到更適合她的地方。
「不用啦,看到她像楠雄說的那樣過得比以前還要好,我們還能有什麼不放心的。」有棲川夫人笑了起來。
愛麗絲的笑靨和她很像,但又不是像到無法分辨。
她們終歸是不同的個體。
因為血緣的紐帶而被連系在一起。
「不過,臨走之前可以和我單獨聊聊嗎?草薙先生。」
面對愛麗絲親生父親的提議,草薙出雲只能點頭:「當然。」
他們一起來到了吠舞羅的門外,比起開足了暖氣的室內,夜裡才下過一場小雪的室外要冷得多。
愛麗絲的親生父親是個普通人,一走出門,他便打了個冷顫,而草薙出雲卻完全沒有被外頭的寒意侵擾。
他對草薙出雲說了很多感謝的話。
草薙出雲一句也不敢接。
他也對草薙出雲說了很多托付的話。
從這些語句裡,草薙出雲完全能理解到他們有多愛她。
「可為什麼不留在她身邊呢?」或者帶她一起走。
如果真的愛她的話。
草薙出雲不禁問道。
而他的問題,讓愛麗絲的正牌爸爸愣了一下。
接著,這個普通的、卻又與妻子一同孕育下了一個極其不普通的孩子的男人,輕微地揚起了嘴角。
「這個問題我也問過呢。」他說。
「誒?」
這個問題難道不是愛麗絲問他們嗎?
像是看出他的疑惑,男人又娓娓解釋道:「是我妻子,問過我。我也問過自己。」
「如果我真的這麼愛我的女兒,為什麼不留在她的身邊?如果我們真的很愛我們的女兒,為什麼又會因為她而感到痛苦。
「明明是父母,卻拋下她跑到國外去追求自己的夢想,做出了很像——不,就是在逃避責任的舉動……」
草薙出雲保持著沉默,他沒經歷過愛麗絲的幼年時期,也沒有過被愛麗絲用語言支配的體驗。
他無法對此做出任何准確的評價,於是只能保持沉默。
「然後,草薙先生要猜猜嗎?是誰解答了我們的困惑。」愛麗絲的父親看向他。
「解答……」草薙出雲還真猜不出來。
如果只是說「體諒」或者說讓他們「安心」的話,草薙出雲或許還會用愛麗絲的名字作為回答。
可這個男人現在說的是「解答」。
是一種,更加坦然的、更加了然的、更加能夠與自己所執著的一切達成和解。
「感覺你已經猜到了但是不敢肯定呢……」見他愣了半天,愛麗絲的父親笑了起來,「其實也是愛麗絲。不過,那時候那孩子已經十二歲了,和現在只會撒嬌的樣子還是挺不一樣的,哈哈。老實說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她這樣了……還挺懷念的。」
「我也開始期待麗茲十二歲的樣子了。」
草薙出雲道出自己的真心話。
不過他還是更好奇,十二歲的愛麗絲說了什麼。
愛麗絲的父親很快對他的疑惑做出解答。
「她跟我說,大家的愛都是裝著盒子裡的。」
因為是裝在盒子裡的,通常不會拿出來給外人看;因為是裝在盒子裡的,所以數量是有限的,不能見到誰都給一點。
因為會愛的人不止一個,所以裝在盒子裡的愛,能分給別人的也是有限的。
而且我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得到爸爸媽媽的很多愛了,所以長大之後,爸爸媽媽沒辦法再給我像小時候一樣那麼多的愛也是理所當然的。
空助說,我把爸爸媽媽的愛透支了——不,我不覺得空助說的過分哦,因為真的很有道理嘛……
所以……要是,下一次出生的時候,我能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孩子就好了。
「我妻子,當時抱著她哭了很久,跟她說不是普通的小孩也沒關系,我們還是願意愛她……」男人懷念地、又帶著些許的苦澀,微笑著。
「只是我們真的太累了……」
「所以,草薙先生。」
「謝謝你。」
「謝謝你們。」
「愛麗絲,就拜托了。」
「請繼續、懇請您繼續,把她當做自己的孩子一樣留在身邊吧。」
站在門口送走了有棲川夫婦,折返回吠舞羅內的幾米,草薙出雲感覺自己的每一步好像都踩在雲團上。
直到他撞上吧台的一角,把自己給磕疼了,才發現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的愛麗絲正持續地、擔憂地望著他。
「出雲……你真的沒有哪裡不舒服吧?」
看著那雙藍汪汪的、泫然欲泣的大眼睛,草薙出雲覺得,自己現在要是做出肯定的答復,這個小家伙一定會當場放聲大哭,然後把「出雲傻掉了」這個消息傳遍整個吠舞羅。
所以,草薙出雲非常認真地對待了她的問題。
「沒有哦。」他抱起愛麗絲,將她往上掂了掂,直視著她的眼睛,「真的沒有。」
「真的真的嗎?」
「真的真的啊。」
「真的真的真的嗎?」
「真的真的真的啊。」
「出雲不會嫌我煩嗎?」
「嗯?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媽媽剛才說,過年的時候回來看我,我問她『真的真的真的嗎』,媽媽就問我說平時也是這麼跟出雲說話的嗎。」
「然後呢?」
「然後我說是啊。媽媽就說我中了頭獎……」愛麗絲咕噥著,她抱緊草薙出雲的脖子,低聲咕噥,「可我又沒有中獎。」
「那麗茲想中獎嗎?」
「想誒!」
「為什麼?」
「中獎就可以給出雲安娜尊多多良買好多好多東西了!美咲上次也說想要新滑板!哦!還有力夫!力夫說自己又胖了一圈要買新衣服可身上錢不多了呢……」
愛麗絲倒豆子一般絮絮叨叨地說出了自己記住的每一個願望。
一直到午餐、晚餐、跟草薙出雲一起回到公寓、睡前,她還在糾結於自己到底會不會中獎給大家買禮物的問題。
「好了,我親愛的小財迷,你該睡了。」
草薙打開床頭的小夜燈,輕輕拍打著她的背。
「好吧……」
沒過一會,愛麗絲便進入了夢鄉。
她睡得很香甜也很安穩。
只是草薙出雲很清楚,雖然現在這個小家伙看著乖得不行,但等到了半夜,她會又開始在被窩裡做廣播體操打軍體拳。
可她依然是可愛的。
就算總是哭,總是鬧,總是讓人很不省心,她也還是可愛的。
謝謝某位怕蟑螂的神明大人,把你送到那個雪夜裡吠舞羅的門口。
草薙出雲親了親她的臉頰。
「晚安。」
最最親愛的愛麗絲。
第179章 番外1
走在路上會被人鞠躬問好、說不定是極道家族小姐的小學生…《可以跟去你家嗎》節目立項至今有史以來最為驚險刺激的采訪?!
————
【超市門口】
【獨身一人的小女孩,注意到這邊架設的機器,在旁邊徘徊了一會,然後走了過來】
「叔叔好。」
嘉賓A:這個鞠躬幅度大到讓人受寵若驚。
嘉賓B:家教很好的樣子。
[你好。]
嘉賓A:不知道為什麼跟著鞠躬回禮了。
嘉賓C:明明這邊年紀比她大很多,是人生的大前輩吧哈哈哈。
「叔叔扛著這麼大的攝像機,是在工作嗎?」
嘉賓B:眼睛是很通透的藍色誒,混血兒?
嘉賓A:好像動起來的洋娃娃。
嘉賓C:穿著打扮感覺是大戶人家的孩子。
嘉賓D:看起來對鏡頭很感興趣的樣子,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很認真地盯著。
[因為是工作。]
嘉賓B:認真地回答了。
「看起來好辛苦哦……不過好厲害!」
嘉賓D:好可愛,感覺在家裡是會體貼家裡人的類型。
嘉賓A:下班之後回家看到她,感覺工作上積累的壓力都能一掃而空。
[如果喜歡自己的工作就不辛苦了。]
「我剛才有聽到叔叔跟其他人說話。叔叔是新聞記者嗎?」
[是記者,不過不是新聞記者哦。]
[《可以跟去你家嗎》,這個節目名字有聽過嗎?]
「……對不起,好像沒有……」
嘉賓D:沒有聽過也正常啦。
嘉賓C:這個年紀的孩子還是對動畫片更感興趣吧。
[沒關系,從今天開始你就知道了。]
嘉賓B:噢噢,充滿大人的游刃有余的回答。
「所以叔叔是想找人,得到他們的同意之後,再跟著他們回家?」
[是的。]
「如果同意你跟著一起回家,就得到一次幫忙買單的機會?」
[對。]
「那——我同意叔叔跟我回家,叔叔能幫我買單嗎?」
嘉賓A:眼睛「唰」地亮了起來。
嘉賓C:好可愛。
嘉賓B:開始好奇她想買什麼了。
[嗯……理論上是可以的……]
[但必須要得到你爸爸媽媽的同意才行哦。]
嘉賓B:這種事情小孩子自己還是不太能做主。
嘉賓D:要是跟到家門口,結果被家長拒絕可就白費勁了。
「我現在就打電話給出雲——我爸爸!」
嘉賓A:對爸爸是直呼其名?
嘉賓C:感覺是氛圍很開明的家庭。
「——」
「出雲?」
嘉賓A:行動力有點強,立刻翻出手機打電話了。
嘉賓C:還是背誦家長手機號碼時會嘟嘟囔囔的年紀啊哈哈哈。
嘉賓D:總之為了保護隱私,這裡先做消音處理。
「出雲,我可以帶記者叔叔回來嗎?」
嘉賓B:希望能得到同意。
「可以嗎?!啊?噢……」
嘉賓C:沒得到同意?
「叔叔,我爸爸想換你來接電話。」
[好的。]
嘉賓A:家長當然會擔心是不是壞人在騙孩子啦。
嘉賓C:加油!能不能跟這孩子回家就靠我們無所不能的攝影兼記者大人了!
[您好。我們是《可以跟你回家嗎》節目組。]
[是在超市門口遇見的令愛。]
[是、是!萬分感謝!]
嘉賓D:把手機還回去了。
嘉賓B:應該是同意了吧?太好了。
[來,換回你接。]
「出雲你同意了嗎?」
「耶!!最喜歡出雲了!!」
嘉賓C:開心到在原地蹦跶,攝影師干了件好事呢。
嘉賓A:完全不介意直白地表達自己的感情的樣子也好可愛。
「叔叔可以跟我一起回家了!」
[多虧了你的幫忙。]
「那我現在可以去挑東西來讓叔叔買單嗎?」
[當然可以。]
嘉賓A:來了來了,費了這麼久的功夫,總算要提要求了。
嘉賓B:感覺應該很少有人能拒絕這孩子的要求,是那種大部分人類對她的抵抗力應該都不強的類型。
嘉賓C:想買什麼呢?
嘉賓D:說不定只是單純的沒帶錢。
【小女孩往超市裡面跑去了】
【來到了零食區】
嘉賓C:快點揭曉答案!
嘉賓D:趕緊跟過去啦攝影師先生!
【裝著各種各樣冰淇淋的冷凍櫃】
【推開冷凍櫃的玻璃隔板,幾乎整個人都要彎腰進去了】
【從裡面拿了整整……一支出來!】
「好了!」
[誒?就只要一支冰淇淋嗎?]
「嗯!」
[這次可以不花自己的零用錢,不多拿幾支嗎?]
「想多拿的……可是吃不完。」
[可以帶回家放進冰箱裡。]
「可是出雲不准我買冰淇淋。」
「所以希望叔叔能幫我保密,回家之後不要告訴出雲!買冰淇淋這段也剪掉,可以嗎?」
嘉賓A:居然還知道節目可以剪輯。
嘉賓B:編導說,不行,一定要保留。
嘉賓C:素未謀面的出雲先生,您好。雖然不知道您看不看我們的節目,但我此刻真的無比希望您能看到這一期,哪怕只看這一期也好!
嘉賓D:今年的後續回訪請一定要繼續采訪這孩子!這是我一生的請求!
[啊……嗯……我會回去跟他們好好商量的。]
嘉賓B:成功敷衍過去了,真是狡猾的大人。
【離開了超市】
[說起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愛麗絲。」
嘉賓C:啊呀,冰淇淋不要吃得那麼急嘛,會肚子痛的。
[今年讀幾年級了呢?]
「開學就是六年級了!」
嘉賓A:誒!身高這麼迷你size,還以為年紀會更小一點。
嘉賓B:也有這種的吧,比如說上了大學還跟初中生一樣的人。
嘉賓C:總結一下就是心理年齡偏小。
嘉賓D:一般這種都是被好好呵護著長大的啦。
[家裡離這很遠嗎?]
「有點遠,不過我喜歡走路。」
[之前是自己坐電車過來的?]
「不是,是美咲帶我過來的。」
[美咲是姐姐?]
「是哥哥!把美咲當做女孩子他會生氣的。」
嘉賓A:但是……但是……其實我也以為是姐姐。
嘉賓B:想必美咲君應該有過不少被弄錯性別的經歷。
嘉賓C:畢竟一般家長也不會給男孩子起「美咲」這種名字吧。
[在家裡是不准吃冰淇淋的嗎?]
「可以吃,但是一個星期只能吃一支。」
[啊,那這是這周的第二支了?]
「唔……」
[可爸爸不想你吃冰淇淋也是有原因的吧?比如說容易肚子痛啊頭疼啊之類的。]
「……嗯……」
嘉賓D:愧疚死了愧疚死了!
嘉賓A:再說下去就要哭出來了。
嘉賓C:趕緊轉移話題吧哈哈哈哈。
[在學校學習成績怎麼樣呢?]
「……」
嘉賓B:啊呀呀看來這個問題直擊要害了。
嘉賓C:臉上的笑容一下就沒了。
嘉賓A:沒關系的!成績不好也沒關系的!成績不是一切!!
嘉賓D:雖然贊成這個言論,但小孩子還是要認真學習比較好,知識真的可以改變命運。
[是哪一門沒有考好?]
嘉賓C:還繼續這個話題真的會哭給你看哦?
嘉賓D:我們的攝影師是不是太壞了,怎麼老往孩子傷口上撒鹽啦哈哈哈哈。
「數學、考砸了……」
[這樣啊……不過如果是數學的話就沒辦法了呢,很多人都挺不擅長數學的!下次努力!]
嘉賓B:確實有挺多人不擅長數學,可這是小學五年的數學哦?!
嘉賓A:健康就可以了!
嘉賓C:家裡人不讓她吃冰淇淋是不是也有考試沒考好的原因?
【遠處出現了一群穿黑色西裝戴墨鏡的人】
【陣仗和氣場看上去都有點不妙】
[小愛麗絲,走過來一點。]
「嗯?」
[盡量不要跟那群叔叔撞上哦。]
「為什麼?」
[問為什麼……]
嘉賓B:該怎麼跟孩子解釋這種職業的存在果然很頭疼啊。
嘉賓C:對這個年紀的他們來說還太早了。
[爸爸媽媽有跟你說過,不要招惹看上去很不好惹的人這種話嗎?]
「沒有。」
[誒?!]
嘉賓A:居然沒有嗎!
嘉賓B:出雲先生!這種程度的處世之道,還是要趁早教給孩子比較好哦!
「出雲跟我說,只要對人有禮貌就好了。走在路上應該堂堂正正的,如果因為有壞家伙就不出門的話,那這個世界就要完蛋了!」
嘉賓A:出雲先生,好帥。
嘉賓B:話是這麼說的沒錯……但還是要注意安全啊!
嘉賓C:果然是被好好呵護長大的呢。
嘉賓D:從另一種層面上來說,可能有點被呵護過頭了!
[但是……]
【黑衣人之中,似乎有人注意到了鏡頭】
【浩浩蕩蕩地走了過來】
[小愛麗絲,快過來,躲到我後面來。]
「嗯?」
[快快!]
【黑衣人們更快一步,已經走到了攝像機附近】
【黑壓壓的大一片,表情都很凝重】
【路人們紛紛繞開了,看起來誰都不想被牽連】
【「下午好!!愛麗絲小小姐!!」】
【——竟然!向著名叫愛麗絲的孩子鞠躬行禮了起來!】
[哈——??!!]
嘉賓:誒——??!!
嘉賓B: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嘉賓C:果然是哪家的小姐吧?!
嘉賓A:遠超預想之外的驚天展開!!
嘉賓D:我們節目的收視率也要驚天展開了!!
「叔叔們也下午好。」
【非常認真地回以了問候】
【「愛麗絲小小姐今天也很可愛!」「小小姐沒跟尊先生一起出來嗎?」「小小姐想去哪裡?需要我們送您過去嗎!」】
【噓寒問暖,此起彼伏】
嘉賓B:現在的我,有一種我們節目抽到了超稀有閃光寶可夢的感覺。
嘉賓A:閃光夢幻吧。
嘉賓C:這是什麼豪華誇誇團啊?居然可以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誇誇。
嘉賓D:「尊先生」是指誰呢?
「謝謝,不過不用啦,我可以自己走回家。」
【「不愧是愛麗絲小小姐!」「越來越出色了愛麗絲小小姐!」「還請代我們向尊先生還有其他各位問好。」】
【黑衣人們離開了】
嘉賓D:果然好在意啊!!!「尊先生」說的是誰啦!
嘉賓B:總之,先進一段廣告再揭曉答案吧!
第180章 番外2
連極道人士也會恭敬問好的五年級小學生與她的住所…爸爸是不得了的大人物但睡到下午三點?《可以跟去你家嗎》即將揭幕!!!
————
[說起來, 愛麗絲的家裡除了爸爸媽媽和哥哥之外還有別的成員嗎?]
「還有一個姐姐和流流子!不過在這個家裡沒有媽媽。」
[…………???]
嘉賓:嗯???
嘉賓A:在這個家裡?
嘉賓B:沒有媽媽???
嘉賓C:這個家庭構成,好奇妙啊……
嘉賓D:難怪剛才導演先生說這一段會比其他部分訪談的時長都要長, 果然是因為故事特別多。
嘉賓B:不過我們的攝影師已經被嚇到不敢說話了。
嘉賓A:畢竟沒有媽媽對於孩子來說是創傷呢……
嘉賓D:不過愛麗絲本人看起來還挺不介意的?
嘉賓C:快點到達目的地吧。
「到了!」
【小女孩走上台階, 站在門口,回頭望著攝影師所在的位置】
[咦?已經到了嗎?]
「嗯。」
[就是這裡??]
「是的。」
[誒…………]
【鏡頭拉遠】
【為了保護隱私,周圍環境和建築都打上了十分厚重的馬賽克, 不過還是能稍微看出建築的大致輪廓和色調】
嘉賓A:好像不是常規的公寓樓?
嘉賓B:嗯, 不過也不像普通的自建宅。
「叔叔,不過來嗎?」
[好的,馬上來。]
【跟在身後進門】
【「叮——」門鈴的聲音】
「我回來了!」
[打擾了……]
【門後的世界, 到底是——?】
[誒?]
[誒???]
[這裡、這裡是……]
[這裡真的不是——]
【整條紅木制成的Z字型吧台與擺放整齊的鐵藝桌椅、陽光下瓶身閃閃發亮的諸多酒水、角落裡橫放的木桶、充滿上世紀年代色彩的復古式點唱機……】
嘉賓B:完全就是酒吧啊!!
嘉賓D:而且還是古典歐風。
嘉賓C:很有品味的裝潢。
嘉賓A:那邊樓梯上去,二樓應該還有其他可以住房間吧?
[小愛麗絲, 你平時都住在這裡嗎?]
「星期一到星期五都在這裡,周末會跟出雲回家裡的公寓住。」
[現在沒有其他人在嗎?]
「嗯……安娜多多良和出雲應該很快就回來了。尊的話在樓上睡覺——哦!他下來了。」
「尊!我帶叔叔回來了哦!」
【紅發的男人站在連接著一樓與二樓的樓梯上】
【「那家伙是誰?」】
嘉賓A:「尊」應該就是剛才那幾位man in black提到的「尊先生」吧……
嘉賓D:嗚哇好強的壓迫感……
嘉賓B:這家的背景果然很不一般吧……
嘉賓C:但是好帥哦,身材看起來也好棒……這是可以說的嗎……
[您好。我是《可以跟去你家嗎》節目組的工作人員, 很抱歉打擾您休息了。]
【「……」】
【「拍完了嗎?還有什麼要做的?」】
[其實我們才剛剛進門……]
【「……」】
[如果方便的話能采訪一下您嗎?]
【「……」】
【「……知道了。不過不想回答的不會答。」】
[這種程度就夠了, 非常感謝。]
嘉賓B:完全不掩飾呢,一臉的「好麻煩啊」的表情。
嘉賓A:但是剛才看了一眼孩子在的地方很明顯的動搖了。
嘉賓C:因為孩子很期待才答應的吧?
嘉賓D:糟糕這種反差萌……
[請問,尊先生的姓氏。]
【「周防。」】
[那就,周防先生?]
【「隨便。」】
[可以請問周防先生和愛麗絲是什麼關系嗎?]
【「父女,不過沒有血緣關系。」】
嘉賓A:這一句話裡的槽點是不是太多了!
嘉賓B:比想像中還要復雜的家庭……
嘉賓C:但是這種話可以當著孩子的面說出來嗎?
嘉賓D:似乎是沒問題的?
[想問的問題有點多, 所以出雲先生是……?]
【「草薙平常照顧她最多。」】
[了解了。]
[可以看看其他地方嗎?]
【「你自己帶回來的人, 自己給他介紹。」】
「好哦——不要揉腦袋嘛頭發都亂掉了!」
嘉賓B:好可愛!好可愛!!
嘉賓C:搖腦袋的時候好像剛洗完澡的小狗在甩水。
【周防先生離開了】
【吧台旁邊牆壁的木質背景板上貼滿了照片】
[這上面的是經常光顧的客人?]
「不是哦。」
[是家人?]
「嗯。」
[全部都是?]
「嗯。」
[…………]
嘉賓D:我懂你,攝影師,我懂你!這種不知道從哪裡開始震驚才好的心情!
嘉賓B:不管怎麼說這個人數都有點太多了!
[大家都是親戚?]
「不是哦。」
「在聚到一起之前大家都是互相不認識的陌生人。」
[那個, 小愛麗絲。]
「是。」
[姑且問一下, 這間酒吧是誰在經營呢?]
「是出雲, 出雲還在六本木和銀座開了好幾家餐廳!」
[好厲害!]
「對吧!」
[那周防先生和大家平常的工作可以透露一下嗎?]
「尊沒有工作,爺爺去世的時候給尊留了好多錢,所以不出去工作也可以。其他的大家缺錢會出去打工。」
[噢噢。]
嘉賓D:聽起來意外的還挺普通?
嘉賓A:不不不,不普通吧!絕對不可能普通吧!
「不過,偶爾大家都會在晚上一起出去,也不知道是去做什麼。」
[是嗎?]
「嗯!我有次特地沒睡覺,想跟他們一起出去的。但是出雲說我第二天還要上學,不可以熬夜,就不准我去。可是明明安娜都可以跟著去,只有我要在家裡睡覺……」
[這、這樣啊……]
[嗯……但是上學也很重要,出雲先生肯定是為了你好才這麼決定的。]
「也是哦……」
嘉賓D:攝影師先生的聲音是不是有點哆嗦。
嘉賓A:總感覺知道了不太得了的東西。
嘉賓B:我們的節目會不會因為這期被挪到深夜檔去?
嘉賓C:要說不太得了,從一開始跟過來就已經不太得了了吧。
【「尊哥!麗茲!我們回來了!」】
【「啊嘞?誰?」】
【鏡頭轉到後方】
【幾個高中生模樣的不良站在門口】
【「那個,是攝像機?」】
【「那種東西會出現在這裡?」】
【「難道是十束哥的惡作劇?完了這個人的惡作劇已經升級到請演員回來了嗎?」】
[啊,各位好。]
「多多良安娜美咲力夫!歡迎回來!」
嘉賓A:說起來剛才照片裡是不是只有兩個小女孩?白色頭發的話,是愛麗絲的姐姐吧?可愛!該說不愧是姐姐嗎?可愛!
嘉賓B:出現了!不見其人只聽其名絕對會被誤會成女孩子的美咲君本尊。
嘉賓D:但是看起來好可愛哦美咲君,感覺跟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可愛。還有那位胖胖的先生,感覺瘦下來會很好看啊?
嘉賓C:這裡真的是酒吧嗎?改成執事咖啡廳我覺得會更賺錢哦!
【「《可以跟你回家嗎》?啊啊八田哥,我老媽好像還挺喜歡這個節目的。」】
【「誒……原來不是十束哥的整蠱,還真有這個節目啊。」】
【「到底為什麼會覺得是我的惡作劇?!」】
【「因為多多良平時總是整蠱美咲,已經,沒有信用度了。」】
【「安娜拜托你不要說出那麼傷人的大實話!」】
[是,很抱歉打擾各位了。]
【「沒事沒事,只要不弄壞東西就行了。反正King和草薙哥都同意了,其他人也不會有意見的。」】
嘉賓D:感覺內部是有等級制的,但是氛圍很和睦誒?
嘉賓C:與其說組織不如說很像家族。
嘉賓A:不過也有那種很重感情的極道組織吧。
嘉賓B:不過King是什麼?!
[幾位平時也住在這裡?]
【「不,我們住其他地方。這裡太小了住不下那麼多人。不過要是大家一起出去很晚才回來的話,偶爾會睡在一樓。」】
[可以問上一次這樣是出去做什麼了嗎?]
【「你們敢播出的話倒也沒問題……喂鐮本,我們上次是干什麼來著?」】
【「上次?嗯……沒記錯的話應該是教訓了一下遠山組。」】
【「噢!想起來了。把毒丨品做成跳跳糖的樣子,結果愛麗絲路上撿到一包的那群王八蛋。」】
【「幸好麗茲不吃掉在地上的東西……」】
【「嘛總之就是這樣,不過申明一下我們都是守法的良民。這群渣滓和他們的上下線已經在上個月全部移交有關部門了。」】
[…………原、原來如此。好厲害啊。]
嘉賓:………………
嘉賓A:太、太過震驚,一時間反而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嘉賓B:遠山組是……年前上過新聞的那個遠山組嗎……
嘉賓C:也只有那一個遠山組了吧。搞出了超惡劣的暴力事件……
嘉賓D:我逐漸理解一切。
【「啊,King你起來了啊。」】
【「尊哥!下午好!」】
【「下午好尊哥!今天起得好早啊!」】
【「尊,早。」】
【「……」】
嘉賓B:尊先生的臉上寫滿了無語哦!睡到下午三點多才起床都還能被說做「早」的事情已經被全國知道了!
嘉賓D:果然是反差萌啊……
嘉賓A:導演,申請這期標題用「爸爸是不得了的大人物但睡到下午三點」!
[話說小愛麗絲,可以上二樓拍一下其他各個房間嗎?]
「那要問問!安娜,可不可以讓叔叔拍我們的房間?」
【「嗯。」】
「安娜同意了!可以拍我們的房間!」
[周防先生也住在這裡?]
「住的。」
[那周防先生房間……也可以拍?]
「可以呀。」
[周防先生同意嗎?]
「我同意就可以了!」
【「誰說你同意就行的。」】
「我自己說的!」
【「……」】
「你看他同意了!」
「不過尊的房間什麼都沒有誒,除了床。」
【「明明還有你的玩具和你藏在我房間沒考好的試卷。」】
「我才沒有藏試卷呢!」
【「哼……」】
嘉賓C:雖然爸爸哥哥都很不得了,但果然還是小孩子。
嘉賓B:藏試卷啊……讓我想起自己以前也做過一樣的事呢。
【「叮——」】
【門鈴又一次響起了】
【這次回來的是——?】
【「誒,已經到了啊。」】
[您好?]
【「您好。」】
【是一位打扮相當入流的金發男性】
【「我是草薙出雲。」】
嘉賓A:果然很帥氣啊出雲先生!
嘉賓D:和聲音給人的印像很符合。
嘉賓C:出雲先生真的不考慮開一家執事咖啡廳嗎?我一定會拼死為他們宣傳的!
嘉賓B:感覺是急忙趕回來的。當父母的也真是不容易啊,時時刻刻都要掛念著孩子。
【「現在要去二樓拍攝是嗎?可以哦。」】
[非常感謝。]
【「啊不過攝影師先生,在那之前我想問一個問題。」】
[是的?]
【「我剛才看了一下,你們節目是要麼支付打車費,要麼支付在便利店或者超市購物的費用對麼?」】
[……是的。]
嘉賓B:啊……難道……
嘉賓C:啊,遭了……
【「那麼在上二樓之前,可以請問一下這孩子拜托您買了什麼嗎?」】
嘉賓A:我就知道!!!
嘉賓D:小愛麗絲!大危機!!!
悠于 2023-10-30 13:56
第181章 番外3
【不管發生什麼都會愛著你】…《可以跟去你家嗎》遇到極道也全無懼色、住在酒吧閣樓上的小女孩與她的家人的奇妙物語!堂堂完結!
————
[姑且幫付了在超市裡的開銷……]
「這樣啊。我了解了。」
嘉賓C:啊!這種干壞事之後被家長發現的感覺!啊——!
嘉賓B:但是在這種場合下也只能實話實說了。
嘉賓A:小愛麗絲, 要堅強哦!
嘉賓D:不過當著攝像頭的面應該不會教育孩子……吧!
「這次看在節目組的面子上就饒了你——以為我會這麼說嗎?麗茲。」
「嗚嗚……」
「不行,不可以撒嬌,裝可憐黏上來也不行。明明是麗茲違約在先的吧?」
「嗚嗚……」
「那按照約定, 下周的冰淇淋會被扣掉。」
「嗚……嗯……」
「而且還要負責洗一周的碗。」
「嗚嗚……」
「要好好做哦?」
「嗯……」
「不可拜托力夫千歲或者其他人幫你把碗洗了。」
「……嗯……」
「付錢也不行。」
「…………嗯……」
嘉賓A:什麼啦, 原來是慣犯!
嘉賓C:現在的小孩子都好精明啊哈哈哈哈哈。
嘉賓D:出雲先生, 育兒辛苦了。
「攝影師先生剛才是打算去二樓對吧?」
[是。]
「既然這樣,喂, 你們誰來和麗茲一起幫攝影師先生介紹——」
【只是一瞬間的功夫, 還算熱鬧的酒吧, 忽然連一個人影都看不到了】
【空氣裡只有門後的銅鈴留下的余音, 有不少人在剛才的幾秒裡穿過了這扇門】
「哈…………」
「抱歉, 都是只喜歡玩鬧的家伙。」
[哪裡的話, 年輕人喜歡玩是正常的。反倒是我給各位添麻煩了。]
嘉賓B:話雖如此, 但是出雲先生剛才似乎也沒打算自己來介紹誒!
嘉賓D:出雲先生看樣子也屬於喜歡玩的年輕人啊哈哈哈。
嘉賓A:可是把小愛麗絲抱起來的動作好嫻熟哦。
嘉賓C:真的看起來好可靠, 教育小愛麗絲的時候就能看出來,感覺就算是和親生父母相比也算非常稱職的了。
「總之,按照節目流程先開始介紹房間好了。麗茲, 你自己跟叔叔說哦。」
「好哦!」
[麻煩了。]
「大廳已經看過了,那先來這裡!這裡是——」
【小女孩推開門】
「鏘鏘!是廚房哦!」
[哇——]
「這個是灶台!」
「這個是微波爐!」
「這個是給愛麗絲熱牛奶的小奶鍋!」
嘉賓B:太活潑了……
嘉賓A:氣勢滿滿呢。
嘉賓D:這是要把家裡全部的東西介紹給我們嗎?
嘉賓C:看樣子是的,畢竟一臉的「看吧看吧這可是我自滿的家哦」的表情。
「這個是冰箱!」
[啊!冰箱裡面可以拍嗎?]
「出雲可以嗎?」
「可以哦。」
「那——鏘鏘!冰箱·THE INSIDE!」
嘉賓B:噢噢, 英語發音不錯呢。
嘉賓C:明明數學方面是不及格來著~
[這個是什麼?]
「這個是……征十郎哥哥送給我的生日蛋糕上的翻糖小人。」
[很喜歡?]
「嗯!藍眼睛和愛麗絲好像!公主裙也好可愛!喜歡!」
[那這個呢?]
「這個是景吾哥哥送給我的巧克力。」
[也是因為很喜歡一直沒吃嗎?]
「不是,是他覺得自己的禮物不夠華麗沒有贏過赤司哥哥,有了奇怪的勝負欲, 所以最近一直在送別的東西過來。」
嘉賓D:真是復雜的人際關系……
嘉賓A:征十郎和景吾這兩個名字總覺得在哪聽過……是哪呢……
嘉賓C:好像已經看到這孩子將來受歡迎的樣子了……
嘉賓B:換而言之就是出雲先生頭發愁掉的樣子吧?
「這裡是我和安娜的房間!」
【由一張巨大的公主床、一張書桌、一紅一藍兩個書櫃組成,床頭擺著許多娃娃, 床的中間歪倒著一只棕色的泰迪熊】
[安娜是剛才那個白色頭發的孩子嗎?]
「嗯!」
[是小愛麗絲的姐姐?]
「嗯!」
[這樣啊。你們一直住在一起嗎?]
「安娜最喜歡這裡了, 所以一直住在這裡。我偶爾會跟出雲回公寓去住。」
【一個白色的不明物體從鏡頭中一晃而過】
[誒那是……]
【然而小女孩似乎沒有注意到】
【帶著攝影師走出了房間】
[草薙先生是這家酒吧的老板嗎?]
「是的。」
[這附近是居民區, 自己創業的項目的話,當初為什麼會想把地點選在這裡?]
「要真是我自己創業就根本不可能會選址選在這裡——是從叔叔手裡接過的酒吧,當初這裡生意差得都快倒閉了。」
[要維持這裡應該很辛苦吧?]
「還好。有其他的收入,多開一間倒貼錢的酒吧也不是很累。」
[方便問一下草薙先生的工作嗎?]
「酒吧的老板,餐廳的老板,飯店的老板,還有最重要的軍師。」
[……軍師?]
「是的哦。至於是什麼的軍師就不好繼續透露了。」
[好的……說起來,這張吧台看起來很棒呢。]
「啊,您真有眼光。這張吧台確實是特地從海外運回來的珍品。是我們店裡唯三的寶物。」
[唯三?]
「我懷裡的這孩子,剛才您看到的那個白頭發的叫安娜的孩子,還有這張吧台。唯三。」
[原來如此。]
[經常聚在這裡的各位,互相之間都是朋友嗎?]
「是。」
[有個問題不知道您是否介意回答……]
「說說看?」
[……]
【攝像機聚焦在坐在監護人膝蓋上,正盯著這邊看的小女孩身上】
「啊,明白了……麗茲,你要不要到樓上去一下?」
「為什麼?」
「因為偷吃了你烤吐司的流流子還被你鎖在陽台上。」
「啊!!!」
[請問流流子是?]
「啊……是我們家的大鵝。」
「是世界上最聰明的大鵝!流流子會做算術題哦叔叔。」
[誒誒……算術嗎?]
「很厲害吧!」
[確實……]
嘉賓B:對於鵝來說是很沒必要的技能啊!
嘉賓A:但是還挺想看的。
「麗茲,流流子從今天早上到現在應該還沒喝水。」
「對哦!流流子我來了!」
「跑慢點,很危險的。」
【小女孩頭也不回地上樓了】
「那麼,攝影師先生是想問和麗茲有關的問題?」
[呃……不會太冒犯嗎?]
「那要看你問什麼了。麗茲把你帶回來,我又什麼都不配合的話會讓她難過的。不過不想回答的我不會回答,如果有讓我覺得不妥的我也會直接要求你們刪減掉,拒絕刪減的話會直接讓你們停播的哈哈——開玩笑的開玩笑的。」
「如果你想問的問題在尊那裡已經得到過粗略的答案了的話,大體是沒問題的。攝影師先生很有人情味呢,有點意外。我之前還以為你們這種節目的攝影師只需要不看氛圍直接拋出問題,現在看來是我偏見了,向您道歉。」
嘉賓A:那樣的話根本就是無良狗仔隊了嘛!我們可是正經電視台節目!收視率很高的!
嘉賓B:不如說不懂分寸的話我們節目根本活不下來吧,行業內卷在哪都有呢。
嘉賓D:總感覺那句「讓你們停播」不是玩笑話?!
[謝謝。]
[那、關於小愛麗絲,剛才從周防先生那裡聽說了那孩子是收養來的。]
「嗯,是哦。」
嘉賓A:意外的好坦然啊……
嘉賓C:但是那這就意味著……
[所以,小愛麗絲自己也是知道這件事的?]
「知道。遇到那孩子的時候她已經很會記仇——記事了。她自己不介意,倒是我們以前為了讓她忘掉這件事一直很小心……現在想起來還挺好笑的。」
[是被……親生父母遺棄了嗎?]
「嗯……一開始我們都是那麼以為的,不過,嘛,中間遇到了很多很奇怪也很奇妙的事情。總之等到一切塵埃落定之後發現都是誤會。麗茲的親生父母都很愛她。」
[那撫養權?]
「撫養權的話依然在我們這邊。也是因為當初什麼都不知道,很順利地就把手續辦理齊全了。」
[父母那邊不會介意嗎?]
「要是介意的話,我們已經開始打官司了吧。」
「比起撫養權,那孩子的父母大概更在意她開不開心。」
「所以很榮幸,我們全員都通過了測試。」
「——奇怪的家族,看表情您是在想這個嗎?」
[啊、不是……]
「哈哈別慌,我們自己也覺得很奇怪。外人看來會這麼覺得也正常。」
[但是不會因為別人的看法而改變什麼吧。]
「那是自然。」
[草薙先生有後悔過照顧一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孩子嗎?]
嘉賓B:普通來說肯定會後悔的吧,更不要說之前還是自由瀟灑的單身人士了。
嘉賓A:我朋友到現在都還很懷念當初沒有孩子之前的生活。
「後悔啊……說實話,沒有呢。」
「不過因為那孩子生氣還是有的。」
「但是後悔真的從來沒有過。」
[因為不會後悔自己做出的決定嗎?]
「啊?哈哈哈,不是那麼高尚的理由。」
「嗯……一定要說的話,是因為很可愛嘛。」
「非常、非常、非常地可愛。」
「然後突然在某天發現『啊……我果然還是想當這孩子的爸爸永遠站在她身後啊……』這樣的心情——尊大概也是這樣。」
「想看著她出生,看著她長大,看著她開學、畢業、生氣和笑起來的樣子。」
「如果做對了什麼事情就毫不吝嗇地表揚她;如果做錯了什麼就一定要好好地告訴她哪裡錯了再跟她一起去道歉,不管發生什麼都會愛著她——最開始是抱著這樣的想法准備去養大她的。老實說還挺累的……突然多出一份責任什麼的……萬一沒教育好她,以後跑出去危害社會怎麼辦啊之類的擔心根本不是空穴來風。」
[那現在也是嗎?]
「現在也是哦,不過因為知道那孩子根本不會做真正意義上的壞事,所以就放松了很多——啊,尊,你們還知道回來啊。買了什麼?」
「晚餐的食材。安娜說麗茲想吃壽喜燒。」
「西格瑪人呢?沒跟你們一起回來?」
「在七滿屋等泡芙出爐,麗茲說想拿那個當餐後甜點。」
「那十束還有小八田他們?」
「跑去夾娃娃了。」
「哈?」
「『感覺這只熊麗茲會喜歡,等我抓到King你送的那只老小熊就等著退休吧』——多多良是這麼說的。」
「安娜……學十束的語氣也學得太像了可不是什麼好事……」
「是總在說大話的多多良不對。」
「出雲!流流子又叨我!!!——啊,攝影師叔叔你還沒有走啊!」
[是……很抱歉還沒有走……]
「叔叔要留下來一起吃飯嗎?」
[不用了。話說被叨的地方不痛嗎?]
「……好痛!嗚嗚嗚嗚……!」
「都跟你說了不要老是去抱流——安娜?!」
「我去,幫麗茲報仇。」
「不要把它翅膀上的毛拔掉哦!那麼醜的大鵝牽出去散步會很沒面子的!」
「……總感覺安娜越來越幼稚了……」
「雖然不想承認但好像是的……」
「是總跟麗茲在一起玩的緣故嗎?」
「不不不,有家長的小孩子會幼稚是正常的吧。而且要說也是尊和多多良,還有八田他們完全沒有給她們兩個樹立好榜樣,不要把原因都歸結到麗茲身上!說幼稚的話這家店裡你們都半斤八兩。」
「……」
「什麼?不服嗎?上次和八田那群家伙比賽掰手腕結果弄壞了三張桌子的人不是你們嗎?」
「……哦——說起來,你——」
「要留下來吃飯?」
「話題轉移得好生硬。」
[啊……不用了,謝謝您,周防先生。]
[謝謝各位的招待!取材去差不多了,我也該告辭了。]
「我們回來了!——誒?怎麼了?King和草薙哥,還有這種要別離的氛圍?」
「呼……笨蛋們回來了……」
「安娜——麗茲——下來跟攝像師叔叔道別!」
「來啦!!」
「麗茲,不要跑,會摔跤的……」
【好在,並沒有摔跤】
【擠擠挨挨的一大群人,站在酒吧的門口,按照節目慣例,他們應該向鏡頭揮手道別,但這群特立獨行的人之中有個別的並沒有這麼做】
【去了周防家之後,見到了一個溫馨又奇妙的家庭的故事】
第182章 番外4
冬去春來, 新一年的櫻前線如期推進到了居住在東京的人們眼前。
□□色的花瓣如細雨一般紛紛揚揚地從枝頭落下,卡進愛麗絲今天早上剛梳好的辮子裡,讓她有點惱, 但很快她低頭與花瓣搏鬥的行為便被人制止。
「麗茲~看這邊!」
舉著攝像機的十束多多良站在距離她五六米的位置, 捧著一台眼看著就能感到非常昂貴且沉重的單反。
那些老舊的膠卷相機和老式錄像機這位有著奇怪收集癖的年輕人倒也沒放棄,只是在愛麗絲十歲生日的那一天, 他忽然能夠理解了為什麼大多人會更加中意先進清晰的攝影技術。
因為如果說膠卷相機特殊的質感能夠讓人覺得那些平凡又特殊的時光值得被懷念的話,那麼在十束多多良的身邊這樣的時光大概就不只是一個點、一條線、甚至不止是一個面了。
所以可以預見的,隨手拍照記錄成了他的習慣之一。而在將這一習慣刻進DNA裡後,這位「守舊」的青年在膠卷這方面的消耗變得非常驚人——理所當然他錢包的消耗也非常驚人。
草薙出雲將那些被十束多多良砸進膠卷和維護相機和錄像機裡的錢稱呼為「不會後悔花出去但總有一天要加倍賺回來的不動產」。
彼時這句話愛麗絲沒聽懂, 後來她才明白所謂的不動產是多多良舍不得賣掉那些相機和錄像機、加倍賺回來是他沒有存錢而又想買新型號單反的意思。
話說回眼下, 此時此刻正是愛麗絲第八次站在櫻花樹下拍照的又一重要人生節點——從今天起, 她從一名小學生變成初中生了——至於為什麼明明剛上七年級卻在學校門口的櫻花樹下拍了八次照片, 完全是因為在愛麗絲參加小學畢業典禮的那天,並盛小學門口的櫻花恰逢其時地開了。
根據就近入學原則,本來在並盛上小學的愛麗絲理應直升到隔壁的初中部,但得知她要升學,有人立刻提出了「在同一個地方讀了六年書, 不如換個新學習環境」的邀請。
並盛當然是很好的,但和冰帝這種從學校正門到每一張桌椅都pikapika地閃著光的貴族學院的差距還是存在的——至少在食堂伙食這塊的差距比較明顯。
原本愛麗絲對去冰帝的初中部上學是沒什麼興趣的,可在吃過一次這間學校的食堂,並且得知每周一三五的飯後甜品菜單中有可以自選的冰淇淋之後,她很順滑地改變了自己的想法。
——我要去冰帝讀書。
她把這個決定告訴了陪伴她在並盛讀了六年書的小鳥球雲豆。
從愛麗絲一年級到六年級,雲豆一直都是一只小鳥球, 和某兩只狗某只貓某條魚不同, 雲豆從沒做出過突然某天變成人類這種傷害小孩子弱小心靈的過分之舉。
「雲豆可以去新學校找我玩嗎?」
她用自己柔軟的指腹摸了摸小鳥頭頂的絨毛, 是一如既往柔軟又滑溜的手感。
它啄了啄愛麗絲的掌心, 也不知道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撲棱著翅膀飛了出去。
雖然愛麗絲看學校給他們訂購的科學與自然的雜志上說體型較小的鳥壽命通常較短,但好在雲豆看起來依然相當活潑健康,說不准是短壽的小小鳥中能夠長命百歲的例外。
至於愛麗絲人生中另一只重要的鳥類,來歷不明但會寫算術題還會用字母板背單詞的大鵝流流子,成功榮獲了「周防愛麗絲養得最久的東西暫且沒有之一」這樣微不足道的殊榮。
新的初中冰帝提供住宿,但戀家的愛麗絲還是選擇了走讀。
為此草薙出雲在冰帝附近買了套新房子,他們確實到了該搬家的時候。
眾所周知吠舞羅二樓的空間再不能騰出多一個房間,不光出於孩子長大後會慢慢開始需要更多私密的個人空間的考慮,愛麗絲自己也得學會一個人睡了。
搬家之前,愛麗絲思考了很久要不要在新家也給流流子收拾出一個睡覺的地方。
雖然像以前一樣養在吠舞羅也沒什麼問題,但愛麗絲最後還是要求出雲在新家給流流子准備了一席之地。
因為最近總是在為了冰帝入學考做准備的愛麗絲發現,流流子居然連初中的數學題都會做!它真是世界上最聰明的大鵝!它一定能在自己趕作業的時候幫上大忙!
愛麗絲如此堅信著。
當然,如果這只大鵝能不叨人,那麼流流子的地位毫無疑問會在愛麗絲心中更上一層樓。
可惜的是沒有如果,愛麗絲依然會在拿了太多數學題去問它之後被叨,所以流流子偶爾還是很討人厭的。
花了一番功夫准備冰帝的入學考試,好在結果也並沒有讓愛麗絲自己失望。
在放榜的那天她成功地在名單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雖然那位置有些靠後,不過對於愛麗絲來說已經是努力之後的成果了。
遠在大洋彼岸讀書的跡部景吾對此沒有發表任何看法,更沒有對著那張差強人意的成績單說出「真是不華麗」這樣的話。
老實說,他對愛麗絲的關心並不像和她共患難過的赤司征十郎那樣細致體貼,充其量不過是對「朋友的妹妹」這種程度的關注。
又或許是因為和赤司的名字關聯在了一起,再加上情報不足,導致跡部景吾難得出現了認知偏差,以至於在他的潛意識裡周防愛麗絲的形像一直都是個成績頂呱呱的小學生。
直到管家細心地查詢了並盛小學六年級期末的成績並告訴他之後,跡部景吾才意識到自己在無意之中給周防愛麗絲出了個難題。
冰帝確實是豪門學校,但那不意味著這裡是專收草包的地方。
即使是冰帝,在綜合評測之中也是要結合升學率進行評定的。
所以冰帝的入學考試與其說不簡單,不如說難得要命。沒有准備就來應試的孩子看到題目說不定會哭出來的那種難。
「給周防愛麗絲放水降低一下考試難度」的想法跡部景吾不是沒有過,但也只是一閃而過了而已。
畢竟徇私舞弊這種低俗手段過於有損他大爺的華麗美學。
好在現在周防愛麗絲居然過了。
可驚訝的點也在於,連小學數學都偶爾會考出個不及格的周防愛麗絲居然把冰帝的入學考試給過了。
連本來都已經想好了該怎麼安慰她的吠舞羅一眾人,還有赤司征十郎都為此感到了驚訝。
「所以這丫頭不是不聰明,只是不想學?」跡部景吾挑了下眉。
換句話說,這種孩子是需要有個人一路在背後推著她走的類型。
再直白一點就是戳一下才肯動一下。
雖然話難聽,但某種程度上確實還挺契合周防愛麗絲給人的那種像黏黏寶一般總是恨不得化成一灘水或者泥的、軟趴趴的印像。
總之,在身邊人這樣那樣這種那種的擔心中,愛麗絲的初中生活開始了。
第183章 番外5
初中的開學典禮和小學的開學典禮, 硬要說有那些地方不同的話,那大概就是原本可以坐著參加的開學典禮變成了必須站著參加了、校長和老師的發言更長了、以及除了年級第一的學生代表要上台講話以外,學生會的會長也要上台祝賀這群小豆丁成為冰帝的一員, 並宣讀在學校裡的注意事項。
冗長的開學典禮結束後,全程放空的愛麗絲只在疲勞之余留下了再也不想參加這種活動的印像。
因為很不幸的是她被老師安排在隊伍的最前方。
這是個腿站軟了累了也不能東倒西歪的最壞的位置, 至於原因, 是因為她的個子太矮了,而隊伍是按照身高的遞進從低到高排列的。
到了典禮的後半段,她幾乎是在用自己的意志支撐自己不要總是動來動去、更不要蹲到地上去。
「按身高排序是壞文明!」
愛麗絲忍不住把自己開學第一天就在學校受到的不足為外人道的委屈告訴家裡人。
安娜和出雲安慰了她, 多多良卻順勢往她碗裡夾了好幾顆西藍花。
愛麗絲噘著嘴想把它挑出去。
多多良阻止了,並且信誓旦旦地對她說:「麗茲,你才剛上初中, 只要現在多吃青菜多喝牛奶, 還是有很大機會繼續長高的。」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可我覺得多多良在騙我。」愛麗絲癟著嘴,眼神卻動搖地落在了盤子裡的西藍花上。
實不相瞞, 不管是五歲八歲還是十三歲的愛麗絲,都是吠舞羅眾人中海拔最低的那個、WIFI信號裡最短的那一格。
雖然小小一個的也沒什麼不好吧,可個子長得高的好處也有很多。
首先是不會那麼輕易地被尊用一只手就推到捶不到他的地方;其次是她真的真的真的很羨慕姐姐安娜越來越漂亮修長像白天鵝一般的身姿。
「用我的相機和人格擔保, 我說的都是真的。」多多良一臉正色地對她說,「King高中的時候就喝了很多牛奶呢。」
這話一點都不假,也的確有科學依據, 可聰明人都知道這句話裡只提及了牛奶,與愛麗絲盤子裡的西藍花根本沒關系。
可縱使十束多多良的話術是如此的拙劣, 愛麗絲也還是輕易地被繞了進去。
對此赤之王哼笑著發表了自己的評價:「個子不長,心眼也不長。」
氣得愛麗絲在餐桌底下踢他——可惜她腿太短, 實在踢不到, 只好跑到周防尊的身邊。
這回倒是很輕易地踢到了。
周防尊皺了下眉。
這個看似是被踢痛了的小動作讓愛麗絲產生了自己贏了, 而且還是贏得好徹底的那種想法。
隨著年紀的增長,她已經清楚地知道了自己的爸爸身體比鋼筋還扎實,哪怕被人甩出去連著砸穿三幢樓也不會有事。
可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的這點傷害,還不如她剛才跳下椅子那一瞬間讓赤之王忍住那些爆發出的笑意來的多。
/
所幸班級座位是根據學號尾數的大小排布的。
愛麗絲沒有分到漫畫主人公專屬的教室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而是在教室中間靠後的位置找到了貼著她學號的桌椅。
檢查了一遍抽屜裡的課本沒有缺漏,愛麗絲這才放下手中的手提式書包——初中生和小學生不同的又一體現由此而來,小學生時可以背外形看著幼稚容量卻很大的書包,但到初中就不行了。
初中的規矩可比小學多了不少。
從著裝必須穿應季的制服、裙子要到膝蓋以上三公分的位置、書包必須統一換成深棕色的手提包或者劍橋包,再到每名學生每學期必須修足學分外還得參加至少一個社團……總之各方各面都有著不同的規定。
不過規矩雖多,但也不意味著雜亂和冗余。
想要順利地從冰帝畢業,其實只要普通地跟著老師的教學節奏以及學校活動安排順序走,然後保證自己偏差值不會差到離譜的地步。
愛麗絲給自己的目標很簡單——哪怕才初中,愛麗絲也已經領悟了「及格就好」這種大學階段才能領悟的道理。
雖然不是天性好強不服輸的孩子,但愛麗絲發現自己只要拿過一次第一名,就會一直想拿第一,她不太喜歡被人從第一的位置上踹下去的感覺。
可是這又不可避免地涉及到了另一個問題——拿年級第一需要的是全科優異。
然而愛麗絲是發自內心地討厭數學的。
即便努力用功地去學還是可以學得懂,但或許有的人就是會天生非常不擅長某一方面的事物,數學這門學科帶給愛麗絲的挫敗感已經勝過了千千萬。
再加上身邊大人們總是告訴她「我們麗茲學習馬馬虎虎也沒關系,只要健康平安就好啦」這種話,愛麗絲就這麼理所當然地,松懈了。
不過她同樣也不喜歡「不及格」給自己帶來的屈辱感。
所以剛好及格就是最棒的。
愛麗絲決定要當一個平平無奇的初中生。
可惜的是她的計劃從入學第一天起就失敗了。
一年C班有個「豌豆公主」一樣漂亮的女孩——不是墊了幾十床毯子都能感受到豌豆的那個豌豆公主,而是用豌豆在形容她那嬌小的個頭——在開學典禮之後沒過多久便冰帝初中部內部傳開了。
對於自己忽然多出來的昵稱,此時的愛麗絲自然是毫不知情的。
不如說在剛進入冰帝的半年裡,她都沒有摸進過自己所在學校學生專用的交流論壇,過得可謂是非常的兩耳不聞窗外事。
首先這自然要歸功於吠舞羅的諸位給愛麗絲提供了一個充滿溫馨與陪伴的童年。比起上網衝浪,她更喜歡和人面對面地進行溝通。
其次就要感謝愛麗絲的新鄰座,鳳鏡夜同學。
和在入學前就已經光明正大地決定做一條鹹魚、而且家裡還允許她做一條鹹魚的愛麗絲相比,出身名門的鳳鏡夜就是那種典型的迫於家族臉面不允許躺平的存在——哪怕他是沒有繼承權的家中三男也同樣如此。
而像鳳鏡夜這樣的在外人眼裡光鮮亮麗的貴公子,童年生活的構成其實也只有沒完沒了的私課、練習、小學期,以及或許連小拇指指甲蓋大小都沒有的父母的「關心」。
反言之,從小在自由散漫中長大的愛麗絲要是能在這群從小就卷生卷死的卷王堆中拔得頭籌才奇怪。
世界是很公平的——呃,至少在她哭到某塊石頭和某本書受不了之前,世界會一直這麼公平下去。
作為同班同學加班長再加學生會下一任會長的有力候選,鳳鏡夜毫無疑問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少年。
他待人溫和,謙遜禮貌——雖然這些美好的品德都是表面的,真正的鳳鏡夜當初是看在愛麗絲姓「周防」的份上才主動跟她搭的話。
也不知道是從哪天開始,從前一直都作為不可提及的話題之一的王權者們,忽然變成了不是那麼絕對密不可揭的存在。
不過關於這些特殊的大人物的信息,流通的渠道實際上非常有限。
普通人因為信息差,依然很難得知「王權者」到底是個什麼,但對於那些稍有耳目的人來說,他們已然不再是談話中的禁忌。
而且據說要是能與王權者攀上個一星半點的關系,無論對生意還是政績都會有著不小的幫助。
鳳鏡夜的打算很簡單。他要跟周防愛麗絲打好關系,讓自己的家族與赤之王搭上線,由此獲得父親的青睞與賞識——這是他這個不能繼承家業、得不到父親的重視、又不允許給家族丟臉的三男,為數不多能做的事情。
總之不論接近的初衷如何,在鳳鏡夜的幫助下,愛麗絲省去了不少要在必修課選修課實踐課劈裡啪啦一大堆課程和活動裡加加減減湊學分的麻煩。
一進初中就結識了這麼溫柔熱心事事都為自己考量的朋友,愛麗絲完全沒多想,她只覺得自己運氣實在太好了,上輩子大概拯救了全世界才在擁有了那麼好的父母、哥哥、吠舞羅之後,又擁有了堪稱萬能的摯友。
只是人總有一天是要獨立的——大概是在初二期末的時候,愛麗絲幡然頓悟了這個道理。
事情的起因是她又雙叒叕和臭爸爸尊吵架——她在吃冰淇淋,尊說要吃,秉持著父慈女孝的良好品德,愛麗絲把冰淇淋遞給了爸爸,並囑咐他只能吃一口。
然而赤之王卻耍心思,一口直接啃掉了三分之二支冰淇淋,惹得愛麗絲又驚又氣,而後兩人便陷入了「你不理我那我也不理你」的幼兒園式死循環冷戰中。
偏偏在他們冷戰的過程中,肚子餓了的愛麗絲從冰箱裡翻到了一個黃桃罐頭,可她死活擰不開罐子蓋,越擰越生氣。
氣到最後,她想到去找爸爸幫忙,但轉念又發現自己還不能示弱,因為這一切的發生都要從猛然消失的三分之二根冰淇淋說起之後,便莫名委屈地哭了起來。
不過好在從小哭到大,愛麗絲也不是光會掉眼淚的,她很擅長一邊哭一邊一心二用。
所以那天也同樣一邊哭著,又一邊笨手笨腳地用開罐器撬蓋子。
看得一旁的周防尊心率起伏比坐過山車還要激烈,全程七上八下,生怕她被鐵制的工具所傷。
好幾次問了她要不要幫忙,可愛麗絲吸著鼻子拒絕了。
從哭起來的那一刻起,愛麗絲便已經決心要獨立。
且不論她後續為了這一決定做得夠不夠好,但這樣的決心是一個從小被寵到大的孩子所難得的。
至少在那段時間裡,她對他人發出的請求急速減少,他人對她提供幫助也被屢屢拒絕。
這樣的改變讓除了草薙之外的吠舞羅眾人都感到了惆悵,當大家都在互相傾訴著「麗茲長大了雖然很值得欣慰可我果然還是好難過啊」的時候,始作俑者周防尊坐在一旁默默地移開了視線。
他完全不敢講話!!
也不知道是當家長當出慣性了,還是周防愛麗絲天生就容易讓人產生一種「我已經過了半小時沒聽到那丫頭的消息了她該不會是死了吧」的不可名狀的擔憂。
由於愛麗絲突然宣布獨立感到了一絲茫然和擔憂的,同樣還有跟她當了兩年鄰座的鳳鏡夜。
既然要演就要演到所有人都相信的地步——假扮了兩年的同班同學加朋友,鳳鏡夜完美的演技從來沒被愛麗絲看出過絲毫的端倪。
他成功地用摻了水的真心達成了目的,還換來了另一顆把他當朋友的真心——平心而論,被人記掛的感覺真的很好。
周防愛麗絲會記得父母總是缺席的他的生日,還會給他准備不那麼昂貴但一眼就能看出是用心做出的禮物。從不吝嗇誇獎與贊美,這個醜陋的世界在她眼裡似乎總是可愛的。
無論怎麼想,都是鳳鏡夜大賺特賺。
可事情真的是這樣嗎?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回兩年前,鳳鏡夜只想告訴曾經年少無知的自己——要是以後不想替自己以外的人操心到死,那就離周防愛麗絲遠一點!
「我為什麼要擔心這種事?!我又不是她老媽!」的質問反反復復地在鳳鏡夜的心中回蕩。
這種情況持續到初中三年級,第三次分班,他們兩個不再同一班級才稍有緩解。
緩解的原因有三。
一自然是因為班級不同所帶來的物理距離。
二是鳳鏡夜迎來了人生中的第二道坎。
這道坎的名字叫須王環,是初中還剩下最後一年時突然從國外的學校轉來冰帝的轉校生。
三是愛麗絲也迎來了她人生中的第一道坎。
而她的這道坎,名字則叫做「關於我為了能一個人活下去所以選了家政課但沒想到我的家政課成績一塌糊塗這件事」。
簡而言之就是,毫無料理天賦的愛麗絲,開始進廚房了。
再簡而言之就是,這是一場不單屬於吠舞羅的噩夢。
第184章 番外6
一直以來, 吠舞羅秉持著「只要感興趣就無條件支持孩子發展自己的興趣愛好」的育兒觀念,成功地將愛麗絲養成了隨心所欲的樣子。
除了對孩子身心不利、涉及某些不可觸碰的底線的活動外, 以草薙出雲為權威代表的家長們不僅很少「絕對禁止」愛麗絲去嘗試她感興趣的事物, 反而會經常性地鼓勵她更多地向著這個過於龐雜的世界進行微小卻充滿意義的探索。
再過一千年十束多多良都還會記得,愛麗絲提出要使用吠舞羅後廚的那天,是個真正意義上的好天氣。
陽光明媚但不燥熱, 微風習習很是涼爽。
他們陪愛麗絲去超市買了一大堆食材, 什麼有機蔬菜A5和牛,總之能拿的都拿了。
萬眾期待之下愛麗絲走進了吠舞羅的廚房並將門掩上——按愛麗絲自己的說法是, 她做飯的現場大開大合, 在學校上家政課時同學和老師都會與她保持一定的距離不被誤傷。
然而就算她這麼說,不陪她進廚房也是不可能的。
有銳器和高溫還有火焰,廚房簡直充滿了危機,沒有人敢完全放心讓她自己下廚。
於是廚藝不錯的鐮本力夫勇敢地站了出來, 自願成為愛麗絲的監護人(廚房限定),監督她使用刀具和熱油。
可沒過多久, 鐮本力夫便一邊痛哭流涕一邊狼狽地逃出了廚房。
理由是愛麗絲的第一刀斬在土豆上,土豆一分為二,一塊留在砧板上, 另一塊像子彈一樣飛了出去, 擊中鐮本力夫的鼻梁。
愛麗絲的第二刀斬在洋蔥上,洋蔥一分為二, 一塊滾進了洗菜池,另一塊重蹈覆轍也飛了出去, 懟在了鐮本力夫的眼睛上。
幸好有墨鏡擋著, 只有些許洋蔥汁濺到了鐮本力夫的眼睛裡, 否則他大概連體面地「跑」出廚房的機會都不會剩下。
至於她做出來的食物嘛, 倒是不難吃,但也絕對稱不上可口,僅僅維持在「能吃」的範疇裡——直到千歲洋神色古怪地從嘴裡吐出一小塊木頭,大家才發現,那塊木質的砧板已經被愛麗絲砍爛了一個角,並且自然而然地融入進了她的料理之中。
而同樣的事情還發生了好幾次。譬如說八田從愛麗絲做的牛排裡吃出了洗碗的鋼絲球、出羽從愛麗絲做的布丁裡吃出了和鹽罐子配套的小勺、西格瑪從愛麗絲做的沙拉裡吃到了做布丁時用到的錫箔紙和烘焙石……
——人類或許能從麗茲的料理裡吃出整個宇宙的奧秘!
十束多多良十分客觀又委婉地評價道。
但真正讓愛麗絲被禁止進入廚房是由於某次她揮刀時沒手一滑,刀在飛出去之前將她食指的指甲蓋劃出了一道見肉的口子。
愛麗絲當即痛得跳了起來,將正在運作的面包機打翻滾落到一旁的水池裡,電花和血花齊飛。
聞聲趕到的安娜見狀被嚇得整個人都失去了顏色,阪東和赤城也大腦一片空白到只記得尋找時光機。
總之,不管是為了愛麗絲的安全還是為了吠舞羅全員健在,愛麗絲都被草薙出雲嚴令禁止出入廚房了。
理所當然的,家政課老師也非常實事求是地把愛麗絲給掛了。與其說她是在故意刁難,不如說是她根本找不到機會給周防同學放水。
也正因如此,初三的最後一個學期,當所有同學都已經修完了選修的學分,愛麗絲卻還在苦兮兮地與自己的GPA作鬥爭。
而她這麼不華麗的在校成績與表現傳到跡部景吾耳中,讓這位前任冰之帝王笑了足足半個鐘頭。
愛麗絲的初中畢業典禮,跡部景吾也去了。
不僅他一個人,他還拖上了從前冰帝網球部的正選們,以已經畢業的校友身份重返校園感受青春。
托跡部景吾的福,愛麗絲有幸一睹了昔日冰帝網球部的輝煌——平心而論現在的冰帝網球部也挺強。不說年年躋身全國大賽,至少在關東大賽上他們還都能拿到不錯的名次。
初中三年愛麗絲沒有參加任何社團,她一直是放學歸家部的忠實部員。
不過冰帝在這方面同樣有對應的學分要求,好在有身為學生會委員長的鳳鏡夜給愛麗絲提供各種各樣湊分的路徑,她沒被相關的規定為難住,卻也沒有過得比其他人輕松愜意太多。
各種各樣的湊分路徑包括但不限於在籃球部需要臨時經理的時候頂上、在校內球類大會中擔任主裁判、在校慶節事後台幫忙核對賬單、在歌劇鑒賞會舉辦期間負責對接工作。
從小培養出來與人溝通的親和力好像忽然一下找到了用武之地,再加上愛麗絲性格好,反而因為像一塊哪裡需要就往哪搬的磚一樣被更多人所認識。
冰帝全校學生送給她的愛稱,從最開始的「豌豆公主」變成了「熱心腸的豌豆公主」。
而這個愛稱再次不幸被跡部景吾聽到了。
愛麗絲對此十分無語。
因為大概過不了多久,這個消息又會傳到赤司征十郎的耳中。說不定她明年生日蛋糕上就會多出一個翻糖做的豌豆公主。
畢業典禮結束後不少人都來找「熱心腸的豌豆公主」合影留念,如果不是愛麗絲知道在這之中百分之九十五的人會選擇直升到冰帝高中部,她大概會真的被這種充滿離別感傷的氛圍弄哭。
初中正式宣布結束的那天,在愛麗絲的強烈建議下,吠舞羅眾人一同到鎮目町上的烤肉店聚餐。
由於大家的收入差異,再加上基本每頓都是AA的默認規則,吠舞羅大規模的聚餐次數其實並不多。畢竟都是群胃口很大的臭男人們(千歲洋原話),要是敞開了吃,隨隨便便就能吃光一家店的庫存。
但愛麗絲很喜歡聚餐。
所有人都湊在一起吃吃喝喝,熱鬧又安逸。勾肩搭背地說完明天再見,然後也確實會在明天再次相見。
在十歲之後,愛麗絲有自由支配自己從小到大存下來的存款的權力,她隔三差五就會找個理由請大家出去搓一頓——畢竟誰叫她被剝奪了進廚房的資格。
不過拜她的慷慨所賜,她的存款的消耗速度也特別快。
大概到初中二年級的時候,小富翁愛麗絲的一百多萬存款就基本見了底。
她也不是沒想過再去靈幻事務所重啟自己的兼職事業,可惜的是當天就被已經怕了她的靈幻新隆用彎彎繞繞的話術給騙回了家。
靈幻新隆對愛麗絲說「回家等通知」,然而愛麗絲等了兩個月都再也沒等到靈幻新隆的主動聯系。
沒等來聯絡,愛麗絲又去了幾次事務所,可每次她去時,靈幻事務所的大門都是緊閉著的,後來甚至在門外貼上了「旺鋪轉租」的廣告,讓愛麗絲大為難過,回家還對著草薙發出了實體經濟的生存境況真不容易的感慨。
除了偏差值還是那副將將就就的樣子,愛麗絲的初中生活基本可以用「一片無悔」來形容。
周防尊在聚餐結束後,破天荒地親自給愛麗絲量了一次身高。
雖然已經不再像小時候那樣熱衷於把自己貼在門框上,再心心念念地對比兩條用尺子劃出來的刻線之間的差距,但愛麗絲還是乖乖照做。
周防尊拉出卷尺,用手掌壓住小女兒蓬松柔軟的發頂,比量了一下。
「一百五十五公分。」
和愛麗絲初一時量出來的身高數據沒有絲毫不同。
周防尊拍了拍她的腦袋,笑起來。
別說這小家伙不長心眼。
「這下連個子都不長了。」
也不知道在幸災樂禍什麼,愛麗絲本來不打算和自己的笨蛋爸爸計較,可忍一時越想越氣,退一步越想越虧。
最終她還是找到機會,抓住赤之王狠咬了一口才算作罷。
高中愛麗絲還是在冰帝讀的。
走進教室的老師們全都是新面孔,但好在身邊基本都是從初中部直升上來的同學,沒讓愛麗絲覺得新的學習環境過於陌生。
她很快就適應了與冰帝初中部相似又截然不同的高中部。
從建築風格上來說,冰帝的高中部和初中部走的都是相當華麗的巴洛克風格。
在這裡愛麗絲也同樣看到了前朝冰之帝王為自己母校留下的寶貴財產——玫瑰園。
不過據說冰帝高中部學生會的權力比初中部要更大,所以鳳鏡夜一進學生會就打算等這個玫瑰園的玫瑰盛開後,要麼采摘包裝當作生切花對外售賣,要麼被拉到校外的加工廠制成玫瑰花醬,總之最後所得金額都會被充入學校的活動經費之中。
至於開設這個玫瑰花園的創始人,跡部景吾的意見……說不重要也不對,畢竟曾經的帝王跡部已經是冰帝學園董事會成員之一了。
但是無所謂,反正有愛麗絲在。
「就算你想在冰帝的草坪上種大白菜,我認為跡部景吾先生應該也是會同意的。」
鳳鏡夜推了推眼鏡,看上去對愛麗絲充滿了連愛麗絲本人都感覺十分莫名其妙的信心。
不過這點困惑只在愛麗絲的頭頂盤旋了不到半天。
升入高中之後,愛麗絲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可以去做。
她是個滿十六歲的高中生了。
是外出找兼職也不會擔心被人用「我們真的不雇童工」的理由勸退的年紀。
愛麗絲對此躊躇滿志。
她堅信自己能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
而事實上,她也確實找到了一份相當不錯的工作。
一名星探在愛麗絲上學的路上向她遞出了名片。
在草薙出雲一番仔細的考察之後,愛麗絲順利地與這家頗具規模的模特事務所簽約,成為了一名平面模特。
而她的老板兼前輩是個在時尚圈人見人愛的家伙。
「我是黃瀨涼太。」
「以後還請你多多關照啦,小麗茲。」
第185章
平面模特的身份讓愛麗絲從小學到高中一成不變的生活忽然有了極大的不同。
每天三點一線的行程變成了需要她在居住的公寓、吠舞羅、學校、事務所、拍攝的攝影棚、有時甚至是東京之外的地區不停地來回穿梭。
還有就是愛麗絲原本一周七天至少有四天可以放學就回家的還算充裕的課後時間, 被這份兼職工作壓縮到了每周僅剩下一天左右的空閑。
照理說,愛麗絲是可以自由地選擇是否接下事務所遞來的商務合作的。
可不工作不知道,一工作, 愛麗絲才發現賺錢原來是一件那麼不容易的事情。
她被自己稱不上微薄的薪水嚇了一跳——雖然不管是每次合作能拿到的報酬,還是黃瀨涼太開出的合同條件,作為一個沒什麼資歷的兼職模特,愛麗絲和與她情況相近的同行相比確實能算薪水偏高且待遇上佳的。
可當這個比較的對像從同行變成自己有正經工作的家人, 其中體現出來的落差就只能讓愛麗絲感到深深的絕望了。
草薙出雲自不用多說,身為行事低調的青年企業家, 養得起一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倒貼錢的酒吧和兩個與自己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小孩, 還能在東京市中心隨心所欲地買下幾套房產, 草薙出雲的經濟能力當然是愛麗絲力所不能及的。
而愛麗絲的親生父母, 實事求是地說, 在愛麗絲不懂事、難纏到連公司都不讓他們去的那段時間裡, 他們依然能把自己的女兒健健康康地養大, 光憑這份韌性, 他們能在愛麗絲可以獨立生活後成功開拓了自己的事業也是理所當然的結果。
值得一提的是,哪怕草薙出雲明說過愛麗絲對他而言根本算不上負擔,他們每個月還會給草薙出雲打入一筆不菲的撫養費,以及每年都會往愛麗絲的名目下裡追加新的信托基金。
所以和他們, 愛麗絲也是比不起的。
至於齊木空助, 愛麗絲根本沒有思考過自己和表哥之間的差距。
因為只要齊木空助願意開口, 就會有無數公司蜂擁而上,擠破腦袋都心甘情願為這位天才科學家撥出巨額的科研經費供他揮霍。
在一番仔細的思考之後,愛麗絲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所謂「世界的參差」。
而比世界的參差更要顯得當頭一棒的是, 比愛麗絲早入行小半年的前輩告訴她, 這個世界上是有遺產稅這種東西的——即想要繼承遺產, 就必須先行繳納相應的稅費。
所以哪怕父母和出雲的財產最後都會歸於愛麗絲,只要她交不起稅那也是白搭。
這樣一想,別說實現「請客自由」,光是想到「萬一以後出雲把吠舞羅交給我,我能順利繼承嗎」的問題,就輕而易舉地讓從小時候就因為擔心吠舞羅破產倒閉而大哭過一場的愛麗絲感到了焦慮。
她非常大意地忽略了自己那位總是靠滑跪才能在公司存活下去的姨夫齊木國春,以及一直以來都活得很自由奔放的十束多多良,但焦慮一旦產生,就很難再平復下去。
至少對於愛麗絲來說,繼承家業和自己的學習成績是不一樣的。
她可以不讀書,但不可以沒有吠舞羅!
雖然這個想法要是被出雲知道,肯定會被敲腦殼,還要被教育說讀書很重要,但愛麗絲確實覺得自己是可以為了吠舞羅而努把力的。
在成績保持現在中上游水平的同時,減少自己本就比身邊同學們更多的玩耍的時間並用於工作,這就是愛麗絲在目前階段所能做出的努力了。
她很快就向自己的老板,黃瀨涼太表明了願意接下工作的意願。
這倒是有點出乎黃瀨涼太的預料。赤司征十郎在聽說愛麗絲被他們挖到事務所後,還特意跟他提起過這是個性格有點自由散漫的孩子。
在許許多多人的愛意之中長大,或許在外人看來周防愛麗絲的世界不應該存在煩惱。
不過那也只是不了解她的人才會擅自做出的判斷。
上一次讓赤司征十郎清清楚楚地看見愛麗絲把憂愁表現在臉上,還是她很擔心養父糟糕的睡眠狀況。
「但是現在應該解決了。」
赤司征十郎與愛麗絲的聯系稱不上頻繁,基本每年只在愛麗絲生日當天才會與她見上一面。不過關於愛麗絲在學校的事情,他倒是可以時不時地從跡部景吾那裡聽說。
說這話時,赤司征十郎仔細回想了一下上次見到愛麗絲的情形。
小姑娘表現得一切如常,唯一不那麼平常的是她問,如果自己想在冰帝的草坪上種白菜會不會惹跡部景吾生氣。
赤司征十郎在怔愣了數秒後,非常慎重地回答了愛麗絲這個問題。
大概是不會的。
畢竟即使曾經是冰之帝王,冰帝也已經是當下就讀的學生們的天下了。
就像赤司征十郎只在有空閑時才會接觸籃球那樣,跡部景吾也不再像初高中時期那樣將網球擺在最優先的級別上。
人都是會長大的。
不過有些習慣,或許是長大了也很難改變的。
就比如說——
「不然按照那孩子的性格,會焦慮到大哭停不下來也說不定。」
能夠坦然暢快地向身邊人傳達出自己的心情,也是被愛著的表現。
被朋友拜托照顧新來的員工在很多時候其實並不讓人愉快,但黃瀨涼太對此倒很是樂意。
能找到一個外形條件出色心理狀況也安定的員工並不容易。
時尚圈是最為紙醉金迷的名利場之一,物質和精神都充裕的孩子應該能讓事務所給她們分配的經紀人更加省心——至少在周防愛麗絲要求增加自己的工作量之前,黃瀨涼太一直都對她抱著如上的期許。
然而很快他就發現自己錯了。
而且錯得還挺離譜。
周防愛麗絲的精神狀態確實很安定,在外拍攝與她合作過的人都誇這孩子脾氣好有禮貌鏡頭感強業務水平也不錯。
讓黃瀨涼太沒有預料到的是她對於工作的那種……過分的上進和勤奮。
如果不是她還有為自己的身體考慮,大概連每周一天的休息時間都不會給自己留下。
——難不成……這孩子其實家庭很困難嗎?
這個猜測連黃瀨涼太自己都感覺不可能,能在冰帝就讀本身就已經能說明家庭條件非富即貴,但黃瀨涼太依然為此戰戰兢兢地觀察了愛麗絲一段時間。
而觀察結果全都證明了他的猜測果然與「正確」二字沒有絲毫關系。
且不說周防愛麗絲平時的吃穿用度,光是她隨手分給別人的零食,黃瀨涼太都有注意到有不少是不太容易能買到的限定款。
——那難道是在和家裡鬧矛盾,於是決定盡早經濟獨立?
這個猜測……倒是挺像那麼一回事的。
但它也在黃瀨涼太目睹了自家小員工在結束工作後,歡快得如同被松開脖圈的柴犬、向爸爸懷裡狂奔而去之時被輕易推翻了。
——所以說這麼拼命工作的理由是什麼?單純是因為不想找家裡人伸手要錢嗎?在這種還可以放肆跟家人撒嬌的年紀?
不是吧……也太有覺悟了吧……
家長是怎麼教的?未免也太成功了吧?
畢竟就算是原本抽到了一張天生性格乖巧的SSR,也很難否定家長在她成長過程中所付出的心血……
——總感覺……這孩子和她的家長都很值得敬佩誒……
這種為了對方互相著想的家庭氛圍也很棒……
要知道時尚圈最不缺的就是各種緋聞八卦。
但是即便聽多了各種奇聞軼事,也不代表不會被某些溫柔細碎的見聞所觸動。
黃瀨涼太捧著自己的心口,久違地因為他人的過往和經歷而感到溫暖。
而關於自己的老板忽然在某天開始對自己肅然起敬一事,愛麗絲是完全沒有察覺更不可能有任何頭緒的。
所以當黃瀨涼太開始將一些頗有分量的合作交給愛麗絲時,小姑娘雖然一頭霧水,但秉持著有錢不賺大笨蛋的原則,以及出於自己的老板是個好人還是征十郎哥哥的同學想來也不可能會坑自己的信任,她還是十分高興地接受了這份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似的厚待。
她的收入增加的同時,在各大雜志上的曝光率也突飛猛進地攀升著。
雖然在此期間少不了飄出一些似是而非的流言蜚語,但這些不友好的傳聞總是會在連黃瀨涼太都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就平息下去,更不用擔心它們會被對上網這件事不那麼熱衷的愛麗絲所知。
而由愛麗絲的活躍所帶來的另外的、極端激烈的負面影響,則會以更加寂靜無聲卻又激烈的方式,消融在她根本看不見的角落裡。
「要是再被發現你像只老鼠一樣出現在距離我女兒三千米之內的地方,到時候可就不是這麼簡單的懲罰了。」
草薙出雲垂眸看著倒在地上的陌生男性,將擋在眼前的劉海向後捋去。
他長長地從肺部深處呼出一口氣,緊接著抬腳踩在企圖從地上爬起並竄逃的人的脛骨上。
施力。
直到聽見難以入耳的哀嚎,以及從那雙渾濁的雙眼中看到不敢再逃離的懦弱。
只要想到自己好不容易養大的孩子被這種如同禿鷲般的渣滓窺視,他便會發自真心地對這種由爛肉與骨架組成的生物感到惡心與厭煩。
從前周防尊總將「燒死」一詞掛在嘴邊時,草薙出雲還總是覺得會帶壞安娜和愛麗絲,現在想來果然還是他不夠理解尊的心情——在不得不面對某種極度惹人厭煩的垃圾的時候,想要忍住把它們燒成灰的衝動的確是十分艱難的。
「草薙哥!」
青年充滿活力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草薙出雲回過頭,吠舞羅的「八田鴉」正站在巷口,背後的光源令他的邊緣顯得有些尖銳。
「八田?千歲呢?他不是說想來嗎?」
「他和出羽在排隊買千層面,磨磨蹭蹭的,我就先過來了。」八田美咲聳了聳肩。
「千層面?」草薙出雲思索了一下,然後恍然,「啊,上個月去過的那家意大利餐廳的?」
「嗯。」八田美咲點了點頭。
「倒是吃點正經的晚餐啊你們,米飯青菜什麼的。」
「可是安娜和麗茲也說想吃嘛。」
青年一邊說著,一邊走到草薙出雲的身側。
他面帶嫌惡地打量了一下正被踩著的人,撇著嘴問道:「又是跟蹤麗茲的人?」
「嗯。」
「算上之前尊哥嚇跑的,這是這個月第四個了吧?」
「六個。」
「誒?不是四嗎?」
「第五個在靠近麗茲之前就被安娜揪出來了,還有一個是被雲雀先生逮住,忘記跟你們說了。」
「……那豈不是又欠那個『並盛大好わ』家伙的人情了?」
「嗯,所以在考慮下次送點什麼謝禮過去。上次的懷石料理他好像還挺滿意的。」
「那讓麗茲自己做頓和食給他。」
「我說小八田啊,以怨報德可不好哦。」
「草薙哥你背著麗茲這麼說也不好吧。」
「我說的是事實。不過雖然很想讓麗茲放棄進廚房的念頭,但想了想打擊式教育果然還是不行。」
和八田美咲東扯西扯地閑聊了一會,草薙出雲總算眉頭舒展開來。
他將「讓這家伙長長記性,可以揍進醫院但最好別這麼做不然會給青服的家伙們找麻煩的理由」的任務交給了吠舞羅的特工組組長後便驅車回到了鎮目町。
推開吠舞羅的大門,站在吧台後的西格瑪習慣性地說了句「歡迎光臨」,直到他抬頭發現回來的人是草薙,這才卸下臉上營業專用的微笑,換上了另一幅更加自在的神情。
「草薙先生。」
「今天生意怎麼樣?」草薙隨口問著。倒也不是想知道具體的營業額,只是單純關心一下有沒有發生什麼不好處理的意外。
自從愛麗絲升入初中,和安娜一起搬去公寓,草薙便沒有再像從前一樣每天早上七點准時出現在吠舞羅了。
尊對店裡的事情完全不感冒,十束又喜歡滿世界亂跑,草薙出雲雖然依然是老板,但吠舞羅的管理權在他的默許中漸漸地被移交給了細心且對經營非常感興趣的西格瑪。
而如果說西格瑪從前待人接物都還不夠圓滑的話,現在的他則完全蛻變了。
那些他剛出生時被[書]強塞進腦子裡的知識與常識已經被完美地消化並化為己用。
和誰都能聊得輕松愉快——這就是西格瑪的優勢。即使不幫忙管理吠舞羅而是出去找工作,說不定還會得到更好的薪資待遇。
可西格瑪還是留下了。
雖然姐姐是個自稱的、從來不會讓著他的、小時候還總是要他抱著走來走去的、完全稱不上稱職的姐姐,但如果、是說如果當時沒有被愛麗絲帶回吠舞羅,西格瑪認為自己或許會得到另一種截然不同的人生。
「麗茲在樓上睡覺?」草薙出雲問。
「剛上去,她把明天要結課的課程論文寫完了說有點累。」西格瑪倒了杯啤酒推給草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怎麼了?」草薙看出他的踟躕。
「草薙先生,麗茲會把模特的工作一直堅持下去嗎?」西格瑪猶豫地問道,「再過半年,麗茲就要上大學了吧。」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不過短期內應該是沒有辭職的想法吧——你也覺得這份工作不好?」
「不,不是不好,任何工作都是好的。只是感覺可能不太適合麗茲……不過也只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吧。偶爾看到她這麼累,會想告訴她就算不這麼努力也是可以的,不會有人怪她……這種。」
西格瑪擰眉盯著手中纖塵不染的酒杯杯壁,光可鑒人的曲面映出他滿是憂愁的臉。
沒辦法,誰叫他的「姐姐」是個笨蛋。
「而且因為這份工作,她身邊奇怪的人也變多了不是嗎?」
「跟蹤狂什麼的沉進東京灣也死不足惜,但是如果出現那種裝作普通人刻意接近她欺騙她感情的豈不就——」
西格瑪的話尚未說完,一聲尖銳的、破璃制品破碎的聲音打斷了他。
剛剛還被草薙出雲捏在手裡的玻璃杯已經碎得看不出原狀,金黃色的酒液淌過他的指隙,滴落在那張身價不菲備受珍愛的紅木吧台上。
「……草、草薙先生?」
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的西格瑪驚恐地往後退了一步。
坐在吧台對面的男人低著頭,垂落的劉海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過了好一會,重新掛上爽朗笑容的草薙出雲總算抬起了頭。
「西格瑪君。」
「是!」
「如果你不想吠舞羅變成一片廢墟的話,剛才那句話,一定、絕對、千萬——不能讓尊聽見。明白了嗎?」
「……謹記於心!」
/
成為模特的第三年,愛麗絲遇到了一大一小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是她還有半年的時間就要高中畢業了。很快會面臨高中到大學之間,至少兩次的關鍵考試。
雖然從沒覺得成績可以決定人生中的一切,也確實不那麼喜歡學習,但一直以來愛麗絲對於學習的態度都還算端正。因為她發現學習確實是有用的,尤其是在半只腳踏入社會之後,就愈發能感到自己所學到的東西的的確確可以在適當的場合發揮它們的作用。
而學習環境同樣也很重要。
委實說,愛麗絲認為自己現在成績還能飄在中上游,很大一部分要歸功於自己身邊過多的優秀同齡人。
雖然冰帝高中下午四點就放學了,但課後補習的大有人在,即便不補習,參加社團的那一撥也同樣在各自的領域混得風生水起。
在覺得自己很累的時候,那些成績比自己還要優異、訓練也比模特的工作更加艱苦的同學們所帶來的鼓勵,比喝一百碗心靈雞湯還要有用。
眼下距離一月份的畢業高考和二三月份各個大學單獨開展的入學選拔考試還有大半年,留給愛麗絲抱佛腳的時間還很充裕。
——就算上不了東大,怎麼說也得上個別的好大學吧!
抱著這樣的覺悟,愛麗絲向自己的老板提出了減少工作量的要求。
作為一名兼職模特,她這兩年多來的表現不可謂不勞模,遠超合同中約定的而且事關孩子的人生大事,黃瀨涼太立刻表示理解,小孩子想要以自己的學業為主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等她將已經簽了合同的合作處理完,事務所這邊後續不會再給她安排其他工作。
愛麗絲對此欣然接受,畢竟她自己就是這麼打算的。
可是由此也引發了她所遇到的小問題。
在暫停活動之前,愛麗絲的最後一單是與一家專營少女服飾的獨立品牌的合作。
甲方需求很簡單。他們想要模特在畫面中,呈現出正處熱戀階段的少女特有的神態。
類似的合作需求愛麗絲以前也接到過,不過除非甲方執意提出「請一定讓周防小姐來擔任模特」,她通常都會拒絕這種自己不太擅長的情感表達。
偏不巧,這次她遇到的就是「請一定讓周防小姐來擔任我們的模特」的甲方。
尤其是當對方說出「我們全公司上下都是周防小姐的粉絲,真的很希望能與您合作」,愛麗絲徹底被動搖了。
誰能拒絕這種高純度眼睛裡還冒著星星的粉絲啊!
「那、我會努力試試的……」
捧著自己發燙的臉,從小就很不經誇的愛麗絲忐忑又期待地接下了這份工作。
然而拍攝當天,愛麗絲卻在甲方的注視之下NG了一遍又一遍。
攝影師與她有過多次合作、影棚也是她來過幾次的地方、身邊的工作人員有一多半都是熟悉的面孔……拍攝剛開始的時候,愛麗絲完全不緊張。
可她的信心最終卻在甲方一次又一次的「感覺沒有達到我們想要的效果,能不能這裡再……」的發言中被磨滅殆盡。
「你們到底想要什麼效果?!說明白一點!」
就算是粉絲,愛麗絲也不能忍了。
更何況他們現在的立場是甲方和乙方。
「就是……那個……」
她的甲方吞吞吐吐,最後還是道明了緣由。
「周防小姐……您……是不是,戀愛經驗,很少?」
愛麗絲:「…………」
實事求是地說,在這方面,愛麗絲的經驗根本不是很少,而是完全就是零。
更別說已經確定了關系的熱戀,就算是明戀暗戀單戀,她也都是全然沒有過的。
熱烈地喜歡某個人對她而言是個徹頭徹尾的偽命題。
所以想要展現出這種心情,沒有感情的愛麗絲當然只能全靠技巧!
至於成片說不好看是不可能的,放出去的話說不定還會有更多甲方來找愛麗絲提類似的需求。
可現在難道就要他們這麼拿去用嗎?
在說出了「不是很滿意」這種評價之後?
愛麗絲覺得不行。
這已經不是單純的「這套片子能不能用」的問題了。
她現在感覺自己從業兩年的尊嚴正在接受挑戰!
可不管是「熱戀」還是「搞清楚喜歡某個人的心情」,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弄懂的。
愛麗絲最後還是接受了「其實這套也很好看,要不我們還是先用著吧」的提議。
「總有一天我會給你們重拍一套!免費的!不要你們的錢!」
忍無可忍的愛麗絲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被白嫖了,撂下這句話後,她也沒有太多的心思能再去為此感到不甘。
因為重新將自己的重心放回學習上的愛麗絲發現,即使不考東大,將目標換成其他排名靠前的大學,這些學校歷年的選拔考試題目,也已經難到能讓愛麗絲抱著自己發疼的腦袋在地上打滾的地步了……
「嗚嗚嗚……出雲……我是廢物……」
愛麗絲崩潰地趴在吧台上嗚咽。
草薙出雲當然只能摸著她的腦袋,安慰她說:「怎麼會呢。」
「可我寫不出題目……」抱著爸爸的手臂,愛麗絲非但沒有被安慰到的跡像,反而更加委屈地哼哼起來,「我是廢物……我上不了大學了嗚嗚……」
草薙被她鬧得哭笑不得,事實上愛麗絲要應付的那些考題,整個吠舞羅也沒有人能考到高分——天可憐見,即使是草薙出雲也已經離開校園十幾年了。
十束轉而將矛頭指向一旁無辜的赤之王:「安啦麗茲,你寫的題目King也寫不出,那難道King是廢物嗎?」
一旁正在陪安娜下飛行棋的周防尊:「?」
為什麼CUE他?
難道你十束多多良就寫得出嗎?
「尊才不是廢物……」愛麗絲吸了下鼻子,「但是就算尊是笨蛋,尊也不用像我一樣考大學。」
投出了一個6的安娜緊緊抿著忍不住上翹的嘴角:「……」
剛剛還因為女兒前半句對自己維護而感到欣慰的赤之王:「……?」
這兩個家伙是不是皮癢了欠打?
「那要去補習班嗎?麗茲。」
草薙理了理她的細軟的長發。
「補習班……」愛麗絲也不是沒想過。
可讓她抗拒去補習班的理由只有一個——補習班真的太!貴!了!!!
眾所周知,補習班的知名度是靠學生的成績壘砌出來的。
越是有名的補習班,就越能代表這家補習機構的師資與訓練方式是雄厚且正確的。於是理所當然的,它們的學費會理直氣壯地收得很高。
愛麗絲之前查了一下,全東京最有名的補習班一年的學費,幾乎和她入行模特第一年的收入一樣多!
雖然這些補習班也有「考上xx名可免除某科學費」的優惠,但愛麗絲完全不敢保證自己能達到這樣的高目標。
而且只要一想到自己辛苦一年賺來的錢要進別人的口袋,愛麗絲連呼吸都會感到困難。
她又不是為了這種事情才努力工作的……!
愛麗絲癟著嘴,手裡抓著刀叉,對著盤子裡的牛排下刀時凶狠得仿佛遇見了什麼仇人。嚇得須王環縮在藤岡春緋身後不敢吱聲,最後還是鳳鏡夜推了推眼鏡,問她發生了什麼。
藏不住心事的愛麗絲如實告訴了他們自己的煩惱。
「那現在你打算怎麼辦?不然我們幫你補課?」鳳鏡夜問道。
「算啦,鏡夜你自己也要准備考東大的……」
每個學校、每個學科分類的入學選拔都各有不同。多准備一門就意味著要耗費多一份精力。
愛麗絲搖搖頭,拒絕了他的提議。
至於須王環……這是個聰明的笨蛋,他的成績確實好,可完全不會教人。
而滿足成績好又會教人還有充裕時間的春緋……她則和愛麗絲不是一個年級的……
可惡!就沒有別的人選可以給自己白嫖了嗎!
愛麗絲咬著牙,憤恨地掏出手機搜索之前沒弄懂的題目解析。
大數據時代樂於給人們制造信息繭房。
她最近補習、偏差值提高這方面的東西搜索得多,算法便順勢瘋狂地給她推薦相關的信息。
搜索題目的過程中,愛麗絲失手點進了一個《那些傳說中的學神現在怎麼樣了》的帖子。
她當即就想退出,可大概是出於一種我偏要看看你們到底有多厲害的心理,愛麗絲的動作凝滯了,靜默地等待著進度條加載完成。
由於無法獲悉其中的發言和舉例過於誇張,愛麗絲只能半信半疑、面無表情、機械地往下翻閱著帖子。
直到她看見一樓。
【你們這些算什麼?我表哥初三的時候完全沒有復習模擬考都還能排到全國45位!】
底下一片質疑。
愛麗絲也很不信。
然而層主據理力爭,甩出一個連接,【不信自己去看!】
愛麗絲好奇地點了進去。
發現是一所中學學生論壇的發帖地址。
而這個帖子的標題叫:
【B班伏見猿比古完全沒復習還考了全國45的消息是真是假啊喂?!!】
所以搞了半天,這個作為證據的帖子不還是存疑嗎?
這算哪門子的證據。
愛麗絲擰眉退出了網頁。
幾秒之後,她忽然反應過來——
等下……
等下等下……
伏見猿比古的話……
是……她認識的那個伏見猿比古嗎?
誒?
誒???!!!
悠于 2023-10-30 13:56
第186章
將臉藏在拉到鼻梁中段的口罩下, 浸在帽檐投下的陰影裡的藍色眼睛相較於平常顯得更加深黯,仿佛黃昏離開之後偶爾掀起波濤的海面——全副武裝的愛麗絲站在車流如織的馬路邊,手裡捏著的手機屏幕微微發燙。
在四月還帶著些許料峭的春風中這種溫度倒也說不上討厭。只是長時間保持著亮屏和導航讓處理器和各種電子元件的耗電量都有點嚇人。
屏幕上彈出低電量提示的時候, 平常上課時根本接觸不到手機、工作時有經紀人在旁邊關照、外出更是有家人陪伴、已經有好幾年沒有單獨出過門的愛麗絲才發現自己不僅要沒電了,而且還沒有帶移動電源。
她盯著手機右上角顯示的20%發了會呆,直到身邊同樣駐足在路邊的人們動了起來才回過神,與人流一同踏過由「秩序」與「規則」從車流中辟開的坦途。
如果不計較賴床和在寫作業時會發作的拖延症, 天性再加上一點家裡熱血笨蛋們和肆意妄為的天才的影響, 愛麗絲其實完全可以擔得上想到什麼就去做的「行動派」的頭銜。
就比如說, 在知道自己認識的人裡有一個不復習也能考進全國前五十名的學神——哪怕是過去式, 哪怕只是初中的成績, 但這依然可以作為「能考出這番成績的人絕不可能是傻瓜」的最好證明——之後, 趁著已經不再需要兼職模特工作、放學後可以自由活動的這段時間,把自己遮得還算嚴實的愛麗絲, 在手機導航的指引下踏上了前往東京法務局戶籍科第四分室的道路。
出門前千歲問了愛麗絲要去哪。
愛麗絲沒有直接回答, 倒也不是想故意隱瞞自己的行蹤, 只是按照吠舞羅對Scepter4一如既往的態度,要是愛麗絲說出自己想去的地方, 大概連門都出不了。
好在現在她已經高中了, 不那麼容易被騙也不那麼容易被忽悠, 大人們對她的擔憂不再像小時候那樣生怕目光離開三分鐘她就會消失,所以千歲也只是囑咐了一句在外面注意安全便放她出了門。
至於口罩和帽子,這個完全是成為模特後的習慣。
雖然還沒有出名到是個人都認識她的地步, 但每次去人多的地方愛麗絲都還是遇到那麼幾個想要簽名握手甚至是擁抱的支持者。
簽名其實算好, 讓愛麗絲感到不太適應的是握手和擁抱。
她確實從小就喜歡跟人貼貼, 但那也僅限於跟自己熟悉的、喜歡的人。與完全陌生的人產生肢體接觸, 想來大多數人都會感到莫名其妙與無所適從。
可對方卻又是喜歡並宣稱會一直支持她的人, 對這樣的感情如果不做出回應,愛麗絲又會感到非常的別扭,就好像辜負了他們一般,即使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每個人都去回應也依然如此。
所以每次有人要求簽名、握手、擁抱、合影,愛麗絲都盡力去做了。
可要是當時能聽到西格瑪當時關於是否會一直作為一名模特活動下去的問題,愛麗絲肯定會很堅定地回答說「不」。
委實說,在了解到這個職業並非只需要面對鏡頭擺出笑容,還必須定期查看粉絲寄來的信件禮物、在社交平台上做出一定量的互動、以及被人堵在路上大聲告白後,愛麗絲對模特這個行業除了原本的好奇和興奮外,還多了幾分「果然不管哪一行都有難處啊」的切實感悟。
她也覺得自己或許不太適合當一個模特。
至少在學會妥當處理那些來自陌生人的炙熱的感情之前都不太適合。
平心而論愛麗絲已經記不清自己上一次見到伏見猿比古是什麼時候了。
王權者的更迭、權能、力量、力量所帶來的負面影響、屬性之間的天然對立,都是愛麗絲初中畢業那年才全部了解的事情。
因為在那一年,第二王權者,黃金之王去世了。
而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在數月的等待後,令人不安的新的黃金之王卻沒有誕生。
至於沒有誕生新王的原因也很簡單——借助齊木空助曾經神不知鬼不覺從[書]上撕下來的一頁(就是讓無色之王變成蟑螂、讓綠之王比水流變成流流子的那頁),與對石板最為了解的白銀之王商議後,愛麗絲用無法擦除的中性筆,用極小極小的(因為空助說不可以占太多地方不然就不借給她了)字在書頁上寫下了「不要再讓周防尊做噩夢,不要再選出新的王權者」的願望。
委實說,其實本不是寫兩行字就可以輕松達成的目的,原本理應要付出更大的代價才能完成的事情,如今卻都被輕而易舉地做到了。
「然而這些便利都是建立在你曾經遭遇的苦難之上才擁有的,所以請收下我由衷的感激,周防愛麗絲。」
名為威茲曼的男人走下徘徊在天際數十年的飛艇,彎下腰將她的手背貼在自己的前額。
在那雙淺色的眼睛裡,愛麗絲看見了漫長歲月後的孤獨,於是沒忍住問他,要不要像尊一樣也組建自己的氏族。
即使沒有血緣,也可以成為被緊密連系在一起的家人。
她和尊就是很好的例子。
聽起來是個好建議,我會認真考慮的。
威茲曼說完便離開了。至於他去了哪,愛麗絲也不知道,只是偶爾會從出雲那裡聽到些許模糊的消息。不過好在在那些消息裡,他似乎已經找到了可以一起生活下去的……呃……一只狗和一只貓?
似乎是這樣。
愛麗絲也不是很清楚。
說回正題。
正是因為得知了王權者之間天然的對立關系,愛麗絲才明白了為什麼每次自己的爸爸和見到她時總是表現得很親切卻還是要被討厭的宗像叔叔會那麼水火不容甚至大打出手,以及更是清楚了為什麼吠舞羅的大家總是看Scepter4不爽。
好在在東京這座超大都市裡,想要躲開自己不爽的人也還算簡單。
生活軌跡與Scepter4完全不重合的愛麗絲想要和青之氏族的人偶遇也實在是一件不那麼容易的事情。
手機電量跌到岌岌可危的5%的時候,愛麗絲才總算來到了僅在自己六歲時,曾來過一次的、位於椿門的東京法務局戶籍科第四分室。
視線越過高聳威嚴的大門和在寸土寸金的東京市內令人瞠目的廣闊前庭,古典的西式建築佇立於午後燦爛的陽光之中看起來一派恢弘。
她抬頭在上方搜尋,而後果不其然在附近發現了正對著大門口的監控攝像頭。
愛麗絲衝著監控攝像頭招招手,又等了將近三分鐘的樣子,在一陣微小的顫動後,Scepter4的大門緩緩朝裡打開了。
愛麗絲:「……」
她其實只是努力回想了一下當初多多良是怎麼帶她進來的,然後模仿了那個做法而已。
沒想到他們居然還真的給她開門了……
那麼接下來該怎麼做?
愛麗絲踏進Scepter4的前庭,大門旋即在她的身後閉攏。
總之先打聽打聽伏見在哪?
不……按道理,她應該先去拜訪一下宗像禮司。
畢竟是長輩。雖然很久沒見,但突然跑到別人的地盤確實應該先去打個招呼才對——哪怕是看在過去幾年裡,即使沒見過面卻也能在新年時從宗像禮司手裡拿到的紅包的份上……
說起來宗像叔叔平時忙不忙呢?
愛麗絲對Scepter4的了解不太多,就算是小時候留下的印像也非常有限。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雖然同為王權者下屬的氏族,但Scepter4顯然與隨性的吠舞羅有著很大不同。
比起更接近「家庭」這一概念的吠舞羅,Scepter4看起來就跟它對外的正式名稱一樣,是個有條不紊結構縝密的組織。
作為這個組織的最高層,宗像禮司的日常生活也顯然也不可能與過著每天吃、睡、和女兒鬥嘴、喝酒、時不時出去擺平一些看不順眼的害蟲如此這般閑適又自在生活的周防尊相同。
而之前兩年多的工作經驗告訴愛麗絲,這種有頭有臉的大人物通常都是需要預約才能見到的。
可放她這個吠舞羅的人進來,應該也有宗像禮司的授意,想來就算沒有預約也是能見到叔叔的吧?
這麼想著,穿過Scepter4的前庭,愛麗絲來到Scepter4主樓的正門口。
有人正在門外等候著她,即使不認識對方,但愛麗絲還是很感激有人能接待自己,不至於讓她像只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跑。
然而很快她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天真。
因為現實真就如她所預料的那樣,宗像禮司雖然放她進來了,還派了人來請她去接待廳喝茶,但給予的回應卻是:第四王權者今天有好幾個視頻會議需要參與,很忙,沒空,暫時見不了。
而同樣,讓愛麗絲此次前來的目標,伏見猿比古,也非常不巧的恰好不在Scepter4的屯所。
愛麗絲:「……」
人倒霉的時候喝水都塞牙縫……她鼓了下臉,不死心地問:「那請問宗像叔——先生,什麼時候能空下來?」
「周防小姐如果有要緊事的話,可以先告訴我,由我替您轉達。」
愛麗絲:「……」
她纖細的手指在茶杯外壁上敲了敲,修剪整齊的指甲干干淨淨,與骨瓷相碰發出噠噠的聲響。
雖然「我想找伏見——為什麼找他因為想問問他有沒有時間幫我補課,要是有的話就太好了」對於她接下來的人生都很重要,可直接告訴毫不相關的人多少會讓她感到一絲羞恥……
「不用了,謝謝!等宗像先生有空見我就行!」愛麗絲挺直腰板表明自己的決心。
「既然如此,那好吧。」
所幸這位穿著Scepter4專有的藍色制服的接待員也沒有阻止她的意思。
此時是下午五點二十分。
如果等到七點還不行的話,就還是回去好了……吠舞羅雖然沒有門禁,但太晚的話肯定會麻煩誰特地跑出來接自己回去。
愛麗絲低頭看著自己電量凄慘的手機,正想找剛才的人借個充電器,抬頭卻發現接待廳裡只剩下了自己。
完了……
這下只能干等了。
被絕了玩手機心思的愛麗絲開始左右打量自己所處的房間。
這裡的裝潢不能說在華麗這方面更上一層樓,也能說與某位冰之帝王的審美旗鼓相當。
古典與繁復,精美與細致,每一個詞都與吠舞羅的風格大相徑庭。
好在平時就在類似感覺的地方學習,愛麗絲倒也不覺得束手束腳。只是這麼干等真的非常沒意思,於是在連牆上牆紙的花紋都仔細觀察過了一遍後,愛麗絲將自己的目光,投向了接待廳的書架上。
或許是個人愛好,又或許是確實有過讓拜訪的客人久等的狀況,總之這間接待廳為來訪的客人們准備了數以百冊的書籍供他們消磨時間。
這無疑是令人感到欣慰的。
可當愛麗絲在查找書單後發現自己想看的書全部集中在這個頂到天花板的書架的最上方時,她的眼神瞬間就死了。
她不得不開始懷疑宗像禮司是否是刻意將那些晦澀難懂專業性極強的偏門書籍放在人們觸手可及的區域,又把通俗易讀的全部堆到了書架上方。
好在這個書架雖高,卻也搭配有可以滑動的直梯供人爬上爬下地拿書。
爬第一次的時候愛麗絲尚且感覺有些新奇,但爬上去拿書-爬下來看書-發現書不是自己喜歡的類型-又爬上去還書-移動梯子找到下一本想看的書-再爬上去拿書,如此過程循環往復兩遍,愛麗絲就完全不認為爬梯子有趣了。
於是將手裡第二本書換成第三本時愛麗絲干脆坐在了梯子上。
她這回不下去了,就在這裡坐著,不好看就把書反手塞回去,多好!她早該這麼做了。
梯子有些許斜度,愛麗絲很輕松地便將自己卡在踏板與踏板之間的間隙裡,這個時候身形纖細嬌小似乎又成為了小個子的一種特有的優勢。
不,不對,她個子也不小了!
只要能再長零點五釐米,她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向全世界宣布她周防愛麗絲有一米六了!!!
但能在梯子上待得穩當,顯然以她不能在梯子上亂動為大前提的。
愛麗絲知道這點,也沒那麼笨,心裡想著「要是這本書好看的話就下去坐在沙發上繼續看好了」,可實際上她做出來的卻是「算了不想動了,反正這裡也挺牢靠的,就這麼坐著等下下去吧」的截然相反的行為。
坐在梯子上看書的第二十六分鐘,一陣軍靴踏過地面的聲音讓愛麗絲從書頁之中抬起頭。
然而不等她為他的到來感到驚喜,剛才還顯得懶散無力的那人面色逐漸陰沉了下去,他嘖了下舌。
「猴子嗎你是?趴在那種地方做什麼?」臉上帶著顯而可見的因為感到麻煩而扭曲的表情,但那人還是快速地走了過來。
滿臉陰郁的青年站在梯子下,明明所處的位置要比坐在梯子上的女孩低得多,氣勢卻高了不止一兩米。
愛麗絲被他瞪著,只覺得那眼神刺得人皮膚都好像在發疼。
她動了一下,但很快又不動了。
「……不打算下來是准備在上面築巢嗎?」二十代的青年比愛麗絲記憶裡的他看起來耐心更加不足
或許和他眼下濃重的、一看就是熬夜熬出來的青黑有關。
但仔細一看似乎又和印像裡的模樣沒什麼變化,至少要是真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他就不會走過來了。
缺少睡眠的人都很暴躁。
尊就是。
只是看著很凶而已,不用害怕。
愛麗絲立刻鎮定了。
而雖然她也知道沒道理委屈,畢竟是自己犯懶才造成的現在的狀況,但還是有點委屈。
她不常——准確來說,是很少被人用這麼扎人的語氣質問。
於是愛麗絲舉起書,擋住他同樣刺拉拉的視線,躲在書後小聲嘟囔:「腿麻了……」
「哈——?」
「我腿麻了……」
「……」
「我下不去了……」
「……」
「伏見……」
「…………嘖!」
第187章
暮春的天黯得晚些, 外勤結束的時候街上的路燈還沒亮。
對於Scepter4的成員而言,這種結束後快點回去還能趕上食堂晚飯的任務可不多見。
一路聽著坐在車後排的新人們小聲討論著回去吃什麼的伏見猿比古沒有任何加入他們話題的意向,回到Scepter4的屯所後,垮著臉的他一只腳還沒踏進情報課的門, 就被人從後面叫住了。
伏見猿比古回過頭, 視線快速地從那人臉上掃過——陌生的面孔,印像裡從沒見過, 身上的制服新到還有沒修理干淨的線頭, 十有八九又是個前段時間剛進來的新人。
伏見猿比古默然地看著他, 新人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是在等自己表明來意,於是畢恭畢敬地對伏見猿比古說, 宗像禮司請他去一趟接待廳, 那裡有專程來找他的客人,已經等候了許久。
客人?
專程來找他?
什麼客人才會專程來找他?
伏見猿比古眯起眼, 在腦子裡迅速篩查了一遍可能的人員, 卻難得沒有得到答案。這種摸不著頭腦的感覺讓他感到煩亂。
「是誰?」他干脆直接地問了。
「室長說, 您過去就知道了。」新人看起來也是被逼無奈才選擇了閉口不談。
「……」伏見猿比古皺了下眉,但很快又像是連這點力氣都懶得浪費一般松開眉頭, 恢復了平日裡毫無表情的面孔。
情報科在主樓二層的正中, 接待廳在一層的西側, 兩處相隔的距離聽起來不遠,可哪怕沒有實際進入過Scepter4的主樓也知道,以這幢建築的體量,即使是在一樓的大廳開個溜冰場這種離譜的願望也是可以滿足的。
從情報課門口到接待廳,伏見猿比古不緊不慢地走下樓。
他覺得反正那人已經等得足夠久, 真要差這一時半刻也不會在這種地方浪費時間。
他也不好奇來的人是誰, 反正很快就能見到。
而既然不會好奇, 那自然也不可能期待——這種心情對於十八歲的伏見猿比古而言都相當少有,更何況他現在已經二十八歲了。
即便不會再像國中時期的自己那樣隨口說出「我討厭整個世界」這種話,卻也不意味著會因此對這個世界重新抱以積極樂觀的態度。
而且,不管是他的工作也好生活也好,都已經有了固定的模式。一成不變的確無聊,但改變也很麻煩。而比起一成不變他還是更討厭麻煩,所以就這樣吧。
通往接待廳的長廊朝向前庭的一面,在宗像禮司的授意下去年被全部重新整修成了落地窗,遠眺能看見即將沒入地平線的夕陽,以及被夕陽染紅的前庭的景色。
伏見猿比古走到接待廳門口,依然在等待著他的不速之客正坐在高高的梯子上。
她的雙腿小心地蜷著,並攏的膝蓋上放著一本攤開的書,長而卷的黑發將她輕輕擁住,然後在吞沒了一切的落日余暉之中,她抬起眼。
是藍色的。
毫無瑕疵的藍色。
伏見猿比古很快從那片藍色中抽離。
他望著她,心想:
……誰啊?
好在他很快想起了——根據眼睛和頭發的配色——周防愛麗絲,周防尊的養女,草薙出雲的眼珠子,櫛名安娜的掌中寶,十束多多良的髒腑……一種世界上最愛哭以及讓她哭起來會惹來無限麻煩的生物。
不過比起印像裡的模樣,她長大了不少。
臉上柔軟的嬰兒肥像是融化的棉花糖那樣褪去,逐漸露出其下精致漂亮的五官。
這張臉放在雜志上大概也不會比那些千挑萬選的模特們遜色。
可讓人火大的是她毫無自知之明,好像完全沒有想過自己坐在那麼高的地方要是摔下來會給別人造成多大的困擾。
伏見猿比古的臉色很快沉了下去。他下意識地咋舌,咄咄逼人地質問。
然而這些能叫Scepter4所有新人瑟瑟發抖惶恐萬分的信號,在她眼中似乎連一陣微不足道的風都不如。
也是。
畢竟她平時要面對的,可是那個發起怒來能將混凝土也熔化的周防尊。這點壓迫對她而言不僅不會讓她聽話,反倒會助長她的氣焰。
「我腿麻了……」
「哈——?」
看,他說什麼來著?
「我下不去了……」
「伏見……」
「…………嘖!」
自己下不來那就在上面別下來了——這麼說也不是不行,但毫無疑問會讓眼前的情形變得更加棘手。
他思考著是否該將她弄下來。可在伏見猿比古思考結束得到答案之前,周防愛麗絲率先向他伸出了手。
「……」
他討厭與人這麼近距離的接觸。
那麼既然如此,可以踢倒梯子然後把她抖下來嗎?
很顯然是不能的。
最終伏見猿比古只能把這個被寵壞了的家伙從高處抱下來。
跟預想的一樣,周防愛麗絲很輕,畢竟她坐在梯子上時也只有很小的一團。隔著暮春時節的衣物,他的手掌依然能感受到她最下方幾根肋骨之間微小的起伏。
吠舞羅是沒給她吃飯嗎?
這個問題只在伏見猿比古腦子裡待了不到一秒就被丟進了回收站。等周防愛麗絲穩穩地踩在地上不會有再次摔倒的跡像,他立刻將手從她的腰側撤開。
「吠舞羅珍貴的小小姐不辭辛勞跑到敵營腹地找我做什麼?」
伏見猿比古退後一步,拉開與女孩之間的距離。
他抬起手想要將手腕搭在佩劍的劍柄上,落空之後才想起自己的劍在歸隊那會就被收回去,於是又若無其事地將雙手抄在口袋裡,居高臨下地看著面前的周防愛麗絲。
無事不登三寶殿,更何況還隔了好幾年沒見過面。
仿佛是被追債的賭鬼走上窮途末路才會想起自己還有個有些許交集的遠遠遠房親戚那樣,伏見猿比古敢肯定周防愛麗絲來找自己不會有什麼好事。哪怕她現在正在用一種滿是期待的亮晶晶的眼神凝視著他……
想到這裡他的心情不禁更加煩躁,又是一聲咂舌。
「什麼事都沒有,單純從附近路過想來拜訪各位」這種話愛麗絲覺得說出去自己都不會信,不如干脆真誠一點,但太開門見山也很唐突,還是先從最基本的問候開始。
「太久沒見了,伏見最近過得還好嗎?」
「好不好都和你沒關系吧?」
察覺到對方大概是想要以此劃清界限,愛麗絲毫不氣餒,她非常清楚自己此行的目的。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不是她的性格,但輕易放棄也不是她的作風。況且在工作中她可遇到過更加討厭的人,和他們一比伏見猿比古這樣都算是溫和可愛。
只是在她心裡,伏見猿比古和那些人還是有點不一樣的。
和陌生人最大的不同便在於不是從來沒有見過的面孔,而是原本已經模糊的臉也能在再次見到他之後重新清晰明朗。
雖然只帶她出去玩過一次,而且還是非常非常非常無聊的釣魚,但愛麗絲還能記得那一天她不僅得到了一條特別的青花魚、在鎮目町的某個垃圾桶旁邊撿到了西格瑪,而且陽光也特別好,落在身上暖融融的讓人想要睡覺,於是很困的她爬到躺椅上,把伏見猿比古給擠了下去。
當時的伏見好像生氣了,但即使生氣他也沒對愛麗絲說什麼重話,不然愛麗絲肯定會記得——她到現在都記得自己小時候因為跟尊鬥氣喝了兩盒草莓牛奶,結果沒吃下晚飯,被出雲罰面壁十五分鐘的事情。
說白了就是心腸其實挺好,但嘴巴的確很壞。
也多虧認識他的那會愛麗絲還天真得很,根本聽不懂那些陰陽怪氣也就理所當然沒有只依據那些言語便拉低對他的評價,而是根據自己得到的東西和感受判定這是個還算好的家伙,因此才勉強窺見了他藏在尖刺之下的、些許柔軟的本質。
「有關系的。」愛麗絲迎著他的目光筆直地望過去,與那雙倦怠的灰色眼睛對上也沒有怯弱地退縮。反倒是伏見猿比古在一瞬的怔愣之後將視線撇向一旁,仿佛是被什麼東西灼到了一樣。
他一定不會主動詢問這句「有關系」是什麼意思。不過無所謂,只要沒直接轉身走人就說明還有機會,得寸進尺打蛇上棍這種事愛麗絲從小就很擅長:「只有伏見過得好我才有機會拜托你!」
「嗤……」伏見猿比古感到可笑。
把話說得那麼冠冕堂皇像是在為他著想,可事實上不就是帶著麻煩的事情來找他了嗎?
雖然不知道沒見過的這幾年裡吠舞羅的那幫人是怎麼寵她的,但這種自我中心任性妄為的大小姐最好離他遠一點。
「要是我說我過得不好,你就會立刻打道回府?」
伏見猿比古扯了扯嘴角,面帶譏誚,因為他知道那種事是不可能的。
跨過大半個東京,又在接待室等了幾個小時就為了來找他「幫忙」,能這麼輕易地回去才有鬼。
可愛麗絲點了點頭:「嗯。」
伏見猿比古一哽:「……?」
「如果伏見工作很忙或者最近心情不怎麼好的話,」愛麗絲撓撓臉頰,挪開視線的同時,聲音也低落下去,「那我就不打擾你了。」
說完她踮了下腳,像是事到如今才感到察覺自己的唐突似的,整個人都顯得局促了起來。
「…………」
伏見猿比古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望著她,看著她悄悄用手指纏住自己的一縷頭發;又看著她剛才還閃閃發亮的眼睛在這會,被眼睫低垂時所落下的小片陰影所籠蓋。
這些充滿不安的、遲疑的小動作,全部被他收入眼中。
於是伏見猿比古想:
算了。
聽完她的請求再拒絕也不遲。
「說。」他深吸口氣,揉了一把自己深色的頭發。
「啊?」愛麗絲一臉茫然。
「不是說要拜托我嗎?」他皺起眉。
「哦……噢!!」那雙藍眼睛重新被點亮,並再一次落在了他的身上。
「……」
嘖……
伏見猿比古咂了下舌。
怎麼能這麼傻。
第188章
嘴上說著想要白嫖, 可事實上愛麗絲非常清楚,這個世界上才沒有免費的午餐。
想要得到什麼就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
而比起補課學校,如果身邊有這種有能力幫助到自己的認識的人, 她當然還是更樂意把自己的勞動所得交給後者。畢竟俗話說得好, 肥水不流外人田。她的成績得到了提高,自己認識的人也得到了可觀的酬勞, 豈不是兩全其美的好事嗎?
向伏見猿比古說明了自己的來意以及可以提供的報酬後,轉移到沙發上的愛麗絲一邊正襟危坐緊張地等待對方的答復,一邊在心裡預設最壞的結果拉低期待值——其實最壞的結果無非就是伏見不答應幫她補課。
要是他拒絕了自己的請求,愛麗絲能做的當然也只有接受「再找一個符合條件的人選」或者「老老實實去補習班報道」的現實。
同時她也想了許多伏見猿比古可能拒絕她的原因:比如說工作忙啊, 比如說要陪女朋友啊,再比如說單純不想攤上這麼麻煩的事情啊等等等等……
可她唯獨沒有料到伏見猿比古在用冷淡的視線掃過她最近刷過的選拔考試的試卷後會說——
「你是來找茬的嗎?」
「沒人告訴你我沒讀過大學?」
這!
還真沒有!!!
愛麗絲震驚了,一時之間甚至有點搞不清伏見猿比古這是在用蹩腳的理由搪塞自己,還是事實真就如此。
她實在有些不信。畢竟她雖然不太接觸Scepter4的人,但在每次見面時都一派周正的宗像禮司的影響下,Scepter4的形像在愛麗絲心目中一直都是一間入職要求嚴格的大企業,每名員工都是從海量的應征中精挑細選層層篩查出來的優秀人才,恨不得在腦門刻上「時代精英」四個字的那種。
而像是看出她在想什麼那樣, 也明白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在中學階段就已經輟學的事, 伏見猿比古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會兒, 隨後慢騰騰地開口道:「沒開玩笑, 我沒參加過這種選拔考試, 現在你可以回去了。」
雖然那些題目在伏見猿比古看來完全沒有難度, 但他說的也是實話,而非為了推辭而臨時想出來的借口——別說大學, 就算是高中他也不曾踏入一步。
伏見猿比古推了下眼鏡, 目光再度回到愛麗絲身上時, 剛才還繃緊著神經盼望著他肯定答復的女孩神色已然變得遲疑,像是還沒能接受現實帶來的衝擊。
畢竟她是抱著滿心期待來的,而在知道這種事以後,但凡是個腦子正常的人都不可能把升學的希望再托付到這種連選拔考試資格都沒有過的人身上。
毫無疑問他可以由此解脫。
可不知為何,她這副模樣沒能讓青年感到從麻煩中脫身的快意,反而有陰郁在某個角落緩緩地翻騰而起。
煩躁的心情驅使著伏見猿比古遠離面前這個令他惱火的源頭。
他不打算跟周防愛麗絲打招呼,正准備就這樣沉默地離開時,卻突然被拉住了制服的後擺。
伏見猿比古回過頭,順著那只扯住自己的手往上,他看見自己沉沒進那片蔚藍裡。
愛麗絲身邊有著許多沒有讀過大學的人,像是尊、多多良、美咲、力夫他們,都在很早以前便已經意識到了自己與正常社會的格格不入。
於是在脫離校園後,吠舞羅的大家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另一種與普通人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
而也正是他們的存在,才讓愛麗絲從小就有了「學習成績不會決定人生的一切」的思想——好吧,雖然必須承認這句話有時候會被愛麗絲用來當做不想寫作業的借口,可那是她自己的問題,這句話本身的正確性是不能否定的。
所以與伏見猿比古所想的截然相反,在這種環境裡長大的愛麗絲不僅不會產生「因為你只上過初中所以我看不起你」的歧視心理,還會反之因此更加努力地端正自己看待他人的目光。
「但是伏見以前真的有在模擬考的時候,完全沒復習也考到了全國45吧?」
伏見猿比古:「……」
他默然地凝視著她,最後還是回應道:「是又如何?」
「這說明伏見很聰明。」愛麗絲想了想,又加重了自己肯定的程度,「比很多人都聰明。」
伏見猿比古:「……」
「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說。
「不,伏見如果突然變笨的話,宗像先生就不會一直那麼看重你了。」
伏見猿比古:「……」
他倒是希望某位第四王權者能不那麼看重自己,別給他安排那麼多工作。
話說這丫頭……是不是感覺變聰明了一點?
「而且剛才我給伏見看試卷的時候,伏見的眼神也很不屑。」
「……哈?」
「就好像是在說『為什麼連這麼簡單的題目也做不出啊』一樣。」
「…………」
……果然,不是錯覺。
是真的比以前變聰明了。
如果說周防愛麗絲小時候還只是單純的很會看人眼色,那麼她現在不僅還保留著會看人眼色的原始技能,還在此之上學會了推理……
「所以伏見是會寫那些題的,對吧?」
察覺到布料似乎有在從指間被人扯回去的跡像,愛麗絲立刻收緊了抓住伏見猿比古深藍制服後擺的手指。
「不對。」沒有扯回自己的衣擺,看著自己上面愈發明顯的褶皺,伏見猿比古咂了咂舌,「而且就算我會寫也沒空。你以為誰都像你們這種只需要照顧好自己學習成績的中學生一樣那麼閑嗎?」
他不自覺抬高的聲音回蕩在接待廳中,又漸漸沉入了靜默裡。像是被刺蝟豎起的刺扎到那樣,那只揪著他衣擺的手松開,不動聲色地縮了回去。
「對不起……」
愛麗絲輕聲向他道歉,一沒注意就得意忘形,還忘了伏見也有自己的工作……確實是她不對。
她絞著自己的發梢,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回家。
想讓伏見幫自己補課肯定是沒戲了。再糾纏下去只會煩人,不如說在伏見眼裡她的到來一開始就已經是煩人的——也是她自己太得意忘形,好幾年沒見又厚著臉皮跑上門求人幫忙,這麼自以為是的家伙會被別人拒絕太正常了。
想到這裡,愛麗絲感覺自己快被後知後覺的窘迫吞沒了。她不自覺地將手指用頭發又纏緊了些。腫脹感來得十分迅速,多虧這點不適,愛麗絲冷靜了下來。
茜色的天空不知不覺轉成靛藍,再不回去出雲他們等下肯定會擔心自己。
飛快地調整好心態,愛麗絲將攤開放在茶幾上的試卷全部重新疊好放進書包裡,她一邊麻利地收拾著,一邊思考著下一步的行動——如果可以的話她想麻煩伏見猿比古代自己向宗像禮司道好,但想想愛麗絲還是覺得算了,自己剛才的行為已經夠讓人困擾的了,等下次有機會再說吧……
她站起身,正要跟伏見猿比古道別,卻發現對方目光沉沉地望著自己。
愛麗絲一愣。
干、干嘛……她都沒打算麻煩他了,也道過歉了……
還這麼瞪著她是要做什麼?
她有點委屈,忿忿不平地瞪了回去。
大概是沒想到她還會反擊,伏見猿比古一怔,旋即不爽地將眉頭擰得更緊。他煩躁地「嘖」了一下,像是要把肺裡的空氣全都擠出來那樣長長地舒了聲氣。
「要是室長願意放你每天進來,教你兩道題也不是不行。」
他的聲音很小很小,但愛麗絲還是聽到了。
愛麗絲:「……」
愛麗絲:「…………」
「……什麼啊你那副表情?」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伏見猿比古只見到了一張傻不愣登呆住也很好看的臉。
「不……就是,有點開心……還有點不明白為什麼又答應了……」愛麗絲腦子裡亂亂的,不知道是突如其來的喜悅更多一些還是蒙圈更多一些。
「吵死了你以為我這是為了誰啊……」
「啊,這個我知道,是為了我!」
「…………那種事情自己心裡知道不就行了?」
「但是是事實啊?」
「……嘖……真虧你能這麼厚臉皮地說出來都不會臉紅的嗎……」
「難道伏見覺得這是需要臉紅的事?」愛麗絲眨了眨眼,「為什麼?」
「…………算了,這事得讓室長同意,你別高興得太早。」
伏見猿比古輕輕嗤了一聲,立刻兜頭一盆冷水潑過來。
不過愛麗絲完全沒被淋到,還徹底明白了,自己完全低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人嘴硬和心軟的程度。
這句別高興得太早其實也可以理解為讓她做好心理准備,萬一真不同意到時候可別哭。
愛麗絲還從來沒見過性格這麼別扭的人——可要是這麼當面說出來,當事人絕對會生氣。
然而想讓宗像禮司同意確實是個難題,畢竟從進入Scepter4的主樓到現在,愛麗絲連他的人都沒見到。
而且她記得宗像禮司待會有好幾個會要輪軸轉……眼下應該是沒時間的吧……
「可是宗像叔叔今天好像很忙……他一直沒有見我,」愛麗絲用食指繞了繞自己的發梢,「我可以明天再來一趟嗎?一放學就來。」
伏見猿比古垮著臉想說隨便你。
可不等他開口,一名Scepter4的成員忽然出現在接待廳的門口。
愛麗絲很快認出這是之前接待自己說可以替她向宗像禮司傳話的那位。
「周防小姐,室長剛好有個會議取消了,說現在就能見您。」
想睡覺就有人遞枕頭也莫過如此了!
愛麗絲意外又驚喜:「真的?!」
「真的!請跟我來吧。」
伏見猿比古:「…………」
他扭頭望向接待廳角落裡的監控。
那閃爍的指示燈像極了某位第四王權者無良的笑。
第189章
雖然在宗像禮司的指示裡, 他只說了「現在可以讓周防愛麗絲來見我了」這種話,完全沒有提及伏見猿比古半個字,但伏見猿比古還是跟在了愛麗絲身邊,並在那位被派來傳喚愛麗絲的青組成員唯唯諾諾地說出「伏見課長, 室長好像沒有叫您誒……」的這種話時頗有些不快地眯起眼。
「我有工作要向室長彙報, 有問題嗎?」
彙報工作當然是借口。
實際上伏見猿比古擔心的是自己如果不跟著去, 鬼知道充滿惡趣味的青之王又會在背地裡給自己挖什麼坑。
「沒有沒有!原來如此!您請便!」小成員忙不迭地搖了搖頭, 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麼那樣, 興致勃勃地向伏見猿比古提議道,「那既然伏見課長您也要去室長辦公室的話……可以請您帶周防小姐順路一塊嗎?」
伏見猿比古:「……?」
小成員被他漠然的視線掃過, 渾身都抖了一抖:「那個……就是……室長剛才還說如果您要一塊到他辦公室去的話,我就可以去做自己的工作了……所以……」
到底想干嘛啊那個人……
預感愈發糟糕的伏見猿比古煩躁地咂了咂舌:「知道了。」
「那麼就辛苦伏見課長了!」
腳下像是抹了機油的小成員飛快地從接待廳溜了出去。
伏見猿比古望著他倉皇的背影, 過了半晌才扭過頭——周防愛麗絲正微微仰著下巴, 抬起的藍色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著他。
她的個子確實比從前高了。
但平心而論,事到如今想要與她對視, 伏見猿比古還是得低下頭才行。
「……你有一米六嗎?」他忽然問。
愛麗絲一愣。她原本下意識就想要道出的真實答案, 卻旋即又在伏見猿比古那雙冷淡的眼睛的注視下打了個轉,被咽回肚子裡。
一米五九, 四舍五入,也有一米六了。
而且加上鞋底的厚度, 她頭頂距離地面的實際高度也確實突破一米六了。
憑什麼不能說自己一米六呢?
再說了, 反正伏見猿比古問的又不是她的淨身高……
有了些許說謊的底氣的愛麗絲將挪開的視線重新擺正, 理直氣壯地回答道:「有啊。」
「哦。」
然而得知了答案的伏見猿比古的語氣卻忽然變得十分冷淡, 仿佛剛才那個問問題的人並非他, 而他也從未對周防愛麗絲感到絲毫好奇一般。
收回視線之後, 伏見猿比古徑直離開了接待廳, 留下愛麗絲一頭霧水地站在原地。
很多時候只要對方願意望著她的眼睛, 愛麗絲就能知悉。
這並非是被稱為讀心術的超能力。而是單純的,天生對於他人情緒變化的感知較為敏感而已。
從小愛麗絲就不難看出誰在高興誰在難過,誰可以親昵而誰又需要保持距離。
這種察言觀色的能力在她小時候就已經足夠突出,長大之後也沒隨著年齡的增長變得劣化遲鈍。
她能感覺到——不,不如說,伏見猿比古在非常刻意地強迫她感覺到,他主動並突然地迅速拉開兩人之間原本已經變得稍微親近了一些距離,讓他們之間的氛圍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比一開始見面時還要更加生疏一點的地步。
這個行為讓愛麗絲相當不解。
自己剛才哪裡惹他生氣了嗎?
愛麗絲想。
總不能是因為看穿她「我有一米六」的謊言,認為周防愛麗絲不是一個誠實的人所以不想跟自己說話了吧?
「你還站在那裡做什麼?」
人高腿長一米八的伏見猿比古飛快地走出接待廳好幾米才發現自己身後空無一人,意識到愛麗絲並沒有跟上來後,只得無奈地折返回來。
然後不出意料的,這個傻不愣登完全不認路的「吠舞羅」站在原地,像是發呆一樣盯著地板上的花紋不知道在想什麼想得那麼認真出神。
「我在思考。」
愛麗絲坦然道。
「看來大學的選拔考試並不是你唯一需要關心的東西。」
否則眼下還有什麼比去見宗像禮司征得同意更重要的事情?
可憐兮兮地看著他樣子果然也都是裝出來的吧?
……就不該產生多余的同情心。
伏見猿比古的聲音裡帶著些許會在耳膜上留下些許刺痛感的嘲諷。
但愛麗絲沒有被這只又一次豎起刺的刺蝟扎到。
因為伏見猿比古說的也沒錯,除了擔心宗像禮司會不會同意自己每天來Scepter4叨擾之外,她其實更關心自己和伏見猿比古的關系。
畢竟能不能來Scepter4是次要的,真正重要的是眼下伏見猿比古莫名將轉變成不願意搭理自己的態度。
愛麗絲看不懂伏見心裡在想什麼。
准確地說,她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不僅跟坦率二字相隔十萬八千裡,心思還很難猜的人。
更關鍵的是她對伏見猿比古的了解也少得可憐。
雖然通過剛剛的接觸能稍微弄懂他別扭的表達關心的方式,但這種直接拉開距離的做法果然還是太令愛麗絲迷茫。
人與人之間貴在溝通與交流。
語言可以離散人心也可以凝聚人心。
而光是靠猜是遠不能理解他人在想些什麼的。
每次她鬧脾氣把自己悶在房間裡的時候,多多良和出雲就總是會告訴她,生氣的理由姑且不論,但比起自己一個人呆著什麼都不說,更重要的還是要讓別人知道自己是在為什麼生氣。
——聽好了,麗茲。
——在面對某些人的時候,不直言是根本不行的。
——就比如說如果遇到像King那樣的笨蛋,雖然讓King去理解你為什麼生氣也不是不行,但這個方法的時間成本和精力成本都太高了,反而是最無效的溝通方式,而且萬一沒有達成想要的效果,到頭來難受的還是你自己。
——所以,麗茲,如果有一天你在外面遇到了像King這種總是一言不發就把腦袋撇到一邊去的家伙,要是還想繼續跟那個人交流,就干脆把想說的話全部清楚地說出來好了。
——而且兩個人都閉著嘴的話,溝通的前提就不存在了嘛。
沒有溝通的話,人和人的關系就會易碎。
唯獨這點是不可以放任自流的。
總是喜歡說「那種事情總會有辦法的啦」的多多良認真的面孔浮現在眼前。
雖然一直被出雲和尊評價為是個會不自覺切黑的家伙,但如果沒有總是願意主動和他人交流的多多良作為中轉,吠舞羅的熱血笨蛋們肯定也不能像現在這樣每天和睦地吵架打架。
有家長身體力行地教授「如何進行溝通」「溝通的重要性」「做好溝通能夠起到什麼作用」,已經不想再去猜伏見猿比古那顆比她聰明得多的腦子裡在想什麼的愛麗絲干脆問:「伏見為什麼突然討厭我了?我做錯什麼了嗎?」
「……」
「剛才你一下變得很冷漠,難道是我說了什麼惹你不開心的話嗎?如果有說的話我先向你道歉,不過還是希望你能告訴我哪裡出了問題,不然我也會很委屈。」
「……沒有。」
「騙人,明明就有。」愛麗絲根本不信。
看著對方沉默的模樣,她不由地有些惱火。
這種感覺就好像,在伏見猿比古面前,自己做什麼都不對,做什麼都會惹他不開心。
可她真的做了什麼嗎?
其實也沒有吧。
但他就是生氣了。
自顧自地一言不發地莫名其妙地拉開距離。
就算向他道歉也沒有用。想讓他說出來也不行。
完全的對牛彈琴!
愛麗絲快被氣死了!
這人根本不是刺蝟,而是巴西龜吧?
畢竟刺蝟翻過來的時候好歹還有腹部是柔軟的,但巴西龜把自己緊緊地縮在殼裡之後,就很少能有人再對它做什麼了。
「嘖……」「跟你根本沒有關系吧?只要我願意教你那些題目你的目的達到,還有什麼可以不滿——疼!!!」
伏見猿比古不耐地對她低聲叱道,說的每一句話都跟刀子一樣簌簌地刺過來,氣得愛麗絲想往他的小腿脛骨上踹過去。
而事實上她最後也確實這麼做了。
踹過去的時候,愛麗絲還特別後悔自己今天怎麼穿了一雙運動鞋,而不是厚底的皮鞋出門。
「有關系!」愛麗絲瞪大眼睛,氣勢洶洶地、憤怒地、用更大的音量蓋過伏見猿比古的聲音,「都說過你如果真的很勉強不高興也麻煩的話就不拜托你了!確實因為伏見沒有拒絕我的請求所以感到高興了,但要是你會因為我的事情連自己的工作和生活都搞得一團糟了,那造成這一切的我又成什麼人了?!」
「還有!說什麼『只要你達成目的不就可以了嗎』這種話,你又把自己當什麼了?!道具嗎!我考上大學的道具嗎?!」
愛麗絲噠噠噠地像一台鉚足了勁的加.特.林,一字一句都如同子彈一樣打在巴西龜的殼上。
從未被人炮轟過的伏見猿比古一時半會根本不知道作何反應,他站在原地,只能愣愣地看著火力凶猛的加.特.林衝著自己飆出火焰。
真是無愧赤之氏族公主的名諱。
「伏見笨蛋!!!白痴!!!傻瓜!!!」
「不要理你了!不要你教了!什麼都和我沒關系的話那就沒關系吧!浪費你時間了真對不起!謝謝你願意見我!」
「再!見!」
不等伏見猿比古做出任何反應,愛麗絲便重重地蹬著地板離開了。
黑發在空中劃出鋒利的弧度,即使只穿著一雙鞋底軟彈的運動鞋,她也將Scepter4的地板踏出了欲要使其崩裂的架勢。
「周、周防小姐——」不知道她撞到了誰。
「不用送我了謝謝!」
愛麗絲理智蒸發的聲音從主樓正門的方向傳來,但隨後她腳步聲也很快地遠去。
在她離開之後,整個Scepter4似乎都安靜了下來。
然而氣氛卻沒有因此變得輕松,反而愈發沉默凝重。
站在這種氛圍中心的伏見猿比古扶了下額頭,感覺自己的腦子被吼得發昏,太陽穴也突突地跳著發疼。
大概過了兩分鐘左右,總算從炮轟中緩過神的青年重重地喘了口氣。
他站在接待廳的門口,理智說,他該回去工作了,否則又是要加班到晚上八點的一天。
但理智又說:「哦呀,不去追她真的可以嗎?」
「伏見君。」
這略帶戲謔的聲音讓伏見猿比古不得不抬起頭。
「……室長。」
「請問你做了什麼,居然把我的客人趕走了。」宗像禮司雙手背在背後,面上一如既往地掛著那副老神在在的笑容。
他饒有興致的目光令伏見猿比古倍感不快。
可對方是上司,是王。
所以即使不高興,伏見猿比古也還是不太老實地給出回應:「……不是都看到了嗎?」
說罷,青年咂了下舌,儼然是一副不太想再次回憶起剛才發生了什麼的神色。
「話雖如此,但我也不是始終都有空閑盯著Scepter4的各個角落的。」宗像禮司義正言辭,說得跟真的一樣。「所以接待廳裡具體發生了什麼,就算是我也不太了解。」
騙鬼啊。
心裡雖然大逆不道地腹誹著,但伏見猿比古實際上是不會與自己的王辯駁的,他明智地保持著緘默。
反正只要他足夠沉得住氣,宗像禮司總會自討沒趣地離開——雖然這個「總會」一般都很漫長。
但好在這次很顯然也是如此。
見沒有進一步深入交談的可能,宗像禮司推了推鼻梁上的細邊眼鏡。
「不過,解釋的話還是放到之後再說吧。」第四王權者轉過身,朝著主樓深處走去。
「?」
見他離開地這麼瀟灑,伏見猿比古反而感到了困惑。
畢竟如此輕易地放過近在眼前的樂子,怎麼看都不是宗像禮司的作風。
「啊,監控室值班人員剛才給了消息過來,」第四王權者像是想起了什麼,駐足在原地,指向性明顯地對著空氣道,「說是周防愛麗絲在門口捂著臉站了一會才離開。」
伏見猿比古:「…………」
「伏見君,你說那孩子該不會是——啊抱歉,忘了剛才是你把那孩子趕走的,跟你說這種話大概也沒用吧。為了保持你之前優秀的工作效率,還是請麻煩你忘記我剛才的失言。」
伏見猿比古:「…………」
已經不是「刻意」「故意」這種詞語就能簡單概括宗像禮司用心的程度了。
作為一個喜歡將自己的氏族成員的照片打印出來並做成拼圖,嘴上還說著「將Scepter4和Scepter4的所有人都視作自己孩子」的王權者,宗像禮司為數不多卻又十分寬泛的愛好在「戲耍自己的臣下」這方面展現得不可謂不淋漓盡致。
要是問起原因,宗像禮司只會坦坦蕩蕩地回答說「因為看他們困擾的樣子很有趣」這種在外人眼裡完全不有趣的話。
而如果說起Scepter4之中,誰是最有趣的哪個的話,那麼宗像禮司則會回答,讓心口不一別扭到極點的伏見猿比古流露出哪怕一絲真實的想法,毫無疑問是整個Scepter4中最有意思的環節。
不過很可惜的是,隨著他在Scepter4待的時間越來越長,那些在伏見猿比古少年時期都還可以派上用場的激將法什麼的,到現在都已經很少能再讓伏見猿比古感到不滿和不快。
並非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性格在逐漸完滿與成熟,所以脾氣變得圓滑和平和了。
而是隨著看過的事物越來越多,伏見猿比古各方面的情緒全都難以再被調動。
簡而言之,就是懶,再加上麻木。
這樣的狀況從他二十歲之後逐漸冒頭,然而直到如今也未見任何的好轉。
雖說宗像禮司也不是想讓自己的臣下扭轉本性,突然在某天睜眼之後就變成了一個多麼熱愛生活的人,但看著伏見猿比古每天都以這樣的狀態度日,說根本不擔心也是騙人的。
剛才過去的二十分鐘,伏見猿比古表情和情緒變化,比他最近兩年所表現出的情緒總和還要多。宗像禮司在監控裡看到後,除了驚訝之余,還有種類似「在自家已經變得冷漠又老成的孩子身上看到了他年幼時天真可愛的行為」般的懷念湧上了心頭。
結果哪想到就在他下樓的這段時間裡,伏見猿比古居然把周防愛麗絲氣跑了呢。
要不然下次用「管教下屬無方,為了Scepter4的名望,希望能讓他當面正式地向周防小姐道歉」的理由,再把周防愛麗絲請來好了。
想來那孩子也不會拒絕這種邀請——雖然前提得是她沒有真的開始討厭伏見。
就在第四王權者這般那般盤算的同時,伏見猿比古也回到了情報課的門口。
直到打開門意識到自己應該調整狀態投入工作中的那一刻,他的腦子裡都還是亂的——它原本的狀態,就像是一個被伏見猿比古自己保管得不那麼好但還湊合的毛線球,結果現在不僅被某個人用爪子撓得亂七八糟,還有一縷掛在了她的指甲尖,隨著她的離開還在被持續地抽扯著。
煩死了……
伏見猿比古張開手掌,用力摁了摁自己額頭的兩側。
快點把她忘了吧。
反正也不會再來了。
他這麼想著,穿過還在加班、以及某些已經完成工作但還留在自己位置上的下屬們的工位時,漫無目的的視線卻忽然被某塊屏幕上的圖片所吸引。
「你在做什麼?」他走了過去。
是去年才進入情報課的氏族成員,名字是——伏見猿比古飛速掃過她座位上的名牌——遠藤佳菜。
而她屏幕上的東西——
那張圖裡正衝著鏡頭眯眼笑著的少女,正是剛剛離開Scepter4不到二十分鐘的周防愛麗絲。
「伏、伏見課長!」遠藤佳菜在站起來向他鞠躬問好和用手擋住自己的屏幕中糾結了一瞬最終選擇了後者。
「我什麼都沒有做!」她努力用雙臂擋住自己的電腦屏幕,全身上下都寫著欲蓋彌彰和此地無銀三百兩。
「你應該知道課裡的所有電腦都不能用於私人事務吧。」
哪怕他自己本人就是個天天拿公家電腦處理各種私人事務的極佳案例,伏見猿比古也還是堪稱大義無情地冷聲問。
「現在老實交代還可以從寬考慮對你的處罰。」
「——!」遠藤佳菜被嚇得不行,她早知道自己的頂頭上司是個恐怖到不行的惡鬼,所以一直以來都很小心翼翼地降低著自己的存在感,結果誰想到——誰想到她會栽在今天!
不是說課長去見客人了嗎!
不是說課長還要去見室長嗎!
怎麼會回來得這麼快!!!
「不說是嗎?」伏見猿比古眯起眼,冰冷的視線讓遠藤佳菜狠狠打了個冷戰。
「不不不不是的!!」
「我、我確實!用了課裡的電腦!不會有下次了!真的很抱歉!!」
「嘖……你是聽不懂人話嗎?」
「……啊?——噢噢噢!」
課長問的是她剛剛在做什麼!
遠藤佳菜一拍腦袋:「報告課長!我剛才為了我心愛的姑娘掃清互聯網蛆蟲的聚集地!」
「……?」伏見猿比古皺起眉。
心愛的小姑娘?
互聯網蛆蟲?
這和周防愛麗絲有什麼關系???
「是、是這樣的!我有個很喜歡的模特——那孩子特別好看特別漂亮!天上的星星都沒有她眼睛裡的高光一半好看——」
「說、正、題。」
「哦哦……總之,那孩子是個好孩子呢。很努力地在自己的行業裡活躍……每一張寫真也都很能治愈我的心,每次看到她的笑臉,就算熬夜通宵做畢業設計之後我也能滿血復活……最重要的是我以前還有過在拍攝地點附近偶遇了她一次的機會,當時還和她握了一下手……嘿嘿……她當時一個人,其實我做的也不對,那麼莽撞地衝過去打招呼把她嚇到了吧。她看起來有點困擾,還有點害怕,我都以為沒戲了,但她還是握住了我的手……」說到這裡,遠藤佳菜羞澀地撓了撓頭,「然後我就更喜歡她了。」
完全就是一副陷入愛情的模樣。
伏見猿比古:「……」
「但是啊!課長你也知道的吧!這個社會上有很多渣滓!」
伏見猿比古:「……嗯。」
「對吧?!那些渣滓真的好惡心啊!跟拍她的私生活還把那些照片全部發到暗網的網站裡!」
「什麼?」
「跟拍啦跟拍!狗仔隊一樣的那種!跟在她後面偷偷摸摸地做惡心的事情!還有一大堆人去買這種照片!想想都要吐出來了!所以我有空的時候就會在網上排查這些網站,不過每次查到剛想開始准備攻擊就發現對面的防火牆已經被——咦?」
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遠藤佳菜一回神,面前不知道什麼時候空無一人了。
她環視四周,向還沒走的其他同事問:「課長人呢?」
「剛走。」有人從自己的工位裡探出腦袋。
「走了??」
「嗯,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了——話說這好像還是我第一次見到課長跑起來的樣子誒!」
「不至於吧?你不是都在情報課待了兩年多了?」
「是真的啊,就算是室長叫課長去辦公室,課長也不會跑起來的。那個人一直都挺沒干勁的,也很少被什麼事情逼到匆忙的地步,每次工作都能完成得很完美。」
「所以……是為了什麼事?」
「不知道。」
「本來想說可能是鴿了女朋友,但想想課長好像根本沒有女朋友……」
「不然等課長回來問問?」
「不,那就算了……絕對會被課長用眼神殺死……」
沒有伏見猿比古在的Scepter4情報課,總是顯得很其樂融融。
這群人好奇著「我們的課長在為了什麼而奔跑」的同時,伏見猿比古也正在不斷用便攜終端入侵周邊道路監控。
沒空再去考慮自己的心情了。
他現在滿腦子裡只想著一件事情。
——得快點找到她才行。
第190章
「誒誒!快點!看那邊!」
「看什麼?」
「噓!聲音小點!——就是那個女孩, 站在店門口的那個!」
「哪個?戴帽子的嗎?」
「對啊!怎麼樣?看到臉了嗎?!是不是超可愛!」
「啊……嗯……可愛……但她眼睛那麼紅,是不是剛哭過啊?」
「那不是剛好嗎!」
「啊?」
「人在傷心的時候都是很需要安慰的!你快點買點東西上去安慰她一下然後要聯系方式啊!」
「……明明是你自己想要別人的聯系方式吧……別扯上我。」
「哎喲,是誰從剛才開始眼睛就挪不開了?我可是看在我們是兄弟的份上才提醒你有那麼好看的——她過來了她過來了!!」
愛麗絲走進便利店, 剛才還在喋喋鬧鬧的男高中生驟然安靜得宛如兩只鵪鶉。剛才隔得太遠,她沒聽清他們在說什麼, 也沒興趣知道, 干脆低著頭,徑直從他們身邊掠了過去。
已經空掉三分之一的冰櫃上還碼著不少口味的飯團。特別受歡迎的幾個口味已經被拿光了,愛麗絲從裡面挑了個三文魚明太子的飯團。而另一邊冰櫃裡的飲料全都涼得令人懷疑現在是否已經入夏, 愛麗絲只好又從旁邊擺放飲料的貨架上拿了罐常溫的芬達。
她走到收銀台邊付款,店員一邊麻利地找到條形碼掃描, 一邊向她確認:「一包濕巾、一個三文魚明太子飯團, 一罐葡萄味的芬達。請問您還有別的什麼需要嗎?」
愛麗絲想了想:「麻煩再拿一個口罩給我。」
「好的。」
走出Scepter4愛麗絲才記起自己的口罩忘在接待廳的沙發上了, 但讓她重新折回去拿是不可能的,所幸也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 等下隨便找個便利店再買一個就好——她是抱著這樣的打算才進入便利店的,結果一推開門, 煮得咕嘟冒泡的關東燒、衝泡後撕開蓋子的泡面、微波爐裡嗡嗡轉動著的便當, 食物的香氣無情地刺激著她已經快要空掉的胃。
本來還想著「下個月還有高考前最後一次拍攝工作, 在那之前都不能松懈,保持好身材才是一個模特應有的職業素養」的愛麗絲, 最終還是沒有抵擋住誘惑,從速食區帶走了兩樣自己好久沒有吃過的東西。
微波爐旁恰好沒人,愛麗絲把飯團放進去後一下沒想起應該加熱多久,隨手按了個兩分鐘, 接著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個時間似乎太長了一點, 其實應該一分鐘就差不多了。但她眼下的心情不是很好, 整個人都透著疲憊,耐心被消磨了幾分,卻又懶得再去取消再重新設置加熱的時長。
她拎著濕巾和芬達,雙眼無神地守在微波爐前,等待著這個方方正正、亮著橘黃色的光的小鐵盒子發出「叮」的聲響。
加熱後的飯團很燙——這當然是一句廢話,可即使做好了准備,愛麗絲也還是被燙了一下。
她像是被一條蛇咬了一口那樣迅速地縮回手,本想等涼一點再拿出來,可其他買了需要加熱食品的客人已經走了過來。
愛麗絲只好用指甲掐著塑料包裝的邊緣,手忙腳亂地將滾燙的飯團放進塑料袋中,也是這會兒她才想起,包裝是塑料的,加熱太久了還會融化。幸好上一位顧客沒把功率調得太高,愛麗絲才僥幸沒有讓塑料袋融化的臭味出現在便利店裡。
真的變成那樣可就尷尬了……走出便利店之後愛麗絲的臉上都還殘留著因為心虛害羞而產生的熱度。
她並攏手指在臉側扇了扇,帶起的風讓躁動不快的心情變得稍微自在了那麼一點點,卻也只有一點點。
畢竟她寶貴的整個下午的時間被浪費掉了。既沒有達成自己的目的,也沒有用於學習,還收獲了一肚子的氣,任誰都會覺得這個半天過得糟糕至極。
而更糟糕的事情還在後頭。
這個後頭,指的不僅是時間順序上的「後」,還有空間距離上的「後」。
晚上七點過的東京已然被夜色所包裹。
為了稍微符合自己作為表面上行政末端機構的設定,出於掩人耳目(普通的機構可不會擁有自己的停機坪、用於各種場合的特殊車輛、以及偌大的訓練場)的目的,占地面積廣闊的Scepter4的周邊,其實完全稱得上荒涼。
愛麗絲走了十多分鐘才感覺附近的車輛和行人多了起來,然後遇到這個便利店。不過不管是車流量還是人流量,這裡還是遠稱不上「熱鬧」。
而如果愛麗絲沒有記錯的話,車站距離這家便利店也還是有一段不短的距離的……
出雲雖然從沒給過她必須幾點回家的門禁,但出門之前愛麗絲並沒有說自己要去哪,而且因為手機沒電,到現在她都還沒給家裡打一聲招呼……
肯定已經開始擔心了吧……
不想還好,一想,愛麗絲就更加懊悔煩躁自己今天不該出這趟門。
她重新戴好口罩,朝著車站的方向走去,但很快又從空氣中捕捉到了一絲古怪。
愛麗絲擰起眉,試著稍微加快腳步試圖以此甩開這種感覺,然而身後更加明顯的腳步聲瞬間讓她炸毛了。
——跟蹤狂?Scepter4附近的治安狀況,總不能比我們鎮目町更差吧?!
愛麗絲咬了咬唇,並不想做這種假設,可眼下的狀況顯然不是她想不想的問題。
假裝放緩速度了十多秒,感到身後那人依然保持著與之前差不多距離的愛麗絲猛然加速,她狂奔起來。
可跑了不到一分鐘,愛麗絲就沒有力氣再跑了。
生氣,還哭了一場,現在的她真的很餓。
那個跟蹤狂跑到她前面,堵在人行道中間的時候,愛麗絲看清了對方的身形,不高也不矮,放在平時她肯定能跑過,可她現在狀態真的很不佳!
——都怪那只猴子!!
被口罩遮住大半張臉的愛麗絲沒忍住咬了咬牙,對著心裡的「伏見猿比古」的小人一陣拳打腳踢,迫使自己必須冷靜。
逼著自己忽略那道狂熱又惡心的、在她身上不斷游走的視線,告誡自己眼下要冷靜,不能去刺激對方。
這個時候應該做什麼?
出雲美咲多多良他們都教過的!
反擊的防身術啊穩住對方的話術啊緊急求救的方法啊什麼都教過!
快想想!快想起來!
愛麗絲緩慢且克制地調整著自己的呼吸,可她的手腳都有些發麻,集中供血的大腦這會兒除了揍這家伙一頓之外,居然空包到了想不出其他措施的地步。
實不相瞞,這還是愛麗絲第一次孤身一人遇到這種事情,也是第一次直面這種令人反胃、渾身發毛的惡意……
畢竟想也知道,她可是被那麼多人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平時哪怕被人欺負,吠舞羅的那幫家伙也會幫她加倍欺負回去。
火焰築起高牆,在只允許她一個人自由出入的同時,還阻絕了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會令人不快的東西。
得趕快找到她——
要是出了什麼事——
伏見猿比古真是恨不得時間可以倒流講這種麻煩到死的事扼殺在搖籃裡。
他的目光不斷地從周邊掃過,聽見自己的軍靴與地磚不斷碰撞的聲音。
然後——
「啊——!!!」
一陣慘叫遠遠地傳入他的耳中。
他迅速找到聲音傳來的地方,看見一個男人狼狽地捂著自己的腦袋,緩慢地往地面倒了下去。
而在那人的身形垮落之後,一路來苦尋的對像也逐漸出現在眼前。
「周·防·愛·麗·絲!!」
且不論這一字一句咬牙切齒一般的呼喊聲體現了什麼樣的情感,總之這還是時隔數年以來,伏見猿比古第一次如此鄭重地喊出了那個人的名字。
悠于 2023-10-30 13:56
第191章
掄起手臂, 將手裡攥著的塑料袋以及裝在裡面的飯團濕巾、還有作為「凶器」主體的葡萄味罐裝芬達擲出去的前後五秒裡,當時自己的腦子裡晃過了什麼——愛麗絲一點都回憶不起來。
讓她稍微回過神的,是手中重物撞擊到某個人的面門後傳來的切實的打擊感。
至於對方的痛呼, 還有從遠處傳來的不知道是誰呼喊著她名字的聲音, 都在大量釋放出的激素的作用下, 被忽然出現在耳中的嗡鳴所淹沒。
那個不懷好意的男人在劇痛中捂著自己的臉痛苦倒下了,愛麗絲想立刻就從這裡逃跑,但她的雙腿在這個時候顯然沒有腦子那麼靈活, 光是筆直地站在原地都有點困難。她一邊努力調整著已經急促紊亂的呼吸,以防過度換氣讓腦子更加發懵, 一邊繼續繃緊著想要放松下來的那根弦——在沒跑到安全的地方之前, 暫且還不能放下警惕。
這種狀態說是應激也好草木皆兵也好, 總之最好的方式絕對不是風風火火地朝她跑來並毫無顧忌地靠近。
很久之後被問到這時在想些什麼的時候,被迫開展「不堪回首的往事復盤」的伏見猿比古也沒弄懂自己犯了什麼毛病。
他只是看到她的狀況不是那麼對勁, 於是加快腳步跑向了她。
結果誰知道她反應那麼大???
而且這丫頭看著又瘦又小,被吠舞羅的人當成眼珠子一樣地養大, 聽說還有兩個很不得了的有親緣關系的哥哥, 別說打架, 就算是不動手只動嘴, 這個世界上大概也只有赤王周防尊能與她一戰。
有這個先決條件擺在眼前, 伏見猿比古當然會以為手臂和腿跟煮熟的面條一樣軟弱無力的周防愛麗絲, 是個可以完美闡述何為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小姐。
可當他感覺自己的手肘被牢牢鉗住、眼睜睜地看著整個世界由下而上囫圇在自己面前被顛倒過來、背部也傳來了一陣無法被忽略的痛處時, 在危急關頭仰起脖子才讓自己的後腦勺幸免於難的伏見猿比古才意識到自己錯了。
……而且還錯得有些離譜。
周防愛麗絲根本不是什麼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小姐。
甚至與之相反的是,她在剛才完成了一個非常干脆漂亮、動作標准完美到伏見猿比古這種在訓練時天天被淡島世理點名的人完全做不出來的——過肩摔。
搞什麼啊……
這不是很有能力保護自己嗎?
嘶……痛……
啊啊真是火大……!自己到底為什麼要跑出來——嘖!!
不知道是出於惱羞成怒還是疼痛, 逐漸變得愈發煩亂的思緒被一旁另一個身影所截斷——那個剛才攔住愛麗絲去路的跟蹤狂從地上爬了起來!
再顧不上生氣, 躺在地上的伏見猿比古凶狠又迅速地一腳朝著他的膝蓋踢了過去, 順利將那人踹翻的同時撐著地面起身, 反手抓住了正像只兔子准備拔腿就跑的愛麗絲。
「沒事了!冷靜一點!」
就這樣放她自己回吠舞羅反而更讓人擔心。
伏見猿比古緊緊地扣住她的手腕,一直等到那股與他對抗的力終於不再那麼固執地想要竄逃離開,安分地待在他的掌心之中,他才松了口氣,那種一直縈繞不散的焦躁也慢慢得以緩解。
「……伏見?」愛麗絲的聲音聽起來還有些恍惚。
伏見猿比古聞聲垂下眼,看見周防愛麗絲正仰著腦袋望著自己。
燈光下女孩的臉顯得略微蒼白,她微張著嘴,小口地喘氣,海藻般濃密的黑發微卷著攀附在她修長漂亮的頸側,隨著呼吸的頻率一同起伏,像是浮出水面的塞壬,即使不張開歌喉,光靠眼睛也已經能夠攫走人的靈魂。
難怪能當模特,還能把他的下屬迷得神魂顛倒還在課裡用公家的電腦摸魚。
伏見猿比古松開手,透過肌膚傳遞到他這裡的脈搏驟然消失,帶著些微寒意的風竄過他剛剛才被捂熱了些的指間——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非常缺乏鍛煉的周防愛麗絲的體溫竟然比他的高,雖然只高了那麼一點——但很快,那片微熱的溫度就跟了上來。
她勾住他的手指。
想來應該也沒有別的意思,大概只是從自己的身邊隨便找了個東西抓住,就像溺水的人會揮舞手臂,就像看恐怖片時人總喜歡抱一個什麼東西在自己懷裡的這種,下意識的行為。
伏見猿比古從她纖細的手指挪開視線,任她掛在那。
「伏見?」她又喊了一聲。
「嘖……你是靠聲紋認人的嗎?」
都看清楚他的臉了,不回答一聲難道還會認不出嗎?
「因為感覺很——」愛麗絲想了想,「嗯,很不可思議。」
「……」這算哪門子答案?
伏見猿比古微微蹙眉。所以現在在她眼裡他已經是個爛人了是吧?
他一言不發地拿出手機報警,又不知道從哪甩出兩把小刀,將倒在地上的男人的衣角釘死在地面。
愛麗絲看得目瞪口呆,但很快她又想起伏見猿比古那些傷人的話,逼著自己做好表情管理。
在警察趕來的這段時間裡,她和伏見猿比古唯一的交流便是問男人借了手機,打電話給草薙出雲。
打之前她還問了一句「出雲有你的電話號碼嗎」。
伏見猿比古說有。
愛麗絲不鹹不淡地哦了一聲,電話被草薙出雲接通後,她當著伏見猿比古的面編了個謊。
大意是出門逛街散心,結果迷路了,手機也剛好沒電,被認識自己的痴漢認出尾隨的時候很幸運地遇到了伏見猿比古,現在沒事了,她已經到了人多的車站,真的不用來接她,反正很快就回鎮目町了。
Scepter4是有巡邏任務的。會在街上遇到人也很正常。
再加上愛麗絲慢慢長大,出於各種角度考慮,都不應該再像她小時候那樣讓田山花袋用監控看著她的一舉一動,於是這個謊話輕而易舉地就騙過了草薙出雲。
伏見猿比古扯了扯嘴角,可嘲笑的弧度還沒揚起,便又落了下去。
既然草薙出雲會相信……那就說明她被人尾隨這種事是發生過的了。
而且根據遠藤佳菜的說法,這種事情還發生過不少。
嘖……
警署似乎就在附近,接到報案後警察來的很快,原本按流程愛麗絲還應該跟他們回警局做一趟筆錄,但不知道伏見猿比古跟他們說了什麼,這一環節被取消了,兩位趕來的警察說愛麗絲可以先回去,等明天再來也可以。
「好的,麻煩二位了。」愛麗絲道過謝,目送兩位警察離開,她也准備再度啟程往車站的方向走去。
快要晚上八點了,風徹底冷了下來。
已經松開伏見猿比古手的愛麗絲側頭看了眼,身著制服的男人跟在她的身後,他的腰間空空蕩蕩,沒有Scepter4除蒼藍色制服外另一青之氏族的標志的軍刀。
「姑且問一下,伏見是要跟著我到車站嗎?」
「不。」
「那你為什麼要走在我後面?」
Scepter4的屯所明明在反方向。
「因為我要把你送回吠舞羅。」伏見猿比古像是看笨蛋似的瞥了她一眼。
「哦,你是怕我出事自己擔責。」愛麗絲了然道。
「……隨便你怎麼想。」他的聲音裡透著不耐。
「不過不用那麼麻煩,」愛麗絲仰頭說道,「剛才也說了吧,到人多的地方就可以了,你一定堅持的話把我送到車站就行。」
她的提議讓伏見猿比古皺起眉。
本來以為被這麼夾槍帶棒地用話懟了一遍,伏見猿比古會扭頭就走,可愛麗絲和他對視了一會,最終只得到了伏見猿比古更加冷漠的注視,顯然他不打算接受她的提議。
於是這回,輪到愛麗絲不爽了。
想起之前伏見猿比古的論調,她不滿地抬高聲音:「不·要·你·送!」
伏見猿比古巍然不動,甚至撇開眼睛不再看她。
但無所謂,愛麗絲又不是傻子,她想做壞事時心眼總是特別多,草薙出雲都拿她沒轍,更別說是久別重逢的伏見猿比古。
她低低地哼了一聲,和伏見猿比古一前一後地走進車站,在這個加班文化盛行的地方,晚上八點的車站人還很多。
愛麗絲轉過身,朝身後的人揚起勝利的笑容。
伏見猿比古好暇以整地等待她要作出什麼么蛾子,沒想到愛麗絲忽然垮下臉,緊接著換上一副膽怯瑟縮的模樣。
就在她要奔向從自己身邊經過的女性時,已經看穿這個小惡魔意圖的伏見猿比古立刻伸手拉住了她。
「喂!」
看到她臉上狡黠的微笑,伏見猿比古這才意識到自己中套了。
「干嘛?」愛麗絲再次發起了她的攻勢。
「這話應該我來問你吧?」
「我被人尾隨了,所以找人求助,有什麼不對嗎?」
「你的意思是我在尾隨你?」伏見猿比古危險地眯起眼。
「對啊。我說過不想讓伏見跟著我了。」愛麗絲理直氣壯地說道,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太會把事情憋在心裡的孩子,從小就是,長大了也只是變得比以前更會看場合說話,但直來直去的性格依然如此。
「而且,是伏見先說『和你沒關系』這種話的吧?」愛麗絲一想起這事就想火大得很,她剛才已經在Scepter4門口哭過一場,眼下戰鬥力驚人得強,「我只是在按照你的要求和你保持距離而已!不可以嗎?」
伏見猿比古:「…………」
他推了推眼鏡,試圖用這種方式擋住女孩幾乎要將他的臉燙穿的視線。
但手和臉不是長在一起的,總要放下。
即使生氣嫌煩也不能再拋下周防愛麗絲一個人。
畢竟只要他一直裝死不說話跟在她身後,周防愛麗絲就絕對拿他沒辦法。
要不跟她面對面好好談話,要不被人誤解成跟蹤狂,前者達成了她交流的目的,後者則讓他自食當啞巴的苦果,不管哪個她都不虧……而且她顯然是很喜歡把話說開的類型……怎麼說都是吠舞羅養大的啊……
伏見猿比古的工作性質不會讓他放任自己被人產生這種誤解,所以她從一開始想要的就是逼他開口……
嘖……
這丫頭……果然變聰明了啊……
伏見猿比古咂了咂舌。
說到底,還是很不高興。
什麼叫「『先說不關你事』這種話的」?
他譏諷地笑了起來,回懟道:「問你身高的時候,你當時想了很久吧?」
愛麗絲茫然地「啊?」了一聲,不明白為什麼會突然轉入這個話題。
「對自己一眼就能被看出來的『隱私』保護得這麼好先決定保持距離的人到底是誰啊?說『和我保持距離』?啊啊那可真是謝謝你無微不至的體貼了。」越說到後面,伏見猿比古的語速越快,好在它們沒被車站有些嘈雜的人聲淹沒,愛麗絲勉強聽清了。
但聽清了,反而更加不懂了。
她花了好一段時間才理清伏見猿比古說的話的意思,然後羞惱爬了上來。
「我、我沒有!」愛麗絲紅了臉,「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
伏見猿比古冷著臉,垂眼望著她的指尖又纏上自己的發梢。
「只是感覺沒有一米六很丟人而已!!!不想說而已!!!」愛麗絲喊完後已然成了一只烤熟的大蝦。
然而這回輪到伏見猿比古不解了。
如果現在這裡為了自己身高而惱羞成怒的人是八田美咲,他絕對不會有任何疑問。
可她是周防愛麗絲。
是一名有名氣也有能力的平面模特。
在他們的行業中外形是准入門檻是職業素養,反言之,能成為模特的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或許是世界上最不該對自己外形而產生質疑的人,否則就像是在變相地質疑自己相當重要的一部分工作能力,從而產生的不自信也會讓他們無法自如地在鏡頭前展示。
如果周防愛麗絲因為她那副好看的皮相而變得性格惡劣討人厭,伏見猿比古都是能理解的。
可偏偏她的煩惱居然是截然相反的另一種。
「前輩後輩他們,不管男孩子還是女孩子,都比我要高……大家都有一米七……還有好幾次我很喜歡的品牌方不肯找我,就是因為我不夠高……」
愛麗絲抓著自己的頭發,羞愧地將下半張臉擋了起來。
「明明是模特啊,是模特誒!偏偏大家都說你怎麼只有一米五五啊,就算我努力運動喝牛奶吃鈣片長到一米五九,也還是有人說你確實長得漂亮可這麼矮還能當模特啊這種話……矮怎麼了!矮吃你家大米了嗎!和我合作過的攝影師都說我很厲害的!!」
她越說越亂,到了後面完全就是單方面的情緒發泄。
伏見猿比古不想聽卻又不能走,只能皺著眉站在她身邊。直到愛麗絲徹底息聲,伏見猿比古也不想再去在意是誰先拉開距離這種事了。
「嘖……終於說完了?」伏見挑了下眉。
他還是不能完全理解眼前這個笨蛋的腦回路,也不覺得一米五九有哪裡不好。
只是在這種大環境中還能堅持工作了三年,周防愛麗絲性格裡好強的一面倒是一覽無余。
「……嗯……」後知後覺才意識到自己在外面面前失態,女孩咬咬唇。
「那走啊。」他煩躁地抓了抓深藍的短發,催促到,「不是和草薙先生說了很快就回去嗎?」
這裡離鎮目町可不近,電車起碼半個小時,再加上等下自己折返的時間……煩死了……
原本就被工作塞滿的整個晚上竟然耗在了這裡……嘖……
他們現在月台上等待電車,好在愛麗絲也沒再吵著說「不要你跟著」,她很安靜地找了個位置,一路無言地在伏見猿比古的護送下在鎮目町的站點下車。
至於送到吠舞羅的門口,那就不必了,反正周防愛麗絲肯定能在出站的那一瞬間看見正在等她回來的草薙出雲。
「謝啦,這麼遠也把我送回來。」
車門閉合之前,現在月台上的愛麗絲朝他招了招手。
伏見猿比古輕輕嗯了一聲,用眼神趕她快走。
之後伏見猿比古獨自回到Scepter4,又在自己的電腦前加班了兩小時,才回到屯所的宿舍。
翌日,又是一個嶄新的工作日,伏見猿比古將手頭的工作緊趕慢趕,總算在下午五點到七點之間騰出了兩小時空閑。
可周防愛麗絲不出所料地把他給鴿了。
第192章
酒吧裡靜悄悄的。
不符合酒吧內裝潢風格的LED燈此時正高懸在人們的頭頂上, 高照度的燈光均勻落下,雖然嚴重破壞了這本是用於尋歡作樂的場合旖旎的氛圍,卻將整個空間都照得亮亮堂堂, 讓家長們再也不用擔心總是喜歡趴在吧台上寫作業的孩子是否會因為氛圍燈昏黃的光線而導致近視的問題。
以前還不太在意成績的時候,愛麗絲還沒有想到過, 在某一天, 自己只要抱著書從樓上走下來,就會讓正在一樓玩鬧的赤組成員們不約而同地集體轉移陣地,跑去吠舞羅之外的地方群聚。
而且大家對此還沒有任何怨言, 因為他們都覺得,既然愛麗絲更喜歡待在吠舞羅, 那就讓她以自己認為最舒服的方式進入學習狀態好了。
畢竟愛麗絲想考個好大學嘛,孩子能找到目標是多好的一件事情, 為此哪怕是不喜歡應試的周防尊也不得不認同她的選擇。
所以今天也是如此。
為了不打擾愛麗絲學習,原本正在興頭上、臉上貼滿了懲罰用白色紙條的赤組成員們立刻默契十足地將長桌上的卡牌啊棋子啊撲克啊之類的東西塞進自己的衣兜, 走出門前還不忘對愛麗絲說「加油哦麗茲」「別聽千歲的!不那麼加油也行!不要累著自己」「就是就是!盡力就好啦, 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什麼的……
讓愛麗絲在「明明我還有大半年才高考可八田他們對我的態度跟我明天就要考試了一樣」的無語之余, 又不免被感動得鼻子有點點發酸。
她真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
如此這般自詡的周防愛麗絲心情不太輕松地坐到吧台邊——當年那個手腳並用還得讓十束或者草薙幫忙扶一把才能爬到高腳椅上的小豆丁愛麗絲已經不在了!現在站在面前的是快要一米六的周防愛麗絲——她翻開自己的試卷, 找到昨天連所給材料都沒能讀完的作文大題, 然後, 猛地撲倒在了草薙出雲珍愛的紅木吧台上,半真半假地哭嚎著:「西格瑪———!!!」
因為要看著店子所以沒有撤離而是站在吧台後整理杯具的西格瑪被愛麗絲喊得渾身一哆嗦。
他小心翼翼地往被愛麗絲推開的試卷上看了一眼, 上面白紙黑字印著——「根據所給的大數據、個人數據現狀相關的英文資料和圖表, 談談如何使用大數據、個人數據, 以及具體會產生的問題。要求不少於1000字」。
縱使知識儲配充沛, 卻從來沒有被考試和考題抽打過的西格瑪在看到考題後也忍不住兩眼一黑。
這什麼題目啊打算要人命嗎……不少於1000字姑且不說, 為什麼給的資料都還是英文的……
他的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濃烈的、愛莫能助的悲愴、以及對姐姐不幸遭遇的同情。
可就算愛麗絲喊得這麼慘……
「對不起, 我也沒有頭緒。」西格瑪萬分沉痛地搖了搖他那顆半白半紫的腦袋。
即使知道西格瑪說的是事實,孤立無援的愛麗絲也還是沒忍住把自己的臉埋進手臂裡「嗚嗚」了起來。
無他,只因為題目真的太難了。
雖然被作業難哭這種事愛麗絲也不是沒經歷過,相反她經歷的次數還有點多,但這種事是不能習慣的,唯二的解決方案是要麼選拔考試考題的難度放海,要麼就是愛麗絲不需要再應付考試。
前者當然是不可能實現的。要是實現了,大概也不能被稱之為「好大學」了。
而從暫停模特的工作到現在,愛麗絲已經差不多在家裡自己開展復習了一個月。
如果不是這一個月的時間宛如開閘放掉的淨水,毫無用處不說,還只讓人覺得這一舉動真是大浪費,她也不會萌生出「不然還是去補習學校吧→不,我果然還是不想去補習學校→那要不然去找伏見猿比古吧」的想法。
可結果,去找伏見猿比古這件事也被愛麗絲自己搞砸了……
現在是瞞著全家人、獨自跨過半個東京去對家Scepter4找他們情報課課長申請補習,卻與對方氣氛鬧僵的第三天。
而事實上從前天晚上開始,愛麗絲就已經在後悔自己氣的行為了。
前天是她跟伏見猿比古告別後的次日,理論上來說,在與伏見猿比古關系緩和之後,青年在送她回家的全程就已經表現出了若有似無的「之前不愉快就當沒有發生過」的態度,次日是非常好的和解時機。
但關鍵也就出在這個「若有似無」上!
只看神色,愛麗絲完全不能確認伏見猿比古到底是還計較著被她怒懟一通的事情,還是已經放下了——畢竟伏見猿比古什麼也沒說,她也不會讀心,否則也不會被他氣到在車站裡想辦法「一定要逼這個人開口」的地步。所以愛麗絲選擇了最讓當時的自己爽快的決定——
不去了!說不去那就不去!
做人就要說話算話!
要有出息!要爭口氣!要硬氣!
想到這裡,側頭伏在吧台上愛麗絲的雙頰也像河豚一般不服氣地鼓起,將她的腦袋微微頂起來了那麼一點點。
接著她像是被打了雞血那樣振奮地撐著紅木邊沿,精神抖擻地坐直身子,重整旗鼓,神色鄭重地再次正視自己不得不擊潰的敵人——選拔測試真題。
二十分鐘後,愛麗絲跳下高腳椅,辜負了給她騰出空間的吠舞羅眾人的心意,離開吧台,爬上沙發,抓起一個抱枕,摁在自己臉上。
就在西格瑪以為她遇到困難睡大覺的時候,帶著安娜從畫展歸來的周防尊推開了吠舞羅的紅木門。
「歡迎回來,尊先生,安娜。」西格瑪朝他們露出微笑。
「我們回來了。」安娜輕聲回應著。
而赤之王低低地應了一聲,他金色的、沉靜的目光掃過吧台,上面愛麗絲的卷子正擺在那卻無人問津。於是他轉而將視線投向沙發,果不其然在那裡發現了正在裝死的愛麗絲。
安娜從自己的挎包中摸出一枚書簽,遞給堅守在崗位上的[書造人]:「這是給西格瑪的,畫展的紀念品。」
接著,她又從自己的挎包裡拿出兩冊小小的畫集——畫展是免費的,全靠周邊在掙錢,很多紀念品的都高到了誰買誰是冤大頭的地步,但安娜覺得愛麗絲和多多良會喜歡,於是不僅買了,還買了兩冊。周防尊對此無語凝噎,因為錢是他掏的,安娜也是他帶出去的,所以冤大頭這個名聲也只能由他這個老父親來擔。
畫集一冊被安娜放在吧台上,另一冊她抱在懷裡,踩著帶著小高跟的皮鞋靠近沙發。
「麗茲?」安娜戳了戳蓋在愛麗絲臉上的枕頭,可愛麗絲沒有應答。
「麗茲?」安娜又喊了一聲。
「嗯……」這次有回應了,但聲音聽起來不僅悶悶的,還蔫蔫的。
「我和尊,從畫展給你帶禮物回來了。」安娜又戳了戳那個枕頭,如果可以的話,她還是比較希望自己能戳到的是愛麗絲的臉。她妹妹的臉頰,很有彈性又很軟綿綿,真要戳起來,櫛名安娜可以一下午都不帶停的。
「……嗯……」愛麗絲虛弱的聲音再次傳來。
蓋在她臉上的枕頭動了一下,然而還是沒有被拿開。
這不對勁的低落情緒讓安娜微微蹙眉。
怎麼了嗎?發生了什麼嗎?
銀發的少女略帶擔憂地望向朝她們走來的赤之王。偶爾,她活潑開朗的小妹妹也會鬧脾氣,但像這樣氣敦敦地把自己塞在某個旮旯角落裡不願意見人,通常只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她被某個人氣到了,不想見他;而另一種,是她在生自己的氣。
前一種在她兒時會經常發生,每次跟周防尊吵完架,如果兩個人沒有立刻和好,愛麗絲就會跑到別人的懷裡當個對誰都乖巧但就是對臭臭尊不乖巧的趴趴團子。但後一種,是她長大之後才出現的情況。
十束多多良將其稱為成長之路上必經的一環。
「他們對我那麼好,我卻還是只能做到這種程度」「我好沒用」「要是那時這麼做就好了」「要是那時那麼選擇就好了」等等等等的懊悔,都是在脫離了無憂無慮的孩童時代,只有在長大之後才能品嘗到的辛酸滋味。
而每當這時,就非常需要一個強硬的家伙,來把這個正在鑽牛角尖的小姑娘從她那小小的、被沉悶所裹挾的自我的世界中拽出來。
於是,蓋在愛麗絲臉上的枕頭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被周防尊抽走了。
然而赤之王直接無視了立刻用手擋住自己的臉的愛麗絲,將剛才壓在愛麗絲臉上的、深色的抱枕那面翻了過來。
在這深色的布料上,有一左一右兩片洇開的、間距頗小的水漬,正在無聲訴說著抱枕剛才經歷了什麼。
——它被愛麗絲用來擋臉,卻又被她的眼淚浸濕了。
周防尊沉默地望向站在吧台後的西格瑪,勤勤懇懇的青年神色憐惜地指了下正擺在他面前的試卷。
周防尊:「……」
「喂。」
他彎下腰,搓了搓愛麗絲的腦袋,很快被掌心濕黏的小手在手背上拍了一下。
這意思可以是走開、別煩我、不要碰,也可以是好難過、好生氣、哭得好醜不要看。
「別考了。」周防尊說。
「……」愛麗絲立刻放下了手,睜著那雙泛紅的藍眼睛,不可思議地望著他,「啊?!」
「別考了。」周防尊又重復了一次,臉上的神色很淡,但可以看出,他不是在開玩笑,也不是在趁機反諷愛麗絲的脆弱。
而是單純地——
「不高興就不做了。」
單純地,在縱容自己的女兒而已。
反正,也不是很重要的事吧——如果是拿考大學的痛苦和她的開心來比較的話。
「吠舞羅這麼多人還養不起你嗎?」
愛麗絲:「……」
她默默地望著正垂眼俯視著自己的赤之王,然後想起,上一次自己的臭爸爸和她說這樣的話,好像還是在某次拍攝之後。
委實說,自從工作之後,愛麗絲的許多觀念就在快飛地發生著轉變。
當時的愛麗絲還是只是個初入職場什麼都不知道脾氣很好的小孩。
大家雖然會看在她年紀小的份上或多或少給她點優待,但工作環境的大氛圍是不會因為這些事情而改變的——工作機會需要自己爭取;工作態度需要自己端正;一次發揮失誤沒關系,可五次八次十次的失誤,那遭人責難也是在所難免的。
工作的地方不是家裡,沒人會有那麼多耐心陪她試錯、練習——而如果有,那還得注意這樣的人是單純心好還是不懷好意。
總之,剛成為模特那會兒的愛麗絲,給不少人都添了麻煩,有兩次還撞上了脾氣不那麼好的攝影師。本來以為會被劈頭蓋臉地罵一頓,可對方不知道為什麼忍住了。當愛麗絲慶幸自己沒有挨罵時,攝影師卻將成倍的怒火發泄到了其他模特的身上。
他人受自己牽連本就讓愛麗絲愧疚,而在事後知道攝影師對她的忍讓是出於有人提前告訴過攝影師要好好照顧她,回到吠舞羅後愛麗絲立刻放聲大哭了一場。
當時周防尊就跟她說,不喜歡,那就不做了。
可愛麗絲硬是固執地堅持了下來——她絕對不要再感受一次那天的憋屈了。不管是被人覺得「沒有靈氣只有一張臉還有後台」也好,還是連累他人之後被疏遠也好,都不要了。
等她成為一個誰都想抱著自己的大腿求她接下工作的、超級有名的職業模特後,她就立刻頭也不回地從這個行業退出——這是愛麗絲最初堅持下來的理由。
十分氣的理由,可也真的讓她在完全陌生的世界裡堅持了三年。
在此期間,她還學會了各種好或者不那麼好的事情。比如說如何與他人更好地溝通協調,如何在適當的時候表達自己的訴求,如何與甲方談條件,如何牙尖嘴利地將先來找茬的同事懟回去,如何讓某些嫉妒心強還喜歡搞惡心人的小動作的家伙滾出自己的視線之類雲雲,都是愛麗絲從工作裡學到的。
工作裡的她和生活學習裡的她,完全是兩種人。
想來就算鳳鏡夜看到工作狀態下的愛麗絲也要感慨一句她的干練和老成。
而每次當愛麗絲受到了什麼委屈,等擺平了這些不愉快,周防尊或者草薙就總會對她說,不喜歡的話,我們就不做了——十束多多良和安娜不說是因為他們其中一人認為愛麗絲不會放棄,另一個則是干脆可以讀心。
而周防尊和草薙出雲也並非是鼓勵愛麗絲半途而廢,而是想要告訴她,不管什麼時候放棄都沒關系。
在他們眼裡這些都是可選的選項,愛麗絲的快樂比什麼都重要。
但每次、不管哪一次,他們對愛麗絲這樣說時,愛麗絲都總會鼓起腮幫子說:「要做!」
這次也不例外。
「要考的!」愛麗絲擦了擦眼睛,又重復了一遍,「要考!」
固執得要死。
也不知道這性格隨了誰。
無意聽見周防尊的腹誹,安娜只能望著他,長久地望著他,長久地望著這個某些時候會倔得跟頭牛一樣卻在此時毫無自知之明的赤之王。
哭過的第二天,愛麗絲抱著書,在吠舞羅眾人先要將玩具整理走之前,率先向他們道別然後衝出了門。
吠舞羅是大家的。她不想一個人獨占。
換個地方學習也是一樣。
至於換到哪裡,愛麗絲已經想好了,她要去都圖書館。
那裡藏書豐富適合查資料,環境優美,還足夠安靜,除了需要提前預約、離鎮目町遠了一點之外幾乎沒什麼不好。
愛麗絲背著書包帶好口罩就出發了。
暮春時節的圖書館不知道為什麼,居然還奢侈地開著熱空調。
被熱得一臉汗,為了摘下口罩,愛麗絲找了個相當偏僻地方,她將口罩放在一旁,攤開自己的試卷,再次埋頭苦做起來。
垂落的黑色長發擋住了她的大半張臉,即使經常出現在雜志封面和內頁裡,也很難有人能將她認出來。除非脖子酸累,愛麗絲才會抬手仰頭,進行一下簡單的拉伸。
而就是這偶爾一次的仰頭,讓愛麗絲恰好對上了一雙深黯的眼睛。
——那是恰好來替宗像禮司來圖書館收集紙質資料的Scepter4情報課課長,伏見猿比古。
第193章
身著青色制服的青年站在不遠處, 黑框眼鏡下的雙眼懶散地半垂著,一只手松垮垮地搭在腰間的佩劍上,另一只垂在身側的手裡拿著兩冊書。
今天的天氣不算特別好, 陽光泛著灰,和圖書館偏冷的燈光落在他身上, 讓青年本就白皙得過分的膚色顯得愈發病態與倦怠。
拉伸做到一半,深呼吸只完成了「吸」的部分, 結果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個人,還正面色陰郁地盯著自己看,嚇人效果即使比不得恐怖游戲裡的鬼怪跳臉殺, 卻也成功地讓愛麗絲將吸進肺裡正准備呼出去的那一口氣卡在了喉嚨裡——她猛烈地咳嗽了起來。
高亢難聽的咳嗽聲在安靜的圖書館內異常刺耳, 說不定連樓下的圖書管理員都能聽到。
意識到這一點的愛麗絲立刻將自己的嘴緊緊捂住, 她迅速地彎下腰, 在把自己的臉埋在膝蓋上之後, 咳嗽聲果然小了不少, 但也讓她一瞬間從陽光下梳理羽毛的優雅天鵝變成了連呼吸都困難的上岸魚。
而像這樣持久且猛烈的咳嗽, 顯然是剛才那一下不小心讓空氣嗆進了氣管裡。說是沒什麼大礙,但咳到這種快要傷筋動骨的地步肯定是不好受的。
可這和他有關系嗎?
周防愛麗絲自己莫名其妙咳的嗽,而他只是來幫成天想一出是一出的宗像禮司出來跑腿的——是的沒錯, 讓他這個忙得要死的情報課課長出來跑腿,還為的是這麼一份不知所以的參考文獻,如此離譜的事也真只有宗像禮司才能干得出來。
明明隨便讓誰來都可以,可偏偏宗像禮司不知道從哪聽說「伏見猿比古連著兩天在下午五點前清掉了自己手裡的工作」,像是生怕他閑下來似的, 立刻派了份仿佛是專門膈應人的活過來。
伏見猿比古對此安排頗有不滿, 但他不滿的表現也僅限於口頭上發出的聲音極小的牢騷。更多時候, 即使明知是故意沒事找事的不合理的命令, 伏見猿比古也會看在那個人是[王]的份上,按時按量地完成自己的工作——至於為了完成工作而使用了什麼樣的手段、手段是否合乎程序與規定、事後能不能逃過寫檢討的懲罰,這些都歸於「再議」與「另說」的範疇。
紛雜的思緒從腦海中晃過,現實裡的時間其實也就只過了幾次眨眼的功夫。
那被極力抑制著的咳嗽聲已經弄啞了女孩的喉嚨,卻還是有人朝她所在的方向投來了帶著不滿與責備的目光——確實是人之常情,可伏見猿比古卻莫名覺得不爽。
或許是不想讓她被那種不太友善眼神所注視、或許是單純認為她咳得太可憐,總之,出於不想讓周防愛麗絲再這樣劇烈地拉扯折磨自己的喉嚨與肺部的理由,伏見猿比古走到她身邊,伸出了手。
他原本已經考慮好的哪些事情——手掌落在她後背上的位置、力道、以及拍打的頻率——但眾所周知,理論與實踐之間往往差著十分遙遠的距離,等到真的動起手,這些考量又很快全部被伏見猿比古拋到了腦後。他只是機械地舉起手,舉到一個不太高比較省力的位置,再慢慢地落下,就這麼拍打著,直到愛麗絲的氣息恢復平穩,伏見猿比古才拿開了手。
「咳、謝謝……」
稍稍緩過來的愛麗絲向他道謝,她虛弱地趴到桌子上。想來大概是剛才的咳嗽把她腦子裡的東西都甩出去了不少,但從小被灌輸的良好教養還在,所以或許她根本沒有多想自己道謝的對像是誰,就這麼簡單地把這句「謝謝」說出了口。
當然,也有可能是即使她知道自己道謝的對像是誰,卻依然向他道了謝。
可要真是這樣,伏見猿比古就更無法開懷了。
青年將手搭在頸後,煩躁地擰起眉。
他倒是樂意周防愛麗絲更記仇一點,不然只有他在意之前發生過的事,豈不是跟白痴沒有區別……
雖然會在意這種事情的他已經很白痴了……嘖……
伏見猿比古兀自計較著的同時,趴在桌子上的愛麗絲總算爬了起來,剛才一頓咳嗽差點沒把她的嗓子咳壞。此刻她的喉嚨裡正火燒火燎地疼著——比不開加濕器在尊身邊睡一個下午起床後還要難受,愛麗絲摸過自己的水杯,可拎到手裡的容器輕巧的重量讓她愣了一下。
水杯裡已經沒有水了。
兩個小時前她就把水喝完了。
圖書館內部和附近都沒有提供直飲水的地方,畢竟自動販賣機是這種公開開放場所為數不多的盈利點。而最近的一台自動販賣機在圖書館一樓,當時正在和選拔考真題打得火熱的愛麗絲想著反正自己也不渴,就索性沒有下樓……畢竟誰會想到她這會還要為了兩個小時前做出的決定而感到些許的後悔呢。
愛麗絲嘆了口氣,然後被位於前方率先傳來的腳步聲所吸引——伏見猿比古轉身離開了。
不知道這個人又在為了什麼不高興,既沒有跟她打招呼,沒有給她打招呼的機會……
真是一點也不禮貌的伏見猿比古!
愛麗絲撇了撇嘴,站起身,她跟在伏見猿比古身後——其實也不是她想要跟的,可閱讀區到一樓就這麼一條路——那原本位於她前方,正在遠去的腳步聲忽然一頓,但很快又恢復了剛才的速度。
他們一前一後來到一樓。
愛麗絲以為伏見猿比古要就此離開圖書館,可沒想到青年的目標並非是正門,反而筆直地朝著自動販賣機走去。
愛麗絲:「……」
她看著青年的背影,思考自己是應該再次「跟」上去,還是等伏見猿比古買完他想要的再靠近。
不過沒等她得到答案,伏見猿比古就已經拿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愛麗絲不好奇他買了什麼,只是在青年轉身時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他手中的兩罐葡萄味芬達。
為什麼是兩罐?
她迷茫了一下,但耳邊很快響起了伏見猿比古的那句「和你沒有關系」,立刻放下了自己的好奇。
喉嚨真的很痛,還是買水要緊。
愛麗絲朝著自動販賣機走去。
沒等她靠近自動販賣機,伏見猿比古喊住了她:「你去做什麼?」
愛麗絲:「……?」
「買水啊。」這問題來得突兀,完全不懂提問人的用意,但愛麗絲回答得還是很理所當然。
伏見猿比古:「……」
他閉了閉眼,像是老師不得不面對學生「1+1=?」的問題那樣,雖然因此煩躁,但還是只能耐著性子回答:「你以為我買這麼多是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
難道不是你自己想喝兩瓶?
這個答案在愛麗絲心裡轉了一圈,不過好在她還沒有直愣到如此地步,於是很快理解了伏見猿比古的用意。
另一罐芬達是給她的。
可這樣的話,愛麗絲又感到奇怪了。
既然是給她的,那為什麼要自己拿著,而不是給到她手裡呢?
看到她臉上還算聰明的了然神情轉瞬即逝又被傻瓜的模樣所取代,伏見猿比古覺得自己今天說不定會死在這間圖書館裡。
除了工作上的事務,除此之外在多數時候,伏見猿比古都是一個不會將自己的想法明確表達出來的人。
或許他小時候是有過對誰都很坦誠的時期的,但無論如何,他都在自己那並不算健康的家庭環境中長成了一個「不習慣」表達自己想法的人。甚至經年累月,這樣的「不習慣」不僅逐漸成為了一種習慣,還升級成了「討厭」。
如果沒有宗像禮司以及曾經吠舞羅的那幫人的影響,這種「討厭」也許還會更進一步,變成「憎惡」也說不定。
他不想跟周防愛麗絲說自己可以留在這裡幫她講題。
也不想讓周防愛麗絲誤以為自己突然回心轉意決定大發善心——雖然他在答應幫她補習之後根本沒有反悔過,完全是周防愛麗絲誤會……好吧……那也不叫誤會……
可是剛才說過了吧,伏見猿比古討厭坦誠。
以及,他同時也非常地討厭,必須對誰坦誠時所必須做出的那份退讓。
於是乎,在這個世界上,能讓伏見猿比古做出讓步的人少之又少。
——因為宗像禮司是[王],所以他會在一定範圍裡進行妥協。
可周防愛麗絲……她是什麼?
答案躍然而出。
……是一種世界上最愛哭,以及讓她哭出來……似乎不會再引起那麼多麻煩的生物。
那天她出了Scepter4,一邊哭一邊走地出了監控區。
伏見猿比古本來以為,就算吠舞羅的top3不親自來,其他家伙也會跑到屯所門前叫囂著找麻煩。
可他等了兩天。
沒有等到那群一旦知道有誰把周防愛麗絲惹哭會衝動到恨不得把那人五花大綁沉進東京灣的赤組成員,也沒有等到說要補課的周防愛麗絲。
她其實不笨,只是那些題目對於絕大多數想要擠進高排位大學的學生而言的確很難。
伏見猿比古想到這裡,無端地煩躁起來。
「幫你補習……」伏見猿比古壓下了話中原本會因不耐而上揚的音調,輕聲道。
「什麼?」周防愛麗絲眨了眨她那雙透徹的藍色眼睛。
看在誰的面子上都行,別再讓他把同樣的話重復第二遍了!
可她似乎是真的沒有聽清楚。
伏見猿比古對此郁悶不已,卻又無可奈何。
「……幫你補習……」
他只好又說了一遍。
第194章
雖然過程十分曲折, 但最終達成了「太好了不僅不用去補習學校坐牢還可以把自己辛苦賺來的錢交給認識的人」這種一舉兩得的美事的愛麗絲其實已經沒了第一次時的開心。
得益於讓她提前了解了許多人情世故的模特的兼職,愛麗絲在剛入行的第一周就感受到了所謂的職場氛圍。與學校和家截然不同的氛圍。
在學校裡她不用一直豎著自己的刺,隨時提防說不准什麼時候就會衝到自己身邊來挑事的人, 只要做個聽話安分成績高於偏差值不給班級拉後腿的學生。
而在家裡, 在家裡, 愛麗絲只要做自己就可以。
她可以跟尊搶遙控器,可以玩游戲的時候在地上打滾耍賴讓多多良哭笑不得允許她悔一步棋,可以買一大盒樂高回來和安娜一起趴在吠舞羅最空的那塊地板拼一整天,可以抱著出雲的手臂在看催人淚下的萌寵電影時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還可以毫無形像滿嘴油光地跟八田他們一塊啃牛排和大雞腿。
在家裡的時候, 是最幸福的時候。
如果可以, 愛麗絲的夢想其實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像尊那樣做個不用出門成天在家裡睡覺的大米蟲。
但那果然是不行的吧?
即使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 即使家底豐厚到下下輩子也在家躺著也沒問題, 但果然還是不行的吧?
那些錢是出雲和爸爸媽媽賺來的。
於情於理愛麗絲也沒辦法把他們的心血當成自己可以理所當然揮霍的東西。
而且「未來」這個詞語裡, 充滿了各種各樣的不穩定性。
她像小時候一樣,會擔心吠舞羅會在某天破產。
可面對這些焦慮, 愛麗絲也不再只是像小時候那樣, 把自己捂在房間裡嗚嗚地哭,然後等一個像大英雄一樣的大人來告訴她「家裡不差這點錢,你不用擔心這些事情」。
她已經可以靠自己的方式、靠自己的努力, 給自己提供足夠的底氣了。
所以, 愛麗絲覺得, 自己果然還是要去工作的。
即使工作不總是那麼輕松愉快,還充滿了各種同事同行之間的競爭、鬥爭、甚至是撕破臉皮只留下一地雞毛的吵架, 但托他們的福, 愛麗絲學會了不少人情世故、也學會了如何將工作與學習生活上的自己分隔開。
雖然也被曾經陪她一起去過攝影棚的八田評價說「感覺工作時候的麗茲像變了個人, 總覺得哪裡有點奇怪」,不過他很快又補充說,「但那也沒什麼不好」。
總是像在家裡那麼容易輕信他人的話,或者是想要對其他人撒嬌,總有一天會吃虧。而且在工作時狡猾或者強硬一點,會更加利於達成目的。
所以與其說「沒什麼不好」,不如說「這才是更加正確的方法」。
能看見的世界正在一刻不停地擴張,將認識的人分門別類地放進合適的社交範圍才是明智之舉。
只可惜在「識人」這方面,愛麗絲一直都做得不算太好。
和聊個兩輪就能看穿談話對像本質的大人精們相比,這個十八歲的小姑娘的閱歷還是少了許多,看人看得半准不准,也容易被自己的情緒所影響。
而最近最新最典型的例子就莫過於伏見猿比古了。
平心而論,前些天剛去找他的時候,愛麗絲對他的印像還是帶著挺厚的童年濾鏡的……
就算不是可以撒嬌的對像,但不用像在工作時那麼緊繃,稍微隨性一點……應該也是沒有關系的吧?——一想到自己當時還這麼天真地暢想過,得到了伏見猿比古一句「和你無關」還有「反正只要達到目的」就行了吧的愛麗絲就恨不得讓自己的這段人生倒帶重來一次。
如果還能重來一次,她一定用和合作方談判的態度去和伏見猿比古商量補課的事宜。
可惜往事不可追。
好在現在亡羊補牢也不算晚。
於是面對伏見猿比古如同妥協一般的提議,愛麗絲板著個臉,再度考量了一下自己的補課方案,還是感覺自己的想法非常的兩全其美後,她點了下頭說:「好。」
「不過之後我們還要簽一份協議書!」愛麗絲很快啞著嗓子補充道,「你想要補習學校那種嗎?或者直接自擬?哦,報酬我會按市面上最高的給你。我不會占你便宜的!」
每天忙到要死的社畜能騰出幾個小時幫你補習從某種意義上就已經是在占便宜了——這話伏見猿比古沒有說。還是那句話,這不關周防愛麗絲的事,決定是他自己做的,她沒必要知道那麼多,也不需要在補習的時候占用了他的時間導致他回Scepter4之後還得加個班這種事抱有愧疚——反正加班對他來說已經是常態了,一周六天都在加班和一周七天都在加班沒什麼區別。
不過愛麗絲的這個問題屬實超出了他的預料。考慮到自己原先第一輪的態度導致了後續各種各樣的麻煩,伏見猿比古最終還是只說:「隨便你。」
「好哦。」愛麗絲也不計較他冷淡的口吻,「那我們就參考補習學校的合同那樣咳咳——擬一份協議咳、吧。具體的我過兩天拿給你看有哪裡需要修改調整咳咳咳!」
肺裡壓出來的空氣急促地通過她的喉嚨,聽起來像從破舊的風箱內傳出來的聲響。
站在原地的伏見猿比古本就沒怎麼松開的眉頭擰得更緊了些,他手裡還拿著兩罐芬達,卻又朝著自動販賣機去了。
伏見猿比古的身形擋住了他摁下的按鍵。接著他彎下腰,將兩瓶芬達都放在了自動販賣機的旁邊,又從取出口將那瓶骨碌碌滾出來的東西拿出,轉過身來。
等他再走近,愛麗絲才看到他拿了瓶純淨水回來。
……那芬達呢?不要了嗎?為什麼不要?
愛麗絲還在擔心芬達,可伏見猿比古把水遞給了她。
愛麗絲愣了下,接過說了聲謝謝,視線還是會時不時地繞開青年,望向他身後的兩罐看起來已經被遺棄了的芬達。
伏見猿比古:「……」
如果沒記錯,這丫頭上次在便利店的時候就買了一罐芬達,不過在喝到之前就被她當做武器用於重創跟蹤狂。而它們後來都被愛麗絲忘在了警署裡,伏見猿比古把她送下電車折回Scepter4後,警察還特意將這些東西給他送了過來,讓當時正在加班中的伏見猿比古又被迫移步到門口一陣失語——萬一那些東西裡有什麼周防愛麗絲的貴重物品,管了很麻煩,可不管也不行。
然而好心的結果卻是,那印著巨大便利店logo的塑料袋裡只有一罐芬達和一個明太子三文魚口味的飯團再加上一包濕巾,氣得伏見猿比古咬緊牙。
他回到工位將這些「貴重物品」扔到角落,繼續加班,直到深夜才停——為了送愛麗絲回鎮目町,他不僅錯過了晚飯,還耽誤了工作。
直到深夜,大量的腦力勞動讓青年十分倦怠,他餓得不行。可伏見猿比古是個挑食的人。三文魚明太子這種口味的飯團光是想像一下就叫人沒有胃口,芬達是葡萄味的這點倒還不錯,但問題是太甜了,他不怎麼喜歡。
這些東西最後還是進了伏見猿比古的胃裡。畢竟在「只有這些可以吃了」的現實面前,挑剔的口味偏好也只能做出些許的妥協。不過出人意料的是三文魚明太子飯團的味道居然還行,能讓伏見猿比古全部吃完就已經是大勝利。葡萄味的芬達確實很甜,但沒到不能忍受的地步,勉強可以作為快速補充少量糖分的手段之一。
買芬達給她其實多少有點還人情的成分在,但那聲破鑼嗓子的咳嗽讓伏見猿比古想起了:碳酸飲料具有刺激性。
雖然造成不良影響的前提是大量與長期飲用,可她現在嗓子不是還痛著嗎?
喝什麼芬達。
老實喝水。
無視那雙寫滿了「芬達呢芬達呢我的芬達呢」的藍色眼睛,伏見猿比古雙手插在口袋裡:「去把你的東西收拾下來。」
圖書館這種地方連蚊子聲都最好不要有,更別說補習。
愛麗絲當下會意,輕手輕腳地跑上樓,沒過多久又背著她的書包飛快地回到了一樓大廳。
樓梯的最後兩級她是直接從上面蹦下來的。
鴉黑柔軟的長發飄揚,女孩從高處落下,大動幅的舉止沒讓她看起來瘋瘋癲癲,反倒有種顏料從油畫中掙脫出來的美感。
然而伏見猿比古完全沒心思欣賞。
他雖然緊緊盯著愛麗絲,但是出於其他目的才不得不仔細著用眼睛攫著她的。
圖書館的地板由瓷磚鋪就,最近才保養過一次,光潔如新,蚊子站在上面都說不定打滑。於是直到周防愛麗絲安全著陸,重新結結實實地踩在地上,跑回伏見猿比古的身邊,青年的眉頭都是緊皺著的。
真虧她的門牙安然無恙了這麼多年……
他想。
補習的地點最後定在了一間咖啡店。愛麗絲也不知道伏見猿比古是怎麼找到的這家店,她反正就一直跟在他身後,從電車上下來之後就跟著他從車站徑直走到了這裡。
這家咖啡店離吠舞羅有點遠,離Scepter4也不近,但從冰帝校門口步行過來只要十分鐘。裝修有些過時,附近的學生們都不愛來這,愛麗絲也從來沒聽哪位同學推薦過這家店,人氣之低可見一斑。但好處也很明顯,那就是清淨。而且服務也算好,至少愛麗絲很喜歡這裡的松餅煎出的脆邊和楓糖漿的甜度。
協議最後是伏見猿比古自擬的。
其實就是他隨便扯了張紙在上面寫了兩句話。
一是他會幫愛麗絲輔導一直到高考結束。
二是愛麗絲不能遲到不能早退不能無故缺席,做不到就散伙。
這樣的要求倒是不過分。
「還有薪資呢?」愛麗絲問。
薪資不寫嗎?
「你要賴賬?」伏見猿比古大筆一揮在紙上簽下自己的名字,一邊抬起眼看她,一邊轉著筆。
「那不會。」愛麗絲搖搖頭,「不過我也只會按照市場價給你。」
「嗯。」伏見猿比古神色平靜,看起來對此並不在意。
「日結?」愛麗絲又問。
日結的話,很兩清,而且愛麗絲感覺自己會比較好接受。
「什麼?」
「上完一天課就結清一次。」
「……誰有那個空天天跟你收錢。」伏見猿比古皺起眉,「等你考完再說。」
「好哦……」
雖然日結和最後一起結,花的錢都是一樣的,可是……可是一次性付清,真的會很肉疼……
她的錢……她的錢……嗚嗚……
愛麗絲蔫巴地垂下頭。
等她吃完用最後一小塊松餅把盤子裡的楓糖漿擦得干干淨淨,又點了杯不加糖的橙汁,補習終於開始了。
雖然伏見猿比古是個各種意義上的天才,但比起生下來就仿佛是為了證明「人類又在進化序列中前進了一名!」的愛麗絲的兩位表哥,齊木空助和齊木楠雄,伏見猿比古的智力即使會讓正常人感到難以企及,卻也還是可以理解範圍內的數值。
更好的是,他很會教人——雖然在此之前愛麗絲從來沒被伏見猿比古輔導過,但既然伏見猿比古沒有說「我不會教」這種話,出於一種潛在的信任,愛麗絲便非常自然地默認了「他一定會教人」的前提成立。
而事實上,伏見猿比古講題也確實很厲害。不僅是解題思路很厲害,更厲害的是愛麗絲不懂的地方他總是能用很簡單的例子或者公式解開那個團在她腦子裡的結。
——錢花得值!!!
愛麗絲很快就不肉疼了,她精神抖擻地爬起來,在咖啡廳寫了三個小時候的題,一直到伏見猿比古必須回Scepter4才結束補習。
後來的兩個月裡,天氣漸漸轉熱,但愛麗絲依舊每天都下午四點跑出去,再晚上六點多晚飯的時候回到吠舞羅。
草薙出雲也不會多問她出去幾個小時做了什麼。
對於現在他來說,只要孩子能安安全全地回來就好,管得太多說不定會變成討人厭的家長。
那種事情還是不要。
「爸爸最討厭了」這種話,他下輩子都不想從愛麗絲的嘴裡聽到。
七月的某一天,東京已經熱到了愛麗絲恨不得把自己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都關在空調屋裡的地步。
這一天和平常也沒什麼不同。愛麗絲照常上課、照常在家政課上炸廚房、照常被忙得焦頭爛額的還得兼任男公關部副部長一職的鳳鏡夜交付了一堆需要整理的校慶資料。
依然是充實的一天。
但唯獨有一點不一樣的是,走到咖啡店,推開門後愛麗絲沒在店裡找到自己熟悉的青色身影。
……伏見呢?
愛麗絲茫然地在店裡轉了一圈,每一個用木板和植株隔開的小卡座都被她找過了,可還是沒見到伏見。
她有點生氣又有點失落地站在原地,打開在學校裡必須保持關機狀態的手機,正想問自己要求她不能遲到早退缺席的人去了哪裡,一條未讀消息率先彈了出來。
From:伏見猿比古
——加班。你來Scepter4或者直接回家。
就這麼兩句話。
愛麗絲瞬間沒了脾氣。
社畜嘛,理解理解。
不如說前兩個月伏見都照常風雨無阻地來到冰帝旁邊,反而讓愛麗絲覺得很不可思議,甚至讓她懷疑起了Scepter4的工作是不是其實挺閑的。
Re:伏見猿比古
愛麗絲飛快地鍵入文字。
——我去找你!!!
第195章 番外3-11
說是夏天已經到來, 但實際上最近的這些日子裡,東京一直在下著連綿不斷的小雨。
高溫和過於濕潤的水汽總會在肌膚上凝成一層微微發粘的薄膜,讓人胸口發悶, 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西瓜、冰塊、冷飲、沙灘、長達月余的美好假期……一說到夏天人們總能聯想到非常歡快清爽的事物。愛麗絲也很喜歡「夏天」這個意像, 但炎熱烤人的夏天本身她其實並不是特別中意。
直到從月台跳進有空調的電車車廂, 她才感覺自己的呼吸總算稍微舒暢,堵在胸口的不明物被絲絲涼涼的冷氣慢慢帶走, 愛麗絲找了個空座位,抱著自己的書包坐下。
這會兒正是放學的時間, 車廂裡還有幾名其他學校的學生,不過他們都在愛麗絲之前就到站下了車,只有愛麗絲一個人跟著搖搖晃晃的電車來到了這條軌道上設置的「終點」。
為了少被車門外的世界折騰兩秒, 愛麗絲站在車門口,一直等到「滴滴滴」的關門提示響起才從空調治下的聖域跳入了外面翻湧的熱浪之中。
雨停了, 雲也散了, 然而遮陽傘被愛麗絲忘在了課桌的抽屜裡。小時候就有的丟三落四的毛病還在,只不過從作業本鉛筆盒變成了像是發繩水杯潤唇膏這些零零碎碎的小物品。
下午四點無疑是一天中最熱的時間, 好在從車站通向Scepter4馬路兩側的人行道都有連片的樹蔭, 在被太陽曬化之前愛麗絲總算慢慢悠悠地挪到了Scepter4的大門前。
不過和上次唐突跑到此處略有不同的是, 這次愛麗絲還沒有衝上頭的監控做出任何動作, 高聳牢固的鐵門便自動緩緩地向兩邊敞開了。
「謝謝!」
她蹦跶著朝正閃著指示燈的攝像頭擺手道了謝,然後飛快地跑過Scepter4那空曠的、沒有任何遮擋物的、被太陽炙烤到能煎雞蛋的寬闊前庭, 來到主樓的正門口。
而這次沒有人站在門口等她了。
愛麗絲推門走進主樓內,精美華麗的大廳中空無一人。
正當她茫然著自己該往哪走時,被攥在手裡的手機忽然震了一下。
是新消息。
From:伏見猿比古
八樓。
愛麗絲看著自己的手機屏幕, 低聲喃喃:「八樓……」
委實說, 這個樓層有點高, 至少不是個能讓人看一眼就產生「不然還是算了」的數字。
可周圍通往樓上的,就只有擺在面前的樓梯。樓梯是好樓梯,每一級的高度都不是很高,扶手是純木的,低下圍欄也被做出了漂亮的鏤空形狀。然而再漂亮也改變不了八樓很難爬的事實。
不過愛麗絲也沒愁苦太久,畢竟她來這也不是為了玩的。
低樓層肯定基本都是辦公場所,心想著八樓就八樓吧,就當鍛煉了,然而還沒等她人走上台階,手裡的手機就又震了一下。
依然是一條來自伏見猿比古的新消息。
裡面的內容是——電梯在你左手邊。
看到這條信息的愛麗絲:「……」
她旋即環顧四周,卻始終沒在自己的視野範圍內發現任何與實時監控相近的物品。
手機又是一震。
From:伏見猿比古
別看了,憑你是找不到的。比起那個快點上樓。
眼前已經浮現出伏見猿比古那張滿是嫌棄的臉,感覺自己被當做游戲角色跟著玩家指令在不斷移動的愛麗絲沉默了一下。
要是這麼說,那逆反心理可就要拍案而起了。
她努了下嘴,沒有聽伏見猿比古的話,繼續在周圍搜尋著。
然而那能讓人像上帝視角的監控攝像果然被藏得太好,愛麗絲連花瓶裡的花都翻了一下,除了發現花是假的但花瓣上完全沒有灰塵很顯然是經常被人打掃過的成果之外,她沒有發現任何東西,只得滿心不服地走進電梯。
這裡總算有不是瞎子都能看到的監控攝像了。
想到伏見猿比古此時說不定還盯著另一頭的屏幕,愛麗絲就沒忍住對著那只垂下俯瞰他人的「眼睛」翻了個白眼。
電梯屏幕上的數字快速跳動著。
一陣不太明顯的失重感過後,轎廂穩穩當當地停了下來。
愛麗絲走出電梯,盯著手機等待新的消息提示,從右側傳來了門扉被推開的聲音。
「這裡。」伏見猿比古出現在走廊的一段,他站在門口遠遠地看了她一眼,便迅速轉身往室內折返。
早就對他這副「我只是怕你連第幾扇門都數錯不然我才不會出來接你」的態度感到習以為常的愛麗絲聳了聳肩,很快跟了過去。
每到一個地方便打量周圍的環境是常人都會有的習慣。
而這間房間要說是辦公室,未免又太過「寒酸」了一點。
雖然面朝前庭的幾扇窗戶開得很大,采光相當良好,但這裡的東西少到屈指可數,唯獨地上鋪著的紅綠黃黑白灰亂七八糟的電源線和數據線多到讓人數不清的地步。而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了三張並排擺放的桌子,其中兩張都擺著寬大的條形顯示屏,另外一張空著的後面還擺了張椅子,看來愛麗絲今天要在這上面對付她的試卷了。至於飲水機、文件夾、廢紙簍之類的辦公室常備用品,則全然沒見著蹤影。
「伏見,這裡真的是你的辦公室嗎?」愛麗絲把書包放到桌上,抽開椅子坐下後,將自己的文具和試卷全部翻了出來。
她昨天剛結束了本月例行的模擬考,成績出來之前老師都暫時不會給出答案。想要估分就只剩下了跟同學讀答案這麼一種途徑,但愛麗絲不喜歡這麼做,和別人對答案總會讓她感覺自己要麼是在公開處刑自己要麼是在公開處刑他人,反正只要有一方對成績感到尷尬,場面都會變得有些失控。
盯著屏幕的伏見猿比古抽空瞥了她一眼,那眼神的含義愛麗絲也知道,是「你是笨蛋嗎」的意思。
剛開始愛麗絲被伏見猿比古用這樣的目光盯著還會覺得生氣,但時間一久,她找到了反抗的方式——那就是瞪回去——理直氣壯的,用「你不解釋我就是不懂」的眼神瞪回去。伏見猿比古要麼會嘴角抽搐著、要麼會扶著額頭長嘆一聲,然後認命地換另一種更加細致的方法給她講解題目。
他會如此耐心讓愛麗絲感到了十分的意外。
她是見過伏見猿比古生氣的樣子的,他毫無疑問是那種會因為他人的辦事不利和愚鈍而大發雷霆的類型。
不過很快這種印像又被推翻了。
因為即便同一個人不會希望遭受第二次伏見猿比古的怒火,但實際上這位年輕的情報課課長還是會幫下屬收拾他們弄出來的爛攤子。
於是在發現他的責難並非總是如此尖銳(只要不犯同樣的錯誤、低級的錯誤),以及不會對自己發火以後,自小便精通得寸進尺的愛麗絲很快摸索出了對付伏見猿比古各種難看臉色的方法。
「你不會為了教我寫題特意找了個空的辦公室吧?」
這個問句其實也是一種「你不解釋我就是不懂瞪我也沒用不過你瞪我了那我也要瞪你」的變體。
秉著「只要不被伏見猿比古氣死,就可以反過來把他氣死」的鬥爭理念,愛麗絲在實際過程中所采取的具體應對措施便是「既然被說了笨,那就裝笨到底」——既然你都知道我這麼笨,那為什麼不說仔細一點?而且還要反過來怪我聽不懂說我笨,伏見猿比古你欺負人!
而之後的數次鬥爭結果,都用事實證明了這套擺爛的思路用來對付伏見猿比古確有奇效。
不過她也知道自己的小聰明要是打在一個確實打心底裡認為她「朽木不可雕」「弱智就是弱智再怎麼教也沒用」或者真的不想管她的人身上,其實也根本起不到任何效果。
說到底還是愛麗絲成功鑽了「啊這個人好像比表面看起來的要更在乎我」的空子,才能在發生過爭論與爭吵中屢屢成為獲利的一方。
當然,愛麗絲也有思考過伏見猿比古是不是看在錢的份上才對自己「特別有耐心」的——即使這個比較的對像是他自己。
然而這個問題愛麗絲也在上個月得到了另一種不算解答的解答。
當時伏見猿比古面無表情地將自己的手機推了過來,讓愛麗絲在一堆首飾裡選一個她看得順眼的。愛麗絲被他這一突然之舉嚇得不輕,直到問出他是要送給母親之後才拍著胸口說幸好——幸好不是伏見猿比古做了什麼壞事,想拿這種奢侈品讓她做幫忙做不在場的偽證(當時伏見猿比古聽完臉立刻沉了下來)。
「話說給媽媽的禮物為什麼要讓別人來挑?」愛麗絲不太理解這種行為。她每年為了吠舞羅眾人和同學朋友們挑禮物的時間累計起來起碼超過7x24小時。有的禮物甚至不會去直接買現成的,還會自己花時間做。比如說去年她就和安娜一起給吠舞羅的所有人都織了一條圍巾。
紅色的。
敢說醜說針腳不夠好的都被愛麗絲用橡皮錘子錘了腦袋。
「因為浪費時間。」
伏見猿比古極其冷淡的神色讓愛麗絲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她沉默著在那一堆自己不吃不喝一年不放假都不一定能攢下出來的首飾裡挑了一條項鏈,最後這個疑問便從「伏見猿比古是不是圖我錢啊」變成了「伏見猿比古到底為什麼還在上班啊」。
不過「裝笨蛋」的方法同樣有自己的適用範圍。如果是不那麼值得回答,又或者是真的不太想回答的問題,伏見猿比古則會選擇用沉默來應對。
比如說眼下他就沉默了。
愛麗絲已經有了答案:「還真是你臨時借來的辦公室?」
伏見自然還是不說話。
「可你之前的辦公室不能用嗎?為什麼要特地搬到這裡來?」愛麗絲繼續絮叨,這點也和小時候一樣,哪怕沒人理她也不會感到尷尬,即便是一個人自言自語也可以嗶嗶叭叭很久。
要是沒有人來接她的話頭,這丫頭可以一直這麼說下去。
「那裡人多,吵得跟菜市場一樣。」伏見猿比古只好解釋道,他懶洋洋地倒在椅子裡,眼睛也無精打采地半耷著,雙手卻飛速敲擊著鍵盤,但好在是薄膜鍵盤,發出的動靜也很輕,安靜下來聽著還有點像白噪音。
「在那種環境裡寫題你覺得自己能對幾道?」他說著還抽空瞥了愛麗絲一眼。
這張嘴真是沒一刻能饒人的。
愛麗絲齜了下牙,迅速回懟:「直接說想給我一個比較安靜的學習環境會讓你死於七竅流血嗎?」
大概是切中了要害,伏見猿比古一哽就不再說話了。
又裝死。
再次取得勝利的愛麗絲坐正身子開始寫題。
然而寫著寫著她的背就彎了,腦袋也跟著低了下去。
雖然當了三年模特不假,但現在學生的身份排在第一,體態形像之類雲雲的注意事項早被愛麗絲忘到了腦後,能為了能躺在沙發上看電視而跟老父親周防尊吵架的軟骨動物的本質就這麼暴露了出來。
然後,就在愛麗絲整個人都快趴到桌子上時,一只手忽然從旁邊伸了過來。
修長的五指和干燥微涼的手掌托住她的額頭,將她的腦袋往上抬起。
「想近視?」不肯好好說話的伏見猿比古語氣不太好地問道。
類似的情況其實在咖啡廳也有發生過。不過在咖啡廳時他們總是面對面坐,所以即使愛麗絲低下頭,伏見猿比古也可以很輕松地用筆帽把她的腦袋給頂起來。
但現在不同了。
因為筆容易戳到人,所以伏見猿比古用的是手掌。又因為他們並排坐著,所以他為了伸直手臂,還只能保持著反手的這種不舒服的姿勢。
可與之相反的是,愛麗絲很舒服。
有人幫忙托著腦袋,她連坐直的力氣都不用使,真是要多愜意有多愜意。
「喂。」
她這種將自己的輕松快樂建立在他人肌肉酸痛的行為令伏見猿比古皺起了眉頭。
「嘖……自己坐直!」
「不——要——」
愛麗絲拖著長音拒絕了。
「這樣好省力,借我枕一下嘛。」
「……我數三個數。」
伏見猿比古咂了下舌。
「嗯?」
愛麗絲微微側過頭。
「你要干嘛?」
伏見猿比古沒有回答,徑直開始倒數。
「三。」
「二。」
「一」也被他讀出了,然而愛麗絲依然氣定神閑地保持著前額貼在青年掌心裡的姿勢。
她有點猜到了他的威脅內容是什麼。
無非是再不坐直就把手移開,讓她的腦門砸在堅硬的桌面——
愛麗絲正出著神,結果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的失重感卻忽然襲來——伏見猿比古把手撤開了。
「砰」的一聲,腦袋撞到桌子的時間不足一秒,然而除了有點撞上了什麼的暈感之外,愛麗絲的腦袋連痛都沒怎麼痛。
……為什麼?
一聲長長的、因疼痛而起的嘶氣聲從一旁傳來。
愛麗絲一邊揉著自己的額頭一邊坐直身子。
看著那只攤開在桌面、手心朝上、屬於身旁青年人的手,愛麗絲一時之間陷入了一種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原因為何的無聲之中。
直到她聽見自己笑著說:「伏見……其實你才是笨蛋吧?」
不然怎麼會有這種把手撤開之後,發現她好像真的來不及坐直身子於是又把手給伸回來給她墊著腦袋的人啊……
青年正揉捏著自己的手掌,他把眼睛眯了起來,剛想說些什麼愛麗絲便向他伸出了手。
「給我看看。」
「……不。」伏見猿比古皺著眉。
「快點。」愛麗絲催促道。
「嘖……說了不要了吧。」青年面無表情地拒絕。
「那我也說了快點了吧。」愛麗絲一副你再不把手給我我就要搶了的架勢。
「……」
伏見猿比古不情不願地把手遞了過去。
手背,尤其是掌骨的那塊被磕得通紅一片。
要不要擦點藥啊……好像還挺嚴重的……
愛麗絲翻來覆去地觀察著伏見猿比古的手,同時緊緊捏著已經不再泛紅的地方,以防他隨時把手抽回去。
不過最後愛麗絲還是松開伏見的手了。
因為青年猛地站起了身,快步朝著窗邊走去。
出、出什麼事了嗎?
愛麗絲緊緊盯著青年的背影。
伏見猿比古推開窗,往窗外望去。
接著,他咬著牙,叫出了自己最尊敬、也是最不得不尊敬的那個人的稱謂。
「室長……」
「啊呀,伏見君。」
宗像禮司的聲音忽然從窗外傳來,而且似乎距離還不遠。
「……您這是在做什麼?室長。」
[裝備測試。研發部的無人機最近有了新的改良版本,能更好更快地實時傳輸聲像。現在我和淡島君正在配合他們進行測試。]
[你對此有什麼意見嗎?伏見君。]
電流傳輸過程中略微有些失真的聲音裡帶著相當的笑意。
伏見猿比古:「…………」
意見是不敢有的。
但想辭職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