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于 2023-11-8 14:15
《(綜武俠)俠客們的反穿日常》作者:三蔓子【完結+番外】
文案:
秦蔻的家經常遇到時空亂流——
之所以說是時空亂流,是因為她撿了數十個……紙片人?
四條眉毛、楚香帥、一點紅、飛劍客、展昭、白玉堂、神侯府F4等等,這些原本隻存在於武俠之中的的名字,此刻都變成了活生生的人。
對此,秦蔻表示接受良好。
而對於紙片人們來說——
楚香帥看著名為「楚榴香榴蓮披薩」的招牌無奈苦笑——
飛劍客早起去公園練劍被晨練老大爺老太太們圍觀歡呼——
四條眉毛的靈犀一指在遊戲界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而且——
冰箱空調洗衣機發熱毛巾架按摩浴缸什麼的真是幸福感滿滿~
藍光電影電視遊戲機地下演出什麼的屬實是現代人更會玩~
露天燒烤火鍋咖啡冰激淩冰啤酒什麼的真的太香了有木有!
o(* ̄▽ ̄*)o
tips:
1.吃喝玩樂輕喜劇,感情向·群像·互動·美食·日常向
2.cp一點紅
3.不接受寫作指導
4.文案初稿於2023.3.22日電子存檔,請勿碰瓷
內容標簽: 武俠 穿越時空 美食 甜文 爽文
搜索關鍵字:主角:秦蔻 ▏ 配角:很多人 ▏ 其它:
一句話簡介:當武俠人物反穿現代
立意:幸福生活在當代
[url=https://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7371387]原創網[/url]
悠于 2023-11-8 14:20
第1章
X市,成江花園小區A棟27層。
晚上九點二十五分,秦蔻做完手上的活兒,坐在轉椅上伸了個懶腰。
秦蔻二十七歲,四年前開了家專攻小型音樂現場演出的livehouse工作室,自己當老板,今天修改演出報批文件,一直忙活到現在。
不過這些表像之外,她身上還有一些不為人所知的秘密。
——她能引來時空亂流。
沒錯,是「時空亂流」。
《大方廣佛華嚴經》有雲:「天地如微塵剎海,重重不可盡也」;現代物理學有所謂的多重宇宙理論,也正是同一種意思。
三千世界在無數個時空中平行存在,互不溝通。
但凡事無絕對,在這重重宇宙之中,存在著一種溝通平行宇宙的人,被稱之為「錨點」。
「錨點」的身邊,一生中會發生數次時空亂流現像,假如這時有異世界的旅人迷失其中,就會趁著這陣亂流來到另一方天地。
這種特殊的體質,大概源於秦蔻母親這一邊的血統——她們家祖上大概率就是來自異世界的時空旅人,因此身上血脈冥冥之中能破壞穩定的時空,秦蔻的曾外祖母就具有這種神奇的被動技能。
而秦蔻繼承了這種能力。
目前為止,秦蔻已經遇到了四次時空亂流,見怪不怪,甚至家裡還有只祖傳大橘噬X獸用來防身(沒錯就是某宇宙那種可以一口吞人的玩意)。
她踏拉著拖鞋,准備去客廳給大橘喂小魚干,順便關電視——她一個人住,房子又很大,因此回家時常開著電視當白噪音,晚上睡前才關。
然而就是在此時此刻,時空亂流再次發生。
一片劈裡啪啦的白光憑空在客廳中出現,而後周圍的空氣肉眼可見流動起來,宛如高溫時柏油路上方的扭曲空氣。白光之中掉出兩個人來,砰的落在地上。
下一秒,白光消失,一切恢復正常,只余下兩個來自異世界的時空旅人,出現在這全然陌生的新世界中。
片刻之前,另一個時空中。
大漠的余暉下,兩條人影正在走著。
其中一人身材瘦削、身著黑衣,腰間別著一柄又細又長、黑皮劍鞘的長劍,另一人寬肩窄腰、皮膚古銅,不似是被大漠的烈日曬出來的,倒像是在海上曬出來的。
這二人就是盜帥楚留香與中原第一快劍一點紅。
半個月前,楚留香的三個義妹失蹤,為了尋找她們,他一個人日夜兼程、風塵僕僕地趕到了這茫茫大漠之中,豈料義妹沒找到,他自己倒是陷入了一堆麻煩事中,他的朋友們也一個個地全卷了進來。
中原一點紅就是被石觀音騙進大沙漠裡的。
此事說來話長,總而言之,他們意外地上了石觀音的沙漠輕舟,那輕舟又意外側翻,一連串意外之下,二人……迷路了。
——在大漠裡迷路,通常意味著死。
楚留香不熟悉這裡,不懂得如何尋找水源,而一點紅走南闖北多年,卻也是第一次來關外。
一直走了三天,他們都沒有碰到一處水源、一顆仙人掌。
白天,烈日幾乎要將他們給蒸干,夜晚,冷風又吹進人的骨頭縫裡,叫人的血液也幾乎被凍出冰渣。
第四天的傍晚,他們幾乎連路都已走不動。
一點紅忽道:「能與盜帥楚留香死在一起,我一點紅不虛此生。」
他的聲音不高也不低,消散在傍晚獵獵的風下。
楚留香沉默著苦笑,半晌之後,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句話也沒有說。
一點紅也沒有再多說話,在體力近乎見底的情況下,說話本來就是件奢侈的事情。
正在這時,忽然一陣狂風刮起,二人只聽轟隆一聲,閃電劃破天空,天地間永無止境的黃沙被劈得一片亮白!這道閃電准確無誤地裹在了二人身上,眨眼之間,楚留香腳下的黃沙消失不見,他飛快地墜落了下去!
下一刻,他「砰」的一聲落在了地上——
嗡得一聲,他的耳朵尖銳得耳鳴著,只令他覺得腦袋都一抽一抽的疼。
被強光刺激的雙眼在片刻的時間裡什麼也看不見,楚留香掙扎著站了起來,感到面前一片模模糊糊的亮白,再然後,是些……家具陳設?
他這是在……一間屋子裡面?什麼屋子能這麼亮?
楚留香一怔,抬頭看了一眼。
天花板上嵌著的是……燈?
那燈散發出宛若千萬只燭火同時亮起的明輝,將整間屋子所有的角落都照得清清楚楚……楚留香盜過御用九龍杯,去過皇宮大內,然而饒是皇宮大內,絕大多數的宮殿的明間也不可能這般明亮。
這樣的明燈,千金亦是難買,怎會出現在大漠之中?
尖銳的耳鳴漸漸消去,楚留香忽然聽見有人說了句話,喘氣聲與話語聲都仿佛就在他的耳邊,可奇異的是,楚留香這樣的高手,竟感覺不到那人的內息。
極度的體力透支與突如其來的下墜令楚留香還兀自有些恍惚,不能立即做出反應,他余光瞥見自己一點紅正面對著聲音發出之處,身上的肌肉下意識的緊繃,整個人竟忽然僵住,一動不動。
他竟似看到了什麼極度震驚的事情一樣。
楚留香立刻回身,朝那聲音發出之處看去。
那是個……二指寬、半人高的物事,就架在雪白牆壁之前,藏不下半個人。
可裡面分明就有活生生的人!他剛剛所聽到聲音……正是從這奇異物事裡發出!那人宜嗔宜喜,喜怒哀樂,活靈活現,絕不是什麼戲法或者皮影所能解釋的!
楚留香的瞳孔忍不住收縮了起來——
他這輩子也不知道見過多少奇珍異寶,老實說,無論見了何等奇珍,他都絕不應該露出這般神色。
可問題就是,此物絕非凡間之奇珍,更像是那志怪傳奇裡所說的寶鏡仙術。
只有這一次,盜帥的腦中,竟也空白一片。
第2章
楚留香緊緊地盯著這奇異物事,裡頭的活人露著胳膊,打扮奇異,仿佛像是全然沒看見他發直的目光一般,旁若無人的唱唱跳跳,畫面再是一轉,又只見山川湖海之景緩緩掃過。
「……」
……這已絕非此世該有之物了。
楚留香心裡生出了種奇異的駭然來,連頭皮都忍不住發麻,但在奇異的震撼之下,他心底那種探究的欲望又湧出來,忍不住想靠近戳上一戳,看看裡頭的人究竟會不會有反應。
背後有「踏拉、踏拉」的腳步聲響起。
楚留香回身,看見不遠處站著個女子。
這是個相當漂亮的女子,衣著和那仙畫裡的人物一樣的大膽,露在胳膊和小腿,一雙星眸明亮有神,似乎並不意外他們的出現,十分鎮定地看著他們。
她腳邊窩著只橘色大貓,倒是用一種吃人樣的眼神磨著牙把他們打量了個遍。
楚留香與一點紅均是武藝高強之人,甫一落地,就感覺到了此間不遠處有人,只是那仙畫實在過於震撼,故而沒能顧得上第一時間拜訪主人。
這女子……應當就是此間的主人?
楚留香上前一步,抱拳道:「敢問,可是姑娘將我二人救至此處?」
那女子上下打量了他們一番,看出他們的狀態並不好,不多廢話,直接問:「喝水麼?」
楚留香一怔,微笑道:「勞煩姑娘。」
那女子於是拐進了廳堂另一側的一處大理石台面之後,那裡的角落裡放著個透明桶,裡頭裝著水,桶下是個白色的物事,她隨手一摁,便有水從機關裡流進杯子裡。
這種送水的機關倒沒什麼特別的,左右不過就是接著水源的管子再接上閥頭,不過這閥頭瞧上去十分輕便,並不似那等黃銅閥頭一般沉重,很是精巧。
只是水至唇邊,他才知道這機關根本就沒那樣簡單。
因為水居然是冰的!
二人在沙漠中,已有整整五日都未曾進過一滴水了,喉嚨干渴得像是火燒般的疼,每一下呼吸都帶著翻滾的血沫子,此刻拿到了水,頓時再顧不得其他,將杯中水一飲而盡,冰水流過喉嚨,好似發燙長滿血泡的咽喉才終於被安撫。
那姑娘瞧著他們喝水的模樣,又給他們添了幾杯。
三杯冰水下肚之後,死亡的陰影終於從二人身上遠去,楚留香長舒一口氣,感覺肌肉慢慢地放松下來。
姑娘已經落座,雙手抱胸,隨意地翹著腿,還未等楚留香說話,就擺了擺手,直接說:「我知道你們要問什麼,不過這件事解釋起來很麻煩,看你們這樣子,水都沒得喝,估計也沒吃吧?」
語氣見怪不怪,一句廢話也無,十分爽利,直奔重點。
而且……
「還沒吃吧」,這四個字簡直比天籟之音還動聽……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他摸了摸鼻子,道:「勞煩姑娘了,還未曾請教過姓名,在下楚留香,這位是一點紅。」
她聽了這話,臉上登時露出了種一言難盡地奇異神色,卻沒多解釋,只是指了指自己:「秦蔻。」
楚留香說:「秦姑娘。」
秦蔻點點頭,然後指了指他們背後的坐具,「你們先坐會兒。」
不難看出,這位秦姑娘是個爽利人,一句多余的廢話都沒有。說完轉身就拐進一扇們後頭去了,只余下楚留香與一點紅二人在此等候。
她剛剛指的那坐具,比之羅漢床還要更寬一些,起碼也能坐四五個人,只是與一般木質坐具的方正不同,圓圓鈍鈍的,覆著厚厚的墊子,這厚墊鼓鼓囊囊,裡頭估計是充了棉花之類的物事,墊子外頭用的是種不知名的灰粉色布料,上頭還有一層短短的絨。
就……看上去怪舒服的,感覺能歪著陷進去。
這圓鈍羅漢床的旁邊,還散落著幾個袋子狀的物事,就七扭八歪地堆在地上。
這也是坐具麼?
羅漢床放在此間廳堂的正中,正面對著一面透明琉璃的大幾,想來也是主人的正座,他們這風塵僕僕的客人,自然是不便去坐的,一點紅於是就試探著坐到了那散落的袋子上。
初坐只聽見袋子裡填充之物摩擦發出的沙沙聲,像是坐在沙面上往下陷一樣,一點紅這幾日在沙漠裡已太熟悉這種感覺,沙子流動,無論是背靠還是坐著,總不能夠完全放松。
但很快,他便覺得自己被承托了起來,說來也怪,這袋子裡的小小顆粒,竟似十分堅韌一般,將他的腰臀腿嚴絲合縫的托著,他本就疲憊至極,坐在這奇異袋子上之後,竟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放松下來,極為解乏。
楚留香也坐在了另一個袋子上,不由詫異地挑起了眉,又扭了扭身子,用手指戳了戳頗富彈性的袋面,心道:也不知道裡面放的是什麼……總之不會是麥糠,他小時候和胡鐵花一起流浪,也睡過麥糠枕,觸感不一樣,絕沒有這樣舒服。
小小一個坐具,也有這般多的講究!
後頭那扇門又吱呀一聲打開了,秦蔻端著兩個冒著熱氣的碗走出來,就放在那大理石台面之上,招呼他們:「過來湊活吃點吧。」
這……這就好了?
楚留香有些訝然,這冷鍋冷灶的,燒火也要不少時間,這才多久?恐怕連半刻鐘都不到!他甚至沒聽到柴火燃燒的聲音!
不過……
他又看了一眼架在牆前的……仙畫,現在裡頭正有一男一女,旁若無人地說著情話,十分露骨。
楚留香不是什麼迂腐老學究,對奇異的服裝、露骨的話語都不覺得有什麼,只不過這仙畫裡的人好似完全生活在與世隔絕的另一個世界裡,與現實世界有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隔閡,總讓人看著頭皮發麻……
有這等法術法寶珠玉在前,想來那扇門後的廚房裡,也多的是種種奇異之物吧!
總覺得這裡任何一樣不起眼的物事都自有妙處……
當然,現在還不是探究這些的時候。
二人艱難地起身(這填充著小顆粒的袋子實在太舒服讓人不想起來),走到大理石台面之前坐下,鼻尖頓時充斥著一股極暖和、極濃郁的香味,再看碗裡,原是一碗面。
這位秦姑娘的做派可真是處處與眾不同,這面也與外頭的不同,卷卷曲曲地窩在碗裡頭,有些微黃——看上去倒像是用油過了一遍再下鍋煮的,湯色澄澈,上頭飄著一層油花。
光是聞著,就知道這雞湯一定燉了很久。
楚留香忽然感覺自己的胃袋都因為飢餓而沉甸甸得墜著難受。
他執起了筷子,挑起了一筷子面條。
對於一個江湖客來說,縱酒放歌、千金散盡、生死相爭,都是常有的事情。
然而,一碗熱氣騰騰的面,一張能安心睡一晚的床榻,對於一點紅這種賣命的江湖人來說,卻往往不可求。
況且,這雞湯面的滋味,實在令人銷魂,面條帶著點微妙的韌勁與油香,湯底香得叫人恨不得把舌頭吞下去——他甚至還吃到了胡椒的味道,此等香料實屬難得,這樣一碗金貴的面,竟也是「湊活」麼?
……這裡真的是人間麼?
於是從秦蔻的角度,就看見殺手冷峻的盯著他那碗煮方便面,面容上難得露出了一種放空的、茫然的神色。
她坐在他們對面,托著腮,頗有興趣地打量了他們幾眼。
衣衫襤褸,神色疲憊憔悴,顯然是正在生死境中掙扎,不過即便如此,也能看出二人皆是體格精壯,身材修長,那個黑衣、蒼白的青年人,腰邊還掛著一柄長劍,收在黑皮劍鞘裡,很安靜,但是有股不可忽視的血性與森然。
在聽見「楚留香」三個字之後,秦蔻心裡的第一反應是:好家伙,不僅是古穿今,還是紙片人!
楚留香、陸小鳳,楊過、張無忌,四大名捕、七俠五義——對於如今十七八歲的小孩來說,這些或許都是些過氣的名字,不過秦蔻今年二十七歲,在她小的時候,電視機裡放的可都是武俠劇,這些名字隨便拿一個出來,在她這個年齡圈層,絕對不可能有人不知道的。
但她其實不算武俠迷,對武俠的概念只停留在小時候看的電視劇裡……只不過是聽到「楚留香」這個名字之後,童年回憶一時湧上心頭,這種感覺還蠻奇妙的。
她在心裡感嘆了一下。
不過,秦蔻畢竟是自小就知道時空亂流、還親身經歷過好幾次的人,對這種事已經見怪不怪,看他們吃飽喝足,就准備開始做正事了。
正好這時楚留香放下了筷子,又一次開口問道:「還請問秦姑娘,此處究竟是什麼地方?」
秦蔻的手扣扣台面,發出一聲並不算清脆的悶響,說:「這裡是……嗯,按照你們的說法,這裡是長安。」
楚留香怔住了。
片刻之後,他說:「這不可能……我二人方才還在關外大漠之中。」
——關外大漠、關中長安,足足相隔兩千余裡。
秦蔻接著說:「准確來說,這裡是……很久以後的長安,也許是幾百年後,也許是一千年後。」
有那麼一個瞬間,秦蔻感覺面前這兩個人的身形凝滯了,雕塑一樣。
第3章
屋子裡陷入了一陣凝滯的沉默中。
半晌,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勉強道:「秦姑娘莫不是在說笑?」
秦蔻說:「楚先生是怎麼想的?我這裡的一切……是奇門遁甲?還是仙術妖法?」
楚留香笑了笑,道:「在下孤陋寡聞,平生未見如姑娘仙居之所在,只是……跨越千年之事實在太過詭譎……」
這樣超出常理太多的事情,想要讓人在幾句話之間就接受,當然是不現實的,秦蔻點了點頭,沒多解釋什麼,只說:「還請二位跟我來。」
楚留香就見這位秦蔻秦姑娘徑直繞過了大理石台面,穿過了架著仙畫的那個區域,站在了兩片長長的掛簾之前,拉開了簾子。
然後,他的呼吸忽然就停住了——
掛簾遮擋的,是一面很大的通透琉璃窗。
透過這面大落地窗,他看到了窗外的景像。
原來這間屋子並不在地面之上,而是在一座……高塔似的建築裡,他仿佛是站在整片大地的最高點,去俯瞰這座城市。
不……卻也不是俯瞰,因為這樣高聳如雲的建築還有許多,令他只能平視。
這讓楚留香忍不住想起了自己曾在瓊州一帶的森林中所見之景一般,參天大樹拔地而起,遮天蔽日,與之不同的是,自己面前所見的森林,並非原始的、荒無人煙的——這些高塔一般的建築之上,也有一片片的琉璃大窗,明亮的燈火自窗中射出,令這片城市森林一如頭頂的夜空一般,有無數星星在閃動。
不——這當然比星空要更亮,到處都是燈光,窗戶裡的燈,道路上的燈,甚至他遠眺到一片低矮的建築群時,還看到了些桃粉與幽綠、明黃和鮮紅混雜起來的,配色十分迷惑,叫人看著熱鬧到有些不適的燈海。
楚留香……當然沒有見過這樣的城市。
即便是在富庶繁華的揚益二州,天一旦黑下來,絕大多數地方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唯有月光與星光照在白牆黛瓦之上,便是熱鬧的中元節,家家戶戶的門口都掛起紅燈籠的日子,那單點紅光,卻也只像是朱砂痣一般點在黑暗中,光芒模糊,照不出長長的、清晰的影子。
地上銀河,也當是如此了。
楚留香忍不住伸出手,貼在冰涼的琉璃大窗之上,這裡家家戶戶都喜愛用此等窗戶,就如同他們那年代糊窗戶的白棉紙一般。
他的眼神很好,正巧就看見了對面大樓之中的人影,歪歪斜斜地窩在坐具之上,看「仙畫」看的津津有味。
他有點明白過來,這「仙畫」並非話本子裡說的那些可照出幻境的寶鏡仙術,而是一種……消遣,一種娛樂,與皮影戲有異曲同工之妙。
倘若這裡真的是長安,也絕不可能是他們所在的年代的長安。
他道:「千年之後?」
秦蔻點頭:「千年之後。」
楚留香忍不住苦笑起來,道:「這世上竟真有如此奇詭之事……只是想再請教秦姑娘,以姑娘對這『跨越時空』之事的了解,我二人還有回去的可能麼?」
他是為了尋找下落不明的義妹們才前往大沙漠的,如今義妹的下落仍不知曉,姬冰雁與胡鐵花也不知如今怎麼樣了,那女魔頭石觀音又究竟是何許人也?這些事情樁樁件件,都要他去做,但現在……他卻什麼也做不成了。
因為他已來到了未來。
秦蔻伸出一根手指:「小姐,不是姑娘。」
楚留香:「啊?」
秦蔻:「我們這裡不興叫人姑娘,聽起來太『古代』了。」
楚留香從善如流:「秦小姐。」
秦蔻:「至於回去的問題,以我自己的經歷來看,回去是可以回去的。」
她接著解釋:「我們家祖上可能就是從……嗯,從另一個世界過來的,我曾外祖母身邊就偶爾會發生這種事,我也一樣,之前我也見過和你們一樣情況的人,最後也回去了,不過我不敢保證時間,或許幾天,或許幾個月,或許得幾年。」
楚留香又忍不住開始摸自己的鼻子了。
片刻之後,他沉聲道:「原來如此,在下明白了。」
秦蔻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說:「無論怎麼說,你們意外來到這裡是我引起的,而要回去呢,也得關注等我這邊的情況,你們也感受到了,時空亂流這種現像來的快去得也快,錯過了又不知道等多久,而且在這裡沒有身份也沒有錢,可以暫時先住在我這裡。」
至於她一個獨居女子的安全問題,倒是犯不著多考慮。
她可是有大橘傍身的人!
能誘發時空亂流也就意味著,秦蔻其實隨時都面臨著與不知底細的陌生人的接觸,這種接觸也就必然帶著危險性,畢竟,誰能保證穿越來的人每一個都是好人?
這只心寬體胖的大橘,就是秦蔻的曾外祖母留下的,在她家養了好多年了,外表看上去倒是毛茸茸的很可愛,不過實則胃袋藏宇宙,可以一口吞人,秦蔻小學三年級第一次引發時空亂流時,曾招來一個落草為寇的古代士兵,眼神裡都帶著凶光,殺人殺上癮了一樣,看見秦蔻就要動手。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大橘嗷嗚一口,這個沒留下姓名的古代士兵連同他的兵刃甲胄一起從這個世界上完全消失了。
大橘:「喵!」
所以秦蔻用大橘防身,一點不懼。
而且,這可是楚留香!即便她不是武俠迷,聽到這個名字的第一個瞬間,也會有許多正面的聯想——古樸、浪漫、溫柔、正義、瀟灑等等等等,對楚留香需要有所防備麼?
至於他這個叫一點紅的朋友,看上去十分沉默冷峻……而且秦蔻對這個名字的印像只有《武林X傳》裡那個有潔癖且喜歡研究各類獨門洗面奶洗發露的搞笑役……
以至於在看到正主出現在眼前的時候,秦蔻都感覺有點怪怪的……
秦蔻忍不住臉色微妙地看了一點紅一眼,對方雙手抱劍,面無表情,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麼,但在她眼神飄過來的一瞬間,他立刻就注意到了,與她對視,開口道:「秦小姐。」
很敏銳嘛……
秦蔻決定先暫時不告訴他們紙片人的事情,《武林X傳》這種戲謔大作自然也暫時不要叫他們看到的好。
秦蔻歪了歪頭,打招呼:「額……一先生?」
一點紅:「……」
他面不改色,淡淡道:「一點紅不過江湖諢名而已,秦小姐直呼便是。」
秦蔻笑了:「所以你們也直接叫我秦蔻就好啦,走吧走吧,今天這麼晚了,先洗漱休息吧,明天再給你們細講這個時代,你們跟我來。」
她把他們帶到了客房的衛生間。
秦蔻住的是復式大平層,這套房子是秦蔻上大學的時候裝修起來的,那時候秦蔻自己組樂隊,X市沒有非常專業的排練室,所以裝房子的時候她就纏著她爸爸給自己弄個很隔音的屋子當排練室。秦父一想,孩子們排練要是太晚剛好就住在這裡吧,所以又裝了兩間客房,都帶獨衛。
秦蔻開了門,說:「洗手間,就是洗臉洗澡解手的地方。」
楚留香詫異:「官房?」
那等五谷輪回的污穢之處,怎能置在房中?
不過轉念又想,秦小姐的住所在二三十丈的高空之中,這裡的人也多習慣住在這樣的高塔裡,官房若不置在屋中,難道要下樓才行麼?
不過說起來,這樣的高塔,上下許是很不方便?若是爬樓梯,沒有武功底子怕不是難熬得很?每日上下與爬山有何差異?難道這裡的人各各都苦修?只是此等苦修,若無武功底子,總覺得對膝蓋不好。
越想,他心中越覺得好奇,這千年之後的人是如何生活的?真是方方面面都全然陌生、全然不同。
秦蔻伸手開燈,楚留香就上下打量著這房間。
房間不算太大,沒有窗戶,地面鋪的仍是瓷磚,不過與前頭那正堂的樣式有所不同,上頭有豆綠色的花樣,整整齊齊地排成線條簡單的圖案,巧思十足,倒也叫這屋子並沒什麼逼仄之感。雖說是「更衣」的地方,但裡頭一絲異味都無,反倒是有一股極其復雜的香味,卻不似是熏香、草木灰、熏鋸末之類的味道,反倒像是柑橘水果的香氣,十分清新宜人。
牆壁上貼著面清晰至極的鏡子,鏡子前放著個陶瓷燒制的台盆,這台盆自然好理解,是洗臉打水用的,只是不知為何要把盆與台面連在一起,豈不是實不方便打水?
說起來,住在這樣高的建築中,取水、送水怕不是也十分困難?
正要問,秦蔻抬手擰開了水龍頭,清水嘩嘩流淌出來。
「這是自來水,」秦蔻說,「打開水龍頭,熱水擰左邊,冷水擰右邊。」
他的疑問登時就卡在了喉嚨裡,楚留香盯著那嘩嘩流淌的清水,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微笑著感嘆道:「有水自來,此名甚好。」
第4章
開關自來水會了,那淋浴用的蓬蓮頭也是一樣的道理。
楚留香與一點紅在沙漠中穿行數日,身上滿是風沙,先前命懸一線時肯定是顧不上想這些的,現在吃飽喝足,又有無限取用的熱水,當然也就想洗洗澡了。
秦蔻也不多說什麼,翻出備用的牙膏牙刷、又從主臥的浴室裡把她的沐浴露洗發露洗面奶什麼的分裝起來給他們,就去找換洗的衣服給他們今天先湊活穿了。
她家兩間客房,都是獨衛,同時洗漱是沒問題的。
一點紅拆了頭發,踩上拖鞋,走到了浴室裡,准備洗澡。
他能看出,秦小姐是個很耐心、很事無巨細的人,連齒木、牙粉之類的小事都擔心他們不明白,要指著東西介紹,倒像是把他們都當小孩兒一樣看……
一點紅自小是孤兒,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亦不知道自己要往何處去,幼時在街面上流浪,能活過一天算一天,稍稍長大,被師父收養,給了口吃的,接著便作為殺手被撫養長大。
饒是他年幼時,也未曾有人用這種……又耐心、又帶著點安撫味的語氣同他說過話。
一點紅試著想像了一下假如自己面前忽然出現了一個先秦的古人,他會怎麼做。
……他多半什麼也不會關心吧,這先秦古人在他的年代裡是死是活,又與他何干?
更遑論在意對方能不能吃上一口熱飯,洗上一個好澡呢?
他伸手掀開了蓬蓮頭,熱水登時傾瀉而下,將他拆下的長發打濕,一綹一綹地貼在他身上,水稍微有點燙。
——想洗一個熱水澡,自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朝廷官員有所謂的「休沐日」,休沐休沐,便是給官員休上一日,專門用來沐浴淨身的。他們江湖客——尤其是他這樣的殺手,居無定所四處漂泊,沒有什麼固定的做活時間,自然也沒有什麼「休沐」一說。
走南闖北的江湖客自然是在客棧中解決洗澡一事的,有些好客棧建在溫泉邊上,自然有天然溫泉水用來沐浴,次一些的,就得要店伙計燒柴熱水、再用水桶去打水裝盆,來來回回,麻煩且不說,往往折騰了半天,水不過微溫,實沒意思。
一點紅懶得廢那功夫、也不想等,多數時候都是仗著自己身子骨好,直接去井邊打冷水來洗的。
但倘若熱水來得這樣方便呢?
只需用手撥弄機關,便隨時隨地有熱水可供取用,如此方便。
略微有些燙的水自頭頂傾瀉而下,蓬蓮頭如其名一般,中間有數個可以出水的小孔,水流均勻,與自己拿著水桶往下衝洗的感覺自然是全然不同的,熱水自他的身體上流過,一點紅只覺得一種極為解乏的感覺湧上來,抽痛的肌肉也隨之放松。
再說那裝著「洗發露」能摁出滑膩泡沫,倒不是十分陌生。畢竟他們那裡也有沐膏,加了皂莢、無患子一類的東西,細細揉搓也出泡沫,若宿在些清貧地方,弄些草木灰水也能洗得很干淨。
不過,能洗干淨,和能方方便便地洗干淨,又是兩碼事了,草木灰水又是要燒又是要沉澱的,先前他倒不覺得有什麼,如今再看,不免覺得那樣實在麻煩。
此處真是……
裝裝件件,皆是便利無比,恐怕饒是那皇宮大內裡坐龍椅的皇帝,都未曾享受過這樣的方便吧?
一點紅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伸出一只手,摁在了分隔干濕的玻璃門上,門上蒙了一層水蒸氣,叫人瞧不出外頭有什麼,倒叫他產生了些奇異的錯覺,好似他現在不是在人間,而是誤入了什麼仙宮一般。
殺手愣了一下,又反應過來:不對,這不是仙宮,這是……很多很多年後的世界。
只是這個世界比之仙宮,恐怕也差不了多少了。
他麻利地洗完頭,用浴巾擦了身子,又用毛巾絞了頭發——毛巾,又是一樣初看不顯眼,用起來卻實在是蓬松吸水、厚實舒適的東西,一點紅一摸那毛巾,便是一愣,細細看過,是棉的,但比之棉布要細膩柔軟得多,織法也有區別。
還有那叫「吹風機」之物。
未來的人起名似乎都是這般直白,不講究用典、也不甚雅致,只叫人一聽就知道這物是作什麼的,這「吹風機」構造十分奇妙——底下一個粗粗的把手,上頭是個中空的圓環,細看了半天,也鬧不清楚這沒有風扇,風究竟是如何吹出的?
不過這風的確柔和,吹出來的頭發異常柔軟順滑。
怎麼說呢……就,最不起眼的事情,秦蔻這裡也有辦法解決得妥妥當當,這些精妙絕倫、巧奪天工的技藝,似乎就只是用來……用來讓人活得更舒服的?
秦蔻坐在沙發上一邊刷手機一邊等他們出來。
她獨居好幾年了,家裡也一直沒來過別人,好在家裡還留下前男友忘在櫃子裡的家居服,雖然上頭都是樟腦丸的味道,但也干淨,今天湊活一下應該沒什麼問題。
吱呀一聲,門開了,一點紅從客房裡走出來。
秦蔻抬頭一看。
江湖客刀口舔血,靠自己一身武藝吃飯,身材肯定差不了。一點紅身上貼著黑色背心,皮膚蒼白,但身姿挺拔端正、身材修長,一點病態的感覺都沒有,貼身的面料把他的胸、腰、腹的形狀勾勒得十分清楚,腰間短褲的松緊帶勒著一把勁腰,賞心悅目。和那種健身房裡練出來的、誇張得讓人覺得辣眼睛的身材一點兒也不一樣。
不過他干嘛在身上披個浴巾啊?
秦蔻忍不住噗嗤笑了,對方微微一怔,終於露出了除了「面無表情」和「震驚」以外的表情。
他的眉頭微微皺起,有點微妙地問:「貴地的穿衣打扮都是這樣……?」
面料也太少了!
他曾聽說過青樓裡的女子會著一種叫「抱腹」的衣裳,只小小一點布料,用兩根細細的布條系在脖頸上,只遮前胸,露著腰腹後背,如今他所穿的這名為「背心」的衣裳,比之那種床笫增趣之物,也差不了多少了……
至於他為什麼會知道這種青樓女子拿來討人歡心的玩意,這倒要怪他幾年前殺的一人,那時他的凶名已傳遍了江湖,找上那被出價的倒霉蛋時,對方眼見逃生無能,便轉而侮辱他是那曲意奉合、只要出價高、誰都可以的伎子。
他那時未曾在意,今日穿上這換洗的衣物,瞧著鏡子裡的自己,這個聯想就……很詭異地蹦出來了。
秦蔻說:「我們這裡的人都這樣,沒人會在意的,現在是夏天,街上的人露胳膊露腿的,還有更誇張得呢,明天帶你們上街去看看。」
殺手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種帶著幾分困惑的神色,似乎一時之間無法想像還有比這又小又緊的衣物更暴露誇張的衣物,他張了張嘴,最後還是只說:「有勞。」
第5章
秦蔻的這套房子是復式,分上下兩層,下層比較大,客廳、餐吧、廚房和客房都位於這一層,上層是頂樓,約有一半的空間是露台,另外一半就是她自己的書房和臥室了。
時間也不早了,她把楚留香和一點紅就安排在下層的客房裡,然後就上樓休息了。
秦蔻的工作時間自由,最近又不忙,開放麥和拼盤演出都不需要她本人太關注,既然家裡來了客人,第二天她就不打算工作去了。
第二天一早,秦蔻打著哈欠下樓的時候,楚留香與一點紅已經醒了。
一點紅在洗衣裳。
秦蔻家步步都是精妙之物,昨夜床榻自然也與他所睡過的所有床榻都不一樣,他看過床板材質,是木的,但上頭鋪了個極厚的墊子,躺上去既柔軟,又覺得有種奇異的承托感,舒服得叫人沾上枕頭就睡著了。
他二人在沙漠跋涉數日,體力早就耗盡,若非是遇見了這「時空亂流」,遇見了秦蔻,恐怕就得埋骨大漠了。
不過武人畢竟大都是律己之人,而一點紅這樣自小就習慣了起早貪黑練功的殺手更是如此,早早就起來了。
起床之後,他徑直拐到了客廳裡,拎著昨天扔到「髒衣簍」裡的衣裳去衛生間了。
殺手風餐露宿、風塵僕僕,一人獨行,也無甚呼奴使婢、叫人伺候的毛病,洗衣裳這等事自然也是自己去做,所以他才對民間如何燒草木灰、如何碾碎皂角去洗衣裳這種事如此熟悉。
所以秦蔻下樓的時候,正好就看到了抖開濕衣正准備晾曬的一點紅。
他人很高,目測也估計在一米八五以上,室內陽台上的晾衣架被收到很上面的位置,一點紅一只手插在褲兜裡,一只手拎著濕衣裳,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沒什麼多余的表情,也沒研究一下怎麼把架子的高度降下來,輕輕松松往上一躍,衣服就掛了上去,然後穩穩落下,一點聲音也沒發出。
武人做什麼動作,都有種行雲流水、舉重若輕的感覺。
聽見聲音,他轉過頭來,就看見了站在樓梯上的秦蔻。
她的頭發長而卷曲,松蜷蜷地搭在肩上,穿著條只到膝蓋的裙子,露著秀美小腿和手臂,有點睡眼惺忪的不防備感。
殺手目光不著痕跡地移開,絕不放在她肩膀以下的位置。
秦蔻有點驚訝。
他不是冷面殺手麼?號稱什麼「殺人不流血,劍下一點紅」。
——秦蔻昨天晚上連夜搜出《楚留香傳奇》原著看了半拉。
就……怎麼說呢,古龍的小說其實是一種風格相當古怪的小說,語言風格冷峻短促、反轉突然,以及非常重要的一點——劇情完全為了人物服務!所以她看了半晚上,什麼劇情都沒記住,但是裡面的出場人物形像倒特別鮮明,關鍵是……每個人耍起帥來都很有那味兒……
這種風格所造成的一個結果就是生活細節特別少,楚留香作為主角還好一點,像一點紅,基本上沒講過他衣食住行都是什麼樣子,總讓人覺得他是喝露水生活的。
結果完全不是,看他這樣子,這些生活瑣事做起來熟練得很。
而楚留香在點茶。
現代人想起茶,那就肯定是泡茶了,不過這種散茶衝泡的飲用方式並不是自古以來的,而是在明朝之後才興起的。而在此之前,西漢至六朝時期喝「粥茶」——也就是把茶當菜湯一樣煮,裡頭還會放什麼蔥姜茱萸薄荷一類的調味料,現代廣東人喝的擂茶就是這麼流傳下來的。
唐代開始,慢慢出現了那種把茶碾成細末,然後用沸水來衝點的喝法,這個就和現代的抹茶差不多了。
到宋元時期,點茶就非常流行了。
秦蔻前段時間看到這種傳統茶文化的科普,一時興起,就買了一整套的點茶茶具,順帶著還買了小茶幾和跪坐用的蒲團,就放在客廳一角,想的是什麼時候天氣好了,就坐在這裡消磨時間,就很風雅。
買回來之後的結局也很標准:放著落灰。
今天倒是用上了。
楚留香唇角帶笑,左手持湯壺,右手持茶筅,手腕放的很平,正穩定地擊拂著濃綠色的茶湯,茶湯之上,便很快浮出了雪白且細密的泡沫。
楚留香看上去其實並不是個翩翩佳公子,因為他的身材比起佳公子來說,未免太強壯了些,而常年在海上曬太陽曬出的古銅色皮膚和那種恰到好處的懶散,又總讓人覺得他有種天然的熱情。
怎麼說呢,讓人想到陽光、沙灘、椰子樹!
秦蔻有種想給他買海南旅行必備的藍天白雲沙灘套裝的惡趣味衝動。
不過,他擊拂茶湯的時候,動作渾然天成,一副十足的世家大少的貴氣,倒是和一點紅身上那種冷峻沉默的江湖銳氣完全不同。
他抬眼就看見了秦蔻,衝她輕輕笑了下,順手就遞了杯茶給她,說:「小心燙。」
楚香帥點的茶是什麼味道?秦蔻頗有興趣地接過來嘗了嘗。
好苦!!!
……對了,秦蔻沒買那種專門的點茶粉,現在放在小幾子上的就是純抹茶粉……純抹茶粉,懂得都懂,真的超級苦。
秦蔻的表情頓時變得微妙異常,一旁的一點紅雙手抱胸,瞥了她一眼,順手遞給她一個裝著冰水的玻璃杯,她連著喝了好幾口,這才緩過勁兒來。
她咳嗽了一聲,說:「走吧,出門去吧,家裡沒有別的換洗的衣服了,去趟商場。」
悠于 2023-11-8 14:20
第6章
現在是早上八點半。
這個點就出門逛街其實有點早,不過今天要做的事情其實不少,衣服鞋子什麼的就不用多說了,她家裡能翻出兩件背心短褲已經很不容易了,而且衣服可以穿別人的,內衣總不好這麼干吧?……況且她家裡也沒有男式內褲。
秦蔻總懷疑他們現在是真空狀態。
她忍不住充滿懷疑地看了楚留香一眼,對方正面不改色地喝下巨苦無比的抹茶,又很熱心的給自己的朋友一點紅也擊拂了一杯,一點紅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出於朋友之間的禮貌,他伸手接過,像征性的用嘴唇沾了一下,然後就放下了。
楚留香跪坐得無比端莊,瞧見她微妙的目光之後,還衝她微笑著眨了眨眼。
秦蔻決定放棄思考這個問題,直接帶他們去內衣店就行了。
然後呢,既然都要出門逛街了,順便去吃個火鍋、吃點炸雞喝點奶茶什麼的、最後回來的時候再去逛逛超市也很好。
不過八點半……確實太早了,這個點,商場還沒開門呢。
那就在家先吃個早飯吧。
她轉身就進了廚房。
秦蔻這個人雖然獨居,但是生活技能並沒有拉到位,好在她也不需要掌握什麼特殊的生活技能,平時掃地拖地有掃地機器人,家裡亂了就請阿姨過來收拾,至於吃飯,要麼點外賣、要麼用半成品料理包——食材還得是不需要特殊處理的,給雞肉去骨什麼的她都不會做。
不過早飯還是很好解決的。
昨天傍晚回家的時候她在樓下的面包房裡買了吐司和可頌,本來想著夠吃兩三天的,沒想到晚上家裡就多了兩位客人。
吐司就是最簡單的白吐司,放在吐司機裡烤出來,面包邊烤得有點酥脆,面包體則是暄軟蓬松,相當輕盈,配上冷藏的草莓果醬味道一絕;可頌就是種十分罪惡的面包了,它其實是用面皮包裹黃油開酥,然後再卷成牛角狀烤出來的,故而表皮酥脆,能吃到一股濃濃的黃油香。
秦蔻有喝咖啡的習慣,昨晚就提前在冰箱裡冰了冷萃咖啡拿出來喝,考慮到這玩意兒古代人或許是喝不慣的,而且也只有一人份,她就順便開小電鍋熱了個牛奶給他們倆。
一點紅就跟在她後面,一只手插著褲兜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她動作。
他其實慣常自己解決自己的衣食住行問題,作為殺手,他相當有名,一劍難求,想來找他干活兒的人,一是要有人脈,能找到他,二是要有錢,能出得起他要的價,故而他與雇主之間,通常情況是雇主來討好他,曾經那天星幫的二當家宋剛,便說「我即便是對我的老子,也沒有這樣尊重過」。
不過說穿了,那種「尊重」不過是一種利益的考量,其間混雜著厭惡和恐懼之意,他一向對此很是不屑。
但這位秦蔻秦姑娘……不,秦小姐,給他的感覺卻是完全不同的,她似乎真的是覺得,因她的緣故令他們來到這陌生的未來是件很需要負責的事情,於是就真的把他們的衣食住行全都納入到了她的職責裡去了。
一點紅雖面冷,心卻不壞,性格之中也有士為知己者死的幾分意思,不然也不能為了有幾面之緣的楚留香孤身入大漠了,因此秦蔻待他好,他就也待秦蔻好。
一個來自武俠世界的殺手,走路當然是沒有聲音的,秦蔻根本沒有發現他,端著吐司盤子一回頭,就看見一只修長的手伸了過來,極其絲滑地端走了她手上的盤子,一點紅撩起眼皮,問她:「就放在昨日用餐之處麼?」
這麼會來事兒……秦蔻怔了一下,說:「不要說昨日,說昨天。」
一點紅:「?」
秦蔻笑:「你說話太文縐縐啦,我們這裡的年輕人一般都不這樣說話的,出門會露餡哦。」
一點紅:「……」
他又不是讀書人,小時候師父教他讀書認字,不過是為了以後更好的干活兒,攏共也就學了些《急就篇》之類的啟蒙,誰知道有一天會被人詬病講話文縐縐的……微妙。
再加上她昨日說的,自己身上這衣服還不算是最過分最大膽的衣著,千年後的人不像是中原人士,與那化外蠻夷之人倒是有些相似。
但蠻夷之人又怎會有如此之多巧奪天工的機關?
早飯端到桌子上的時候,楚留香也已經把自己剛剛玩的那一套茶具洗好重新規制妥當了,三個人就坐在大理石吧台旁邊解決早飯。
從昨天穿越過來之時,楚留香一直對這些層出不窮的新東西保持著極大的興趣,一點紅性情內斂,除了第一眼看到電視後太震驚,之後就一直收斂著自己的情緒,什麼也不多問。
不過現在他卻實在好奇得很,便問:「灶房裡頭也無需柴禾麼?」
秦小姐進了灶房,只把這片狀的饅頭塞進個機關中,機關上有兩個槽,與這饅頭片正好相宜,她只摁了下開關(和明燈的開關倒是極其相似的),不過片刻,饅頭片倒已熱了。
再說熱牛奶的那小巧的鍋子,材質一點紅不細看也知道自己不認得,底下不坐火,只有把手處連出跟黑漆漆的線來,往牆上一個白色物事中一插,奶白色的液體便很快開始冒出沸騰的小泡來了。
秦蔻說:「啊,那個啊,那個是用電的。」
她指一指頭頂的燈,又指一指客廳裡的電視,說:「家裡大部分的東西都是電器,通電之後就可以用了,照明、制冷、制熱,還有昨天你們用的吹風機,都是這樣的。」
「電?」楚留香詫異道,「便是……雷光?」
古代自然也有「電」這個字,字義自古至今也未曾改變過,就是指閃電雷火。
秦蔻正在給自己的面包片上抹果醬,非常隨意地點了點頭。
楚留香與一點紅兩個人就又……怔住了。
霹靂雷光,在他們那裡,當然就是完全的天災,他們二人之所以會來到這個時代,也正是一道閃電的功勞。
狂風乍起之時,黃沙已漫天飛揚,饒是武功再好的人,進入大自然的威儀之後,不脫層皮也是絕不可能的,當時那一刻,一點紅只覺得耳邊轟鳴一聲,隨即尖銳的耳鳴像是針一樣直直戳刺到他的腦子裡,眼前一片亮白,他的生存與死亡在那一刻根本不屬於自己,而是屬於閃電,那一道霹靂的雷光!
這本是人力所根本不可能控制的東西,就因為不可控,所以人們才會拜雷公電母,拜龍王河神,企圖賦予這些完全隨機出現的可怕災禍人性,以擺脫面對這些災禍時無能為力之感。
普通人是如此,江湖人亦是如此。
但現在……但一千年後,這……這霹靂雷霆竟也被人馴服到如此乖順,能令夜晚亮若白晝,能令食物無火自熱……麼?!
第7章
千年後的世界,第一眼就是秦蔻的家。
到處都是令生活更便利、更舒服的機關,若說自來水管還屬於楚留香理解的範圍之內的話,那麼電燈、電視機、電吹風一類的東西,在他這裡就干脆理解為法術了。
現在,秦蔻告訴他,這些東西之所以這樣神奇,全都是因為電,或者說,電能。
能,就是能源,可以燃燒產生熱量的柴禾是能源,木炭是能源——到這裡為止,都很好理解,但隨後,這位千年之後的秦小姐又掰著手指頭,說勁風是能源、水力是能源,而電,也是能源的一種。
千年之前,這些「能源」中的「能量」都在自由的散發著,倘若人卷入其中,那麼這些能量就會怒濤般向人卷來,變成人口中的天災。
人當然從未放棄過去利用自然,柴禾可以直接燃燒、葛麻可以漚來做衣裳,土地可以開荒……
原來千年之後,人們已可以這樣純熟的去馴服自然,將自然所產生的這些怒濤之力全部利用起來,利用它們讓生活變得如此便利舒適。
楚留香盯著手中柔軟的白吐司,忽然笑了一下。
就……感覺這個世界忽然穿越了迷霧,變得更具體、更可接觸了些。
吃完早飯之後,秦蔻上樓去換衣服,一點紅和楚留香就在樓下等她下來。
秦蔻身材高挑、樣貌也出眾,當年上大學時組校園樂隊時,還曾小有名氣,她們樂隊簽過獨立唱片公司,出過專輯——不過獨立樂隊就是這個樣子,屬於自成體系的一個圈子,歌迷也好樂隊也好,基本上和外界都不發生聯系,「聽樂隊」都算得上一種小眾愛好了。
現在她不玩樂隊了,對穿衣打扮也就沒有那麼講究了,出門逛街主要突出一個舒服。
秦蔻挎著包包下樓,剛走到轉角處,就看見端正站著的兩位古代男士,楚留香更松弛些,不過他的松弛和現代人電腦前久坐得多了的含胸駝背是不一樣的,脊背筆直,他人生得很是強壯,寬肩窄腰、線條流暢,穿著件貼身的背心就……就……就……
就很像健身教練……
秦蔻:ORZ
趕緊去買衣服!這事不能拖!
她在看兩位古代男士的時候,兩位古代男士自然也在看她,楚留香背靠著牆,一點紅倒是不習慣靠著什麼東西站,就負著雙手立在樓梯口,聽見樓上傳來秦蔻的腳步聲,順勢抬眼一看。
秦蔻也扎著高高的馬尾,鮮紅的蝴蝶結在她頭頂,像是兩只尖尖的狐狸耳朵,她身上穿了件十分貼身的姜黃色短袖,露出白得發光的胳膊和一小截腰,下身穿著布料涼爽的闊腿褲,腳上蹬著白運動鞋,正衝著他們笑。
家居服總是舒適又日常的,穿家居服的人無論長什麼樣,總會有幾分日常又柔和的氣質,但是今天的秦蔻看起來很不一樣,她的辮子扎那麼高,看起來又神氣、又明艷。
楚留香是何許人也?他可是整個古龍宇宙中最有代表性的浪子之一,生平桃花無數,不過這種桃花和很多男性向的文章寫出來的桃花不一樣,就……讀者是真的能感覺到這個人很有個人魅力,強大而富有同理心,有人喜歡也很正常。
所以啦,他無論看到什麼都不會不自然的,只是微笑著瞧著秦蔻。一點紅這種毫無女人緣的家伙倒又開始不自在了,眼神一滯,立在原地別開眼。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伸出手想點點一點紅的肩膀,對方眼看著她的手點過來,也不懂她什麼意思,也沒好躲開,就這麼站著受了不輕不重地兩下。
秦蔻說:「不自在啊?」
一點紅:「……未曾。」
秦蔻大笑:「大人,時代變啦,你現在就不自在待會兒出門該怎麼辦!」
她一揮手:「走吧!」
於是正式出街。
八月份的X市,其實正是全年最熱的時候,早晨六點的氣溫能達到三十五六度,晚上十一點的時候氣溫仍然是三十七八度,熱還不是干曬,而是像蒸籠一樣,作為全國十大火爐之一,主打的就是一個沒有空調不能活。
X市的夏季實在不宜出行,男女老少都是能待在室內就待在室內,所以她的LIVEHOUSE也沒太多外地巡演的樂隊過來,主要給本地的小樂隊做拼趴演出還有脫口秀開放麥什麼的,這類演出的票價一般都很便宜,票房也不高,權當是支持本地文化事業發展了,最近她也沒什麼事忙。
剛一打開門,那股樓梯間裡席卷而來的熱浪就令兩個古人驚呆了。
楚留香:「……這裡真的是長安?」
秦蔻嘆氣:「誰說不是呢?」
楚留香詫異道:「長安地處北方關中,怎會比閩南之地還要炎熱?」
楚留香不是南人,卻常年住在廣府一帶的海上,自然知道極南之地的苦熱,古人曾雲:「南郡極熱之地,其人祝樹樹枯,口唾射人」ヾ,意思就是說:這個太陽的火氣是有毒性的,住在極熱之地的南人,就連口水都是有毒的,吐一口能把樹給毒枯咯,再吐一口能把人給毒倒下……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否則江湖上也就不必研究各式各樣的用毒手段了,一個南人直接過來吐口水,決鬥就結束了……南少林長大的無花也不必偷什麼天一神水了,直接給天峰大師……算了不能再想了,想多了腦子痛。
不過由此也可看出,南郡之熱,實在是苦煞人也!
怎得千年之後,長安也變成了這樣的鬼天氣?!
秦蔻說:「這個嘛……地理什麼的我懂得不多,沒法子和你們解釋,不過全球變暖,每年夏天的極端天氣都在變多,可能還有城市熱島效應,秦嶺上肯定要涼快很多的,城市裡會更熱。」
楚留香繼續抓住自己不懂的詞彙:「全球變暖?全球又是何物?」
秦蔻想了一下,還是放棄解釋了:「先走啦,你們要補的知識太多啦,就……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的。」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不出意料的摸到了鼻尖上被熱出來的汗珠,笑道:「也是,我們還是快些走吧,這鬼天氣……」
走到樓梯間,他昨天晚上看到高層大樓時的疑問終於被解答了。
人們怎麼上下樓?
電梯!
秦蔻就跟他們解釋:「電梯哦……就是個長長的、煙囪似的大管道,裡面有個大盒子,人就站在盒子裡頭,盒子上吊著繩索可以上下,因為是直上直下,所以速度很快的。」
這「電能」還真是無所不能!
三人進了電梯,秦蔻摁下負一層的按鈕,一種奇異的失重感果然傳來,楚留香輕功絕佳,也曾墜下無底深洞,這種失重感倒是也曾感受過,只不過那時是命懸一線、必須集中精神,企圖掛在石壁之上,現在卻是
好端端的站在這大盒子裡,只需等待即可。
這樣失重的感覺,於古代的江湖客來說,只能想到死亡。
一點紅就想到了死亡,想起自己初出茅廬之時,曾被敵人逼到山崖處墜落,九死一生。他的身子仍不住繃起,渾身蓄勢待發。
電梯走到十三樓時停了一下,門自動打開,外面是個帶著耳機的小男生,雙手插兜,嘴裡嚼著口香糖,正要進來,抬眼一看,就看見兩個穿著背心的……健身教練,其中一個似乎心情不佳,面無表情,冷冷地掃了他一眼。
小男生:「……」
打擾了!
他退出來等隔壁的那一部電梯。
電梯門重新關上,秦蔻忍不住用余光觀察了一下兩個古代男士,他們都是成熟的江湖客,很明白怎麼樣很好的收斂自己的情緒,也盡量都很心平氣和地接受著自己來到了千年之後的事實,沒有大呼小叫。
不過此刻,身處(他們認為的)危險之中,秦蔻還是感覺到一種蓄勢待發。
電梯當然是有風險的,否則它也不會納入到特種設備裡,定期要檢查了。
這個高高的管道、被鋼索掛住的四面封死的鐵盒子,一旦出了事,連個逃生的機會怕是都無,生活在城市裡的現代人對危險的感知其實是很遲鈍的,因為身邊太安全了!但對於生活在刀光劍影的古代江湖客來說呢?
危險對他們來說就是無處不在、五花八門的,所以無論是松弛瀟灑的楚留香、還是冷傲尖銳的一點紅,其實都對危險非常敏銳,他們之所以願意走進這個鐵盒子裡,其實是出於對她的信任。
所以,現代人又怎麼可以自以為是地去嘲笑他們呢?真的那麼做的人才是爛人。
秦蔻伸手戳了一下一點紅的手心,對方的手指蜷了一下,目光朝她掃過來,沒有說話。
秦蔻輕聲說:「就快下去了,電梯要定期檢查的,其實很安全,別怕。」
殺手怔了一下,忽然有種不真實的荒謬感湧上來。
從來只有別人怕他的。
一個人想要別人怕,就得自己先無所畏懼,不怕死、不怕刀劍、不怕孤身一人對敵,唯有如此,方才能夠讓血肉之軀變成利劍。
但現在,卻有人對他說,別怕。
他黑漆漆的目光安靜而無鋒芒地看著她,直到聽到「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他才低低地說了句:「多謝。」
第8章
電梯直接下到了負一層,地下停車場。
與采光通透的樓上相比,這裡有種陰森的涼氣,這種涼氣與秦蔻家空調所吹出的涼氣有明顯的區別,帶著地底獨特的陰冷味,不知名材料鋪就的地磚之上,黃色的線條方方正正的劃成格子,格子上七七八八的停著鐵皮盒子做的車。
這東西是車——這是很好理解的。
長著四個輪子的東西,本就是為了在地上跑動起來的,馬車、牛車、騾車,都是一樣的道理,只不過他們那個時代用畜力驅動,這個時代嘛……
楚留香挑眉:「此車也用電?」
秦蔻說:「那倒不是,用的是汽油,唔……這東西在你們古代好像叫石漆。」
與一般人想當然的看法不一樣,古代生活在產油區的先民們其實很早就開始利用石油了,在地表燃燒的天然氣叫「火泉」,而流動的石油被叫做「石漆」,不過在早期的文獻記載中,石漆是當做照明用的燃油以及潤滑車軸承的潤滑劑來用的,後來在南北朝時,出現了用石漆火攻的記載。在沈括的《夢溪筆談》之中,又記載了此物可制造墨——此墨被稱作「延川石液」,有意思的是,沈括所記載的這個產油地距離X市並不遠,就在秦蔻家小區不遠的地方,就是如今的延X石油家屬院(之一)。ヾ
不過古代對於能源的利用,多集中在燃燒上,想要將熱能轉化為動能,自然要等到工業革命之後了。
一點紅的注意卻在別處。
昨夜來時,他曾站在二十七樓之高,居高臨下地觀察這個世界。
到處都是燈,樓下每隔幾丈,就有掛在高杆上的燈火將周圍照亮,路上的人不少,三三兩兩,腳步閑適,手裡拿著吃食在路邊吃,或者提著個袋子拎在手上晃,並不急著回家。
他看到這一幕時,心中就陡然升起了一種古怪的感覺。
在他的時代,夜晚是不會這樣亮若白晝的,即便有人家點著煤油燈,那燈光也只是如豆一般,逐漸消散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窮苦人家的人夜間多是無法視物的,故而天一旦黑下來,無論是城裡還是野外,都是一片蕭瑟肅殺之氣,這也正是江湖人出來活躍的時候。
但在這裡,人們都是有恃無恐的,就像那名為「電梯」之物,他左看右看,也是相當危險之物,秦蔻解釋過,這叫「特種設備」,是定期就要檢修的,其實出事的可能相當之小,但一點紅其實有點無法理解這種,把自己的性命放在他人手中的感覺。
簡而言之,他現在還沒意識到這是一個充滿規則的世界。
江湖當然也有江湖的規則,但那規則說起來也簡單得很,就是弱肉強食,誰的刀快、誰的劍利,那就聽誰的。
他只是冥冥之中感覺到了這個世界的基礎邏輯與他所存在的世界不一樣。
但這名為「地下停車場」的地方,卻又不一樣。
殺手一抬眼,就把四周都瞧遍了,此地雖大而空曠,卻並非一覽無余,無數的車輛停下,便有無數可遮掩人耳目的角落,且人實在是少,與地面之上的熱鬧對比鮮明。
即便到了千年之後,人依舊是人,那麼衝動與暴力就仍然是人性中的一部分,若說這一部分在哪裡最容易爆發……那也很簡單,一是居舍之中,二就是這等人煙稀少且死角頗多的地方了。
一點紅抬眼,又瞧了秦蔻一眼。對方高高的馬尾晃來晃去,手指上轉著車鑰匙往前走,和楚留香聊得不亦樂乎,相當放松。
……果然是個對危險沒什麼概念的姑娘。
他收回視線,跟在他們兩個後頭上車,也沒說什麼。
秦蔻家住直江新區,與X市老四區離得不遠,市中心玩得地方不少,距離也不遠,回民坊、鐘鼓樓、小寨、不夜城、大慈恩寺、曲江公園、再加上大名鼎鼎的歷史博物館,都聚集在這一片兒,附近還有大學城,眾所周知,大學城附近的東西都挺好吃的。
唯一的問題就是開車進這一片兒實在堵。
工作時間十分自由的秦蔻小姐特地避開了上班高峰期,不過饒是如此,街上的景像還是驚呆了兩位古代男士。
人!人!車!車!怎麼這麼多人!
就……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高樓。
這裡的高樓比之秦蔻所住的地方,還是要矮上不少,七八層的居多,四通八達的道路,架在道路上空的「人行天橋」。
只看這路居然要人與車分開走,就知道這路上到底有多少人、多少車了。
長安自古繁華是沒錯,但關中平原其實是無法供養太多人的,這也就是為什麼,有唐一朝要設洛陽為東都,年景不好時,就連皇帝也要率領百官去往洛陽「逐食」。
所以長安已是舊日都城,自唐之後,就逐漸沒落了。
然而現在……
長安居然能有這樣多的人?!
楚留香問:「不知長安的人口……」
秦蔻撓撓頭:「一千二百萬?」
楚留香:「……你說多少?」
秦蔻說:「X市是千萬級別的城市啦,常住人口千萬以上。」
楚留香摸摸鼻子,問:「長安如今仍是都城?」
想來也只有都城能有如此盛景?
楚留香是江湖客,卻也讀書,他有位義妹叫做李紅袖,李紅袖博聞強識,能將江湖上各門各派的來歷如數家珍、也通曉各地的風土習俗,她藏書甚廣,甚至還有《地理志》這樣的藏書。
有關地理的藏書,一向不是平頭布衣可收藏的,不過楚留香所在的時代,雖然不說是戰亂四起吧,民間是挺亂的,江湖客盛行的年代,當然也就意味著官府的管控力不太行……
所以藏了也就藏了,看了也就看了。
人口、食貨一類的知識,楚留香自然通曉一二,也知道一座城有超過一千萬人到底多麼令人咋舌!
唯有都城,才能有如此盛況吧。
結果秦蔻說:「不啊,我們這地方發展的很一般的。」
從人均工資就能看出,X市,真的……很一般……
她在X市定居開店,第一是因為她從小在這裡長大,第二也是因為這裡文化產業也發展的不太好,像川省的C市,就號稱「西南文化重鎮」,樂隊文化相當興盛,首都B市那就更輝煌得不得了了,而X市相比之下就相當默默無聞,秦蔻當年正是抱著一種投身本地文化事業的心態來開店的。
楚留香:「……」
他有點想像不出來,如今的中原到底有多少人了。
不過……
這個時代的百姓過得真的很好啊。
如此苦熱,家家戶戶都有那名為「空調」之物納涼,人人家中通電、人人家中有水自來,這樣的時代,能養出這麼多生機勃勃的百姓,也很正常吧。
正說話間,今天的目的地已經到了,就是X市比較繁華的一個商圈,逛商場嘛,就挑個大的,一站式解決,剛好頂樓還有海底撈,逛累了就去吃東西。
車子停在地下停車場裡,她帶著二人坐電梯上樓。
商場七層,比起秦蔻住的高層小區,不算什麼。但商場的建築風格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種,這棟商場的設計是最為普通的回廊挑空設計,從一層進來,抬頭往上看,能看到陽光撒在頂樓的玻璃頂上,熠熠生輝,牆壁雪白,在巨大的室內空間上投射上一層奇異的神性。
即便楚留香不知道有個梗叫做「奇觀誤國」,他也很明白巨大建築的意義。
他曾盜過御用的九龍杯,進過皇宮大內,還曾坐在金鑾殿的琉璃瓦上喝酒。
只有親眼見過那樣高大的宮殿,才能明白巨大建築的意義。
建造宮殿所用的木頭,是從南方走漕運來的深山巨木,高高的台基,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台階,而在台階的盡頭處,是巨大巍峨的宮殿,檐角高高地飛起,在太陽升起的那一刻,陽光照在琉璃瓦上,為矗立在最高處的、代表著無上權力的宮殿渡上輝煌的金色。
人在看到巨大造物時,的確會感受到自己的渺小,會有種想要匍匐倒地的欲望、會生出敬畏的、感動的情緒。
所以巨大的建築才會被視作是權力的像征,所以等級是多麼的重要,平頭百姓就算是再富有,也絕不能夠逾制去建造更大的房子,衣著也是一樣的道理。所以坐在皇宮頂上喝酒是件十惡不赦的事情,朝廷對難以馴服、逾制逾成習慣的江湖人才那麼討厭。
但這裡……
這樣的建築,人們也只是拿它來當一個……吃飯的、買東西的、娛樂的地方?
這個認知實在讓楚留香心中生出了一股奇異的荒謬感,畢竟在他的時代,敢上皇宮去偷東西喝酒,是他楚留香藝高人膽大,而這個時代的人對此稀松平常——這地方就是拿來喝酒吃菜、消遣時光的!
楚留香盯著那高高的玻璃頂,還看見一個中年年紀的男人正拿著水管衝洗屋頂,他視力相當之好,隔著這麼遠,也能看出那人似乎習慣了站在高處,行動相當松弛。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秦蔻問:「嗯?你在笑什麼呢?」
楚留香摸摸鼻子,說:「我想到高興的事情。」
秦蔻:「?」
謎語人。
那麼第一要務,趕緊去買衣服。
千年之後人們的衣著,當真是令人大開眼界。
此時的人顯然不講究什麼「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男人們大都剃青頭,頭頂一層發茬,也有再長一些的,但是絕沒有和他們一樣留長頭發的,故而他們兩個還引來了不少目光;而女人們呢——和千年前有一點相同,那就是頭發的花樣比男人的多得多。
光是短發,就能瞧出各種不同的樣式,和男人一樣留青頭的也有,短至耳朵的也有,順直的也有、卷曲得也有,一眼望去,真是個個不同。
至於衣裳,也是如此。
千年之後的女孩子們,都實在大膽得很,像那被稱作是「吊帶」的衣裳,怎麼說呢……千年之前,在床笫間的褻衣也多是如此了,至於什麼露胳膊的、露腿的、露腰的、露領口的,更是層出不窮,若是讓個老學究「穿越」過來,怕不是會當場氣到暴斃。
商場裡的男男女女閑庭信步的走著,對此都司空見慣,只是偶爾有特別漂亮、特別英俊的男女走來,才會有人多看兩眼,不過那種多看,與他們那年代,街上的閑漢去瞧女人的目光是完全不同的。
他們那年代,江湖上自是有許多女俠,然而除此之外,更多的還是普通人家的女子。
普通人家的女子是害怕獨自一人上街的,因為街上總有些地痞流氓,整天正事不做,就三三兩兩的聚集著,倘若瞧見個獨行的女子,那猥瑣的目光便粘稠且惡臭地打量著她,十足不懷好意。
楚留香也不知道出手救過幾次這樣的姑娘。
這倒不是說他只會英雄救美,主要是這樣的事情發生的實在很頻繁——他的年代江湖客輩出,各地都有各種江湖幫派,江湖幫派魚龍混雜,實在是什麼人都有的。他喜歡四處溜達,碰上事兒的概率自然就大了。
但這裡,人們瞧見特別漂亮的姑娘的眼神,也就是「哇,真好看」,這樣子,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其實楚留香能理解為什麼這裡的人都穿得如此暴露,只肖得想一想外頭的酷暑就什麼都明白了,熱得不行就得穿少點、穿薄一點兒,這只是一個最簡單不過的道理,但在他的年代裡,衣裳卻被賦予了更多的意義,以至於這最簡單的道理卻成了謬論。
這裡的氛圍實在很是松快。
而一點紅,當然也見識到了秦蔻所說的「明天你就知道了」到底是個怎麼樣的知道法。
他手插著兜,面不改色,目不斜視地往前走,只覺得她人如何,與他本無關系,他不是什麼君子,只是也不屑於做些地痞流氓會做的事情。
秦蔻把他拉進了家店裡,此世的女子也可拋頭露面的做活兒,故而這家店裡也多是姑娘,穿著這「商場」中做工的人統一的衣裳。
他進去後,秦蔻就站在一邊低著頭擺弄一個會發亮的小方塊。
一點紅瞧了她一眼,見她無意和他們二人一起進門,便收回了目光,自己抬腳踏進去了。
片刻之後,他就僵硬在了店中。
因為這是家賣褻褲的店,女店員們輕車熟路,上來就問……尺寸。
第9章
尺寸,是一個非常微妙的詞語。
丈、尺、寸,都是用以衡量長度的單位,買衣裳要量尺裁衣,也是相當正常的事情,然而一點紅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原來千年之後,竟連褻衣褻褲都堂而皇之地在這「商場」之中售賣。
這些做工的女伙計們說的倒也沒有那般直白,只問他是要M碼,L碼,還是XL碼,這三個號碼今天之前一點紅都從未聽過,但只要是個男人——無論這個男人到底有沒有過女人,他都絕對會在第一時間明白過來這是什麼意思。
一點紅一瞬間人都懵了,腦子裡嗡嗡的,下一秒,他下意識地回頭去找秦蔻。
那漂亮又爽利的姑娘就站在門口,似乎在把玩手中的小方塊,卻忍不住偷偷抬起眼睛朝他這邊瞟,嘴角還止不住地上揚,完全一副偷著樂的模樣,被他的眼神抓個正著之後,她上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似乎想要把面部表情調整回來,然而失敗。
一點紅:「……」
她!
她故意的!
……此間的女子們實在太大膽了。
然而再看這家店中的其他男人,挑選起來毫不含糊、面不改色,這些女伙計也面色如常的介紹著面料、剪裁,實在……
而且她能想到帶他們來這種店,這說明她今天早上瞧他穿的短褲的時候心裡想的是……
……從昨晚一直縈繞著一點紅的荒謬感在此刻達到頂峰。
不過,這也的確是個問題。
衣食住行,本來處處都是細節,這等私人之事,他是萬萬沒想過要勞煩秦蔻的,卻不想她竟連這處都能想到。
一點紅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瞧了眼掛在貨架上的樣品尺碼,給自己拿了幾件合適的尺碼,秦蔻在他臨進門時塞給了他這個時代的錢,想來是為了怕他們窘迫,要他們自己結賬的。
唯一讓他有點困惑的是,方才在路過其他店鋪的時候,他明明聽見那邊的伙計說的是:有S碼、M碼和L碼,為何此間店鋪卻並無S碼?
不過他沒問,這些不甚重要的東西,一般他就直接無視掉了。
買完東西,他徑直走出去,又瞥了秦蔻一眼,秦蔻又偷偷抬眼瞧他,又被他抓了個正著,對方忍不住翹起嘴角,露出了兩顆尖尖的虎牙來,一點紅臉色有點微妙地欲言又止。
從內衣店出來後,就直接去買成衣了。
商場的女裝區自然是大的,占了整整兩層,男裝區與鞋子、運動品牌一起占了一層,且逛男裝區的,也多是女性,或者一男一女。
既然沒什麼事,那就慢慢逛,慢慢買,至於價格什麼的,秦蔻這種萬惡的富二代是不會在意的。
一點紅雖然名字裡帶著一個紅字,卻獨獨愛穿黑衣——即便秦蔻提醒過他,黑色吸熱,夏天穿黑色肯定不舒服。
但他還是習慣性地挑選了黑衣。
秦蔻本來以為他會挑寬松的T恤,卻沒想到他順手拿了件貼身的輕薄運動T恤去換了。
秦蔻:「?」
他不是因為衣服貼身很害羞麼?
但其實一點紅的選法完全是基於他的職業習慣。
殺手的衣裳,自然是簡之又簡,絕不帶任何個人化的標記,也絕不會裝飾任何會影響行動的東西,一點紅的衣裳自然也是如此,總是裹著一身緊緊的黑色勁裝,下擺收進腰帶裡,袖口收得很緊,裹著手腕。
千年後的衣裳其實整體來說是往簡單了走,夏天街上的男男女女很多都穿T恤和褲子,放在他們那時代,女子的褲子外頭還要再穿一層裙子才是,而男子呢,自然也以穿長袍為貴,「短衣幫」三個字,說的正是碼頭力工、抬轎的轎夫這樣賣力氣的窮苦人。
這一點上來說,其實一點紅是更喜歡千年之後人們穿衣的風格的,至於短袖,昨晚和今天他實在已見過太多人穿了,已經從驚訝變為麻木了。
於是他就按照自己平日的穿衣習慣,挑了件合身的T恤去裡頭的「試衣間」裡換。
剛換上,他就發現自己失算了。
他平日裡所穿的,就是最普通不過的粗布衣裳,這種紗線在紡織的時候是需要上漿以保持韌性的,故而織出的布料是粗糙且硬挺的,有自己的形狀。
但千年之後,顯然是沒人再穿那等粗糙布衣了,這商場之中所售賣的所有衣物,都是柔軟細膩的,棉布已是最普通、最不值得一提的料子,至於這些買運動品的店家,更是在面料上極下功夫,什麼速干的、防水的、涼爽的,實是應有盡有。
他所挑選的這件T恤自然也是一樣,柔軟細膩,又極為合身,且因是夏日,衣裳很是輕薄,薄薄一層,貼著他的身子,身上只要一動,居然隔著衣服都能瞧見他肌肉的走向,殺手站在穿衣鏡前瞧著自己,忍不住皺了下眉。
秦蔻和楚留香就站在外頭等,她一看見一點紅,頓時眼前一亮。
就很好看!
他身材很好,寬肩窄腰,這種制式的T恤設計來就是為了展現穿衣者的身體的,因此短袖的袖口不會像休閑款一樣放得很大,一點紅衣服尺寸選的很對,正好令短袖袖口貼在他的大臂上,更顯出他的手臂線條,只是安靜地垂下來不緊繃的樣子,也有種極富力量的感覺。
有句話說的好,適度健身吸引異性,過度健身吸引同性。那種什麼健美先生之類的比賽,秦蔻承認他們都很厲害,但確實……嗯,對她來說有點太過了。
一點紅肯定不是適度健身,他只不過是身體比例天生就優越,身量很高、手長腿長,骨架不呆笨,行動迅捷如風……行動輕靈的人,身上的線條就很均勻流暢,富有美感。
即便是運動品牌店裡的店員,也沒見過多少身體條件這麼優渥的人,她們也挺開心的,尤其這個帥小伙子看上去還多多少少有點不自然……
這……這不是更好了!
女孩子就是會喜歡帥而不自知的男人啊!
於是原本店員們開始更熱情地給一點紅推薦「合適」他穿的衣裳,而一點紅不動聲色瞥了一眼秦蔻,又看到對方嘴角止不住地上揚……
一點紅:「……」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對方好像從他的反應裡獲得了什麼奇怪的快樂……
這倒真不是錯覺,秦蔻就覺得看一點紅各種手足無措的樣子特別有意思,不過他估計再過一陣子就習慣了吧,這屬於穿越前期限定反應呢。
總而言之,秦蔻大手一揮,表示這衣服很好、很不錯,很襯他的精氣神,買!
然後一點紅就學聰明了,開始挑選面料對比起來更厚、挺括且版型休閑的衣裳。
秦蔻:╮( ̄▽ ̄)╭
真沒辦法∼
楚留香是另外一種穿衣風格。
在服制已經全然不復存在的現代,穿衣裳其實是一種自我表達的形式,而「風格」又是與文化有著密切相關的,以秦蔻以前上台演出為例,她們樂隊的風格是上世紀九十年代於日本興起的CITYPOP風,因此服裝多突出一個復古、摩登、熱情、自信。
古代人未經過現代人的審美洗禮,並不清楚什麼不同樣式的衣裳到底代表了一種什麼樣的風格與感受,就比如說襯衫,這樣立翻領的衣裳於中原人穿的交領衣裳是截然不同的,只能叫楚留香在第一時間想起唐人穿的、受到波斯諸國影響的胡服。
不過他的觀察力當然不是蓋的。
這名為「襯衫」的衣裳,與中原傳統,講究「天衣無縫」的衣裳很是不同,格外的強調立體挺括,原本進來時穿著圓領T恤、有些含胸駝背之人進來換上一件後,登時瞧著便挺拔了些,究其原因,便是因為襯衫格外講求肩部的挺括,又以立翻領掩蓋肩、背上的毛病,且——且不知為何,好似這人一旦穿上襯衫,就受到了什麼暗示一樣,格外的挺胸抬頭、昂首闊步。
佛靠金裝、人靠衣裝,這道理無論是誰都能懂得的。
楚留香一向都是個隨性而為、極其松弛的男人,他倒是不太喜歡這等一板一眼的衣裳。
但秦蔻卻覺得楚留香就是莫名很適合穿襯衫。
她給他挑了件垂感很足,絲綢面料的純色襯衫,配同色休閑西褲,換上之後的效果果然很不錯。
就是還感覺有哪裡怪怪的。
秦蔻撐著下巴思索,過了好一會兒,恍然大悟,說:「我知道了。」
還未能掌握這個時代審美精髓的楚留香摸摸鼻子,十分茫然。
秦蔻比劃著給他出主意,楚留香忍著笑意按照她說的做,把扎起的頭發拆了,只抓上一半扎個了小發髻,底下一半就隨意垂下。
秦蔻說,這叫「半丸子頭」。
梳著半丸子頭,穿著休閑襯衫,一只手隨意插在褲兜裡,整個人站得並不那麼挺正,而是重心稍微有點歪的楚留香,就很像是那種瀟灑不羈搞藝術的……富二代。
該說他這種奇怪的貴公子氣質真是無論如何都遮掩不住的麼?
不過這位搞藝術的富二代又實在強壯高大,屬於能打十個的武德充沛藝術家。
秦蔻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目光又順勢轉到了他的耳朵上,心想:要是打了耳洞,帶個耳釘或者小圓環什麼的,就更像藝術家了。
不過打耳洞在古代的確是只有女人才會做的,否則在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故事裡,也不會有梁山伯瞧見祝英台耳朵上的耳洞懷疑她是女子的劇情了。
反正他們是要回去的,這種沒什麼必要的建議,秦蔻不會提起。
接下來就是隨意逛了,今天正好出來了,秦蔻自己也給自己買了點東西。
手裡的東西自然不是她自己拎,而是提在男士手中。
楚留香自然不必說,他是再溫柔多情不過的男人,又有三位義妹,平時不在船上的日子,也陪蘇蓉蓉她們逛逛街,女孩子逛街,男人還能沒一點眼力見麼?
至於一點紅……他倒是從沒和女人一起逛過街,不過他長著眼睛,能看到但凡是一男一女走在商城中,必定是女孩兒走在前頭,男人跟在後頭拎著東西。
俊男美女,本來回頭率就高,更何況是一女兩男,這兩個男人還都留著長發,長相氣質極其出眾呢?
本來就習慣站在焦點中心的秦蔻根本沒有不適應。
而江湖上名聲最大、風度翩翩的盜帥佳公子自然也是不怕別人看的,就是聲名狼藉、慣常令人害怕的殺手很不習慣這種目光。
就……很善意的目光吧,驚艷的、驚奇的,小小聲和同伴討論的。
他耳力極佳,即便隔著一段距離,也能聽清那兩個女子在討論什麼,只說是懷疑他是「網紅」,他名字裡帶個紅字是沒錯,不過這「網紅」又是何物?按照語境來說,許是一種身份?
但沒人猜測他是干髒活兒的。
他今日是沒帶劍的,因為秦蔻堅決不許。
這或許是一個原因,但他也瞧見,這商場之中,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聽腳步聲均是普通人,甚至那負安保之責的「保安」,身體都呆笨得實在說不上是武人。
每一個人猜測他是做髒活兒的,其實是因為……這地方的人根本就沒概念,根本就不覺得這世上有人是做殺手的,故而想都想不到這可能性。
秦蔻又戳戳他手心。
一點紅垂眸看她。
她神色柔和,語氣帶著一貫的安撫:「我們現在的人可不講究什麼非禮勿視,你長得好看就會有許多人看你咯,況且我們這裡的男人留長頭發的很少,所以你習慣就好,大家沒有惡意的。」
她本以為他這種做殺手的人,會很排斥焦點矚目在他身上,因此才出言安撫他。
但殺手的反應卻很出乎她的意料。
他垂著眸聽秦蔻講話,又仰起頭瞧著這干淨、明亮、寬敞的娛樂之地,他的語氣淡淡的、卻有幾分罕見的松弛,說:「我知道,他們沒有惡意。」
秦蔻歪了歪頭。
總覺得他看起來有點高興?
算啦,不管啦。
逛了半天,也有點累了,秦蔻打算帶他們去喝喝奶茶,然後再去吃火鍋!!
第10章
十幾年前,奶茶對於秦蔻這種內陸長大的小孩來說,還只代表著學校門口三塊錢一杯、用五顏六色的奶茶粉衝出來的那種廉價飲料。
秦蔻的媽媽安寧安老師最看不喜歡她吃辣條、喝奶茶這樣的垃圾食品,因此奶茶對於小秦蔻來說,屬於一種能偷偷「反抗」無聊大人的武器。
但那玩意兒吧……仔細想想,喝起來確實沒有什麼意思,一股廉價奶精的味道。
也不知道是從幾年前開始的,奶茶這種飲料品類更新換代,重新又回到了大眾的視野之中,用的材料也是越來越好——上中學時,秦蔻喝那種勾兌的奶茶還覺得沒什麼,但前一陣子突發奇想去中學門口回憶青春時,被養刁了的口味就開始覺得哪裡哪裡都不對勁了。
近幾年奶茶這個賽道開始卷起來之後,又開始層出不窮各種新東西,比如加小料加成八寶粥什麼的,比如說加入油柑、奶油芭樂等小眾水果的水果飲、再比如說最近風很大的新中式茶飲。
X市屬於歷史文化名都,本身就有文化底蘊在,這幾年也有了自己本土的新中式茶飲品牌,不得不說,他們做產品的思路還挺有那麼兩下子的,就說去年新出的那個海鹽茯苓奶茶,味道又甜又鹹,又很微妙的好喝。
楚留香挑眉:「奶茶,是塞外韃靼人吃的那種東西麼?」
對於楚留香來說,「奶茶」不是一個陌生的詞彙。
——塞外草原上生活的游牧民族就會食用奶茶,裡頭煮了鹹肉、炒米,又放鹽來調味,楚留香的朋友遍布天下,去塞外馬背上的人家喝上一碗奶茶、吃上一只烤全羊,那都是常有的事。
但歸根到底來說,手抓羊肉很好、他很喜歡,但奶茶確實有點不符合他的口味。
秦蔻說:「不是、不是,你去了就知道了嘛。」
於是三個人就去了秦蔻喜歡的那家新中式茶飲店裡頭,這種開在商場中的奶茶店,除卻幾個大品牌之外,店面並不大,也只有三三兩兩張座椅,大部分的顧客都是買了就走,邊喝邊逛街的。
楚留香只見這家店店面小小,供客人們坐的地方不大,倒是灶房(?)占了大半位置,裡頭有三個男女伙計,正麻利地干著活兒。
想來他們也是不知道該如何點單,秦蔻也不推讓,自己上前,啪啪啪報了幾個名字,那站在櫃台前的女活計便確認一下,說這個東西有奶油頂,沒辦法封杯。
奶油?
楚留香又一次抓到了熟悉的詞彙。
是的,古人當然也吃奶油,於楚留香印像中的奶油點心,自然當仁不讓得是酥油鮑螺了。
酥油鮑螺乃是用酥油制成,從牛奶中得到奶油,從奶油中脫水得到黃油,再將那凝固狀的黃油加熱脫水,使得黃油中殘存的蛋白質焦化,從金黃色的油液變成淡淡的焦黃色,如此,便得到了酥油。
中原人的日常飲食很少用到酥油,此物現代人多稱之為印度酥油,又叫「醍醐」,所謂的醍醐灌頂中的醍醐,正是指此物。
而酥油鮑螺正是用此種東西制成,因形狀勝似鮑螺,故而得此名。
牛奶本是北方草原上慣常食用之物,愈往南走,價格便愈發昂貴,再加上其中還會增添大量蜂蜜和糖,做起來又相當之難控制形狀與火候,平頭百姓是萬萬吃不起的,也只有顯赫的富貴人家能拿出來待客了。
——楚留香的好友,松江府左家莊的左二爺,不僅做的一手好鱸魚,揀起這酥油鮑螺來也是一絕,每次他去,桌上必有一碟,此物外殼微微酥硬,內裡又奶香十足、綿綿軟軟,很是有一番妙味。
所以,奶茶與奶油,對楚留香來說,便是兩種口味截然不同、體驗好壞有別的兩種東西了。
這樣的兩種東西,又如何融為一體呢?
這店家沒有跑堂的活計,吃食做好後,須得食客自行起身去拿,此刻店裡沒有幾個人,坐著的只有他們三人,片刻之後,那「奶茶」便已制好,一點紅瞥了眼櫃台,很自覺主動地起身去拿了。
他拿回來的奶茶,是裝在紙杯子裡的。
楚留香只是挑了下眉,倒是沒有太驚訝。
這當然是沒什麼好驚訝的,許多現代人總覺得古代人的見識就短淺到不行,見到什麼都要大驚小怪,見到個一次性紙杯子,都要感嘆一番紙居然不怕水,還可用來當杯子。
但其實只要稍微一想,就能想到,古代也有油紙傘啊,紙要是防不住水,誰能拿它來當傘使用?油紙油紙,就是在皮紙上塗上均勻的熟桐油,便能防水了,理解了這一點,紙杯一物,也無甚可驚訝的。
唯一讓楚留香驚訝的是這玩意兒很顯然是只用一次的,剛剛在逛商場時,他就瞧見許多人手中都拿著相似的紙杯,杯上覆蓋著一層紙膜,中間似是插了根蘆葦管一樣的東西吸著喝,喝完之後,便隨手將此物扔到了「垃圾桶」之中。
就……就很奢侈浪費。
如此一天下來,該產生多少垃圾?如此之多的垃圾,又不知多少人才能清理的過來?再看這商場之中,每家店都有如此之多的伙計,也不知道此世到底多少人從商?務農的人呢?長安竟有千萬人之多,到底多少人務農,才能供養得起這樣多的人?
越看這千年後的世界,越覺得處處都是不可思議之處。
不過現在嘛……
他還是更好奇這奶茶的口味。
只見面前這一杯奶茶,不見液體,只見上頭如小山般堆起的奶油,只論紋路來說,倒真的與酥油鮑螺有幾分異曲同工之妙,只是此物未經油炸,並不金黃,反倒瞧起來軟乎乎、雲朵兒一般,上頭撒著些不知名的堅果,如酥山一般。
杯壁摸上去自然是冷的,如此熱的天,即便是在充滿宜人冷氣的室內,也多是沒幾個人願意喝熱飲的。
這店裡給了一種小勺,晶瑩剔透似琉璃,卻無琉璃的重量與冰冷感,秦蔻說著叫塑料,乃是這時代最常見、也最廉價的材料。
他便用塑料小勺舀了些奶油放入口中,只覺得此物極為輕軟,甫一入口,便化得無影無蹤,卻滿口余香,上頭的堅果絕不是花生,比花生要香甜上許多,咬在嘴裡,咯吱咯吱的,奶油與堅果,一輕柔、一脆香,口感與味道,都十分豐富,令人欲罷不能。
再說那奶茶,明明是冷茶,卻喝不見半分苦澀之味,楚留香閉上眼睛細細品味。
楚留香是個風雅之人,其實在他所生活的年代,點茶這一項茶藝已基本沒什麼人會了,大家喝茶,都講究散衝散泡,只看他那一手點茶的功夫,就知道他在茶之一道上也頗有研究。
他口中這幽幽茶香,韻味悠長,只令人覺得口中滿是岩骨花香,分明便是產出自武夷山的岩茶,奶味醇香淡淡,倒是不喧賓奪主,奶茶奶茶,這一杯又放了奶油與堅果,本以為是十分濃郁的東西,卻不想口感清爽,半杯下肚,非但不會膩,反倒是意猶未盡,喝了還想再喝。
再看價格,十八元。
楚留香自然是有觀察過這裡貨幣的購買力的。
此間商場,有大而平價的雜貨店,也有小而貴價的鋪子,去買家居服時,秦蔻就帶著他們去逛了一圈一家名為優X庫的鋪子,裡頭的活計多是各自忙碌,也無人來介紹,買衣裳便是自己拿著去試,試好了自己去櫃台結賬就是。
他觀察過,此間最是熱鬧,來來往往的人很多都是進這裡來買衣裳。
那麼自然是這家店鋪更加平價,不甚富裕的百姓們也更愛來此購物,可以與他那時代平頭百姓會去光顧的成衣店相比。
秦蔻結賬時,楚留香留意聽了一下,這家店鋪的棉T恤價格在七十八到一百二十八元不等。
也就是說,這般好的茶葉、這雲朵兒般輕盈的奶油,也就只需一件布衣價格一半的一半。
……這樣的好東西,若放在他那時代,想來是大戶人家的飲食秘方,有錢都沒地兒買去。
楚留香一邊暴風吸入一邊出神,心情很是復雜。
至於一點紅……
她給他點的是玫瑰烏龍,用的是蜂蜜漬過的重瓣玫瑰和高山烏龍,不算很甜,清清爽爽,玫瑰花的香氣揉進奶茶之中,又有烏龍茶所特有的、焙火濃郁的茶香。
秦蔻自己是非常喜歡這種口味的,至於一點紅喜不喜歡,她還真不知道。
她帶兩位古代男士來,也不是說非要他們喜歡或者驚嘆如何如何,只是既然來現代了,那就多體驗一些現代獨有的東西。
為了避免太甜他不適應,她還專門選了三分甜。
她用余光瞟了一點紅一眼。
這個書中所描寫的「殘酷、冷漠、眼睛中閃動著野獸般的碧光,」的冷面殺手,此刻面無表情地瞧著面前的奶茶,從神色來看,誰也看不出他到底是喜歡呢,還是不喜歡呢。
不過他倒是差不多連余在杯子底部的蜜漬玫瑰都吃掉了。
尋常人一聽到殺手這個詞,總要腦補一個風刀霜劍的環境、一個冷漠酷烈的形像,還有一副滿是傷疤的軀體。
這些特征一點紅倒是都很滿足,不過殺手當然也有不為他人所知的小反差。
——他是松江府人,正兒八經的江南人士。
江南人士,口味本就清淡,且偏愛各式點心,一點紅自小在江南長大,雖因為職業的關系,說的是一口正經官話,且各地的口音方言都能學,平日說話絕不帶半點吳儂軟語。但他的口味卻異常的嗜甜,甚至於,他對甜度的接受度比秦蔻高得多。
現代人生活中的糖分實在太多啦,飲料、甜點、冰激凌,等等等等,「不太甜」成了甜品最好的評價,像酥油鮑螺這種點心,放在現代,多半要被批評太油膩、太甜了。
不過在古代可並非如此,平日裡想吃個點心並算不得容易的事,一點紅又是殺手,慣常風餐露宿,他們這些走南闖北的江湖客,行路之時也沒法子向大戶人家出遠門時一樣,准備極為下飯的鹹油路菜,而多是簞食壺漿——也就是用竹筒裝著炒干了的飯,吃時和以水漿,如是便算是對付過去一頓了。
至於烤肉、叫花雞什麼的,就屬於野外生存時給自己加餐的必備烹飪技能了。
也因此可看出,他想要吃上一口現蒸的、熱乎乎甜糯糯的糕點,是有多麼的不容易。
有一回他進了北方的一座大城,竟找到家松江府人遠上開的點心鋪子,極為難得,他興趣上來,買了一個,誰曉得竟有那不長眼的仇家,在他的糕點裡下毒……下毒……下……毒……
總是號稱「殺人不流血,劍下一點紅」的殺手,那一次給那不長眼的仇家留下了九點紅。
總而言之,他很喜歡這名為「奶茶」的飲子,也對此間百姓能隨時隨地獲取甜味感到不可思議,再一想,這地方實在富庶到令人發指,有什麼事情是不可能的?即便秦蔻現在告訴他,人能上天、上廣寒宮去,他也絕不會感到驚訝的。
喝上一杯奶茶,在店裡坐著歪一會兒,秦蔻說:「走,吃飯去,你們餓不餓?」
雖然她剛喝了杯奶茶,不過這杯奶茶本身比較清爽,又沒加小料加得和八寶粥似得,喝完之後再吃個飯,一點兒問題都沒有。
而對於武人來說……武人運動量大,無論看起來身材多修長、行動多敏捷,飯量都絕不可能小的,他們倒是可以不吃——那是因為可以忍耐,而不是因為不能吃、不想吃。
秦蔻帶著他們往樓上走,樓上的六層、七層都是餐飲,這商場裡還有個從一層直通六層的室內大扶梯,號稱什麼「亞洲第一室內電梯」,秦蔻的評價是:不如山城的那個兩塊錢坐一次的皇冠大扶梯。
——那個是室外的,山城多霧,站在扶梯上面經常能在霧中穿行,頗有種騰雲駕霧的感覺吧。
不過這個扶梯的規模也足夠讓這兩位古代男士驚異了。
雖然這扶梯和秦蔻沒半點關系,不過她還是從古人們頗為驚異的神色之中獲得了滿足感……以及更深刻的理解了為什麼玩文明系列的時候她就總是想著造奇觀、造奇觀、造奇觀……
奇觀,真的讓人心裡好膨脹啊!
坐著扶梯,他們直接到了六樓,秦蔻其實半個小時前就在海X撈的小程序裡提前取號了,現在上去不用等位,直接進去就行。
海X撈,一家以極好的服務著稱的火鍋店,許多人都表示味道一般,不過秦蔻又不是川省人,對她來說,這種口味就已經足夠了。
三個人進去坐下的時候,正巧就看見了隔壁桌正在上演海X撈的保留項目——過生日。
於是在楚留香的視角下,便只見一堆穿著制服的男女伙計,正圍著一桌食客在唱歌跳舞,肢體極不協調,像極了一堆群魔亂舞的海帶精……
楚留香:「……」
楚留香頗為感嘆地向秦蔻誇贊道:「唐時有酒肆胡旋,我們那時中原人已然不善歌舞,卻不想如今又在這海X撈中見到舊唐風範……」
秦蔻:「。」
……倒也不必。
悠于 2023-11-8 14:20
第11章
火鍋火鍋,其本質上就是架起一口鍋,底下燒上火,使得鍋中水沸食熱,北方人叫涮鍋子、川人叫吃火鍋,廣東人叫打邊爐,宋時雅稱撥霞供……煮和炙烤本就是人類最原始的烹飪手段,這種天冷時自然而然的吃法,實在不能說是現代人的特供。
許多穿越小說裡寫古人對火鍋這種吃法驚為天人,就很有一種想當然的傲慢了。
兩位古代男士真正沒接觸過的,想來應該是辣椒?秦蔻自己是無辣不歡的,不過她沒有整蠱人的愛好,不想強行摁頭別人非要吃辣,於是點了個鴛鴦鍋,一半牛油紅鍋一半豬骨湯鍋。
海X撈的上菜效率很高,剛點完一小會兒,就有服務員端著鍋子上來了。
楚留香頗為感興趣。
還未進店,他就聞到了此店中傳出的香風辣雨,再看店前擺了無數桌椅,竟然都是等位子的人!在現代呆了一天的他,已經對現代人於吃食上的精細奢華有了了解,此店等位之人如此之多,想來即便是在現代,此店也是諸食店中的佼佼者才是。
此刻鍋子上來,他定睛一瞧,只見鍋中一半翻滾著紅彤彤、油亮亮的紅湯,另一半翻滾著濃白鹹鮮的骨湯——那一陣濃郁的、充滿侵略性的香風,正是從這一半翻滾的紅湯中不斷飄出的,這味道極具刺激性,令人禁不住口齒生津,食欲大動。
楚留香說:「這叫辣椒之物,我們那裡倒是沒有的。」
秦蔻說:「辣椒啊,這玩意原產美洲,要在全世界傳開要等到地理大發現之後了。」
十六世紀,也就是明朝。
不過辣椒在明代的《蔬譜》、《本草綱目》裡都並無記載,清初時在《花鏡》一書中才見記載「番椒」一物。
不過她倒是很好奇,問他:「誒,說起來,你們那裡有辣味的東西麼?」
楚留香含笑道:「自然,我們那裡雖不曾有辣椒,卻有姜辣、芥辣,還有茱萸,都有辣味,京城中有家賣芥辣瓜旋兒的,可是一絕。」
秦蔻笑:「那就來嘗嘗我們這裡的辣味吧,等下,我教你們打料碗……芝麻醬加南乳加韭菜花,這是北方以前吃涮羊肉鍋子的料碗,川味火鍋呢會吃香油香菜……啊,香菜就是芫荽,再加上蒜泥耗油,這個看起來雖然油膩膩的,但其實很解辣的……」
調料台上,十數種各色調料一字排開,任人取用,這裡頭的任何一樣,倘若被他們那時代的老百姓瞧見,恐怕都要大驚失色吧。
光說這雪白精細的鹽,就已不知道超出官鹽多少,要知道,許多地方的官鹽都是肮髒不堪,根本吃不得的,百姓們被強行攤派官鹽,說穿了就是每年花樣百出的盤剝中的一種形式罷了,買了官鹽,還得再從私鹽販子手裡買私鹽,而要說私鹽,也絕對沒這調料台上隨意擺放的、根本沒多少人正眼看一眼的雪花鹽的一半好。
至於紅油腐乳、油亮的菌菇醬、瑤柱醬,就更不用說了,這些東西楚留香當然也是吃過的,他們那地兒也是有的,只不過價格很是不菲,不是普通百姓可以吃得上的,山珍海味山珍海味,若不珍貴,哪裡能演化出這樣一個詞語呢?
楚留香似乎有點逐漸理解這個時代了。
這裡的東西當然不是樣樣都新,這些各色調味料、方才喝的那奶茶中的一抹岩骨花香,都是楚留香很是熟悉的東西,平日裡想吃上這樣一口,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
但那也只是他而已。
他瀟灑倜儻,作風不羈,藝高人膽大,不知有多少人恨他恨得牙癢癢,也不知有多少人一提到他的名字就心生感激。
他一直認為,這世上的財富其實並不少,只是掌握在了太少的人手中,這世上的快樂也不少,只是那一小部分的人的快樂,往往建立在很大一部分人的不幸之上。
所以他想要將那些過剩的快樂去分給那些不幸的人,於是他不惜的去偷、去搶,去管那些與他完全無關的閑事。
這裡……
楚留香不會覺得這裡真的是世外桃源,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但最起碼,這些原本只能在達官顯貴的餐桌上出現的名貴調料,就這樣隨意地放在櫃台上,任人取用,誰也不會去多驚嘆一秒,所有人的態度都是稀松平常的,這些調料就是再普通不過的、任何一個人都能享用的東西。
從一出門開始就縈繞在楚留香心中的,關於這個時代的異常感,他也就終於想明白了。
——下限。
就是下限,這個時代的人們,生活水平的下
限提高了,或許在這個時代、這個地方,一個人會餓死、會吃不起飯,都是很駭人聽聞的事情吧!
他愈發有興致地給按照秦蔻教的法子,給自己調了一碗香油蒜泥碟,一點紅無可無不可——他其實吃什麼都可以,而且也並沒有對新事物有特別強烈的探索欲,就只照著秦蔻的樣子,給自己弄了碗芝麻醬蘸料。
回到座位時,菜都已經上來了,因為有兩個大男人,所以秦蔻這次點菜一點兒沒收著,牛羊肉卷是不會少的、再來弄個滑嫩嫩的黑魚魚片,黃喉、毛肚這一類的東西古代當然有啦……只是不知道他們吃不吃,素菜裡最應該點的是土豆,秦蔻喜歡那種切得厚厚的綿土豆,這樣下鍋之後就能煮到極其軟爛入味,苕皮什麼的也來一點——這玩意是紅薯澱粉做成的,想來他們兩個也是沒嘗過的。
至於綠葉菜呢,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古人餐桌上最愛的兩種蔬菜可能就是菠菜(波棱菜)和白菜(崧)了吧,她本來吃火鍋是沒有什麼吃綠葉菜的愛好的,今天想了想,還是點了個蔬菜拼盤。
鍋中紅湯翻滾,濃郁的辣香帶著數種不同香料共同炒制出的復雜香味傳出,雪花牛肉卷切得很薄,本來就是為了入味,夾起一片在鍋中輕涮幾下,嫩紅的顏色便轉而熟透,帶著滿滿的紅油被夾起,再入料碗之中,與香油、香醋、香菜、蒜泥和成的汁水中走上一圈兒,放入嘴中——
這是完全來自於調味佐料的刺激!
從剛剛楚留香對各種辣味的了解程度來看,也能明白他的口味其實是很廣博的,南人愛的河鮮原味他也愛吃,藏於各種鋪子的姜辣蘿蔔、辣腳子、芥辣瓜旋兒他也愛得很。
不過這牛油火鍋之味,還真是辛辣至極!楚留香吃了一口,只覺得這薄薄的肉片真是連一絲腥氣都無,各色刺激的好味一同在口中爆發出來,那一股極其奪目的辛辣直充頭頂,只叫人覺得暢快無雙!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笑道:「的確好辣味,這般好味,想來冬日裡吃是極其暢快的。」
秦蔻笑著說:「所以這種鍋子就是在冬天濕冷的川地最先流行起來的,不過現在就屬於本末倒置了,為了在夏天吃火鍋,大家才把空調溫度調的這樣低的。」
楚留香吃得很是暢快,而一點紅呢,他本來就是是話不太多的類型,秦蔻和楚留香相談甚歡的時候,一般他只是聽著,偶爾插上一兩句話。
他的口味很是清淡,這紅紅辣辣的一鍋,濃辣鹹香,極為開胃,聞起來倒是讓人極受刺激,他瞧見秦蔻面不改色地吃著,並不覺得很痛苦的模樣,又盯著那鍋子中翻滾的紅湯看了一會兒,筷子還是伸了進去,夾了片肉吃。
他臉色立刻就變得很是精彩,甚至耳根子有點泛紅,顯然是被辣得七葷八素的,好在秦蔻早就想到了這一點,早早地就點了三罐可樂,此刻剛上,易拉罐的外壁還掛著喜人的冷霧,她忍著笑打開一罐,立刻遞給了他。
一點紅甚至連聲音都變得嘶啞了幾分,含糊地道了聲謝後,舉起可樂瓶就喝了大大一口。
不能吃辣,屬於吃飯坐小孩那桌的口味——無辣不歡的秦蔻在心底這樣辛辣的評價道。
第12章
秦蔻特地點了冰冰涼的冰可樂,就是為了應對這種情況。
有一種說法是熱水解辣,喝冷的東西只是一開始爽快,但過後該辣還是辣;另有一種說法是乳制品解辣,秦蔻去川地時,在火鍋店裡就看到幾乎每一桌食客都會點大瓶的唯X豆奶。
但她還是鐘愛冰可樂啦!
熱辣辣的火鍋,冰爽爽的可樂,這真是屬於鋼鐵腸胃的放肆吃法。
平心而論,海X撈的紅湯其實沒有那樣辣,畢竟是做全國生意的,做得太辣肯定沒前途。但一點紅這個江南男人還是被辣得腦子裡嗡得一聲,有一個瞬間都有點恍惚失神,秦蔻立刻遞給了他什麼,他瞧也沒瞧就接過來喝了一大口。
冰涼的飲子中裹著無數細小而活潑的氣泡在他口中炸開,好似都要咕嘟咕翻騰起來,一種極沁爽的、極刺激的口感順著他的喉嚨下滑,味道很是奇妙,又有種微妙得讓人上癮的感覺……
吃不了辣的一點紅連著喝了兩三口,這才放下易拉罐,長長吐出一口氣。
他不是個重口腹之欲的人,吃東西從來也不挑剔,對他來說,街邊一碗水飯、與酒樓中那名貴的魚膾、蟹釀橙根本就沒有什麼區別,硬要他說,那就是都「不錯」。
他走南闖北許多年,各地的口味自然都試過,先前楚留香所說的那姜辣蘿蔔、芥辣瓜旋兒、姜豉類子什麼的,他偶爾也嘗過,已覺得很是辛辣,但同今日這火鍋子比起來,那可真是全然算不得什麼了。
鍋子坐在無火的爐上,翻騰的湯水之上有氤氳又帶著辣味的裊裊霧氣,對面的姑娘歪著頭瞧著他,似乎看他的確有些狼狽,眉眼中隱約透露出一點笑意來,說:「吃清湯、吃清湯。」
說著,很自然的自清湯鍋裡夾出一筷子被煮的軟軟爛爛的菘菜來,放在他面前的食盤上。
一點紅有點恍惚。
其實……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這些高塔般的高樓、各色的神奇機關倒都沒讓他覺得那樣那樣的不真實,最讓他覺得如墜夢中的,反而卻是這樣……完全沒有半分算計、熱情又充滿善意的對待。
他張了張嘴,道了聲謝,對面的秦蔻果然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還嘟囔著:「你怎麼看見什麼都要道謝?太見外啦。」
他的唇角忍不住勾了勾,又垂下眸去看盤子裡的菜。
這東西說是叫「高山娃娃菜」,在一點紅看來,與他們那時代、北方最常見的菘菜倒是很相似,但要小上許多,味道上……怎麼說呢,吃鍋子本就吃得不是食物之原味,這菜葉裡浸滿了骨湯,這骨湯底兒又極其鮮美,面前的料碗之中,芝麻醬實在濃香,這樣的飯菜,其實多吃得是湯底與調料的味道。
卻也是相當奢侈的一餐。
秦蔻又給他夾了幾片滑嫩的黑魚片吃,又覺得這兩個習武之人……自昨天穿越過來之後,好像都沒暢快得吃上一頓。
——秦蔻是不會做飯的,廚房裡的東西少得可憐,昨天晚上翻出四包泡面,一下子全給他們煮了,但看他們那樣子,真的好像餓得不輕,兩包泡面可以讓一個武林人士吃飽麼?秦蔻其實並不清楚,看他們兩個的塊頭,感覺不好說。
所以她今天才要帶他們出來吃飯的。
楚留香吃辣很可以,雖然被辣的連鼻頭都有點紅,不過加菜的速度倒是越來越快,還非常勇敢地嘗試了豬腦花。
秦蔻:「啊,你的腦花好了!」
楚留香:「……?!」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這句話有歧義。
不過這點小事不用在意,豬腦花——楚留香所在的時代,豬肉被看做是賤肉,除卻窮苦人家之外是沒人吃的,楚留香自己倒並不在意這些虛的,他認得一家人,那家的娘子能用一根柴禾將豬頭肉燉的又香又爛。
然而饒是如此,他也沒吃過腦花……秦蔻在介紹桌上的某些食物時,還真是讓他大吃一驚。
比如:黃喉——牛氣管,百葉——牛的第三個胃的間隔瓣膜。
楚留香:「……」
楚留香:「???」
會吃,實在會吃(擦汗.JPG)
不過腦花這種東西,在這一片的奇異食材中也是佼佼者,這玩意兒端上來的時候,實在是令人吃了一驚,連以殺人為生的一點紅都驚了一跳,眼瞼下的肌肉抽動了一下,頗為疑惑地瞧了秦蔻一眼,看見對方面不改色,那伙計(秦蔻管他叫服務員)也面不改色,十分妥帖地問:「是現在下麼還是等一會兒下?」
一點紅:「……」
他覺得千年後的人……膽子挺大的。
不過畢竟只是吃食,楚留香一向都是勇於嘗試新事物的。
這腦花也的確好味,煮在紅鍋裡頭撈出來,滾燙燙、熱辣辣,又嫩滑得不像樣子,要真說的話,口感比較接近於豆花,倒是叫人吃得停不下來。
不過這東西似乎只有煮在紅湯裡才好吃,譬如說那服務員,在下蝦滑的時候,會問此物下到哪一個湯中,但下腦花時便沒有這一問了。
楚留香吃著嫩得不像樣的腦花,搖頭對一點紅道:「紅兄啊紅兄,此物甚美,只可惜你卻無福享用。」
吃不了太辣、太滾燙的貓舌頭一點紅面上浮出了輕淺的一絲笑,朝秦蔻與楚留香端起了可樂罐,遙遙一敬,仰頭喝下。
古人的一舉一動之中,還真是有一股說不出的寫意、說不出的瀟灑,他手舉著個可樂罐子,坐在海X撈的皮椅子上,卻也叫人覺得他就是坐在白牆黛瓦之上,對著月光,飲一杯濁酒。
楚留香感嘆:「這飲子叫可樂?味道倒是奇妙。」
秦蔻說:「碳酸飲料,我們這裡最常見的一種飲料了。」
楚留香問:「此物可是釀造而成?怎地沒喝見酒味?」
古人知道碳酸飲料麼?那是萬萬不知道的,但古人是不是沒有喝過帶著氣泡的飲料呢?卻也未必。
酵母發酵產生氣泡,這是老古人就觀察到的現像,早在西晉時期,便有記載何曾「性豪奢」,「蒸餅上不坼作十字不食」——就是說吃饅頭都得吃開花饅頭,別的不吃!
而酒類作為發酵飲料的一種,自然也是如此,蘇州於每年冬至時售賣冬釀酒,釀出即賣,不窖藏,剛釀好的酒液因黃梔子染色而顯現出通透的金色,無數細小的氣泡就隱藏在其中,喝上一口,便能體會那種氣泡在口中迸裂開來、釋放出其中淡淡的酒香、甜香、與桂花香的滋味。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又何嘗不是碳酸飲料呢?
楚留香這樣愛好享受的人,自然是接觸過這種不窖藏的酒的,故而便以為這可樂也是用酒曲發酵而來的。
這倒是讓秦蔻很是驚奇——她還以為古人喝到碳酸飲料會大呼神奇呢。
她歪歪頭,說:「這種碳酸飲料的氣不是發酵得來的,就是直接打進去的。」
秦蔻家不是開飲料廠的,她爸爸是開裝修公司的,不過她有個叔叔正好就是開汽水廠的,小時候她還去人家的廠子裡玩過呢,見過汽水生產的流水線。
不過這東西比較難以形容。
楚留香摸著下巴說:「原是如此,這飲子裡的氣泡倒是比酒中的要厲害上許多。」
一點紅道:「我曾喝過一種松針葉浸過的水,也會如此。」
那還是他初出茅廬的那幾年,為什麼會喝到這種東西一點紅也已忘了,只記得喝第一口,就覺得連舌頭都已麻了,當時還以為是這江湖上新出了什麼他不認得的下毒之法,後來喝見了淡淡的葉香,才知道這是松針葉浸出來的水。
這下輪到秦蔻吃驚了:「啊?居然還能這樣麼?就松針葉泡水麼?」
一點紅似乎在很認真的回想著那次的經歷,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撫上了自己的薄唇,停了片刻,才皺眉道:「不曾注意過其中奧妙。」
不過秦蔻一想,也能明白。
其實還是發酵,樹葉浸沒在水中,如果還能進行呼吸作用、光合作用的話,產生的氣體溶於水中,那可不就是氣泡飲料嘛!
誒?那這樣說的話,穿越回古代豈不是也有氣泡水喝?那種古言種田文什麼的,豈不是又多了一條致富道路?!
第13章
古穿種田文什麼的,中二時期的秦蔻看得還真不少,什麼砂糖黃泥脫色技術、煮鹽法曬鹽法、高爐大煉鋼鐵什麼的……少女時期的幻想真的不少。
不過這種事嘛,當小說看個樂呵就好了,作為一個真的有條件實現穿越的人士,秦蔻堅決不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就說自己面前這兩個人……他們其實自過來的那一刻起,就開始隱藏自己了。
楚留香與不會武功的普通人接觸得應當不少,他本來就是個溫和的人,但棱角足夠分明,偶爾不笑時,便顯出了幾分堅毅和冷酷來,然後下一秒,那雙如春風般的眼睛就又足夠令所有的積雪都融化了。
他身上穿著深色的絲綢襯衫,垂感很足,頗有些放蕩不羈的浪子藝術家風範,袖口挽起,又露出了緊實的小臂,小臂延伸往前,手指修長、指骨凸出。
不過就是……
因為穿著純色襯衫,秦蔻害怕滴上油直接把衣服毀了,給他套上了海X撈的那種胸前掛著的餐牌,他當時看到這東西的表情相當一言難盡。
——不過他十分樂於接受新事物,對很多事情也是無可無不可,瞧見這裡許多人都帶這玩意,他也就沒拒絕。
一點紅身上的異常感就更明顯了。
一般的殺手或許還需要隱藏自己,融入環境之中如同水入大海,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死目標,但他顯然是不一樣的,當一個殺手的名字儼然成為中原第一時,他即便是殺人,都是光明正大、孤傲異常的。
所以即便他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全然不一樣的世界,即便他在第一時間就試圖先隱藏鋒芒,先觀察這個世界,他做得也並不是完全得好。
多數時候,他瞧起來是冷漠且安靜的,沒什麼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什麼,但偶爾他警惕起來時瞥出的眼神,其中就藏著如刀片般的鋒芒,一閃而過,冷硬至極。
秦蔻看見他偶爾露出的眼神,就只覺得那種從書中感受不到的,來自中武世界的腥風血雨撲面而來。
所以,即使《楚留香傳奇》是一本相當古樸而浪漫的小說,要秦蔻自己說的話,那肯定還是現代好,穿越回去種田什麼的,真的是吃飽了撐得慌。
因為覺得兩個江湖人士飯量應該不小,她點菜的時候一點兒沒收著,還點了炒飯啊面條啊之類的主食給他們加餐,等到結賬的時候看了下價格,三個人吃了將近八百塊。
就……以這個飯量來說,秦蔻確信他們昨天晚上根本沒吃飽,就是強撐著呢。
終於吃飽了飯的一點紅還有心情主動問秦蔻:「方才見你結賬,只用手中那……方塊便好?」
他其實早就注意到了,除卻在褻衣店裡那一回,她塞了此世的錢幣給他,叫他自己結賬之外,其他時候,都是用手中的這會發亮的小方塊。再瞧這店中的其他人,也是人人手中都有此物。
但這發亮小方塊他卻是無論怎麼樣都看不明白。
秦蔻就皺著眉想了一會兒,說:「這個呀,這個叫手機,就是一種……嗯,這個我回去給你一個再說吧,實在很難解釋,然後呢,我用手機支付,就是一種電子支付方式。」
一點紅嗯了一聲,微微點了下頭,表示不著急,他也就是隨口一問。
秦蔻問他:「你們那裡是用銀票麼?」
一點紅道:「平日多用金銀錁子,大宗交易才用銀票。」
其實他們那裡的百姓多是用銅錢的,不過江湖人嘛,走南闖北,身上帶著幾吊錢幾吊錢的,忒不方便,也只有那作風清奇的金錢幫,一天天的身上不知道帶多少銅錢——也不是拿來花,就是放在別人頭上恐嚇人家。
他們一般都用金銀錁子,去什麼店中消費,店家最常備的工具就是戥子,戥子就是小秤,多用來秤金、銀、藥品等貴重的小物,另外能用來把金銀絞開的剪子也是必要的。
而此世之錢幣,便是一張銀票似的紙,江湖上當然有錢莊票號,手持票號所出的銀票憑證,便能在各大分號兌取現銀,因此但凡此種憑證,必然是要在防偽上下大功夫的,以江南花家所開的大通錢莊為例,但凡千兩以上的銀票,須得蓋上存錢人的私印,非但如此,還需有自己的親筆花押。
一點紅在大通票號中也有存款,不過多數時候他也不愛一擲千金、平日裡吃穿用度又隨便得很,只用金銀錁子,也夠使了,只有別人請他來干活兒時,那才叫「大宗交易」,銀票得出場。
他摸到此世的錢幣,本以為也是銀票,一瞧卻看出,這上頭的花紋極其復雜,想要仿制怕是極其不易,不作為票證使用、直接拿來當錢花,也不是不可能。
他那時心中還感嘆——千年之後,確實是日新月異,什麼都更便利了,金銀之物,畢竟沉甸甸的不方便。
然而看見那叫手機之物,才知他對方便的想像也實在是很貧瘠。
只聽秦蔻解釋:「用銀票就好解釋啦,你瞧,銀票其實不等於錢,是一種取錢的憑證,人把錢存在錢莊裡,再拿著銀票去取錢,是不是?」
又是那種很耐心的,像是教小孩子認字一樣的語氣。
不過他並不討厭這種語氣,他點點頭。
秦蔻:「那麼你們在鋪子裡消費之後,應該能把對應面值的銀票給店家,叫店家自己去票號中取錢?」
一點紅道:「自然。」
倘若並非如此,那麼銀票這種東西豈不是連一點流通的價值都沒有麼?又如何起的到便利的作用?
秦蔻晃了晃手中的手機:「用它是一樣的道理,我們這裡的票號叫做『銀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賬號,賬號就叫『銀行卡』,至於你們說的銀票,我們這裡就叫『付款碼』,你看見剛剛那個閃紅光的東西沒,那個東西掃過我的『付款碼』,就是支付完成了。」
一點紅垂眸,似乎在思考消化,手指不自覺地撫上唇角,說:「銀票藏在『手機』中,那紅光一掃過手機,就相當於把銀票給了店家?店家再用憑證去『銀行』中取錢。」
「沒有這麼麻煩。」秦蔻說,「銀票給了店家,店家還要去錢莊裡兌換成現銀,才能自己繼續使用,但在我們這裡,掃描這個動作一過,其實是等於直接完成了去票號兌換成現銀、再存入店家戶頭的步驟,店家不必再做額外的事情,這錢已經在他手裡了,而且我們這裡現在花錢也不興用現金了,就是這樣在各自的銀行戶頭上把錢劃過來劃過去的。」
一點紅挑了一下眉,問:「就這麼……一瞬之間?」
他的語氣倒一如既往地平而冷,但光從他能再追問一句,就可知道他還是被震驚到了。
秦蔻笑:「對,就這麼一瞬之間,現代社會,最重要的特征之一就是快,是效率高,而效率又是建立在精細分工之上的,就比如說家裡能用上自來水,是因為有自來水公司的員工,專職就管這個事。」
楚留香對這個話題顯然也很感興趣,問:「如此說來,不事農事之人應當是相當多了?秦小姐早上說長安如今有千萬人口之多,卻不知多少農人能養活得起這樣多的百姓呢?」
這……這秦蔻還真不知道,她不是學農的。
但這並不妨礙她回答這個問題。
她說:「所以農業的發展也很重要啊,我們這裡有雜交水稻,畝產一千八什麼的根本就不是問題。」
「畝產一千八」,是那個網絡上著名的鬼畜廣告金坷垃農藥的台詞,所以她說這話時,用的就是一種特別輕松、特別自在的語氣。
楚留香沉默地看著她,半晌,摸了摸鼻子,笑道:「……你現在告訴我,這個世界人都能上天,去廣寒宮,我也會相信的。」
秦蔻幽幽地看著他,幽幽地說:「……啊,這個麼?確實可以啊。」
第14章
楚留香:「……」
——說好不會驚訝的楚留香還是驚訝到了。
他用一種復雜而一言難盡的眼神看著秦蔻,半晌,他忽然笑了一下,又悄悄湊近了秦蔻,用一種低沉的、富有煽動力的、極其私密的語氣問她:「秦小姐……月宮上真的有嫦娥麼?」
秦蔻:「……」
你就想問這個啊!!!
她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楚留香摸摸鼻子,有些無奈地笑著看著她。
過了好一會兒,秦蔻才止住笑,說:「沒有哦。」
然後她就說,不僅沒有嫦娥,也沒有廣寒宮、玉兔、以及砍桂樹的吳剛。月亮上沒有空氣,沒有生命,土壤貧瘠異常,只有月球車一類的設施在上面活動。
楚留香微微一怔,下意識地想要抬頭看。
但他身在商場之中,抬頭只能看見明亮雪白的天花板,如晶宮一般。
是啊,是啊,既然沒有雷公電母,那自然也沒有什麼廣寒仙子了。
千年後的人並不那樣敬畏雷公電母,所以才能將雷電拿來,做成如此神奇的電能,改善生活。
月亮也是一樣的,或許,正是因為千年後的人並不那樣篤信月宮上的神仙,才能以肉身之軀上九天攬月,真真切切地站在月壤之上吧。
他頗為感慨地嘆息著。
秦蔻說:「然後去逛超市吧,你們哪裡應該沒有超市?」
楚留香問:「那是何物?」
秦蔻說:「買賣東西的地方,吃喝玩樂、從蔬菜到衣服、從米面油到衛生紙,什麼都能買到。」
楚留香驚訝:「這鋪子得有多大!」
秦蔻:「超級大。」
楚留香與一點紅對視一眼,不明所以。
秦蔻一般不太愛逛超市,這都二十一世紀了,自己逛超市還得自己拎回去,又重又累,實在很麻煩,一般她來這邊玩兒,最多也就逛逛河馬,買的東西也不多,就買點烘焙產品,輕便好拿。
但凡要屯飲料什麼的,她都是直接叫外送,送到家門口來。
今天就不一樣了,她有意帶兩個古代人去逛一下超市,來都來了,多看看多逛逛總不會錯的嘛。
這個商城裡就有超市,不過規模不大,差點意思,但是不遠處正好有本市最大的超市麥X龍。
麥X龍屬於倉儲式超市,也就是把倉儲和零售結合在一起,進去跟進了個大倉庫一樣,天花板挑高很高,貨架都是從地面一直延伸到兩三米高的,下層放的都是單個包裝,讓客戶好拿,上層就是一個一個的大紙箱子了。
這種店一般都很大,而且習慣來這裡購物的人多半是來「進貨」的,一次性買個兩三周要吃用的東西,都是開車來的,所以店外還附帶一個很大的停車場。
整個X市最大的超市,果然讓兩位古代男士又震撼了一把。
無盡地、延綿的貨架,空曠而巨大的室內——商場當然是比這裡要大的,但是商場的貨品陳列都是一格一格,一個品牌一個品牌,視覺上是分割的,但這裡的視覺卻是無限延伸的,這裡的屋頂挑高也沒有商場那樣高,但極高的貨架、堆滿的商品和走在其中回蕩著的回聲,卻會給人帶來一種撲面而來的壓迫感。
怎麼說呢……
楚留香曾感受過很多壓迫感,有的來自於史前巨獸般的高聳石峰、有的來自於高手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原始、古樸而凶暴的殺氣,但唯有這一次,這壓迫感來自於……琳琅滿目的商品。
昔日杜草堂所寫「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恐怕也不及此世之分毫吧!
一點紅盯著面前的貨架出神,忽然冷不丁地想:倘若他生在此世,或許即使是個孤兒,也不至於會淪落到被訓練成殺手,靠殺人為生吧?
不過這樣的倘若,想多了也是徒增煩惱、徒增激怨而已,他隨之把這念頭拋在了腦後,瞧見秦蔻要去推一輛制式奇異、起碼能裝下十來歲小孩的推車。
這推車,不看這「超市」中來來往往的人,只看這多到極具壓迫感的商品陳列,也知道是拿來裝東西的。
他順手就幫秦蔻把購物車推上往裡走了。
這時,秦蔻問:「你們那裡,有可能開起這樣的地方麼?」
——穿回古代開超市,好像也是穿越文主角經常會做的事情呢!
一點紅道:「難。」
他言簡意賅地指出問題的關鍵:「燈。」
且不說這些琳琅滿目的商品究竟從哪裡來,就說這樣大的地方能這般明亮,都是靠這電能驅動的一盞盞明燈的——地方太大了、只有窗戶怕是都不夠。
在他們那個時代,即便是用明瓦,也達不到這種亮度,大部分的室內,就算是白天,也是暗壓壓的一團昏,江南那些織戶女,到年紀大些時,十個有八個眼睛都是壞的,正是因為年輕的時候在昏暗的環境之下弄那些精細的活計。
臨街的商鋪小一些,還可靠外頭的天光,若是這般大,恐怕裡頭都得是黑洞洞的一片了。
秦蔻若有所思地唔了一聲,帶著他們進了超市。
逛超市,就是看天南海北各式各樣的商品了,最近正好是大櫻桃上市的季節,秦蔻看著感興趣,買了一盒五斤裝的。
楚留香看了一下產地,問:「這連市在何處?」
秦蔻說:「在東三省……嗯,就是遼東那一帶,這地方可是很有名的大櫻桃基地。」
遼東!
說到遼東,其實楚留香心裡最先想起來的,是隋末天下大亂時流傳的那首《無向遼東浪死歌》,再來的印像就是滴水成冰、苦寒之地了,第三有的印像,便是長安距離遼東山高路遠的距離……
再看那大櫻桃,放在紙箱子裡頭,上頭覆蓋著一層極薄、極通透的薄膜,個個都飽滿得像是果肉要脹出來一般,顏色深紅,只這樣瞧著,便能想見其果肉的汁水充足、香氣馥郁……
遼東距離長安十萬八千裡,這樣的果子,如此新鮮,便能出現在長安百姓的餐桌上麼?
再者,遼東何等苦寒之地,竟也能種得這樣的果子?——不過這果子雖然叫櫻桃,卻與他吃過的櫻桃不大一樣。
但其實這是秦蔻地理不太好的原因。
連市說是東三省的一部分,其實氣候環境更接近於膠東半島,和東三省其他的城市氣溫簡直就不像在同一個行政區劃,舉個例子來說,十月份的連市,還可以穿風衣晃蕩,但十月份的沈市,能凍得人懷疑人生。
楚留香對吃食的研究顯然是不錯的,他對此也很有興趣,雖然剛吃了一頓火鍋,逛起超市來還是對各種沒見過的食物很好奇。
一點紅就不一樣了,他本
來就是個對生活條件沒什麼要求的人,又不愛說話,跟個鋸嘴葫蘆似得,推著購物推車,默默地跟在秦蔻後頭,臉上沒什麼表情,若不是眼神偶爾會停在某一種自己感興趣的東西上,秦蔻估計會以為他是真的對這些東西都不感興趣。
他們此刻轉到了方便食品區。
方便,就是便利的、省事的意思,當然還有某種引申出來的意思,但在這裡顯然不是。
方面面,意思就是便利的、省事的面……?
一點紅不懂。
吃面,要把麥子脫殼、磨粉、篩粉、和面、下鍋……在這裡直接能買到磨好的精細面粉,已讓一點紅覺得便利非常了,還能怎麼便利?還會怎麼便利呢?
秦蔻湊上來,他的視線下方就多出了一個晃來晃去的鮮紅蝴蝶結。
她問:「啊,這個是要買的,你對這個感興趣麼?」
一點紅問:「方便二字,從何說起?」
秦蔻答非所問:「你覺得我的廚藝怎麼樣?」
一點紅微怔,不自覺地想到了昨天晚上那一碗湯清味美的面,他那時餓得狠了,胃都墜得生疼,那面是雞湯味的,好味得超乎想像,上頭飄著一層寶貴的油花,熱氣騰騰。
他沉默了片刻之後,才啞聲說:「當然很好。」
他平日裡不愛說話,又極少說別人的好話,以至於這樣真心實意地去誇贊什麼的時候,也顯得相當笨拙。
好在秦蔻並不在意,她用一種有點促狹地表情瞧著他,壓低了聲音說:「我教你啊,怎麼樣?」
第15章
其實秦蔻只是想到了一點紅今天早上洗衣服時的嫻熟姿態,總覺得他似乎點了某些不太符合冷面殺手人設的技能點,故而才出言戲弄他一下。
一點紅正一只手推著推車,購物推車裡此刻已經堆滿了小山似的東西——秦蔻甚至突發奇想地買了台料理機,想著回去給他們瞧瞧現在打豆漿是怎麼樣方便的一件事。
畢竟古代有句俗語,叫「世上三事苦,撐船打鐵磨豆腐」嘛。
這種倉儲式超市的推車都比別人家的要更大更深些,雖然設計上肯定是為了讓人更好的省力,但質量大、體積也大的東西慣性本來就大,這麼多東西,叫一般人來推,一只手也很難控制方向速度什麼的,但對一個來自武俠世界、且能在殺手中做到第一的人來說,這顯然不算什麼。
他一只手插兜,另一只手握著推車把手,也不見他手臂使什麼力,那小山似的推車就穩穩地跟在秦蔻後面,等著她扔東西進來,甚至那只握著把手的手,還有余力用手指一下下慢慢敲著推車把手。
——就很游刃有余。
殺手也會對做飯感興趣麼?她頗為促狹地瞧著一點紅。
對方棱角分明的面龐上一如既往地並沒有什麼表情,絲毫看不出什麼排斥之意,只微微點了下頭,開口道:「有勞。」
啊?就這樣麼?
秦蔻頗為驚訝的看著他。
一點紅垂眸瞧著她,一雙眼睛漆黑銳利,似乎瞧出了她的疑惑,語氣很淡:「我孑然一人,平日裡……為人賣些苦力,當然自己埋鍋造飯、做些粗食。」
他是殺手,又不是少爺,身邊又沒有什麼奴婢小廝之類的人天天鞍前馬後地為他服務,平日裡走南闖北、風餐露宿,埋鍋造飯是最基本的生存技能,做出來的東西也不必多麼的好吃,能吃就是了。
江湖人大都是會打獵、炙烤的,風度翩翩如楚留香當然也會。
況且,他今日也觀察過秦蔻。
千年之後的世界當然大變樣了,人人的生活都過的比他們那時候要好得多,但他可不認為,千年之後就沒有了貧富之差。
今天逛街的時候他就發現了,大部分人進鋪子裡去逛,在開口問伙計之前,會先看一眼那衣裳上吊著的一個牌子,那牌子他也看了,倒是寫著價格二字,後面跟了一串不認識的鬼畫符,但應該同蘇州碼子差不多。
所以那個小紙牌上,寫的正是一件衣裳值幾分銀子。
他不動聲色間,早就瞧出,秦蔻買東西是不看那個寫著價錢的牌子的,只要她第一眼看上了,覺得好,就直接要買了。
這足以證明,秦蔻家中富庶。
但她所住的那間屋子裡卻顯然是沒有下人的。
一個富庶人家的小姐,做飯端茶這樣的事情,還都得自己來,那麼說明千年後的世界普通人是不許蓄養僕婢的——其實他們那裡的布衣也不許蓄奴,那些大戶人家裡蓄養的僕婢,名義上都是主家的養子養女。
但千年後的朝廷貌似管控力相當不錯,秦蔻這樣富有之人,居然也沒法子弄個養女什麼的。
但總而言之,他誤入千年之後,吃人家的住人家的,難道還要心安理得地使喚別人家的嬌小姐?
……他從不愛欠人恩情,但既然已經欠下了,那必然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哪裡還有如此心安理得地磋磨恩人的道理?
而秦蔻也一下子反應過來了。
……對哦,殺手身邊又不可能有後勤人員跟著,他自己不給自己鼓搗食物,難道是等著餓死?
而且,古人嘛,說話講究謙虛、中庸,他說著什麼「做些粗食」,搞不好只是因為調味品跟不上……這人大概率做飯比她好多了。
秦蔻歪歪頭,說:「好,我回去就教你,這個其實就是一種很簡單的,只要會燒水就行。」
燒水……這毫無疑問是件簡單的事情。
但簡單也是分等級的,比如說對一點紅來說,燒水的簡單就是撿柴禾、燒火,上頭坐水等幾個步驟,但秦蔻說的簡單,就是指用手摁一下電熱器的燒水開關而已。
僅僅一天時間,他立刻就意識到了在秦蔻的比喻之中,簡單是哪一種等級。
他十分不明所以。
昨天那面,確實是難得的美味,且不說那味美的鮮雞湯,就說那面,很是有嚼勁,又有一種很難形容的油香,乃是一點紅從未吃到過的口感,想來很是有巧思,放在他們那裡,這已經是足以流傳百年的
秘方了,那怎麼會是「燒水一樣的簡單」呢?
但既然秦蔻這樣慷慨地說要教他,他自然也不會在這時候多問什麼,只是繼續跟在她後頭,看著她連什麼價格都不看,覺得喜歡就往推車裡扔東西。
去超市采購完東西之後,時間也不早了。
逛街也是很能看出一個人的體力的,秦蔻以前是搞樂隊的,在台上一邊彈吉他一邊唱歌,一搞就是一個多小時,聽起來還好,其實全情投入時非常耗費體力,她能干這一行,就說明她本身是個很有活力的人。
不過即使是這樣,逛了足足七八個小時,她也已經累得夠嗆了,晚上就在家附近吃了烤肉。
吃飯的時候,秦蔻和他們兩個攀談的勁頭已經完全消失了,有點蔫蔫地坐在座位上,一只手撐著腦袋,頭上狐狸耳朵一樣的蝴蝶結看起來也有點耷拉。
於是這頓飯就完全沒有中午那種快活的氛圍,懶懶散散的……她甚至都不想自己翻動一下篦子上的肉……
好在楚留香的確是個夠溫柔體貼的人,瞧見她累得要命,蘸料都是他幫忙去打的,而一點紅常年的野外生活又讓他格外地擅長肉類的炙烤,就連特別容易烤老的牛肉,他也能很精准地在最合適的時候一筷子夾給秦蔻吃。
秦蔻:<( ̄︶ ̄)>
平心而論,這家烤肉店她是喜歡的,肉很新鮮,醬汁也好,就是晚上飯點人太多,幫忙烤肉的店員難免會看不過來,像牛五花什麼的,真是特別容易老。
不過秦蔻太累了,吃飯也沒什麼心情吃,只吃了一點點。
吃完飯回家,都晚上過九點了。
秦蔻感覺自己累得明天估計得一覺睡到中午,她非常沉默地進了屋,非常沉默地上樓,掙扎了洗了個澡,吹干了頭發,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十一點過的時候,有相熟樂隊的朋友給她發微信……
她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不對,不能睡。
這兩位古代男士……嗯,他們的確都是武人,武人的一大特征就是——消耗大,那麼吃得當然也不會少。
今天還沒來得及給他們找備用手機,教他們用軟件點外賣,明天早上她鐵定得睡到中午,那麼到中午之前,這兩個人還是自己給自己弄點兒吃的吧。
起碼教一下他們怎麼煮泡面……正好她晚飯沒怎麼吃,睡了兩個小時之後感覺還有點餓。
啊,說起來,今天在超市裡的時候,她還說要教一點紅煮泡面呢。
秦蔻從床上爬起來,穿著家居睡裙,一邊打哈欠一邊開門去樓下。
正好,一點紅剛剛又「奢侈」地洗了個熱水澡,他似乎有點不耐煩吹頭發,發絲還濕潤著,就把頭發扎起來了,此刻正站在落地窗旁,瞧著外頭的夜色出神。
聽見秦蔻腳步聲的那一刻,他就已經轉身去看她了。
秦蔻睡眼惺忪的撓了撓自己的頭,說:「來啊,我教你怎麼煮那種面吃。」
一點紅不明所以。
……現在麼?
且不說要煨著雞湯,就光說面,要和要揉要壓要切的,今日如此之晚,她怎地現在起了這個心思?
正要說話,秦蔻已經走到廚房裡去了,一點紅雙手插兜,跟在她後頭,也進了廚房。
三分鐘之後,他目睹了秦蔻毫不藏私的開袋、倒水、倒調料包的全過程。
一點紅:「……」
一點紅:=。=
……就這?!
悠于 2023-11-8 14:20
第16章
秦蔻小姐倒水、開鍋、開袋、扔調料包,一氣呵成,行雲流水。
然後那一股與昨夜十分相似的、濃香的雞湯味道就從那咕嘟咕嘟冒泡的小電鍋裡冒出來,原來他所吃到的那一種好味,竟是用……如此便利的方式做出來的。
這……這實在是……
雖然他知道,千年後的世界待起來實在是舒服得要命,好像有無數人每天絞盡腦汁,都在思考著如何讓人過得更便利……但方便面,這種級別的食品工業,還是給了古人不小的震撼。
他們那時候有沒有可以便利吃飯的手段呢?當然是有的,尤其是他們這樣總是行在路上的人,對這樣的手段就更清楚了。
江湖上自然也是有富家子弟行走的,什麼「武林三大世家」,這個山莊那個幫派之類的,這樣的世家子弟在外行走江湖,通常情況下,本事不大、排場不小。一點紅就曾聽過,有個名流子弟,在外住客棧時,不僅點名只要住天字一號房,還要店家將床榻被褥換上全新、用花果香細細熏過才行。
於吃食上,這樣的公子哥當然也講究得很,只去最豪華的酒樓、只吃最時鮮的美食……但江湖路上,無論是誰,多多少少都避免不了露宿野外、亦或者是去了個特別貧瘠的小城,無甚入眼的東西。
所以富家大少出行,必會帶路菜。
所謂路菜,就是行在路上帶的下飯菜,行路總比不得家中,吃食上自然有所不同,這樣的路菜往往放的鹽不少,又多用油封,為的是避免在路上腐壞,多是各種鹵豆干、鴨腳子、雪裡蕻什麼的,也有做毛豆腐、魚干、梅干菜扣肉什麼的。
當然啦,這樣一壇子一壇子的、油汪汪的菜色,世家公子們怎可能會自己帶在身上呢?所以他們出門闖蕩江湖,身邊也多跟著丫鬟小廝一類的僕人,照料生活起居。
一點紅當然沒那種福氣,所以他行在路上時,吃的要簡單很多,前頭說過,唯有四個字而已——簞食壺漿。
這樣的吃食,方便是挺方便的,但也只是方便了,沒有任何口味可言,就純粹是為了補充體力。
誰能想到,千年後的人,不僅吃得如此方便,竟還如此美味呢?要是秦蔻藏私不肯告訴他,他真要當她是什麼百年名酒樓的女掌門……才能做出這樣美味的東西來!
這時,面已出鍋了。
甚至這碗面都沒給他多久震撼的時間,因為它做起來實在是……太快了,就這麼片刻之間,面已軟在湯中,儼然已是一碗熱騰騰的雞湯面了。
秦蔻端著碗去餐吧吃,順便問他:「你在外頭趕路時,一般都吃點什麼呢?」
聽見這話,一點紅黑漆漆的眸光忽然閃動了一瞬,隨即他抬眸,瞧了秦蔻一眼,臉上仍沒什麼表情,跟她講了講他們那時代的飲食。
秦蔻顯然不知道他從這一句話中意識到了什麼,一邊吃東西一邊聽他說。
一點紅通常不太愛說話,一來,他身世飄零、做的又是殺人的活計,名聲差得嚇死人,根本就沒有朋友,沒人願意聽他說什麼,故而慢慢地就養成了一副冷傲又偏激的個性,也正因為如此,他遇見了楚留香,他拿他當真心朋友,他就願意為了他孤身入大漠,將性命置之度外。
二來呢,或許是活計的原因,或許是自小浸淫在劍氣中的原因,他說起話來,一股子森冷殺氣,他天生聲音低沉,又總是帶著幾分嘶啞之意,總有人說他講話像毒蛇般可怕。
這兩日遇到秦蔻,他其實很盡力地收著了,就為避免嚇到她。
不過秦蔻顯然並不在意這些……她可是個音樂行業從業者,還是地下音樂行業從業者,什麼重金屬、電子核她簡直聽多了……甚至於聽見一點紅說話,她的第一反應是:嗯,聲音條件其實挺特殊的,低音炮什麼的,要是樂感好會唱歌就更好了╰( ̄▽ ̄)╭
所以兩個人居然還有來有回地攀談起來。
一點紅瞧了一眼那面,想起剛剛秦蔻只是倒了一包濃稠的醬,這雞湯便如此之香濃,只感嘆道:「只小小一包醬,竟能煮成如此濃香之湯水。」
秦蔻說:「這就是半成品,其實細想起來,做法上是不困難的,就比如番茄沙司,就是在制作的過程中盡量少放水、多放番茄,這樣制作出的番茄醬當然又香又濃,要喝番茄湯的時候加上一些,用水熬煮開,就是了。」
——其實方便面的調料包是不是這麼來的她也不清楚,只是像他解釋一下什麼叫「半成品」。
一點紅立刻就懂了:「類似渴水。」
這下輪到秦蔻不懂了:「渴水是什麼?」
一點紅在手上比劃一下,向她解釋:「是種飲子,取些果子,加水熬煮成一團果子膠,封壇之後吊在深井中存著,要喝時便舀出一些衝水。」
這樣的東西說來不難,但做起來著實麻煩,非大城不能有,一點紅平日裡常喝的是另一種叫「熟水」的飲子,就是把帶著香氣的竹葉、柑橘葉等翻炒出香氣過之後與水同燜,吊進井中沁至清涼後再行飲用。
有淡香的葉子不少,翻炒幾下葉子又比做渴水慢慢熬煮省柴禾得多,故而這種飲子夏天倒是到處都有,喝起來一股淡淡清香,也別有一番滋味。
秦蔻明白了:「就是古代的濃縮果汁啊。」
所以說,千萬別以為古代什麼都沒有,其實古人的想法挺多的,只是大部分時候都受限於科技水平。
就比如說儲存這件事吧,像剛剛一點紅所言,在沒有防腐劑的年代,他們那裡的「濃縮果汁」至多也就是吊在深井之中保存了,這樣能保存多久呢?大抵是時間不長的,所以能廢珍貴的柴禾去制作這種果膠的人家是不多的,果汁也自然不是人人都能享用得上的。
但現代,喝一瓶果汁,真的是件很困難的事情麼?
而這不正是現代食品工業的偉大之處麼?有無數研究者正在追求如何讓食物更好吃、更穩定、更安全、更低價,能惠及更多的人啊!!
第17章
吃完夜宵,秦蔻很滿足地站起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准備收拾碗筷。
只不過她的手還沒碰到那只碗,另一只慘白修長的手已經快一步端起了那只碗,一點紅從椅子上站起來,一只手垂在短褲側邊的褲縫處,另一只手端著那只碗,神色自然道:「我來吧。」
秦蔻一怔,下意識說:「沒事,我自己收拾就好。」
一點紅淡淡道:「你累了,歇息去吧。」
秦蔻說:「可是……」
他只問:「我瞧見灶房裡有種東西叫『洗潔精』,想來便是涮洗碗筷所用?」
秦蔻說:「是。」
他嗯了一聲,無意再多言語,轉身端著碗進了廚房,秦蔻跟在他後頭,靠在廚房門口看他洗碗。
同樣都是武人,楚留香與一點紅給人的感覺卻是完全不同,平心而論,楚留香生得高大,寬肩窄腰,身上的每一寸都充滿力量,卻很難給人以壓迫感,那是因為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實在溫柔,聲音又實在低沉而富有煽動力,衝淡了他身上那種屬於江湖客慣有的、看慣了打打殺殺的肅殺之氣。
一點紅就完全不一樣了,他整個人就是一柄利劍,只是站在那裡的時候,周身就好像有一股森冷之氣,這或許是因為他的瞳孔太漆黑、眼神太銳利,而皮膚又過於慘白了一些……但他絕不病態,渾身如黑豹一樣的矯捷有力。
這種氣質,放在他那個時代,誰都能一眼看出——這不是個善茬,最好還是少惹。
但是現代嘛……
現代人心中不是善茬的形像是怎麼樣的呢?滿臉橫肉腆著大肚子帶著金鏈子在酒桌上吆五喝六開黃腔的「社會大哥」,或者是那種不上學也不上班、整天游手好閑不做正事、氣質猥瑣的街溜子。
反而是像一點紅這樣的,叫人看見之後,第一個想法絕對是「這家伙該不會是個模特吧」。
而且他這種冷峻的氣場的確很少見,所以才能被服裝店女店員們非常熱情地圍觀一把……
但無論怎麼說,看見這個身高起碼超過一八五、渾身精悍有力的習武男人站在廚房裡低著頭洗著碗,那種違和感還真的……挺奇妙的。
秦蔻說:「那我去睡了啊,你也早點睡吧。」
一點紅:「嗯。」
秦蔻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應該是上樓去了。
一點紅垂眸。
這名為「洗潔精」之物,洗起碗來自然很便利,他做什麼事情利索得很,這也不麻煩,隨手弄干淨放好,他又洗了個手,就回到自己住的那間屋子裡去了。
昨天來的時候,他只覺得處處身在夢中,此處絕不似是人間,然而今天在外頭逛了一天,所見之人各各都是普通人、所見之物……雖說都是精巧至極,有些甚至已超出了「機關」的範疇,但秦蔻是個很耐心的人,總會用一種他們也能聽懂的方法來解釋那些神奇的東西。
他與楚留香一同踏進了這時空亂流之中,一起來到了千年之後。
楚留香此人,極富膽識,心智強大,心胸又寬廣豁達。
他們二人是相識於個把月前的,那時他接了天星幫的活兒,與楚留香不打不相識,又心中激郁,自嘲以殺人為樂,瞧見武功高強之人,便想著上前決鬥。楚留香瞧出他的意思,竟是篤信他不會隨意殺人,負著雙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等著他將劍刺過來,面不改色。
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這話說起來容易,可想要做到又何其之難?
他的劍風甚至激得楚留香的喉結不斷的顫動,但他的身子只好似是鐵鑄成的,面上竟仍帶著淡淡的微笑!
這樣的人,又如何能不令人欽佩呢?
但現在,一點紅敢說,於這「跨越千年」之事上,楚留香的心緒,絕不如他這般穩。
——因為他有牽掛,而他沒有。
楚留香進大漠,是因為他的三個義妹不知所蹤,似是被那沙漠之王扎木合的兒子黑珍珠擄走了,而如今他身在千年之後,義妹的下落,他又如何去找尋?
是故,楚留香看似如此平淡、如此富有興趣地接受著新東西,但心中始終焦急如火,只等著能快快回去,快快找到自己的親人。
但一點紅……
他根本就沒有親人可牽掛。
不僅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愛人,至於師門……他的那師門其實算不上什麼師門,師父培養了十幾個孤兒長大,不過為了讓他們賣命罷了,師兄弟之間,也是點頭之交,多得話是一句沒有。
所以他比楚留香適應得更快,甚至於……他覺得這個時代……很好。
「殺人不流血,劍下一點紅」之名,又何嘗不是一種惡毒的桎梏?
來到此世,誰也不曉得他的過去,誰也不曾真的怕他……這倒是比此世間的各類神奇的造物更讓他覺得不真實。
秦蔻昨天就說得很清楚,時空亂流不是只有一次,只需慢慢等候,該回去的時候,是能回去的。
也是,這裡畢竟不是屬於他的時代,能做上這樣一場美夢,本也是許多人畢生難求之事了。
秦蔻是個好人,對他們的收留之恩實難報答,他只希望能把自己當殺手的經歷滴水不漏地隱藏起來,莫要讓她知曉、莫要讓她害怕。
但他心中卻覺得有點隱隱約約地不對勁,秦蔻的一些反應,讓他覺得,她對他們的態度,實在不像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但要他細說那種不對勁是怎麼回事,他又……完全想不明白。
第18章
隔天,秦蔻起床的時間是早上十點。
她不是坐辦公室的,至於開店創業呢,這也已經是第五年了,過了那種籌備期昏天黑地沒日沒夜的日子,近來演出活動又不算多,她人比較閑,睡到這個時間點起床其實很正常。
楚留香和一點紅就不一樣了,逛街七八個小時對他們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麼事兒,況且楚留香心中有事,躺在床上也睡不著,一點紅又是個極度自律的人,慣常起得比雞還早。
當然,起得早了其實也沒什麼事情好做。
從昨天上街就能瞧出,千年之後的長安城到底有多少人。
昨天秦蔻開車上街之後,本來以為他們二人會對寬闊的馬路表現出驚訝的態度,但實際上卻不是這樣的。
寬闊的街道,在他們的時代確實不多見,但若說沒有,那卻是萬萬不可能的。
一個例子——京城。
京城是有御街的,天家出巡、公主出降,都是自御街上而過的,那街寬達四五十丈,用這個時代的計量單位來說,便是足足一百五十多米。ヾ
然而這樣的街道,只是為了展現天家威儀,實際上即便是京城之中,也沒有那樣多能把這樣的街道塞滿的馬車。
但千年之後,是真的有這麼多車!
本來,在瞧見過街天橋時,一點紅還疑惑,至於給行人單獨在頭頂開一條道麼?還有那紅綠燈、斑馬線之流的東西,只叫他覺得……此地的規矩真是多得要命、細碎地要命。
秦蔻還說呢,在這個時代,開車可不是想開就能開的,必須學習、考試,把規矩全學會學通了,拿到了政府——也就是朝廷發的駕駛證,才能上路,否則是要被抓起來的。
但晚上驅車回家時,他就發現……這些規矩,的確是必要的。
因為人實在太多、車也實在太多了!這樣寬闊的道路,還規定好了行車的方向,竟也能堵得水泄不通——他們那時候街上自然也是有堵車的,只不過堵的是馬車罷了,而原因嘛……一般不是因為馬車太多,而是因為有兩家的馬車在路上迎頭遇上,都不肯相讓。
但這裡是真的因為人多……
而且這種鐵皮車的速度,比之畜力,真是快了不少。
江湖客就沒有不會騎馬的,楚留香前一陣子,還借用了黑珍珠的那匹寶馬,這鐵皮車的駕駛位上頭有個表盤,雖然他看不懂阿拉伯數字,也看不明白那km/h是什麼意思,但不妨礙他能大致地測算行車的速度。
秦蔻的車行使起來,比之名駒,也絕對不差。
但秦蔻說:「這個麼,這是在城區裡頭,是限速的,限速六十,上了高速公路就不一樣了,高速公路限最低速,不能低於六十,高於一百二。」
還能再快!而且是快上一倍!
在這種速度之下,他們也就理解了,為什麼會有這樣繁瑣細致的規定,以及為什麼只有拿到駕駛證才能上路行使。
——這麼多的人,這麼快的速度,一旦出事,後果的確嚴重。
不過,車子正擠在水泄不通的車流中時,說什麼飆車會引發的嚴重後果,確實很沒必要。
瞧秦蔻那司空見慣的態度,也能想見,這樣壯觀的大堵車,在這裡根本都不是什麼新鮮事,秦蔻甚至語氣平淡地說:「這個麼?高峰期就這樣,每天能發生個兩回吧。」
每天……兩回……
當時的楚留香:「……」
當時的一點紅:「……」
這就讓人更直觀的體會出……一千萬人,整整一千萬人是一種什麼樣的概念。
這座城與以前一樣,就在關中平原之上,地方也就這樣大,要容納得下這麼多的人口,這樣高塔般的建築就很有必要了。想來在這地方,土地已成了很奢侈的資源,想建一座宅邸,怕是難得很。
一點紅平日早起,都是為了習武練劍的,武之一道,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然而秦蔻的家裡嘛……
樓上是秦蔻的閨房,他沒去過,樓下又無地方給他練劍——總不能在人家的廳堂裡舞劍吧?
風塵僕僕、精力充沛的殺手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閑得渾身發毛……
於是秦蔻小姐早晨起來之後,就看見一點紅穿著家居服,正盤腿坐在客廳的地板上閉目打坐,他那把劍就放在自己的膝蓋之上,漆黑安靜。
聽見秦蔻的腳步聲,一點紅緩緩睜眼,淡淡地跟她打聲招呼:「你醒了。」
秦蔻嗯了一聲,問:「你們吃了麼?」
一點紅說:「煮了速凍餃子。」
昨天去超市的時候,秦蔻有意識地買了不少速凍食物,她能在家呆幾天可以,但是也不能個把月的待在家裡,所以昨天晚上才想著趕緊教一下一點紅怎麼使用廚房電器。
但是沒想到他居然會舉一反三,知道怎麼煮泡面,就知道速凍餃子是怎麼回事了。
秦蔻這種廚藝不好、又不想請阿姨的獨居青年,通常都是半成品廚房大師,北方人愛吃餃子,她自己又不可能會包,各種口味的速凍餃子都吃過,昨天去超市,特地買了她自己覺得不錯的幾種。
一點紅開的是香菇豬肉餡的餃子。
前頭說過,在他們的時代,豬肉算是賤肉,不入流的,牛名義上也是不能隨意宰殺的,當然了,江湖人以武犯禁,朝廷說什麼同他們有什麼關系?該吃就吃,只是即便如此,牛肉還是不太多,畢竟百姓養牛為了耕種,舍得宰殺之人不多。
更多的,是吃羊肉、魚膾為多,而且香菇這種山珍也是少見,他瞧見包裝袋上寫的口味時,還挺驚訝的。
不過出於對現代制品和秦蔻口味的信任,他還是把這餃子下鍋了。
結果這豬肉糜也不知是怎麼做的,竟連一絲腥臊之味都無,肉香與香菇的鮮美混在一起,被薄而有些韌勁兒的面皮包著,一口咬下去,之水充盈。
他道:「此物著實味美,想來名樓大廚,也是比之不過的。」
這裡卻是人人都能吃到的「方便食品」。
一般來說,為了便宜行事而弄出的飲食,多是口味不佳的,就說那些世家公子出門所帶的路菜,比起他們這種簞食壺漿來說,已不知好了多少倍,但同他們平日的飲食比起來,還是不知道差了多少。
但這速凍餃子,卻真的是美味,只是這種法子在他們那時代是決計沒用的——不會有誰為了讓一口餃子多存一段日子,就拿去冰窖裡藏著的。第一是因為即便富貴人家,冰也是種珍貴的資源,二也是因為沒必要——沒有那麼多需要方便食品的人。
他似乎更理解這個時代所說的「精細分工」是什麼意思了。
秦蔻說:「我也去弄點東西吃。」
一點紅道:「有粥。」
秦蔻:「?」
她驚訝地說:「你還自己煮了粥?」
他言簡意賅:「電飯煲。」
秦蔻走到廚房,果然看見電飯煲裡煮了白粥,米粒開花、米香濃郁,配點榨菜吃會很舒服。
一點紅不欲在生活小事上麻煩秦蔻,昨夜又得了秦蔻的許可,可以隨意地動用灶房內的東西,這電飯煲,秦蔻昨天也提了一嘴,但沒細說,他自己瞧著,發現上頭有幾個摁鍵,底下一一寫著文字,什麼「保溫」、「煮飯」、「煮粥」之類的,便舀了半碗米,來試一下。
這一試之下,又是一番感嘆。
無論古今,科學技術的演變都是朝著效率更高、操作更簡單去的,就好比說從長轅犁到曲轅犁,從手經指掛到腳踏提綜的斜織機等等,只不過在這個時代,這種演變已經到了一種「連傻瓜都能操作」的地步了。
一點紅本以為可以一鍵燒水就很了不起了,誰知這個時代的人連時間都不用操心的,東西放進去,摁一下機關,自動計時,到點斷電,實在方便得不像話。
秦蔻說:「其實還有更方便的。」
一點紅:「?」
秦蔻手上比劃比劃:「就是提前定時,比如我今天早上想吃粥,就可以昨晚把米和水放進去,定好時間,今天早上這個電飯煲就會自己開始工作,等我醒來,粥已經好了,直接吃就行。」
殺手默然片刻,嘆道:「如此小的一個物什,竟也有如此之多的奧妙。」
秦蔻自己給自己舀了粥,正要往出走,卻忽然想到了什麼,猛地一個轉身,一點紅本來是跟在她後頭的,瞧見她轉身,腳步一停,立在原地,低頭看她。
秦蔻面色很嚴肅,說:「雖然我們這裡電器用得很多,不過呢……電還是很危險的,你看見那個牆上的白色小方塊沒,不能拆開、也不能試著把手往那個小孔洞裡塞哦!會死人的,注意安全。」
一點紅微微一怔。
他剛剛見秦蔻忽然身體僵直,好似想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一般,原來是為了提醒他……注意安全。
他又默然了一瞬,張了張嘴,又不曉得該說點什麼,最後還是只沉聲說:「我記住了,多謝。」
秦蔻把粥碗端出去吃粥。
吃完之後,她就准備做今天的事情了。
——昨天出門逛街,一是為了讓他們兩個補充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別搞的連個換洗衣服也沒得穿,二是來都來了,出門直觀感受一下這個時代的風貌比在家裡用嘴巴說要好得多。
而今天呢……就得開始學習了。
她也不知道他們會在現代待多久,而在現代,手機、互聯網絕對不只是一種消遣娛樂方式,而早就成了生活的必須品,就比如說電子支付吧,真的,現在好多街邊小店裡連零錢備得都不多,如果不會用手機支付,用現錢人家都不一定找得開呢!
而要使用手機、互聯網,會認字就是最基本的了。
關於這一點,秦蔻倒是不太擔心,簡體字與繁體字是一脈相承的,會認其中一種,另外一種就肯定能讀通。
就說她自己吧,她上初中的時候,網絡小說還不流行,學生們都是去租書店,租台灣小言、或者港台漫畫去看,那裡頭寫的都是繁體字,她照樣看得津津有味,一點閱讀障礙都沒有。
當然啦,租書店裡的書偶爾也很神奇,秦蔻記得那時候電視上播放《灌籃高手》的動畫片,租書店裡就上了一批漫畫,其中有一本叫《灌籃高手外傳》,堪稱是男同學殺手,看過的男同學無一例外雙眼呆滯、懷疑人生……
咳,扯遠了。
通過昨天的觀察,秦蔻確信他們兩個都是認字的。
但是要上網,光認字可不夠,他們還得會輸入,會打字,所以……拼音是必須要學會的。
她今天早上起來其實在床上多躺了一會兒,拿著iPad下載了好多那種幼兒學拼音、學阿拉伯數字的視頻,這個就是他們今天的學習任務。
她帶著自己的iPad很自然地給兩位古代俠客制定學習計劃。
不過,這時候,楚留香聽說今天要學字兒,倒是問出了一個她意料之中的問題。
只聽他問:「……還請教秦小姐,不知現世是國號為何?年號又為何?皇帝名諱……需要避諱的字有這麼多麼?」
——其實他昨天逛街時就發現了,這裡的文字大體上還是那些字,就是個個都缺筆,看得人頭皮發麻,也不知道如今的皇帝到底名諱是什麼,哪來這麼多字要避諱的!!
第19章
關於避諱這件事,楚留香其實蠻疑惑的。
所謂避諱,便是天底下所有的人,所有的事物,均不可衝撞天子的名諱,古有唐太宗李世民,言之只要不是世與民兩字連用,便可不用避諱,是故當時六部中的民部依舊叫民部,大將李世勣也仍叫李世勣,然而高宗登基後,改民部為戶部,李世勣為避先皇名諱,改名李勣。
天下所有人都不得與天子擁有一樣的名諱,這便是等級森嚴。
服裝也是一樣的道理,柘黃袍衫乃是天家才能穿的,三品大員著紫、五品以上著緋,小官著綠、青二色,庶人著白、軍戶著黑……也因此,胡亂穿衣,便是一種僭越的罪行了,稱之為「服妖」。
服制是一回事,服制混亂是另一回事,游俠兒要穿什麼,是誰也管不著的。朝廷式微之時,服妖在民間百姓身上也是一抓一大把,就說那鳳披霞冠,原本乃是誥命夫人的服制,後來漸漸的,民間成婚之時,竟成了新娘子的喜服。
當然,無論民間穿衣僭越之事多麼常見,起碼百姓是曉得有服制這個東西的。
但在這裡,楚留香能很清楚的感覺到,這裡的人對於衣服和等級之間的關系,根本就沒有概念,西裝襯衫是只有朝廷官員能穿的嗎?顯然不是的,能不能穿、好不好穿,好像就是完全只取決於喜好、以及財力……
這種認知差別產生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千年之後的人們,從出生起,就不知道這世上有著森嚴的、無法跨越的等級!
身處此世雖然只有一天,但他卻也體會到了一種更加寬松、更加寬容的環境。
但這與字的缺筆卻又恰恰好截然相反,這字兒缺筆多到他們有些字得連蒙帶猜……實在是不便利。
那麼如此矛盾的兩件事,又是如何能在同一個朝代並存的呢?
這事兒已讓他好奇了一整天,因此才有此一問。
秦蔻的臉上就露出了一種迷之微笑。
她伸出了一根手指,說:「我們這裡早一百年都沒有皇帝啦。」
有那麼一個瞬間,她感覺到了面前的兩位古代男士幾乎具像化的疑惑。
能在江湖這個大修羅場之中混得如魚得水的
人,都絕不會是尋常人,這兩位江湖俠客,本身就都是人中之龍鳳,接受現實、接受新鮮事物的能力都不是一般的高。
秦蔻看見他們露出最震驚的神色,也就是他們剛剛穿越來時,看見了電視機,以為這裡是什麼妖境……或者仙宮的時候了。
除此之外,他們震驚歸震驚,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完全凝固住了的感覺。
過了好一會兒,楚留香才問:「……怎麼會沒有皇帝?」
這也不是說他多麼多麼的喜歡頭上有個「真龍天子」的感覺,只不過是因為……自堯舜時代起,一直都是這樣的!一直都是一個王朝建立、一個姓氏成為主宰王朝的主人,然後另一個姓氏推翻這個王朝成為新朝的主人……周而復始、從來如此。
所以,礙於時代的桎梏,他當真是想不到還有別的可能性。
倘若沒有皇帝,那還有朝廷麼?若有朝廷,這朝廷又是誰在做主呢?
迄今為止,這件事簡直是最顛覆他認知的事情了。
秦蔻咳咳了兩聲,知道今天是必須要解釋這件事了。
她大學學得可不是音樂,秦蔻是正兒八經的法律系學生,講起法制史來還是很流暢地,她從《自由大憲章》講到君主立憲制,又從1912清朝滅亡之前一直講到華國建立,其中各種制度輪番上陣——其實人類的歷史這樣的久,擺脫封建制度的時間卻很短。
當然,秦蔻不是網上寫基建文的大大,對於社會矛盾、生產力進步這些話題是沒法子深入解釋的,只說:「我也不是研究這個的,了解的很淺,等你們會上網之後,可以自己查查資料自己研究研究啊。」
不過,即便是她所講的這非常淺顯的一點點,都足以讓古人感慨萬千了。
楚留香只道:「慣來只聽說過成王敗寇的,前朝天子竟能被新朝善待,還能自己做工、出書,這實在是古今千百年來的第一奇事。」
又道:「卻沒想到,那英吉利王室如今只是個『吉祥物』,全然沒有一丁點處理朝政的權力。」
秦蔻說:「還是有不少民眾對王室不滿的,經常抗議。」
楚留香摸摸鼻子,笑道:「若我回去跟其他友人說起這事兒,他們准認為是天方夜譚,簡直是我在發瘋。」
秦蔻說:「所以呢,我們這個時代的字之所以缺筆這麼多,是因為這是簡化字,就為了讓百姓更好學,更容易學,拼音也是一樣的,比起你們那時候的反切法,可要好入門多了。」
楚留香問:「卻不知此間百姓有多少識字,多少不識的呢?」
昨天他就注意到了,這裡幾乎到處都是字兒。
服裝店的吊牌上用密密麻麻的字兒寫著此件衣物的價格、料子以及洗護的要點、奶茶店點個奶茶,也能瞧見客人們都是抬頭對著菜單看上一陣,再說出個名字,至於火鍋……火鍋店的菜單不太一樣,是個同電視機有著相似屏幕的東西,上頭的每一道菜倒是都有圖(那圖十分逼真,絕不是畫上去的),但是圖底下都是字兒。
如此說來,最起碼在長安城裡頭,是默認這吃喝玩樂、衣食住行,樣樣都得會識字的。
在他們那裡不一樣,識字的人……很少。
其一是沒有時間,百姓的生活負擔是很重的,僅僅是想做到有干淨的衣裳穿、有足夠的糧食吃、有遮風擋雨的地方住……就已經得從早忙到晚了,讀書?哪裡來的時間?
其二是沒有錢,其三也是因為,讀書對於民間的百姓來說,好處並不算是那樣明顯。
江湖上也有許多大字不識一個的大老粗,這都實在太常見了。
那麼這裡,有多少人能認得字呢?
簡體字、簡體字,確實瞧起來都要好學許多,那阿拉伯數字看起來也十分簡潔,一種知識愈是簡單、愈是容易學,那麼理所當然地就能傳播得更遠、更廣——這道理是不言自明的。
所以他真的很好奇,這裡到底有多少人是識字的呢?
秦蔻說:「你猜?」
楚留香微笑道:「想來,得有一半的人。」
他認為這已經是一個相當誇張的數字了。
但秦蔻說:「錯啦,我們這裡,基本上都見不到不認字的人啦,年輕人九九成以上都識字,因為我們這裡是要接受九年的義務教育的,不過當然……這是近四十多年來才施行的,也要考慮到以前這個執行的程度,所以一些中老年人……還有一些貧困農村的人是不認字的。」
第20章
義務教育,這就又是一個全新的詞彙了。
教育二字好懂,義務二字就是他們完全沒聽過的新詞兒了。
秦蔻就和他們解釋,現代漢語當然是繼承了古代漢語中的大部分詞彙,不過許多詞的詞義已發生了變化,就好比說,先生一詞,詞面本意是出生在先的人,引申之意就是學問很高的人,是個尊稱,但現在已變化發展為了對男性的一種禮貌性稱呼,類似於「郎君」、「X郎」、「老丈」等等,再用古義來解釋,就很不合時宜了。
——這楚留香當然懂,他們那時代也有訓詁學,也就是譯解古籍中的詞義、語義,多是大儒才會研習的東西。詞義本就是會隨著時間的變化而慢慢發生變化的。
除此之外,現代漢語之中還有許多來自外國的舶來詞彙,義務就是其中之一,古代人聽不懂,也很正常。
秦蔻想了個最簡單粗暴的解釋:「就和征發徭役的意思差不多。」
楚留香:「……」
他艱難地理解著,說:「也就是說,小孩子上學堂,就如同朝廷征發徭役一般,必須得去,不去不行?」
秦蔻:「差不多就是這麼個意思吧。」
至於什麼:接受教育既是權利、也是義務,這樣的話就比較的難以理解了。
古代雖然沒有義務這個詞語,但是卻永遠在要求老百姓干著干那的,然而權利嘛……古代哪裡有什麼「生而為人所應當享有的權利」,有的更多是「生而為人,我很抱歉」吧。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有些默然。
他的過去其實是個迷,他自己幾乎不談起,而諸多友人之中,也唯有胡鐵花與他相識得很早,他還記得自己曾經有一次和胡鐵花一起去偷別人家的酒喝,卻差點被人家發現,於是就躲進了個空的大酒缸裡,也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害怕,他的身子就不停的發著抖。
那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了,那個時候他還只有七歲。
一個七歲的孩子,若是有一個很好的家庭、有一個嚴厲的父親和慈祥的母親,那他當然是不會養成喝酒的臭毛病、還去偷別人家的酒喝的。
所以他的過去當然不會很優渥,其實恰
恰應該說,正是因為童年時期他見多了窮苦的百姓、見多了什麼叫「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才會變成一個愛好是劫富濟貧的大盜賊了。
他當然是認字的,也讀過許多書,說實話,這江湖上大多數人的學問,也怕是不及他的,但童年偷入學堂時,那種窘迫的、害怕被發現的心情,他也全然分毫不差地記著。
沒想到千年之後……原來讀書也變成了件徭役似的事情,你不想讀、不願意讀,那還萬萬不行!
這實在是……
他忽然微笑道:「昨日見長安的種種盛況,便只覺得此間一定是太平盛世,但今日才知,什麼叫真正的太平盛世。」
題外話說完了,該學的也就得開始學了。
秦蔻拿出了平板給他們,裡頭已經下載好了一些給幼兒教習拼音的視頻,裡面一個顏色飽和度超級高的卡通毛毛蟲,在那裡大聲的念著「啊窩餓」,上來就親切地喊「小朋友們∼」。
第一次被叫小朋友的一點紅:「……」
第一次被叫小朋友的楚留香:「……」
秦蔻解釋:「拼音在我們這裡,都是小孩子三四歲就得學的,所以我搜出來都是這種幼稚粗糙的視頻,但是這個真的很重要,湊活著學一學吧。」
她把她的手機拿出來、調出輸入法界面給他們看,說:「這叫手機,是我們現代人生活的必須品,非常方便。」
然後演示了一下如何用二十六個字母來輸入中文。
這東西昨天逛街的時候他們就見過了,一點紅瞧了一眼,說:「可以掃付款碼。」
昨天秦蔻全程都是用這東西付賬的,按她所說,這東西的確奇妙,能一瞬之間,就完成三方之間的交易,全然不需要別的,老實說,這裡的其他東西——譬如說自來水、冰箱、電飯煲等物,機關精巧,但還處在他能理解的範疇之內,但這名為手機之物到底是如何實現這付款功能的……當真已近乎於道了。
他昨天著實好奇,就順帶著問了一下,結果秦蔻說,她也不明白。
她說:「大部分都不懂的,只有從事手機行業的技術人才才能說清楚,不過這也不影響我們使用就是了。」
說得也是。
楚留香道:「昨日瞧見有行人對著這手機說話,卻不知又是為何?」
他早就注意到了,這東西幾乎是人手一個的。
秦蔻:「因為手機原本的作用就是通訊呀。」
她說:「這東西,比你們想像的,還要方便百倍……你們等一下。」
她去樓上拿自己淘汰下來的舊手機。
手機這玩意更新換代挺快的,今年剛買了新的,明年的最新款又發布了,秦蔻不缺錢,換電子產品的速度也快,五年換三個手機實在不算什麼。
至於舊手機,就都留著了,拿去回收很不值當——關鍵就在於她害怕自己信息刪不干淨,賣出去泄露了信息,多接幾個房地產推銷電話事小,如果碰上什麼拿到私人信息來騷擾人的神經病就很麻煩了。
前天晚上,他們兩個穿越過來的時候,秦蔻就把自己的舊手機翻出來,充上電,把裡頭的東西該刪的都刪了。
——聯絡是必須的,她又不搞什麼字面意義上的「金屋藏嬌」,不可能限制他們的活動,而她自己也不可能整體待在家裡,有個什麼事情,打電話肯定是最方便的。
本來打算讓他們先學拼音,學會了之後再拿手機的,不過既然已經提起了,那就直接給他們吧。
就是沒有手機卡……這個倒是沒關系,她的手機是雙卡的,其中有一張卡基本上沒怎麼用過,然後以前買套餐還送過副卡,激活了拿來用就好了。
弄好了之後,她帶著手機下樓,走到樓梯口,瞧見一點紅坐在沙發上的身影,忽然腦子一抽,把手機拋了出去,喊:「接住!」
……就,把手機這種貴價東西拋著玩的行為真的很……二。
不過她就是有點想看看武功高手的行動是如何如何敏捷、如何如何行雲流水的嘛。
一點紅坐在地板上,背靠著牆。
他似乎不太習慣坐在沙發上——畢竟沙發很軟,本來就是給人坐著放松的,而秦蔻的懶人沙發真的更過分,坐上去之後會感覺整個身體被吸住了,莫名其妙地就想懶洋洋的歪著睡覺,完全不想起來……這種太舒服的感覺,令一點紅莫名警醒。
他就坐在地板上,雙手抱劍,正與楚留香說著話,聽見秦蔻這一聲喊之後,連頭都沒回,動作比思考更快。
秦蔻是從樓梯上把手機丟下來的,離他其實有一段距離,只見他單手握著劍柄,手臂發力,伸手一探,漆黑的劍鞘簡直就像他手臂的延伸一樣,挑住了手機,那個小小的、會發亮的小方塊,在劍鞘末端轉了幾個花,一點紅抬手,用劍鞘一挑,手機被高高挑起,下一秒就就被他捏在手裡。
秦蔻:WOW
——比現在電視上那些又笨重又滑稽還慢動作超級多的武打動作好看一百倍。
一點紅有點困惑地看秦蔻。
這東西瞧起來像是貴重東西,昨天在路上看見的行人,無論貧富,這玩意兒都是好好收著的,怎麼秦蔻就這麼拋著玩……麼?
秦蔻就在這時候撥通了他手上這只手機的號碼,手機立刻震動了起來。
一點紅一驚。
秦蔻教他:「摁那個綠色的小圓圈。」
他嗯了一聲,依言行事。
秦蔻又教他:「然後把手機拿到耳朵邊上。」
她自己示範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手機,又看了一眼秦蔻,又嗯了一聲,學著她的樣子,把手機亮著的那一面放在了耳邊。
然後秦蔻忽然轉身跑了。
一點紅:「……」
一點紅:???
片刻之後,貼在耳邊的那個叫手機的東西裡,忽然傳來了她的聲音。
她說:「聽得到麼?」
她的人明明不在這裡,但聲音卻是那樣的清晰——清晰得就連說話時口齒之間那種淺而輕快的呼吸聲都清清楚楚地傳到了他的耳中。
一點紅心下一驚,五指驟然發力,緊緊地攥住了手中的手機。
悠于 2023-11-8 14:20
第21章
他緊緊地閉著嘴,一句話沒說,電話那頭的秦蔻正疑惑呢,連著「喂?」了好幾聲,說:「你聽到了麼?」
一點紅下意識地把這個叫「手機」的小方塊拿的離他的耳朵遠了一點……這倒不是說他害怕還是怎麼的,只是這種耳語似的感覺,對這個古代俠客來說還是著實太超過了一點。
楚留香正好走了過來,一點紅倏地轉身,伸手一抬,把手機丟給了他,薄唇動了一下,無聲的做了個「你來」的口型,自己轉過頭去雙手抱劍,靠在牆邊上。
楚留香疑惑眨眼,接過手機,道:「是我。」
他的耳力當然是不錯的,剛剛一點紅拿著手機,他在一旁,自然也聽見了手機中傳出的聲音。
秦蔻說:「啊?好,總之這東西就是這樣用的。」
聲音清晰極了、又細微極了,連呼吸聲——都能透過這個小小的方塊傳到耳邊,頭一次聽來,楚留香真是覺得又震撼、又驚奇。
她掛了電話,從自己的屋子裡走出來,教他們:「每一個手機都對應著一個唯一的號碼,是十一位的數字,可以認為這串數字就是手機的『地址』,輸入對了就可以這個樣子通話了,我已經把我的號碼存進去了。」
楚留香低頭,去看自己手上的小小手機。
他只道:「此物……此物這『通話』功能,是隔多遠都能用麼?」
秦蔻說:「當然。」
楚留香道:「……千裡傳音?」
秦蔻說:「可以這麼理解吧。」
他就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手機,嘆道:「……沒想到千年之後的人,都可以如此便利的聯絡了。」
秦蔻問:「你們呢?你們那時代是怎麼樣聯絡的?飛鴿傳書?」
她其實還挺好奇的,畢竟一說到武俠小說,就得是飛鴿傳書嘛。
楚留香道:「秦小姐還曉得飛鴿傳書?」
秦蔻咳咳了兩聲,說:「我們這裡有種傳奇小說……也就是話本子,經常會寫飛鴿傳書。」
她描述了一下,楚留香忍不住失笑,道:「飛鴿傳書,沒有那樣簡單的。」
秦蔻:「嗯?」
楚留香就和她解釋:「飛鴿傳書所用的信鴿,只能來回走一條路線,還要考慮到鴿子的損耗……」
所謂的飛鴿傳書,當然是存在的,但並沒有那樣的玄乎。遇到了什麼需要聯絡的事情時,總是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就掏出一只信鴿來,在腳上放上信筒就放飛出去,甚至這一次飛達的目的地和下一次飛達的目的地都不一樣。
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實上,鴿子只能走一條固定的路線,出發地和到達地都得是定死了的,且同一個消息,要同時放出十幾只鴿子——放出去的鴿子,有可能被猛禽吃了、有可能被人打下來,這些損耗都是要考慮到的。
所以,如果不是江湖上的大幫派,是完全沒有必要去訓練信鴿的,就好比說只在濟南城活動的朱砂幫吧,出了什麼事情,派個人快馬加鞭豈不比信鴿要方便上許多、花費也要小上許多?
再者,如果把飛鴿傳書作為一個重要的通信渠道,那就意味著在一個大的範圍之內,這個江湖勢力一定是穩定的、沒有敵手的,因為信鴿飛上一遭後,需要運回出發地等待下次備用,倘若這批信鴿在路上遭了別的勢力毒手……這就不是單純的殺幾只鴿子的問題了,而是通信渠道被人掐斷的問題。
如今江湖之中風頭最盛、勢力最大的金錢幫倒是常用信鴿,而弟子最多的丐幫……因為弟子實在太多,不用信鴿,傳遞信息的速度也遠超其他幫派。
當然,楚留香和秦蔻解釋的時候,把後面這一段對江湖勢力的分析給掐了。
他自己對自己的身份倒是覺得沒什麼可遮掩的,但一來秦蔻根本就沒問過他們的生計,二來,他也能瞧出自己的朋友一點紅在收斂自己身上的氣息,顯然是不想在這裡暴露身份的。
這冷傲、孤獨的青年,向來我行我素,何曾在意過旁人的想法?可他既然如今在意了,身為朋友,楚留香又如何忍心拆他的台?
他們這樣的心思,自然掩蓋的很好,秦蔻沒注意到,托著腮繼續問:「那尋常百姓呢?假如家裡有人在遠方、又或者說想和在別的地方的親戚通信,又怎麼辦呢?」
這問題一點紅是肯定回答不上來的,因為他就沒人可以聯絡……而楚留香呢,他的生活其實和大多數人並不一樣。
他的名氣是大得離譜的、他的朋友是多得嚇人的,他經常一個人離開他的小船,四處行走,多管閑事,等到他累了,就回到自己的那艘小船上,喝他最喜歡的,吊在海水裡冰冰涼的西域葡萄酒。
而若是要傳什麼消息給蘇蓉蓉她們,那也容易,因為死心塌地地認他做真心朋友的人實在不少,很多時候,他傳消息都靠的是丐幫弟子的消息網。
這樣的生活當然是極端浪漫、又極端不現實的。
楚留香沒提他自己,只說:「商隊。」
他和秦蔻解釋:「普通百姓用不了飛鴿傳書、也用不了各地官道的驛站,只能托走南闖北的商隊、或者走鏢的朋友幫著帶信件,只不過這商隊、押鏢,少則幾個月、多則一年半載的,實在慢得很。」
而且這信件也不是一定就能帶到的,一切都充滿了不確定,因此才有了「家書抵萬金」的感嘆。
秦蔻覺得難以想像:「那想要知道親友的近況,一來一回,居然需要一兩年?」
她當然是驚訝的,因為她對古代人生活的了解至多也就是小時候看的一些古裝劇、以及偶爾去博物館裡走馬觀花的看上一圈兒,要麼就是一些網上的科普。
其實現代人對古代生活就是有一種奇奇怪怪的濾鏡的,就只看那些穿越小說,為什麼女主角一穿越,要麼是公主、要麼是公門小姐呢?第一是身份高了比較蘇,其二也是因為,史料的記載當然多是集中在上層人士身上的,大量的平民生活細節,都只是作為背景存在的,一句「八月,某地大旱」就被帶過去了。
至於武俠小說……某種意義上來說,和西方的中世紀魔法一樣,屬於幻想題材……
楚留香嘆道:「可不是?所以百姓家中不願女孩兒遠嫁,就是因為去得遠了,就真的杳無音信、是死是活都不知曉了。」
他又看了一眼手中那小小的手機。
這手機很是輕巧,小小一個,不點亮屏幕就這樣瞧著,也實在瞧不出什麼門道,豈知竟會有這樣的大神通!千裡傳音、千裡傳音,這近乎仙術的科技(秦蔻語),所帶來的意義又何止只是平日裡和親人朋友相互通信這樣簡單呢?
就說這行路吧,其實他們那時候,整日風塵僕僕、東奔西走的大都是江湖人,普通百姓是不挪窩的,其一,是因為路不好走、也無甚必要,許多人去過最遠的距離,就是距離村裡最近的縣城……或者鎮子。
其二,也是因為危險。
出一趟門,動輒一年半載,路上夜黑風高,被土匪強盜一刀宰了,就地一埋,誰也不會曉得、誰也不會追究。
其實昨天出門逛街,開車上路之時,他就注意到,路上的車並不只有秦蔻所開的這樣的車子。
有一種車,方方大大的,規律地隔一段距離就停一次,路邊站著的行人就一個個上去,秦蔻說,這叫公交車,屬於公共交通,就是為了便宜人們出行的,花兩塊錢就能坐,基本上城市的各個區域都會覆蓋公交線路。
還有一種綠色的車子,頭頂上頂著個別的車輛都沒有的牌子,寫著「X市出租車」五個字。
出租、車,都很好理解的,在他們那裡也有雇車夫趕車的,不過車夫對來往的道路更熟,倘若雇主弱勢一些,又露了些財,那麼車夫凶性畢露,在路上把雇主殺死取財的也有不少。
昨天他便疑惑,縱觀這裡,年輕女孩兒單獨一人上路行走的不計其數,也無人有甚異樣,那麼女子獨自一人做上這出租車也很尋常,可一輛封閉的、行車速度極快的鐵皮車、車夫又完全掌握著行車的路線,這樣的情況之下,殺人取財之事難道不會頻發?
千年後的人也是人,從秦蔻家大門那厚度與門鎖的復雜程度就能瞧出,什麼大同社會夜不閉戶……即便在這裡也是天方夜譚。
但今天他卻了解了,上出租車之前,完全可以先和家人聯絡一番,將那每輛車都固有的「車牌號」告訴家中親人,倘若發生了什麼事情,那麼通過這車牌號,就可尋到謀財害命的車夫。
當然了,這樣說並不是為了真的事後去追究責任,而是為了警告車夫,莫要亂來,如今的世道,亂來是能追本溯源的。
通信的暢通,必然帶來的結果之一,便是更加安全的環境。
當然,無論是什麼樣的社會,都少不了那些腦子裡有坑的、極端愚蠢的惡人,然而要是能遏制住絕大多數還會考慮後果的惡人,那這裡生活起來,的確要更安全、更安寧。
他頗為感嘆地把自己的看法告訴秦蔻,秦蔻說:「你這樣想是對的……但是其實,也不只是手機的原因啦,首先,你們要知道,攝像頭是什麼……」
第22章
秦蔻發現一個學拼音引申出的問題還真是不少……
不過社會就是這個樣子的,一環扣一環,想要解釋其中一件事的作用,就必然要引申到另外一件事上去。
那麼要想解釋社會的治安問題,就必須得解釋解釋什麼叫攝像頭。
秦蔻把手機翻過來,讓他們看背面的攝像頭,說:「你們看,這個東西。」
楚留香擺弄著手機,問:「這是何物?裡頭瞧上去有個小孔,倒像是眼睛一般。」
秦蔻說:「嗯……這麼說也對,它就是手機的眼睛。」
說著,她就調出了照片界面,想給他們看一看。
正在找合適的照片,她忽然想到以前看過的歷史軼聞,說是那時候的老百姓沒見過照相機,認為照相機可以攝魂,引起了恐慌。
楚留香和一點紅……他們當然不是等閑之輩,來到這裡,面對很多新鮮事物都足夠的處變不驚,但是秦蔻總是記得,昨天他們出門的時候坐電梯,一點紅臉上看上去不動聲色,但其實整個人都繃緊了。
她於是挑了一張自己的照片。
這張照片是在店裡拍的,那天她去店裡的時候給員工們帶了咖啡和面包,正低著頭分咖啡呢,負責燈光的那個小姑娘叫了她一聲,她順勢抬頭,小姑娘哢嚓一聲,給她拍了張照片。
而且確實拍得也挺不錯的,秦蔻就高高興興地讓人家把照片發過來了。
她把手機塞到他們眼前,說:「你們看這個。」
楚留香瞧了屏幕中那張照片一眼。
照片裡的女人頭發沒梳起來,松蜷蜷地披散著,豐茂異常,她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銀絲的「眼鏡」,身上穿的是件剪裁略微有些寬大的白色西裝,倒是有一種與她現在這幅日常又休閑的模樣不一樣的利落氣質。
經過這幾天的相處,楚留香其實已經有點了解秦蔻了,她對他們說什麼話、做什麼事,全然都是為了解釋這個時代的一些事情的,此刻翻出這張精細異常的畫兒來,一定也是為了解釋手機後頭的那小圓孔。
但他仍然微笑著說:「秦小姐這般打扮,倒是與這幾日很不相同……當然,也實在好看得很。」
一點紅雙手抱劍,靠在牆上,一直安靜地聽他們兩個人說話,此刻倒是下意識地垂眸看了她一眼,又默默地沒有說話。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你是不是看見每一個女孩都這麼誇人家?說得也太順當了!」
楚留香攤手(這個動作也是他昨天新學會的),笑道:「我要是見到個姑娘就這麼說一次話,頭早被人打破了。」
秦蔻說:「好啦……我給你們看這個的意思呢,其實就是說手機背面這個攝像頭,就可以直接把人拍下來……你們前天晚上來的時候,電視裡放的那些人啊景物啊,都是這樣被拍攝下來的。」
楚留香面不改色,點頭道:「原是如此。」
秦蔻歪頭,觀察著他們的反應,又扭頭跟一點紅說:「不是攝魂哦!」
一點紅:「……」
他張了張嘴,眼底居然罕見地閃過了一絲笑意,對她說:「我知道,我沒有怕這東西。」
秦蔻狐疑地瞧著他。
他解釋:「昨日上街,瞧見了不少鋪子門口掛著畫兒。」
那些畫兒都是栩栩如生、精細異常,全然不似是畫,再看四周行人,對這些掛在鋪子門口的畫兒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異樣神色,反倒他還聽見好幾撥人說:「誒,是XXX啊,我喜歡XXX。」
於是他自然就能知道:這上頭的人,都是真實存在的人,且名氣大得很,能叫百姓都認得。
而更進一步……這種這麼栩栩如生、這麼狀似真人的畫兒,一定也是用一種他所不知道的、獨屬於這個時代的技術所創制的。
他不著急問,因為他很明白自己不可能在短短幾天之內,就將此處所有的新東西都學了去、看了去,況且……作為一個不知何時要走的外人,想來也不必要事事都了解的。
只沒想到今天秦蔻就來解釋這東西了,更沒想到,原來這東西並非只有那等名氣很大的人才能享有的,按照她的說法,每個人的手機上,都帶著這「攝像頭」,每個人都能拍照。
秦蔻說:「那……我們過來一起拍張照片?」
一點紅頷首,走到她身邊,楚留香也湊過來——他對新鮮事物的好奇程度遠遠超過了殺手,已經開始對著拍照界面問東問西了。
秦蔻把手機高高舉起,手機屏幕裡就出現了三個人的臉,楚留香對著手機微笑,屏幕裡的他也就衝著屏幕外的他微笑——這東西似乎與鏡子極為相似,但又不同於鏡子,要實在說的話,他總覺得攝像頭裡的他和鏡子裡的他略有一點微妙的不同。
……這是怎麼回事呢?
秦蔻很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搖著頭說:「你不上相啊,楚先生。」
楚留香:「???」
不上相是什麼意思。
秦蔻不理他,指揮道:「蹲下來一點,你們太高了!」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依言蹲下了點,一點紅瞧著她擺弄手機,這東西似乎舉得越遠、能收入鏡頭的範圍就越大,但她的胳膊伸不了那麼長,況且她這手機著實有點大,單手拿著已經不易,還要在上頭操作……
他問:「怎麼拍?」
秦蔻:「摁一下中間那個白色的小圓圈就可以。」
他張了張嘴:「我來?」
秦蔻就把手機塞給他。
他學著秦蔻的樣子,把手機高高舉起,屏幕中出現了自己的臉,那感覺的確很是新奇……
人的樣子居然可以這樣被記錄下來麼?那豈不是……官府出的通緝令上都可附有如此清楚明白的畫像了?
……不能怪他的第一反應是這個,他畢竟是個殺手,干的都是手上沾人命的活計。
他壓下心中異樣的情緒,按照秦蔻剛剛的說法,輕輕摁了一下手機屏幕中間的那個白色小圓圈,剎那之間,畫面定格,一張照片已然拍好。他把手機還給秦蔻,秦蔻就把那張合影翻出來給他們看。
礙於手機屏幕的大小……以及一點紅雖然胳膊長到可以拿來當自拍杆用,但完全不懂得任何自拍技巧,平平無奇地把手機平著往前伸,導致比他們兩個矮上不少的秦蔻只露了半張臉出來,看上去像是在暗中觀察什麼。
除此之外,一點紅頗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側著頭垂著眸,拍照的那一瞬間似乎在想別的事情,楚留香一只手摸著下巴,倒是興趣盎然地盯著鏡頭看——他應該還在琢磨不上相的事情,當然了,他本身就是個五官條件優渥的男人,即便不上相,那也只是是從「頂級英俊」變成了「非常英俊」。
唯一好的一點,就是這張自拍非常清晰。
這樣子把手伸出去一直舉著,在鏡頭裡調整姿勢表情,對充當自拍杆的那個人無疑是一種酷刑——平常人的胳膊在空中平舉一會兒,就已經酸得不行了,不過這對古代俠客來說當然不成問題啦,一點紅的胳膊穩得和磐石一樣——方才抬起胳膊的時候,秦蔻都能看見他手臂上流暢緊實的肌肉線條。
……這就是人肉雲台麼?
第一次充當自拍杆……除卻拍照技術,一切都還行。
秦蔻小姐對待古代俠客們的態度是相當的寬容,只覺得他們沒把拍照當成攝魂心生抵觸,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不過一點紅盯著那張拍得異常慘烈的照片,倒是眼神閃動了一下,張了張嘴,道:「抱歉,我……」
秦蔻擺擺手,打斷他:「沒事,以後有的是拍照的機會。」
她把照片保存下來,又發給了一點紅——剛剛她在舊手機裡登陸了她沒怎麼用過的微信小號,拿來給他用,至於楚留香……她不是批發小號的,只能待會兒教他怎麼樣用手機號注冊一個新的。
順便給他打了一行字發過去。
秦蔻:這是你第一次拍照,已經很好啦∼
貓貓手握玫瑰花.jpg
一點紅:「……」
這又是什麼?這也是拍出來的麼?這時代的貓兒也與他們那時不同,居然能做出這樣子的動作?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這張照片裡似乎存在著某種他不是很理解的趣味……
秦蔻打字飛快:這個叫微信,我們這邊一般沒什麼急事都不打電話,都是在微信上聯絡的,有事沒事聊聊天,是不是很方便?
一點紅:「……」
他觀察著那個界面,只見上頭一個大框,底下一個小框,秦蔻正是在那個底下的小框中調出了另一個框,上頭密密麻麻地排列著她所說的「拼音」,她在上頭飛快的摁著,方塊大小的字就一個個的蹦出來。
是了,這便是拼音的重要性了,他也明白什麼叫「輸入」了。
又見底下那小框之中有三個小圓圈,其中兩個他瞧不太明白,最後一個倒是看得明白,是個娃娃笑臉,他試著點了一下,屏幕上就跳出了一堆黃臉圓圈娃娃,喜怒哀樂,個個情緒不同,上書:所有表情。
他明白了:這便是用簡單的畫兒來表達情緒的吧,千年之後的人倒是有巧思的很。
他並不是真正的鐵石心腸,對別人的好意視而不見,秦蔻這幾日,真是把他們當做是初生於世上的嬰孩一般對待,耐心又溫柔,一點紅要是這也看不見,他就真的是如江湖人所的一般,是個沒有思想、只會殺人的行屍走肉了。
況且她連著發了好幾條消息,想來是要回應一下的,只可惜他還沒學拼音,並不知曉如何輸入文字,這表情欄倒是豐富得很,看起來也很直觀,不若就試著回復一個表情吧。
他這樣思量著,便非常含蓄地點了排在最前面的那個微微一笑的表情。
一點紅:微笑.jpg
秦蔻:「。」
秦蔻:「……」
第23章
秦蔻表情微妙。
一點紅不明所以,很是困惑,於是直接開口問道:「這……微笑表情,可有什麼不妥?」
這困惑又認真的神色,真的還怪老干部的。
秦蔻笑得好大聲,一邊笑一邊說:「沒事沒事,這個東西就比較微妙,得深入語境才能懂,你別在意。」
一點紅:「?」
聽不懂。
不過他倒是對另一件事挺感興趣的,問:「這『拍照』,便是用攝像頭對准要拍之人,摁一下那圓圈兒即可麼?這東西……也是人人都有的麼?」
秦蔻說:「對,人人都有的,操作也都是這麼簡單,不過這也就是日常隨便一用,還有很多專業的設備,像你們昨天在街上看見的海報,還有電視裡的人和景物,都是用更專業的設備拍攝出來的,我自己也有相機,可以拿來給你們看看呀。」
她的相機是拿來拍舞台的,拍出來的樂隊舞台照就掛在店裡的照片牆上展示……不過她拍照技術不怎麼樣,一般都是直接找樂隊經紀人要他們拍的舞台照。
一點紅默然半晌,忽然道:「我明白了。」
一開始,他們是在說這手機的普及帶來的社會安寧,但秦蔻卻說,不只如此,還有別的,然後就給他們展示了這攝像頭。
攝像頭可以這樣清晰、這樣明白的留下人的影像,甚至能將人的所作所為悉數錄下,存在手機之中,往後無論過了多少年,只要想看,便能復現出來。
而既然人人手中皆有此物,也就是說,人人都能用攝像頭對准別人。
這手機攝像使用起來如此快捷方便,且全然無聲,饒是最頂尖的武林高手,也沒法子在第一時間發覺此物,隨隨便便就有可能被人拍下身影、拍下所作所為。
更進一步來想,這般好物,民間都已興盛普及至此,那麼朝廷難道不用麼?朝廷用的只會比民間興盛之物更好,絕不可能更差的。
倘若,朝廷在那「出租車」裡,強制性的裝上這樣的攝像頭,隨時隨地注視著,行人出行還擔心什麼殺人求財拋屍?再倘若,像昨日出行的那些街道、商場裡頭,若也在各處裝上攝像頭,那豈非就是一只只的眼睛,隨時隨
地地注視著這裡所發生的一切?
秦蔻問:「想什麼呢?這樣出神。」
一點紅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秦蔻說:「對的,所以你看昨天我們在路上開車的時候,路上的車都很遵守交通規則,就是因為路上到處都是攝像頭,如果超速了或者闖紅燈,那都是要扣分的,分扣得多了,駕照被吊銷了,連車都開不上了。」
這便解釋了兩位古代俠客聽說了諸多復雜細碎的交通規則之後的了另一個疑問——如何保證執行?
眾所周知,沒辦法落實的規矩,那就不是規矩,而是活生生的笑話。
而倘若在衣食住行方面都能很好的執行規矩……
一點紅慢慢地說:「想來……千年之後,這世上當是不存在□□之事了?」
謀殺,怕不是這世上最古老的罪惡之一。
然而殺人,這卻並不是人人都有勇氣、人人都有能力做來的。
所以殺手和伎女一樣,都是這世上最古老、最卑賤的職業,放在以前,一點紅全然想不到殺手這職業有一天竟然也會消失。
但秦蔻卻說:「也不是。」
一點紅的眸光閃動了一下,皺了皺眉,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就這樣瞧著她。
居然不是?現如今竟仍有□□之事?究竟是何等人,才能在這鋪天蓋地的攝像頭之下全身而退?
秦蔻說:「啊,我之前看過這樣一個案子,就是兩廣那邊,有個商人想殺死他的競爭對手,就找到個人,出兩百萬買他的命……」
楚留香:「既然已辦成了鐵案,想來這雇凶殺人者和殺手都已伏法?只可惜了那人的性命……」
秦蔻:「咳咳,我還沒說完呢。」
楚留香:「?」
秦蔻快速說:「然後殺手不敢動手,轉包一百萬找了下家……就這麼層層外包了四五次,到最後一人手上只剩十萬了,人家覺得為了十萬塊殺人太不值當了,轉頭告訴苦主了,苦主一報警,把這些人一連串揪出來端了。」
楚留香:「……」
一點紅:「……」
……行吧。
秦蔻道:「所以其實,現代也不是什麼大同社會啦,就像剛剛說的出租車司機殺人的隱患……其實還有的,但是很少很少了……天哪我們都扯了一個小時了,快點、快點學拼音,待會兒吃飯。」
說著,她就把自己的iPad塞給了楚留香,又去拿了一些便於他們練習的紙筆,教他們怎麼樣去握筆,說:「這個叫圓珠筆。」
圓珠筆的筆尖十分順滑,且不用研墨就可直接書寫,楚留香又忍不住動手把筆給拆了再裝上,嘆道:「的確是方方面面都便利了許多。」
秦蔻又怕他們覺得自己看著會窘迫,於是就上樓去了,只留他們兩個在客廳自學。
而且他們學得也很快,他們是本來就認字的人,現在需要的只不過是學會用二十六個英文字母組合起來的拼音,且這拼音與聲韻學又有諸多相似之處,卻又比佶屈聱牙的聲韻學要容易許多許多,與淺顯的白話結合起來,想來給三四歲的孩童學,也無甚困難之處。
本來開始學的時候,就已經十一點多了,十二點的時候,秦蔻打開外賣軟件,准備叫外賣。
她一個人住的時候,還偶爾自己下下廚,搞點能下口的東西,現在家裡有三個人,其中兩個飯量還挺大……她就完全不准備自己動手了。
直接點了家附近的中餐,挑挑撿撿選了五個菜,有辣的也有不辣的——她自己是無辣不歡的,但是一點紅不能吃辣。
外賣送得很快,菜上桌的時候,他們兩個拼音也都學的差不多了,甚至楚留香已經無師自通地學會了用二十六鍵給她發消息……而且該說真不愧是武學奇才麼?僅僅一個多小時,他不僅把拼音掌握得差不多了,甚至已經熟悉了手機上的26個字母排序,打字飛快!
這真的是……
要知道沒多少年前,電腦打字員還是一份「高技術」的職業呢!而他們是來自千年之前的古人!
秦蔻招呼他們上桌。
她今天點的是一家口碑不錯的中餐館,開在商場裡,這種連鎖的中餐館畫風都挺一致的,菜單看不出非常明顯的地域性——就說這家吧,葷菜她點了魚香肉絲、梅菜扣肉,素菜點了個白灼菜心、荷塘小炒,順便再來個涼菜,五彩大拉皮!……飯後甜點再搞個冰涼涼的芒果糯米飯。
第24章
他們來這裡是第三天,第一天就吃了碗泡面,第二天吃了火鍋和烤肉,到現在才吃上一頓正經的米飯炒菜。
菜量挺大,還有糯米這種特別頂飽特別抗餓的大殺器,不過有他們兩個人在,解決完不浪費也不成問題,況且——況且秦蔻私心裡很喜歡吃飯多兩個飯搭子。
一個人吃飯菜點多了根本吃不了,剩一堆浪費,點少了又總覺的不過癮,點那種直擊單身獨居人士的小碗菜外賣吧……真的,全是預制菜,千篇一律的口味,沒一家好吃的。
還是這種現炒的比較對她的胃口,不過就是外賣送過來需要一點時間,炒菜講究的就是一個剛出鍋就吃,口感上肯定還是有區別的。
她問他們兩個今天這個菜怎麼樣。
楚留香在吃辣上與秦蔻還是很合得來的,他很喜歡那道辣子雞,說:「這道菜倒是鹹辣酥脆,裡頭的肉……是雞肉麼?怎會如此嫩滑?」
這問題叫一個現代人聽起來,其實是很摸不著頭腦的,什麼叫雞肉為何如此嫩滑?難道雞肉還能不嫩麼?
秦蔻又不是專門研究古代食貨志的,網上的基建小說一般也很難涉及到這樣細致的層面,忽然她也很懵,啊了一聲,說:「雞肉難道不都是這個味兒麼?」
楚留香說:「我們那裡吃雞多是小火慢燉,燉到湯清味美,主取雞湯來食,雞肉倒只是小食幾塊就是了,也不太拿來做炒菜,因為雞肉實在質地緊實,不好嚼。」
秦蔻明白了,說:「啊,我知道了,老母雞湯,是麼?」
楚留香頷首。
雞湯秦蔻肯定是喝過的,那種號稱是農村土雞的老母雞湯,她也喝過,湯味道是挺美的,但是肉是真的干柴柴的,遇到不太好的廚師,牙口再差一點,這種老母雞的肉纖維是真的嚼不爛啊嚼不爛。
她說:「啊,我們這裡現在的雞和你們那時候都不是一個品種了,出欄很快的,五六十天就可以出欄了,肉質就比較嫩了,再來,現在這麼多人,真和以前一樣慢慢的養、一只雞喂個一兩年,哪裡夠這麼多人吃啊。」
楚留香道:「原是如此。」
他十分喜歡這道辣子雞,雞肉是炸過的,帶著些些油香,又令雞肉表皮有種酥脆脆
的口感,辣椒很多,老實說,這個菜上桌,他還看到自己的友人一點紅瞳孔都縮了一下……想來是看到被調味料淹沒的雞肉小塊整個人都不好了。
不過這道菜倒是沒有看起來那麼可怕,辣椒很多,但不算很辣,帶著獨屬於辣椒這種作物的香味……說實話,他吃了幾頓這裡的飯菜之後,已經非常明白為什麼這個時代已經不用茱萸、芥菜來調辣味了。
秦蔻接著解釋:「不過速生的雞嘛……為了追求出欄快和出肉率,在口味上就比那種農村走地雞要差一些了,現在一只土雞的價格還不低呢。」
還有西紅柿,秦蔻她爸爸總說,現在菜市場裡買到的西紅柿都和他小時候家裡養的那種味道不一樣,沒有西紅柿味……這就是因為品種改良,西紅柿這種蔬菜(水果?)皮很薄,不容易運輸,於是就改良出了現在市面上能買到的那種皮比較厚的西紅柿,作為代價,味道就沒那麼足了。
楚留香笑道:「物以稀為貴,這世間的道理莫過於此,在哪裡都是一樣的。」
就好比說這用以盛菜的塑料碗,透明、輕薄,明明如水頭最足的玉石一般清透,然而手感卻又與玉石極為不同,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彈性。若在他的時代,天下忽然出現了這樣一只塑料碗,那必然是天下最珍貴的寶物,想來皇帝是必須要擁有的,再想來,他說不定會闖進皇宮去,冒著極致的危險和刺激去瞧一瞧這塑料究竟是何種寶貝。
但這想法若告訴秦蔻,告訴此世之人,想來會很令人發笑吧。
秦蔻又問:「說起來,你們那時候有炒菜麼?」
——炒這種烹飪方式,可不是自人類歷史一開始就出現的,秦蔻記得自己以前看一本穿越南北朝的小說,裡面那個主角剛穿越過來,就有好心的一家人在家裡給他炒了菠菜吃。
那時候看文的秦蔻還沒意識到什麼不對勁,直到翻評論區看到讀者吐槽「南北朝哪裡來的炒菜」。
炒菜炒菜,首先要有一口鐵鍋,其實鍋鏟也是必須的,在鐵器緊俏的年代,一家子有一把菜刀都是了不得的財產,鐵制的耕器更是命根子一樣的緊要,就不說隋唐,光說秦蔻爸爸吧,中老年男性就是有喜歡在飯桌上憶苦思甜的毛病,秦蔻已經不記得他說了多少回,小時候他那個村子,家裡有一
口鐵鍋的人家簡直就是鳳毛麟角,說媳婦的時候都會專門把這個事拿出來說。
不過這個在楚留香的時代成立麼?……想來是不太成立,武俠小說嘛,誰還不是手裡有刀有劍的,感覺上鐵的產量很高,而且朝廷對鐵器的控制能力非常弱。
再一個是要油、炒菜講究的是一個猛火快炒,油多用植物油料,隋唐以前,人們獲取油脂多是動物油脂,溫度一降低,動物油脂很容易凝固,所以炒菜的流行還得等到植物油料的使用推廣之後。
結果楚留香說:「當然是有的,像是這荷塘小炒,每年到了時令,在下必去蘇州的館子裡嘗上一嘗的。」
所謂的時令,便是夏秋交際之時,茭白、雞頭米成熟的時令,雞頭米與紅菱、蝦仁、藕帶同炒,用荷葉托著呈上,實在好味。
另有一道油燜茭白也是名吃,茭白切塊,小火慢慢煎,至微微發黃,再配上春天裡留下的河蝦蝦籽,那一口,實在是鮮靈到不行。
秦蔻說:「誒,有茭白啊,那你們那裡吃菰米麼?」
楚留香摸摸鼻子,道:「杜草堂有詩雲『波飄菰米沉雲黑』,只是可惜得很,在下也算是對享受二字頗有研究,於食之一道,也算老饕,然而這菰米,卻只聽其名,從未見過實物。」
秦蔻說:「啊,其實那也正常,茭白就是從菰這種植物中來的,菰被一種黑粉菌侵入之後,就沒辦法正常的開花結籽,反而會膨大產生菌癭,這種菌癭其實就是茭白,因為實在很好吃,所以唐之後的人就從種菰米轉為種茭白了,也許是因為這個,你們那時候雕胡米才消失了,哦對了,我還聽說菰米這種東西產量其實很不穩定的,也是原因之一吧。」ヾ
楚留香怔了一怔,道:「竟是如此。」
他又贊嘆道:「秦小姐實在學識淵博,食貨的學問,竟懂得如此之多。」
秦蔻擺擺手,說:「不是啦,現在人的信息獲取渠道太豐富了,想知道什麼事情都比你們那時候容易太多了,你們那時候大儒才能研究的事情,我們這裡,樓下保安大叔,只要想知道,也能找到渠道去學習的。」
她說:「這就是互聯網的偉大之處了,我們現在想要知道什麼事情,學到什麼知識,遇到的問題其實不是沒東西可看,而是可以看的東西實在太多,怎麼樣在海量的信息裡檢索到合適的、真實的東西,才是現代人要學習的。」
第25章
互聯網——秦蔻是第一次提起這個東西,這是一個古籍古書中完全不存在的詞語,這也就意味著,這種叫「互聯網」的東西,同塑料一樣,是「近現代」(秦蔻語)的科技爆炸之後才出現的新事物。
但楚留香的臉上卻並沒有出現過於驚訝的神色,他只是坐在那裡,唇角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微笑,道:「互聯網……互聯網,這便是秦小姐之前所說的『網上』麼?」
沒錯,他是知道的。
在江湖上討生活,最重要的往往不是絕高的武功,而是獨一份兒的眼力與見識。
在這個全然陌生的新世界,楚留香那曾經引以為豪的見識已完全派不上用場,在此地,他的知識甚至比不上一個四五歲的孩童——孩童都已能夠熟練地去掌握拼音與拼寫了。
但他就像是一塊海綿,在來到這個陌生世界的第一秒,他就已經開始不動聲色地觀察、吸收與模仿了——他換上秦蔻准備的新衣服的時候就發現,這裡的褲子在褲縫處均有兩個口袋,裡頭恰恰好可以放下一只手,於是他就立刻調整了自己站著時候的姿勢,莫要負著雙手了。
昨天上街時,他也觀察到了——的確,這裡的年輕人隨意站著時,要麼是雙手把玩著那種叫手機的神奇造物,要麼是一只手插兜、一只手把玩手機,唯有老年人在街上慢慢散步時,才見負著雙手這樣的姿勢。
而網上這詞,他也聽見過好幾次了。
一開始是昨天在商場中逛街之時,他聽見一個女孩兒與自己的女伴談天,道:「你們看了麼,網上說XXXXX。」
網上?什麼叫網上?漁網麼?那「說」又是怎麼一回事?什麼樣的網竟還會開口說話……?
後來又見幾個人談天,那人一邊說著網上怎麼怎麼樣,一邊又把自己的手機往友人眼前塞。
昨天楚留香還不是很理解手機這種造物,剛剛秦蔻給他之後,他才理解——原來手機就是一種能千裡傳音,還能隨時傳信的好物!再結合昨天那幾個人的語境,這「網」顯然指的不是漁網,而是一種可以傳遞消息的東西。
這就好理解得多了,甚麼「關系網」、甚麼「消息網」,楚留香那時代也是有的。
就好比說丐幫吧,丐幫弟子遍布天下,又如何不是一張鋪在這中原大地上的一張密網?無論是什麼樣的秘辛,只要有丐幫弟子在的地方,便會通過一個個的弟子、一個個的分舵飛速地傳播著,因此丐幫才被人稱作是中原第一大幫,即便少幫主南宮靈的武功在江湖上只能勉強稱一流,但也已足夠叫人尊敬了。
手機既然能通訊,能如此快捷地傳遞消息,那麼利用手機,自然而然地便可建立一張這樣的網……這能量,光是想一想,便叫人心中吃驚,他又敏銳地意識到,一個王朝……啊不,一個政府,又豈能不在意這樣巨大的信息網?
總之就是……感覺理解了,又感覺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畢竟他聽到的大部分關於「網上」的內容,都是誰誰誰和誰誰誰戀愛了、誰誰誰和誰誰誰分手了……還有秦蔻今天拿來那些非常幼稚的拼音視頻時提過一嘴,這些視頻都是從網上來的。
這話給腦補了好大一串的楚留香聽,就好似是那月黑風高殺人夜,有著特殊渠道、滿嘴黑話的信息販子,在他耳邊十分神秘說著什麼「給你看個大寶貝」,結果等你到了地方,對方掏出一包瓜子給你磕。
楚留香:摸不著頭腦.jpg
關鍵又在於,他敏銳地覺得這問題其實不太好問出口,就好比那丐幫的信息網,在他發現南宮靈真面目、與他翻臉之前,他們二人的關系不可謂不好,但他也從不問這其中細節。
秦蔻……秦蔻當然是個古道熱腸的好人。
按照她自己所言,時空亂流之所以會發生,其實正是因為她本人的緣故,是而她須得負責起他們二人在這千年之後的生活,然而他自己卻很明白,倘若沒有這時空亂流,他們二人……他們二人怕不是早就已經葬身大漠,化為白骨了。
是而,即便他來到了千年之後,與千年之前的親人、友人隔著如此亙古不變的時光,他這幾日躺在榻上,一閉眼,便忍不住想起蘇蓉蓉、李紅袖、宋甜兒三人,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跳回去找到她們……但他面上卻是依然什麼都不顯露出來。
楚留香這個人,慣常是妥帖周到的。
許多男人總覺得有錢、有權,便可換得三妻四妾,只說得好似全天下的女人都只在意他那兩個臭錢,但楚留香卻很明白,其實一個人是否真誠、是否溫柔妥帖,才是更重要的,男人想追求女人,與男人想同另一個男人當朋友,是全然一樣的事情,真正的朋友既然只能用真誠與待人去換,那麼真正的愛人當然也一樣。
這也就是楚留香為何如此受到江湖上女孩子們歡迎的原因。
所以,這樣妥帖周到的他,即便自己心中再是焦急,也全然不會在秦蔻面前展露半分,叫也不舒服的。
而且,像「信息網」這樣稍顯敏感的話題,他自然也不會主動提起。
直到此刻,他聽見秦蔻說起所謂的「互聯網」,才一下子與自己之前的猜想聯系了起來。
這「互聯網」一詞,雖說他從未聽說過,不過望文生義,卻是好理解,互聯互聯,便是互相聯絡、互相聯系之意了,那麼這互聯網,便是人與人互相聯系所組成的一張巨網,與他猜測的倒是八九不離十?
於是他就問出了剛剛的那句話。
秦蔻說:「啊……對的,所謂的網上,指的就是互聯網,而互聯網,就是……」
她似乎認為這是一個很難向他們解釋、又必須向他們解釋的問題,為了思考一個好的說法,面前的姑娘陷入了思考之中。
楚留香忍不住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秦蔻很是詫異地看了楚留香一眼。
楚留香挑了挑眉,摸了摸鼻子,道:「這猜測十分離譜?」
秦蔻說:「不是……你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啊。」
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僅僅憑借觀察到的一二小碎片,就可以把事情理解到這個程度……他的觀察力和推理能力……真的不是蓋的!
這就是可以用XXX傳奇命名的主角的智力麼……秦蔻頗為復雜地看了一眼楚留香。
而這一眼,又恰恰好落在了一點紅的眸子中。
心中那種古怪的、仿佛他們與秦蔻之間曾經認識的感覺再次湧上心頭,殺手不動聲色地瞧了秦蔻一眼,又沒什麼表情地把目光重新放在了自己的手上,輕輕地、放松地、一下下地用手指扣著桌面。
可觀察力同樣驚人的楚留香卻好似什麼也沒瞧出來一樣,並不轉移話題,只是等著秦蔻來說明什麼叫「互聯網」。
秦蔻想了一會兒,說:「你猜測的確實不錯,但還是有那麼一點不對,因為我只告訴你了你手機的兩個功能,第一是打電話、第二是一對一的發消息,其實,手機、還有這個ipad,以及……你們等一下。」
說著,她回到自己的房間,把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拿了下來,給他們展示一些自己電腦裡存的資料。
她說:「這個是電腦,顧名思義,就是用電作為能源的腦子,你們看,人通過學習,腦子裡就會累積各種各樣的知識吧?而在合適的時候,這些儲存在腦子裡的知識就可以教給別人……也就是,傳遞給別人。」
這是很好理解的。
中國古代向來崇尚老人,一來呢,是因為人活七十古來稀,實在少見;二來也是因為,農耕社會是高度依賴經驗的,老年人活的時間久、見過的狀況多,很多經驗都儲存在年老之人的腦袋裡,因而才有「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的說法。
這說法放在現代很顯然是不成立的,因為時代發展的太快了,二十年前的社會與現在的社會截然不同,經驗不可共用。再者現在的教育越來越好了,秦蔻偶爾看到什麼「少兒編程課」的招生信息,再想想自己小時候上微機課,都坐在那裡玩兒金山打字通,就會忍不住感嘆現在的小孩太厲害了。
但講給兩位古代俠客聽,卻是合適的,因為武功這種東西,玄之又玄,回想小時候看的各種武俠劇,裡面最長提到的就是一些神秘的世外高人,他們通常白胡子飄飄、還掌握了失傳的絕世武功。
楚留香果然秒懂,說:「所以這電腦,也像人腦一般,存著許多知識、經驗,通過微信或者電話的方式,便可以傳給別人?」
秦蔻說:「不,其實電腦、iPad、手機這樣的東西,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功能,我沒有告訴過你們。」
她想了想,說:「你們可以認為這個功能是……藏書閣,每個人都能通過這幾樣東西,把屬於自己的知識、視頻、音頻、文字、圖片等等東西,放在這個藏書閣中,而同時大家也可以隨時地通過手機電腦去取用別人放在這裡面的東西,這個藏書閣就是由大家手中一個個的電腦和手機連接起來組成的,把手機、電腦當成是結點,是不是就很像一張網呢?一張……無形的、籠罩在所有人頭頂上的……信息網絡。」
楚留香忽然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久久沒有說話,似乎被秦蔻的形容震撼到了。
貫穿經緯、天地,平等地籠罩在所有人頭頂上的……網絡麼?如天幕、如星辰大海一般廣闊又任人取用的知識麼?
半晌,他忽然問:「如此偉大的造物……不知當今的人,都是如何運用這『互聯網』的?」
秦蔻卡殼了。
她說:「看熊貓睡覺。」
楚留香:「???」
楚留香:「啊?」
秦蔻比劃比劃:「就攝像頭嘛,你們知道的,有的攝像頭是可以直接通到網上直播的,一天能有幾十萬人就看熊貓吃飯睡覺打滾呢,哦對了,熊貓就是一種特別可愛的動物,你們那裡也有的,就是名字不一樣。」
楚留香:「。」
……認真的麼?!
悠于 2023-11-8 14:21
第26章
楚留香——這款溫柔倜儻型酷哥的臉上就很少見地露出了一種十分一言難盡的表情,好像在表達「……就這?」
秦蔻比劃著:「是真的!還有那種修驢蹄子、磨刀、磨貝殼之類的視頻,觀看量真的能達到幾十萬呢。」
楚留香:( ̄. ̄)
秦蔻說:「互聯網……是一種信息的集合體吧,想拿來干什麼都可以,不過……」
她聳聳肩,接著說:「不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互聯網也是一樣,不可能只有好的沒有壞的,事實上,有的時候人在網上說話,比在現實裡說話要難聽多了。」
楚留香微微一頷首,道:「我明白。」
只要想一想互聯網的使用方式,這再沒什麼不好理解的了。
互聯網,便是通過這一個個的手機、電腦等物,將人和人暢通的連接到了一起,任何人只要動動手指,就能輕松將自己要說的話發布於大庭廣眾之下,且絕不會有人曉得發布消息的這個人究竟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家中幾口人。
江湖上常常出現這樣一種人,他們武功平平、見識也並不多,但是嘴巴裡吐出的話卻難聽得很。
這種人在講這種話的時候,是萬萬不會當著正主的面的,江湖上的高手往往驕傲得很,下手又絕不留情,倘若正主聽見了,那麼因為嘴巴不干不淨送了命也不是沒有可能——就好比一點紅,他這輩子絕不允許任何一個活著的人叫他懦夫,一旦有,不好意思,什麼叫劍下一點紅,你便能親自感受感受了。
而在全然匿名的網上,說話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呢?全然沒有的。
秦蔻這樣一說,他便立刻反應過來,這「互聯網」不僅是個巨大的知識寶庫,卻也是一個巨大的森冷江湖。
秦蔻卻不想繼續這個角度,說:「歸根結底,互聯網是一種工具,有好處、也有壞處,既然來到了現代,就不可能不體驗這種工具的。」
而拼音與數字,就是使用這種工具的方式,秦蔻是個現代人,她太熟悉現代的生活了,其實是沒辦法站在古人的角度看問題的,所以她必然不可能面面俱到。
他們兩個足夠聰明、觀察力也強,只要讓他們學會如何使用工具,那他們遇到不懂的問題,就知道如何自己去找答案了。
手寫輸入當然也沒問題,但是他們兩個的學習能力與學習欲望都很好,學個拼音輕輕松松的,既然有更方便的選擇,何必去手寫呢?
這一頓飯的功夫,又聊了許多,幾個菜都吃得差不多了,秦蔻飯量不大,吃碗米飯後就吃不下了,飯後甜點嘛……她現在一看到那個芒果糯米飯就頂得慌。
於是只好推到他們跟前,說:「你們嘗嘗呀。」
芒果椰漿糯米飯,這種甜品無論從氣質到用料,都有一種濃濃的東南亞風情,而且也確實在泰式餐廳裡比較常見,秦蔻每次去都會點,結果每次都吃不完。
糯米和椰漿混在一起蒸熟放涼,上頭整整齊齊地碼著金黃芒果塊,頂上再澆下涼涼的椰漿,椰漿流過這種為人們所喜愛的熱帶水果,滲入沁涼軟糯的糯米中——蒸糯米的時候還需要放一點斑斕葉和鹽,這樣子斑斕葉的香氣會滲進糯米之中,鹽又讓這一道甜品吃起來更清爽。
當然,不能忘了油炸綠豆仁,頂上撒上一點,酥酥脆脆的,口感非常好。
一點紅吃了一口,品了品,覺得有點怪。
這吃食上的果子、這澆在上頭的汁水、以及滲透在糯米中的淡淡葉香……
他又吃了一口,道:「這幾樣東西,倒是從未見過。」
秦蔻說:「啊,椰子啊,椰子是在海南的,就是瓊州……你們那裡應該有瓊州吧?還有芒果,芒果……嗯,瓊州也是有的,然後你們那時候有愛州麼?反正就在那一塊兒,天氣很炎熱的地方。」
愛州,就是越南。
南方——江南沿岸是魚米之鄉,但是極南之地,兩廣、閩地、瓊州、百越,這都被稱作是毒瘴之地呢。
其實只要夏天去這些地方走上一遭,就知道為什麼古人認為這些地方是流放政敵之地了,真的是……太熱、太熱了,沒空調真的是遭不住。
也因此,饒是楚留香和一點紅這樣慣常流浪的人,也沒去過瓊州。
一點紅道:「沒想到那等窮鄉僻壤苦熱之地,竟也物產如此豐富。」
秦蔻說:「下次請你喝椰汁,雖然有點甜吧……但是凍得冰冰涼喝一喝,真的蠻舒服的。」
就是那個外包裝吧,實在一言難盡。
一點紅瞧了她一眼,張了張嘴,道:「好。」
她又說:「下午我要出門去,你們自己看看干嘛吧,鑰匙我放在玄關,想出門你們就帶上,不過……現在到處都是攝像頭,可別帶著劍亂跑哦。」
楚留香說:「好……不過在下還有一事不明。」
秦蔻說:「嗯?什麼事。」
楚留香雙手插兜,伸出一只手摸了摸鼻子,面上帶著春風般的微笑,雙眼之中卻好似篤定了什麼一樣,瞧著秦蔻,慢慢地說:「秦小姐是不是……認識我們?或者說,在什麼地方聽過我二人的名字?」
第27章
秦蔻怔了怔,看向面前的男人。
這是個非常溫和的男人,如果撇除他的個人氣質而言,他的五官棱角十分冷硬,似乎在彰顯著這個人超乎尋常的堅韌與薄情,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
但他又是個足夠能適應環境的人,僅僅三天,他的行走坐臥雖然依舊有一種說不出的文雅之意,卻多了幾分現代人才有的隨意。甚至有一天,秦蔻下樓看到窩在懶人沙發上的楚留香時,總覺得是只與背景完美融合的優雅大貓……
總而言之,這畢竟是個能以自己的名字命名一本小說的人物,而他這個角色,自被創作出來之後,就一直是武俠中的代表人物。
秦蔻她爸爸是蠻愛看邵氏武俠電影的,秦蔻小時候對楚留香的印像,就是一個皮膚古銅色,穿著糖果色古裝的開朗大帥哥,聰明得要命、又很愛開玩笑。
其實他們發現自己是本小說裡的人物,不過是早晚問題而已。
秦蔻給了他們手機,只要他們點進應用商店裡,進游戲分區,很容易就能看見推薦模塊裡的——《一X江湖—原楚留香手游全面升級!》
下面還有一行小字:告別肝氪,輕松變強!
……其實她真的很想看看楚留香猝不及防發現這個游戲是什麼表情,想想就覺得真的很滿足惡趣味啊!!
秦蔻:╮(>。<)╭
不過……誰能想到,他居然……這麼敏銳,她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提,他到底是怎麼樣發現不對勁的啊?
秦蔻又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靠在牆邊的一點紅,他吃飽喝足、原本是閉目養神狀態,聽見楚留香這話後,緩緩地睜開了雙眼,正好對上了秦蔻的目光。
他的神色還是一點變化都沒有,只是與她對視時眼神略微閃爍了一下,隨即別開了目光——感情他也早就猜到不對勁了?
一流江湖客的觀察力真不是蓋的。
秦蔻定了定神,說:「嗯……是的,這件事有點不好解釋,我一直不知道怎麼樣和你們說,不過,你能不能先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麼發現的麼?」
就……好奇,真的很好奇。
楚留香微笑著說:「朝代。」
秦蔻:「?」
什麼?
楚留香解釋道:「自我們來到這裡之後,秦小姐從來沒試圖問過我們,來自何朝何代。」
楚留香不僅在細致入微地觀察著這個陌生的新世界,同時還在觀察著收留了他們的秦蔻秦小姐。
這位秦小姐,她熱情大方,出手闊綽,又很富有責任感……同時也對他們那個時代充滿了好奇。
這並不意外,一個千年前的人對千年之後的世界會充滿暢想,而對於千年之後的人來說,千年之前的時代早已湮滅在漫長的歲月之中,唯有只言片語留了下來,被大儒、學者們研究、拼湊出過去的歲月。
秦蔻對這些顯然是感興趣的,她曾經不只一次地提起她看到過的那些「科普視頻」,對於他所講起的種種細節,也是饒有趣味。
但她一次都沒問過他們來自什麼朝代。
這倒是奇了怪了,她明明對他們所生活的時代充滿了興趣,聽他說他們那時候日常的細節聽得津津有味,卻唯獨並不在意他來自什麼朝代,這說得過去嗎?
易地而處,倘若他在他的時代撿到個來自過去的古人,那第一次攀談的時候,就一定會問這問題。
秦蔻沒有,就好像……她篤定了他們是來自哪裡的人。
可是歷朝歷代,哪裡會在正史中記載江湖人物?難道記載他偷盜走了九龍杯麼……?況且,秦小姐一看便知是生活在安寧社會之中的人,倘若她知道面前站的一個是大盜、一個是殺手,又豈能不變顏色?
所以感覺這猜測不太對。
但他又實在想不到合適的答案,於是他選擇直接問出來。
秦蔻說:「……原來如此。」
這樣細微的不對勁,就被他牢牢地抓住了啊。
她說:「其實原本我是打算等你們熟悉現代的生活之後再慢慢談的,而且老實說,這件事……我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怕你們難以接受。」
楚留香聞言,像是想到了什麼,淡淡道:「連跨越千年之事都能接受……在下怕是沒什麼事情是接受不了的,秦小姐但說無妨。」
似乎是怕秦蔻為難,他忽然又衝著她春風一笑,拍了拍自己的好友一點紅的肩膀,眨了眨眼,對她道:「你放一百個心吧,倘若我真的接受不了厥過去,便請紅兄來掐掐人中,保證能把我痛得跳起來。」
一點紅:「……」
秦蔻:「噗嗤。」
她說:「咳咳。……其實,你們是一本小說,也就是話本子裡的人物。」
話音落地,她感覺自己面前的兩個人身形凝滯了。
室內陡然安靜了下來,於是中央空調的聲音聽起來就格外的明顯。
楚留香和一點紅都是武人,呼吸一般都能夠控制得很好。許多時候,一點紅都像是幽靈一樣,忽然一下子就出現了,把秦蔻能嚇一跳,因此從昨天開始,他就學會了故意弄出一點聲響來。
而現在,無需故意,在呼呼作響的空調聲之下,秦蔻都能聽見他、他們不穩定的呼吸聲。
這的確是一件非常難以接受的事情。
秦蔻空閑的時間偶爾會看一看網絡小說,現在有個非常流行的類型叫做穿書,就是主角穿越成了一本書裡的人物,這些主角通常震驚的時間都不會超過第一章的前三行。
秦蔻其實能想明白這樣的寫法是為了什麼——穿書這個設定已經足夠多了,僅憑這個是激不起讀者的興趣的,要是再長篇大論地描寫主角穿越之後震驚、無法接受的心情,那也太拖沓了。
但看楚留香和一點紅如今的反應……她就知道,再出色的人,在驟然聽聞這樣的消息之後,都會覺得荒謬到難以理解、難以接受。
她並沒有急著說話,只是站起身來,去飲水機那裡接了杯水,一邊慢慢地喝著,一邊等待他們平復心情。
楚留香的臉上再度出現了種茫然的神色。
穿越三天,除卻剛剛穿越之時,他一直都盡量保持著平靜、壓抑心中那種不自然的荒謬感與虛幻感,三日下來,他總算覺得自己有那麼一點腳踏實地的真實感了,然後……秦蔻小姐的一句話,再次把他拋進了一種極其懷疑人生的荒謬之中。
他摸了摸鼻子、又摸了摸鼻子,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沙啞地道:「秦小姐莫非是在開玩笑……?」
秦蔻凝目注視著他,忍不住說:「這句話你好像同我說過。」
楚留香怔了一瞬,忽然無奈地笑了一下,道:「是……三天前我二人剛剛來到這裡時,我也是這樣對你說的。」
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嘆道:「這簡直比……穿越千年之事還要匪夷所思。」
秦蔻坐在椅子上,單手托腮,含糊地應著:「……誰說不是呢。」
楚留香又開始摸鼻子了。
他似乎在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格外的喜歡摸鼻子。
秦蔻想了想,不多言語,拿出手機打開搜索引擎,輸入了「楚留香傳奇」五個字,把某度百科的詞條翻出來,遞給了楚留香。
楚留香低頭一看。
小小的手機屏幕裡,塞著許多字兒,第一行便非常言簡意賅地道:《楚留香傳奇》系台灣著名小說家古龍先生所著,講述了「盜帥」楚留香在江湖中冒險的故事,共八部,前三部合稱《鐵血傳奇》或《楚留香傳奇》,後五部統稱為《楚留香新傳》。
楚留香:「……」
他死死地盯著這行字兒,好似這行字兒從手機屏幕裡跳出來,打了他一巴掌似得。
半晌,他才堪堪回神,忍不住問:「以秦小姐對這『時空亂流』的所知,這話本子之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他方才看到網上的那行字兒之後,都恨不得立刻反手掐自己一把,看看自己是不是個有血有肉的真人了。
秦蔻說:「我都沒法解釋時空亂流發生的原理是什麼,怎麼會知道小說裡的人成真是怎麼回事?」
楚留香苦笑道:「說的也是。」
他又長長地吐息,定了定神,似是已恢復了鎮定,對秦蔻道:「這件事……我已明白了。」
他似乎已完全接受了這件事。
但是要想讓一個活生生的人接受他是一堆文字符號所描述出來的形像,又不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這感覺,應該和酷刑差不多吧。
秦蔻想了想,說:「三千世界。」
楚留香:「?」
什麼?
秦蔻說:「我們這裡,有一種物理學上的假說,叫做平行時空理論,意思就是說,我們所生存的世界,並非是唯一的,三千世界同時存在,囊括了這宇宙之中所有的可能性,可能在這個時空中,我爸爸和我媽媽結婚生下來我,而在另一個時空中,我媽媽和別人結婚了,那麼自然,我也就不存在了……這樣可以理解麼?」
楚留香道:「理解。」
「所以呢,我……」她指指自己,「來自三千世界中的這個世界,你們……」她又指了指楚留香,「是來自另一個小世界的人物,那麼……既然你們可以來,是否別人也可以來……並且最終留下來呢?」
楚留香立刻了然,道:「你是說,這位古龍古大師,或許就是從我們那裡來到這裡,又將我們這幾個江湖人物寫成話本子,流傳至今的?」
秦蔻攤手:「這不失為一種合理的解釋呀。」
楚留香失笑,又柔聲道:「秦蔻,多謝。」
秦蔻擺手,說:「沒事,啊,說起來,這個楚留香傳奇系列……」
楚留香說:「在網上可以看到,對吧?」
秦蔻說:「嗯呢,是這樣的,你們等一下。」
說著,她就拿過了他們二人的手機,在手機上快速地劃來劃去,又還給了他們,給他們示範:「這是個讀書的app,想看什麼書都可以在上面找,我已經把楚留香傳奇全集都加入書架裡了,你們想看哪一本,就翻到這個頁面去找……」
她頓了頓,又說:「我要出門,這個小說你們自己看吧,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本來……她其實還挺期待看他們閱讀原著的表情的,想開肯定會有一種看reaction類視頻的趣味……更別說看的人還是正主本人。
但是又想一想,一來她自己其實沒怎麼看過原著,二來……設身處地想一想,圍觀這種事,感覺挺讓人尷尬的……況且楚留香剛剛那種迷茫、荒謬又悵然若失的神色,也的確……
……反正,她覺得自己在這裡不合適。
正好好幾天沒去店裡了,明天又排了外地樂隊的演出,現在樂隊已經落地了,一會兒就要去現場調試燈光音響,她得過去溝通著,再來,近來外地來的樂隊不多,活動大部分都是店裡自己策劃的,要策劃當然得有宣傳、文案、海報、活動預案等等,她歇了兩天,今天要去團隊那邊審核一下東西。
這些事情每一件都不是很難,只不過多而雜,費時間,所以回不回來吃晚飯她說不准,兩位古代男士的話,冰箱裡有昨天買的一些半成品,或者他們直接點外賣吃吧。
秦蔻就又臨時教了他們怎麼點外賣,又順手轉了點錢在他們的微信零錢裡,囑咐他們有事就打電話,跨上包包出門去了。
只留下兩位古代男士,盯著手機上那《楚留香傳奇》五個字看。
無論是誰,盯著印有自己名字的話本子時,總會有種奇妙的感覺的,楚留香上次有這感覺,還是自李紅袖的藏書之中發現了一本《楚留香秘史》的時候……
就……一般叫秘史的書,都不是什麼正經書,身為江湖中第一等的風流浪子,他能拿出來大書特書的艷史也不少,但那本書的主角是他和胡鐵花……
當時的楚留香:……&……¥%&……%¥!!
就很離譜!
他瘋狂地摸著鼻子,簡直要把鼻子摸下一層皮來,內心復雜至極,一時間沒辦法直視自己這位讀書萬卷、學識淵博的義妹,最後默默地把書放回了原處,躺在甲板上懷疑人生去了。
但那本……最起碼他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不過就是聽了江湖傳聞之人,用筆頭子寫了些他自己的想像而已。
可這本《楚留香傳奇》……
楚留香心情復雜極了。
前三本和後五本是分開的,這一套書的篇幅一定不小……他細細地去看目錄頁,幾乎是在第一時間,他就看見了其中一部的名字。
《楚留香傳奇之大沙漠》!
這本《大沙漠》的梗概上便寫了:本書講述了楚留香為尋找自己的三位失蹤義妹,來到大沙漠之中,卻卷入了女魔頭石觀音與龜茲國的爭鬥之中。
就是這本!
他立刻點進了這個標題之下,快速地看了起來。
與很多人想得不同,其實古代人看見白話文小說並不會很驚訝、也不會覺得這太過粗淺、有辱斯文之類的,因為文言文其實是一種官方的、書面的用語,其實人們平常說話,都是白話,一個現代人穿越過去之後最可能遇到的問題是聽不懂古音,而不是聽不懂文言文。
所以楚留香看《楚留香傳奇》,並無分毫閱讀障礙,反倒是極快地進入了劇情。
不得不說,這個叫古龍的男人,他的文字的確有一種說不出的魅力。
他的文字是短促而浪漫的,偶爾帶出一些用冷淡之語表現出來的幽默,寥寥數語,便能叫人完全地沉浸在這故事裡,一頁一頁,停不下來。
更不要說,這裡頭還正是描繪了楚留香近些日子以來在大漠中遇到的事,樁樁件件、分毫不差。
楚留香心道:不錯,這些事情說的都大差不差,想來這本書的末尾,我便能知曉蓉蓉她們的去處了。老天保佑!她們可千萬莫要出什麼事情。
他雖然說是心急如焚,但畢竟還心中掛念著姬冰雁和胡鐵花,不敢草草翻到結局,而是從自己沒經歷過的事情開始,一頁一頁、細細地看了起來。
這一看,就是一個多鐘頭。
這半個鐘頭,簡直就是楚留香度過的最漫長的時間,書裡的楚留香毫無疑問就是他本人,而這個跌宕起伏、詭譎危險的故事,也正是他穿越來這裡之前,正在經歷的故事。
唯一不同的是,書裡的他們上了石觀音的輕舟之後,船並未側翻,他們也沒有跳下輕舟在沙漠中迷路,而是遇到了一個名叫吳菊軒的醜人。
這醜人,一點紅之前見過,嫌棄得要命。
用他的話來說,此人醜得驚天動地,令人作嘔,任誰見了,都絕不會想多瞧上一眼,虐待自己的眼睛的。
誰知這人居然是無花!
無花居然沒死!他居然是石觀音的兒子!
一點紅居然斷了一條胳膊,這胳膊還是被胡鐵花削掉的!……好在如今他們已來到了另一個時空中,一點紅的胳膊此刻還好端端地安在肩膀上。
蓉蓉她們居然不是被黑珍珠擄走的……那她們究竟在何處?
石觀音竟自戀到了這個地步,僅僅是看到鏡子裡的自己被擊碎,都心緒震蕩至此……
無花居然被人殺了,畫眉鳥……畫眉鳥又是何人?她為何要救姬冰雁與胡鐵花?與蓉蓉她們又有無關系?
楚留香快速地翻閱著,書中所描述的楚留香,毫無疑問就是他本人,那些還未曾發生過的事情,簡直就好似就在此刻在他身上開始上演一般,令他的心緒也忍不住同書中跌宕的劇情一起起伏。
楚留香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不由地回想到了他還在沙漠時的日子。
他進沙漠,是為了尋找蓉蓉她們,然而大沙漠的危險,卻是他沒有預料到的,殘酷的天氣、大漠中的敵人、缺衣少食的現狀……這其中的每一項,都要求他必須集中精力去對付眼下的困境,是而……在大漠之中,他其實沒分多少心出來擔心三位義妹。
而穿越了之後就不一樣了,這裡太安逸了。
安逸沒什麼不好,只是這樣的安逸就讓他格外的……容易想起自己下落不明的三位義妹。
他的目光落在了本頁的最後一行,書中的楚留香與他也有一樣的疑問:這畫眉鳥究竟是什麼身份?又為何要這樣做呢?
楚留香心道:是了,石觀音已經解決了,畫眉鳥的身份也該出來了罷?想來蓉蓉的下落也該水落石出,否則這一本小說寫來,最初的目的全然沒能實現,豈不令讀者難受得慌?
他的手指點了一下手機屏幕,這讀書app有翻頁特效,點上一下,屏幕上就好似是翻書一般翻過一頁,只見屏幕上出現了新的字樣,不多,堪堪半頁而已。
這半頁說內容也算不上內容,只是他和小胡還有姬冰雁談論畫眉鳥的身份,最後,「楚留香」負著雙手,悠悠地說著:「畫眉鳥一定會來找我們的。」
再往下,只有三個字——全文完。
楚留香:「……」
楚留香:「……」
楚留香:「……」
就……結束了?下面呢?下面為什麼沒有了呢?
他一時間目瞪口呆,完全沒想到這位古龍古大師,竟然會寫這樣的結局,這、這……這實在是豈有此理!天底下怎會有這樣寫書的人?這主角一開始要做的事情,全然沒有頭緒,下面居然就沒有了!
假如讓一個古龍小說迷聽見楚留香此刻內心的吐槽,一定會犀利地說:你還是慶幸一下自己是楚留香,不是趙無忌吧!
趙無忌,小說《白玉老虎》的主人公,大風堂少主,身負血海深仇,他臥底蜀中唐門,只為報仇,以及將一尊白玉老虎交給他的殺父仇人,而這尊白玉老虎之中,竟藏著他父親被殺的秘密。
最後,他在當著仇人的面,捏碎了這尊白玉老虎,知曉了這個秘密,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此本奇書就在這裡戛然而止,只讓每一個看過這本書的人都不懷好意地將它傳給下一個沒看過的倒霉蛋,決不能讓自己一個人受傷!
幸好、幸好,楚留香不是趙無忌,《楚留香傳奇》也不是《白玉老虎》,楚留香傳奇共八部,這才是第二部 而已……楚留香切換回書架頁,果然瞧見下一本的名字就是《畫眉鳥》。
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方才去看《大沙漠》時,他心緒激蕩、沉浸其中,簡直已不知天地日月,如今回過神來,才覺得自己口干舌燥,再看一眼時間——一個小時居然都過去了。
楚留香定了定神,起身去冰箱裡拿了兩罐冰可樂出來。
這種叫可樂的飲子味道奇異,卻著實有魅力,昨日吃火鍋時嘗過後,他就已有些愛不釋手了。
拿完可樂,他又轉身回去,把其中一罐放在了好友一點紅面前的茶幾上。
一點紅仍在低頭看書。
楚留香是極喜歡懶人沙發的,這種看起來其貌不揚的墩子,坐上去卻實在銷魂,每每坐在上面,他都覺得得用上十二分的意志力,才能把自己從懶人沙發上拔出來。
但一點紅不太喜歡這個……不,也不是不喜歡,應該說是警惕吧,他第一次坐在懶人沙發上時,面上便浮現出了一種古怪的神色,而後就對這種奇異小墩子敬而遠之,即便是放置在客廳正中的布藝沙發,他坐下時,也不肯用背舒舒服服地靠在後頭。
此刻,他就挺直了腰背,端正地坐在沙發上,一只手捏著手機,也不知道看到了什麼,罕見地發起了怔,就連楚留香站在了他跟前,他也沒有撩起眼皮看一眼。
楚留香的目力很好,一眼就看到了最上方的一行小字,上書:《楚留香新傳之午夜蘭花》。
楚留香是主角,心中又有記掛之事,選擇從《大沙漠》開始看,再正常不過。一點紅呢,他自認是個孤魂野鬼,又認為楚留香的朋友遍布天下,自己與他區區幾個月的交情,即便在文中有出現過,想來也是寥寥數語,不值得一提。
況且,自己的生活什麼樣,他自己最是清楚,本沒必要去瞧旁人是怎麼寫他的,無非也就是一種獵奇的、陰森的語氣罷了。
於是看這書呢,就是無可無不可的事情了,他看著楚留香如飢似渴地閱讀起來,自己又無事可干,於是隨便挑選了一本,隨便看了起來。
他挑選的這一本叫做《午夜蘭花》。
然後……沒看懂,完全沒看懂。
此書便是講了一個叫蘭花先生的神秘人,要引出楚留香、殺死楚留香的故事,這故事所涉及的人物之多,時間之混亂,對於一點紅來說……著實很超綱。
他平日裡連話本子都沒看過,更不知道什麼叫做POV(視點人物寫作手法),只覺得自己每翻幾頁,便立刻換了個不知道什麼人的角度去繼續講這故事,看到半拉,他也不知道這飛蛾計劃與蘭花先生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實在不耐煩,直接翻到結局,確認楚留香沒事,才開始隨意翻閱了起來。
唯一很意外的是,他竟在文中也有筆墨,還有一個章節是以他的江湖諢名來命名的。
這個章節是用一種評價視角去描述他這個人的,而評價他的那些話,他早已經不知道聽過了多少次了。
只是在秦蔻的家中,像個單純的讀者一樣去看這些話的時候,他的內心還是產生了一種極其奇特的感覺。
書中說,曾有一個人問他,是不是只要有人願意出高價,他就會去殺人,即便那人是他的朋友。
書中說,中原一點紅回答「是」,卻又緊接著說:「只可惜我殺不了朋友,因為我根本就沒有朋友可殺。」
他忍不住勾起了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
對了,這正是他與楚留香初識之時,與他有過的一番對話,只是可惜得很,他有了朋友之後,卻發覺自己根本做不到自己所說的話——倘若有人出高價讓他殺楚留香,那他就會先一劍抹了那人的脖子。
他又瞧見書中說,他是個獨臂人。
獨臂……原來自己的右臂,不知什麼時候被人削去了麼?
他下意識地去看自己的右臂。
他此刻穿著的,不是交領右衽的勁裝,而是秦蔻買下的、那件格外柔軟、格外貼身的短袖,袖口只到大臂中段,再往下,便是他的胳膊和手。
一個劍客持劍的手,自然是比他的性命還要珍貴的東西。
自小,師父就告訴他們,殺手就是劍、劍就是殺手,倘若想活著,就只能以身為利劍,什麼時候劍折斷了,他們也就沒有活著的價值了。
他出手一向是以狠辣迅捷出名的,但這「一點紅」之名,指的卻是他殺人,對手只會流出一滴血。
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這話給不懂武功的人來聽,許氏聽不出什麼厲害之處的,但叫一個習武之人來看,就立刻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麼了。
——這意味著他的手腕,能夠隨心所欲,極為精准地控制力道,想刺進別人咽喉三分,就絕不會刺三分半,這種對自身肌肉恐怖的控制能力,當然要追溯到他年少時艱苦的鍛煉。
他還記得,少時自己為了練習腕力,日日天不亮就起,持劍而立,在劍尖上放置一枚石鎖,直至手腕分毫不動為至。
原來這只手臂,竟被人削去了麼?
明明看到了這樣的消息,他的神色卻沒有分毫的變化,好似在看的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事一樣,只是略微有些失神,又曲了曲手指,片刻之後,他忍不住無聲地苦笑了一下。
罷了,這只手殺人太多,的確應該還一還債了。
倒是另一句話,讓他更加失神、更加震驚。
那句話是從一個素不相識的少女的視角來看待他的,說他……無論在事業、友情還是生活上,每個方面都極為成功。
——他是成功而愉快的。
他猝不及防地瞧見這行字,然後就怔住了。
成功而……愉快……?
他這樣的人,在十年之後,竟是成功而……愉快的嗎?竟是……幸福的麼?!
第28章
《午夜蘭花》是一個雲裡霧裡的故事。
這個故事裡的人,也如霧中花、水中月一般,透露出種種神秘而不可接近的氣息——就連這個故事中的局中人自己也看不明白。
一點紅只覺得那文中成功又愉快的一點紅,仿佛只是另一個人,與他自己倒是毫無關系,半晌,他定了定神,手指連一絲猶豫也無,直接關掉了這本《午夜蘭花》。
楚留香道:「你瞧見了什麼?」
一點紅撩起眼皮,淡淡地說:「沒什麼。」
他倒也不是那種會向人訴苦的人,無論是他覺得自己未來不可能幸福、還是手臂被削去之事,都並沒有必要告訴楚留香。
楚留香的目光就落在了他的右臂之上。
一點紅立刻明白了,眼神閃動了一下,啞聲道:「看來你已經知道了?」
楚留香嘆息了一聲,又道:「但是這件事既然已經提前知曉了,我們就可以避免它發生。」
一點紅淡淡笑了一下,道:「無妨,殺人者恆被殺之,只掉一只手臂,想來還算是我的氣運。」
楚留香道:「在這第二卷 《大沙漠》之中,有寫到這件事,你可以看一看。」
一點紅道:「嗯。」
他便翻開了《大沙漠》。
這一本的敘述倒是十分清晰,易讀許多,一點紅一目十行的閱讀著,閱讀到他與姬冰雁決鬥,又被楚留香折中調和時,他原本冷淡的目光之中,也不由地浮現出了點點暖意。
那時他被石觀音手下的人所欺騙,孤身來到大漠之中,為殺龜茲王,正好與從龜茲國綠洲出來的姬冰雁狹路相逢,誤會之下,他們就鬥了起來,一直從朝陽鬥到正午。
大漠的太陽又烈又毒,照耀在他的脊背之上,只令他賁張的肌肉都已開始收縮,大漠的風像刀子一樣的刮在他的咽喉上,只令他的喉結也禁不住的顫動著,但他不在乎、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那一場酣暢淋漓的決鬥。
那時,姬冰雁身上爬了只毒蠍子卻不自知,他心中滿腹傲氣,瞧見那只蠍子,想也沒想,變招去挑,身上便重重捱了姬冰雁兩下,這一戰還沒過去幾日呢,他身上還留著姬冰雁用判官筆戳出來的幾點青紫。
——那日來到秦蔻家中,秦蔻找了那又緊、又小的背心給他穿,他心中甚是抗拒,也是因為不想叫自己這些滿身的傷疤露出來,叫好心收留他的姑娘瞧見害怕。
結果秦蔻好像還挺高興?甚至多看了幾眼?眼神高深莫測,甚是難懂。
當時的一點紅:「……」
……想不明白怎麼回事。
他回過神,接著往下翻,再然後的事情,就是沒有發生過的了。
譬如在書中,他們是將計就計,前往了沙漠土匪半天風的旅店,上了石觀音的輕舟。然而在現實中,卻是他們在半路上就遇見了這艘輕舟,於是他們上了輕舟,想要探查一番,結果輕舟忽然側翻,他與楚留香一道失落在了大漠中,奄奄一息,直到遇到了所謂的「時空亂流」。
因此書中所言的其他事情,他瞧見之後,也並無多大的感觸,譬如他對一個叫曲無容的姑娘一見鐘情。
自書中文字,他能看出這位曲姑娘過人的風骨,只是一見鐘情這種事極為微妙,講求的就是一個天時地利人和。此時他並未身在大漠之中,即便是穿越之前,事情也早就起了微妙的變化,冥冥之中,事情早已改變,一點紅心境不同,瞧見這一段,也無什麼異樣之感,手指慢慢地點著手機屏幕,慢慢地往下看,即便看到自己斷臂,眼睛也沒多眨一下、呼吸也沒多亂一分。
半晌,他放下手機,伸手去拿可樂,用拇指單手去開。
楚留香此刻也看完了《畫眉鳥》,得知蓉蓉她們無事,便松了一口氣,也有心情干別的了。
他瞧見一點紅,登時笑道:「大沙漠中,你我已是老相識,想來你我在正是在那開山之作《血海飄香》中相識的。」
一點紅眼中浮起了一絲笑意,道:「應該是的。」
楚留香坐在懶人沙發上,大大地伸了個懶腰,這時候,秦蔻養的那只肥墩墩的大橘一路小跑著過來了,喵喵咪咪地叫著,甚至還學著他的模樣,也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然後快樂地往他肚子上跳。
這……
楚留香的眼力極佳,況且不用判斷,只要瞧一眼這貓的身形,就知道他的體重肯定驚人,這樣泰山壓頂下來,沒准他都得吐出半塊肝來。
他眼疾手快,伸手就揪住了貓咪命運的後脖頸,把它拎起來放在跟前大眼瞪小眼。
大橘:(>^w^<)喵∼
楚留香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了肚子上,又對一點紅笑道:「老實說,我現在最好奇的,就是這位古龍大師,到底是如何來寫我二人初遇的。」
楚留香是個十分敏銳的人,能非常快速地察覺到身邊人的情緒變化,他早就瞧出一點紅自看了那本《午夜蘭花》之後,神情總是有幾分異樣之色。
一點紅這人內心雖然凄楚、性格卻又孤傲,即便是面對楚留香時,也絕口不提自己的事情,是而楚留香也分毫不過問他的事情,剛剛說的這幾句話,正是為了叫他放松下來。
一點紅果然不覺笑了笑,道:「好。」
他便打開了《血海飄香》一部,慢慢地看了起來。
這一本書裡講的便都是發生過的事情了,瞧起來實在熟悉得很,書裡的他自己也的確是個陰森桀驁之人,只因瞧上了楚留香的武功,便決心要與他酣暢決戰,楚留香本不願與他爭鬥,他為逼他出手,竟不惜反手一劍,向自己的咽喉刺去。
他平時說什麼話、做什麼事,我行我素,根本懶得管別人的看法,如今自己站在第三方的旁觀視角再去細細看,果然只覺得自他出場的那一刻起,書頁之間,便好似有一股冰冷劍氣帶著血腥,直透紙背而來,陰森與肅殺之氣繚繞,久久不散。
這書在互聯網上就能找得到,而秦蔻一直就知曉他們是書中人物。
也就是說……這樣陰森肅殺的一點紅,其實她早就知曉了。
他又瞧了一眼自己手機上的文字,這一段兒便是他殺人時的描述了。
他殺的是天星幫的人。
那一次他以五萬兩白銀的價格,接下了天星幫一當家的委托,要殺的是他們的死對頭——朱砂幫門下之人。
但天星幫的人竟侮辱他是懦夫,於是他抬手便殺了那人,一條性命就這樣輕飄飄地結束,他卻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他甚至對楚留香陰森森地道:「你從不殺人,又怎知殺人的快樂?」
所以……原來他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早就被秦蔻知曉了麼?
他的面上連一絲表情也無,
整個人就好似是石頭所雕刻成的一樣動也不動,半晌,他才發覺自己整個人都繃緊了,手臂上迸出了條條青筋。
他又忍不住回想起了秦蔻的態度。
這幾天來,她說了很多遍「別害怕」。
不要害怕電視,不要害怕電梯,不要害怕攝像頭……那種像是對待初生孩童一般的態度,一度迷惑了他,令他以為她一定對他一無所知,才會待他如此之好。
可是她竟然……都知道麼?
既然都已見過了他的本色,她本該自己害怕的,又為何總是讓他不要害怕?如此大膽,如此……無私。
……饒是看見自己的手臂被胡鐵花削了下來,他的心情也並未有此時動蕩。
半晌,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放下了手機。
大橘已經從楚留香的肚皮上爬起來了,快樂地朝他奔過來,跳上沙發蹭蹭他的胳膊,好似在催促著這個人類奴隸快點來撓它下巴,一點紅瞧了它一眼,沒什麼表情,抬起手敷衍似的摸了摸它的肚子,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一切,楚留香當然都看在了眼裡,也很容易想明白這是為了什麼。
他輕松笑了笑,朝一點紅晃晃手中的手機,道:「說來,秦蔻臨走時教了我們怎麼點外賣,此物著實方便,不若我們來瞧瞧,這附近都有些什麼鋪子?」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懶漢,「外賣」,也可算得上是一種十分古老的行業了。
他們那時去酒樓,酒樓周圍便會有很多徘徊的閑漢,見到有客人來了,便上前伺候,比之店小一都殷勤,若是客人想吃別家的東西、或者想要歌舞助興,便會掏出金銀來,叫這些閑漢們幫忙去請——這便是外賣了。
再有,就是走街串巷的貨郎,有婦人懶起梳妝,聽見樓下貨郎叫賣聲,便推開窗子,把笆鬥吊下去,叫貨郎在笆鬥裡裝上胡餅……也算是外賣的一種吧。
不過怎麼說都不如這外賣app方便的,足不出戶,便能看盡方圓五公裡內的鋪子,想吃什麼,手指動上一動,便可以了。
況且這也是一種了解千年之後的人們都吃什麼的渠道了。
他把手機湊到一點紅跟前,兩個人挨著坐,慢慢地翻著、慢慢地看著。
漏魚?這名字聽起來倒是有趣兒,點進去看看,楚留香失笑道:「這不是蝌蚪粉嘛!」
蝌蚪粉,就是用面與水和成糊糊,從底部有鏤空的甑中漏出,下進鍋中去煮,煮出的東西自然像個蝌蚪一般,圓圓腦袋,拖著一條小尾巴,想不到這東西竟在千年之後也有。
一點紅不覺笑了笑,道:「這湯面,想來就是湯餅,此地的餅,似乎只是指蒸烤出來的干餅。」
楚留香道:「好似是這樣的。」
他的手指放在屏幕上,輕車熟路的下滑著,一家店一家店的慢慢看,冷不丁的,一家名為「楚榴香榴蓮披薩」的鋪子,便映入了眼簾。
楚留香饒有興趣。
饒是他名聲最大時,也沒在江湖上見過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飯鋪。
他點進去細細看著,發覺這名叫「披薩」的食物,不過就是一種在爐子裡烤出來的餅,只是與他們平日裡吃的餅不同——他們平日裡吃的餅多是餡餅,就好比梅干菜餅吧,把餡兒包在餅中,烤的酥酥脆脆,一口咬下,餅皮掉渣、滿口都是胡麻被烘烤過的香氣與梅干菜之鹹香。
而這種披薩餅,料都是在碼在上頭的,這些料也多是陌生的新事物,芝士……芝士是何物?榴蓮……榴蓮又是何物呢?
而且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耶!
楚留香道:「不如我們就點這個?」
一點紅無可無不可:「好。」
楚留香信心滿滿的下單,還特地選了加雙份榴蓮,非常期待地等著外賣上門來。
第29章
外賣很快就到。
這裡送外賣的小廝並不被稱作是「閑漢」,也不必去點頭哈腰地討好雇主,反倒是形色匆匆,敲了敲門,把東西往楚留香手裡一放,轉身就走了,顯然很是忙碌。
楚留香拎著袋子進屋。
楚榴香榴蓮披薩、榴蓮,真不知是何味道。
這店家想來很是心細,披薩餅被紙盒托著,又被塑料薄膜嚴嚴實實地纏了好幾層,愣是連一絲味道都未曾傳出。
楚留香把這盒子放在桌上,一點紅正好放下手機過來了,楚留香道:「這便是那榴蓮披薩。」
一點紅嗯了一聲,去洗手間洗手。
楚留香慢慢地撕著包裝。
隨著外頭的幾層塑料薄膜被剝下,披薩餅的味道也傳了出來,楚留香……作為一個陳年老鼻炎患者,楚留香渾然不覺,仍然快樂地拆著外包裝,打開紙盒。
哦!原來這就是榴蓮。
那披薩的全稱是「榴蓮芝士水果披薩」,想來,榴蓮便是一種水果,用水果做干餅,對楚留香來說,卻不算什麼難以接受的黑暗料理,畢竟他們那時候也有蟹釀橙,況且他對新鮮事物的接受程度還真的挺高的。
想來,榴蓮就是上頭這些淡黃色的,綿軟的東西吧?
這時,原本窩在懶人沙發上舒舒服服地舔爪子的大橘忽然爆發出一陣凄厲的尖叫,瞪著楚留香嗷嗚喵嗚哇嗚了半天,聽起來像是在罵人……然後一溜煙逃跑了。
楚留香:「?」
哈?干什麼罵我?
這時一點紅也已從洗手間裡出來了。
他的表情看起來有那麼一點怪異,很是警惕地盯著桌子上的披薩餅。
楚留香:「?」
楚留香:「怎麼了?」
一點紅動了動嘴,說:「這便是……榴蓮披薩?」
楚留香渾然不覺地不對勁,說:「是啊,快來嘗嘗!」
一點紅:「……」
一點紅警惕地後退了一步,滿腹狐疑道:「你竟喜歡這味道?」
他這輩子簡直從沒聞到過這樣難以言喻的臭氣……原來這榴蓮披薩,便是與那臭鱖魚、臭豆腐之流的東西有異曲同工之妙,然而其間又多了幾分無法忽視的軟爛甜香,倒是令這股子味道更有……攻擊性了。
一點紅的口味清淡,平日裡又極愛干淨,哪裡肯吃這樣的東西?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不明所以:「這東西有什麼不對勁?」
他看過那家店啊,月銷量看起來挺高的。
一點紅木然地說:「對我來說太超前了。」
超前二字,也是現代用語,昨天上街時聽到的,結合語境也很好理解,一點紅本以為自己一輩子都用不上這個詞,沒想到用在此時此刻……還挺合適。
由於楚留香的鼻子有非常嚴重的毛病這件事,一直到《大沙漠》的結尾處才揭曉,一點紅根本就沒看到那裡,故而對此事分毫不知。
楚留香十分之不明所以,於是他決定自己嘗嘗看。
這榴蓮披薩之上還覆蓋了一層厚厚的、可以拉絲的東西,也是他從前沒見過的,他拿起一片,送入口中,然後……然後他的表情就僵住了。
一點紅:「?」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忽然長長地嘆了口氣,說:「我現在很慶幸……站在這裡的不是小胡。」
小胡,也就是胡鐵花,是楚留香自小就認識,一起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
一點紅挑了挑眉,情商非常不錯地接茬道:「為何?」
楚留香道:「……因為他肯定會笑破肚皮的。」
他肯定會說:對啦,這店用你的名字,豈不是實在對味得很?老臭蟲啊老臭蟲∼
一點紅無可無不可地哼了一聲,說:「我去煮東西。」
楚留香看了一眼那印在包裝袋上的,非常大的「楚榴香」二個字,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披薩餅,忍不住苦笑了起來。
這次失敗的點餐經歷,讓楚留香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看到什麼「楚留香飯店」、「楚留香手游」的時候都是堅決拒絕的,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倒是秦蔻晚上回家之後聽到這件事之後捂著肚子笑得超大聲。
她說:「榴蓮也是東南亞來的水果,就百越那邊,在我們這裡也是兩極分化特別嚴重,喜歡的人特別喜歡,討厭的人特別討厭。」
楚留香嘆道:「原是如此。」
他復而笑道:「沒想到我在此地的名聲居然還挺大,竟有用我的名字開鋪子的。」
秦蔻說:「不止、不止,還有好多演你的故事的電視劇呢……唔,可以說,我們這一代人,小時候就是聽著你名字長大的。」
楚留香挑了挑眉,笑道:「看來我在此地出門,若是旁人問起我的名字……我只能說自己叫阿楚啦。」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發出暴論:「阿楚不也很好聽?但是一點紅就慘啦,他總不能叫一一或者點點,是不是只能對外人說他叫紅紅?」
一點紅不在客廳,他回臥室洗澡去了。
他本身是個很好養活的人,什麼都可以講究,但卻的確很愛干淨,自從來的那天知道秦蔻家的熱水是二十四小時隨開隨用、又被秦蔻大力安利了搓澡巾這種神物後,他就很愛每晚都洗個澡……當然,他也很清楚這熱水肯定是要錢的,故而他的動作總是很麻利。
但今天不是,今天是因為下午那榴蓮披薩,他就總覺得自己身上一股揮之不去的榴蓮味……其實早就已經洗干淨了。
說起來,他被安利了搓澡巾後,還曾盯著那亮黃色的小東西看了許久,半晌沒說話,像極了那種南方同學第一次來北方然後想批發搓澡巾回去的樣子……
總之,紅紅暴論沒被本人聽見,於是楚留香差點笑得打跌。
紅紅……怎麼說呢,聽起來像花魁——而且他也的確做過一些自比伎女的奇妙發言。
他道:「不知道此世有沒有用紅兄命名之物?在下實在好奇好奇,想知道得要命!」
秦蔻幽幽道:「有啊。」
楚留香非常有興趣地眨了眨眼:「什麼?」
秦蔻翻出某度百科,棒讀:「一點紅,著名番薯品種,又名冰激凌番薯,粉糯甜香、富含營養、百吃不厭。」
楚留香:「……」
剛從浴室裡走出來的一點紅:「……」
楚留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點紅:「……」
……什麼東西。
他剛洗完澡,出來的時候本來是想弄點動靜出來的,但冷不丁地聽見了自己的名字,便沒有做聲,誰知道……
呃……這都是些什麼啊!
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殺手的職業生涯讓他幾乎從未遇到這麼難以處理的情況,他立在原地,石化半晌,默默退了回去。
楚留香簡直笑得打跌,半晌才停下來。而完全沒意識到這話被正主聽到的秦蔻嘴角掛著神秘的微笑,心中想著:這才哪到哪,二創的力量是偉大的!哪天給他們看武俠骨灰粉的戲謔大作《武林外傳》!那個非常諧的平谷一點紅……哈哈哈……
好端端的冷酷帥哥,怎麼就變成了那樣!
說起來,要是《七俠五義》中的展昭、白玉堂要是也穿越了,看到白展堂這個明顯很CP粉的名字,不知道作何感想……
她正神游天外,忽然聽楚留香道:「古龍絕非我世之人。」
秦蔻下意識抬頭:「嗯?」
楚留香正瞧著她,微笑道:「你上午曾說,或許古龍正是我所在世界之人,機緣巧合下才來到此世,又將我們的故事寫出來……我想,這是不可能的。」
秦蔻不說話,只是看著他。
這男人擁有一雙非常溫柔多情的眼睛,瞧誰一眼,便是冷酷也能化作春風,他瞧著秦蔻,唇邊帶著淡淡地微笑,繼續說:「楚留香傳奇……這書中所寫,全然是我所經歷過的樁樁件件,這裡頭角色的想法,也全然就是我的想法,有些想法我從未向別人說起過,就連小胡都不曉得,這位古大師若真是我世之人,他又是如何知曉的?」
……果然敏銳。
秦蔻不知道該說什麼。
動了動嘴,她說:「熊。」
楚留香:「?」
秦蔻說:「熊耀華,古龍只是筆名,所以是熊大師。」
楚留香:「噗……好,熊大師、熊大師。」
秦蔻忽然說:「或許我不應該這麼早告訴你們這件事。」
因為這根本就是一件無法解釋的事情,把這件事情細想下去,其實是一個關於自由意志的事情。
倘若我真的只是書中人物,那我的所想所為,真的是我的所想和所為麼?倘若我的所作所為均是他人意志,那麼……我又真的存在麼?
楚留香卻笑了:「不,不是這樣的,看了書之後,我很慶幸。」
秦蔻不懂。
楚留香說:「我沒告訴過你……來到這裡之前,我正在沙漠之中,尋找我生死不明的二個妹妹。」
他沒說,秦蔻也沒怎麼看過原著,所以她根本就不知道穿越之前的楚留香在做什麼事情。
此刻一聽,她驚訝地望著他,卻只見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你告訴我此事時,我固然震驚,心中卻落了一口氣,想來既然我楚留香的命運能在書中窺見,想來我那二個義妹的也行,瞧見她們平安無事,我就放心了。」
他忽然春風一笑,只道:「既如此,便已經夠了,即便在此世我是書中人又如何?況且,能博你一笑、博此世中人一笑,想來也是妙事一件。」
第30章
要說不震驚、不失落,那一定是假的。
但楚留香不愧為楚留香,他只用極短的時間就接受了這件事,甚至還能翻過頭來勸說秦蔻放寬心。
夜晚十一點,這個在古代來說已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時間,現代的大樓中仍是燈火通明——甚至大城市的工業園區,從十一點到十二點,都是下班打車的高峰期。
透明的落地窗外,隔壁大樓像是一棵會發光的巨樹,而他自己,也正身處於一棵發光巨樹的內部,享受著一種簡直比神仙還要舒服、還要安逸的生活。
他朝秦蔻微微一笑,只道:「文字總有盡時,冒險卻永無止境,我楚留香的一生,想來八本短短的書是寫不完的,再者說……如今我身在此處,豈非也是熊大師從來沒想過、從來沒寫過的?」
秦蔻忍不住笑了,說:「你這樣豁達,我是真沒辦法再說什麼安慰的話了,想來想去,也只有五個字能告訴你。」
楚留香挑眉:「哦?哪五個字?」
秦蔻搖頭晃腦道:「當浮一大白。」
楚留香大笑,撫掌道:「好!」
不過,秦蔻的家中是沒有白酒的,她家只有啤酒。
Livehouse當然也做酒的生意,僅憑樂隊包場演出或者分成的收入,絕大多數的演出場地都是虧本的,當然,秦蔻比較特殊,因為她的店……房東是她爸,而且她們家還是開裝修公司的,裝修的費用也省了一大筆。
所以沒有房租和裝修的秦蔻開店開得毫無壓力……一年前她去首都開個同行組織的行業論壇時,大家提到的普遍困境就是現在的收入已經無法維持持續走高的房租了……當時的秦蔻安靜如雞,一句話不敢說。
所以大部分的livehouse都想著要走酒水生意。秦蔻自己也覺得,演出總需要中場休息的,有個賣水的地方,買點東西喝一喝,休息休息,其實很好。
所以她經常會買各種各樣的新奇精釀會來試,為了選品嘛。
她心情不錯,腳步輕快,拐進廚房裡頭打開冰箱,一陣宜人的冷氣鋪面而來,然後她挑挑撿撿,從碼得整整齊齊地精釀啤酒中選了幾瓶粉藍包裝的。
又順便去敲一點紅的門,一邊敲一邊喊:「出來喝酒哇,你怎麼還沒洗完?」
房間內依然在尷尬的一點紅:「……」
在背後說人小話的秦蔻理直氣壯、完全沒有半點不舒服地繼續敲門。
他站起了身,隔著門板同秦蔻說:「好,就來。」
然後像征性地用吹風機吹了吹他濕淋淋的頭發,只吹個半干,就隨手扎起,推開門走出去。
楚留香正端著啤酒和玻璃杯要上樓去,瞧見他出來,便說:「秦蔻說樓上便是頂樓,有露台,今日上露台喝酒去。」
一點紅張了張嘴,問:「她人呢?」
楚留香說:「說是要去樓下買點吃的。」
一點紅皺眉:「現在?」
夜間十一點,也就是子時。
這個時間,在他們那裡,早沒有普通人家在外活動,在路上碰上的,不是殺人越貨的強盜,就是像他這樣的,以殺人為職業的殺手。
而現代……這個時間,雖說大樓裡還有許多人家的燈是亮著的,然而只需往樓下看,便能瞧見在路燈照亮的範圍之外,仍有許多地方是完全黑暗的。
他是殺手,一眼就能看出什麼地方安全、什麼地方不安全。
楚留香自然能瞧出他此刻在想什麼,寬慰他道:「放心,小區外頭開了許多飯鋪,現下人不少的。」
一點紅道:「我去找她。」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微笑著看著他,並沒有說什麼。
一點紅帶上手機,就出門了。
而另一頭的秦蔻,其實也才剛剛出門,此刻正一邊用手指轉著鑰匙圈一邊等電梯上來。
她是住在頂樓的,這個戶型的露台相當之大,秦蔻當年之所以選擇住在這套房子裡,就是因為想像著以後可以和樂隊的朋友們在露台上吃著火鍋唱著歌,來個即興演出什麼的。
後來,樂隊解散,大家各奔東西,露台這種地方嘛,沒人的時候自己也懶得去,好在每周都請阿姨來打掃家裡,干淨也很干淨,想用隨時可以用。
今天興致起來了,想喝點小酒,又感覺不來點烤串花生毛豆什麼的實在差點意思,叫外賣跑腿吧……也不合適,過來都不知道多久了,反正就在樓下,還不如自己去買。
叮的一聲,電梯到達本樓層,那扇厚重的門慢慢地打開,秦蔻走進去,摁了個1層。
電梯門合上一半,忽然又打開了,秦蔻抬頭一看,一點紅穿著T恤和短褲,高高扎著馬尾,雙手插兜,面無表情地走了進來。
秦蔻「嗯?」了一聲,問他:「你怎麼出來了?」
一點紅漆黑的眸子垂眸看她一眼,淡淡地說:「太晚了。」
秦蔻笑了:「你擔心我?」
黑衣的殺手意義不明地哼了一聲,沒說話,走進電梯站好,等著電梯下到一樓。
電梯啟動,那種奇異的失重感再次籠罩住了這個小小的空間。
秦蔻小姐顯然是個很擅長社交的人,她興致勃勃,即便對著一點紅這樣一個悶葫蘆,也沒有絲毫的異樣,問他:「雞爪吃麼?我家樓下有家店,買的脫骨檸檬雞爪很好吃呢,不過有一點點辣哦,我再買一點五香的給你吃。」
冷泡的雞爪,冰冰涼涼,爽口彈脆,簡直就是用來下酒的最好的搭配!
一點紅張了張嘴,只道:「不必管我,我都行。」
有那麼一種人,是相當討厭的,被問到吃什麼喝什麼要什麼的時候,他們往往會含糊地回答「都可以」,但人家真的隨便買了之後,這類人卻又立刻會跳出來,這裡也不滿意、那裡也不滿意。
這也就導致了「都行」,幾乎成了社交活動中最令人不喜的語句之一。
不過,一點紅這話倒不是說說而已,他畢竟是個吃喝都經常隨意對付的人,對很多事情一點要求都沒有,好養活得要命。
他說隨便,那就真的是隨便什麼都好。
秦蔻乜了他一眼,說:「那怎麼行,你這個人怎麼一點脾氣都沒有。」
一點紅:「……」
一點紅古怪地道:「……你認為我一點脾氣都沒有?」
秦蔻斜著眼睛看他,雙手抱胸,說:「嗯哼?不是麼?」
他說不出話來。
這時候,電梯發出「叮」的一聲,原來是一層已經到了。
電梯門一開,獨獨屬於夏日的熱氣就卷了進來,即便是夜間十一點,X市也並不涼快,蟬鳴自樹影間落在地上,揚起來,再被往來行人的拖鞋踩下去,悶悶地鋪在地上。
秦蔻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走出了電梯,黑衣的殺手自那句話後就很沉默,慢慢地跟在她的背後走,像是一條漆黑的影子。
他現在非常感同身受,為什麼秦蔻要說:全球變暖,現代人的衣服如果還和你們那時候一樣,真是得活活熱死。
她穿著家居服,一件寬松柔軟的棉T,一條只到大腿中的短褲,露著一雙白且修長的腿,腳上踩著人字拖,每走一步,就會在地上發出一聲「嗒啪」,像是要在這滿樹的蟬鳴中也找一找自己的位置似的。
他目不斜視,控制著自己的目光絕不移到她的肩膀以下。
秦蔻又轉過頭來看他一眼,站在原地等他跟上來。
於是二人就變成了並排走著,殺手的眼睛一斜,就只瞧見她的鼻尖上沁出了一滴亮晶晶的汗,脖頸處的碎發也有些黏在了皮膚上。
他……他倒是還好,習武之人,對寒暑的忍耐力自然比常人要大上很多。
秦蔻抱怨:「每年夏天都這樣,大半夜的熱氣都消停不下來。」
一點紅道:「走過這一遭就好了。」
秦蔻:「啊?」
一點紅淡淡道:「我記了路,下次這種事,我來就是。」
秦蔻:「行,那就謝你咯,紅兄。」
一點紅不覺笑了笑,低聲道:「好……走吧。」
二人一同往小區外頭走。
X市其實沒有太大的夜生活氛圍,不像兩廣那邊,半夜一兩點出門,街上還燈火通明人聲鼎沸。這個時間點,真要上街去,人其實沒有那麼多,而大雁塔那邊的不夜城……其實就是條燈具很足的商業街,這個時間點也沒多少人了。
也唯有小區外頭彙聚了眾多宵夜的街道,現在還熱鬧些,秦蔻所在的小區外不是那種擺攤位的小吃街,就是一條飯店很多的街,夏天到了,很多在外頭擺桌椅賣烤串的、賣豆皮涮牛肚的、還有賣涼皮的。
——當然,涼皮這種東西,到了晚上就不太新鮮了,老X市人晚上都不怎麼會選擇吃涼皮。
在這裡能聽到的最多的聲音,就是推杯換盞聲,外加上喝了酒的男人吆五喝六的吹牛聲,一點紅一眼瞧過去,就看見了幾個滿臉橫肉的胖子,穿個背心也不好好穿,把下擺撩起來,露出好似懷胎二月的肚子。
一點紅:「……」
他皺了皺眉,下意識地去擋了一下秦蔻,好不叫她看見這場面。
倒不是說傷不傷風化的問題——千年之後的風化問題他還沒摸清楚,不是很好評價,這個主要是醜,看起來惡心。
秦蔻說:「嗯?怎麼了?」
一點紅:「……沒事,走吧。」
他們拐進了家鹵味店,酸辣檸檬脫骨雞爪來一點,鹽水花生毛豆什麼的也來一點,既然來都來了……干脆把各種鹵貨都買一些回去,順便還買了幾斤小龍蝦——香辣的和十二香的對半開。
小龍蝦這種食物,秦蔻是比較無感的,倒不是說不好吃,主要是麻煩——她對所有要剝半天殼、把手弄得油膩兮兮的東西都沒什麼感覺,螃蟹啊、皮皮蝦啊都是這樣。
不過,說不定他們會喜歡呢?
她拿著手機在櫃台前結賬,一點紅走過來,十分自然地拎起了東西。二人順著那條路回去,一直到上了電梯,他才忽然開口:「我的脾性並不好。」
秦蔻:「嗯?」
他的目光掃過秦蔻,又迅速收了回去,聲音有點冷:「你看過了《楚留香傳奇》,應該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既然如此,她就不該對他毫不設防。
早在那天經過那地下車庫時,一點紅就已經看出來了,秦蔻是一個對危險幾乎毫無察覺的人,無論是電梯、地下車庫,還是夜半走過一群喝著酒的中年男人,她都是心不在焉、毫無自覺的。
對他也是這樣。
黑衣殺手立在原地,說這話的時候甚至都沒去看秦蔻一眼,目光只是平視著前方,臉上沒什麼表情。
他四肢頎長、猿臂蜂腰、五官冷硬,帶著一股殘酷的野性與迫人感,生得不算是頂頂英俊,卻有一種別樣地、充滿危險的魅力。
秦蔻站在他的身邊,只覺得鼻尖裡都是那股……香辣小龍蝦的味道。
秦蔻:「……」
秦蔻:ORZ
對不起,知道你心情很復雜,但是小龍蝦真的……比你迫人多了啊!
她又不由覺得好笑,覺得這個人
一定很不擅長人際交往。
只有不擅長人際交往的人,才會主動的把自己的傷口袒露出來,用一種傷敵一百、自損一千的方式去……試探別人,還總覺得自己的話術特別高明、別人一定看不出意圖……其實很笨拙。
秦蔻要是看不出來他什麼意思,那就枉為社交達人了。
她乜了他一眼,毫無意外地看見了殺手緊緊抿住的薄唇,故意道:「你是哪種人啊?我沒看過,真的一頁也沒看過。」
一點紅皺眉:「你……」
秦蔻說:「你覺得你自己有很多毛病?」
一點紅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一個以殺人為業、以殺人為樂之人,他身上的毛病難道還不算多?」
秦蔻說:「我看你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歡妄自菲薄、看輕自己。」
在原著中也是,時常都會說一些貶低自己的話語,比方說那個奇怪的殺手肖伎女的比喻……作為一個偶爾搞搞同人的同人女,秦蔻有種直覺,他這種性格、這種說話方式,在某O3這樣的網站上,一定會有不少泥塑粉。
而對於秦蔻來說,書中用以描述他們的句子,與活生生的他們看起來,總是有那麼點差距的。
楚留香還好,因為他是主角,出場次數多,描寫細,還有很多生活習慣、內心思量都被展示出來,於是活生生的他看起來也就有許多熟悉的地方了。
但一點紅……他出場確實少,每次出場,對他的描述也是冷厲又短促的,同時又連一點生活細節都沒有。
可穿越過來之後,秦蔻看見的都是諸如他穿短袖一開始很不自然、喜歡洗澡、吃到辣的耳朵會紅……這樣的細節,這讓她怎麼和書中那個陰冷銳利的殺手對應起來嘛!
而且身為作者古龍蓋棺定論的正面人物……這、這還有什麼好說的麼?
總之就是沒什麼可憂慮的吧。
身為社交達人的秦蔻對這樣的場面輕車熟路,從善如流地說:「你瞧你,相貌也很英武,做事又利落,性格也不錯,昨天上街的時候,不是還有不少女孩子在偷偷看你、議論你麼?何必把自己說得一文不值?」
對了,面對這種別扭又笨拙的人,直接用直球去攻擊就是最好的!
果然,一點紅忍不住垂眸看她,漆黑的眸光閃動了一下,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又啞口無言,不知到底是該否認她、還是該感謝她……他幾乎從沒被人如此直白的誇贊過,這忽然一下子,簡直比被人辱罵了還難以忍受。
「叮」的一聲,電梯停到了二十七層。
秦蔻伸手,啪得一聲打在了他的背上,豪氣萬千:「走啦!回去喝酒!」
一點紅沒做聲,慢慢地跟在她後頭回去了。
樓道的隔音是一種很玄學的東西,電梯間有聲響,本來就會被房間裡的人聽到,更不要說房間裡的人還是楚留香。
他只聽腳步聲,就能判斷是誰回來了,於是早就打開了門,雙手抱胸,倚在門口含笑望著他們。
他只笑道:「紅兄的臉色怎麼這樣的古怪?難道我們秦姑娘欺負你了?」
一點紅:「……」
一點紅瞥了他一眼,冷哼了一聲,沒接話。
楚留香摸著鼻子笑。
二個人進了屋子,秦蔻早就熱得不行,說什麼也不去露台上吃東西了,於是楚留香又上露台把啤酒和玻璃杯端了回來,三個人就坐在下層的落地窗,把東西放在小茶幾上,盤腿坐在地上喝酒聊天。
今天的這款酒很特別,是草莓口味的精釀啤酒。
古人喝果酒麼?那當然是喝的。唐朝蘇敬在其著作《新修本草》中便有講到:「蒲桃、蜜等酒獨不用曲」,意思便是說,這種果子酒是不需要用到酒曲。人類最早的酒,恐怕就是這種自然發酵的果子了。
秦蔻輕車熟路地拿起酒瓶和起子。
瓶蓋起開時,便發出了清晰而悅耳的氣泡逃逸聲,金粉色的酒液被倒入玻璃杯中,幾乎立刻便在杯壁外側沁出了一層喜人的冷霧,令杯中的液體帶上了幾分朦朧的顏色。熱帶水果的香氣與麥芽、啤酒花的味道融合在一起,嘗上一口,先是屬於啤酒花的微苦,隨即才是藏在泡沫裡、會在舌尖上炸開的草莓漿水的味道。
草莓並不是獨屬於美洲的作物,野生草莓分布很廣,不過最開始是像番茄一樣,被拿來當觀賞作物的,培育來實用,都是十七、十八世紀的事情了。
而啤酒花這種植物的分布也很廣泛,據說在古埃及時期,人們去應征修建金字塔,就是為了獲得淡啤酒這種報酬。
但是古代中原人就沒有釀啤酒、喝啤酒的習慣了,而是用麥芽、糧食等發酵做壓榨酒,這樣做出來的酒酒液並不澄清,反倒是混雜著酒糟,喝前須得過「篩酒」這一步驟,將酒糟去除,因而也叫「濁酒」。
這樣子的發酵酒,酒精濃度倒是不會太高——酵母菌在酒精到達一定濃度時就停止發酵。
至於蒸餾酒嘛,那是元朝才搞出來的玩意,當時被稱作「阿剌吉」,漢人都喝不習慣的。有不少記載都說這阿剌吉「大熱,有大毒」,甚至還有說「飲之則令人透液而死」的,不知道的還以為這種叫阿剌吉的東西堪比南方人的有毒唾沫呢。
也不知道某些現代男人,把五十多度的酒精大飲特飲是為了什麼,還美其名曰——傳統文化。
喝點小酒,本來是為了愉悅嘛。
國內外的精釀啤酒,秦蔻喝過不少,這一種草莓精釀,產地就在國內,好買且好喝,她店裡這一款賣的也很好,冰上一冰,就是夏天最解暑的微醺小甜水了。
在加上花生毛豆、小龍蝦和鹵味,那滋味——
楚留香長長地嘆息著,手上帶著一次性的塑料手套,眯著眼睛感嘆道:「此地之人……當真是會享受。」
那可不?
光說這小龍蝦……按照秦蔻的說法,她不過是在一家街邊不大的鋪子裡買到的,但這滋味之豐富,實在令他們這樣的古代人難以想像。
麻、辣、鮮、香、甜、嫩、酥——浸泡在湯汁裡的小龍蝦極其入味,就連這要被棄之不用的殼,也讓人忍不住想要嗦一嗦。
出於對一點紅吃辣能力的考量,秦蔻買的時候買了兩種口味,十二香自然不能少,然後在麻辣和香辣之間,她就選了香辣,比起牛油紅湯火鍋來,這辣度還能再減一減。
而一點紅也似乎體會到了一點吃辣的快樂,連著吃了好幾個香辣的,銳評道:「此湯留著,明日還能下個面吃。」
秦蔻:「……」
……原來大家的第一想法都差不多啊。
前頭說了,她不喜歡吃小龍蝦並不是因為味道不好,是因為要動手,她懶得很,覺得剝殼很麻煩——而且最重要的是,這玩意剛煮出來的時候很燙的,為什麼有人能忍著燙面不改色地上手去剝皮呢?
她手上都是彈吉他彈出來的老繭也覺得燙啊!
但這種東西冷了也不好吃。
楚留香和一點紅顯然不覺得很燙,面不改色地剝著小龍蝦——甚至還是單手,也不知道是怎麼操作的,單手一搓,殼肉就很好的分離了,許是看到秦蔻連手套都懶得帶,只拿著筷子去夾浸泡在湯裡的年糕吃,他們兩就自然而然、非常體貼地把自己手中剝好地放在她面前的盤子裡了。
秦蔻:(* ̄︶ ̄)
她覺得自己開始有點喜歡上小龍蝦了。
今天這一頓夜宵,兩瓶酒顯然不夠下的,秦蔻加了好幾趟,把自己珍藏的各種口味的小甜酒都拿出來給他們兩個人嘗。等結束之後,桌上、地下,都放著各種各樣的玻璃酒瓶。
啤酒,一般來說現代人都認為勁兒不是很大,不過在古人看來,卻並不是這個樣子的,因為他們平時喝的濁酒度數不大。
這也因此就看出楚留香和一點紅的酒量了,楚留香的酒量自然不是蓋的,一點紅呢,他平時不愛沾酒,但少時學藝時,酒量也是練過的,幾瓶啤酒下肚,眼神看起來卻愈發清明。
反倒是秦蔻這個現代人,一時高興,多喝了兩瓶,臉和耳朵就都有點紅。
她歪了歪頭,有點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准備收東西。
一點紅眼疾手快地摁住了她的手腕,只說:「我來。」
吃人家的、住人家的,倘若這家中雜務,還要叫人家來做,這豈非是天底下最禽獸不如的事情?
楚留香也是這樣想來,他用自己干淨的那只手推著秦蔻走,笑道:「好啦,秦大小姐還是趕緊洗洗睡去吧,這裡交給我們沒問題的。」
秦蔻唔了一聲,也沒堅持,上樓去了。
回到了自己的臥室,秦蔻先是躺了一會兒,緩一緩酒勁兒,然後又起來衝了個澡,把滿身的小龍蝦味兒給衝干淨。
看一眼時間,半夜一點。
這還真夠晚的,幸好樓下沒人入住,不然估計剛才人家都得上來敲她的門了。
其實工作與文藝行業沾點邊兒的人,半夜半夜不睡覺是很正常的,就以演出為例,絕大多數的樂隊演出都是在晚八點之後開場的,如果反響好,例行的返場還會多唱幾首,結束的時間也多在十一二點左右了。
結束之後,大家一起聚一聚、喝酒吃飯,弄到一兩點,實在很正常。
秦蔻以前也是這樣的,不過後來就沒機會了。
……今天真是久違的熱鬧啊。
到了這個點兒,反而有點睡不著覺了,她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決定下樓削個蘋果吃。
樓下客廳的燈還亮著,一點紅正立在客廳裡,不知道在想什麼,聽見秦蔻的腳步聲之後,也沒回頭,只淡淡問:「怎麼下來了?」
秦蔻說:「下來削個蘋果吃……你怎麼還不睡呢?」
一點紅微微皺眉,說:「這氣味……」
指的是麻辣小龍蝦的氣味。
古代很少有氣味如此濃烈霸道的食物,因此對除味沒多大的要求,有錢人家甚至也不愛用熏香,而是放置佛手、枸櫞、木瓜之類的水果在室內增香。
下午的榴蓮還好,因為楚留香只吃了一口就趕緊封死了口袋,但他們幾個吃了兩個小時的小龍蝦,這氣味實在濃烈,到了明天怕是都消除不了。
秦蔻就教他怎麼去開新風系統。
這又是一種他連想都沒想到過的新機關。
他來這裡之前,所能想到的最舒適的屋子,也不過是冬暖夏涼,開闊明亮……所以這東西吹冷風的功能他倒是能想到,但什麼室內外空氣循環……就完全沒概念了。
他只道:「我知道了。」
說到這裡,秦蔻又想起了什麼,要過了一點紅的手機,在某音裡搜索了個用戶,點進去給他看。
這個用戶叫「打工仔小張」,發的視頻標題都清晰得很,都是什麼「第一次坐公交車怎麼坐」、「第一次去醫院掛號怎麼掛」、「第一次坐地鐵怎麼坐」,播放量還很高。
秦蔻說:「我在這裡呆久了,很多細節的東西都意識不到的,所以你以後有什麼不太會的,可以先在網上找一下的。」
一點紅不禁疑惑:「千年之後的人,竟也有這樣的小事不會?」
比方說這個「第一次坐公交車」,他能理解無論何時,人都有貧富之差,所以這樣的屋子不是誰都住得起的,秦蔻的車也不是人人都能開得的,但是公交車不是朝廷專程給百姓便宜用的麼?想來應當是人人都能消費得起的。
再進一步想,即便有人真的連公交車是什麼都不曉得,那種這樣的人竟也能消費得起手機麼?這手機中的這等視頻,又是給誰看的呢?
這就屬於是一點紅對於現代社會的認知錯位了,按他的想法來說,公交車——也就是車子,雖然是燒油的,也算是在他的認知範圍之內的東西。
而手機則是完全認知外的東西,他來這裡之前,即便是最離譜的想像中,也不曾出現過這樣可以千裡傳音、可以拍照發消息的東西。所以他自然而然就會認為,比起公交車來,手機是更昂貴、更稀罕的東西。
但其實不是這樣的,現如今,手機的價格區間其實很大,而通訊基建,也基本上覆蓋了全國,某音、某手上,大把大把都是直播鄉村生活的。但公共交通說起來是一種為了便利出行、政府補貼的東西……如果地方本來就很小,人也不多,那根本就沒必要開設公交路線,再者這玩意……很多地方的公交公司都是虧本的。
秦蔻就慢慢地解釋給一點紅聽。
一點紅了然,道:「原是如此。」
他又低頭看了看手機。
手機之中,視頻正在播放,這是個剪著短頭發的姑娘,聲音很平和、也很有耐心,一步一步,一個細節一個細節地教著,如何打開微信,如何去搜索每一個城市的乘車碼,怎麼樣去刷……而那評論欄中,也不斷的有人在說:謝謝你,我真的很需要這個。
——原來有這樣多的人,也和他一樣,對這個新世界的新事物一無所知。
——但原來也有這麼多人,像這個視頻裡的女子,像秦蔻一樣,在努力的領著他這樣的人的手,帶他們去融入這個新世界。
他終於意識到這個世界與他所在的世界的區別在哪裡了。
就……很溫柔。
因為有她,有她們這樣的人存在,這個世界更溫柔了一些。
悠于 2023-11-8 14:21
第31章
凌晨一點半,秦蔻和一點紅坐在客廳裡嘀嘀咕咕——主要還是秦蔻在嘀嘀咕咕、窸窸窣窣。
反正一碰到古代男士,叮囑的話就莫名其妙變多了叭!
幫他在某音上又關注了幾個實用的博主,秦蔻站起身來,去廚房拿了兩個蘋果,沒洗,直接帶著水果刀一起出來了——她吃蘋果不喜歡吃皮。
X市所在的S省,本身就是一個著名的蘋果品種的產區,所以從小到大,她家裡最常見的水果就是蘋果,她媽媽安寧老師總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來,吃點水果。
她重新坐回一點紅身邊,對方還在研究某音。
某音……怎麼說呢,想找有用的東西是OK的,想找有趣的東西也是OK的……不過對於一個跨越千年、連坐得姿勢都如此板正的古代人來說,這些趣味點還是過於莫名其妙了一些。
況且某音它……真的很吵。
他只刷了三秒就迅速地把聲音關掉了。
調節手機音量大小,這也是秦蔻所沒有教過的,但古代人並不是戳一下動一下的傻子。
一個殺手,原本就有習慣要把自己身邊的東西摸得清清楚楚,這手機攏共就這麼大一點兒,後頭的攝像頭是用來拍照的,側邊的槽是用來插電話卡的,那麼剩余的按鈕,當然也必定不是擺設。
況且一個能出聲音的東西,衍生出了能調解音量的功能實在太正常,沒有這功能才奇怪。
一點紅甚至根據手機底下的孔,與前日在大街上瞧見的、耳朵裡塞著連線的物事的人聯想起來,猜到了這個孔是用來做什麼的。
秦蔻說:「這個你慢慢研究吧……網上的東西是真的不少,夠你研究一陣子了。」
一點紅抬眸,就瞧見了她左手的蘋果和右手的水果刀。
他自然而然地向秦蔻伸出了手,道:「我來吧。」
秦蔻眨眨眼,把蘋果和水果刀遞給了他,他接過之後,低頭削蘋果。
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力道穩定,握刀的那一瞬間,即便什麼也不說,也能叫人一眼就能看出曾經千百次握劍出劍的熟稔。
這兩天他基本已經不帶劍出現了,秦蔻知道,那柄劍就放在他的臥室裡,不拿出來是因為這個世界……真的沒必要讓他帶劍。
秦蔻實在忍不住了,咳咳一聲。
一點紅抬眸:「嗯?」
秦蔻:「……你會轉刀花麼?」
就……好不容易身邊能有武林高手嘛!想看點酷炫的也很正常是不是!
一點紅:「……」
他停下削蘋果的動作,水果刀在手中轉了個花樣,水果刀水果刀,其實並不銳利,再加上綠色的塑料刀柄,看上去其實很廉價,一點都不酷炫,但是這只持刀的手……
這只持刀的手,就是網上女孩子們最喜歡的那種、最極具男性荷爾蒙的那一款!
其實女性對於性感的認知,和男性對於性感的認知,是完全不一樣的。
就好比說女性導演拍男人,就會更多的聚集在滾動的喉結、爆出青筋的手背與小臂等地方……但男性就會覺得這到底有什麼好看的,拍他的肌肉啊!拍他的XX啊!
這只手修長、慘白,小指上有一道淺淺的疤,有點像是那種帶在小指上,代表自己不婚的小指戒。刀在他指尖連續翻轉,帶出道道冰冷的精光。
他手一晃,蒼白的手指穩穩捏住刀柄,抬眸看她,問:「這樣?」
秦蔻:「……」
秦蔻:(*/w\*)
一點紅:「……?不行?」
秦蔻:「簡直太行了!」
一點紅:「……」
他有點摸不著頭腦。
他們當殺手的,講究的便是一個穩、准、狠、快,習武最忌花裡胡哨,他能在一句話之間,連出三十六劍,也正是因為他已摒棄了所有多余的招式,一點一劍,只為要人性命。就連那位古龍大師,也在描寫他與南宮靈那一戰的時候也說:他出招的樣子竟不似是人,而像是野獸一樣,只為了撕咬。
況且他一直認為……安穩生活的人是很討厭江湖人的,江湖人意味著無窮無盡的麻煩。
所以他其實很收斂自己,這幾日甚至都沒練劍。
結果……結果秦蔻的興奮點好像和他想的不太一樣……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甚至還翻出了自己的手機,搜出自己關注的一個博主,把他的炫技轉刀視頻拿給他看,問:「那這個可以麼?」
一點紅:「……」
啊這……
他有點無奈,又不忍心掃她的興致,隨意瞥了那視頻一眼,學著那花樣轉了轉,問:「這樣可以麼?」
秦蔻:「那這個呢!這個呢!」
一點紅再次:「……」
他說:「這簡單得很,你要想看,我拿劍來。」
況且這水果刀真的很醜、還一點都不鋒利。
他對自己的兵器還是蠻執著的。
秦蔻清醒過來,趕緊阻止他:「太晚啦,明天有時間再說吧。」
一點紅:「嗯。」
他順手把蘋果削成了一塊塊的,放在小食盒裡遞給了秦蔻,自己去洗了個手,回來的時候,就瞧見秦蔻窩在沙發裡捧著食盒用小叉子吃蘋果,瞧見他回來了,還給了他另一個小叉子,邀請他一起分享。
畢竟是著名蘋果品種產區,切成小塊的蘋果酸酸甜甜、充滿汁水,像一塊甜脆的果汁糖。
秦蔻還問他:「你們那時候有蘋果吃麼?」
一點紅想了想,道:「倒是有一種與這果相似的小果,但不太一樣,那果子很小,沙而綿軟,口味不及這果。」
秦蔻知道了:「哦……沙果。」
古稱林檎果、赤柰子,是中國的本土水果,現代吃的蘋果是十九世紀自歐洲引進的。這種沙果與蘋果的長相非常相似,就是比較小,果質很綿軟沙爛——產地也在北方,秦蔻有時候會在街上看到賣這種果的,大家都直接俗稱叫「小蘋果」了。
口感問題就比較見仁見智了,秦蔻自己反正是不太喜歡沙果的。
一點紅忽然叫她:「秦姑娘。」
秦蔻:「不用這樣啦,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他微微一頷首,道:「秦……秦蔻。」
秦蔻:「怎麼了?」
一點紅問:「以你對此世之了解,不知此地有何活計是我能干的?」
秦蔻驚訝:「你想工作了麼?」
一點紅淡淡道:「承蒙你收留,但我總不好就這般叫你養著。」
關鍵在於……銀票是廢的。
進沙漠之前,他已預想到了沙漠之中,買個消息一定都很貴,金銀錁子帶多了還費勁,於是便去錢莊兌了幾張大額銀票來,輕省些。
……這銀票倒是還在身上,可這裡又不能兌換,五千兩一張的銀票,在此地真是連廢紙一張也不如。
被迫吃白食的一點紅感覺很難受。
秦蔻說:「啊……關於這個……其實……」
其實楚留香穿越來第二天,就曾私下裡將自己身上的一只翡翠扳指給她了,說是不好白吃白喝。
秦蔻其實不太懂玉石古玩之類的東西,但她爸喜歡啊,從小看到大,東西好不好還是一眼能看出來的,那枚扳指用的玉料的確很好,她就收下了。
楚留香深知一點紅的個性,最不愛欠人人情,因此這件事就沒告訴他,也叫秦蔻別告訴他。
一點紅皺眉沉默了片刻,果然道:「這是我自己的事情。」
秦蔻說:「那你自己有什麼想法麼?」
不過也確實,主要是不知道他們會呆多久,這樣整體被關在屋子裡沒事可做的日子……恐怕也沒那麼舒服。
一點紅略一思量,道:「做些苦力倒也可以,昨日下午,那送吃食的『外賣員』,想來我也能行。」
那外賣員行事匆匆,想來手中要送的吃食並不會少,而這吃食嘛,最忌拖沓,他別的長處不敢說,但身手還算敏捷,前日上街,他也發現,其實這裡並不是只有這樣二十多層近三十層的高樓,那種外牆瞧起來陳舊的、五六層的樓房也很多,三四層的高度,都不用進樓梯間,一躍而起,方便得很。
秦蔻:「……」
且不提他沒有身份證這事兒,也不提會不會被人拍下來放網上,就說他這個……
秦蔻說:「不行,這絕對不行,你想這樣攀岩走壁,平台都不敢要你,怕出事。」
一點紅挑眉:「怕出事?」
秦蔻解釋:「你這樣的舉動……我知道對你來說很輕松,可是我們這裡的人又不會輕功,誰看見都會覺得危險、後怕的,平台不會敢用你的,怕擔責任。」
但一點紅在困惑的卻不是這一點,而是……
「雇僕出事死了,主家還需負責?」
他是不理解這個。
秦蔻一時卡殼。
……對了,他是殺手,是隸屬於一個組織,一個主人的。
像他這樣的死士,顯然是不可能入朝廷的戶籍的,但他的身份其實也很好界定,一定是類似是類似於部曲,具有強烈的人身依附性質。
古代社會……是等級分明的社會。
現代人其實是沒辦法很全面的理解「等級分明」四個字的殘酷的。
舉個例子來說。《唐律疏議》之中有規定,奴婢賤人律比畜產,當時還有專門買賣奴婢的人市,人就像畜生一樣拉來叫賣,張開嘴讓買家看牙口。
經常有那種古代宅鬥文啊什麼的,有描寫到某奴婢是「家生子」。家生子,用一個現代民法的法律術語來說,就是「孳息」,也就是:由自己原有的財產所產生的收益,比方說你的房子出租出去獲得的房租,再比如說你把你家的豬啊牛啊之類的畜產配種,生下的小豬小牛,也是屬於你的天然孳息。
家生子,就是把奴婢配了之後生下的、依然只能依附於主家,身為主家私人財產的天然孳息。
……夠恐怖吧?
至於主家毆打奴婢……說真的,這根本就不叫什麼事兒……司馬光所著《書儀》,卷四《居家雜儀》裡就明明白白地寫著:杖責為持家馭奴之道!ヾ
在這種情況下,即便把奴婢、部曲虐待致死,那也是無心之舉,不必負責。
當然,如果是故意殺害,在律法中也是要負一定的責任的——這個責任各朝各代都有不同,但大致都是杖個幾十下,再附一個徒刑一年或者一年半。而這只是在律法上的明文規定……很多時候規定和執行都是兩碼事。
古龍在寫《楚留香傳奇》的時候,會考慮這些問題麼?秦蔻覺得不會,只看行文就知道,這位作家重點在人、在氛圍、在感情,他的行文背景是非常虛幻的,細節是非常模糊的。
但他們自出現的那一刻起,秦蔻就明白,三千世界中,真的有這樣一個世界、有這樣一個社會在以一種邏輯自洽的方式運轉著,這些邏輯不需要在明面上寫出來,但總有那麼一個瞬間,會暴露出來。
就好比說一點紅吧,他肯定不是任人宰割的牛羊,誰想檢查他的牙口……那還是先掂量掂量自己想不想要脖子上這顆腦袋比較好。但他就是生活在這樣的世界中的,所以在類比現代的很多事情時,他就自然而然地會代入自己的經驗,認為主家對雇工人的性命是不必負責的!
她的眼神忍不住落在了他身上。
他就這麼隨隨便便地坐在沙發上時,脊背也是筆直的,許是秦蔻的眼神太過復雜,一點紅抿著唇,避開了她的目光。
秦蔻一手握拳,抵在唇邊咳嗽了一聲,才說:「這裡……是不一樣的。」
一點紅道:「嗯。」
秦蔻就開始簡單地開始跟他講,什麼叫工傷認定,出了問題勞動者和雇主之間的責任是如何如何劃分的……當然,她也講了,其實落在紙面上的規定與實際執行肯定是有差距的,但最起碼,在這裡,人人都知道的一個公理是——安全第一,出了問題是要追責的。
當然,這個社會也不乏有一些非常沒有人性的人,比如說秦蔻以前看的一個電影,裡頭就說有礦場的老板,地下礦出了事故時,其實希望工人死了,因為死了只需要賠一次錢,但是假如終生殘疾了,要一輩子吃藥就醫,那這就是個無底洞。
但總的來說,無論是什麼身份、什麼地位的人,都享有最基本的生命權。
所以一點紅想利用輕功送外賣什麼的,只要暴露了,必然是做不下去的。
一點紅若有所思,道:「原是如此。」
秦蔻說:「這個不必著急嘛,慢慢來,況且這個時空亂流還會發生的,你要是好不容易找到了工作就……走了,那雇主找不到你,說不定還會打電話報警呢。」
一點紅沒什麼表情,只垂著頭盯著自己的手看,淡淡道:「我明白了。」
況且還有身份問題。
秦蔻還想說什麼,一點紅卻忽然沉聲說:「時間不早了,你……你身上不好,還是早些歇著吧。」
秦蔻::「啊?」
這忽然說這樣一句……她身體不好?她哪裡身體不好啊?難道這些江湖高手還有什麼隔空聽脈搏的本事?
秦蔻:「……我為什麼身體不好呢?」
一點紅張了張嘴,道:「這幾日看你早晨起來,慣從冰箱裡取藥出來喝……」
取……藥……?
她神情呆滯三秒之後反應過來了。
感情說的是咖啡啊!!他把冰美式認成中藥了!
……不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美式和中藥的區別……可能……也許,沒有那麼大?
秦蔻小姐囧囧有神。
一點紅先生有點困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舒舒服服地躺在臥室裡的楚香帥面帶微笑,嘴中哼著小曲兒,手上摸著大貓,看破不說破,心情非常愉悅。
秦蔻說:「那個……是飲料。」
一點紅:「……」
……真的麼?
那種味道的飲料……?
但他隨即又想到了下午那個叫「榴蓮披薩」的食物,隨即釋然,道:「……抱歉,是我誤會了。」
秦蔻擺擺手表示無所謂。
她站起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說:「好吧,差不多也該睡了。」
一點紅:「嗯。」
他也站起來,不過不是去臥室,而是去洗衣機處。
吃過小龍蝦的衣服肯定是沾滿味道的,故而方才他就把三個人換下來的衣裳都扔進洗衣機了。
洗衣機剛剛甩干完成,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收一收,掛一掛,等著晾干就是了。
即便已用過了這機器好幾回,他還是忍不住要贊一句便利。
將將把衣裳晾好,一點紅卻忽覺不對,猛地轉身,只見空曠之處,一陣劈裡啪啦的白光突然憑空出現,下一秒,這裡就又多了兩個吐息,一點紅想都沒想,一躍而起,便擋在了秦蔻身前。
楚留香聽見這動靜,也立刻出來。
白光很快消失。
而白光消失處,卻已多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有著兩撇修得整整齊齊的小胡子,另一個長身玉立,好似是個溫潤如玉的翩翩佳公子。
第32章
這兩個人的身份細說起來,也是鼎鼎大名,他們一個叫陸小鳳、一個叫花滿樓,乃是一對自小就認識、關系極好的朋友。
陸小鳳——江湖人稱四條眉毛的陸小鳳。
一件大紅披風、兩條精心修剪、比眉毛還要整齊漂亮的小胡子,千杯不倒、愛管閑事、嬉笑怒罵、麻煩自找……總之,這就是陸小鳳,陸小鳳正是由這些東西組成的。
而他最好的朋友花滿樓……他們兩個可以說是一點兒也不一樣。
陸小鳳的身世、過去無人可知,但花滿樓卻是全天下地產最多的江南花家的七公子;陸小鳳嬉笑怒罵、活潑好動,花滿樓溫潤如玉、翩翩君子……好吧,無論外表看起來是個多麼溫潤如玉的翩翩貴公子,能和陸小鳳這樣的人當好朋友、當最好的朋友,那他的血液裡也一定流著一些活潑的、戲謔的血液。
今天,他們兩個正聚在一起摸魚。
——字面意義上的摸魚。
今天說起來,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艷陽天。
花滿樓有一個不錯的睡眠,有個不錯的胃口、亦有個不錯的心情,早上起床之後,他便為自己泡上一壺茗茶,坐在閣中曬曬太陽、養護養護自己心愛的花花草草,順便一邊彈琴一邊等陸小鳳起床。
——他那四海為家、經常找不到人的好朋友陸小鳳昨晚來百花樓造訪了,還興致很高的說,今天要帶他看個大寶貝。
當時的花滿樓:「……」
他唇角帶著笑,相當無奈地用手中的折扇打了一下摯友的肩膀,道:「陸小鳳,你想欺負我看不見?又想使什麼壞呢?」
陸小鳳一邊飲酒,一邊搖頭晃腦道:「總之,你是不會失望的。」
所以今天他就被陸小鳳帶到郊外的一處水潭來了。
原來是此處人煙稀少,水潭清幽,水中竟生著數尾肥美鱸魚,據司空摘星說,拿來做成魚羹,實在鮮美得要命!所以陸小鳳就打算帶著花滿樓來吃吃看了。
所以他們兩個正在摸魚……
不,也不能說都在摸魚,陸小鳳脫衣服下水之前,還按著花滿樓的肩膀,讓他就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等著就好。況且花滿樓雖然和陸小鳳混久了,但也實在做不出光天化日之下脫衣服下水這種事,因而就心安理得地搖著折扇,坐在譚邊等著陸小鳳了。
變故就是那時候發生的。
花滿樓看不見,但聽覺極其靈敏,他只忽聽見一點細小而吊詭的風聲憑空而起,不見從哪裡吹來,竟好似是光天化日之下憑空多了個風眼。
他不動聲色、微微側頭,正要細細去聽,卻忽然驚覺陸小鳳的呼吸不見了……花滿樓登時一驚,想都不想,縱身一躍便躍下了水潭,去尋陸小鳳的身影。
而那水潭之中竟憑空起了漩渦……!花滿樓甫一落水,便被卷了進去!
而那漩渦……卻也不是漩渦!
跳進那漩渦之後,花滿樓只覺得耳邊一片虛空,甚至連一絲聲音都無,他身上濕淋淋的……可他明明躍入了潭水中,此刻卻並不身處潭水之中!
他只覺得自己被卷入了一片虛空的亂流之中,伸手胡亂撈了幾下,居然撈到了陸小鳳的披風,也不知這披風是何時被卷進來的……再然後,陸小鳳抓住了他,一人一同落在了地上。
他聽見了另外三個呼吸聲。
其中一個,氣息渾厚悠長,顯然是內功深不可測之輩;另一個人呼吸聲非常小,像是影子一般無聲無息,但也並非是等閑之輩,至於最後一人……花滿樓剛剛聽見了一個女子的聲音,想來就是她了,這女子不會武功,是個普通人。
花滿樓……花滿樓條件反射地把手中抓著的、濕淋淋的紅披風給陸小鳳披身上了。
……陸小鳳這般浪蕩不羈,無論怎麼說,嚇到人家姑娘家可就不好了。
不過他納悶的是——等等,陸小鳳,你干嘛發出那種好像被驚嚇到的聲音啊?
而陸小鳳這一頭……陸小鳳確實被驚嚇到了。
他水性很好,那水潭又很平靜,憑空出現個漩渦……漩渦裡又是一片說不出什麼感覺的混沌白光,他還未曾反應過來,便出現在了這裡。
……這……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亮若千萬盞燭火一齊散發光輝的明燈,把他的影子打在地上,如此清晰,雪白的牆壁,大塊大塊的、價值千金的琉璃,極其陌生的擺設與家具……
——這些無不彰顯著,此處並非尋常之處。
但其實驚到陸小鳳的倒不是這個,而是他第一眼看到的一對男女……
那男人是個武人,精壯彪悍、目如冷電;那女人生的十分美貌……他們一人均穿著褻衣,說實話,夫妻在床笫之間,也不過是如此穿著了,所以這二人的關系、這二人此刻正打算做什麼,都是極好想像的。
陸小鳳:「……」
……他,陸小鳳,一個手上抓著條還在撲騰的鱸魚的、赤著上身的男人,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了這種場合之下……
……說真的他雖然平時經常不干人事,但也沒不干人事到這種地步。
而後,只聽吱呀一聲,另一個屋子、另一扇門瞬間開了,裡面閃出了個同樣只著褻衣的英俊男子。而剛剛那對男女的神色……卻無絲毫不自然,好似早就習以為常,司空見慣了。
陸小鳳:「……」
啊這……
啊這啊這啊這……
萬花叢中過的浪子小鳳凰瘋狂運轉著大腦,試圖釐清現狀。
一旁的花滿樓歪頭:「?」
一時之間,這裡的氛圍居然相當古怪。
陸小鳳一只手抓著鱸魚,另一只手居然試圖伸手摸魚,他張了張嘴,非常不確定、非常狐疑地說:「……我們二人……不是來破壞你們的……」
秦蔻嘴一快:「……是來加入我們的?」
……這不能怪她,因為這句台詞實在是太出名,太容易讓人想順下去了。
陸小鳳:(☉o☉)!!
陸小鳳:「???」
這……這不好吧……
花滿樓側了側頭,終於忍不住道:「陸小鳳,這到底是……」
什麼情況?
他們明明在水潭之中,又為何忽然進了個屋子?這屋子裡極為清涼,他所站的地方……他能感覺的到,頭頂便有一陣涼風不斷送來,卻又無半絲水汽,與那等在冰鑒之後放置銅風扇所送出的涼風全然不同,讓人想不到任何東西可以類比。
而這屋子中除了人的呼吸聲,還有別的聲音、細小的,奇怪的、一直不停下的、幾乎與此地融為一體的一種聲音。
花滿樓……花滿樓自幼便雙目失明,
為了能做到像常人一般衣食起居正常,他幼時練功極為刻苦,而長大以後,又同陸小鳳一起去了很多地方旅行,他有一種獨特的、過耳不忘的天賦,但也卻從沒聽到過這樣的聲響。
這裡……這裡究竟是何處?陸小鳳又是瞧見了什麼,才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驚嚇?看他這樣子,倒也不是這二個陌生男女要對他們不利的樣子?
陸小鳳……陸小鳳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聞到自己手上一股魚腥味。
他苦笑著說:「這……花滿樓,我敢保證,這乃是我所見過的、最奇妙、最奇怪、最摸不著頭腦的地方,說實話,我現在也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秦蔻……秦蔻其實已經困了。
現在已經接近兩點鐘了,她本來都開始不停打哈欠了,但時空亂流這種被動技能是不講道理的,想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
——來都來了,總不能放著不管。
況且他們這狼狽的樣子,看起來又不知道是從哪個犄角旮旯穿越來的,不如還是先把自己收拾下,弄干淨再說吧。
她蔫蔫地打了個哈欠,強撐著精神,對他們說:「這件事說起來很復雜……你們要不先……嗯?」
一點紅忽然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
秦蔻側頭看他。
他並沒有看秦蔻,一雙黑漆漆的眼睛正刀鋒般的刺著陸小鳳,他語氣冷淡、言簡意賅,一點都不委婉地丟出重磅炸彈:「這裡是千年之後,你們兩個穿越了。」
秦蔻:「……」
楚留香:「……」
花滿樓:「emmm……嗯?」
陸小鳳:「……啊?哈?啊??」
第33章
陸小鳳……陸小鳳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一點紅雙手抱胸,冷冷地瞧著他。
陸小鳳:「……」
陸小鳳苦笑著道:「老兄你……看起來不像是個會開玩笑的人吶。」
一點紅很給面子地冷笑了一聲,根本不接茬。
陸小鳳揚天長嘆一聲,道:「這也實在是沒有辦法……」
然後,他就伸出左手,重重地在自己的右胳膊上擰了一下,這一下顯然是用了勁兒了,痛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氣,才嘆氣道:「嗚呼哀哉,原來我沒有在做夢。」
花滿樓無奈扶額。
楚留香:「噗……」
怎麼感覺這老兄,還怪可愛的,像個可愛的小混蛋。
而且怎麼說呢……自己遇到這事兒時,身在局中,如今瞧見別人這樣驚詫的神色,他居然覺得……還挺有意思的。
秦蔻從一點紅背後探出一顆頭來,說:「事情就是這樣,不過放心,回去是能回去的,就是時間上不確定。」
陸小鳳:「……你就算忽然跟我說這裡是千年之後,我也……」
他撇了撇嘴,臉頰上便出現了兩個深深的酒窩……秦蔻覺得這個人的氣質很是奇異,他明明留著兩撇小胡子,還修得齊齊整整的——這種樣式的胡子怎麼說呢,就,嗯……《地下交通站》賈隊長……
但這個人留起這樣的胡子,居然一點違和感都沒有。他的臉其實和楚留香、一點紅這樣極富男性荷爾蒙的長相不太一樣,上唇唇形倒是鋒利,有一股格外薄情寡義之感,但下唇卻又略微豐厚,帶著肉感,這就使得他又多出一些格外天然、格外可愛的感覺來。
秦蔻開始在腦內瘋狂地搜索自己的武俠劇武俠小說儲備。
小胡子、瀟灑自如、有一個溫潤如玉的好朋友……
果然,這個有著兩撇小胡子的男人幾乎是在片刻之間,就已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朝著他們三人一拱手,道:「在下陸小鳳。」
他身邊的那人道:「在下花滿樓。」
果然啊。
這兩個人,不僅是在他們的世界中大名鼎鼎,在秦蔻的世界中也是大名鼎鼎。
——畢竟,古龍最為人稱道的代表作,除了《楚留香傳奇》系列、除了《風雲第一刀》系列,那就得是《陸小鳳傳奇》系列了。
不過要說起來,楚留香與李尋歡給秦蔻留下的第一印像都很英俊——秦蔻她爸爸是邵氏武俠電影迷,她小時候對楚留香與李尋歡的印像就是狄龍,大帥哥。
但是陸小鳳這個名字給秦蔻留下的第一印像……emmm,是周星馳的《大內密探零零發》。
就……那個……他真的……很震撼。
這個史詩級二創是真的可以創死人的程度。
陸小鳳:「?」
……他怎麼莫名其妙地覺得那位姑娘向他和花滿樓投來了非常同情的目光?
秦蔻輕咳了一聲,說:「我是秦蔻,這兩位是楚留香、一點紅。」
她原本認為不同的書應該對應不同的平行世界,那麼正如同楚留香和一點紅在聽到陸小鳳的名字沒什麼反應一樣,陸小鳳和花滿樓當然也不會對楚留香的名字有什麼反應。
但卻只聽陸小鳳失聲道:「楚留香?!盜帥楚留香?」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摸摸鼻子,道:「正是在下。」
他穿的當然不像個名滿江湖的風流浪子——他身著褻衣,頭發也怪,居然梳著婦人頭(其實是丸子頭),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奇異,然而他坦坦蕩蕩,也就那麼隨隨便便地往那裡一站,就有一種說不出的靈秀、說不出的飄逸之感。
甚至於,他的聲音……他的聲音是低沉而溫和的,富有一種奇異的煽動力,無論他從嘴裡說出什麼樣的鬼話來,恐怕也會讓人無條件的相信的。
陸小鳳怔了半晌,忽然道:「我實在是沒想到,方才紅兄告訴我,此地是千年之後,如今你又告訴我,我見到了傳說中的盜帥楚留香!」
一點紅:「……」
他這人怎麼這麼自來熟。
不過……這種自來熟的作風,倒是和楚留香十分相似。
如此想著,一點紅便掃了一眼楚留香。
楚留香正笑道:「我實在沒有想到,在這千年之後,竟還有人認識我。」
不是那種把他的名字當做「紙片人」(秦蔻語)一樣的認識,而是認為這世界上真的有過「楚留香」這個人的認識。
他莫名覺得自己和這位陸小鳳陸公子的性格很合得來。
這人未免也太可愛、太自如了一些……況且楚留香的眼力又豈能是蓋的?自然能瞧出,面前這兩人的武功都不錯、且是很不錯,在江湖上能排第一流的不錯。
他忍不住笑道:「我真的是奇怪。」
陸小鳳道:「你奇怪什麼?」
楚留香眨眨眼,嘆道:「我只奇怪……你這樣的人,為什麼我從前竟然一點兒都不知道?」
陸小鳳就笑了。
他也衝著楚留香眨眨眼,道:「你很想知道為什麼?」
楚留香道:「簡直想知道得要命!」
陸小鳳悠然道:「因為我乃是百年後的人。」
楚留香一怔,似乎也是全然沒想到這個可能性。
所以說,陸小鳳與他,原來並非是同一個時代之人?陸小鳳正年輕時,原來他早就已經成了一抔黃土?
然而□□雖然會毀滅,但他的名字和他的冒險卻變成傳說,流傳了下去。
在他自己的世界中,陸小鳳聽過他的傳說,記住了他的名字。
在秦蔻的世界中,他的冒險被寫成了那樣古樸而浪漫的文字,變成了電視劇、電影、游戲……還有榴蓮披薩店。
他忽然噗嗤一聲笑出來了,道:「……原是如此,真奇妙啊。」
陸小鳳也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嘆道:「說實話……方才我還認為自己是在做夢,現在卻知道不是了。」
楚留香含笑問他:「為什麼?」
陸小鳳指指自己的腦袋,揚唇一笑,道:「我的這個腦袋,是絕對想不出,在千年之後的世界,瞧見百年之前的前輩這種夢的。」
楚留香大笑起來,道:「如果你再早來一兩個小時,就能和我們三個一起浮一大白了。」
現在嘛,現在太晚了。
要是在他自己的家裡,遇到這樣奇異的跨越時空之事、遇到像陸小鳳這樣可愛的人,把酒言歡直至天亮算得了什麼?非得要聚個三天三夜才是!
但他是在被收留在秦蔻的家中的。
他能看出,秦蔻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他不是那種混賬玩意兒,明明受著人家的好,卻拿捏著那種「大男人」的優越,只覺得與友人喝酒劃拳,便是天底下最具有俠氣、最具有豪情的事情,無論是什麼女人,都得順著他們的「豪情」來,否則就是不識抬舉、小家子氣。
……楚留香最煩同這種混賬玩意兒接觸,甚至覺得他們不如一頭豬。
他不是混賬,所以他知道分寸。
陸小鳳也不是混賬,他還很聰明,剛剛得知此人是楚留香時,便立刻想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兒。
——楚留香和一點紅,同他們二人一樣,也是遭遇了那一陣奇異的白光,來到了此處的。
所以是秦蔻秦姑娘給了他們千年之後的落腳處,而現在……這位秦蔻秦姑娘,也一樣無私、大方地要留下他們暫住,直等到他們回去的那一日。
這自然是天大的恩情。
於是,陸小鳳便同這位秦蔻秦姑娘道謝,而這位秦姑娘呢,是個十分具有俠氣的颯爽姑娘,她擺了擺手,似乎並不太在意,只是問他們:「你們這樣濕噠噠的,也不難受?」
她這麼一說……還真確實。
方才的字字句句,均是重磅炸彈,每一下都炸得陸小鳳頭暈眼花,根本顧不上自己,此刻聽秦蔻一講,才覺得渾身濕淋淋的,實在難受得很。
且托他的福,花滿樓也是一副狼狽異常的模樣。
秦蔻替他們決定:「那麼,去洗個澡,換一身干淨的衣裳吧?」
花滿樓溫聲道:「有勞秦姑娘。」
他是個看不見的人。
對於陸小鳳來說,第一眼的衝擊是非常直觀的,因而他的反應很是激烈,但對花滿樓來說,他所感受到的異常是非常細微與抽像的,就比如說一直到現在都在持續不停的那種細微的聲響,亦好比自己背後頭頂的那種奇異的涼風。
所以他的反應注定沒有陸小鳳那樣大,他只覺得不真實。
千年之後……?
這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
但他相信陸小鳳的判斷。
無論如何,既來之,則安之。
然後他們就跟著這位秦蔻姑娘一同往浴室走……一走起來,在聽這位秦姑娘的介紹,他便開始感覺到,這地方的格局擺設,的確與他平日裡的見聞大為不同。
中原人的住所,坐北朝南的是正房,正房左右接出耳房,東西兩側置有廂房,以抄手游廊在外側將這些屋子連接起來,中間是院子,在往外走,便是用於遮擋院內景色的影壁。
江南花家乃是行商起家,細數歷朝歷代,士農工商,商人都被朝廷視作一大威脅,必須賤之——有錢,但不能穿絲綢;有錢,但不能坐轎子;有錢,但足履須得一只著黑、一只著白,必須顯出怪異下賤來。
但花滿樓與陸小鳳所在的時代,乃是江湖英雄輩出的時代,而江湖客活躍的時代,也就意味著朝廷勢力一定程度上的衰弱——就說近來江湖中最大的一件事吧,萬梅山莊西門吹雪,與白雲城葉孤城,相約決戰紫禁之巔。
……在皇城上約架這種事都能發生,也無人去遵守什麼服制了,更進一步來說,花滿樓他們家的府邸,都逾制逾得非常誇張——正房五間九架,比之朝廷的三品大員,也不差什麼了。
但這種逾制,乃是想像範圍之內的逾制……秦姑娘這屋子,可難以用什麼「三間正房、五間正房」之類的來形容,這屋子完全是亂長的!
這廳堂不小,進深五架也是有的,只是格局甚是奇怪,正廳與吃飯的地兒中間不曾有任何隔斷,又延伸出條短短的室內廊,廊側有門,推門一進,裡頭就是臥房……與官房。
臥房與官房竟能放置在一起?而這臥房之內氣味清新,毫無一絲異味,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再來,這沐浴的場所,竟是也在官房之內……?
可這般亂來的格局,竟也是完全舒適的,花滿樓靜靜地聽著,只聽她介紹什麼是抽水馬桶、什麼是恆溫花灑、什麼是換氣抽濕……原來這一間小小的官房之內,也不知有多少巧思、多少機關,竟能做到令污穢全無、令熱水自來。
秦蔻說:「隔壁的浴室也可以用,只不過……」
她有些猶疑的望了一眼花滿樓。
花滿樓的眼睛畢竟是看不見的。
但也不知怎麼的,她只是猶豫了一下,這位眼睛看不見的翩翩佳公子卻立刻就反應了過來,側頭微微一笑,只道:「秦姑娘不必擔心我。」
陸小鳳也笑道:「秦姑娘不必擔心花滿樓的本事可大著呢,你家的機關這般方便,就是放個傻子來,也能自己做好事情,更何況是他?」
是了,其實陸小鳳經常會忘記花滿樓是個瞎子。
就說前一段時間吧,金九齡賊喊捉賊,邀他去查那繡花大盜的案子。
那日他們在苦瓜大師的全素宴上說到這個事情,說到繡花大盜用繡花針弄瞎了幾十個人的眼睛,瞎子長、瞎子短的討論了半天,誰也沒想起,身邊還有個真瞎子呢!
因為花滿樓的本事實在大得很,陸小鳳有時候走在街上吊兒郎當,腦袋裡也不知道在想什麼,腿就經常走錯路,每次都是花滿樓無奈地攔住他,把他帶到正確的路上的。
這點小事,哪裡難得住花滿樓呢?
秦蔻一想也是。
畢竟是知名武俠小說裡的知名高手,沒有被這點小事難住的道理。
她點了點頭,就退了出去,楚留香心細得很,知道他們肯定沒有換洗衣物,也不必等秦蔻說起,就把前幾日自己買的那幾件還沒穿過的衣裳當做換洗衣服給他們送來了。
他們占著浴室,臥房裡自然不好有人在的,於是楚留香、一點紅、秦蔻三個人就坐在客廳等他們出來。
秦蔻這時候也不困了,拉著他們兩個,教他們兩個在手機上下鬥地主玩。
一種新的賭戲。
楚留香對這種游戲一向很感興趣,根本都不用學,只看著秦蔻和網友打了一把,就摸索出來玩法了。
一點紅呢,他職業特殊,剛出道時,為了尋消息,也須得進賭場這等魚龍混雜之地,賭戲他也熟悉,學起來也快,瞧了幾眼,就點頭道:「我明白了。」
於是開個房間開打!
然後……秦蔻就發現,這兩個混蛋,不,等等,半點兩點多鬥地主還需要算牌麼?這不是應該完全就是娛樂局麼?算牌難道也是娛樂的一種……?
而且一點紅的人設不應該是人狠話不多的金牌殺手麼?金牌殺手……憑什麼概率學這麼好的樣子啊?
完全不會算牌的秦蔻:垮起個貓貓批臉.jpg
楚留香:「……」
一點紅:「……」
二人默契地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開始送牌、放水。
這忽然下降的游戲難度秦蔻要是發現不了她這腦子就是白長的好麼!
不過……玩嘛,輸贏幾個歡樂豆的事情而已,這樣被放水的感覺其實還……嗯,挺爽的。
她超級心安理得地玩著。
過了沒一會兒,陸小鳳和花滿樓就出來了。
他們身上也換上了剛剛被陸小鳳誤會為小衣的短袖和短褲,陸小鳳倒是還好,花滿樓看上去就不是很自然的樣子,不過又一想,畢竟……一千年都過去了嘛。
但秦蔻在意的點卻不是這個,而是……
花滿樓這個翩翩佳公子……身材居然比陸小鳳要更強壯一些麼……?這、這也太不符合第一印像了吧!!
第34章
花滿樓面如冠玉、樣貌英俊,此刻正穿著件為楚留香買的白色T恤。
雖然大家同為武林高手,但高手與高手之間,身形、步法自然也有差異,楚留香是這其中最為高大強壯的一人,為他買的衣服——還是休閑款的白T,穿在花滿樓的身上,自然也是寬寬松松的。
但即便是這樣,也依舊能看出他寬肩窄腰,手臂的線條堅實有力。
陸小鳳和他差不多高,卻更加修長,蜜色的肌肉薄薄一層,極為均勻的覆蓋在他的身上,線條流暢。
這個身材對比,和他們兩個給她的第一印像比起來,真的是有點顛覆了。
而花滿樓的新發型也很值得說道說道。
花滿樓做事妥當,也是個相當會照顧自己的人。洗過澡之後,他就按照秦蔻教的法子去用那一種叫做「吹風機」的物什。
花滿樓:( ̄▽ ̄)
這東西確實舒服,比之用棉布去把頭發絞干,不知方便了多少。
他和陸小鳳相識的時間很早,也可以說,他們二人,就如同那名滿天下的「盜帥」楚留香與「花蝴蝶」胡鐵花一般,是自小一起玩到大的竹馬兄弟。
十幾歲的時候,陸小鳳還經常在花家小住,他明明是個再聰明不過的小子,卻不知為何總是學不會怎麼用棉布包一包剛洗過的濕頭發……也有可能是覺得太醜,不好看所以每次都只是草草的絞一絞,就帶著濕頭發到處亂跑,最後還得勞煩花滿樓幫他絞。
他忍不住想:有了這吹風機,倒是可以叫陸小鳳省去了以後會中頭風的危險。
結果事實證明……人懶就是人懶,東西再方便也沒用。
陸小鳳帶著一頭半濕不干的頭發過這邊的臥房來找他了。
花滿樓:「……」
陸小鳳還滿不在乎地說:「沒事!沒事!」
花滿樓無奈搖頭。
他洗好了澡,換好了衣裳,吹好了頭發,卻有一些猶疑。
衣裳與發髻自然是不能分開的,他剛剛一摸這衣裳,就知道此地風尚定然與他們那處大為不同,上衣下裳倒是齊全,只是上衣竟是全然無扣無領,袖子極短,下裝就更是簡單了,
這樣只到膝蓋的褲子……也怪不得陸小鳳剛來時會受到驚嚇了,他顯然是誤會了秦蔻姑娘與一點紅、楚香帥之間的關系。
花滿樓穿上這衣裳,雖然不甚自然,但再轉念一想,想到那南方毒瘴之地、想到極南的百越之地,那裡的人更是衣不蔽體,不過就是風俗不同罷了。
入鄉隨俗嘛。
唯一的問題是……他不曉得這地方的人的發髻都是如何去綰的,且總覺得按照平時的法子綰發髻,帶玉冠的話,似乎顯得有那麼點……頭重腳輕。
他微微蹙著眉頭。
陸小鳳就笑著說:「我就知道你不知道怎麼綰頭發,我瞧見了,我來,是那種極為簡單的婦人頭!楚香帥便是那樣綰的。」
他說的是楚留香隨手扎的丸子頭……
花滿樓:「……」
花滿樓迷惑:「啊……?」
陸小鳳道:「不要緊,我們來改上一改……」
他直接上手,幫花滿樓扎了個半丸子頭,覺得很是不錯。
所以秦蔻看見的就是個扎著半丸子頭,穿著寬松休閑白T的溫和帥哥了。
現代男人是很少會留長發的,第一是不方便,不好打理,第二個是太過特立獨行。
尤其是像X市這樣的地方,經濟狀況和北上廣深沒法比,家長們心中普遍的好工作標准就是體制內、醫生、教師之類的,想像一下,一個男醫生留著一頭長發……
有「正經」工作的人,太過特立獨行一定會給自己惹來麻煩的。
所以長發帶來的時尚與神秘感,對於普通人來說完全足夠吸睛。
但秦蔻工作性質特殊,以前又自己親身搞樂隊,她接觸的人大部分都是做音樂的,什麼稀奇古怪的造型都見過,僅僅只是長發、半丸子頭的帥哥,完全滿足不了她的審美意味。
身為耳釘控的她再一次想到:如果多個耳釘就好了呢,想一想啊……耳釘、墨鏡、長發,T恤,就很有樂隊範兒……啊對了,原著中的花滿樓是不是還會撫琴來著?現在國內的樂隊風格多樣,早都不局限於吉他貝斯鼓這老三大件了,嘗試著和中國古典樂器結合起來的也不少……
哪天帶他們去感受一下地下音樂現場先!
不過一定不是今天,因為今天時間已經太晚了。
現在呢,事情差不多都處理完了——陸小鳳和花滿樓已經干干淨淨的出來了;那條跨越千年,和她很有緣分的鱸魚,也被非常妥當得安排在了廚房的水池裡等著明天被宰;備用的枕頭和被子,也已經翻找出來。
唯一的問題就是,單人間,從今天開始不存在了。
她家只有兩間客房。
一點紅沒說什麼,就讓出了自己的臥室,帶著自己的枕頭和被子去找楚留香,陸小鳳和花滿樓這一對好朋友,就住在了他讓出來的那間客房中。
她家的客房床都是一米八的,睡兩個人游刃有余,問題不大。
就是她怎麼覺得最近兩次時空亂流發生的間隔實在很近呢……?要是再來一波,那新來的朋友就只能在客廳打地鋪了。
但這問題現在是不必去煩惱的。
秦蔻和眾人道了聲晚安,終於在半夜三點鐘,上樓去睡覺了。
陸小鳳和花滿樓進了臥室。
這臥房的格局也與別處大不相同,這張床榻……倒是蠻有意思的,軟歸軟,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支撐力與彈性,陸小鳳坐了坐,感覺自己從沒見過這樣的材料,不由地站了起來,然後……撲了上去,滾到一邊,咂摸了一下,又意猶未盡地滾到了另一邊。
花滿樓:「……」
花滿樓笑了,揶揄道:「我可求求你,給我留個位置出來。」
陸小鳳笑道:「你可要小心,說不准我半夜會一腳踹你下去。」
花滿樓無奈搖頭。
而另一頭的楚留香和一點紅,就顯得沉穩多了。
楚留香是個極為溫和的人……他倒是偶爾也會玩心大起,不過這種玩心一般只針對胡鐵花。一點紅性格沉穩內斂,很是正經,說真的,就算是要逗一點紅,他都有點無從下手,不知如何逗起。
倒是秦蔻,好像格外喜歡逗逗紅兄,而紅兄呢,對她的態度,簡直可以稱得上是「乖順」兩個字了。這要是讓江湖上的人看到這樣的一點紅……想來不用他去動手,嚇也要把人嚇死了,兵不血刃。
楚留香:「噗……」
一點紅摘了皮筋,極為精准地捕捉到了自己這位友人愉悅的笑意登時回頭,挑了下眉,問:「怎麼了?」
楚留香摸摸鼻子,語氣高深莫測、甚是難懂:「我想起高興的事情。」
一點紅:「……?」
不懂。
一點紅淡然地說:「嗯,睡吧。」
楚留香:「說的是說的是。」
兩個人關了燈,准備睡覺。
過了一會兒,原本關好的門突然開了一條縫,一點紅驟然睜眼,目光如冷電一般,自門□□去。
那小小的一條門縫裡,就鑽出了好大一團比水還要柔軟易變之物,黑漆漆的,睜著兩個黃澄澄的圓眼睛,悄無聲息、極其優雅地潛進了屋內,正好踩上了一塊比較滑的地磚,忽然身形一歪,四肢不穩地打起滑來。
大橘:「喵嗚!!!」
慘叫.jpg
一點紅:「……」
楚留香道:「你都瞧見了,就不打算去撈它一撈?」
一點紅冷淡地道:「哼。」
楚留香笑:「大橘好似特別喜歡我,每晚都要跑來我這裡睡。」
他也不知何時起了身,何時到了大橘的身邊,一把拎起了這只可憐兮兮的大貓,抱著它躺了回去,大橘安安心心地窩在楚留香胸膛上,像是一坨橘色的沉重小山。
一點紅:「……你這樣還能呼吸上來?」
楚留香悠然道:「其實我倒是有一門獨家的呼吸秘法。」
一點紅:「……」
獨家的呼吸秘法是這麼用的麼?
行吧。
他不再探究,緩緩閉上雙眼,准備睡了。
說累,倒也不累,當殺手的一般都是晚上活動,他也算半個夜貓子,幾天幾夜不睡也不成問題,不過他倒是也有一門獨門秘籍,就是倒頭就睡,絕不在榻上輾轉反側……
四點鐘左右,一點紅驚醒,原因是有人打呼。
一點紅閉著雙眼,雙手交叉,放在腰腹部上,手指輕輕動著,一下下扣著,只心道:對了,前幾日自己一個人睡的時候,也曾聽見楚兄的屋子裡隱隱約約有動靜,他的鼻子是廢的,連榴蓮那等味道都聞不見……聽說鼻子患有這種病的人睡覺的時候,就很容易……
他閉目養神,情緒穩定。
過了一會兒,只聽楚留香打呼:「呼……呼……喵呼……」
一點紅:「???」
沒聽說過鼻子患病會學貓叫的!
他猛地睜眼,就只見那大橘依偎著楚留香,睡得極其沉酣、表情極其甜美,而那一張小小的三角喵嘴之中,正打著震天響的呼嚕……
大橘:(>^△^<)喵
楚留香:安詳.jpg
一點紅:「……」
一點紅:「……」
一點紅:「……」
老兄,你的脾氣是不是也太好了點……?!
第35章
第二天一早,兩間客房裡的人均是早早地就起來了。
一點紅是因為大橘那震天響的呼嚕聲,楚留香……楚留香不知道,他這幾天可能已經習慣了這種甜蜜的負擔,只是照常起來而已。
陸小鳳呢,他還尤處於一種新奇之感中。
跨越千年……跨越千年……這樣的事情,倘若告訴了司空摘星,司空摘星恐怕會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去盯著他看,說不定還會看在是好朋友的份上,替他請個大夫看一看腦子。
但倘若他告訴司空摘星自己見到了楚留香呢?
「公子伴花失美,盜帥踏月留香」。
百年後的江湖,仍英雄輩出、風起雲湧。然而再沒有人像楚留香這個男人一樣,跨越百年,仍能留下一種浪漫而富有詩意的魅力。
就說那「白玉美人失竊案」,當年公子金伴花所擁有的白玉美人像,已永遠的消失了,然而那張由楚留香親自留下的短箋,卻一直被金家的後人所保留下來。
……甚至前一陣子還賣出了大價格。
或許一開始,公子金伴花沒把這信箋撕碎的原因只是想著要留下罪證,等有機會就秋後算賬……不過楚留香是什麼人呢?這秋後算賬的時機一等就是一百年,當年的京城名家金家都已沒落下去,要靠變賣家當才能勉強維持了。
楚留香留下的這張信箋居然賣出了最高價……這、這實在是很讓人很難評價。
而買下這張信箋的人,就是陸小鳳的損友——司空摘星是也。
司空摘星,號稱「偷王之王」,與其他的小偷做派不同,他不是靠偷東西賣錢為生的,而是靠「接受別人的委托去偷東西」為生的。
前者是偷什麼都好,後者卻無疑都是危險。
為了買下盜帥楚留香的親筆,司空摘星還連著干了好幾個活兒,累得他在陸小鳳這裡直罵那些委托人不做人……
總而言之,要是讓司空摘星知道他見到了楚留香,想來是要嫉妒得變形的。
在這種極度的不真實感與新奇感之下,誰還睡得著呢?在床上輾轉反側,等著天亮,甚至還搞了一出「花滿樓亦未寢」的戲碼。
花滿樓:「……」
花滿樓長嘆一口氣,拿他簡直沒有任何法子。
直到後半夜,這只興奮過頭的小鳳凰才慢慢睡了過去,空調房、蠶絲被、乳膠床墊……這些東西陸小鳳雖然叫不上名字,但人的感覺卻是共通的,舒服得實在不成樣子,睡在這樣的寢具之上,與神仙何異呢?
迷迷糊糊時,陸小鳳還不忘對花滿樓說:「呼……花滿樓啊花滿樓,你家要是也能這麼舒服……我、我平時一定多來找你玩……」
花滿樓:「……」
花滿樓:「快睡吧你。」
結果第二天早晨還不到七點,聽到門外有動靜的陸小鳳就立刻醒了。
醒了之後,還盤腿坐在床上,迷糊了好一陣子,眯著眼看了一圈兒,看到站在窗前的花滿樓穿著寬松的白T,低著頭,自己給自己扎半丸子頭的時候,他才說:「果然不是做夢。」
花滿樓忍不住笑了,說:「你啊你啊。」
陸小鳳道:「聽這動靜,楚兄和紅老兄已都起來了。」
他伸了個大大地懶腰,從寢具上起來,去官房……啊不,是衛生間洗漱。
牙刷、牙膏——這兩樣東西他倒是熟悉得很,他們那裡也是有的,喚作「牙刷子」,富貴人家用豬鬢毛做齒梳,牙膏種類就多了,用竹鹽的也有、用楊柳木、桑木、姜、丁香熬膏的也有。當然,窮苦人家用不起這等東西,也有將楊柳枝砍成一小節一小節,泡在水中,晨起放在口中咀嚼的,所謂「晨嚼齒木」,說的便是這件事了。
陸小鳳也曾見過用青鹽塊來擦拭牙齒的。
不過,這牙刷雖然與他的時代所用之物甚是相似,刷毛卻比豬鬃毛要柔軟太多了……陸小鳳以前經常刷牙刷到出血,有一次正好趕上個仇家過來報仇,一衝進門就看見他口吐鮮血,還以為他要死了,登時就揚天長笑,大聲地道:「你陸小鳳也有今天!」
陸小鳳:「……」
陸小鳳面無表情地漱完口,然後把那人胖揍了一頓。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陸小鳳就很想順一個這個柔軟牙刷子回去。
還有那叫「洗面奶」的物什,裝在個小小軟管之中,擠出一點兒小膏來,蘸了水在手心揉一揉、搓一搓,便會湧出細細的泡沫來,味道也十分宜人,乃是一股玉潤冰清的茉莉花香。
他喜歡極了這種味道,只覺得聞到這一股淡香,連心情都愉悅了幾分。
他一邊吟著「翠葉光如耀,冰葩淡不妝」ヾ,一邊出了洗手間,松松地把頭發扎成個馬尾,就推門出去了。
清晨的陽光自澄透的落地窗外灑進來,令這屋子之中各式各樣奇異的物什與擺設都渡上了一層淡淡金光,楚留香正坐在窗前,氣定神閑,手中拿著個小小的方塊,正在擺弄。
瞧見陸小鳳與花滿樓,他微微一笑,又端起身邊的一只小小茶杯,對著他們二人遙遙一敬。
陸小鳳勾唇一笑,走了過去。
本是打算與楚留香一道兒喝杯茶,聊聊天的,豈料剛剛過去,一眼瞧見了窗外的景像,饒是陸小鳳這樣的人,也忍不住呆了片刻。
昨夜他們來的時候,時間實在是太晚,這裡是用簾子遮起來的,他們又實在折騰了很久,況且晚上的夜景——對於古代來說,就是黑黢黢的一片,陸小鳳承蒙她人收留,也不想第一天就做出夜探她人家院子的事情,故而沒多摸索。
今日將這簾子拉開,才知道什麼叫做如夢似幻、恍恍惚惚……原來他竟不在平地之上,而是在……幾十丈的高空之中!
而再看楚留香手中的那個小小方塊……
可不得了!那小小方塊,瞧上去平平無奇,像個小鐵片兒,但只要用手指上去輕輕一點,居然登時就能亮起來,上頭的花樣圖案,還能隨著楚留香的操作不斷變化著……甚至這小方塊裡,還能出現人……活生生的人!
陸小鳳嚇了一跳,又立刻反應過來,這裡頭當然不可能是真的活人,想來是用什麼法子,把人的樣貌動作做出來,再放進這小方塊中……或許像是皮影戲一般?
什麼皮影戲能做到這種程度啊……
高塔般的建築,雖然震撼,但不震驚,因為他雖然沒親眼見過昔日則天女皇所修建的巨大明堂,卻也去過山西佛宮寺,見過那二十多丈高的釋迦塔。
但這能發光的小方塊……真的不是妖法?
楚留香瞧見了他的目光……同為古人,他當然一下子就猜到了陸小鳳這眼神是為了什麼,他微微一笑,朝陸小鳳晃了晃手中的手機,道:「這叫手機,乃是一種極為方便、極為包羅萬像之物。」
陸小鳳湊過來,盯著手機看。
他對什麼東西感興趣時,就一定要弄個清楚明白才行。
楚留香也很有耐心,反正這些事情,秦蔻也是要再說一遍的,不如現在就教教他也好。
於是他就演示起了手機的用法,具體來說就是給貓在廚房裡的一點紅打電話。
在幾聲「嘟——嘟——」後,這個小小方塊中響起了個冷淡沙啞的聲音:「楚留香?」
楚留香笑道:「紅兄,是我,你現在在做什麼呢?」
一點紅:「……」
他古怪地說:「你專程打電話來,只是為了問我在做什麼?」
況且,他其實一直都沒能適應那種近乎耳語的……距離,接起電話來,語氣中都多了幾分僵硬和冷淡。
楚留香笑道:「我在教陸小鳳怎麼用手機。」
一點紅:「……」
他冷淡地哼了一聲,沒做什麼表示,直接掛斷了電話。
楚留香轉頭對陸小鳳微笑:「是不是很方便?」
陸小鳳目瞪口呆!
半晌,他才道:「……這真不是妖法?秦姑娘真不是什麼神仙妖精?」
楚留香:「噗嗤……」
他哭笑不得,道:「真不是,這便是一種叫做『芯片』的技藝所帶來的,這裡人人都用得,只是這『芯片』到底是用何種東西所造、又到底為何能做到千裡傳音,我倒不甚清楚,不過……」
楚留香朝陸小鳳眨了眨眼,繼續道:「不過這就好比十八般兵器,什麼千年隕鐵、什麼西域寒鐵,那百煉鋼如何退火淬火,又有多少江湖人真的能搞明白呢?只要知道如何去使,便也足夠了。」
陸小鳳怔了一怔,失笑道:「確實是這個道理。」
楚留香又笑道:「不過我看你這個人,倒是有一點和我很像。」
陸小鳳道:「什麼?」
楚留香悠然道:「就是對什麼事情都好奇得很,瞧見只豬,都總想拆開豬圈去看看裡面什麼樣子。」
陸小鳳大笑起來。
一面笑,一面還不忘說:「原來碰見一個這麼像自己的人,竟然是一種這樣的感覺。」
一種愉快得要命的感覺。
楚留香道:「所以呢,我早早就找秦蔻去要了些有趣兒的玩意,陸兄要是感興趣,大可以一起來看看。」
這些有趣的玩意兒,指的就是一些科普視頻了。
只要知道互聯網是一種什麼樣性質的東西,那就很難不想去用起來。
楚留香初來乍到,對這裡完全是一種知其然、卻不知其所以然的狀況。他也能瞧出,其實很多一直生活在現代的人,對這個世界的認知也是懵懵懂懂,全然從自己的經驗出發,不知其所以然的。
但楚留香又怎麼會止步於此呢?
有了互聯網這樣一個超級大的學習寶庫,又有這樣多的、浩瀚星辰、恆河沙數的新鮮知識在等著他去采擷,他怎麼可能忍得住不去探索呢?
當然,探索也是得有章法的,畢竟秦蔻一開始就說過,互聯網上的消息魚龍混雜,許多消息人雲亦雲、真真假假,十分難辨……
在他的時代,楚留香倒是可以憑借著自己的見識與渠道,在諸多消息中分辯真假,但在這個時代,他不懂的東西還太多,楚留香雖然是個自信的人,卻並不盲目自信。
所以,他昨天就去請教了秦蔻,還順便談了談他自己的看法。
「要分辯知識的真假,無非是兩個法子,第一個法子,去看是誰說的這話,德高年卲的前輩,想來學問更深,有出處的東西,想來比個沒頭沒腦冒出來的消息更可信;而第二個法子嘛,也無非便是多聽多看,從多個途徑都驗證過的話,自然比一個人的信口開河要可信得多。」
當時的秦蔻還很驚訝於楚留香的見地。
秦蔻大學讀的是法律專業,大學畢業之後,也做過一段時間的實習律師。
法律這個行業的從業者,必須具備的能力之一就是在海量的信息中准確、全面的找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以及——還要學會如何辨別真假。
因此她大學時專門去選修過法律檢索這門課。
信息檢索,最重要的三個原則:漏鬥原則、權威原則、交叉驗證原則。
楚留香雖然不曉得這三個原則,但只略一思考,就已說出了其中的兩個。
互聯網雖然是一個興起不到二十年的新興世界,但古龍大師曾經說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魚龍混雜、真假難辨又弱肉強食的互聯網,與那個真實的、刀光劍影的江湖,又是何其的相似呢?
而論起江湖,誰又能比楚留香要更熟悉呢?
秦蔻就明白了,他之所以要來問她,只是因為他缺乏一些最基本的常識。
譬如:到底什麼是權威專家?大學是什麼?科學院是什麼?博物雜志是什麼?
再譬如:搜索引擎有哪些?平台有哪些?網上圖書館需要用的賬號和密碼要怎麼樣才能得到?
諸如此類。
所以,真不要想當然的去小看古人,認為古代什麼都沒有,認為古人都是沒見過世面的土老帽,隨隨便便就能騙得團團轉。
她就先找了幾個認真做科普的賬號給楚留香,還在那個教她他們拼音的ipad裡下了好幾個公開課視頻app,告訴他這裡面課程很多,包羅萬像,可信度也很高。
所以剛剛,楚留香玩手機,就是為了隨便找幾個科普視頻來看,滿足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陸小鳳當然也很感興趣。
他饒有趣味的湊過來,瞧著楚留香用自己修長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慢慢地點著,一個個的標題便自屏幕上滑過。
楚留香點開的是一個專攻精細化工方向的科普up,陸小鳳一行行地看去,只心道:千年後的人說話如此直白不文,但所研究的學問倒是包羅萬像,什麼「雪花膏是如何做成的」、「口紅中的紅色染料真的是取自蟲子麼?」「你的洗面奶中的茉莉花香來自何處?」之類的。
嗯?茉莉花香?洗面奶?
這不就是他早上洗臉時用的那物麼?說起來,那股子花香的確淡雅宜人,他們那時代也有茉莉花兒,有姑娘也用茉莉香粉,但他總覺得,還是洗面奶中的花香味道更好聞些。
值得拿出來單獨一說,難道這其中還有些不為人所知的妙處麼?
陸小鳳就點開了那個視頻。
視頻不長,也無甚鋪墊,畫中人所用的語言淺顯易懂,上來就道:「3—甲基吲哚,天然廣泛存在於糞便之中,因有一股強烈臭味,被俗稱為『糞臭素』,然而在其稀釋千倍以上時,卻會散發出一種宜人的茉莉花香氣,可做香精使用,被廣泛應用於食品工業、日化工業。」
陸小鳳:「……」
楚留香:「……」
剛從廚房裡出來,猝不及防聽到這句話的一點紅:「……」
悠于 2023-11-8 14:21
第36章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是今日的陸小鳳……還有一點紅。
那一支洗面奶,在昨天之前,都是一點紅在用的。
這小小的手機中傳來的信息量實在太大,一點紅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是聽懂了沒有,表情變化莫測、甚是難懂。
好在這不是個靠驚掉人眼球來吸引流量的營銷號,而後又解釋了合成一種香味需要十幾種乃至幾十種不同的化合物,3—甲基吲哚只是其中的一種原料,而且人的鼻子的確會認為特別濃郁的香氣是惡臭……但是沒錯,這種原料就是廣泛應用的,你們用的那個什麼什麼裡面的確就是有……嗯嗯,沒錯!
陸小鳳:「……」
一點紅:「……」
陸小鳳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幽幽地道:「看來有時候,人知道得越多,的確會越痛苦……」
楚留香:「……」
局外人楚留香狂摸鼻子,勉強對一點紅笑著轉移話題道:「你貓在廚房裡,是准備片了那條魚麼?」
一點紅猶在發怔,若是仔細看,還能瞧見他漆黑的瞳孔都似乎已經收縮,顯然是依舊沉浸在這個與他有著切身關系的科普視頻中,久久都回不過神來。
半晌,他才點了下頭,道:「嗯。」
其實那條鱸魚已經處理好了。
魚,也是野外很常見的加餐,處理起來也方便,就是掏內髒刮魚鱗那一套,比獵什麼兔子還要剝皮方便多了,一點紅野外的生存經驗非常之豐富,早上起來沒事干,想到昨晚陸小鳳帶來的鱸魚,就進廚房一刀把魚宰了。
宰也宰了,處理也處理了,況且瞧著這些人——尤其是秦蔻,完全是一副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模樣,會做飯才有鬼了。
弄條魚而已,想來也不復雜。
埋鍋造飯,乃是殺手最基本的生存技能,他平日裡做飯雖然不算太多,但也絕不生疏,只做條魚罷了。
唯一的問題是,他做飯的場合多是野外,而野外最方便最容易的烹飪方式,是炙烤。
但秦蔻的廚房……
這裡是沒有柴禾的,只有電磁爐與天然氣,於是炙烤這種最簡單
的烹飪方式,在這個「現代廚房」裡,反倒成了個難題,不過想來也是,這樣的屋子、這般雪白潔淨的牆壁,若是被煙火熏髒了,那才難辦。
問題不大,有互聯網。
他用自己昨天剛學會的搜索方法,在搜索引擎之中輸了「鱸魚做法」四個字,片刻之後,屏幕上便出現了數個視頻,瞧著衣著打扮、說話神態,也不似是酒樓的掌勺大廚,而只是一些普通的人,在分享著自己的家常做法。
這倒是又讓一點紅心中浮起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奇異感覺。
從前,江湖是少數人的江湖。
各大客棧、賭場、酒樓中被討論著的,一定是那赫赫有名之人所說的話、所做的事,這些舉重若輕的話,一般都意味著這江湖上又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
當然,圍繞著這些大人物,也會有些艷聞軼事,真真假假,傳得不亦樂乎。
至於某家的某個農婦,是如何能用一根柴禾將豬頭燉得酥爛;某家的某個巧手媳婦,是如何能將米湯熬得粒粒開花……這,誰關心呢?若是這人想要自己站出來,教教眾人這些訣竅,定是要被看做是發瘋病了,從頭到腳嘲笑個遍了。
——因為這世界是不屬於他們的,他們無論有了什麼樣的經驗,也絕不能不知天高地厚地在外頭大講特講的。
但這裡是不一樣的。
似乎每個人都能發出自己的聲音,即便是蒸鱸魚這樣的事情,也有很多人在樂此不疲地分享自己的經驗。
一點紅想:怪不得……昨晚看的那個轉刀人,不過是個令人發笑的假把式,還能叫秦蔻惦記著他的視頻,專程拿出來給他看,問問他能不能模仿。
他翻過幾個視頻,無師自通的學會了怎麼看播放量,選了個播放量最高的「清蒸鱸魚」看了下,發覺這東西做起來實在容易得很……
最難的部分可能就是處理活魚了,但這對一點紅來根本算不了什麼。
剩下的,什麼調料汁,上鍋蒸五到八分鐘……屬於給傻子拿去,傻子也會做的程度。
說起來,估算時間,還算得上是一門手藝。
他們那時代,計時便是用日晷、沙漏鐘、水鐘了,但這些東西又大又沉,並非隨處可見,尋常幫派總舵都不一定會有,況且又不能帶在身上趕路,對一點紅這種殺手來說並沒有什麼參考的價值。
他們尋常判斷時間,一是線香,也就是經常說的「一炷香的時間」、「兩炷香的時間」,一是夜半更夫打更,這些東西多不大准確,真要到了那需要極為精確的控制時間之時,一點紅多數是數自己的心跳。
這就要求決不能一驚一乍,倘若碰上個什麼事情心跳就亂,他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來到此地之後,他才知道……什麼是精准的時間,就連蒸一條魚,也可以用手機上的「計時器」功能,做到一分一秒都不差。
不說手機裡的其他功能,單說這個計時,若是帶回了他們的時代,恐怕也要被奉為至寶,說不定,還會引起什麼腥風血雨的爭奪戰。
這便是現代的奢侈之處了。
扯遠了。
總之,這魚弄起來方便得很,就是現在時間還早,秦蔻又還在睡,先放著,等中午一點兒再上鍋蒸就是了。
昨晚被那貓弄的一晚沒睡,現下又沒事,於是他便打算回臥房裡小憩一會兒,等秦蔻差不多醒了,他再起來把那條魚蒸了。
花滿樓在擼貓。
楚留香帶著陸小鳳繼續研究手機的一些功能。
許是因為剛剛看了視頻,已經知道人是可以通過一定的法子把自己的影像留在手機中的,陸小鳳瞧見拍照的功能時,倒是也並沒有一驚一乍。
甚至還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怎麼翻轉攝像頭,怎麼自拍。
他只笑道:「來來來,楚兄,我們必須拍一張。」
說著舉高手機。
楚留香何等溫和之人,當然不會拒絕。他湊近了鏡頭,瞧見陸小鳳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忍不住輕笑出聲,只聽「哢嚓」一聲,二人便被定格在手機屏幕中。
陸小鳳道:「想來這『照片』一物,應該能拓印在紙上?」
這……
這倒是問到了楚留香的盲區。
不過他轉而一想,想到了前日上街時,有些鋪子門口便貼著大幅的人物畫像,秦蔻說過,那物叫做「海報」。
他點頭道:「許是可以的,等秦蔻醒了,你問問她便是……你要把這張照片拓印下來?難道是想要帶回去?」
陸小鳳的臉上就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是啊,他要帶回去給司空摘星看,非得讓他嫉妒得變形,直接從司空摘星改名為司空扎心,哈哈哈哈哈哈!
順帶一提,「扎心」這個新詞兒,便是剛剛那個科普茉莉花香的視頻下頭的評論裡出現的,這詞極為形像,無需解釋,意思明了得很。
陸小鳳神秘地笑了好一會兒,這才對楚留香嘆道::「老實說……我現在還只覺得腦子裡恍惚得很,這千年後的世界,真是處處新奇,瞧得我眼都要直了。」
楚留香道:「實不相瞞,我剛來之時,也是如此。」
陸小鳳從善如流道:「不知楚兄來此地多久了?」
楚留香失笑。
這就是要打探消息了。
昨夜太晚,秦蔻很是勞累,這位陸少俠自然不會多問,今日秦蔻又沒起,想知道和時空亂流有關的事情,可不就得問問他這位楚老兄麼?
不過這位陸小鳳陸少俠嘛,他似乎具有一種極其奇妙的天賦,接話的速度之快、語氣之真誠、笑容之親和……即便你十分清楚,他就是要從你這裡套話的,也實在不忍心拒絕。
況且楚留香一開始也沒打算拒絕他。
他道:「三天。」
陸小鳳驚了一跳,不可置信道:「三天?!」
楚留香微笑:「是了,不過就是三天而已。」
陸小鳳又瞥了一眼放在小桌兒上的手機,忍不住嘆道:「楚兄不愧是楚兄……只三天,就能對這千年之後的世界如此了解。」
楚留香失笑。
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楚留香的眼神動了一下,那雙如春風般的眼睛裡,就忽然湧動出了一種春水漣漪般的暖意。
他微微一笑,只道:「非也、非也,這並非我的本事,而是秦蔻的本事。」
是了,這的確是秦蔻的本事。
這三日來,愈了解、他對這千年之後的世界就愈心驚。
這個世界……與他們的世界的區別絕不僅僅只是高樓、鐵皮車和電燈。
假如他們來到這裡時,沒有遇到秦蔻,那麼他們當然也能活下來,最後也能適應這裡的生活,但在這之前,他們一定會遇到很多麻煩,碰很多壁。
就只是攝像頭這樣一個小小的東西,都極有可能使他們的行蹤暴露於人前。
但幸運的是,他遇見了秦蔻,他們遇見了秦蔻。
——秦蔻所做的事情,是在這個全新的世界裡保護他們。
陸小鳳問:「這位秦蔻秦姑娘,是個怎麼樣的人?」
楚留香笑了,道:「她呀……她是個很有俠氣的女孩子。」
——不錯,俠氣。
俠氣這個詞,在江湖上倒是一個使用的高頻詞,不過通常來說,好似用來形容男人多一些,而且多是那等對刀光劍影、極度驚險的場面還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男人,亦是那種心懷正氣、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男人。
楚留香當然就是這兩種男人,因而也時常被人贊嘆一句俠義。
但俠氣本身,是沒有性別可言的,也是無需吝嗇使用的。
男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俠氣,女人撿回對新世界全然懵懂無知的人,一步步帶他們熟悉新世界、走入新世界,也叫俠氣,而不是什麼「賢惠」、「溫婉」、「好女人」、「你是不是春心萌動看上他了」。
用這樣的話來形容這樣的女人,只是在否認她們身上屬於人類共有的、黃金般崇高的人性與精神,只是一種企圖把她們固定在灶房中,固定在廳堂、愛情與家長裡短之中的卑劣行徑而已!
於是,楚留香便再次說道:「秦蔻是個很有俠氣的女孩子,我很感謝她。」
第37章
昨天折騰到半夜三點多才睡下,秦蔻一直睡到中午才起來。
睜眼時,她聽到了空調睡眠模式之下發出的吹風聲,整個人緊緊地裹著蠶絲被,聽到手機在震動。
她迷迷糊糊地在床上蠕動了一下,伸手去摸手機,連打來電話的是誰都沒看,就直接摁了通話鍵,沙啞地說:「……喂?」
——剛睡醒的人,說話語氣總是有一種濃郁的倦怠。
對面的人不知道為什麼沉默了一下,秦蔻不明所以,又「喂」了一聲。
對方說:「醒了麼?打算蒸魚。」
這個聲音是很有辨識度的,又低沉又沙啞,說話言簡意賅,極為短促,好像多說一個字出來就能要了他的命一樣。
是一點紅。
秦蔻坐在床上睡眼惺忪,呆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在此期間,對方既沒有掛電話也沒有說話,手機聽筒裡只傳來他又淺又穩定的呼吸聲。
哦……他是問她醒了沒有,如果醒了,他就准備把那條魚給蒸了。
秦蔻滿腹狐疑:「……你可以麼?清蒸鱸魚感覺很難的樣子。」
一點紅:「……」
他說什麼來著,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她會做飯就有鬼了。
他淡淡地說:「不難,很簡單,我在網上找了個視頻學。」
秦蔻:「啊……那調料呢?你都認識?」
一點紅:「……瓶子上都有名字。」
不過他倒是蠻欲言又止的,在他們來之前,秦蔻明明就是一個人住的,自己又不會做飯,家中的鍋碗瓢盆、柴米油鹽倒是齊全得很,就連刀具也一應俱全,講究得很,甚至還有一把烏茲鋼鍛造的刀。
如果他去當面問一問秦蔻,可能會得到一個理直氣壯的回答——差生文具多嘛!怎麼啦怎麼啦!
其實是因為……那會兒大學剛畢業,終於可以自己一個人住了,她就對未來的生活充滿了不切實際的幻想,總覺得自己可以過上每天朝九晚五、平時喝喝茶做做飯運動運動,非常健康自律的生活,然後就買了一堆東西……
結果就是四五年都放著落灰。
一應俱全地調料台不太一樣,她畢竟不是真的一點廚房都不進,蒸個米飯、弄個番茄炒蛋或者煮個面什麼的還是可以的,所以調料不管用不用吧,該有的都得有!
她這樣一個生活技能剛剛及格的人,還對一點紅各種不放心呢,想了一會兒,又想起個很重要的問題,問他:「那蔥姜呢?我家裡沒有誒。」
清蒸鱸魚,應該要有蔥姜一類的東西提味的……吧?
一點紅:「……」
他無奈地解釋:「我下樓了。」
秦蔻驚訝:「你去菜市場了麼?怎麼自己一個人去。」
他又不認路,迷路了怎麼辦?
一點紅道:「……不是。」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下樓找人打聽菜市場在哪,碰上個在樓下種菜之人,拔了幾顆蔥非要送我。」
……還熱情得要命。
這就很怪……一點紅哪裡碰上過問個路人家非要送兩根蔥的,況且他又不愛欠人人情,結果對方熱情似火,推推搡搡地往他手上塞,若放在以前,哪裡會有人敢這樣的近他的身?
結果這裡的人,簡直是個個都沒感知危險的那根筋,他這樣的冷臉往那裡一立,那大姐居然還能一邊給他塞蔥一邊熱情地與他攀談:「小伙子怪帥的,有沒有對像啊?」
一點紅:「……」
他這樣想著,就在電話中順便也把這件事告訴了秦蔻,順便問她:「『對像』是什麼意思?」
秦蔻笑得窩在床上起不來,像個蝦米一樣拱來拱去。
她抹抹自己笑出來的眼淚,跟他說:「對像就是女朋友的意思,女朋友……嗯,在你們那時代應該沒有吧,你們那裡應該講究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了就直接結婚?那對像應該就是……姘頭的意思?」
一點紅:「……」
一點紅:「……」
一點紅:「……」
所以那熱情大姐居然是問他有沒有姘頭?這……這該怎麼說呢。
他的沉默簡直震耳欲聾。
秦蔻安慰他:「沒事啦,我們這裡的人大部分都不這樣的,就是有些年紀比較大的叔叔阿姨吧,就愛打聽這些,其實他們倒是沒有惡意,就是總喜歡給年輕姑娘小伙子做媒,隨便敷衍一下就行了。」
這也是城市與城市之間氣質的差異,像是上海深圳這樣的地方,一定不會有半個人來問這種問題,X市這樣的現像其實也不太多,如果在秦蔻她爸爸的老家……呵!那地方才叫誇張呢,每天她幾點出門都有門口的大爺大媽順嘴就告訴她爸!小區裡住了個二十幾歲沒結婚的姐姐都被人瘋狂說閑話。
這就是「熟人社會」。
但其實,古代的「熟人社會」現像是更加明顯的,絕大多數的人,一輩子也就和不超過五十人在打交道,這樣的環境之中就是沒有秘密的,誰家老漢昨天晚上睡覺說了什麼夢話都有可能傳遍。
所以在這種熟人社會之中,出現一個外地來的陌生人真的非常顯眼,因此史料之中才會出現什麼某某人潛逃到某某處,結果被當地百姓報給了官府這種事。
這是生活在城市裡的現代人所無法想像的社會形態。
而一點紅之所以對這樣的事情並不熟悉,想來也是因為他自己本身就是游離在民間百姓生活之外的人。
冷面殺手哼了一聲。
雖然秦蔻所說的「敷衍」二字,他也覺得和自己本身知道的意思有不小的差距,但這話本是還是很好理解的,他沒多說什麼,只淡淡道:「嗯。」
然後就主動掛斷了電話。
打了一通電話,秦蔻的困勁兒也完全過去了,在床上伸了個懶腰,准備起床洗漱,下樓和楚留香一點紅一起吃飯。
洗過了臉,清醒了一把,她才忽然反應過來……哦,不對,家裡又有別人了,是陸小鳳和花滿樓。
這時空亂流這兩次的間隔是不是太近了一點?
秦蔻撓撓頭,打開微信,找到了她的媽媽安寧安老師。
秦蔻:媽媽在干嘛!
二秒後——
[麻麻發來視頻通話請求]
果然!
秦蔻總覺得,像她爸爸媽媽這個年紀的人,用微信格外得喜歡打視頻電話,很少純發消息聊天。
……說不定幾位古代男士在熟悉了微信之後,也會格外喜歡視頻電話?
她摁下了接聽鍵。
視頻對面就出現了安寧安老師的臉。
她問:「最近店裡生意怎麼樣啊?啊呀,才醒麼?說了多少回了晚上不要熬夜……」
秦蔻的媽媽,安寧安老師,是X市師範大學的老師,只有秦蔻這一個獨生女兒,寶貝的跟什麼似得。
安寧老師或許是那種在傳統的敘事之下最成功、走得最順利的人,所以她對自己的女兒秦蔻最開始的期待,也是完全從自己的經驗出發——大學讀法律專業,出來考公檢法單位或者讀研究生繼續深造,以後能當高校老師也非常好……
不過秦蔻自上大學之後就非常放飛了。
——安寧安老師的偉大之處就在於這裡了,她其實很清楚兒女長大了就是會自己飛掉的,不可能一輩子跟著父母的期待走。
所以無論是搞樂隊,還是秦蔻畢業後去做律師,後來又辭掉工作自己開店,她在思考過後,最終都支持了她,偶爾還會跟秦蔻爸爸一起去她店裡感受一下地下音樂現場。
不過再開明的媽媽一見了女兒還是會忍不住多嘮叨幾句。
秦蔻從善如流地撒著嬌,又說自己要下樓吃飯去了,有魚吃。
安老師:「……」
安老師:「……你請了個阿姨?沒聽你說呀。」
秦蔻說:「沒有啦,就時空亂流嘛,這一次可來了不得了的人。」
安老師追問:「是什麼人呢?問清楚來歷沒?大橘要好好帶在身邊,要不把那幾個人帶回家來見一見吧,爸爸媽媽不放心。」
當然這份不放心其實也有限,畢竟安老師家裡其實出過不少會引來時空亂流的人,屬實是司空見慣了,在加上還有祖傳大橘。
秦蔻神秘一笑:「好哦,不過再等幾天吧,先教一教他們言行舉止什麼的,還有,叫爸爸還有外婆不要太激動。」
她外婆也是個武俠迷來著!
安老師狐疑。
秦蔻終於問到正題,說起了這兩次時空亂流間隔的事,安老師想了一想,說這事兒得問問外婆,等外婆回來再說吧。
——在秦蔻之前,遇上時空亂流次數最多的,是她的曾外祖母,也就是她外婆的媽媽,聽說她的曾外祖母居然能夠控制亂流,令亂流穩定的出現和消失,甚至還和幾個異時空的旅人保持著長期的串門子關系。
聽起來就很奇幻,有沒有!
不過曾外祖母早就去世了,而她外婆這兩天和老姐妹們出門旅游去了,這件事一時半會電話裡肯定說不清的,所以得等她旅游回來。
母女兩又說了幾句,安老師要去給研究生上課,就掛斷了電話。
秦蔻想了想,又給自己的二表哥打了個電話,借了樣東西,一件這兩天就很可能用到的東西。
她下樓時,餐桌上已經擺上了午飯——一條清蒸鱸魚,香辣小龍蝦拌面(一點紅果然用昨天剩下的小龍蝦湯下面),一盤西紅柿炒蛋、另還有一盆蝦仁紫菜雞蛋湯底的小餛飩。
菜色不豐,而且這頓飯看起來有一種非常凌亂的混搭氣質……但沒辦法,秦蔻家裡連蔥姜都沒有,能有兩個西紅柿、幾個雞蛋來炒盤菜已經很不容易了。
至於蝦仁紫菜雞蛋湯……這很明顯是半成品,那天去麥X龍的時候秦蔻順手扔到購物車裡的。
雖然如此,但陸小鳳不知道啊。
湯色淡青,上頭浮著一層淡淡的油花,蝦皮與紫菜均是提供鮮味的吃食,帶著股淡淡的海味微鹹,蛋花衝得很散,也無半點腥氣,裡頭下了餛飩,竟然是香菇餡兒的!一口下去,只覺得鮮上加鮮,叫人只覺得連舌頭都想吞下肚子去呢!
陸小鳳忍不住贊道:「沒想到紅兄的手藝竟如此之好?這般手藝,說是京城名樓的大師傅,也沒什麼不對的。」
他心中忍不住驚訝。
一點紅這名字,自然也是流傳到百年之後的。
相傳他極有性情,乃是當時的天下第一殺手,殺人無數、冷酷殘忍,與盜帥楚留香不打不相識,又成就了一段友誼佳話……
殺手做飯的手藝為什麼會這麼好呢?他難道還曾潛伏在什麼大酒樓之中,所以才順道學了這麼好的手藝?可這「順道」能順成這樣,也……也太有天賦了吧!
就說這餛飩,與尋常餛飩就有不同,皮薄如紗,下鍋便化皮為凍,牢牢裹著肉餡,在淡青的湯中浮沉,肉餡若隱若現……湯的鮮美還尤可說是這紫菜與蝦子的鮮味,但這一手擀皮包餛飩的手法,就真的是硬功夫了。
隔行如隔山,殺人的手藝與做菜的手藝,那可完全是兩碼事,能將完全
不同的兩件事都學到極致……這紅兄的本事當真是大得很,若再會個琴棋書畫,豈非就可與當日的千面公子王憐花相提並論?
陸小鳳心悅誠服,毫不吝嗇,大贊特贊。
一點紅:「……」
不,他只是把凍在冰箱裡的半成品直接倒鍋裡煮了而已。
他心情微妙,看著陸小鳳的表情,又瞥了一眼秦蔻,發覺她果然是一副嘴角止不住往上揚,一副忍笑不止的表情。
……所以他當時為那方便面心悅誠服,誤認為秦蔻是什麼酒樓名廚的時候,也是這幅蠢相麼?
他面無表情不說話。
但陸小鳳是誰呢,陸小鳳可是天下第一會活絡氣氛之人,他早知道一點紅的個性,見他不搭茬,也不生氣,轉而奇道:「這長安八百秦嶺之中,竟還產香菇這一味山珍麼?」
——他早上和楚留香聊了不少,自然知道這處就是昔日的長安城。
香菇——這在現代人眼裡根本不算是什麼,但是在古人眼中呢?
古有「敲木驚蕈」之說,便是講一味名叫吳二公的養菇人,對著三四年不出菇的菇木十分懊惱,於是便一邊嘆氣、一邊用斧頭敲擊菇木,結果二四日後,香菇大出,後來這位吳二公便摸索出了一套「敲木驚蕈」的秘法。
這樣的說法無疑是有一種十分濃厚的神話色彩的,但也體現出了古代香菇養殖技術的難,會者寥寥,更多的是山民們在山中挖野生香菇去賣,能賣出大價錢呢!
所以說山珍海味、山珍海味,這四個字在現代人眼中是被消解了的,只作為一種昂貴美食的統稱代稱,但在古代人眼中,山珍的確是山珍,海味也確實是海中奇味,離開了產地,再想吃一口好的,可不是什麼容易事。
還有蝦皮與紫菜,這也合該是關中不出產的東西才對。
秦蔻想了想,解釋道:「主要原因應該有兩個,第一,是香菇人工養殖現在已經非常成熟了,產量很大;第二,因為交通運輸的快速和便利。」
陸小鳳奇道:「交通?便利?不知是如何個便利法?」
——對,他還沒見過車子呢。
話頭說到這裡,這頓飯其實也吃得差不多了,秦蔻就直接站起身來,去拿ipad,翻出幾個科普現代交通工具發展史的視頻給他們看(聽)。
從馬車、牛車到汽車、蒸汽火車、再到現在時速高達到300km/h的高鐵、動車,然後是飛機,這或許才是最符合古人心目中的、近乎神話般的「筋鬥雲」、「御風而行」吧!
隔著屏幕,或許這種衝擊力是不夠的。
但是陸小鳳還是怔住了。
小小的屏幕裡,是一只人造的鐵鳥,有翅膀、有身子。
這屏幕並不大,所以這只鐵鳥看上去也不大。但鐵鳥身邊,有著來來回回的人,似乎在檢查著什麼,那些人站在鐵鳥身邊,就好似是螞蟻站在大像身邊一般,渺小極了。
所以這只鐵鳥到底有多大,只要稍微對比參照一下就能明白了。
這樣巨大!這樣沉重!
即便沒有親眼見到,仍覺得不可思議——人類居然能造出這樣令人震撼的造物麼?
而這樣的巨鳥,居然能……飛上天空……麼?!
第38章
這樣巨大的鐵鳥真的能飛起來麼?
——能,不僅能,也在如今成了常見的公共交通方式之一,一個春節黃金周,國內航班可達五千架次,旅客吞吐量能達到五十萬人次。
可……飛機為什麼能飛起來呢?
陸小鳳想問,他就立刻問了出來。
秦蔻眨眨眼,說:「我不知道呀。」
陸小鳳微怔,盯著她,半晌沒說出話來。
秦蔻就解釋:「現代社會,那可是一個分工非常精細的社會,除了我自己在做的事情之外,別的我都是一知半解,飛機為什麼能飛起來這種事可不是我們現代人的常識,我還怕我說錯了,耽誤了你呢。」
陸小鳳忍不住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道:「是我唐突了。」
將心比心,若是秦蔻到了他所在的世界,瞧見了什麼唐門的獨門暗器,問他是怎麼做出來的,那他……那他也回答不出來呀!
不過秦蔻轉而就說:「網上應該會找到一些科普視頻,我看看啊……」
她拿過iPad,在上面劃來劃去,點來點去,翻出一個做少兒科普的博主發的視頻給他們看。
物理學、流體動力學、高壓區、低壓區……
一個個全新的名詞被呈現、被解釋出來,原來騎馬時能感受到的那一股子風壓叫做空氣阻力,原來他們生活的世界之中的空氣,居然還能產生「大氣壓」,更原來……氣壓是一種如此之大的力,能將這樣大的巨鳥送上天空!
這樣一個無處不在的力,他們生存其中,難道從未感受過麼?
陸小鳳自這個視頻之中,感受到了一種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奇妙感覺。氣壓、氣壓……他咂摸著這個詞,似乎在回想自己過去的生活,想要找到這名為「氣壓」的巨力所存在的瞬間。
片刻之後,他忽然道:「火罐?」
秦蔻歪頭看他。
陸小鳳道:「我們那裡有一種叫火罐的拔毒療法,便是用的小陶瓷罐,也有用竹筒的,在裡頭用火撩過,罐子就可牢牢附於膚上,莫非正是這『大氣壓』之力?因這罐子內外有『氣壓差』?」
秦蔻挑了下眉,望著他。
陸小鳳摸摸胡子,思索道:「可是我說的不對?」
秦蔻說:「不……很對的,可是你是怎麼知道罐子內外是有氣壓差的呢?」
陸小鳳笑道:「有些人家,會修地窖儲菜,再者,江湖之中,多得是密道地宮之類的地方,這樣的地方通常都要備著蠟燭、火折子一類的東西,若是火起不來,人也去不得,會憋死。」
所以火須得耗費空氣才能燃,在罐子中轉上一轉,想來便是讓罐中的空氣減少,內外自然就產生了壓力差,這「大氣壓」自然就可以將罐子牢牢的壓在人的皮膚上了。
其實解釋的有問題,但火罐內外確實有氣壓差。
秦蔻忍不住笑了,說:「果然,在你們江湖上能混出名堂的人,果然沒一個是笨蛋。」
經過了楚留香這樣的神級聰明人,她現在瞧見穿越來一十四小時之內就能思考大氣壓問題的古代人已經不會再很驚訝了。
陸小鳳也忍不住笑了,搖頭晃腦道:「那我就收下秦姑娘的贊譽咯。」
想了想,他又忍不住感嘆:「昨日原想著,這千年之後的世界當真是處處新奇、如仙境妖宮一般,到處都透著不真實,卻不想……今日我就……」
這話似乎不是很好說,陸小鳳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托著腮,令一只手輕輕地在桌面上一下下叩著,似乎是在思考什麼,半晌,他才道:「今日,我倒是有了些實實在在的感覺。」
秦蔻問:「這話從何說起呢?」
陸小鳳微笑道:「或許是因為……知曉了這些看似神跡、完全不可能的東西,也是有章可循的吧。」
就好比飛機。
方才初見,只覺得此物太過震撼,再看那些飛機飛上天的視頻,又只覺得完全不可能——這種不可置信的感覺與看到手機屏幕會發光卻又是不一樣的,古書、話本子裡常有寫到什麼可照出人影像的寶鏡、水面,所以瞧見手機,他的第一反應就是——仙法。
但飛機……飛機的人造意味太強了,這樣笨重、巨大的東西,不符合他們對神仙的想像,假如剛剛看見的真的是個騰雲駕霧的人在天上飛的話,陸小鳳可能還會更淡定點。
而正是因為飛機是完全人造的產物,所以才會給他一種非常強烈的「對,沒錯,是的,凡人可以上天,可以通過制造這樣的鋼鐵巨鳥來上天」的感覺。
而後的科普視頻也是,視頻中的人語氣平靜,無甚妙語連珠、華麗辭藻,就只是在和你解釋,這東西為什麼是這樣的,為什麼就可以做到這樣子。
很……務實?
但同時,陸小鳳又在這個務實的視頻之中,感受到了一種玄之又玄的奇妙心情,這種心情就好像是從前自己都是遮住了雙眼、閉塞了雙耳,渾渾噩噩、懵懵懂懂的在這時間行走,忽然有一天,他被遮蔽的五感被打開了,他發現原來這個世界上的事情,都是這樣的奇妙,原來那拔火罐、下密道所用到的經驗,也可以用在別的事情上,還是……這樣精彩、這樣不可思議的事情!
世界好像忽然被連接起來了!
他口中咂摸了好幾遍「伯努利原理」這詞兒,興致十分濃厚。
瞧見他這樣,秦蔻也忍不住微笑了起來。
其實,她給他們看的,是一個少兒向的科普視頻。
所謂少兒向的科普視頻,就是用一種最簡單易懂、言簡意賅的方式去解釋清楚一個科學問題,但問題在於,科學問題其實從來都不是「簡單易懂」的。
拿一個不太恰當的比喻來說,中學化學裡其實都會學到熱力學,內容很簡單,公式也就那樣,不屬於很難的內容,但假如一位中學生上了大學選了化學專業,學到了《物理化學》這門課的時候,他就會發現,熱力學第二第二定律的公式變得復雜了,需要會微積分才能解,中學時老師作為結論直接說「熵增」原理,在這裡要從卡諾熱機循環開始學起,只是這個熱機,就已經很復雜了——!
學習必定是一個從簡單到復雜的過程。
就像這個解釋飛機為什麼會起飛的視頻,其實用「伯努利原理」去解釋飛機飛上天是有問題的,當然,用牛頓第三定律解釋也有問題……事實上,為什麼飛機能飛上天,直到現在也沒有一個得到公認的假說。
但直接告訴陸小鳳其實沒人知道飛機為什麼會飛上天……那這、這不是屬於把現代科技直接打回封建迷信領域了麼?
秦蔻不喜歡這樣。
說句實在話,如果說她在面對古代人的時候沒有一點點驕傲感、優越感、滿足感……那就實在太假了,拿出去騙鬼鬼都不信!
但她所享受的,並不是古代人看著現代科技的造物大為震撼、視作神跡,對她頂禮膜拜的快樂,而是那種古代人在看到了科學技術、看到了文明與包容之後,眼睛裡所突然迸射出的光亮和感動。
……說真的,她昨晚睡前,還一直在想一點紅的眼神。
——他在看到「如何坐地鐵」那個視頻後的眼神。
那一個瞬間,殺手的眼神動了一下,那雙一直以來,總是銳利如劍鋒、帶著砭人肌骨的森冷劍氣的眼睛之中,好似忽然湧出了一點迷茫,他似乎不明白始終不明白這個世界怎麼會如此有耐心,但即便他不懂、即便他不懂——他的身體還是一點一點地在她面前放松了下來,他眼神中的堅冰還是一點一點地在融化。
還有陸小鳳剛剛那一瞬間,對科學、對物理所迸發出的強烈興趣。
秦蔻在享受的正是這樣的瞬間,她的確在從古代男士們身上在獲取滿足感,但她自己覺得,這不算是很低級的趣味。
所以她願意去思考怎麼樣才能更好的帶他們進入這個新世界之內。
她托著腮,止不住的微笑著,楚留香唇角含笑,看了她一眼,溫聲問她:「喝不喝可樂?」
秦蔻立刻:「喝喝喝!」
楚留香起身去廚房,開冰箱給大家拿可樂喝。
而陸小鳳興奮了一陣子,又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瞧見秦蔻的神情,他忽然一笑,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說:「不瞞你說,秦姑娘,我方才吃飯之前其實一直在想千年後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
秦蔻歪頭:「那你覺得是什麼樣子的呢?」
陸小鳳撓撓頭,說:「比如雞會長三對翅膀六條腿之類的啊……」
秦蔻:「……」
秦蔻捶桌:「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莫名戳到笑點.jpg!
第39章
又是一頓信息量非常足的飯!
吃飽喝足,秦蔻站起來准備收拾碗筷——家裡的人多了,今天的碗筷自然也多了。
一點紅瞧了她一眼,伸出一只慘白的手,壓住了她的手腕,淡淡道:「我來。」
秦蔻:「啊……」
她歪了歪頭,說:「今天碗筷很多,很麻煩的。」
一點紅挑了下眉,有點詫異。
很麻煩,所以她要自己來?
再看看她的手,十指纖纖,指甲上還塗著蔻丹……不,她們這地方,管這個東西叫「美甲」。
一點紅雖說沒怎麼和女人接觸過,但並不是沒見過女人,從前他也在許多地方埋伏過、觀察過,知道只有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女人,才會有心思給自己的指甲上蔻丹。
秦蔻……秦蔻當然就是一個這樣的女人。
所以她在說什麼傻話呢?
他的神色沒什麼變化,只慢慢道:「殺手干慣粗活,沒事。」
秦蔻斜眼看他,好笑道:「我知道嘛,你們殺手手上當然沾過血腥了,所以殺魚什麼的完全不在話下……不過殺手的手上也沾油脂麼?」
一點紅:「……」
……人油行麼?點天燈算麼?
算了,這種事說出來也太驚悚了,還是莫要嚇到她的好。
他放棄解釋,自己收碗。
花滿樓也在收碗。
他生於富貴大家,平日裡在家,自然不用他動手。但幾年前,他搬到百花樓中一個人生活時,便早就習慣了自己動手,如今又承蒙秦小姐的搭救收留,又怎能心安理得地坐著,全然不動如山呢?
不過他安靜立著,又側耳一聽,聽見了秦蔻與一點紅的對話,睫毛輕輕一顫,唇角忍不住勾出微笑,手上的動作也停下了,並不上前幫忙。
這時,陸小鳳正好洗了個手從衛生間出來,瞧見秦蔻與一點紅進了廚房,他摸了摸胡子,笑道:「叫我也進去瞧瞧,我還沒瞧過這千年後的灶台什麼樣呢。」
他也早看出,秦蔻家中是沒有僕人的,一應衣食住行,均得自己動手。
他也常去百花樓小住,平日裡就
算是帶酒樓的外食,也總歸得自己動手收拾殘羹的。
花滿樓卻伸手攔住了他。
陸小鳳:「怎麼了?」
花滿樓勾唇一笑,毫無焦距的雙眼卻衝著陸小鳳眨了眨眼,悄悄說:「別進去。」
陸小鳳:「?啊?」
花滿樓神秘微笑。
陸小鳳:「……」
陸小鳳:「哈!」
他撇了撇嘴,轉身走了。
而另一邊的廚房裡,秦蔻在圍觀一點紅洗碗。
其實她本來要開洗碗機的。
當年裝修的時候,她就趕時髦,裝了洗碗機,不過由於她自己開火做飯的次數實在太少,洗碗機也成了擺設,今天好不容易拿出來要用一回吧……居然歇菜了!
秦蔻:「……」
秦蔻面色不善地盯著洗碗機。
一點紅站在一旁,雙手抱胸,瞧了一眼,就知道這機器應該出問題了,於是道:「我來就好。」
秦蔻說:「這什麼破機器……算了,好幾年前的機器了,那個時候洗碗機還不是很好用來著,我重新買一個。」
是了,那個時候用洗碗機,還得先把碗裡的剩菜飯、大污漬什麼的預先衝一衝才能放進去洗,屬於是方便了,但沒完全方便。
現在就不一樣了,據說現在的洗碗機連小龍蝦都能洗。
能用機器解決的事情何苦要廢人力?
不過今天是沒戲了。
這麼多碗筷,她這種基本不動家務的人,看到就頭疼,既然一點紅這樣主動,秦蔻自然笑納,衝他一笑,說:「好呀。」
秦蔻是個漂亮明艷的姑娘,前天要出門逛街時,他是見過她打扮之後的模樣的,高挑挺拔,極為亮眼。而在家中時,她當然是不施粉黛的,頭發也是松松地在腦後扎一個團子,脖頸處還有碎發毛毛地貼著,整個人看起來就格外的放松、格外的不設防。
這種不設防的感覺……也異常私密。
一點紅面無表情,一句話也不說,只意義不明地嗯了一聲,伸手掀開了水池上方的水龍頭。
水是微涼的。
黑衣的青年四肢頎長,身量很高,只是站在那裡,就極富壓迫感,令人會忍不住聯想到黑豹……或者蒼鷹一類的野生動物。他一向不是個情感表達很豐富的人,所以表情總是透出一股不近人情的冷傲來。
但這樣一個人,現在正垂著眼睛,用他那雙慣常握劍的手,握著碗筷,動作很是熟稔。
秦蔻忽然「啊!」了一聲。
一點紅手上動作停下,抬眸看她。
秦蔻說:「好像少了個東西,你等等!」
她掉頭出了廚房。
一點紅:「?」
什麼東西?
片刻之後,她又回來了,手上捏了一塊紅白格子的布
一點紅:「……」
一點紅:「這是什麼?」
秦蔻抖開那塊布:「是圍裙!」
然後比劃比劃:「就是洗碗嘛,髒水濺到身上就不好了,拿來擋一下。」
一點紅了然,前天在海X撈吃火鍋的時候也見過這種類似的東西。
但這個紅白格子的圖案……他皺了下眉。
顏色和圖案所帶給人的不同感受,其並非是自然而然、生而有之的,而是一種社會文化所帶來的潛移默化的影響。
就好比說粉紅色與天藍色——在現有的刻板印像之中,粉紅色是專屬於女孩兒的顏色,藍色則是屬於男孩子的顏色,成年女性買衣服還好,什麼顏色都可以選擇,但假如一個男孩就喜歡穿粉紅衣服,那他一定會被同齡的男性群體嘲笑。
但是往前追溯,在十八世紀的法國,粉紅色帶有果斷、堅強、穩重的意味,是「更適合」男性的顏色,天藍色嬌嫩,是「更適合」女性的顏色。
再好比說麻制衣物,古人雲粗布麻衣,便是代指一種清貧的生活狀態,而現在呢,想到麻制的衣物,第一反應就是「純天然」、「清新森系」等詞了。
所以一點紅看見這件紅白格子的圍裙時,第一反應絕不是「這是女人穿的」,而是這顏色實在過於明艷,他不習慣。
下一個想法是:這般復雜的染色,就拿來當圍裙?
——古代的鮮艷顏色是很難得的嘛,且這等艷色布料,染好後也不能下水再去洗了,會褪色、顏色會不鮮亮,屬實是穿一次少一次的。
復而才反應過來:不對,這裡是千年之後的世界,各色的衣料早就已不稀罕了,昨日偶然瞧見個名叫《今日X法》的電視節目,裡頭下大獄的囚犯竟也穿著極為鮮亮的橙衣裳,真是奇哉怪哉。
大概是殺手的職業病,一點紅慣常愛穿黑衣,不喜歡鮮亮的顏色,瞧見這紅白格子的圍裙,他只說:「無妨,水不會濺出來的。」
他殺人時,只會讓對手流出一滴血來——這便是因為他實在愛干淨得很,不喜歡那種人血濺滿身、血絲呼啦的感覺,因此才練就了一手干淨利落的手法。
殺人都是如此,洗碗又怎麼可能濺得自己滿身都是呢?
秦蔻:「emmmm……」
她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圍裙,又看了看一點紅,然後又看了看手上的圍裙,不肯放下。
一點紅:「?」
他遲疑了一下,道:「……好。」
秦蔻笑了:「好∼」
最後還是系上了那個紅白格子花紋的圍裙,抖開之後,他才發現,這圍裙邊兒上還有一圈白色的、瞧起來織法很是復雜的花邊,秦蔻說這叫蕾絲花邊。
一點紅:「……」
圍裙想來就是為了灶台操持而生之物,隨便扯塊粗布也就罷了,居然做得這麼精細,現代人啊……還真是奢侈的讓人理解不能。
他抿了下唇,把這些腹誹扔出腦外,又瞥了眼秦蔻,卻見她雙眼亮晶晶的,似乎又突然高興起來,開開心心地問他能不能給他拍幾張照。
……怎麼感覺她的興趣點經常奇奇怪怪、令人摸不著頭腦?
他不明所以,點頭應允。
得到了許可的秦蔻哢嚓哢嚓拍了好幾張。
下午秦蔻要去店裡,臨走之前,她建議古代男士們在家看電視。
其實一般的穿越題材之中,有一個經常被人忽略的問題,就是中古漢語與現代漢語之間的巨大差異,這個差異不是指簡體字和繁體字——楚留香穿越過來之後,字認得可齊全了,一開始他也只當是避諱而已。
這個差異,指的是古音以及中古漢語的語法結構。
古音還好,不成問題,他們穿越過來時居然一點口音都不帶,說的是一口普通話——秦蔻問過楚留香,他說這就是他們那裡的北方官話。
原因也好猜測,畢竟他們來自神秘未知的武俠世界,而不是歷史上真實存在的朝代。
而中古漢語的語義和語法結構嘛……
今天上午秦蔻和一點紅說「以後見了打聽你對像的大媽,敷衍一下就好了」,一點紅根本就沒聽明白,是根據前後語境去猜測這個「敷衍」的意思的,因為他們那時候,敷衍二字的意思就是「引而伸之、鋪陳發揮」,根本就沒有現代人所熟知的「表面應付」的含義。
再比如說所謂的動補式吧,最簡單的例子就是唐太宗對他的好兒子說「爸爸我想死兒子你啦」,說的是「耶耶憶奴欲死」……也就是補語要放在賓語之後。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落在觀感上來說,就是說話聽起來很「古代」、很「文縐縐」。
金古梁溫,這四大武俠宗師之中,金庸作品的流傳度與知名度毫無疑問是最大的,秦蔻小時候沒看過原著《楚留香》,但卻看過原著《天龍八部》,她上中學時有位很喜歡的語文老師說過,金庸的作品語言已經算是非常通俗的了。
但是這樣極其通俗的文字,讀起來仍然會有一種很「文縐縐」的陌生感,這是寫古代背景的小說作者所刻意為之的。
這種感覺放在現實生活中……就很奇怪!
衝著一個現代人說什麼「固所願也不敢辭耳」,什麼「可是在下有何不對?」是會被人當精神病看待的!
古龍的小說文字比金庸還通俗得多,但是畢竟背景擺在那裡,口癖啊語言習慣啊什麼的,還是很古代,這幾天秦蔻高濃度泡在古代用語之中,昨天去店裡,說話差點都改不過來!
……就很像那種去東北上了一學期學回來說什麼都帶著大碴子味的倒霉蛋。
這倒是小事一樁,關鍵在於,能送他們回去的時空亂流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出現,假如二個月之後再出現,難道他們這二個月都窩在家裡不出門、不體驗麼?
……雖然說金屋藏很多嬌這種事聽起來蠻刺激的吧,但是她也藏不住啊。
所以,看電視劇,就是學習說話習慣和融入現代生活最好的辦法。
她家是數字電視,加了那種聯網的機頂盒,不過她自己平時也不看,
手裡拿著遙控器教他們如何換台、如何在片庫裡選自己想看的劇集時,還有點生疏。
她說:「這個樣子的節目叫新聞,也就是報道社會上發生的一些真實事件,一般要麼是大事、要麼是奇事,這個手裡拿著話筒的人叫記者,他們的工作就是去追逐這樣值得報道的事。」
此刻秦蔻轉到的是浙台,不是中央台,電視裡在放的新聞節目是有名的1919白銀眼,今天剛好播放到一件關乎消費者權益的糾紛新聞,說的是有個消費者在某家廚具店裡買了貴價抽油煙機,結果幾天就出問題了,去店裡又遇到扯皮不肯退,然後記者就帶著攝影師上店裡去采訪。
結果……那個店的負責人看見記者上門,直接跑了。
這記者也是狠人,二話不說拔腿就追,一邊追還一邊問:「您是XX店的負責人麼?您別跑呀!您要去哪裡呀?小心車呀!注意安全啊!」
最狠的是攝影師,扛著那麼重的設備拔足狂奔,實時跟錄。
陸小鳳:「……」
楚留香:「……」
一點紅:「……」
花滿樓:OVO
真·物理追逐「值得報道的事」。
秦蔻:「……」
她果斷換台,說:「這個是電視劇,就類似於折子戲吧,幾個演員分飾不同的角色,把話本子裡寫的故事演出來,有現代背景的,也有古代背景的,反正都是戲說,看這個主要是為了讓你們多了解現代的一些東西……哦對了,看現代背景的戲的時候也要注意年代,像這個『父母愛情』、『金婚』這些故事我們叫『年代劇』,發生的背景是二二十年前,社會環境和現在差距很大,不能拿來當學習材料哦。」
楚留香一直含笑瞧著秦蔻說個不停,接話道:「多看『現代背景』之戲,多學些此地之人說話習慣風格,是不是?」
秦蔻點頭:「對了!」
楚留香道:「我明白了。」
秦蔻叮囑:「我晚上不回來吃飯了啊,你們准備吃什麼呢?點外賣或者開火都行,不過家裡沒菜……要不還是點外賣吧?這次別看到新奇的東西就想點了,不認識的水果蔬菜要慎重點哈!螺螄粉最好不要點。」
楚留香噗嗤一聲笑了。
秦蔻還要說些什麼,楚留香順手撈過她放在台面上的包包給她掛肩膀上,溫聲道:「你就放心去做你的事情吧,我都記住了。」
秦蔻嗯了一聲,換上涼鞋,風風火火地出門去了。
四個古代男士就一起坐在沙發上(陸小鳳對懶人沙發驚為天人),一起乖乖地按照秦蔻的安排看(聽)起了電視劇。
楚留香按著秦蔻的建議,挑了個出品年就在去年的現代劇集。
……但怎麼感覺這電視劇中呈現出來的生活細節有點怪怪的?
就說現在出場這女子,說是身家清貧、生活艱難,還是在京城之地,怎得住的屋子看起來比秦蔻家還大?秦蔻可是直言過自己家不窮。
陸小鳳不明所以,指著那叫「桶裝泡面」的東西問穿越前輩楚留香:「這是何物?此地的窮苦人家都是吃這東西麼……瞧起來倒也蠻有油水的。」
一點紅:「……不可能。」
陸小鳳:「嗯?紅兄此話怎講……哦不,你這話幾個意思?」
一點紅:「……」
他知道陸小鳳是在學現代的說話習慣,但他怎麼莫名從這話裡聽出了一股挑釁的意味呢……這是錯覺麼?!
第40章
他壓下自己心中湧起的那種詭異的錯覺,只解釋道:「清貧人家不可能每日吃桶裝泡面。」
他和楚留香前天是和秦蔻一起去逛超市的。
那天出門時,他們還沒學會阿拉伯數字,故而看不大懂貨架上的價格,但等第二日學會了的時候,他就把那張麥X龍的購物貨單拿出來瞧了瞧。
泡面五連包,十六元。
而且他當時也瞧見桶裝的泡面了,秦蔻還和他解釋:這個一般是買來在旅行中的時候吃的,不用備碗筷,比較方便,當然,價格比起袋裝的來說要貴一點,平時在家吃很沒必要,除非完全不想洗碗。
另外還有掛面——那天他們還買了好幾袋,因為秦蔻怕他們在家餓著沒東西吃,這種掛面、速凍水餃之類的東西就多儲備了一些,價格一點紅也看了,一公斤裝,九元。
桶裝泡面的價格比五連包貴,五連包又比那速食掛面要貴許多……倘若一個人真的生活極其艱難、清貧至極,她又怎麼會選桶裝泡面來當日常吃用的東西?
陸小鳳摸著胡子道:「原是如此。」
花滿樓笑道:「這倒是令我想起昔日晉惠帝那『何不食肉糜』之語了。」
是了,窮苦人家是不了解富人的生活的,而富人自然也並不知曉窮苦人家的生活,因此才會有種種「皇帝用金鋤頭種地」、「何不食肉糜」、「何不食奶油蛋糕?」的笑話。
不過……
楚留香卻發現了個有趣的地方。
他只道:「瞧起來,這些拍電視劇之人,似乎都是富貴人家。」
秦蔻就已經是個富貴人家的嬌小姐了,只瞧她那天去逛街時,看都不看吊牌就買東西就知道了,饒是如此,她也知道,桶面貴、泡面便宜,一般不是旅游都不吃桶面,而且還有更實惠的掛面。
這些拍電視劇的人卻不知曉,堂而皇之的搞出了這樣的笑話,想來……是比秦蔻還要富貴得多?
像他們那時候,唱戲之人稱作戲子,都是些被踩在地裡的可憐人,底層苦、上層雖看著光鮮,卻也只能淪入賤籍,被權貴玩弄。如今看來,這裡的「演員」、「導演」日子倒是過的非常不錯,地位看起來也不怎麼低。
他們就接著往下看。
這電視劇的劇情……說起來倒是簡單,就是一個商鋪老板與他的侍婢……啊不,秘書之間的愛恨情仇,只是這清貧的女秘書瞧起來與他們那時候的侍婢也無甚差別,饒是受了那商鋪老板的百般折辱,仍是忍著委屈、百般溫柔,若說沒有賣身契在,還真是難以理解。
陸小鳳可以肯定,換了江湖四大母老虎,恐怕這半句人話都不會講的商鋪老板連一天都活不下來,薛冰不削了他的耳朵才怪!
一點紅:「……」
一點紅皺眉看了半晌,直接拿起遙控器換台。
另一個台在放一部古裝的電視劇。
說是古裝……其實他們看著也沒什麼熟悉感。第一是頭發,陸小鳳與楚留香都是有許多紅顏知己的人,甚至楚留香還會梳女式的發髻,什麼墮馬髻、望仙髻都不在話下,可這裡頭的女孩子,說是演的古代戲,發式與秦蔻那樣直接披散著、再隨意扎個團子看上去沒什麼區別。
再一個是衣裳。
大街上各色服妖其實沒什麼,這個和朝廷式微、管不動民間有關系,但再式微也是皇室,總是講究天家顏面的,怎得這公主衣著如此簡樸?連個妝花緞、織錦緞都沒有?
更怪的還是輕功,只見那男子一個縱身,竟直挺挺地原地起飛,也不見借力使力,真的就……原地起飛。
陸小鳳:「???」
楚留香:「???」
兩位輕功大家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開始了自己的習慣性動作。
陸小鳳摸著小胡子道:「……這是……輕功?」
楚留香摸著鼻子道:「瞧起來倒像是肩背腰上系了繩子,將他直接拉起來的。」
一點紅冷冷銳評:「醜。」
他不是個花裡胡哨的人,他的武功之中,也連一點多余的動作都沒有,一招一式,皆為取人性命。所以他一般瞧別人的武功時,也沒興趣從招式的美醜方面去評價。
但問題是——
這電視之中的戲子,他這哪裡是武功?下盤不穩、腰腹無力、滿腦肥腸,只怕是連一天的武也沒習過、一天的苦都沒受過,如此,還敢站在這裡班門弄斧、大言不慚,號稱自己乃是天下第一高手?
饒是戲台子上演將軍的戲子,哪一個不是十年苦練,有模有樣?
實在是叫人看得厭惡至極。
陸小鳳:OVO
花滿樓:OVO
楚留香:┐(∼)┌
這時秦蔻正好給楚留香打電話回來,楚留香極為熟稔地拿出手機,摁下接聽鍵,溫聲道:「秦蔻?」
秦蔻那邊人很多,聽上去有點亂糟糟的,她抬高了聲音,說:「今晚我早點回來哦,我帶麥當勞……啊不,炸雞薯條給你們哦,不過估計得八點過了,要是餓了就先吃吧別等我哈!」
楚留香忍不住勾起了嘴唇,道:「好,知道,你莫要擔心我們。」
秦蔻又問:「看電視劇怎麼樣,開心麼?是不是很好玩?」
楚留香:「……」
楚留香:「噗嗤!」
秦蔻:「?」
秦蔻:「啊……怎麼啦?」
楚留香瞧了一眼神色冷漠的一點紅,忍不住嘆道:「可別提了,把紅兄看得怒火中燒。」
秦蔻:「……為什麼啊?」
楚留香就把他們看的那個古裝劇的名字念了一下。
秦蔻:「……」
這不是最近風頭很熱的、豆汁兒網上評分只有三點幾分的「大作」麼?
……雖然說近年來的電視劇質量都挺一言難盡的,但能如此精准地踩到這麼大的雷,哪位神仙換的台?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還挺厲害的。
她立刻就對他們同情了起來,轉而安排起了晚上的活動:「那晚上一起出去看電影吧?帶你們去看巨幕!最近的一個科幻電影真的特別好看!」
她嘴巴一快,就把這話說出去了。
但是說出去之後,她忽然意識到了不對勁。
……花滿樓。
花滿樓的眼睛是看不見的。
……但她說要帶他們去體驗巨幕電影。
這個和讓他們看科普視頻還有電視劇不一樣,她讓他們看電視劇的目的是學現代人的說話習慣,但剛剛她說那話的時候,意思就是要帶他們去體驗一把什麼叫視聽震撼的。
忽然一瞬間,秦蔻的聲音就消失了,她拿著手機站在原地,感覺自己說錯了話。
——花滿樓是個怎麼樣的人,只要稍微看過一點點《陸小鳳傳奇》,就能完全了解、心悅誠服。
書裡說,他的百花樓的大門總是敞開的,因為無論是什麼樣的人來到百花樓,他都同樣的歡迎,他的眼睛雖然瞎了,但他熱愛所有的生命,也熱愛自己的生活,他能聽到雪花落下的聲音,也能感受花蕾綻放時的美妙。
秦蔻今天又抽空補了下課,看了下《陸小鳳傳奇》的原著,只寥寥數筆,便勾勒出了一個這樣偉大的花滿樓。
沒錯……偉大,她只能用偉大來形容。
再回想一下自己藏在家裡的花滿樓——是個溫和的大帥哥、有著不符合第一印像的精壯身體、好像對她家的大橘格外感興趣,今天早上抱著擼了好久,但打了好幾個噴嚏,不知道是感冒了還是貓毛過敏了……
這一天的相處,她理性上雖然知道,但感性上卻無法把花滿樓看成個盲人,因為他實在是太自如了。第一次到她家,完全沒表現出一點磕磕碰碰。
但剛剛……她就忽然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她其實連一個盲人朋友也沒有,所以她根本就不知道怎麼和花滿樓相處……剛剛脫口而出那句話後,她立刻意識到了不對勁,此刻卻有點茫然,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
楚留香的手機不是公放的,但這個距離之下,對武林高手們來說,公放不公放也沒什麼區別。
於是所有人都感覺到了秦蔻忽然不說話了,情緒也好似忽然低落了下去。
陸小鳳忽然揚唇一笑,道:「巨幕、巨幕,只聽這名字,就知道並非尋常之物啊。」
花滿樓側了側頭。
他的神色依然沒有什麼不自然,仿佛在此處極為悠然、極為享受一般,他微微抬起頭,朝著那個發出秦蔻聲音的小方塊語氣輕快地笑道:「秦小姐,在下也對這巨幕電影極為好奇,想去見識一番。」
悠于 2023-11-8 14:21
第41章
傍晚過七點,秦蔻抱著M記的紙袋子回來了。
外頭依然悶熱得要命,這種天氣,秦蔻都懶得化妝——化什麼化,在外頭跑上一趟,臉上黏糊糊的還不敢上手去摸,多難受的。
即便是素面朝天的出門去,回來的時候看起來也有點憔悴、有點狼狽,連高高扎起來的馬尾都顯得無精打采、蔫巴巴的。
屋內她藏的許多嬌,那都是武林高手,五感敏銳。
電梯停在二十七層,門剛一打開,一只古銅色的手就伸了進來,順勢接過了她懷裡的紙袋,有人語氣低沉、柔和地道:「我來。」
秦蔻抬頭一看,是楚留香。
他穿著件黑色的絲綢襯衫,袖口挽上去,勒在小臂中央,一只手抱著那個冒熱氣的紙袋子,另一只手無比自然、從善如流地伸出來,幫秦蔻理了理鬢角的碎發,別在耳後,然後又順勢把她的單肩挎包取下來,拎在了自己手上。
他嘆道:「快回家吧,瞧起來是累了,今天都做什麼了?」
秦蔻自然而然地接話、抱怨:「別提了,幾個小孩兒找不到排練的地方就給我打電話來哭。」
Livehouse的本質就是個小型的音樂場地,主要的業務就是把場子租借給各個樂隊。
理論上來說是這樣沒錯的,但這年頭純靠外地樂隊包場費用可撐不起來,更多的還是自家弄活動,爭取每天店裡都有活動,這就需要更多的舞台表演者。
所以挖掘本地小樂隊也是她的工作之一,和本地小樂隊簽合同,合同也更有余地。
況且她以前自己也是搞這個東西的,心裡還是有點情懷在的。
楚留香有句話沒說錯,秦蔻的確是一個具有俠氣的女孩子,所以碰上能幫的、能扶一把的,她通常二話不說就幫了。這個小樂隊和他們店裡簽過合同,成員還都是大學生,一周後在她店裡做拼盤演出,這幾天正加緊排練呢,結果他們租的那個排練室忽然出了狀況,這周都用不了了。
小樂隊和她認識也有一兩年了,以前沒地兒排練的時候,秦蔻還讓他們來過自己家——她家裡是有排練室的。
那打電話的小男生一口一個秦姐,委婉地表明想過她家來,被秦蔻果斷拒絕。
下午就是出去聯系了另外一個排練室給他們用用。
楚留香忽然一下子就對秦蔻的職業開始感興趣了。
之前,他其實什麼也沒問過,秦蔻也沒主動提起過,只是從話裡話外,能聽出她是有自己的鋪子的,以楚留香這幾日的見聞,他就猜測或許是食店啦、衣裳店啦……之類的,但今天她這麼一說,又好像不是。
……所以排練是什麼意思?
他決定上網去查一查。
至於為什麼不問她……因為她看起來實在累得不輕,一回家就上樓去洗澡了,洗澡之前還不忘囑咐他們:「不必等我直接吃吧,這東西涼了就不好吃了。」
她說的是那個紙袋子裡的東西。
紙袋子裡熱氣騰騰的,裝的顯然是食物。
對了,她下午打電話過來,說是晚上回家帶「炸雞薯條」……想必這個就是了?
楚留香心下一暖,又忍不住笑了起來,把紙袋子裡的東西一樣一樣往出拿,招呼大家過來吃。
這紙袋子很大,裡頭滿滿當當裝著數個塞著食物的紙盒、小紙袋,楚留香和一點紅已對這時代的各種奢侈見怪不怪了,倒是陸小鳳,他瞧見這個,忍不住驚訝道:「……此地之人,食物當真是都用紙來包著?」
其實難怪他這樣咋舌。紙在古代,可不是什麼便宜東西。學子的書籍、以及練字用的紙筆,都是一筆大的支出,以耕養讀、說的可不是平常的農人,得是大戶。
今天下午看那什麼勞什子古裝電視劇的時候,陸小鳳就覺得裡面演得真的太誇張了——一個清貧的路邊小販,竟然隨手能扯出那麼大一張油紙來包食物?
油紙得用堅韌的皮紙刷上牛油、水油等,多用來做傘、糊窗戶,誰會用它來包東西……而且還是用過就丟?街邊買個小吃,小販們多是用荷葉來包的。
現在瞧見這M記……陸小鳳就知道,不錯,這又是一個「何不食肉糜」系列的古今笑話。
楚留香笑道:「倒也不是,此地有一種名為『塑料』的妙物,薄如蟬翼、透若水玉、又韌若寒鐵,實在奇妙。」
眾人說著,就齊齊坐在了餐桌上。
食盒一打開,只見紙盒中盛著四五只小小的雞……這應該是雞翅膀的下半部分,瞧起來和只小雞腿沒什麼區別。這雞翅根金晃晃的,應當是裹了面衣來炸的,蓋子甫一打開,就只聞到一股濃郁油香,帶著罪惡的富足席卷而來,根本容不得任何人沒有胃口。
陸小鳳拿了一只,放入嘴中,一口咬下——
好吃!
酥、脆、鹹、香……這面衣也不知道是怎麼做成的,酥脆到一咬就掉下許多渣,裡頭裹著的雞肉也嫩滑無比,只用牙輕輕一咬,便咬下一大塊肉來,這雞肉一點兒也不干柴,肉汁都能自手指頭上流下點點來了,而且這雞肉也不知道是用什麼作料腌過,反正有一種極為復雜的香味,順帶著還有一點點辣味——不是茱萸,是辣椒。
陸小鳳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只嘆道:「這世間居然還有如此美味之物?」
再一看桌上的雞翅、雞腿,忍不住喃喃道:「難道此地的雞當真長著三對翅膀六條腿?」
想到那場面,他忍不住覺得頭皮發麻,但手卻非常誠實地又拿了一塊,一邊暴風吸入冰可樂,一邊哢嚓哢嚓嚼雞翅。
雞翅一致得到了大家的喜歡,就連吃飯喜歡吃清淡點的一點紅也忍不住伸了好幾次手,不過他還是干不出陸小鳳那種吃完嘬一下手指的狂放行為的。
薯條也很受歡迎。
一般來說美式薯條要細一些,而歐式的薯條切得更大塊,具體來說就是M記和漢堡皇的區別,秦蔻自己是很喜歡剛剛炸出來的漢堡皇薯條的,但是那一種要是外帶的話……真是是種災難。
所以她還是去的M記。
薯條也一致得到了古代俠客們的認可。
這種小小的、炸至金黃的小食,外皮脆脆、裡面的芯兒又是沙沙軟軟,口感很足。沒什麼特別大的味道,只有簡單粗暴的油香與細鹽帶來的淡淡鹹味,都不用沾番茄醬,就足以征服所有人的味蕾!
油脂和碳水就是最棒的!
這時候,秦蔻也已經洗過澡、換過衣服出來了。
聽見樓梯上響起的腳步聲,楚留香抬頭一看,登時眼前一亮。
晚上出門去玩,穿衣打扮自然也更靚麗些,只見秦蔻頭發高高扎起,她的頭發卷曲而濃密,洗過澡後半濕半干地披散時,就會有點像是某些沿海之地傳說裡的美貌鮫人,如今扎起來,又像是條大而蓬松的狐狸尾巴一樣晃來晃去。
瞧見楚留香正雙手抱胸、含笑看她,秦蔻居高臨下地抬了抬下巴,問:「怎麼樣?」
楚留香瞧著她十分有活力、晃來晃去的大辮子,忍不住笑道:「我還本以為你累了,想著不如今日就早點休息。」
秦蔻說:「出去玩怎麼會累!」
楚留香噗嗤一聲笑了。
懂了,是個愛玩愛鬧的性子。
那就出門吧。
八點,城市裡正開始熱鬧。
商場、電影院、劇本殺。
小吃、夜市、扎啤杯。
這是陸小鳳和花滿樓第一次走出秦蔻的家,第一次感受到空調屋之外的新世界。
熱浪滾滾而來,霓虹燈在道路兩旁不斷地延伸、延伸、再延伸,車流也是美的,陸小鳳手裡拿著手機(由楚留香慷慨出借),看到這個也想拍、看到那個也想拍。
秦蔻湊過來,教他怎麼用特效,怎麼拍出流動燈帶似得車流。
陸小鳳瞧了一會兒,忽然說:「像銀河。」
秦蔻「嗯?」了一聲,歪著頭看他。
陸小鳳輕笑一聲,也學著秦蔻慣常的動作,手上比劃比劃,對她說:「馬路、車流,明燈,就很像……在地上流動的銀河。」
地上銀河。
真奇妙,原來夜晚並不一定要黑黢黢的,原來明燈是足以照亮整個城市的,原來夜晚也可以有這樣多不會武功的男人、女人、小孩子在街邊慢悠悠地散著步。
秦蔻忽然覺得很有意思。
她對陸小鳳說:「銀河啊……其實我都沒見過銀河,我們這裡,晚上的燈太多了,天上的星星就會看起來很黯淡。只有在很原生態的地方,才有可能看到銀河呢。」
陸小鳳笑道:「有地上銀河,還不足夠?」
這般盛景。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說:「什麼呢,我們這裡的人,都追求的是遠離城市喧囂!追求田園牧歌、心靈放逐,還說工業的蔬菜都打了藥,雞鴨魚啊都是轉基因的,根本沒有原生態的好。」
陸小鳳的唇角勾起了一絲若有若無地微笑,相當感興趣地問她:「那假如有機會,阿秦會去我們所在的時代瞧一瞧麼?」
秦蔻爽朗大笑:「怎麼可能呢我又不傻!」
陸小鳳:「……」
陸小鳳哈哈大笑起來。
第42章
秦蔻帶他們去的是一家連鎖影院,叫大西洋影院。
第一次的看電影體驗嘛,那當然得要多震撼有多震撼了,所以她帶他們去的這一家並不是在商場頂樓的那一種,而是坐落在城中老四區之一,雁塔區中夜晚最繁華的地方——大糖不夜城之中。
不夜城地風格就是浮誇。
這個影院與S省美術館、大劇院坐落在一起,金瓦紅牆,檐角飛揚,夜晚再打上一層金燈,那真是要多氣派又多氣派、要多威壓有多威壓。
陸小鳳嚇了一跳:「……這什麼地方?」
秦蔻輕描淡寫:「電影院啊,看電影的地兒,就這裡,走、走,快進去。」
陸小鳳:「……」
他無語凝噎地盯著這棟已經差不多能代表「皇家威嚴」的建築,瞧著來來往往、根本不把這地方當回事兒的行人,忽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你現在告訴我,皇帝老兒住的皇宮也是收了錢就能進的,我恐怕也會信。」
秦蔻瞥他一眼:「你這嘴跟開過光似的。」
陸小鳳震驚:「來真的啊!」
到點兒,電影進場。
買票的時候,秦蔻本來是想買那個最近很火的科幻電影,不過時間不合適,況且——對於一群連太陽系、銀河系都沒搞懂的人來說,要他們接受什麼科幻浪漫似乎太超過了一點。
於是最後換了近期的特效大片——《弟斯拉》。
她特地選了中文配音版。
進場的時候,她悄悄抬眸,看了花滿樓一眼。
花滿樓梳著半丸子頭,穿著件干干淨淨的白T,一只手捏著可樂杯,另一只手拿著電影票,排在隊伍裡進場。
他的神情很閑適,正側過頭和陸小鳳說起了什麼,又忍不住微笑起來。他吸了口可樂,氣定神閑地進了場,坐在座椅上時,還忍不住靠在椅背上往後壓一壓,好像要試試這個奇異的椅子到底能壓下去多少。
不過倒是小聲地和陸小鳳道:「聽這回聲,這看電影的地方實在大得很。」
如果不是這一句,想來沒有任何人能意識到他的眼睛是盲的。
他悠然地坐著,感受影院裡充足
的冷氣還有周圍人亂糟糟的呼吸聲,有人在玩手機——手指戳在那屏幕上的聲音太特別了,花滿樓一下子就能聽出來;有人在吸可樂,還是大大的一口,然後這個巨大的廳堂忽然安靜了下來,人們的呼吸忽然變得有些輕了,聊天的聲音也壓得很低,透出了一股小心翼翼的……尊重來。
這倒是讓花滿樓覺得很新奇。
他們那時代也聽戲聽曲兒,然而多是在宴席之上,只是個添頭,精彩則精彩,但也總少不得推杯換盞之聲,對樂伎伶人,又哪裡談的上尊重二字呢?
電影開場,秦蔻拿起爆米花。
巨幕的視聽效果是絕對震撼的,而她挑的這部著名的怪獸電影,情節夠簡單夠無腦、怪物夠震撼、爆炸、打鬥場面那叫一個量大管飽,絕對叫你腎上腺素飆升!
她已經看過一遍了,這一遍,比起電影,她更想看古代俠士們的反應。
巨大的蜥蜴從海中一步步地走出,發出沉重的、令人止不住感受到壓迫的腳步聲,它張開大嘴,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聲,在畫中人們尖叫、逃離的同時,陸小鳳瞪大了雙眼,只覺得一股寒氣自脊柱一直升到頭頂,整個人倒吸了口冷氣,扭頭就問她:「這是話本?這是皮影戲??!等等,這些是假的沒錯吧?沒錯吧?」
秦蔻笑著說:「是假的,這都是特效,很燒錢的。」
這要是真的,這世界誰受得了啊?還不如早點跑到武俠世界避難去。
而坐在她另一邊的一點紅瞳孔地震,整個人驚得一動不動,甚至連眼睛都睜圓了,看上去像一只被嚇呆了的黑貓。
這樣的反應,也只有在他穿越當天猝不及防看到電視機的時候才有了,屬於限定款,秦蔻托腮,多欣賞了一下下。
過了好一會兒,一點紅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低低道:「……科技。」
秦蔻說:「對,是科技。」
楚留香和她中間隔著一個人,她試圖觀察的時候,不但沒有觀察到,反而被對方注意到了,於是楚留香悄悄地伸了只手出來,端著可樂杯繞過一點紅,碰了碰她的杯子,像喝酒一樣的喝可樂。
到了影片最高潮、最燒錢的怪物互毆環節時,電影院裡只聽見不停的冷氣倒吸聲,花滿樓身處一片黑暗之中,聽見
陸小鳳倒吸冷氣的聲音,覺得很是有趣,於是也跟著倒吸了一口氣;陸小鳳身臨其境,口中不住地小聲道:「對了!弟斯拉,就這樣,從下面一個滑鏟上去……」
只聽這極為震撼的聲音,就知道這些驚天巨獸一定打得很驚人!
花滿樓也跟著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小聲道:「一個滑鏟上去……」
觀察到這一幕的秦蔻:「……」
直到電影散場,陸小鳳還尤在興奮之中,在椅子上坐著,久久失神,半晌才道:「真乃神仙享受也!」
巨獸的傳說嘛,古代也有,可說書先生就是說得再栩栩如生,又怎麼能抵得上這樣直接而震撼的衝擊呢?
千年之後的人……的確是會享受的啊。
散場人流差不多的時候,他們五個人墜在最後頭,慢慢地往出走。陸小鳳他們幾個要去趟衛生間,就剩花滿樓和秦蔻,在影院門口等著。
花滿樓一只手捏著自己的可樂杯子,另一只手插在褲兜裡,低著頭與秦蔻閑聊著。
花滿樓只笑道:「那巨獸弟斯拉,也不知長什麼模樣,不過我幼時雙眼尤能瞧見的時候,曾在廣府的大船上見過麒麟,的確高如巨塔,所方才看電影時,我就只想像著是兩只麒麟在打架呢。」
他竟然能如此坦然地說起自己的眼睛。
不過更令秦蔻震驚的是:「啊?你、你見過麒麟??麒麟是什麼?」
不,等等,你們是從武俠小說裡來的,不是從奇幻仙俠頻道來的吧?
花滿樓歪了歪頭,眨了眨眼,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比劃比劃:「嗯……也是四條腿,兩只眼睛,脖子能有好幾丈那樣高,身上有斑點,我還記得有人說起,這種麒麟會用脖子打架。」
秦蔻明白了:「長頸鹿啊。」
對哦,好像是聽說過,鄭和下西洋,把長頸鹿當麒麟帶回來了。
秦蔻腹誹:所以你們是架空明麼?
花滿樓笑道:「原來此地管那種動物叫長頸鹿……也是,若說麒麟神獸是用脖子打架的,總覺得有些怪異。」
他的腦子裡似乎想到了什麼有趣的東西,忍不住勾唇笑了笑。
秦蔻看著他。
花滿樓是個很俊朗的男人,這個世界上英俊的男人有許多,但氣質如花滿樓一般的,卻實在太少。
他的唇角似乎總是帶著微笑,而這種微笑又不摻雜任何一絲雜質,僅僅只代表著耐心和柔和,連一絲冷硬的姿態都沒有。
而且他的的確確是很愉快的,這種愉快和放松,是絕對裝不出來的。
他是真的在享受,享受著許許多多的第一次,第一次扎半丸子頭、第一次喝可樂、第一次穿著這樣的短袖短褲走在夜晚的熱風之中、第一次……看電影。
秦蔻忽然說:「花公子,其實我今天本來就是想要找你,想找你問一件事。」
花滿樓說:「嗯?什麼事?秦姑娘但說無妨。」
秦蔻微微抬眸,正視著這個俊朗的溫柔男人,張了張嘴,遲疑了一下,似乎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又似乎是在組織語言、下定決心。
花滿樓靜靜地站著,並不催促她。
過了一小會兒,秦蔻斟酌著語言,慢慢地說:「我想問你……我應該怎麼樣和你相處?」
花滿樓微微一怔,似乎沒想到她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秦蔻說:「花滿樓,我從來沒有過盲人的朋友。今天下午,我打電話的時候,其實很……很愧疚,我覺得我不應該說要來看電影,不應該用那種很雀躍的語氣去說話。」
花滿樓微微垂下了眸。
他看不見,所以與別人說話的時候,他會習慣性地側一側頭,用耳朵去找說話的那個人。
他嘆道:「我知道。」
他原本就是一個細心得驚人的人,電話裡那麼一瞬間的停頓,他又怎麼會聽不出來呢?
秦蔻又說:「所以今天我一直都在想這件事。」
花滿樓有一瞬間的失神,片刻之後,他柔聲道:「這令你覺得煩惱了麼?」
秦蔻點點頭,說:「嗯呢。」
花滿樓張了張嘴,似乎想要安慰她什麼,但秦蔻打斷了他,緊接著剖析自己道:「所以當時我下意識地就想避開『看』這個字,但是你知道的,這樣的一個字,如果日常中我刻意地去避開,那種態度是很奇怪、很小心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這樣會不會適得其反,讓你覺得更不自在。」
秦蔻一口氣說完了這些,定了定神,轉而抬眸,直視著花滿樓,一字一句地說:「我從沒有過你這樣的朋友,我沒有受過關於疼痛與變故的教育,所以我絕不敢說什麼設身處地、換位思考,但……我不想因為我的態度讓你傷心。」
花滿樓聽到面前這個姑娘忽然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只腳無意識地在地上磨蹭,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無比真誠、無比認真地對他說:「我仰慕你的為人,想同你做朋友,但這樣把事情藏在心裡不是我的風格,所以我決定直接來問你啦,花滿樓,你能不能教教我?」
她的語氣很安定,尾音有點上揚,又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花滿樓感到她原本有點緊張的身子忽然放松下來,好像在這一瞬間卸下了什麼擔子一樣。
他有些微怔。
這些話……花滿樓是沒有聽過的。
眼盲是不是一種痛苦?答案是肯定是,是誰也不能夠否認的。
花滿樓並非天生眼盲,而是在七歲的那一年生病瞎的。
眼盲之後的世界,與眼盲之前的世界,的確大不相同。但這種不同與他人所以為的卻有點不一樣。
肉體上的痛苦、某一種感覺的滅失本身是可以習慣的,花滿樓七歲眼盲,如今二十七歲,無論如何,他早已經學會了和他眼前的虛空世界去共生,眼盲本身已不會給他帶來額外的痛苦。而他的聽覺和觸覺都異常靈敏,有時候他會覺得,這個世界上或許除了他之外沒有人知道,原來一朵花綻放的聲音是那樣子的輕柔、卻那樣子的熱烈。
在他小的時候,痛苦更多地來自於周圍人的態度。
他的父親曾為他的眼盲傷心欲絕,從七歲到十五歲,江南花家請遍了江湖上有名的神醫,把脈、吃藥、給眼睛敷草藥,這便是自他年少時便有的記憶了。
花滿樓那個時候發現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那就是在面對他這樣遭遇忽然變故的孩子的時候,很多人都覺得自己應該教教他該怎麼做。
大夫告訴他,他不應該勞累,要多休息,多敷草藥,保不准會有恢復的希望。
有人猜測他小小年紀就瞎了眼睛,定是江南花家祖上不積德,害了孩子,花老爺應該去城外的白馬寺多供奉些香火錢。
而以前他的玩伴們,城中其他家的孩子們開始不再和他來往,距離他遠遠的,好像他是個玻璃人,一碰就會碎。
那個時候,也唯有陸小鳳會天天來他家摘果子吃,還企圖把他珍藏的綠菊藏起來,就為了誆他一起上街去買街角的桂花糕吃。
後來的某一天,花滿樓忽然就明白了——其實、或許,那些那樣對待他的人,並不是淡漠、也不是不善良,他們只是不知道怎麼和他相處、不明白怎麼樣面對他這樣的孩子。
少年花滿樓就大方地原諒了他們,也接受了這一切。
而如今……
千年之後,在一個全然陌生的新世界裡,這個語氣總是很飛揚、很颯爽的姑娘,她這樣認真地說:我沒有受過相關的教育,我不知道,我不明白,所以想請你告訴我。
他們那時代的人,似乎並不習慣於如此直白的去談感受、談相處之道,他們講究的是「高山流水遇知音」,講究一拍即合,用一種外人所不能理解的、玄之又玄的方式悟到友情的真諦。
人類的真摯感情這般美好、純潔,似乎不應該摻雜任何一丁點的磨合、試探與不愉快。
「高山流水遇知音」,曾讓花滿樓感動過。
而此時此刻,這樣真誠溫柔的話語,也讓花滿樓的心忽然被充溢滿了,松一陣緊一陣地搖動著,好像要溢出雨水來一樣的感動。
可以開誠布公地這樣談,可以這樣直白地表露自己的心情,
真好啊……
花滿樓忽然笑了,對秦蔻說:「我想,你只要把我當成,比普通人還厲害那麼一點的人來看就好啦。」
秦蔻一呆:「啊?」
這回答,超乎想像的……皮啊?
花滿樓柔聲道:「秦蔻,你的想法我已經知曉了,我已經眼盲二十余載,早已習慣了這件事,也無需像今天一樣為這件事內疚,況且……今日這電影,我聽得也很暢快。」
或許巨幕的影響的確是難得一見的盛景,但這似是從廳中四面八方而來,各種陌生的、熟悉的、令人心驚的聲音加在一起,又何嘗不是難得耳聞的盛景呢?
他說:「今日有幸體驗這『巨幕電影』,我很開心,謝謝你,秦蔻。」
秦蔻微怔。
她似乎仍然沉浸在花滿樓剛剛皮
一下的回答之中,遲疑地問:「那你剛剛所說的,比正常人厲害一點是什麼?」
花滿樓眨了眨眼,笑道:「這個啊,這個就是說,假如秦蔻遇到了什麼不好解決的事情,花滿樓定會相助。」
他揚了揚頭,似乎在凝神細聽什麼,似是聽見了什麼不太和諧的聲音,他的眉毛微微皺了皺,湊近了秦蔻,說:「就比如,那邊的那對男女。」
秦蔻朝他指的方向看去,是個身材嬌小的漂亮姑娘,她面前站著一個男的,那男的是背對著她的,看不起長相,不過駝背粗腿頭油的,反正挺辣眼睛。
他們兩個在說什麼她聽不到。
秦蔻問:「怎麼了麼?」
花滿樓道:「那男子非要問那女子要什麼『微信』,那姑娘不願意給他,他卻糾纏不休,口出輕佻之語。」
秦蔻的眉毛皺起來。
花滿樓道:「所以,要這樣。」
說著,他忽然把自己的可樂蓋子掀開,用手指在裡頭蘸了蘸,然後曲指,輕輕一彈——
那男的瞬間膝蓋一軟,直接跪在了那個女孩子面前。
女孩子:「???」
花滿樓:神秘微笑.jpg
秦蔻:「……」
秦蔻:「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好大聲。
第43章
這種男的,秦蔻見得多了,剛剛花滿樓一說那個情況,她立刻就明白了。
——無非就是看見了漂亮小姑娘,就上去搭訕要微信,人家小姑娘不願意吧,就假裝聽不懂,繼續舔著個臉說什麼「小氣什麼,認識一下嘛美女」。要是姑娘還不樂意,一般他們就惱羞成怒了,說什麼「你以為自己長得很漂亮麼裝什麼裝」這種話。
甚至還有那種社會新聞,就是這種惱羞成怒的男的,覺得自己的「面子」被下了,動手去打姑娘的。
平心而論,搭訕要微信根本就不算什麼事。但為什麼姑娘們會這麼不安這麼警惕呢?就是因為這群男的根本玩不起,不講搭訕基本法!
秦蔻以前是樂隊主唱,平時在酒吧裡演出,她人又漂亮,說沒遇到過這種男的那都是扯淡。
她爸爸媽媽其實對她搞音樂玩樂隊沒什麼意見,但就是擔心她周圍的這種環境,那時候她爸爸秦建國會把她每周的演出安排記下來,到時間陪她一起去、一起回。
所以她看見這種男的直接跪在地上就覺得真的很好笑,笑得超級大聲。
那個被跪的小姑娘直接懵了。
而那個男的也直接懵掉了,他就只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地忽然膝蓋一軟,然後就直接跪地上了,周圍來來往往的人不少,齊刷刷地轉頭,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指指點點。
還有個女的就笑得特別肆意。
他的面子一下子就掛不住了。
而笑得超大聲的秦蔻才不用管這男的此刻什麼心情呢。
那個小姑娘還懵在原地,秦蔻直接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問:「你沒事吧?要不要緊?」
順便還瞪了一眼那個男的。
小姑娘驚魂未定地看了看她,迅速看了一眼那個裝作若無其事站起來的男的,不安地拉了拉秦蔻的手,說:「姐姐,我沒事,我們快走吧……」
那男的:「不是你什麼意思啊?就要個微信至於麼?」
秦蔻的臉就沉了下去。
那男的:「你們女的一天天打扮成這樣不就是想讓人搭訕麼,裝什麼裝!」
他惱羞成怒,上來就要推推搡搡,小姑娘嚇得趕緊拉
著秦蔻的手:「姐姐咱們快走!」
花滿樓皺了皺眉。
然後那男的就又跪下了。
小姑娘:「???」
搭訕男:「!!!」
這男的以為自己見鬼了。
他也不敢再糾結自己的面子問題了,裝作若無其事地站起來就打算走,結果一回頭,身後站著四個……肌肉男。
留著長發,怪裡怪氣的,主要是每一個看上去都像健身房練過的,尤其是那個站在中間的、穿著黑襯衫的男的,雖然穿得文文氣氣的,表情也很放松,但總覺得一個能打死十個他……
搭訕男:「……」
冷汗。
楚留香撩起眼皮瞧了這人一眼,又看見秦蔻相當不高興的表情,溫聲問她:「發生什麼事了?」
秦蔻還有點氣呼呼的。
她其實不太會罵人,最多也就會一句「傻X」,但是這男的是真惡心,聽他那幾句話真的跟吞了蒼蠅一樣難受,打人吧,這人這麼多,而且他剛才嚷嚷那幾聲,已經讓很多人都往這邊看了,不好惹麻煩,但就這麼放過他吧,又覺得很不爽。
楚留香的面上還帶著那種慣常的、游刃有余的微笑,瞧了一眼秦蔻,又看了一眼秦蔻身邊的那個身材嬌小、表情還有點驚恐的女孩子,登時就明白發生什麼事情了。
登徒子嘛。
他們剛剛來到這世界時,也曾驚異於此地男女的衣著之開放,但這幾日下來,也慢慢的習慣了,原以為女子們如今想穿什麼就穿什麼,再不會有人另眼相看,也不會有人以此來作為自己侮辱她人的脫罪符……
他們那年代,一男一女要是出了任何糾紛,總有人會一絲細節都不放過,自這個女人的衣著打扮、外貌行事之中去尋找證據,證明這女人「原本就不是個好東西」「遇到這種事就是她自己活該」。
原以為這時代已不會有這樣的事情了,現在看來,無論是什麼年代,男人都慣來會把錯誤推到女人身上。
楚留香當然是不屑於去做這樣的事情的,第一,他女人緣極好,也不明白為什麼有些男人就是不懂,只需要把女孩子當做個正常人來交流便足夠了……第二,他的自信心十分穩定,也絕不會因為某個女孩子拒絕了他
就大受打擊、惱羞成怒、試圖找回面子……
這樣的男人啊……
楚留香抿了抿唇,面上沒多大的表情,問秦蔻:「你想怎麼處理,沒事,說吧。」
秦蔻:「就……其實還有點生氣的。」
一點紅哼了一聲,問:「教訓一下?」
他是個把尊嚴瞧得比性命更重要的男人,誰要是當著他的面侮辱他是懦夫,都得把命留下。
江湖,本來就是個殘酷異常的地方,言語上的衝撞,也本來就是要命的事情。只不過這個時代,對人命看得十分重要,殺個人造成的後果……他不想給秦蔻添麻煩,才改口稱「教訓」。
那個搭訕男的臉色立刻白了,跳起來色厲內荏:「干什麼?干什麼?文明社會啊!打……唔!」
楚留香微微一笑,眼睛都沒眨一下,兩指戳了這搭訕男一下,精准地戳在了啞穴上,他立刻就一句話說不出來了。
秦蔻冷笑。
哼,現在知道是文明社會了,剛剛上來准備推推搡搡的時候怎麼就不知道,薛定諤的文明是吧?
一點紅掃了她一眼,語氣很淡:「你給個度。」
秦蔻撓撓頭:「反正最好別破皮。」
一點紅聞言,伸手動了那人一下。
那人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慘白,疼得額頭直流冷汗,但是周圍的人一個都沒注意到,因為他發不出聲音!完全發不出聲音!!
楚留香伸手一拍他的肩,解開他的啞穴,如沐春風道:「走吧。」
那人「啊!」了一聲,一臉驚恐,連滾帶爬地跑了。
秦蔻:「???」
被搭訕的小姑娘:「???」
她甚至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
她有點遲疑地問:「……姐姐,你們是□□麼?」
秦蔻:「……」
傻孩子,你就真這麼直白的問麼?
她打了個哈哈:「沒有,姐姐是模特經紀人,他們都是我手底下的模特,健過身嘛。」
小姑娘仍然一臉懵逼中,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不過……啊,這幾個人真的身材巨棒啊!不是模特確實說不過去……應該是網紅模特吧,是那種在X音上的身材博主麼?想要賬號,說起來這個經紀人姐姐也像模特,身材比例真的超級好誒!
她開始腦內狂想了起來,正打算抬頭問一下經紀人姐姐男模團的X音賬號,結果一回神發現,人家已經走了。
小姑娘有點後悔剛剛沒要合照。
而這一頭,眾人一起走在街上,秦蔻正在問花滿樓:「你剛剛那個,是暗器麼?」
花滿樓失笑,跟她解釋:「不是,只是用巧勁擊了他的膝蓋一下……那人腳步虛浮、心跳也亂得很,莫說習武之人,恐怕連個稍微健壯些的普通人都比不上。」
他又忍不住小小抱怨:「不過那個可樂……喝起來不是很甜,居然放了這麼多糖。」
這飲子一開始喝下去的時候甚至還有點火辣辣的,像某種帶氣泡的烈酒,後味才顯出甜來,但剛剛他用手指蘸著可樂點出去,只這麼一下,就覺得指尖有點黏糊糊的。
這感覺,和糖漿沾在手上的感覺也差不離。
……現代人為什麼要把放了很多糖的東西做的如此清爽?真奇怪。
細心的秦蔻立刻就明白了,她看了花滿樓垂下的右手一眼,說:「我有濕紙巾。」
花滿樓「唔」了一聲,眨了眨眼。
秦蔻從自己的小挎包裡拿出了濕紙巾。
她包包裡裝的是那種單獨一片式包裝的濕紙巾,拿出來,本來想直接遞給花滿樓,但是她一抬頭,瞧見花滿樓微微側頭的樣子,手上又是一頓,說:「你稍等一下哦。」
然後把外包裝撕開,用兩根手指,把濕紙巾輕輕地塞進了他手心。
能方便一點是一點嘛。
她的手指上是有繭的,並不很柔軟,花滿樓的手指輕輕地蜷了一下,神情微怔了一下,又復而笑了,輕輕道:「多謝。」
她真的很溫柔細心。
秦蔻擺擺手,根本不放在心上,轉而說:「唔……說起來你忽然讓他跪下那一下,我真的沒想到誒,你好壞心眼。」
陸小鳳噗嗤一聲笑了,一邊壞笑一邊抱胸道:「阿秦小姐,難不成你以為花滿樓是個菩薩?」
秦蔻歪頭。
這、這也不失為一種對他的刻板印像嘛……畢竟在她的印像之中,花滿樓就是個聖父一樣的角色,誰知道他其實挺活潑、還挺會使壞的。
花滿樓微笑著,只道:「對我自己的事情,倒是無甚所謂,不過此事卻有些不同,此人光天化日之下,口出污鄙之語,行事囂張,想來是這般行事慣了,若是不叫他長個記性,以後還不知道有多少女子要被騷擾。」
花滿樓雖然是個溫柔的人,但他的確不是菩薩,該出手的時候是很果斷的。
秦蔻說:「我也覺得,這樣子做更好。」
她笑著說:「如果能因為這件事,讓世界上少了一個搭訕騷擾男,那你們才叫菩薩呢。」
她對花滿樓揚了揚下巴,語氣非常歡快:「花滿樓,男菩薩!」
一語雙關!
花滿樓:歪頭.jpg
秦蔻又把男菩薩這個榮譽稱號四處亂撒:「阿楚哥,男菩薩!紅哥,男菩薩!」
楚留香非常天然地大笑起來,作為互聯網初學者的他完全沒get到這個稱號之中所隱含的奇怪意味。
一點紅別過了頭,頗有些不自然地道:「……我沒有那樣好。」
秦蔻了然:這是「被誇後渾身難受綜合征」又犯了。
她又轉而說回剛剛那件事:「說起來剛剛,不是我遲疑,主要是這裡和你們那時候不一樣的,你們那時候打個人殺個人也追究不到,但現在不一樣,滿街都是攝像頭,鬧出點什麼事情來很麻煩的。」
古代也不允許殺人打人吶,但問題是古代律法的執行力很差,絕大多數時候屬於你規定你的,我干我的,雙線並行不悖。但現代就不一樣了,滿街攝像頭,只有想不想管、沒有能不能管。
一點紅說:「我知道。」
秦蔻是和他們科普過攝像頭的,他知道分寸。
秦蔻又問:「所以你剛剛做了什麼?」
一點紅輕描淡寫:「卸了他的小指,又給他裝回去了。」
其實就是分筋錯骨手。
這門武功問世之初,就是一門用來刑訊的毒辣功夫,不僅卸大關節、也卸小關節,況且這大關節被卸下來,疼痛還尤可忍受,但像手指這樣的地方,小關節一旦被卸,那可真是如萬針齊攢、非常人所能忍受。
受一回,保准他能記一輩子。
一點紅身為殺手,刑訊逼供的手段也是得會一點兒的。
秦蔻倒吸了一口冷氣。
她開始有些不放心了:「不會出什麼問題吧?」
楚留香寬慰她:「放心,不過就是脫臼,讓他吃個教訓罷了。」
秦蔻放下心來。
一路走著,她一路上都在反芻這件事,越想就覺得越開心、越想唇角的微笑就綻放得越大。
就……怎麼說呢,楚留香剛剛那句「你想怎麼處理,沒事,說吧」,真的好有俠氣!!!就是那種又瀟灑、又游刃有余的俠氣!!
這種氣度,在現實生活中真的很難見。
普通人遇到別人的事情,第一反應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這也很正常,人都是趨利避害的,況且遇到今天這男的這種低素質混蛋,真就和碰上蟑螂一樣,對方是不會和你講道理協商的,他就是來找事的。管這種事,不動手吧,能連著氣好幾天,動手吧,首先是能不能打得過的問題,再一個,即使打得過,能掌握好分寸麼?萬一出點什麼事,真是後悔都來不及。
但是武林高手不一樣啊!武林高手下手真的很有分寸啊,又能讓他吃到教訓,又能一點痕跡不留,還有那個點啞穴,配合的太好了,真的!
秦蔻的眼神簡直亮晶晶,興奮地要命。
楚留香含笑瞧著她,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揉了下秦蔻的發頂。
看完電影,時間也不早了,五個人慢慢悠悠地順著不夜城遛了個彎兒。
這條街道是X市夜晚大概最繁華的地方之一,秦蔻覺得也大概是整個X市的滯銷燈具集合地,到處都是配色非常迷惑的燈,像酒吧裡面的蹦迪燈一樣不停的閃爍,秦蔻剛剛看到一條路過的狗都被嚇到了。
古人……古人的接受度也不是很良好。
陸小鳳仰頭嘆息:「……好像有點理解你說的光污染是什麼意思了。」
他對這個燈展很嫌棄,秦蔻深以為然。
可別瞧不起古人的眼見,陸小鳳方才走在街上會驚異,是驚異於這個城市夜夜都是明亮的,驚異於千年之後的人們,終於非常強勢、非常自然的把生活擠進了黑暗之中。
但是燈展這種東西是
自古有之的,唐朝實行宵禁制度,但是到了上元節,也有「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的詩句,也有「火樹銀花合,星橋鐵索開」的美景。ヾ
總之,不久之前還在盛贊「地上銀河」的陸小鳳,迅速地就把不夜城納入到了「銀河界泥石流」「大可不必」的範疇之內。
不過商業街嘛,買買東西還是可以的。
秦蔻強烈推薦漢堡皇最近的新款冰激凌——巧克力堅果脆皮新地!
巧克力脆皮這個東西,屬於是城市小孩從小吃到大的東西了,其實秦蔻以前是不大喜歡的,覺得味道太普通,但是漢堡皇這個真的顛覆了她的認知。
那個脆皮,怎麼可以那麼薄!那麼香!那個堅果的味道怎麼可以那麼濃郁,搭配上牛奶口味的冰激凌體,這個冰激凌當然不可能像五十塊錢一個球的那麼綿密香濃、奶味十足,不過對於秦蔻來說,已經很足夠了。
就是比較擔心古代男士們吃不吃得慣。
陸小鳳學著秦蔻的模樣,把頂部冰激凌小山上的巧克力脆皮敲碎,咬了一勺放入口中,閉上眼睛品了一下,慢慢道:「這巧克力澆頭,嗯……品著雖然怪,但是又的確別有一番風味……」
秦蔻:「……」
巧、巧克力澆頭……
從某種意義上來,這說法倒是一點錯都沒有。
秦蔻還問他們:「你們那時候有這種東西吃麼?」
花滿樓說:「有酥山、櫻桃酪等物,只是不大一樣。」
他形容了一下,秦蔻大概了解了。
酥山聽上去讓人覺得是軟乎乎、冰涼涼的,以前秦蔻認為應該是綿綿冰那樣的東西,但其實是刨冰加酪漿,吃起來咯吱咯吱的。
這裡距離秦蔻家不算太遠,眾人蹲在路邊吃完冰激凌,就慢慢悠悠地往回走。
回到家,十點過,陸小鳳猶在看電影的興奮之中,一直忍不住的念叨著。
楚留香洗過了澡,帶著半干的頭發半靠在床頭,一點紅進了浴室,浴室裡傳出了淅淅瀝瀝的水聲。
大橘可憐巴巴地窩在他的胸膛上,抓住他的一縷頭發,楚留香眯著眼睛瞧了它一眼,忍不住笑了起來,安慰道:「好阿橘,我得考慮紅兄……」
大橘:「喵嗚!!!!」
叫得很凄厲、叫得充滿埋怨。
楚留香忍不住嘆了口氣,用一種非常安撫的口氣道:「紅兄雖然不會說什麼,但我總能瞧的出,他心裡不好受,好阿橘,你快去吧,大不了明天,我陪去你去外頭睡?」
擦著頭發剛從浴室出來的一點紅:「……」
雖然這話沒什麼問題,但怎麼總覺得怪怪的……
這時,門外忽然有人叩了叩門,秦蔻說:「阿楚哥,紅哥啊。」
楚留香:「怎麼了?」
秦蔻說:「你們困麼?陸小鳳還想看電影呢,我家有影音室的,雖然效果比不上電影院,不過可以看點好東西哦!來麼?」
好東西,當然就是指鬼片啦!!
第44章
鬼片!刺激!
這種東西當然是人多了一起看才爽啊!
秦蔻家的影音室基本等於沒用過——房子裝修的時候,她就特別興奮、特別喜歡提一些有的沒的的要求,比如說:希望大露台上可以燒烤、可以做成空中花園、要有茶室、影音室、還得有排練室。
當時她爸還吐槽她呢——裝這些有的沒的不如多裝間客房算了。
一開始還好,上大學嘛,經常帶樂隊還有宿舍的朋友來住,大家一起看個電影什麼的。後來工作之後,她就很少把人往家裡帶了。
況且一個人的時候她是真的不敢看鬼片!
家這麼大,房間這麼多,半夜起夜喝口水都不能細想,一細想能把自己嚇死。
所以秦蔻很開心。
她也洗過了澡,卸過了妝,穿著家居的小吊帶和短褲在屋子裡跑來跑去,一會兒拿飲料、一會兒拿薯片、一會兒抱被子和枕頭。
陸小鳳不明所以地抓住她:「為什麼要搬被子?」
秦蔻神秘一笑,一副經驗很豐富的樣子:「害怕了可以躲在被子裡。」
陸小鳳:「……」
陸小鳳撓頭,摸胡子,思考了好一會兒,然後跑回他和花滿樓住的臥房,也把被子抱出來了。
影音室不算太大,一間臥室的大小,不過裡面布置得很舒服,有沙發床,平時看著就是普通的沙發,但可以加長,加長之後並排躺四五個人一點問題都沒有。
秦蔻一開始是想放按摩椅的,又被她那開裝修公司的老爹英明阻止。
現在看來,還是有遠見啊。要是按摩椅,就不能抱著被子大字型躺著隨便亂翻滾了。
楚留香一推門進來,就看見了這樣子的秦蔻,忍不住失笑。
怎麼說呢,一開始的那兩天,她是真的颯爽,說一不一、風風火火的,然後等熟起來之後,就……變成這幅模樣了。
很像小孩兒。
一點紅拎著貓進來。
秦蔻問:「怎麼帶它進來了?」
一點紅單手拎起一坨大橘,手臂穩若磐石,冷漠的黑色瞳孔與貓咪黃澄澄圓溜溜的大眼睛對視一眼,無
情地說:「那我丟出去了。」
秦蔻趕緊阻止他:「算啦,先進來吧,要是它睡著打呼再丟也不遲。」
順便恐嚇大橘:「你再打呼,我就把你打呼的視頻給整棟樓的貓貓們看,讓你社會性死亡!」
楚留香:「……」
溺愛大橘的楚留香表示強烈憤慨。
大橘被一點紅丟在了沙發床,喵嗚尖叫一聲,直接肉彈衝擊,撞進了楚留香懷裡,還好楚留香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抱在懷裡擼。
一點紅看了秦蔻一眼,對方懷裡抱了個抱枕,盤腿坐在楚留香身邊,她很放松,一下子靠在了沙發床的背靠之上,眯著眼睛盯著面前的屏幕看。楚留香的身形是高大的,她雖然身形高挑,但這樣窩著的時候,看起來的確是小小一只,又天然至極。
他立在原地,臉上沒什麼表情,卻也沒動。
秦蔻抬頭望了他一眼,笑道:「想什麼呢,快過來坐呀。」
她伸手拍拍自己身邊的位置,一點紅眼神閃爍了一下,沒說話,走過去坐在了她的另一邊,又側過頭去,盡量不去看她。
楚留香忽然道:「說起來……」
秦蔻:「嗯?」
楚留香托腮問她:「傍晚去看那弟斯拉的時候,你怎麼總是瞧我們幾個?」
啊,被發現了。
秦蔻歪頭,比劃比劃,試圖解釋:「這就是一種……我自己看過的、我自己覺得很厲害很震撼的東西,就很想去看別人看到這東西是什麼反應嘛……」
總而言之,是一種現場reaction。
秦蔻自己就喜歡去網上搜什麼「外國人看到熊貓是什麼反應」、「沒看過賈嬛傳的人第一次看是什麼反應」,諸如此類。
這種視頻的播放量一般還不低……想來和她有一樣愛好的人應該也不少。
況且,他們還是古人,是江湖俠客,是書中人。
江湖大俠看恐怖片是一種怎麼樣的反應?秦蔻就很好奇。
門嗒哢一聲開了,陸小鳳和花滿樓進來了。
電影開場,經典港片《鄉鎮老屍》。
九九年的片子,拍攝的效果肯定沒有現在好,好在氣氛、演技、情節都很在線。
陸小鳳哢嚓哢嚓地嚼著薯片,相當放松。
恐怖片嘛,一般都是上來慢慢地疊情緒,這片子也不例外,開場平平淡淡,死了個人,死相甚至還有點好笑。
然後就是官差去調查死因嘛,這個名偵探陸小鳳很熟悉,又轉而想到,如果是江湖上出了一件死人這樣蹊蹺的事情,那毫無疑問會來找他破案。
然後就發現這幾個人居然拿屍油做香薰蠟燭,官差斷定之所以會死人,肯定就是因為這個人油!
真·點過屍油、放過天燈·殺手·一點紅:「……」
他瞳孔地震。
倒不是因為害怕,是因為震驚。
他那時候去點天燈,還只是因為當時那雇主的變態要求。那時他初出茅廬,無甚江湖經驗,作為一個乙方,接了活之後還很認真,既然雇主提了要求,他就順帶著做一做,不過點完之後,他自己也覺得惡心得很,後來再不理會甲方這些奇奇怪怪的附加要求了。
……他甚至進化到了一個不爽會殺甲方。
但是這個電影……哄姑娘用人油啊?
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夠變態了的殺手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楚留香和陸小鳳倒是很淡定,畢竟都是名偵探,偵探嘛,追逐危險和新奇的東西。
不過陸小鳳顯然低估了這部片子的嚇人程度,也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
看到楚人美的正臉時,他的呼吸都驟停了,手裡捏著的易拉罐差點被他捏爆,還是花滿樓反應快,伸手解救了那個可樂罐,也順帶著解救了陸小鳳身上裹著的被子。
……對,沒錯,他已經把自己裹成個球了。
他勉強笑著,對著花滿樓為自己挽尊:「我的評價是不如女裝金九齡嚇人。」
女裝、紫色大棉襖、大胡子。
花滿樓:「……」
行吧。
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伸手准備拍拍陸小鳳的肩膀,結果因為陸小鳳把自己裹得太嚴實而無從下手。
等到了看到楚人美從馬桶裡探出頭的那一刻,陸小鳳:「……」
他沉默了很久,虛弱地戳了下花滿樓。
花滿樓:「嗯?怎麼了?」
陸小鳳說:「手伸出來。」
這就是要說悄悄話了。
這麼一間屋子,坐了五個人,其中四個都是高手,那真是什麼也瞞不過,不過這卻難不住花滿樓與陸小鳳,因為他們兩個有一套絕密的溝通手段。
花滿樓不是先天盲,而是後天遭遇意外而盲的,剛看不見的那段時間,他也曾經遭遇了「至暗時刻」,躲在榻上不想下去,害怕自己又沒記清楚屋中的各項擺設陳列,磕磕碰碰。
——他不是怕磕碰,是害怕母親看到自己身上的青紫。
那個時候陸小鳳就整天都跑來他家裡找他玩,他一開始在花滿樓手心裡寫字讓花滿樓猜,後來他們覺得這游戲太簡單了、無甚意思,兩個人就貓在一起,發明了一套只有他們兩個人才知道的暗語,比之寫全字,要簡單快速地多。
現在,陸小鳳正是用這套暗語來和花滿樓交流的。
他在花滿樓手心寫:花滿樓,你能不能代替我去衛生間……
花滿樓:「……」
花滿樓:「……」
花滿樓:「……」
他無語凝噎,忍無可忍,伸手在陸小鳳額頭輕輕彈了一下。
你清醒一點啊你!!
第45章
陸小鳳——風流倜儻、聰明絕頂,無論是何種危險,都能泰山崩於前而不改其色,敗於恐怖片。
電影後半段解開了女鬼生前的遭遇,陸小鳳又看的怒火中燒,對這楚人美生前最後的遭遇同情不已,深深嘆息。
中式恐怖故事的內核,其實只要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多多少少都是明白的。
為什麼充滿怨氣的都是女鬼?
為什麼女人只有變成了鬼才能復仇?
想到了這些問題,陸小鳳就只嘆道:「還是江湖好啊……」
最起碼,快意恩仇,無論男女,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而楚留香正枕著自己一條胳膊,舒舒服服地靠在沙發床靠背上,曲著一條腿,氣定神閑。
秦蔻就坐在楚留香和一點紅中間,看電影的時候,連他們兩個人的呼吸聲都差不多能聽見,那根本就是平平穩穩,悠長穩重,連一點變化都沒有。
秦蔻側過頭去看一點紅的時候,就看到他一副冷冰冰的模樣,根本不為所動,甚至她偷偷去觀察他的時候,一點紅的注意力還能迅速地從電影畫面切換到她身上,問她:「害怕麼?」
被抓包的秦蔻:「……」
明明是我想要嚇你們的!!
心理素質真的是好得離譜。
她很不可思議:「你居然連一點都不害怕麼?你看這個陰間化妝技術,第一眼看上去不會很衝擊麼?」
說罷,伸手戳戳一點紅的小臂。
一點紅面無表情,動也沒動,乖乖被她戳一下,小臂上留下一個指甲的月牙印。他又伸出自己白慘慘的手指,輕輕撫上了那個月牙印,口中慢慢道:「還好。」
主要他也不怕死,倒是經常有些時候會去刻意做一些求死之舉,譬如與楚留香的相遇便是。
況且,與友人在這小小的屋室之中看電影取樂,這件事本身,對他所帶來的震動,遠遠要比電影本身更令他心緒激蕩。
而楚留香呢,楚留香主要是……奇形怪狀的屍首見多了。
就好比那前一陣子吧,他好端端地躺在自己家的甲板上曬太陽,忽然就來了二具被泡得發脹的屍首,實在是……
況且他的注意力總是飄到奇奇怪怪的地方去。
比方說女鬼從馬桶裡爬出來的時候,陸小鳳開始瞳孔地震,楚留香開始想:所以她是一路從管道裡爬上來的麼……?這、為了嚇個人還真的是很拼命。
他喝了一口啤酒,無聲嘆道:楚姑娘也不容易啊……
電影看罷之後,把自己裹在被子裡的陸鵪鶉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居然問:「這恐怖片瞧起來的確別有一番味道,還有沒有?」
他居然一副意猶未盡的表情。
秦蔻:「……」
秦蔻滿腹狐疑:「你不是害怕麼?」
陸鵪鶉爽朗笑道:「然而阿秦誠不欺我,裹上了被子,心中就沒有那樣害怕了!」
看來被子結界得到了古代俠客的認可!
秦蔻面無表情地掀開了自己的被子,說:「可以。」
然後她就勇敢地選擇了世界級恐怖IP,加椰子!
之所以說勇敢是因為她自己也怕……但是就是很忍不住想要狠狠地傷害一把陸小鳳,屬於傷敵一千自損一千五。
然後自己差點被嚇暈。
楚留香就坐在秦蔻身邊,當然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忽然一下驟停、然後就忽然加快,心跳聲也極其不規律地一下下重重跳著,甚至伸手擋住了自己的眼睛,從手指縫裡眯著眼睛小心翼翼地看。
他不免失笑,又想起她方才說的那話。
就是想觀察他們的反應,所以才大半夜地跑過來看這專程為了嚇人的「鬼片」,結果現在倒好,不是她觀察他,倒成了他觀察她了。
不過說來,這倒也不能怪她膽子小。
今日去看那巨幕《弟斯拉》時,他便發現了,這電視劇與電影,的確是存在不小的差異,電影屏幕巨大,細節分毫畢顯,人又得專程花時間、坐在那漆黑的電影院中去,注意力自然集中,想來這電影是要比電視劇精細上不少的。
楚留香不了解電影工業,但他見過戲班子。
一台戲要唱得好,那台前要有名角兒,要有好的樂班,要有行頭、雜役、磨合。一出好戲,少說也得十幾個人。
而這電影想來要的人更多。
如此之多的人,變著法兒、想著辦法要人去害怕,想不害怕,也是難的。
畫面上,那小鬼滿身慘白,像是塗了一層白顏料,自屏幕上飄過。
畫面外,剛才還自信微笑·實則人菜癮大的秦蔻小姐臉色慘白,被嚇得不輕。
楚留香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秦蔻的眼睫毛都好似在打顫,抬眸瞧了他一眼,相當不可置信地問:「你……你覺得很好笑?」
楚留香微笑道:「我想起一件以前瞧見的一個孩子,覺得與這孩子倒是相似……」
秦蔻:「???」
什麼孩子能和這個神級小鬼佐伯俊雄相似啊……?
楚留香眨眨眼:「那時候我路過個村子,在村中富農家中休憩,那家中阿嫂是個爽利好客的,便說晚上要包餃子吃,結果……他們家的小子竟掉進了面粉缸,被阿嫂追打……」
說著,他便惟妙惟肖地學著那阿嫂的語氣,對著屏幕上的慘白小鬼道:「晚上吃餃子的面粉全讓你給霍霍了!你看你整的,快給我洗了去。」
秦蔻:「……」
秦蔻:「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所以說恐怖片最怕什麼啊,恐怖片最怕喜劇化的消解。
楚留香含笑瞧了她一眼,溫聲道:「好些了沒?」
看電影雖好,把自己嚇壞了可不好。
秦蔻笑了,用力點頭。
不過對於陸鵪鶉來說,事情就沒有這麼友好了。
他畢竟是一個恐怖片的初級接觸者,還沒有感受到恐怖片制作者慢慢的惡意……
他雖然很是害怕,但依然把自己牢牢裹在被子裡。不得不說,這法子倒是當真很有用,只要一縮進去,就只好像進了個金剛不壞、百鬼不侵的結界一般,叫人心裡安心。
直到他看到加椰子從被子裡慢慢爬出來……
陸小鳳:「……」
陸小鳳:「啊啊啊啊啊啊啊!!!!」
什麼東西啊走開走開走開!!!
被子……被子不安全了。
花滿樓:「……」
花滿樓:「噗嗤!」
陸小鳳瞪圓了眼睛,簡直好像快要跳起來一樣:「你居然笑話我?」
花滿樓忍笑道:「難道瞧見你這麼吃癟的時候。」
上一次看到吃癟吃到簡直凄慘的陸小鳳,還是他和司空摘星打賭翻跟頭的時候。
司空摘星與花滿樓倒不是從小一起玩大的,他是後來陸小鳳出去混江湖認識的新朋友。
每次陸小鳳出去玩上幾個月,回來就和花滿樓漫談,什麼司空摘星、西門吹雪……他本來是不認得這些人的,陸小鳳說得多了,他竟也對這些人的言行舉止、音容笑貌了若指掌了,也算是與這些人成了半個朋友。
上一次瞧見陸小鳳吃癟,他翻跟頭沒翻過司空摘星,要為人家連挖六百多條蚯蚓,花滿樓雖然覺得很好玩,不過陸小鳳這廝……他挖完蚯蚓,連個澡都不洗就來找他恨恨地抱怨。
花滿樓除卻視覺之外,其余感官皆比旁人不知道靈敏了多少,陸小鳳這個樣子來找他,他實在覺得,他是這個賭注中唯一受到傷害的善意第二人……
所以今天他就覺得格外有意思,甚至還想作一副小雞炸毛圖送給陸大少爺。
真·損友·花滿樓。
而另一邊的楚留香和一點紅就淡定很多,這兩位經歷了很多風雨的江湖前輩甚至還能在一起銳評一番。
楚留香摸著鼻子道:「為什麼這樣子的女鬼總是喜歡從奇奇怪怪的地方出來?」
一點紅冷漠地道:「比之馬桶,有格調多了。」
秦蔻虛弱地說:「嚶……!」
就算提前知道這個畫面、做好了心理准備,人菜癮大的秦蔻小姐還是被嚇到了,甚至躲到了一點紅身後。
一點紅:「……」
一點紅木著臉,盡職盡責地做一根不會動的樁子。
秦蔻還問:「……結束了麼?嚇人的地方結束了麼?」
一點紅無奈道:「沒事了,已經過去了。」
秦蔻從他背後鑽出來。
過了一會兒,陸小鳳虛弱地說:「……想喝水。」
秦蔻弱弱地回答:「我也想……」
陸小鳳:「你去。」
秦蔻推脫:「不不不,你去你去。」
陸小鳳:「那我們來抽簽!」
秦蔻耍賴:「我不管!而且你會武功,你怕什麼嘛!」
一點紅冷冰冰地打斷他們:「我去。」
然後等他回來的時候,就看到楚留香一臉無奈的笑著,秦蔻躲在他身後,陸小鳳……陸小鳳躲在秦蔻身後。
他冷冷地盯著陸小鳳瞧,過了片刻,坐在了陸小鳳原來的位置上。
片子終於有驚無險地放完了。
兩部片子放完,已經十二點多了,按理來說,是該洗洗睡了的時間,但秦蔻抱著被子,坐在原地,期期艾艾,欲言又止。
楚留香在沙發床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然後順手揉了一把秦蔻的頭頂,笑道:「怎麼了?你該不會還意猶未盡吧?」
秦蔻說:「……那倒不是。」
她停頓了一下,期期艾艾地說:「就……反正,不敢一個人上樓睡覺……」
陸小鳳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那可不,他感覺自己可能連著一個月連看見被子都難受了……真想把自己直接打失憶掉!
……那看過恐怖片之後不敢一個人睡覺,那不是很正常嘛!
大橘:「喵嗚!」
這只異常靈性的大貓非常自信地在楚留香懷裡扭動了幾下,跳出來,跑過來蹭了蹭秦蔻,眼睛圓溜溜,似乎再說:我可以陪你!
秦蔻:「……」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貓窩是為什麼被挪到樓下的!
楚留香失笑。
他雙手抱胸,似乎做出了一副正在思索的樣子,故意道:「那怎麼辦呢?不如……」
秦蔻:「不如……」
楚留香眨眨眼:「不如我戳你睡穴一下?」
秦蔻似乎想到了什麼,登時眼前一亮,但又轉而故意說:「可是我好清醒,我不想睡覺。」
楚留香失笑,溫聲道:「那怎麼辦呢?打鬥地主好不好?」
秦蔻就笑了。
楚留香這個男人,他的溫柔是刻在骨子裡的。
他的皮膚是自海洋之上的燦爛陽光所打熬出的古銅色,他的肌肉崢嶸、呼吸充沛,瞧上去極有壓迫感——今天那個搭訕下頭男,一轉過身,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楚留香,氣勢一下子就弱了下去。
但秦蔻一開始就沒害怕過他,他的雙
眼之中似乎總是滿蘊著一股桃花味的春風,又有一些骨子裡透出的風趣與調皮,充滿了令人愉悅的親和力。
而且他也真的很有親和力。
其實真正溫柔的人是很難得的,秦蔻見過很多人,許多人的溫柔都是一種……很浮於表面的狀態,像是一層面具一樣悍在臉上,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很柔和,但是字字句句其實都是在希望控制你按照他的想法去做。
她以前有一任男朋友就是這樣子的……嘴上說著支持你支持你,其實一直在勸她不要再玩樂隊了。
後來二觀不和分了手,聽說這男的還把自己包裝得特別無辜,喝醉了酒還捶胸頓足地說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和她分手雲雲。
別人轉述給她的時候她真的想吐。
但楚留香不是這樣的,他雖然是個很有江湖經驗的人,但秦蔻能感覺到,他是真的壓根就沒想過去控制別人、去教別人怎麼做,他做事其實更多的是喜歡「順」著別人去做,只要不涉及他的底線,他對人其實非常包容。
就很適合一起玩啊!
秦蔻於是終於不裝了,圖窮匕見:「就是那個,點穴!點穴,真的能讓人說不出話來麼?真的能讓人動不了麼?」
楚留香挑眉:「嗯?你想試這個?」
秦蔻眼睛亮晶晶,用力地點了兩下頭,說:「快點快點,在我身上試一試!」
秦蔻:興奮.jpg
楚留香:「……」
楚留香:╮(O▽O)╭
真……真拿她沒辦法。
悠于 2023-11-8 14:21
第46章
這倒也不算是胡鬧,而算是一種體驗。
就算是在他們的年代裡,沒有見識過江湖的人,也會對江湖、俠客、刀光劍影產生幻想和好奇,所以江湖上才會有很多知名人物,都會有《秘史》。
什麼《楚留香秘史》啊《姬冰雁秘史》,一般內容都挺一言難盡的。
所以秦蔻會對這事情感興趣,那也十分正常。
楚留香失笑,瞧著秦蔻雙頰紅潤、十分躍躍欲試的模樣,就伸出了自己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這是一只非常好看的的手。
手指修長、骨節分明,他輕輕一用力,暴起的青筋便自古銅色的皮膚表面凸出,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齊、短而潔淨,指腹有繭——這令他的手看上去有一種漫不經心的粗糙,任何一個看見他手的人,都會毫不懷疑,這是一只極其有力的手,倘若他想用這只手去碾碎、去折磨些什麼,對方一定是毫無還手之力的。
像楚留香這樣的絕世高手,他出手的力道、速度和控制都是有分寸的,不必刻意去計算,而這雙手是長在他自己身上的,他自然平時也不會多看。
但秦蔻一看,卻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
這是一只屬於江湖的手,也是一只屬於「流量」的手。
就……說真的,這只手去某音上拍那種手部特寫小視頻,絕對能吸引一大批烏央烏央的手控。
所以她立刻就表示:「阿楚哥去拍那種手部特寫,一定有很多人看。」
當然啦,其實也不只是手部特寫能吸引人。
這年頭,帥哥是真的稀缺。
當然了,其實帥哥在生活中本來就是稀缺的,畢竟大部分男的都懶得捯飭自己,但以前好歹在電視上有很多帥哥看,現在……就看醜非說帥,不然就是不尊重審美多樣性。
難頂!
所以古代俠客們屬於稀缺資源!
楚留香失笑,問她:「還要不要試了?」
秦蔻點頭。
陸小鳳嘆道:「說來今日下午我們看的那電視劇裡倒是也有這彈指神通的功夫,只不過……實在叫人難以當真。倘若我去拍,比那電視劇裡的人一定好多了。」
秦蔻眼前一亮。
她暗戳戳地說:「可以拍啊,我家店是有認證賬號的,我們拍個武俠小片段可以放上去!」
陸小鳳:「嗯?這東西還可以自己拍?」
秦蔻說:「手機就可以拍呀……不過設備問題,拍得肯定沒專業團隊好,拍了也只能放在我自己的某音上讓別人看啦,感覺點贊和收藏應該會蠻多的?」
陸小鳳起了興致:「這等趣事,怎麼能沒我?反正喝了酒就是要胡鬧的,既然提起了,不若我們便也一起拍個這短劇玩玩,也叫現代人好好瞧瞧,武之一字,究竟是怎麼寫的。」
他的恢復能力倒是真的快,剛剛還被加椰子嚇得極其虛弱,但現在已經完全恢復活力了。
人來瘋秦蔻:「好耶!」
而其他人也沒什麼意見。
畢竟就是玩嘛,玩什麼不是玩呢?
但問題在於,要拍短劇,要拍這個彈指神通的手法,似乎……就有點需要那麼一點情節。
陸小鳳道:「下午那電視劇之中,倒是有現成的情節,英雄救美嘛。」
而且關鍵是要帶秦蔻玩啊!他們自己倒是可以痛痛快快地打一場拍下來,但這樣秦蔻豈不是連一點存在感都沒有了。
楚留香回想了一下下午那個辣眼睛的電視劇,遲疑道:「那電視劇中……英雄救美後,那二人便開始在空中轉圈,實在是不解其意,這個也要演出來麼?」
陸小鳳:「……是哦。」
他居然真的開始認真得去思考了:「那二人瞧起來不像是真的會武的,想來是用細繩吊在身上,又催動那細繩轉動……這等事說來用一根細繩就能解決,但真要說輕功,阿楚哥,輕功能做到麼?」
楚留香搖頭:「未曾見過這般功力。」
其實憑空滯空是能做到的,這得靠發功者渾身的肌肉去發力,現代的頂級舞者、頂級的運動員是可以做到的,古代俠客們來現代屬於降維打擊,自然也能做到,且做得更好、時間更長。
但長時間滯空轉圈圈什麼的……還真是……
秦蔻:「……」
這只是一種垃圾電視劇裡最常用的發粉紅泡泡的工業糖精而已啊!不許當真!不許當真!
秦蔻趕緊制止:「這個不必、這個不必。」
自動代入導演一職的陸小鳳:「那這劇情便可改一改,英俊正派少俠瞧見被登徒子點穴挾持的小娘子,斷然出手,救下小娘子,而後護送小娘子歸家,二人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秦蔻:「……」
啊這……好沒爆點的故事啊。
不過……還挺武俠的。
——真正的武俠。
現在市面上的電視劇,比之二十年前,設定那叫一個恢弘,在人間的,那就起碼得是郡主公主、皇帝將軍起步,要是仙俠,那更厲害了,必須得是這個魔那個仙、鳳凰後裔啦天帝天後啦,名頭拉出來是一個比一個厲害,再看干的事吧……那真是一個比一個埋汰。
歸根到底,現在的那些「武俠」、「仙俠」,其實所有的事情不過都是男女主角play中的一環罷了……根本沒有所謂的「俠氣」。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叩天問道、以武犯禁。
秦蔻於是忍不住笑了,說:「這裡地方太小了,走走走,上露台去呀!」
大露台!
凌晨一點鐘,這個悶熱的城市終於有了一絲涼意。
小區裡的燈火已全部熄滅,唯有道路兩旁的路燈還在亮著,照出柏油路的地面,路上沒有車,偶爾才能聽見一聲車輛駛過的呼嘯,夏日的晚蟬躲在樹影之間懶懶散散地叫著,到了頂樓,反而聲音愈發清晰。
秦蔻的露台花園很漂亮,有芭蕉、喜林芋和龜背竹、有陽傘、戶外沙發與躺椅。其實這個點兒,坐在這裡吃個燒烤、喝個酒什麼的都很不錯。
地方有了,接下來就是演員的選角問題了。
秦蔻——當之無愧的女主角,不如說今天這頓餃子就是因為她想吃口醋才包的。
陸小鳳——他好像已經很自覺的進入了導演這個角色之中,甚至還扒拉來了楚留香的手機准備攝像(秦蔻有相機,但是相機的操作似乎太復雜了一些,一時半會兒也學不會,不如直接用手機)。
這種能把發生過的事完完全全的記錄下來的技術實在讓他很喜歡,如果他們那個時代也有這種科技的話,陸小鳳總覺得自己會經常錄錄像,比方說錄一下今天花滿樓家的飯桌上又有什麼好吃的啊,再比如說西門吹雪開玩笑說要刮掉他胡子的那個笑容啊……之類的。
雖然西門吹雪完全沒在開玩笑,他真的認真得離譜,非得看著他把胡子刮得干干淨淨才肯出山來幫他。
花滿樓——花滿樓表示他可以扮演一株植物。
秦蔻:「……」
陸小鳳:「……」
陸小鳳不可置信:「……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花滿樓信心滿滿:「放心,我自有打算。」
秦蔻:「?」
好叭。
然後就是楚留香和一點紅了。
按照一般的刻板印像來說,楚留香,毫無疑問的主角,正派人士。而一點紅呢,他這個人個性倒是蠻怪的,亦正亦邪,冷酷毒辣,殺人不眨眼,叫人一見,難免就覺得害怕,所以演反派角色更合適。
但問題就在於,這個劇本裡的反派角色他……是個登徒子啊!
叫一點紅這種渾身散發著單身的清香,平時目不斜視、連旁的女人多連一眼都不看的男人去演一個沾花惹草的采花大盜,那豈不是比殺了他還難受?
楚留香摸著下巴,非常自然地接過了這個反派角色:「那還是我來吧。」
他對著一臉漠然的一點紅眨眨眼,只道:「那正派少俠一職,就請紅兄代勞吧。」
一點紅:「……」
一點紅莫名其妙地成了正派少俠一枚。
就……整件事情都透露出一種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微妙與戲謔,他還沒來得及拒絕,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
他有點……不知所措。
秦蔻的雙頰紅潤,雙眼明亮,任誰都看得出,她此刻心情極好,對接下來的游戲抱有極大的熱情,她正瞧著他,雖然不說話,但眼神很是期待。
黑衣殺手抿了下唇,輕不可見地點了下頭,算是勉強答應下來。
楚留香勾唇一笑。
他和一點紅認識的時間雖然不久,但早已成了生死之交,感情極深。楚留香是個眼力極佳的人,他第一眼看見一點紅時,便知道這毒蛇般的青年胸中有一顆黃金般的心、
只是這冷傲孤獨的黑衣青年已一個人獨行太久了,他似乎根本不知道該怎
麼樣摘掉自己身上的污點標簽,也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卸下擔子。
從這一點上來說,楚留香其實很慶幸他們來到了這個千年後的時代,認識了秦蔻。
大戲既然要開演,那行頭肯定是少不了的,好在演員們不用上頭套,衣裳也有現成的——他們穿越來時的行頭可還沒扔吶,洗干淨放著了。
而秦蔻這邊呢,她倒是有幾件那種漢元素服裝,形制當然問題很大,不過對於普通消費者來說,買衣服就是買個好看好玩罷了,哪裡有心情管版型不版型的問題。
換好衣服,迅速出來。
正好在樓梯口等上了一身黑色勁裝的一點紅。
他的頭發用一根鮮紅的發帶高高扎起,渾身都被那衣裳裹住的,只露出一小截慘白的脖頸與手腕。
這種交領右衽的衣服其實特別不好穿,非常考驗體態,只要腰背有一點點駝,那這種衣服就能把缺陷放大三成,這也就是為什麼一些古裝劇裡的男的看起來就格外……一言難盡的原因。
但武人的體態當然是不可能出問題的。
一點紅的衣裳屬於短打,有點像電視劇裡夜行衣的制式,這衣裳裹得很緊,腰帶一勒,便顯出了寬肩窄腰、四肢頎長,渾身充滿蓄勢待發的彪悍之感。
而秦蔻看他的時候,他當然也在看秦蔻。
她這衣裳就真的很像是那種叫「抱腹」的小衣了,外頭掛著件褙子,下身穿的是七破的間色裙,像模像樣的,只是裙子不長,堪堪到小腿,她也不穿襯褲、不穿布鞋,露著兩條秀美小腿,足上踏著雙帶著點足跟的涼鞋,亮閃閃的。
他以前根本就沒有盯著女人看的習慣,對女子的穿衣打扮也不甚了解,這般打扮,他隱隱覺得不是很「古代」,但……的確是好看的。
秦蔻瞧見了他,倒是憂心忡忡的:「你這衣服看起來好厚實啊,會不會熱?」
半夜的X市氣溫的確降了點,但也遠遠達不到「涼快」的標准。
一點紅道:「不打緊。」
武人不畏寒暑,他在那樣的大漠裡,尤可在不吃不喝的情況下掙扎五日未死,這裡又算得了什麼?她實在是多慮了。
秦蔻:「唔,那走吧。」
她又小小聲地和他抱怨:「陸小鳳的那個劇本,真的有點無聊!」
一點紅:「……」
一點紅遲疑道:「你想最後再轉幾圈?」
秦蔻立刻:「……我不是,我沒有!」
一點紅挑了下眉,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只淡淡道:「我明白了。」
秦蔻:「???」
你明白了什麼了?!
第47章
夏夜的晚風裡都帶著燥熱。
露台的桌子上,透明玻璃杯被陸小鳳拿起來晃一晃,冰塊就與杯壁輕輕地撞擊著,也撞出了杯中蜂蜜色酒液中的氣泡,氣泡咕嘟嘟上浮、破裂,迸發出烤面包、茉莉毛尖與小麥交織的復雜香氣,流淌在舌尖時,只讓人不知今夕是何年。
陸小鳳一只手穩穩地捏著手機,另一只手端著酒杯,只忍不住嘆息:現代人……未免真的太會玩了!
茶與酒,本是兩種極其富有生命力與魅力的飲料,但多少年來,這兩味都是並行不交織的,但誰能想到,千年之後,竟真的有人將這兩味結合起來,而且結合得這樣好!
新晉大導演·陸小鳳盯著自己手裡的手機,瞧著裡面的畫面。
畫面之中,是個明艷漂亮的姑娘,正走在路上,她似乎遇到了什麼事情,一面腳步匆匆,一面又止不住地往後看,好似後面有人在追著她似得。
這姑娘當然正是秦蔻。
就是她的演技真的怪做作的,瞧起來高興得很,又一直在努力地把自己瞧起來的嘴角往下壓。
而她身邊,花滿樓懷裡抱著一小盆龜背竹退後。
陸小鳳:「……」
行吧。
地方不夠大嘛,真的上演什麼極限追逃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可以用周圍參照物的後退來表現女主角逃跑的距離——花滿樓是這麼說的。
……看不出來,你這人還怪嚴謹的。
鏡頭之外,正派少俠一點紅雙手抱劍,立在一旁,神色還是一貫的瞧不出什麼情緒來,他也沒看秦蔻,楚留香進入畫面的時候,他正自桌上端起酒杯,仰頭喝了一口。
鏡頭之內,女主角頻頻回頭,見身後沒有來人,忍不住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盡力地表現)神色放松了一些,然而一回頭,她卻猝不及防地驚叫了一聲,貢獻出了自開場以來的最好演技!
不過這聲驚叫倒也不是演的……
楚留香當真不知道是從哪個犄角旮旯裡蹦出來的,她剛剛回頭的時候還奇怪呢,怎麼這人突然不見了呢?結果一回頭,猝不及防,就見一個黑影忽然一閃而過!
這!
剛剛看完的恐怖片裡各色女鬼小鬼交閃現的畫面頓時衝擊了秦蔻的大腦,她忍不住驚叫一聲……不,是半聲。
後一半的聲音還未出口,兩根修長的、指甲短且潔淨的手忽然伸了出來,無甚憐惜,只在她脖頸側輕輕那麼一點,她的聲音登時就被掐斷!
氣氛組·植物·花滿樓:搖動龜背竹以營造可怕的氛圍.gif
導演·陸小鳳:「……」
他總覺得他們現在不太清醒。
但人為什麼要時刻清醒呢?
與朋友在一起,當然就是要胡鬧犯傻,倘若與最真心的好朋友在一起時,也得清醒、也不能亂玩,那活得豈不是太累了麼?
而秦蔻睜圓了眼睛。
她半張著嘴,試圖開口說話,然而她的喉嚨卻當真好似被掐住了一般,只能發出一些茫然無措的氣音,甚至有些顫抖,但卻一個字都發不出!
這種忽然失去發聲能力的感覺,真的很可怕。她現在有點理解今天那個下頭男為什麼會那麼驚恐了。
但她的喉嚨其實沒有被真的掐住,也一點兒都不疼。
楚留香方才點的位置正好就在她的脖頸側,人的脖頸其實是很脆弱的,隨便壓迫一下咽喉,那感覺都火難受得要死。楚留香剛才駢指如劍,她甚至都在那一瞬間聽到了一點尖銳的風聲,但他的手指落下時,卻又有如一片落在池塘中的桃花花瓣,只泛起了一點無跡可尋的淡淡漣漪。
……好厲害。
楚留香的身形是很高大強壯的,不說和她身邊的現代男士去比較了,就說著四位古代男士,一打眼過去,絕對第一眼就會被這位阿楚哥吸引到,因為他真的……太有壓迫感了。
在秦蔻的武俠固有刻板印像之中,一直覺得輕功好的人應該都是體重很低、身體很纖細的類型,但楚留香的出現,完全打破了她這個刻板印像。
他的行動哪裡能和呆笨產生一點點的聯系呢?他真的非常敏捷、非常輕靈,而所有的動作之中又總是帶著一種溫和而調皮的漫不經心,將他身上那種固有的壓迫感全都消散於無形,帶來了一種別樣的、力與美的極致享受。
舉重若輕,好厲害。
而且,好神奇。
就那麼輕輕一下,也沒有不舒服,就是覺得喉嚨處有一股暖流經過,秦蔻還沒意識到發生什麼事呢,就……就真的發不出來聲音了!
嘴巴倒是還能動,舌頭也是……看來這個啞穴,應該是作用於聲帶的?
……她又覺得不對,因為假使說這樣的功夫就是在人身體上的某個點打一下,就能造成失聲的效果,那根本不應該失傳啊,現代人雖然不會武功,但穴道還是認得的呀,不然眼保健操怎麼說「擠按睛明穴」呢?
或許用科學去解釋武俠就是很不可取,就像用科學去解釋大橘的胃袋一樣,不同的世界觀之下,生物本來就會具有一些不一樣的特性。
她失了聲,腦子卻在瘋狂的頭腦風暴。
這時,登徒浪子阿楚哥終於登場了。
他就隨隨便便地站在那裡,就足以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
他身上穿著件並不是很考究的衣裳,衣襟也十分不羈的敞開,又不知道從哪裡薅了根草,擷在嘴中,慢條斯理地嚼弄著,神色淡淡的,正在瞧著秦蔻。
楚留香是足夠英俊的,然而他一旦不笑起來,那種分明的棱角便顯示出堅定、冷酷與鐵石心腸來,他的眼神就這樣打在秦蔻身上,以至於讓她竟真的產生了一種頭皮發麻的後怕感。
秦蔻已忍不住被代入了那種情景之中,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倘若這裡真的是拍攝場地,倘若楚留香生在這個年代,是個正正經經的演員,那他也一定是個非常好的演員。只一個人、只一個眼神,就能把自己的對手戲搭檔完全代入進去。
黑暗版阿楚哥似笑非笑道:「你要去哪裡?」
秦蔻張了張口,說不出話來。
危險的登徒子的唇角就溢出了一絲淡淡的微笑,輕描淡寫道:「你現在總算安靜一點了,這就很好。」
秦蔻小姐瞪著眼。
——現在她確定了,如果她去演戲的話,一定就是那種只會瞪眼式演技的木頭人。
但不要緊啊,這只是個過家家酒的游戲而已。
楚留香雙手抱胸,唇角又噙起了微笑,瞧見她這幅模樣,又好像有點止不住心裡頭的那點笑意,忍不住長嘆了一口氣,上來伸手要握住她的脖頸。
就在這時,變故突生!
一柄青光瑩瑩的劍忽然閃電般的刺向了楚留香的手腕。
這柄劍薄、窄,若以手指輕輕彈擊,則會微微顫動,好似毒蛇吐信、毒龍出洞,帶著一種一往無前的狠辣與迅捷,擦過秦蔻纖白的咽喉時,她只覺得一股砭人肌骨的寒氣已極其無情地打在了她的身上,只一剎那,她咽喉處的皮膚已浮起了一層細密的小疙瘩。
而一點紅整個人都已像一根劍一樣射了出去——
他出劍時,楚留香就已經縮手,他漆黑的目光之中爆射出森冷的殺氣,手腕巧妙地運轉著,肘部以上全然不動,卻在一瞬間就出了三四劍,楚留香唇角含笑,似是全然沒有看見這爆射的精光,但他的步伐卻十分的靈巧敏捷,劍光貼著他的身子,卻始終沒能劃破他的皮膚,飲入他的鮮血。
——以上,是導演陸小鳳和植物花滿樓的視角。
他們二人也是他們那個時代江湖中的超一流高手,花滿樓僅憑借風聲,就能將這二人的招式拆得七七八八。
而在女主演秦蔻小姐的視角之中,那就是……刷刷刷!刷刷刷!
她甚至都看不清一點紅的出招和楚留香的應對,二人的身形極快的變化中,一點紅掌中的那口劍早就抖出了無數殘影,她只能瞧見劍尖爆裂的青光與他眸中似乎燃燒起來的、又烈又毒的火!
而楚留香的嘴角甚至依然帶著微笑,刀光沒有切碎他的微笑,劍影也沒有刺破他的風度,他的衣裳比一點紅的勁裝要松垮許多,衣袂在翻飛,而那衣袂飛起的獵獵風聲,也已經擊打在了她的身上、她的耳邊。
一種奇異的、宛如電流擊透的顫栗忽然自她的脊柱上升起,她緊緊地盯著在打鬥的二人,眼睛都好像直了,雙頰慢慢地發燙,只覺得心髒被緊緊地攥住,像是搖動的金玲,松一陣、緊一陣,再松一陣、緊一陣。
這……就是武俠。
這種極致的暴力,人類野性的極限,這樣子直白的、赤條條地呈現出來,令觀者全然無反抗之力地徹底拜服,眼睛挪不開、腎上腺素飆升!
秦蔻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不太喜歡現在電視上放的那些仙俠劇了。
仙俠劇的設定是很宏大,裡面的神啊仙啊的,只要動動手指,三界就得為他們陪葬。
可是動動手指就毀滅全人類這種事,想要看起來不像過家家酒,是得有本錢的。
沒有拳拳到肉、沒有凶悍的眼神、沒有爆發力極強的身體……說真的,秦蔻根本不相信他們有精氣神能毀滅全人類。說真的,超人也能毀滅世界,但你看看人家那顏值、那堅毅的下頜線,那超級富有男性魅力的身體,根本容不得觀眾不相信啊!
秦蔻徹底原諒陸小鳳的無聊劇本了!
她現在只等著正派少俠過來救她了!
秦蔻:星星眼.jpg
局外人陸小鳳:「……」
秦蔻的表情真的太興奮了……
不,你那麼興奮,就會讓人的觀感從英雄救美變成妖女挑唆互鬥哇!
……現在看起來這個故事裡唯一的好人角色是紅兄麼?
而一點紅和楚留香這一頭呢,他們倆其實打得還挺酣暢淋漓的。
武學一途,不進則退,一點紅這樣的職業,倘若不日日打熬身體,怕不是屬於純粹找死,故而他自小就養成了每日練武的習慣。但自來了現代、來到秦蔻家中之後,他已經有好幾日沒動劍了。
不練劍也並非是一種享受,而可能是一種煎熬。
楚留香像是瞧出了他的想法一般,真的與他酣暢淋漓地鬥了一場。
三十招後,一點紅過了癮,二人停手,楚留香飄然而去,坐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開始喝酒。
一點紅的劍回鞘,發出「鏘」的一聲。
他霍然回身,冷冷地瞧著一直立在一旁旁觀的秦蔻。
很好,正頭武打戲結束,該收尾了。
被登徒浪子襲擊的姑娘被路過的少俠救下,姑娘感激不已,對少俠道謝後,二人就此別過。
秦蔻朝他眨眨眼,指了指自己的咽喉。
一點紅沒什麼表情,神色有些漠然,他動了一下手,剛剛還在握劍的那一只白慘慘的手,指節處就發出嗒哢一聲,似乎是小小地活動了一下筋骨。
就……這個少俠他,有點冷漠。
下一刻,只見一點紅眼睛都不眨一下,駢指如劍,在她肩頭戳了兩下!
他的力道比之楚留香更大一點點,秦蔻只覺得一種細微的疼痛自皮膚表面浮起,隨即是麻,四肢在一瞬間被麻痹,連一根手指頭都抬不起來,她瞪圓了眼睛,一聲不吭,朝後倒去——
這種失去對自己身體的控制感,是她從來都沒有接觸過的。
她其實身後就是躺椅,一點紅的發力方向很正確,他順勢過來,扶了一下秦蔻的後腦,讓她坐在了躺椅上。
一點紅定了定神,薄唇緊緊地抿著,他瞧著秦蔻,一雙黑漆漆的眼睛裡似乎有冷光閃過。
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的秦蔻:「???」
劇本到這裡不就結束了麼???
一點紅薄唇動了動,只冷冷道:「誰說我是來救你的?誰說我和他不是一伙兒的?」
秦蔻:「……」
秦蔻:「……^%(*)_%$#!!!」
好家伙,原來他一個人拿了歐亨利劇本。
第48章
陸小鳳已經開始狂笑。
秦蔻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剛剛上樓的時候,一點紅說的那句意味深長的「我明白了」。
感情是明白了怎麼把普通武俠蘇劇變成普法欄目劇是麼……
再看一點紅,他倒是仍然一副沒什麼表情的樣子,只是眼中那種如刀鋒般的冷光已經收了起來,看起來又好相處了一些。
他伸出手來,在秦蔻身上輕輕點了幾下,解開了她的穴道,秦蔻就立刻大聲地笑了起來,毫無形像地笑倒在了躺椅上。
一點紅沒說話,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襟,脫掉了上衣,露出了穿在裡面的黑色T恤。
這T恤就是他剛來的時候秦蔻帶著一起出門買的,許是因為剛剛酣暢淋漓地對了一次招,他身上沁出了一層薄汗,使得這件原本就很貼身的衣裳越發明顯地勾勒出了他身體的形狀,他倒是不甚在意,坐在了秦蔻身邊的一把躺椅之上,喝了一口放在桌上的酒。
再抬眼,發現秦蔻正含笑望著他。
一點紅挑眉,道:「喝酒麼?」
秦蔻說:「不是。」
他問:「怎麼了?」
秦蔻說:「想到你剛來的時候,穿個背心都渾身不舒服。」
現在已經很自然地可以在她面前把外衫脫了,露出裡面他最開始很抗拒的貼身衣裳了。
一點紅微微一怔,下意識地低頭去看自己的衣裳,又有些不自然地別開了目光。
是了,他好似已經有一點習慣了。
習慣了拖鞋、啤酒與家居服,也習慣了友人環側,吵吵鬧鬧、亂糟糟的日子。不再只環抱著劍、只能環抱著劍,也不再對任何一個靠近的人抱著冷酷的決心。
這算是由儉入奢易麼?
楚留香就正靠在一點紅坐的那把椅子的椅側。
他含笑瞧著一點紅,對他伸出了自己的酒杯,晃了晃,冰塊發出了清脆的撞擊聲。一點紅的五感相當敏銳,此刻剛打了一場,肌肉尤還在興奮,杯壁的冷霧沁出,只好似立刻沁入了他的皮膚,使得他的肌肉忽然收縮,又驟然放松。
他舉起酒杯,與楚留香輕輕碰杯。
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個朋友,也是最重要的朋友。
楚留香對他的耐心,他全看在眼中,他不是個能言善辯之人,嘴巴笨得很,不知如何向他去描述胸中的感激。但倘若他遇到任何事情,他都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秦蔻湊了過來,一邊說:「帶我一個」,一邊握著她的杯子與二人碰杯。
她的指甲也修剪的很短,但上面覆了一層亮晶晶的美甲,她足上踏著雙編織繩的涼鞋,露著腳趾,腳趾之上,顏色更鮮艷。
一點紅就覺得秦蔻很像烏鴉。
倒不是說其他的,就是這種收集亮閃閃的東西的癖好很像,而且……不知道為什麼,一點紅總覺得她對他們也有那麼一點點這樣的惡趣味。
陸小鳳說:「等等!」
他一只手握著酒杯,一只手拿著手機,順便對花滿樓說:「花滿樓,快過來!拍個照。」
短短兩天,陸小鳳就對拍照、拍視頻這件事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幾乎無時無刻都在帶著楚留香的手機拍拍這個拍拍那個,楚留香倒是沒多大所謂,他自己也才拿到手機三天,還沒來及養出什麼手機依賴症呢。
這種大家一起在露台上喝酒的場面,不拍能行麼?
秦蔻瞧著陸小鳳,默默鑒定:很好,絕對的社牛e人一枚。
而且花滿樓也絕對是e人。
他這個人粗看之下,還挺有迷惑性的,謙謙君子、面如冠玉,溫文爾雅,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他都得是符合古代封建社會對君子一詞最完美的定義。
但真正相處下來,她發現花滿樓是真的還……挺活潑的,而且想法也偶爾奇奇怪怪。
腦回路不奇怪的人也沒辦法和陸小鳳這樣的人成為一輩子的好朋友吧!
楚留香就不必說了,標准社交達人,處理人際關系的能力直接拉滿。
而秦蔻自己也是個人來瘋,而且人越多她越興奮,不然也不可能干出這種大家一起來玩過家家的傻事。
這麼說起來,一點紅應該是這個社牛團伙中唯一弱小可憐又無助的社恐人士?
……怪不得秦蔻總覺得他時常對過於熱情的她看起來有種想趕緊逃離的不自然感。
她忽然噗嗤一聲又笑了。
楚留香問:「想什麼呢?那麼開心。」
秦蔻抿著嘴,笑得很含蓄,但不肯說話。
楚留香含笑,伸手揉了她的發頂一下。
冰塊在杯中叮叮當當的響,冷霧凝結成水珠,自杯壁外側流下,流進了秦蔻的掌心之中,有點黏濕,有點滑,她的手用力地握緊了杯子,和眾人碰杯,仰頭喝酒。
酒液是西柚色的,帶著果汁、柑橘皮與啤酒花的苦澀。
陸小鳳忽然站了起來,用一根筷子敲擊著杯子,開始唱起了歌。
聲音不大,畢竟時間已經不早了。
他們喝的是精釀啤酒,這一家的精釀果味與酒味平衡得很好,總會讓人覺得自己不是在喝酒,而是在喝某種小甜水飲料,但啤酒這東西——尤其是對沒接觸過白酒、只喝低度發酵酒的古代人來說,容易下口與容易上頭可並不衝突。
就是這個歌嘛……
好了,確定了,陸小鳳是個五音不全的音痴,這個歌說是魔音入耳都屬於抬舉他了。
他開始唱歌的時候,一點紅的面色都僵住了,霍然轉頭,用一種見了鬼一樣的眼神盯著陸小鳳看,楚留香拍了拍一點紅的肩頭,無奈搖頭。
秦蔻:……他是在搞金屬核藝術麼?
只有花滿樓面色如常,甚至唇角含笑,面朝著陸小鳳的方向,和秦蔻說悄悄話:「你看,這小子吵起來,是不是實在叫人頭大如鬥?」
秦蔻忍不住笑:「我看你根本不介意他這樣子嘛!哪有頭大如鬥。」
花滿樓眨眨眼,無奈道:「習慣了嘛……」
說真的,他從四五歲開始,就一直習慣陸小鳳在身邊吵吵鬧鬧的日子了,倘若有一天他這入耳的魔音消失了,那他估計才會難受呢。
一曲終了,花滿樓非常給面子的為陸小鳳鼓掌。
秦蔻這個人來瘋又跑下樓去拿自己的木吉他上來,教陸小鳳唱歌,唱《將進酒》。
陸小鳳信心滿滿地表示自己學會了,然後就把秦蔻自己的調子帶到溝裡去,神仙都救不回來的那種,氣得秦蔻伸手去掐他。
這天的最後,秦蔻只記得自己抱怨睡不著了,要通宵了,然後楚留香就朝她眨了眨眼,伸出了他的兩根手指頭。
然後她就什麼都不記得了,再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正午時分了。
秦蔻:「???」
秦蔻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頭發亂蓬蓬地像是只在地上打過滾的長毛貓,她呆了好一會兒,伸手揉了一把自己的頭發,才回想起昨天自己最後的記憶。
……這就是點睡穴?!!
這未免也太神奇了一點吧……?就、真的一個指頭戳過去,瞬間昏迷八小時麼???吃個安眠藥還有副作用呢,醒來之後口干舌燥感覺自己快脫水一樣。
秦蔻:呆滯.jpg
這……感覺楚留香要是在現代定居,完全可以開個老中醫睡眠專診的樣子,一定能賺不老少,一點紅不是想在現代打打工麼?正好可以和老中醫楚師傅一起搭檔。
她打著哈欠起床,梳頭洗臉換衣服,踩著拖鞋慢悠悠地往樓下走。
而在樓下,古代俠客們早都已經起來了,而且沒人和她一樣,帶著兩個因為熬夜而產生的巨大黑眼圈。
一點紅和楚留香在廚房。
昨天,秦蔻見縫插針的科普了烤箱和空氣炸鍋的用法。
楚留香這個無論從各種方面都看起來非常穩重的人……意外的口味很小孩子,就是那種對美式快餐完全毫無抵抗力的小孩子。秦蔻之前帶他們吃火鍋啊、烤肉啊,他就一直表現得還好,但是昨天晚上吃M記,秦蔻就發現他對薯條情有獨鐘。
剛好,她家裡又有速凍薯條又有空氣炸鍋。
而陸小鳳和花滿樓正在看電視劇,古裝電視劇。
秦蔻打著哈欠的時候從他們身邊經過,就看到了陸小鳳非常微妙、仿佛見了鬼一樣的神情,然後再一抬頭去看電視屏幕,發現他們正在看的電視電影……是某一版本的《陸小鳳傳奇》。
第49章
《陸小鳳傳奇》這一部書,真要說起來,其實還拍過蠻多個版本的。而陸小鳳正在看的這一個版本,就是其中最受歡迎、口碑最好的一部。
平心而論,這部電視電影,在特效、服裝、道具之上,還是能看出劇組的預算頗為窘迫的,但選角很優秀……除了一個人。
那個人就是西門吹雪。
陸小鳳現在就是在對著這個西門吹雪。
嚴格來說,這位西門吹雪樣貌英俊,神色冷酷,風度氣質也很像那麼一回事兒,只是皮膚稍微黑了那麼一點、臉稍微長了那麼一點。
陸小鳳:「……」
秦蔻:「……」
陸小鳳唰得一聲回頭,一邊瘋狂地摸著他的小胡子,一邊幽幽地瞧著秦蔻,如果仔細觀察的話,甚至能看到他胳膊上寒毛直豎。
秦蔻:心虛,jpg
就……這件事該怎麼說呢。
要告訴一個鮮活有趣、嬉笑怒罵的活人,說他其實是一本書裡的人物,其實是有點說不出口的。楚留香與一點紅那時候也是一樣,她一開始想著,先熟悉起來,先等他們習慣了現代的生活之後再說……然後他們就自己發現了。
現在,陸小鳳也自己發現這件事了,而且看起來是以一種更加猝不及防、更加富有衝擊力的方式發現的。
陸小鳳:盯.jpg
秦蔻:「……」
秦蔻開始用手指絞頭發了。
秦蔻:「……這件事情,很難解釋,嗯……你聽我給你解釋……」
花滿樓:「噗嗤。」
花滿樓居然忍不住笑了,伸手敲了敲陸小鳳的肩頭,道:「好了,你別嚇唬她了。」
秦蔻:「?」
陸小鳳忽然笑了起來,眨眨眼,道:「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還有這麼有趣的東西?」
秦蔻:「???」
啊?
怎麼回事?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盯著這二位古代俠客。
他們當然已經習慣於穿著現代的裝束了,由於秦蔻還沒來得及帶著這二位去買衣服,所以陸小鳳身上穿的是楚留香尺碼的黑襯衫,
袖口松松地挽起,頗有些oversize的時尚感。
但任何一個看到他的人,都能很明顯的感覺到那種十分抓人眼球的特別感。
這種特別感其實來自於一種奇異的松與緊。
陸小鳳是個松弛的人,只要走近他身邊就會發現,他的肌肉永遠都是放松的,他的神情也永遠都是帶笑的,而且還有些愛玩愛鬧的小動作,像是摸胡子啦,偶爾無聊地時候去戳戳花滿樓肩頭啦……之類的。
但他身上又是有緊的一面的,這種緊來自於,俠客對行走坐臥最基本的要求,所以他的脊背永遠都是筆直的,即便再松弛的時候,他的身體也絕對能一秒進入狀態,反應迅捷如閃電。
這種近乎矛盾的松弛感與端正感,就構成了陸小鳳,一個活生生的陸小鳳。
她一直很糾結怎麼告訴他們這件事。
但他們居然已經知道了?而且表現地這樣自然、這樣松弛??
秦蔻遲疑地問:「……你們,什麼時候知道的?」
陸小鳳:「昨天夜裡。」
秦蔻震驚:「我怎麼不知道?」
陸小鳳朝她眨眨眼:「因為你已經睡著了啊。」
昨天到了後半夜,其實秦蔻已經完全屬於困得不行的樣子了,她喝了不少酒,坐在椅子上抱著吉他隨便亂彈,楚留香就失笑著問她要不要去睡覺,結果被秦蔻小姐一口拒絕,說她睡不著,要通宵!
但其實她的黑眼圈已經很重了。
然後楚留香就對著她眨了眨眼,點了她的睡穴。
但俠客們卻是不困的。
秦蔻是個很慷慨大方的人,她知道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就恨不得一次性帶他們體驗個夠,她自己的酒櫃裡有足夠多、足夠新奇的酒,也會抱著一大堆上來與他們共享。
陸小鳳喝得有些熏熏然時,便用筷子擊打玻璃杯,又再次唱起了剛剛秦蔻所唱的那首《將進酒》,當然,聽起來像是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雞在掙扎。
花滿樓無奈地輕輕搖頭,又側耳聽著一點紅的動靜,坐在角落裡的一點紅一只手抱著劍,一只手拿著酒杯,在陸小鳳舉杯的時候,他也伸出了自己的酒杯,與這個他才剛剛認識了兩天的青年人碰了碰杯。
而楚留香就是那時候告訴他們這件事的。
——在這個世界上,存在著一個叫做古龍的大先知,或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這位大先知極會做夢,每每都能夢見陸小鳳這個來自異世的英豪,夢醒之後,便以他、以他的朋友們為題,寫了下長長的文字。
陸小鳳熏熏然大笑道:「楚兄這樣說,難道是欺負我喝醉了?真可惜,我這個人倒是也喜歡裝醉。」
楚留香含笑道:「那麼陸兄,你現在究竟是真醉呢,還是裝醉呢?」
陸小鳳搖頭晃腦道:「真醉又如何?裝醉又如何呢?」
楚留香眨眨眼:「如果是裝醉,我就真的灌醉你這小混蛋,再把你嚇醒。」
陸小鳳忽然呆了片刻,說:「楚兄剛剛所言……是真的?」
楚留香嘆道:「我想,秦蔻或許並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你們。」
秦蔻這個人,的確是個心腸非常好、也非常溫柔細心的人。
一個溫柔細心的人最有可能出現的毛病,那就是太為他人著想。
楚留香就想到了他發現這件事時的情形。
那時他自己發覺了秦蔻態度之中的不對勁,又自己思考不出個所以然來,故而便直接開口問她。問出口後,便只覺得她的神色十分不對。
是有點慌張的,也是有點不安的——一個隱瞞了事情的人被一語道破之時,會出現這些情緒實在是太正常不過了,但楚留香印像很深的是,她居然還有些歉疚。
楚留香有些錯愕。
他們是書中人這件事,於情於理,與她都毫無關系才是。但她居然是歉疚的,歉疚過之後翻出了原著給他們瞧,卻自己跑得遠遠的,似乎如果看見了他們錯愕、失神、懷疑人生的表情會讓她格外難受一樣。
更別說,之後還想出了那樣一個解釋去寬慰他們。
所以楚留香想,或許說出這件事對她來說是很艱難的,但這件事早晚是要被陸小鳳知道的。
所以……由他來代勞,又能怎麼樣呢?
陸小鳳忽然跳了起來,抓過楚留香的手機,在某搜索引擎之中搜索了「陸小鳳」三個字,然後毫無疑問,是一陣錯愕和失神。
花滿樓側了側頭,去找陸小鳳,輕輕道:「……陸小鳳?」
陸小鳳還在兀自失神之中,楚留香瞧著他,心中只暗自道:……這感覺,倒是當真不怎麼好受。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又復而從呆若木雞的陸小鳳手中取出了手機,點開了那個淡藍色的讀書軟件,搜索了《古龍全集七十二冊》這集合了古大師畢生心血的大作,塞在了陸小鳳的手裡。
事實擺在眼前,哪裡還容得人不信呢?
楚留香勉強笑了一下,只道:「這位大先知的文字倒是有一種十分別樣的力量,想來他夢見的你,與你本人倒是有七分相似,寫出的文字也格外鮮活有趣兒,你說是不是?」
陸小鳳摸了摸他的胡子。
楚留香便閉上了嘴。
……他現在竟也產生了一些歉疚感。
片刻之後,陸小鳳忽然抬頭,道:「阿楚哥啊……」
楚留香:「嗯?」
陸小鳳舉起手機對著楚留香晃了晃,楚留香定睛一看,只見手機屏幕之上,赫然就是那《古龍七十二冊》的目錄頁,整整齊齊地排列著《陸小鳳傳奇》一到七冊。
陸小鳳忽然狡黠一笑,對楚留香道:「楚兄你瞧,此書居然有七冊之多,看來我陸小鳳,還能在江湖上混不少日子嘛,那些想讓我去死的人,看了這書,恐怕氣得連鼻子都歪啦!」
楚留香噗嗤一聲笑了。
花滿樓也笑了,只道:「所謂禍害遺千年,想來指的正是這樣的情況。」
陸小鳳勾唇一笑,將手機放在桌上,悠然地道:「我也只不過是個小混蛋、小禍害而已,司空摘星那王八蛋才是個大大的禍害,我倒要瞧瞧,那猴精能活到哪一冊。」
花滿樓道:「你就不想看看我的?」
陸小鳳板著臉道:「不想。」
花滿樓笑而不語。
所謂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好兄弟,就是有這種默契,花滿樓要是猜不到他接下來還有話要說,那才是奇哉怪哉。
陸小鳳轉而笑了,又道:「我做什麼要看你的呢?你就不能自己聽一聽,大不了,我一個字一個字的念給你聽咯。」
花滿樓失笑搖頭:「你啊……」
瞧著他們二人,楚留香也經不住露出了微笑。
他們就這樣在極短的失神之後,自然而然地接受了這件事。甚至陸小鳳還笑著問他:「這位古龍大先知會做奇夢這件事,是楚兄自己編的吧?」
楚留香摸摸鼻子,望天不說話。
陸小鳳大笑道:「這說法聽起來倒是也很真,只是問題只有一個,楚兄這個書中之人,又是怎麼知曉得呢?」
楚留香苦笑道:「你倒真是聰明得很,只是老兄,我可拜托你,聰明也不必問得這樣清楚。」
陸小鳳道:「那你說說,當時阿秦告訴你們這事的時候,她是怎麼安慰你們的。」
楚留香的唇角便不自覺地泄出了一絲微笑。
他道:「她說,古龍大師乃是我們那個世界的人,因緣巧合之下來到了這個世界,把我們的故事寫了出來。」
陸小鳳道:「噗……這個好假!」
楚留香也失笑道:「是吧。」
陸小鳳只道:「楚留香不虧是楚留香,令少女夜半不關窗的楚香帥,果然有一張很會騙人的嘴巴。」
楚留香聽得渾身起雞皮疙瘩,趕緊打斷他:「老兄,我可求你,別說的我好像把你騙得很慘。」
二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起來。
陸小鳳又道:「不過我就是我,陸小鳳就是陸小鳳,寫在書中、不寫在書中又有什麼區別呢?不知這位古大師若還在世,猜不猜的到我現在在想什麼?」
花滿樓道:「你在想什麼?」
陸小鳳道:「我在想,倘若他還活著,我一定要和他一起喝酒!」
《誰來與我干杯?》ヾ
我!
這就是昨天夜裡,秦蔻睡著之後所發生的事情了。
陸小鳳這個人,平生什麼最強,是他的輕功麼?是他的靈犀一指麼?還是他喝酒的能力、交朋友的能力?
其實都不是,他最強的,就是這種笑對自身的能力。
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他都不會絕望,也都不會去懷疑自身,因為陸小鳳就是陸小鳳,無能能夠消解他的存在。
而花滿樓呢?
他早就已經經歷過了巨大的痛苦,他經歷了一次牙牙學語,摸索著站立、走路,又被那個意外所打趴在地上,像是重新回到一歲,回到學走路的那個年紀。
他經歷了那種痛苦,又走了出來,帶著對生命的熱愛與感激,無比溫柔的活著。
這樣的人毫無疑問是強大的。
陸小鳳與花滿樓,正是這樣兩個強大的人,他們只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就已經完全地接受了這件事,也不需要任何額外的安慰說法。
而且陸小鳳很快發現了他在這個世界其實也很受歡迎。
這讓他很開心、樂不可支,而且還有人改了戲誒!有人扮演他們,在電視上講他們的故事,這難道不是件很棒的事情麼?
所以今天一大早,他就拉著花滿樓來看電視了,看的是「央視」版本的電視電影。
平心而論,這電視電影拍得實在很不錯,尤其是前兩部。
這前兩部似乎是杜撰的,因為他和花滿樓其實是自小長到大的好朋友,不過這故事的確很精彩、打鬥也很是那樣一回事兒,司空摘星也真的很像個猴精……
還有給瞎子數河燈!
陸小鳳就和花滿樓說:「這電影裡,我給你數河燈,這電影之外,我還給你念《陸小鳳傳奇》……你瞧,我是不是個天底下最大的好朋友?」
花滿樓說:「陸小鳳呀……其實你知不知道……」
陸小鳳:「嗯?」
花滿樓笑道:「……有種東西叫做自動聽書功能?」
陸小鳳:「哈!怎麼被你知道了!過分!」
花滿樓神秘微笑。
所以這觀影體驗其實很好,直到他看到了第三部 ,看到了西門吹雪。
陸小鳳:「……」
秦蔻還在那裡不明所以呢:「……所以,你昨天晚上就知道了?那你看電影的時候怎麼這麼一副寒毛直豎的樣子?」
陸小鳳板著臉說:「因為我在想一件事情。」
秦蔻問:「什麼事情?」
陸小鳳說:「我在想,如何能把這個影像帶回去,讓西門吹雪看見,再給他的表情拍個照,最後我還能活著從萬梅山莊走出來。」
秦蔻:「……」
花滿樓:「……」
第50章
陸小鳳這樣深沉地說著,還摸了摸他的小胡子。
很顯然,他沒有在開玩笑。
花滿樓無奈望天。
而秦蔻……秦蔻的眼神……居然在兩眼放光!!
她作為一個也喜歡搞惡作劇迫害朋友的人來瘋社恐,腦回路在這一刻與陸小鳳完美對接,不僅不覺得他這想法實在太危險,反而一瞬間興奮起來,手在空中比劃比劃,給陸小鳳出主意。
「我想想啊……弄個筆記本電腦充滿電可以帶走,裡面把片段下好就行了嘛!如果想要反復觀看地話,emmmm……充電是個麻煩事,帶個發電機回去吧!順便帶幾桶柴油……你拿得動麼?」
花滿樓:「……」
感覺這裡站著兩個陸小鳳,鬧騰程度翻倍啊怎麼回事。
陸小鳳饒有興趣,繼續和秦蔻研究:「發電機?這發電機長什麼樣子呢?柴油又是何物……帶這麼多東西進萬梅山莊倒是沒什麼問題,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安全帶出來……」
秦蔻:「啊!」
她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麼問題,兀自從興奮中脫離出來,一只手托著腮,嚴肅地考慮著什麼。
陸小鳳:「怎麼了?」
秦蔻期期艾艾:「嗯……就是那個……」
陸小鳳:「?」
秦蔻:「……就是說,能不能再帶台攝像機回去,要是你還有機會回來,也給我看看西門吹雪當時的表情唄。」
剛剛從廚房裡出來的一點紅:「……」
花滿樓:「……」
這裡站著的絕對是兩個陸小鳳!絕對!
陸小鳳摸下巴:「唔!可以啊,我會在西門的追殺下努力地保護攝像機的,放心,一定讓你看到。」
秦蔻:好耶!
不過……假使他們回到原來的世界之後,還能再回來麼?
短短幾天,她其實就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下班回家,家裡不是空蕩蕩、黑洞洞的,而是充滿人氣、充滿歡聲笑語與食物的香氣。假如他們回去了……
……這就叫由奢入儉難麼?
不過,人不能因為注定的分別而去患得患失的。
她一向認為,相聚一天,那就有一天的意義,倘若只因為最後要分別,就在相聚時心不在焉、患得患失,這也太因噎廢食了。
她轉而湊到了一點紅身邊,問他:「今天吃什麼呢?」
好像已經非常默認他的手藝了。
一點紅垂眸看她,心頭還在想著剛剛那句話。
——回去。
回去之後,還能不能再來呢?
她不知道,他們也不知道。
老實說,一點紅並不是個不瀟灑的人,他與楚留香相識、肝膽相照後,那也是說走就走、天涯不見。
但他們的相識,是相識在刀光劍影之中的。
即便是江湖人,刀光劍影也只是少數時候,就好比楚留香,盜九龍杯、調查天一神水、入大沙漠,也都只是少數時間。
而填充在這一個個精彩故事之間的,便是細細碎碎的日常。他會在自己的小船上喝冰冰涼的葡萄酒、在甲板上不停地給自己翻面,企圖把自己曬成一條均勻古銅的鹹魚、會跑到廚房裡偷吃宋甜兒剛剛炸好的小魚干然後被她笑罵……
總之,就是這個樣子的。
殺手的生活自然也不是整天十二個時辰就殺殺殺的,除卻那些刀光劍影之外,一點紅……一點紅沒有生活。
生活裡是要有人的,有人氣的地方才叫做生活,但他身邊……連半個人影都無,不做活的時候,他便是個四處流浪之人,仰慕塞外的風光,便去塞外;想看江南的街景,便去江南。
但說要欣賞風光,卻也沒多少心情欣賞,更多的還是只像個四處漂泊的孤魂野鬼。
所以他與楚留香相遇時,事情完了,才能頭也不回的走。
因為他們乃是相遇在刀光與劍影之中,也必須分別於這樣的時刻,他不屑於、也不想去在別人的生活中橫插一杠。
倘若不是這一次的意外,他……他絕不會有機會走入別人的生活。
倘若一個月前告訴他,他會在一個人的家裡,在一個人的灶房裡,為這個人燒火做飯,恐怕他只會覺得這個人的腦袋實在是有坑。
但現在,他也不得不承認,倘若真的有人腦子裡有坑,那個人也只會是他自己。
一點紅無聲地、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面上仍是一副冷冷淡淡、看什麼都鐵石心腸的模樣,他瞧了秦蔻一眼,說:「是和網上的視頻學的。」
今天吃家常菜。
秦蔻是不買菜的,即使要買,也是買河馬的生鮮淨菜來用,在這裡住了好幾年,也不清楚菜市場的位置,一點紅早摸清楚了她的性子,知道她不曉得,早上自己下樓,用那「低德地圖」尋見了菜市場。
說來這「低德地圖」,他第一眼瞧見的時候,簡直都驚呆了。
在他們那時代,私藏輿圖可是大罪……雖然說他犯的大罪也不是一條兩條了,但猝不及防,看見這比輿圖要精細、要好用的多的地圖就這麼大剌剌地放在手機上時,他還是驚了一跳。
……而且他還是用這「低德地圖」去找菜市場。
這就有種用神兵利器去砍蚊子的獨特倒錯感……這個時代,真的是處處充滿了這種倒錯感。
總而言之,一點紅順利地找到了菜市場,順利地買回了菜,做了一頓不錯的家常菜。
西紅柿炒蛋、照燒鰻魚(這個是半成品)、辣椒炒肉、腊肉炒青菜,再蒸一鍋米飯。
就是青辣椒翻炒時那個氣確實很衝人,以至於一點紅從廚房出來的時候眼睛有點紅,秦蔻還去弄了個濕毛巾給他敷。
他覺得這玩意兒,當個刑訊用的刑具是肯定沒問題的。
下午,陸小鳳和秦蔻繼續研究怎麼迫害西門吹雪。
秦蔻說:「反正都決定帶筆記本電腦回去了嘛,不如我們多看幾個片子,多挑幾個奇形怪狀的西門吹雪下載一下?」
陸小鳳驚了:「居然還有別的?」
秦蔻說:「是啊,你、你們,可是很出名的。」
於是下午的活動就變成了一起欣賞各個版本的陸小鳳。
陸小鳳很快就發現,想迫害西門吹雪是要自己遭報應的。
比如這一款《陸小鳳與花滿樓》。
名字起的挺好,感覺是要歌頌他和花滿樓的友誼,而且他昨天晚上熬夜看完了七本陸小鳳傳奇,發現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古龍大師,他是不是忘了花滿樓啊……?
就……後面幾本,就很少有花滿樓出現了。
所以他對這個《陸小鳳與花滿樓》,還是相當期待的。
結果一開場,裡面的陸小鳳看起來有四十多歲。
不過二十五出頭的陸小鳳:「……」
陸小鳳:機械摸胡子.gif
陸小鳳頗為疑惑地說:「這故事難道講的是我們中年之後的事情麼?」
秦蔻樂不可支:「不知道哇,我沒看過。」
陸小鳳:「……你沒看過笑那麼開心干嘛?」
秦蔻笑而不語。
就,看陸小鳳吃癟啊,真的很有趣啊。
然後是花滿樓出場。
這個花滿樓……怎麼說呢,各種方面看起來都不對、特別不對,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奇怪、說不出來的違和感。
真正的花滿樓:OVO
花滿樓:「……你們怎麼不說話?」
陸小鳳:「……」
秦蔻:「……」
陸小鳳:「換台吧換台吧……」
秦蔻阻止他:「等一等,我們不是為了整蠱西門吹雪麼?西門吹雪還沒出場,可不能退!」
於是繼續忍受到西門吹雪出場。
然後屏幕上就出現了一個黑衣黑面、馬臉冷酷的男人。
陸小鳳:「……」
陸小鳳的沉默震耳欲聾。
坐在一旁的一點紅忽然冷冷嗤笑了一聲,口噴毒液:「他不應該叫西門吹雪,該叫西門吹炭。」
陸小鳳……陸小鳳感到不理解,死活不理解。
他只道:「我翻遍了《陸小鳳傳奇》的全冊,一個字一個字的細讀,翻來覆去,也沒讀出西門吹雪的臉又長又黑,為什麼你們現代人會這麼想呢?」
秦蔻:望天.jpg
那就換下一個,2001年出品,古龍大亂鬥,劇情改的連熊耀華魂兮歸來都不可能認得的《策馬嘯西風》!
裡面的西門吹雪……裡面的西門吹雪更不得了了,馬臉倒不是馬臉,只是臉還是很黑,黑倒也不是問題,陸小鳳連著被荼毒兩次,已經開始自我洗腦西門吹雪也可以去海邊曬曬太陽,給自己美個黑什麼的。
關鍵這個西門吹雪……他、他還有一蓬亂糟
糟的、像是稻草一樣枯的白頭發,他倒是穿著白衣裳,但是白衣裳的衣襟之上,居然大剌剌地刺了「西門吹雪」這四個字!
陸小鳳:「???」
不……等等,你們現代人對絕代劍客倒是有什麼奇怪的誤會啊!!
秦蔻問:「那這個要不要也下進去給他看?」
陸小鳳板著臉道:「我只是想惡作劇而已,我不是想真的死。」
秦蔻:「噗!」
陸小鳳、陸小鳳覺得自己已經無所畏懼了,他還真想看看,還能有什麼更奇形怪狀的西門吹雪!
他的手握著遙控器,在武俠分區轉來轉去、轉來轉去,忽然,一部名為《西門無恨》的電視劇,映入了他的眼簾。
西門無恨,聽上去和西門吹雪是有關系的,或許是西門吹雪的兒子、亦或者是西門吹雪的女兒?
陸小鳳:好奇.jpg
他迅速地點開了這部片子,倒要好好瞧一瞧,西門吹雪還能怎麼被編排出花來。
而坐在他身邊的,則是一副悠然自得模樣的楚留香。
楚留香年紀更大些,性格也更沉穩,他年少無知時,也曾去看了李紅袖的藏書《楚留香秘史》,自此之後,他就明白,有的時候,人的好奇心不能太過旺盛。
他在知曉自己是本書中人物、又知曉自己在此地極為出名時,就明白,這跟自己有關的電視劇吧,還是盡量少看為好。
這不得不說是一種過來人的智慧。
而陸小鳳顯然沒能掌握這種智慧。
但那其實也沒關系,他覺得看陸小鳳看電視時那種驚恐、懷疑人生、陷入沉思的表情,其實還挺有趣的。
這時候他就很能理解秦蔻為什麼喜歡觀察他們看鬼片時候的反應了。
所以,陸小鳳要看這西門無恨,他自然也沒有意見咯。
楚留香舒舒服服地坐在沙發上,舒舒服服地喝了一口茶水,等著電視劇開場。
悠于 2023-11-8 14:22
第51章
楚留香正坐在懶人沙發上,修長的五指握著一杯茶水,這是冷萃茶,外壁有冷霧,落地窗外有陽光照射進來,帶來一些被折射的暖意。
大橘正乖乖巧巧地把自己盤成一大坨,窩在楚留香懷裡。他放下手中的茶杯,伸手要揉揉大橘的腦袋,卻又忽然想到了什麼似得,抽了張紙巾,把自己被冷霧所打濕的手心擦干,這才伸出兩根手指,輕輕地撓了撓大橘的下巴。
大橘喵嗚喵嗚的撒起嬌來。
其實,怎麼說呢,大橘它應該不是只可愛小奶貓,叫起來莫說是嬌了,簡直可以用粗糙兩個字來形容,他每次閉上眼聽大橘叫,總覺得這是只彪形大漢在撒嬌……
楚留香噗嗤一聲笑了,又用手指輕輕地揉弄著大橘的腦袋,貓毛很柔軟。
順便一說,他覺得秦蔻的頭發也柔軟得很像大貓的皮毛。
他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都舒張著。
與自己的友人、坐在這樣的地方,喝著這樣的美酒,看著這樣有趣兒的影戲,實在是一件享受至極的事情。
電視上,《西門無恨》終於開演。
其實昨天夜裡說開了之後,陸小鳳便在露台上給花滿樓念了大半夜的《陸小鳳傳奇》,他真也是個妙人,念自己的東西也能念的那麼大聲……而且一點都不尷尬。
楚留香昨天代入了一下自己給胡鐵花念《楚留香傳奇》……然後默默地多給自己灌了幾口酒,伸手去摸自己的小臂,試圖把那些雞皮疙瘩給安撫下去。
總之,西門吹雪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已差不多知道了。
他未曾見過西門吹雪,卻好似也見到了他的劍。
他未曾見過冰冷至此的人,卻又好似已看到了他千錘百煉的殺心與一往無前的劍氣。
這樣一個人……確實,在這沒有武道、沒有劍道的現代,或許很難找一個貼切的人去演。
不過西門無恨……的意思是他的女兒麼?
這倒是也新奇,這樣一個劍客,倘若要生女兒,會生出個什麼樣的女兒,又會把女兒教養成什麼樣呢?
他的目光就放在了電視屏幕上。
屏幕上出現的,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兒,這便是幼年時的西門無恨,畫面一轉,便是二十年後,少女西門無恨盈盈抬起眼來。
楚留香:「……」
陸小鳳:「……」
一點紅……一點紅在削蘋果。
他其實根本對這什麼勞什子故事、勞什子電視劇一點興趣都不感,手上閑著無聊,便慢慢地削起了蘋果,聽見身邊人呼吸驟停時,才抬頭看了電視一眼。
一點紅冷冷嗤笑。
秦蔻……秦蔻在神秘微笑。
花滿樓:OVO
發生什麼了?陸小鳳,你在沉默什麼?
陸小鳳……陸小鳳如遭雷擊,目瞪口呆地看著屏幕裡那西門無恨,神情極為駭人,好似瞧見了江湖上最可怕、最凶殘地對手一樣。
足足沉默了半晌,陸小鳳伸出了自己的手,然後……摸了摸胡子,又摸了摸胡子。
他遲疑地說:「方才這旁白說的,是二十年後,不是五十年後……沒錯吧?」
這小女孩還尤為可愛,怎麼二十年後……會生得如五十一般呢?
莫不是他看錯了?莫不是他眼花了?
楚留香:「噗嗤!」
楚留香算是徹底了解了reaction這類別的節目為何會如此受到秦蔻的喜歡。
他唇角含著笑,慢慢地切斷陸小鳳的懷疑,只道:「不錯,剛剛電視上說的,這的的確確就是二十年後,這也的的確確就是西門莊主正處在花季中的女兒。」
陸小鳳懷疑人生,不斷質疑:「不可能呀,此人絕不可能只有二十多歲啊!絕不可能呀!」
秦蔻:神秘微笑.jpg
不懂了吧,這就是設定的偉大力量!畫女非說男,畫幼女非說有二十歲……還是見的太少啊。
這少女西門無恨在屏幕之中行動自如,屏幕之外,陸小鳳長長地嘆了口氣,只道:「倘若我把這位姑娘給西門吹雪看,說是他女兒,那我可能就真不必活了。」
他看上去像是一只垂頭喪氣的小公雞。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起來,道:「我瞧著你現在這樣子,也很適合拍一張照片下來嘛,倘若要同那位西門莊主道歉,不若拿你此刻的照片去,他可能會覺得很有趣味。」
秦蔻仍然:神秘微笑+吃蘋果.jpg
下一秒,西門無恨的身世揭曉——原來她竟是盜帥楚留香與麻衣教聖女張潔潔的獨生女兒!
前一秒還在當吃瓜群眾的楚留香:「……」
……親爹竟是我自己!
楚留香目瞪口呆,一時之間,連貓都沒心情摸了,一眨不眨地盯著那電視屏幕,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與一位張姓聖女生下的孩子會姓西門……西門……西門……
早知如此,他剛剛是怎麼也不會同意陸小鳳打開這《西門無恨》的。
楚留香苦笑一聲,道:「她不像是我女兒,我倒更像是她的兒子。」
一點紅身形晃了晃,顯然沒繃住,他只覺得震驚異常,震驚完之後覺得實在滑稽,以至於神情看上去變化莫測,甚是難以琢磨。
陸小鳳:「……」
陸小鳳:「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超大聲。
楚留香仍處於瞳孔地震之中,呆了半晌,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秦蔻小姐依然在神秘微笑。
這倒是怪了,自這西門無恨開演之後,她便一直保持著這樣令人預感相當不妙的微笑,楚留香摸摸鼻子,回想起她剛剛的樣子——那顯然就是看到悠然自得的他,想憋個大得給他!
現在……這驚雷已經放出來了,她怎地還如此沉得住氣?
難不成……
楚留香渾身都泛起了雞皮疙瘩,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而電視之中,這西門無恨的故事仍在上演。
西門無恨自小被父拋棄,為找到自己的親生父親,她決定化妝成盜帥,去偷盜以引出真正的楚留香,卻不料結識了英俊的鎮南王世子,二人便瞬間陷入了愛河,打情罵俏、好不令人煎熬。
這劇情不過也是普普通通,無甚好值得說的,至於這二人之間突如其來的絕美愛情,對古人來說也沒什麼不好理解的——一見鐘情嘛,那些才子佳人、狐妻鬼妾的話本子,哪一個不是一見鐘情,會培養感情的故事在他們看起來那才叫奇怪呢。
只不過這西門姑娘實在……
只不過鎮南王世子又實在過於英俊了點……
楚留香看得摸了摸鼻子,都只覺得自己的鼻子尖上好似有冷汗沁出,他呆了半晌,忽然長長地吐出了口氣來,嘆道:「只幸好,我是她爹……」
秦蔻充滿憐憫的看了他一眼。
楚留香:「……」
為什麼會有一種如此不祥的感覺……?
楚留香只覺得渾身上下都爬滿了奇怪的感覺,他摸了摸鼻子、又摸了摸鼻子,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秦蔻,好似要從這個唯一知情者的身上瞧出點什麼來,但秦蔻小姐不動如山地吃著蘋果,面上帶著一種神秘的微笑,朝他點了點頭。
楚留香:「……」
楚留香嘆了口氣,定了定神,又自茶幾上拿起了剛剛放下的茶杯,想要喝上一口沁涼的冷萃茶。
正在這時,屏幕中的「楚留香」,看見了他的女兒,便忽然陷入了回憶之中,而那回憶之中他此生摯愛的妻子張潔潔,便……擁有著一張與西門姑娘一模一樣的臉!
下一刻,楚留香只覺得自己腦子裡好似有什麼東西,忽然一下子斷掉了,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噗的一口把茶水噴出來,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
這部神片便在這樣一種雞飛狗跳地氛圍之下被中斷播放了。
楚留香咳嗽地像個得了肺癆的病人、大橘尖叫起來,瘋狂用自己的爪子踩楚留香的心口、陸小鳳捂著肚子笑得跌倒在沙發上、秦蔻非常貼心地給楚留香遞上了她一早就准備好的紙巾、一點紅無語凝噎,瞧著秦蔻的神色十分復雜、花滿樓……花滿樓因為缺乏對此劇的直觀認識,不過只聽著這雞飛狗跳的動靜,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半晌之後,楚留香才緩過神兒來,瞧著秦蔻,神色有些微妙地苦笑道:「你一直憋著壞,就是在這裡等著我?」
秦蔻:望天.jpg
秦蔻小姐充分地發揮了渣男話術:「我不是我沒有,你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
楚留香:「……」
楚留香還能說什麼呢?楚留香只能摸摸自己的鼻子。
半晌,他又忍不住奇道:「我真的不明白,你們……現代人,愛好怎麼奇奇怪怪的?昨天我瞧了一個劇,便是說一個妙齡花季少女愛上了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子,今日又瞧見此劇……我倒不是認為說年長的女子不能去找年輕英俊的男子談情說愛,只是這電視劇便如同折子戲,戲給人看,自然扮相越漂亮越好才是。」
不錯,楚留香這個人的價值觀就是這樣的。
「愛情」這種事是毫無道理的,他走過許多地方、也見過很多痴男怨女的愛恨嗔痴。
其實他一向認為,既然世人能接受鶴發老人娶貌美少女,就也得接受英俊少年與垂垂老嫗相愛。只可惜世人的眼光卻永遠都是苛刻的,殊不知愛情這東西最是不講道理,這世上不僅有男女可以相愛,女子和女子、男子和男子之間也可相愛,那老嫗與少年之間的愛情,又有什麼可以苛責的呢?
其實是不必的,只不過正如他所言,既然是折子戲,說什麼話便要有什麼樣子,明明說是絕世美人顛倒眾生,卻全然讓觀眾感受不到半點美的享受,這……這實在很難說是為了觀眾。況且這西門姑娘,為何非得扮成少女不可?
就像昨日他看那「古裝戲」的時候,裡頭的女主演倒是漂亮端正,可那幾個號稱「XX第一美男」的男人,歪瓜裂棗、粗腰駝背,實在叫人難以信服。
秦蔻說:「電視劇嘛,有好有壞,都很正常。」
楚留香無奈地搖頭。
過了那一秒鐘的極致震撼之後,他倒是也不覺得有什麼了。
要知道,他可是看過《楚留香秘史》的人,翻開那冊書的時候,他那才叫一個精神恍惚。
編排他和一個陌生女子的愛情故事,哪裡有編排他和胡鐵花的愛情故事來的更叫人心態炸裂呢?
他那時都能忍住裝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既沒去找李紅袖問一問、也沒去找那執筆人的麻煩,現在又怎麼會真的在意。
也不就是就哈哈一笑罷了。
他只笑道:「也是,況且我瞧著我在裡頭,倒也有幾分英俊。」
只可惜這部劇裡沒有紅兄,倘若有……他還真想看這紅兄是什麼人扮演的……以及會不會愛上張潔潔。
楚留香在心底暗搓搓地想著,局外人中原一點紅霍然抬頭,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緊緊地盯著他,似乎已經極其精准地猜到了他的想法,唇角溢出一絲冷笑。
楚留香:「……」
楚留香:望天.jpg
陸小鳳在一旁摁電視遙控器,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一語道破天機:「這些劇有趣是有趣,怎地沒有紅兄?……讓我瞧瞧,啊,這裡有一部《楚留香傳奇》,主演叫做朱X天,梗概之中倒是有紅兄,怎麼樣,看看麼?」
一點紅:「……」
一點紅的冷笑還在臉上。
楚留香失笑,阻止陸小鳳:「算了算了,不必不必。」
他並不想因此惹得一點紅不快。
一點紅卻淡淡道:「無妨,想看就看吧。」
楚留香微微一怔,不由朝一點紅瞧去。
他就坐在秦蔻身邊,神情雖然淡淡的,但卻能瞧出他眼角放松,渾身松弛,顯然是一副心情不錯的模樣。
一點紅的心情也確實不錯,雖然這麼說有點對不起楚留香和陸小鳳吧,但瞧見他們方才那副樣子……他還真是覺得……有點意思。
所以,既然他們都能拿他們自己來取樂,那他一點紅又有什麼可在意的呢?
以前他一個人落魄江湖,心中偏激苦悶之時,才會行事作風那般毒辣,如今……如今他好似已無師自通的學會了松弛一些。
松弛一些,就只覺得有些事情的確沒必要多在意,比方說電視劇。
他已知道自己是書中人了,既然他的形像早就被千千萬萬個人所閱讀過、想像過,那自然就有千千萬萬種不同的樣貌。
但無論何種形像,千人千面,也改變不了他自己,一點紅就是一點紅。
所以他很看得開,也不太介意。
楚留香瞧著他這幅樣子,也忍不住微微一笑,心中很是欣慰。
陸小鳳就點開了那部《楚留香傳奇》。
他是不耐煩從第一集 開始看的,只隨便挑了一集,播放起來。
裡面的一點紅說起殺氣和冷氣來,似乎差了那麼一些,不過人生得倒是比一點紅本人的臉還要英俊一些,一點紅瞧著那人,忍不住一怔,沒有說話。
裡面還有極其英俊的無花。
石觀音……楚留香目前還是沒見過真正的石觀音的,但這個石觀音的確十分美麗,就是看起來行事作風不太像女魔頭。
胡鐵花、長孫紅、琵琶公主……謝天謝地,這劇集之中,竟每個人都很漂亮、很像模像樣,先不說與真實的本人是否相似,只這些人在電視裡演著故事,就叫人心情很是舒暢了。
陸小鳳道:「這倒是很像那麼個樣子,只不知道楚兄在裡頭是何等形像。」
楚留香微微一笑,並不說話。
這部片子的選角倒瞧起來很是靠譜,此劇名叫《楚留香傳奇》,那想來楚留香就是主角,既然是題眼,想來也不會差到哪裡去的。
然後,他就看到了……一個淳樸的好像是在路邊賣羊肉串的楚留香。
楚留香:「……」
楚留香:「???」
怎麼受傷的還是我???!
第52章
楚留香……楚留香感到了深深的困惑。
他盯著電視屏幕之中那古銅包子臉的淳樸男青年,只覺得這個世界上的人對他是不是……多多少少……有那麼一點誤解?
他只好摸摸自己的鼻子,不說話了。
一個下午,這電視劇看得,簡直叫人頭昏腦漲,兩位風流浪子都各自受到了不同維度的傷害,相當的心有余悸。
晚上,秦蔻今天不上班,出門吃飯。
她想吃披薩。
楚留香一聽到披薩兩個字,就想起了不太好的回憶,忍不住問她:「……榴蓮披薩?」
秦蔻大笑:「不是啦!披薩口味好多好多的,榴蓮披薩是異端,我也不喜歡。」
她帶他們去了不遠的一家開在小區裡面的披薩店。
其實看一家店好不好吃,也很容易,一般來說,能真的在小區裡做街坊生意做得很穩定的店,那是絕對不可能難吃的。反倒是那種開在商圈人流集中地的、裝潢得花裡胡哨的店,那踩不踩雷就是一件很隨即的事情了。
這家披薩店是意大利人開的,在這個小區裡已經呆了十多年了,還偶爾因為店主的塑料漢語回復外賣評論而火一把。
要秦蔻來說的話,披薩……尤其是薄底的披薩,其實最好不要點外賣。
她很喜歡吃薄底瑪格麗特披薩。
番茄醬酸味明亮、芝士與干酪奶味香濃,餅底很薄、帶著一股面粉被烘烤過的干香,酥酥脆脆,浸過橄欖油的餅邊也是略焦且薄脆的,但披薩這種食物的神奇在於……其實它的面團含水量很高,即便外表皮是脆的,裡面也是潤而韌的。
然後還有四種奶酪披薩。
最後還有奶油蘑菇濃湯——她最最最喜歡這個了!
但食物好不好吃,合不合胃口,其實是很見仁見智的事情,尤其是奶酪、奶油這種傳統中式烹調裡不太會用來做飯做湯的食材……古代俠客們喜不喜歡呢?
楚留香意外地很喜歡,還道:「這披薩便是在干餅之上撒上餡料,這倒是讓我想起進沙漠之前,老姬帶我和小胡去吃的一樣東西了。」
秦蔻問:「是什麼?」
楚留香微微一笑:「烤肉和烤餅。」
烤餅,便是在沙漠中討生活的人所經常食用地干糧了。
一種東西一旦作為干糧,那就意味著比起味道來說,保存時間的長短是更重要的,因此這種作為干糧的大餅,往往在烤時都是以盡量收干水分為目的的,談不上什麼好不好吃。
但姬冰雁不一樣,姬冰雁雖然號稱「鐵公雞」,但實際上不僅有錢、而且會享受得很。
他在收拾行囊,准備與楚留香、胡鐵花一起進入大漠時,曾准備了一輛大得簡直像是屋子一樣的馬車,馬車之內,光是酒,便有七八種,至於美食路菜,更是不少——楚留香見人准備路菜,最多也就是油潤潤的魚干與菜干之類的,從沒見人在路上帶一整只金華火腿的!
而在出發的前夜,姬冰雁在家中設宴款待他們時,便命廚子去弄了塞外最新鮮的小羊羔肉,切成小塊,用荔枝木做柴禾去烤,撒上薄鹽、價值千金的安息茴香,令肉汁打濕這些珍貴的調料,令火焰去把小羊羔肉烤到外焦裡嫩,然後再用烤過肉的火去把干硬的餅烤熱,把這烤肉夾在烤餅之中。
一口咬下,只覺得口中滿是篩得很細很細的面粉才有的麥香,這麥香之中帶著需要撕咬的韌勁,又有些煙熏火燎過後留下的味道,羊油已沁入了大餅,油潤潤、香脆脆。小羊羔肉焦而嫩、且多汁——炙烤本是人類最原始的烹飪方式,但它實在無限包容,只加入這樣的香料少許,便能叫人香得恨不得連舌頭都吞下去!
楚留香那時風塵僕僕、一路走上西北,看似精神奕奕,實則疲憊不堪,姬冰雁那小子,瞧著倒是一副冷冰冰、誰也看不上眼的樣子,卻一眼瞧出了他這位多年不見的老友的狀態,特地為他設宴洗塵。
如今說起這事,楚留香只覺得恍若隔世。
但其實日子根本沒過去多久,純粹只是因為在現代的生活,實在是有太多新鮮、未知的事物了,導致他經常覺得一天的日子實在是很長、很長。
楚留香瞧了秦蔻一眼。
秦蔻就坐在他對面,她手上帶著一次性的塑料手套,正在哢嚓哢嚓嚼著這種叫「瑪格麗特」的薄餅,她正聽著他講話,一時之間,似是連吃東西都忘記了。
只見秦蔻瞧了瞧他,又瞧了瞧手中的披薩,忽然忍不住哀嚎道:「嗚!阿楚哥,這都怪你!」
楚留香:「?」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做什麼?做什麼?我又做什麼事情叫你不開心了?說出來聽聽。」
秦蔻控訴:「天爺啊!你說的,我好想現在就吃馕包肉,手裡的披薩都不香了!」
楚留香:「噗嗤!」
他失笑,只覺得自己的手又開始有點癢癢的了……他瞅了一眼秦蔻高高扎起的丸子頭,梳得倒不是油光水滑的,但是或許可能……還是不能上去亂揉?
他經不住想起了他的義妹宋甜兒。
老實說,或許是因為常年生活在海上的緣故,楚留香對干爽柔軟的皮毛其實有一種暗戳戳的隱秘喜愛,還在船上時,他有一件非常喜歡的事情,那就是去摸摸宋甜兒的腦瓜子。
……不過不能在她把頭發綰好的情況下摸,否則她就會讓楚留香知道花兒為什麼會這樣紅。
深諳義妹相處之道的楚留香就很明白這個時候是不能手癢的!
晚上回去多摸摸大橘吧!
他這樣想著,頗為好笑地瞧著秦蔻,又瞧了瞧桌上的披薩,道:「那怎麼辦呢……我再好好來誇一誇這披薩餅,給你下飯?」
秦蔻:「得,你快吃吧。」
想了想,又提出了陳懇的就業指導建議:「阿楚哥這口才,說真的,做美食探店博主一定沒問題。」
陸小鳳插嘴:「美食探店博主,這是什麼?」
秦蔻就說:「一種自媒體的職業啦,就是到處去試吃各種店,發在互聯網上。」
楚留香奇道:「這也能賺錢?」
秦蔻聳肩:「是咯,有人關注就可以變現嘛。」
她就簡單講了講自媒體的創收思路——大概就是前期積累粉絲,等到了一定程度的時候就可以接廣告賺錢了,那種頭部的大V,據說一個廣告的報價好幾十萬呢!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陸小鳳目瞪口呆,直道:「……竟還有這樣的賺錢法子?在我們那裡,這些整日徘徊在酒樓門口的,不過都是些閑漢幫閑而已。」
閑漢靠什麼賺錢呢?不是工錢,是賞錢。若口才再好一些,能討得紈绔少爺們的歡心,長留在人家身邊,那人家吃一口喝一口,從指頭縫裡漏一點兒出來,那也很足夠生活了。
這都不叫正經討生活的。
陸小鳳就發現了,這千年之後的異世界,好像沒什麼事情是「不正經」的,吃吃喝喝這等樂事,也可以拿來光明正大的賺錢,而不必被讀書人抨擊什麼「有辱斯文」。
秦蔻說:「其實也不是,多多少少還是會有一點鄙視鏈的,不過現在有手有腳,只要肯干,那肯定是餓不死的。」
撇開極端情況來看,的確是這樣的,送外賣、送快遞、進電子廠裡做活……生活當然有好有壞,但最起碼,餓不死。
不像古代,靠天吃飯的農民難道不辛苦麼?根本不是的,他們絕對比現代絕大多數人能吃苦多了,但一年的收成不好、一年的盤剝重了一些、一年鬧蝗災鬧水災……
勤勞也很難改變困苦。
所以就算自己有能引發時空亂流的能力,秦蔻也從來沒想過要去亂流的另一端看一看、瞧一瞧——老天爺,這可是拿命在冒險,她這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不敢不敢。
秦蔻不再思索這件事,托著腮,一邊吸轉而問起了她好奇的另外一件事:「說起來,你們都是靠什麼在賺錢生活啊?」
就……江湖大俠,看起來也是一副不事生產的樣子啊,她小時候看電視劇的時候就經常很好奇,大俠們究竟是靠什麼在生活的!怎麼一出手都是幾百兩幾百兩的銀票,強盜麼這!
楚留香眨眨眼睛,十分天然地回答道:「你又不是不曉得我的外號是什麼。」
盜帥楚留香,當然是靠偷啊。
秦蔻:「唔!」
楚留香卻又道:「不過倒也不全是,我盜來的寶物,通常也只是欣賞一陣子,轉手賣了,拿到的錢便去散給些可憐人,至於我自己名下,倒是有幾間鋪子、幾個莊子。」
他雖然瀟灑,但並不落魄,做事也很有規劃,這鋪子莊子早早買下,以後倘若他的三個義妹要嫁人,那也可以給出去給她們傍身。
楚留香就是這樣一個事事都能想到、十分周到體貼的人。
陸小鳳就不一樣了。
陸小鳳說:「……我不知道。」
秦蔻一愣:「……啊?」
陸小鳳撓撓頭:「我每天忙著破江湖上各種各樣的大案子,還要經常去找花滿樓、司空摘星去玩,賺錢的事倒是沒想過,主要我也不怎麼缺錢,也不知道為什麼,總有人變著法的要送錢給我花。」
花滿樓笑道:「陸小鳳這小混蛋,在江湖上可是很受待見,想送錢給他花,恐怕還得排隊呢。」
秦蔻:「……」
……這是什麼江湖妲己麼?
能討喜成這樣,不得不說已經到了一種很玄幻的程度了。
而花滿樓自不必說,江南花家的大名誰不曉得?一點紅和楚留香都選擇的存錢地——百年老字號大通票號,就是花滿樓老祖宗辦的生意,在楚留香那個年代,已經穩坐江湖第一把交椅了。
一點紅垂著眼睛,面無表情,眼睫動了動。
他其實很難開口去回答這問題。
他的底細,最開始他是想要隱瞞起來的,後來發現其實人家早就知道他是個什麼來歷。即便那樣,他其實從來不主動和秦蔻提起自己以前的生活。
秦蔻悄悄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問:「紅哥啊,我看有些劇裡說你們這種一流的殺手,都是很有規矩的,你有沒有什麼規矩啊?」
一點紅沉默了片刻,說:「我接活只接殺高手的活兒。」
不錯,只殺高手。
殺手,當然也分很多種,村頭打架叫打手來,一擁而上將人打死算不算殺手?某種意義上也算的,但那樣的活兒,一點紅能看上麼?
……能看上才怪了!
他劍術絕佳、名聲又大,來找他做活的人自然不少,況且他要價極高,能找上他的活兒,自然絕不是殺個阿貓阿狗那麼簡單。
一點紅也不屑的去欺負不會武功的普通人,他殺人甚至都不是暗殺,是直接把要殺的對像從被窩裡薅出來和他決鬥。
其實主要的原因還是他那些年經常都是抱著求死的心態去干活的。
秦蔻托著腮,好似完全沒聽出來這淡淡一句話中的血腥味,只問他:「所以就是……決鬥咯?而且都是江湖中人?」
一點紅很輕、很淺地點了一下頭。
他並不看秦蔻,似乎很不想看到她此刻的表情一般。
秦蔻伸手戳了戳他的手背,一點紅視線挪了一下,
落在了她剪得很短、塗著灰粉色指甲油的指甲上。
她忽然笑了一下,說:「哇,你決鬥都有錢拿!」
她又想了想,無不遺憾地說:「其實你可以這樣,雇主叫你殺人,你殺一次那一次錢,而且你們江湖中人不都有懸賞令什麼的麼?把什麼首級啊拿到官府去,那豈不是能再吃一次賞金?」
兩、兩頭吃啊!
楚留香:「……」
陸小鳳:「……」
花滿樓:「……」
陸小鳳忍不住吐槽:「我看這殺手集團的老大應該你去做,創收能翻一番!」
秦蔻:「那是!我這可是商業社會打拼出來的!」
陸小鳳:「……這明明是黑白通吃的野路子。」
一點紅的眼睫動了動。
他復而抬眸,去瞧秦蔻,秦蔻已經鬧鬧嚷嚷地和陸小鳳聊起了其他的話題,並沒有在看他。但他其實很明白,她剛剛那樣天然的語氣,就是為了安撫他,叫他放下心結。
秦蔻說得正開心,一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飲料杯,一點紅眼疾手快,伸出手去,一把將那杯子抓住,裡頭的橙汁便一滴也沒灑出來。
他瞧了秦蔻一眼,低低地說:「小心些。」
秦蔻唔了一聲,忽然垂下了頭,自杯中的吸管中吸了一口果汁。
一點紅別開了頭,手中穩穩抓著那杯果汁。
這頓飯自然聊得還是挺開心的,不過只有一點,除卻楚留香很愛吃這種帶芝士的東西之外,其他三個人似乎都是典型的中原胃口,並吃不太慣這樣的食物。
秦蔻當然也沒有摁頭逼人吃不喜歡的食物的習慣。
吃不慣就吃不慣嘛,大不了晚上再補回來咯。
而且剛剛楚留香說的那個馕包肉,真的……其實說得她也很心動。
於是她就提議,要不要先消消食,然後再去搓一頓,她知道有個地方,烤肉很好吃,而且也還滿放松的,適合幾個朋友一起去逛一逛、玩一玩,還很消磨時間。
眾人當然都表示沒問題。
然後,秦蔻就把他們帶到了……某家東北洗浴中心XX水宮。
楚留香:「……」
陸小鳳:「……」
不,這個,你等等,在澡堂子裡吃烤肉麼?!!
第53章
X市當然不在東北,沒有那麼深、那麼重的洗浴文化,不過畢竟是省會城市,一般不那麼小眾的吃的玩的在這裡也差不多都能找全,有東北老板開的洗浴中心也很正常。
這家店還是秦蔻上大學的時候被同宿舍的東北舍友安利的,況且價格不貴,於是一到周末,四個女生就一起帶著自己的裝備去澡堂子裡躺一天了。
在此之前,她還真沒有去外頭洗澡的愛好。
而楚留香是很喜歡洗澡的。
他喜歡大海,喜歡金色的陽光照射在一望無際的碧波之上所蒸騰出的微鹹,他也喜歡像魚一樣躍進海中游泳,讓清涼的海水流過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肉,將他的肉體與精神全都包裹起來,也喜歡濕淋淋地站在甲板上,感受海風的柔軟與海鷗的嘶鳴。
但只有一點他不太喜歡。
眾所周知,海水是鹹的。
所以自海中游過泳後,倘若真就這樣等著自然風干,那真是渾身上下都是一股黏黏鹹鹹的滋味,連頭發都似乎被腌入味了,倘若不趕緊洗洗干淨,那真的是要難受死了。
但在大海之中,淡水當然也是一種非常重要的資源。
楚留香能常年累月住在大海中,那自然是有自己的一套法子的——他早年間其實救過很多很可憐的人,其中一家,正是海邊的漁家,楚留香可憐他,便花錢顧他,每三日送一船淡水來給他,如此也算是解決了這家人的生計問題。
上岸的時候,他也很喜歡往澡堂子裡跑,每次遇見胡鐵花,他都要薅著那只又活潑、又愛在泥坑裡打滾的大貓,去澡堂子裡洗個干干淨淨。
所以他自認為對澡堂子理解得很深刻。
不過饒是如此,在聽到秦蔻一本正經地說著某家澡堂子裡的烤肉很好吃時,他的反應還是:「???」
……認真的麼???
直到看見眼前這棟建築。
——四五層高、招牌巨大、進門一瞧,只覺得此地豪華如晶宮鮫境,處處皆是異景,身處其中,只覺得此地根本不似凡人所落腳之處,然而再看這些來來往往的男女,神色皆是鎮定自若,拖鞋在地上發出「踏拉、踏拉」的聲音,還有那種在前台處上演極致推拉的男人——「你不給我面子啊!」「不行不行,你今天放手、必須放手!」
一點紅乍一瞧見這種場面,還以為這二人起了口角,一言不合便掄起了王八拳——這裡的人個個都不會武功,掄一掄王八拳倒是已經夠了。
直到秦蔻悄悄告訴他,這兩個人是在搶著結賬。
一點紅:「……」
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其余三位古代俠客倒是對此司空見慣,經常和朋友一起聚聚的人是不可能沒見過這種爭搶著結賬的場面,只能說,男人之間的虛與委蛇,那真是自古以來都不帶變的。
就是在這種有如戲文中寫的、昔日武則天所建鏡宮之所在,來進行這種常見的市井活動,總讓人覺得有點……嗯,怪怪的。
陸小鳳嘆氣道:「你們現代人,真的很……」
誇張啊!
澡堂子楚留香很常去,但這樣有男有女的澡堂子,他卻是第一次見、也第一次來。
不過道理卻也很好懂。
各自領了手環,秦蔻衝他們晃了晃手機,意思是待會兒出來手機聯系。
楚留香微微一笑,朝她點了點頭。
男女兩撥人就朝著不一樣的方向走去。
進了更衣室,陸小鳳和一點紅齊齊沉默。
和陌生人坦誠相見,是需要克服一定的心理障礙的。
楚留香自然不用說,他屬於澡堂常客,即便這裡設施舒服一些、裝潢豪華一些、沒見過的東西多了一些之外,其余的,與千年之前也差不了多少,他面不改色地解著襯衫的扣子,順便瞧了一點紅一眼。
一點紅的眉頭死死地皺起。
他的眼神一向是不怎麼喜歡亂看的,但他是個很警惕的人,時常在進入一個地方的第一秒,就會下意識地把每一個角落都掃得清清楚楚。但今天……楚留香甚至覺得他的眼神比瞧著秦蔻時還規矩得多。
況且他也沒有在這麼多人面前解衣裳的習慣。
一點紅緊緊地抿著薄唇。
楚留香失笑。
這種事怎麼說呢……好像如果大家都不覺得尷尬的話,那就是一點兒都不尷尬的,但倘若其中有一個尷尬得連腰腹部的肌肉都縮緊了的話,那這裡的氛圍就似乎有點怪怪的。
搞得楚留香自己伸向襯衫扣子的手都遲疑了。
一點紅霍然抬頭,盯住了他。
楚留香望天,故若無其事地哼起了小曲兒,他們的櫃子不在同一排,他也就不必留在這裡徒增尷尬了。
一點紅在那裡站了很久很久,久到讓人幾乎認為這不是一個活人,而是一座石雕,甚至有幾個大剌剌的老大爺瞧見他,還大聲寬慰著什麼年輕人太害臊了……被一點紅冷冰冰的眼神刺退了。
最後,他面不改色、目不斜視地走進去時,穿了條短褲。
……反而引來了更多的眼神。
一點紅:=。=
根本沒完成過這種社會化的一點紅寒著臉,鑽進了單人淋浴間。
出來之後,也根本沒去大浴池,而是找了個角落裡的、像是泡菜壇子一樣的單人小缸貓進去了。
此時的楚留香在大浴池裡百無聊賴地泡著,心想:紅兄可真慢啊,還沒來麼?
而陸小鳳和花滿樓這邊呢,非常意外,是花滿樓更先一步克服了心理障礙。
陸小鳳大驚:「花滿樓,你……」
花滿樓信心滿滿的表示優勢在我!
陸小鳳:「?」
哈?什麼優勢在你?
花滿樓的唇角就慢慢、慢慢地揚了起來,露出了一個帶著一點小得意、又帶著幾分神秘的笑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悄悄道:「因為我瞧不見啊。」
陸小鳳:「……」
花滿樓:<( ̄︶ ̄)>
陸小鳳哭笑不得,只說:「七童啊……你啊……」
花滿樓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所以我先進去咯。」
陸小鳳也忍不住笑了。
花滿樓,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與花滿樓相處時,有時你總會忘記他是個瞎子……但這件事卻又總會在不經意間被提起,自然得就好像……就好像這並不是一個缺陷、一個傷痛,而只是生在他身上的一顆痣罷了。
絕不會有人去刻意提起自己身上有一顆痣,但也絕不會有人刻意要去避開自己身上那顆痣的話題。旁人如何談論起天氣、玉佩和胎記,花滿樓就怎麼樣談起他的眼睛。
但倘若說,他從沒在意過自己的眼睛,那就實在是大錯特錯了。
陸小鳳與花滿樓自小一起長大,他知道那場變故、也知道花滿樓曾如何痛苦,又是如何慢慢地、一步步地豁達起來。
他這輩子很少會敬佩什麼人,但他卻始終覺得,花滿樓是個極其偉大的人。
陸小鳳輕輕一笑,忽然抬起頭來瞧了天花板一眼,自言自語道:「不行!不行!這千年之後的澡堂子,我若不體驗一番,回去怎麼和司空摘星炫耀呢!」
他搖頭晃腦地走進了浴池。
然後就看到了憂心忡忡走出來的花滿樓。
陸小鳳:「?」
陸小鳳:「剛剛不是說優勢在你麼?」
花滿樓:「聽見了一些……嗯,很難去想像的東西。」
陸小鳳:「什麼?」
花滿樓:「來來來你過來……」
他就被花滿樓領到了個地方,那地方說來也沒什麼特別的,不過就是幾個小房間,每個房間裡都有個奇怪的、像是殺豬用的台子,而站在那台子邊兒上的大爺……也很像是殺豬的大爺。
大爺還很熱情:「來來來小伙子搓個澡不?我們這裡有牛奶搓蜂蜜搓蘋果醋搓鹽搓紅酒搓……」
陸小鳳:「???」
什麼東西???你們是准備搓入味了直接吃人麼??
花滿樓就是有點理解不了這個。
於是他慫恿:「陸小鳳,你去試試吧。」
陸小鳳瞪著他。
花滿樓泰然自若,露出神秘微笑。
陸小鳳於是板著臉,像是一只要被搓入味的小公雞一樣,躺在了那個台子上,隨後門就被關上了,花滿樓只聽得裡面傳出了似乎非常痛苦的「嘶——!」的一聲。
花滿樓:╮( ̄▽ ̄)╭
陸小鳳出來的時候,也依然板著臉,腰間掛這條毛巾,坐在浴池裡不說話。
花滿樓忍不住道:「我實在沒見過你這樣安靜的時候。」
陸小鳳說:「因為我在想一個問題。」
花滿樓道:「你在想什麼?」
陸小鳳道:「我在想,這個叫搓澡巾的東西,我們回程的時候能不能多帶幾條回去。」
花滿樓:「……」
花滿樓:「噗嗤……」
陸小鳳:「啊……阿楚哥!」
楚留香就在池子的另一側。
其實這裡的能見度倒也不算特別好,這裡的水溫度調的將將好,略微有些燙皮膚,只令人渾身的肌肉也忍不住放松下來,水霧氤氳而起,便像是一層朦朦朧朧的紗,將這裡的一切都染得很模糊。
對此,陸小鳳表示:模糊點好啊!模糊點好啊!
不過楚留香那身姿,當真是太顯眼了。
聽見陸小鳳的聲音後,楚留香把毛巾從臉上拿下來,衝著他們招了招手。
陸小鳳和花滿樓淌水過來。
陸小鳳問:「紅兄呢?」
楚留香忽然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好像想到了什麼極為滑稽的事情。
陸小鳳:「嗯?怎麼了?」
楚留香道:「剛剛,我誠邀紅兄一同去搓澡……」
其實秦蔻家裡也有搓澡巾,一點紅倒是蠻喜歡的,於是楚留香在浴室裡找到他貓著的那個泡菜壇子之後,就誠邀他一同去體驗一番,一點紅眼觀鼻鼻觀心,無可無不可地就跟他去了。
去了之後,因為那地兒乃是一個個單獨的屋子,他們二人進了相鄰的兩間屋子。
搓澡大爺,功力很高。
即便是楚留香這樣的人,初次感受,也不禁繃緊了身子。
一點紅是比楚留香更能忍耐、更擅長忍耐的人,他那一頭當然是一聲不吭、絕不會發出任何動靜的。
然而他不會發出動靜,卻不代表大爺不會說話。
楚留香算是發現了……無論古今,這種做服務行當的人,都絕對擁有一個好話頭,隔壁那位大爺也的確很熱情、很自來熟,與一點紅那樣的悶葫蘆也能(假裝)聊得有來有回。
楚留香:「……」
當然,古代的店小二,似乎比現代的搓澡大爺更有眼力見,瞧見不該理會的人,是絕不會多話的。
現代人卻沒那個意識,因為他們的生活之中根本不會見到危險的人。
楚留香莫名覺得好笑。
他一邊想著一點紅此刻那種渾身緊繃、嘴唇緊抿、一言不發的樣子、一面應付著自己的大爺的各種搭話、一面還頗有興趣地去聽一點紅分到的那大爺還能怎麼聊。
然後就聽那大爺說:「小伙子身上很多疤痕啊。」
哦豁,這話題!
這是真的,一點紅身上的疤痕真的是數不清的多。
做他這個行當的人,以命相搏、生死一線,身上沒有疤痕,是絕不可能的。
他們二人雖說是過命的生死之交,但畢竟認得的時間不長,且一點紅也是有有點抗拒他人接觸太深之人,故而他們雖然肝膽相照,在來現代之前,卻也從沒把酒言歡、抵足而眠過。
所以楚留香那時也不曾發現他身上的傷疤。
直到住在同一個屋檐之下,楚留香才瞧見那些代表著傷痛的疤痕。
不過那也能看出一點紅的厲害之處,所有的傷疤,都沒有特別重的,無論是鞭痕、刀痕還是透骨釘,都好似是自他的皮膚表面滑過,而不曾開膛破肚、血肉模糊,這只能說明,這中原第一快劍在面對險境之時,足夠沉著、反應極快,每次都能在電光火石之間堪堪躲開,因此才會留下這樣的傷疤。
不過這搓澡大爺一定是瞧不出這些秘密的。
一點紅果然一言不發。
他可不是個會給人面子的人,說冷臉就冷臉,說不開腔、絕不開腔,誰尷尬算誰的。
那極會聊天的大爺也不在意,只笑呵呵地繼續道:「和女朋友玩的時候留下的吧?」
楚留香:「……」
楚留香:「???」
啊??不……等等,這炸裂的結論到底是怎麼的出來的?他是錯過了什麼重要的內容麼??
然後就只聽那大爺樂呵呵道:「別看大爺年紀大了,其實你們年輕人曉得的東西,大爺我也知道啊,這個是叫那個什麼吧,愛死愛慕!對,愛死愛慕,不過小伙子身上留這麼多疤……要不要試試我們這裡的祛疤膏啊,一百九十九一位,可管用了……誒,還沒搓完吶!小伙子你別走啊……你說你這孩子!」
楚留香:「……」
楚留香默默地伸手摸了摸鼻子,並向自己分到的大爺提出了疑問:「愛死……愛慕是什麼?」
大爺爽朗一笑:「我咋個知道的嘛!還加不加醋?」
楚留香:「……不加了,多謝。」
總而言之,事情就是這個樣子的。
陸小鳳奇道:「那紅兄如今在哪裡?」
楚留香用下巴揚了揚某個角落,道:「在那個壇子裡貓著生悶氣吧。」
陸小鳳:「好吧,所以那愛死……慕,究竟是什麼?」
楚留香攤手,表示自己的的確確不知道。
第54章
除卻這幾個說不上來和諧不和諧的小插曲之外,澡堂子的確很不錯。
楚留香仰著頭,把毛巾蓋在臉上,舒舒服服地泡在池子裡。
熱水果然很好,只如岩漿一般,燙的他渾身的皮膚都有些微紅發燙。他忍不住又想起了胡鐵花,只心道:小胡若是能來這裡一趟,一定也會愛上洗澡的。
又忍不住想:倘若他還有機會回來,那這一次一定要多帶一些他們那裡的好東西給秦蔻。
他來的時間雖然不長,不過因著手上有手機,足不出戶、也能知天下事,便知道此世雖然有各種各樣便利的好東西,但對文玩古董之類的東西倒是追捧得很、貴價得很。
這種事情倒是古今共通的。
只不過他那年代,於此世來說卻是從未存在過的朝代。楚留香出於好奇還理了一下,似乎是自唐之後,兩邊的歷史便走了分叉口。
那意思是自唐之前的文玩都可以麼?
楚留香懶洋洋的下沉,把自己大半個身子全泡在熱水之中。
他留長發、人又實在英俊得可怕、再加上極度吸睛的身材,即便在男浴室之中,倒是也能吸引到不少的目光。他渾然不在意,一只手臂松松搭在浴池的邊緣,手指一下下地敲打著磚面,腦內依然在有一搭沒一搭的想著。
……好像不太可以,他雖然沒仔仔細細地研究過此地的律法,但他一向對文玩古董感興趣,這幾日隨意瞧了瞧,此地的律法似乎規定,宋之前的文物都不可買賣來著。
這倒有點難。
楚留香撇了撇嘴,摸了摸鼻子。
他還不想給秦蔻惹麻煩。
那怎麼辦呢?搞點貴重新奇好玩的東西來?對了!那尊白玉美人,玉質溫潤、妙手雕成……況且秦蔻跟烏鴉精轉世一般,最是喜歡閃亮精細的物事,挑此物贈予她這友女,再合適不過。
又轉而想,說道這亮晶晶的物事,他們那地兒也有紅藍寶石,只不過都是匠人磨的表面珠圓玉潤的,總是有些灰蒙蒙的,因此不若翡翠、珍珠等物之前,誰知來此世一看,原來還有「立體切割」這樣的東西。
要不要再帶點珠花、鳳釵之類的呢……不會綰發,放在梳妝台裡瞧著想必也很舒心吧。
不過……
想了這麼多,這時空亂流,奇就奇在一個亂字上,憑空出現、憑空消失,回去之後,還能再碰上一次、再回這邊來看一看的概率又有多大呢?
他怔了怔,又忍不住失笑,只心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何處不離別?
只不過這樣奇異的相遇與離別,對他來說,還真是頭一次體會。
算啦!與友人相聚時,總想著將要離別,豈不是一件既對不起友人、也對不起自己的事情麼?這樣悲春傷秋,可不是他!
楚留香一笑,對陸小鳳道:「出去麼?」
陸小鳳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懶洋洋道:「走吧!」
秦蔻早就給楚留香的微信留言,自己在汗蒸室這邊等他們。
舊手機,她只有兩個,之前一個給了楚留香,一個給了一點紅,而陸小鳳和花滿樓來了之後,她還沒來得及回家薅爸爸媽媽的舊手機,就先這樣湊活著了。
之所以留言給楚留香而不是一點紅,是因為她總是覺得楚留香就很像是個帶隊的大哥,這些人無論遇到什麼事情,他都能沉穩冷靜、游刃有余地試著去解決。
她在汗蒸房裡呆了十五分鐘,雙頰紅潤的出來了,窩在外頭的沙發上玩手機。
半晌,聽見有人溫聲叫她:「秦蔻。」
她一抬眼,就瞧見了他們四個。
他們都穿著浴場裡提供的干淨睡衣,這睡衣穿在旁人身上倒是都松垮垮,瞧著也不甚精神,但穿在武人身上倒是並非如此,楚留香單手插兜,把短袖又卷起來一些,露著一截緊實的大臂。
然後汗蒸室裡很多男的就都忍不住看他,還有人探頭探腦瞧了一會兒,上來搭訕:「兄弟你這是怎麼練的啊?」
這話讓人怎麼回答?況且這「練」指的又是什麼呢?
楚留香根本不知道這人在問什麼,卻也不妨礙他回答,只見他勾唇一笑,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笑著含糊過去:「老兄,好好練。」
那位老兄:「啊?嗯嗯……哦……」
然後楚留香就繞過他走了。
片刻之後,那位上前搭訕的老兄才反應過來:不對啊,這人根本什麼都沒說啊!怎麼他剛剛腦子裡暈乎乎的,還覺得他說的話賊有道理呢?
這或許是因為楚留香的笑容總是足夠親切、足夠真誠,又或許是因為他的聲音總是很低沉、很富有一種奇異的煽動力,叫人不由自主地就想信服。
秦蔻窩在沙發上問:「感覺怎麼樣啊?」
這就是問他們這一次的體驗如何了。
一點紅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看上去並不好。
當然,他的臉色一向都是冷冰冰、硬邦邦的,與他不熟識的人很難瞧出這張死人臉上的情緒,只當他是石雕成精就是了。
秦蔻瞧了他一眼,問:「你不喜歡麼?」
一點紅的嘴唇動了動,好像想解釋什麼,又不知道如何說出口,最後只說了一句:「我沒事,你不必在意。」
秦蔻唔了一聲,若有所思地瞧著他,然後叫了服務員,去門外不知道說了點什麼。
過了一會兒,服務員端著一塊草莓奶油蛋糕來了。
秦蔻戳了戳一點紅的胳膊,他胳膊上就又留下了一個小小的、淺紅色的月牙,殺手似乎總是很喜歡下意識地去撫摸這些痕跡,又抬起眸來,問她:「怎麼了?」
秦蔻把奶油蛋糕推給他,說:「給你吃啊。」
復而又笑著說:「這個拿來謝謝你今天肯陪我來這裡,好不好?」
一點紅盯著那雪白奶油之上的一點殷紅草莓,蒼白的手指忽然忍不住痙攣了一下。
她總是這樣。
即便一點紅自小到大,也從沒受過任何正常的社會化訓練,他也具備一個正常人的思維。
一個人,她不僅收留無家可歸之人,還帶著他們一同去體驗這個新世界裡各式各樣好玩的物事,她當然是個極盡慷慨之人,卻也是個極盡溫柔之人。
明明這就是她的一番好意,但她卻能把話說成「謝謝你陪我來這裡」。
他只覺得自己根本就配不上這一種溫柔的對待。
沉默半晌,他沙啞地說:「你、你不必如此……我……」
秦蔻:「哎呀,陸小鳳怎麼跑到高溫房裡去了,我要去看看,拜拜!」
說完,她就跳起來跑了。
一點紅:「……」
一點紅忍不住嘆了口氣,拿起了白瓷盤邊扣著的叉子,把那個草莓小心翼翼地放到了一邊兒,先吃底下柔軟如雲朵般的奶油與蛋糕體。
另一頭,高溫房。
外側溫度計顯示,屋內溫度八十九攝氏度。
秦蔻以前進去過一回,一呼吸,感覺呼吸道都要被燙傷了,趕緊出來。
……所以她一直都不太理解這玩意除了煉人油以外的存在價值,那玻璃門從外頭一摸都燙手啊!
但是陸小鳳此刻就在裡面煉人油!
秦蔻:=口=!!!
花滿樓和楚留香都站在這個高溫房門口,楚留香雙手抱胸,似乎饒有興趣地在觀察著裡頭的陸小鳳,花滿樓揉著太陽穴,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再看高溫房裡的陸小鳳,他盤腿坐著,額頭與脖頸處早就被蒸出一片細細密密的水光,面色也已通紅,更重要的是,他眉頭緊縮,時不時睜開眼瞟一眼身邊仰躺著的大爺……
秦蔻:「……他在和這大爺較勁啊?」
花滿樓無奈地點點頭。
畢竟是能和司空摘星比賽翻跟頭翻五百多個的人吶……這無聊勁兒,一般人是比不上的。
楚留香笑罵:「這小混蛋。」
秦蔻雙手抱胸,盯著裡面的陸小鳳。
陸小鳳睜開眼,正好瞧見了她,衝她眨眨眼,勾唇一笑,面頰兩邊兒便出現了兩個深深的酒窩來。
秦蔻心頭一動,湊到楚留香身邊,戳他一下,說:「阿楚哥阿楚哥,快,你就進去對陸小鳳這樣說……附耳過來!」
楚留香個頭應該在一米九左右,比一米七的秦蔻高了二十公分,剛剛好比她高了一個頭左右,她這樣湊過來的時候,楚留香的余光一掃,簡直產生了一種大橘正蹲在他胸膛上的錯覺。
他不免覺得好笑,順著她的意思俯下身子,即便如此,秦蔻也需要墊一點腳,才能實現「附耳過來」所要達成的視覺條件。
秦蔻窸窸窣窣、呱唧呱唧。
楚留香聽完:「……」
楚留香忍不住用一副見了鬼一樣的表情看著她。
秦蔻自信滿滿地表示:「你就這樣去說吧,他絕對出來!」
楚留香:「……」
楚留香摸摸鼻子,又摸摸鼻子,瞧了一眼在裡頭打算較勁到底的陸小鳳,還是嘆了口氣,認命般地走進去了。
片刻之後,陸小鳳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很精彩,他古怪地瞧了一眼玻璃外的秦蔻,忽然打了個寒戰,果斷站起來就走。
剛剛跑去接飲料的花滿樓回來之後就發現陸小鳳出來了。
花滿樓:「?」
花滿樓笑道:「誰能勸得動你不犯傻?剛剛我聽見阿楚哥進去和你說了什麼。」
陸小鳳:「……」
陸小鳳板著臉:「你去問阿秦。」
秦蔻說:「啊我說不出口,花滿樓你去問阿楚哥啦!」
楚留香:「……」
楚留香:「……這話明明就是你教給我的。」
秦蔻以手捂臉,表示自己不聽不聽。
花滿樓:OVO?
花滿樓:「阿楚哥啊……」
楚留香:「……」
楚留香認命般地嘆了口氣,對花滿樓道:「附耳過來。」
花滿樓湊過去。
楚留香就悄悄對他說:「因為阿秦要我告訴小陸,高溫殺X吶……」
花滿樓:「……」
花滿樓:冷汗.jpg
確實,穩准狠……一下子就抓住了男人的痛點。
汗蒸這種活動,不僅能把人的汗蒸出來,還能把人的懶也給蒸出來,任誰進了那汗蒸房,也只會覺得這高溫令渾身的肌肉都止不住的放松,連脊柱都要被抽出來似得。
所以,此刻的陸小鳳正懶洋洋地躺在休息室的大通鋪上,兩只手搭在肚子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拍著。
秦蔻:觀察.jpg
陸小鳳:「……阿秦怎麼了?」
秦蔻:「就莫名覺得你很像一種動物。」
陸小鳳懶洋洋地說:「小公雞嘛,我懂得,司空摘星那猴精總是這麼叫我。」
秦蔻:「是海豹。」
陸小鳳:「海豹是什麼?」
秦蔻翻手機相冊,找到海豹拍肚皮的那個動圖,塞給陸小鳳看。
陸小鳳摸著小胡子盯了半天,忽然哈哈大笑,又用手拍了拍肚皮,道:「這個還真的蠻像的嘛!」
秦蔻:「快,你模仿一下,我要錄視頻!我要做成表情包發給阿楚哥!」
陸小鳳:「哈哈哈好啊好啊!」
兩個人就開始在角落裡又是凹造型又是調燈光又是試不同的拍攝角度去了。
陸小鳳拍肚皮居然還能拍出像鼓一樣的聲音,真的恐怖如斯。
楚留香:「噗嗤!」
花滿樓一面搖著小蒲扇,一面搖頭道:「有時候真覺得他們二人還挺像的。」
楚留香道:「是啊……嗯?你的蒲扇從哪裡來的?」
沒見這裡提供這樣東西啊。
花滿樓眨眨眼,天然地道:「方才路過那邊的休息室,裡面的阿姨拉著我的手硬塞的。」
楚留香失笑:「你和小陸在某種方面也很像的嘛。」
江湖妲己這方面。
花滿樓:「嗯?」
楚留香微笑著道:「沒什麼。」
那一頭,秦蔻和陸小鳳鬧騰完了,跑過來坐著,聽楚留香講剛剛的搓澡經歷,當然,老大爺氣走一點紅這段兒沒講,怕紅兄面上不顯,心裡繼續生悶氣。
秦蔻的注意力立刻就放在了一個地方。
她問:「誒,你們都去搓了啊……這玩意好多南方人都受不了呢。」
這幾個古代俠客還挺愛嘗試新鮮事物的嘛。
楚留香摸鼻子:「其實除了我,他們三個都是江南人士……」
秦蔻:「啊?」
一點紅她之前曉得,還腦內幻想過這個冷面殺手如果一開口是一股吳儂軟語會是一副怎麼樣的場景。
花滿樓也自不必說,江南花家嘛,況且他說話還真的帶一點口音,尾音總是往下墜那麼一點,相當柔軟。
秦蔻驚訝的是:「小陸你居然是江南人士麼?」
陸小鳳懶洋洋地說:「我和花滿樓自小一起長大,他是江南人,我當然也是啊,不然我們兩個夢中相會麼?」
秦蔻:「……也是哦。」
不過就是從沒聽他談起過。
也不是沒聽他談起過吧,而是好像整個《陸小鳳傳奇》都從沒提起過這位風流浪子的過去。
書中只說過一句話,大意是——
流浪是一種絕症,想要得上它當然並不容易,但倘若得上了,也就再無治愈的可能了。
所以陸小鳳又是怎麼得上這種流浪的絕症的呢?
她忍不住這樣想著,又驟然一抬眼,瞧見了陸小鳳那廝似笑非笑地眼神,問她:「阿秦啊,你是不是在想什麼壞事?」
秦蔻點了點頭。
陸小鳳勾唇一笑,只問:「想什麼呢?」
秦蔻盯著他,只說:「我在想……你剛剛去搓澡,加了什麼東西?」
陸小鳳一怔。
隨即,他又輕松地笑了出來,道:「我選了浴鹽。」
秦蔻問:「為什麼選浴鹽啊?」
陸小鳳淡淡道:「因為我實在很想知道,我這只小公雞,若做成鹽焗雞,究竟是一種什麼味道。」
秦蔻:「……」
好冷的幽默。
第55章
由陸小鳳起頭,秦蔻還真有點好奇他們都各自選了什麼樣的佐料(?)來搓。
花滿樓也選了鹽搓,不過倒不是出於和陸小鳳一樣奇怪的理由,而是因為那鹽是玫瑰浴鹽。
只可惜搓上去之後沒留下什麼味道,還是讓他覺得自己很像是一只被搓了鹽的食材。
某種意義上屬於和陸小鳳殊途同歸了。
楚留香選了醋。
秦蔻問他:「我記得你好喜歡喝葡萄酒的,怎麼不選個紅酒試一試?」
楚留香悠然回答:「我雖然喜歡紅酒,但也並不代表我要用紅酒把自己腌一腌啊。」
主要是他自己聞不到味道,覺得是什麼都無所謂,剛巧那醋上還寫著「蘋果醋」二個字兒,他便覺得有趣,選來試一下。
結果好像並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看秦蔻的反應,可能他身上也聞不見什麼酸呼呼的味道。
他問秦蔻自己身上是什麼味道,秦蔻嗅了嗅,說:「蘋果味。」
果汁嘛,酸甜甜的。
其實這種味道出現在這樣子體型的男人身上,還真是……蠻有反差萌的。
她倒是知道,有一些硬核澡堂子裡真的會用陳醋來搓……不過她沒深入研究過洗浴文化,也不想研究得這麼深入。
然後她又湊過去,探頭悄悄去研究一點紅被什麼東西腌過。
與他冷白冷白的皮膚、冷峻冷峻的表情所不同的是,一點紅實際上個體溫偏高的人,靠近他,就能感受到他的體溫。
炙熱又有點甜絲絲的,是蜂蜜味的。
是的,一點紅因為喜歡吃一味甜,進到那搓澡的小屋子裡,瞧著牆上貼的價目表時,出於直覺,就選了蜂蜜味道。
以至於他現在像是一只行走的大蜂蜜糖。
這說法誇張是誇張了點,不過秦蔻的腦內還真是這樣腦補的。
她說:「好甜。」
一點紅:「……」
一點紅:「嗯。」
他完全不知道該回答什麼。
秦蔻忍不住笑了,轉而問道:「誒,說起來,我經常看電視劇看到那種古裝劇啊,會在浴桶裡泡很多花瓣來洗澡,這是真的嗎?」
一點紅略微思考了一下,只道:「會。」
秦蔻:「?」
秦蔻一言難盡:「……等等,你試過?」
這聽上去比他會用蜂蜜來給自己腌入味更難頂。
一點紅:「……」
一點紅解釋:「有一次我闖入一人家中,揪那人出來決鬥,那人正在洗澡,便用玫瑰入浴。」
秦蔻:「嘶……!」
這的確倒是很符合武俠小說的調性,要麼是掉下山崖撿秘籍,要麼是與美女的香艷打戲。
似乎瞧見秦蔻的眼神有點不對,他立刻解釋:「是男人。」
秦蔻歪頭:「好的。」
反正也不知道信不信吧。
陸小鳳摸著他的小胡子,道:「我倒是用過幾次,後來便不用了。」
秦蔻:「???」
秦蔻:「看不出來啊小陸,你過得這麼講究。」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此事說來話長啊……」
這件事還得追溯到幾個月前他卷入的一樁麻煩事之中。
這事說來也蹊蹺,就是有個叫上官丹鳳的女人,跑過來說她是個叫「金鵬王朝」的西域小國的公主,如今正欲復國,只是從前王室的海量金銀珠寶如今被二個外人把持著,想請陸小鳳出山幫忙。
這話……怎麼說呢,當時他聽著覺得沒毛病,不過這兩天來了現代之後,他沒少玩手機,就看到了很多諸如「我是秦始皇,剛剛醒來准備復國,打我五千,復國成功,必有重謝!」的段子,然後他就很莫名覺得那個時候信了上官飛燕說辭的他很像個傻子。
咳,跑偏了。
反正就是他這傻子最後還是被打動了,豪氣衝天地表示會幫這幫騙子討公道,然後與峨眉派產生了點關系,被峨眉派二英四秀中的四秀堵在浴桶裡問話。
當時的陸小鳳心理狀態如下:……^%(*)_%$#!!!
江湖上這些女人,真的夠彪悍!
總之,那一次給陸小鳳留下了一點心理陰影。
那次的事情過去之後,他去找花滿樓訴苦,彼時花滿樓剛巧得了不少的新鮮玫瑰花瓣,准備拿來做新一年的百花釀,就分了陸小鳳一部分。
陸小鳳就拿來洗澡了——花瓣可以飄在水面上,可以遮擋視線,總是有助於防止那種尷尬情況再次發生的。
秦蔻奇道:「可是站起來的時候,花瓣不會粘在身上麼?」
陸小鳳板著臉道:「所以你猜我是為什麼要放棄這法子的?」
秦蔻:「……」
好叭。
在澡堂子裡消磨時間,就是這樣的平平無奇,他們幾個獨占了一間休息室,點了一壺花果茶,用酒精爐慢慢的燒著,這茶水其實倒也算不得什麼好東西,這幾位古代俠客,即便是瞧起來最落魄的一點紅,身家也算是豐厚,什麼樣的好茶水沒見過?
但,重要的也根本不是茶水,而是一起漫無目的地聊天,雜七雜八,什麼都玩。
秦蔻還試圖弄明白點穴的基本原理。
本來,她以為這個東西就是用手指去點人體的特定部位嘛,技術難點應該就是對人體穴道的精准認識以及手指上的力道嘛。
那豈不是她上她也行!
秦蔻:盲目自信.jpg
結果陸小鳳告訴她,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兒,這其中得靠內門功夫。
也就是俗稱的內功。
武功是講究內外的,所謂的外門,就是招式,譬如說「鐵板橋」、「千斤墜」這樣的閃避動作,再譬如說,「五岳朝宗」這個劍術動作,便是一出手就直入中宮,直刺胸前命門。
但是呢,基本上所有的外門功夫,都得靠內功來提升威力。
最直觀的例子便是掌法。
同一套掌法,叫一個全然無根骨的普通人,苦練十幾年,那動作自然也會有模有樣,但他一掌擊出,掌風之中不裹挾內勁,即便真的擊中了他人的心口,那也就是像抽了別人一巴掌一樣,無甚意思。
而倘若是一個內功高手,他就算真的只是打你一巴掌,也能把人打到筋斷骨折、再多用一分內勁,甚至能震斷人的心脈。
秦蔻提出辛辣地質疑:「那這內功,和『力氣』有什麼不一樣呢?」
陸小鳳就笑了。
陸小鳳是個很英俊的男人,但他的英俊卻與楚留香不同。
楚留香棱角分明,若不笑時,瞧上去也有幾分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漠,偶爾的偶爾,秦蔻瞧見楚留香一個人坐在窗前時,會覺得他是一個瞧上去很溫和,但實際上很有距離感的人。
這種距離感大概體現在,他真的很成熟、很體貼,也很懂得人與人之間的界限。
但陸小鳳卻不太懂這個,所以雖然他總是很固執地留著那兩撇小胡子,秦蔻在他們來之後,也補過課,看過幾本陸小鳳,知道在他身上發生的事情一點兒也不少、也不溫和。
然而即便經歷了許多的騙局,見過了許多的死亡,他瞧上去也永遠像個快樂的大混蛋。
或許他這樣的人,在江湖上實在是太少見,因此才能顯得那麼可愛、那麼招人喜歡。
簡而言之就是一個字:蠱。
所以他的笑容自然也帶著蠱惑,他對著秦蔻挑了挑眉,只道:「那麼,力氣大的人能做到這個麼?」
秦蔻呆了呆,問:「哪個呀?」
陸小鳳撲通一聲躺平了。
秦蔻:「……」
秦蔻:「啊?」
陸小鳳:「看好咯!」
秦蔻一瞧,就見陸小鳳舒舒服服地躺在大通鋪上,兩只手交叉著放在胸口上,仿佛一個即將入殮的死人一般端莊。
但死人當然是不會端莊地捏著一罐冰可樂的。
陸小鳳的手指沒動,眼皮子也沒抬,就那麼隨隨便便地躺著,然而只聽一聲易拉罐的開蓋聲,接著便是密封的冰可樂在第一次接觸空氣時所發出的氣泡溢出聲,極為爽快。
緊接著,罐子裡的褐色液體,忽然像是激流山泉一般湧了出來!化作一道褐色水光,直挺挺地朝著陸小鳳的臉上噴去!
陸小鳳當然還是動都沒有動的,他只是張大了嘴巴。
可樂就都進了他的嘴巴,一滴都沒有流出來。
他悠然地躺著、悠然地咂咂嘴,然後抬眸瞧了秦蔻一眼。
秦蔻:=口=!!!
陸小鳳的這個絕活,早在《陸小鳳傳奇》的第一部 之中,便有展現過,只不過這兩天,他實在表現得太像個正常人了,喜歡玩手機、喜歡跑到高溫房裡和老大爺較勁……
所以他突然展現了那種讓人極其懷疑「物理學不存在了」的技能的時候,秦蔻就……秦蔻就怔住了。
就……真的很像特效啊!!!。
陸小鳳得意地笑道:「怎麼樣?瞧清楚了麼?」
秦蔻呆滯了半晌,說:「這就是內力?」
陸小鳳點了點頭,道:「是不是很不一樣!」
秦蔻說:「我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說武俠劇是中國的魔法世界了……」
陸小鳳挑眉,問:「難道當今真的沒有人學武了麼?」
秦蔻說:「也不是吧,有上武校的學生,還有運動員什麼的。」
楚留香也頗感興趣,便問:「這些人學出來做什麼?」
走鏢?不可能了,如今的物流比以前的鏢局要好上太多了,再者說,鏢局鏢局,主要是為了從山匪土匪的手裡保下貨,他們那時候,行路本身就意味著不可控的危險,而帶著大批財物上路,那更是等同於自殺。
如今的世界,根本連土匪都沒了,即便有些地方還是危險的,但鏢局這種行當,早就不可能有生意了。
秦蔻說:「表演吧,你們看的電視劇上的打戲啊,再一個就是現場的那種拳擊比賽什麼的。」
陸小鳳挑眉:「……就這樣?」
秦蔻聳肩:「就這樣。」
閑著也是閑著,她就從手機裡找了幾個格鬥比賽的視頻給他們看。
一點紅似乎對這個也相當感興趣,湊過來瞧了一眼,道:「外門功夫的練家子。」
但是沒有內功底子,一點都沒有。
陸小鳳奇道:「這倒怪了,像我們那裡,只要稍稍有一點根骨,練這外家功夫,也必然能養氣練氣才是。」
怎麼能做到完全看不出一點內功呢?
秦蔻說:「可能我們這個世界上的人就是沒辦法修習內功吧。」
她還和他們見縫插針地科普了一下八十年代的氣功熱,以及近幾年那個風頭很大、和很多明星都關系很好的氣功大師被抓的事情。
她嚴肅地告誡他們:「所以在我們這裡,號稱自己會內功,那都是騙子,你們可不能出去隨便亂和別人說!」
楚留香失笑。
一面笑,一面又忍不住上手揉了一下她的頭發,
道:「知道知道,你也別總把我們當小孩子。」
秦蔻:「唔!」
陸小鳳還是不理解:「根骨奇佳的人罕見倒是真的,但此世竟然連一個有習內功根骨的人都沒有麼?」
秦蔻見怪不怪地表示:「是咯,每個世界運行的物理法則都不一樣嘛,就像我家大橘,也是從別的世界來的,你看著它和一只貓差不多,其實差得可大了。我們這裡的科學家能解釋麼?其實也不能的。」
和大橘走的最近的楚留香:「???」
楚留香遲疑地問:「大橘它……難道不是一只貓?」
秦蔻:「啊……」
楚留香喜歡抱著大橘一起睡覺來著……
秦蔻含混的表示:「沒事,反正它看上去挺像一只貓的,大部分習性和貓也差不多,你就把他當貓看就好了。」
楚留香更加:「???」
不,你這麼說反而更讓人在意了好不好。
結果無論他怎麼問,秦蔻都堅決不肯透露大橘究竟是什麼東西。
楚留香陷入了沉思之中。
秦蔻眼疾手快,啪嘰一下,把什麼東西糊他臉上了。
楚留香一抬頭,就瞧見秦蔻的臉上也貼著同樣的東西,一張奇奇怪怪的布,浸著些味道說不上好聞還是不好聞的微妙液體,濕噠噠的。
秦蔻嘴裡含混不清地說:「這是面膜,洗澡之後貼一個,很舒服很養膚的,我專程叫跑腿買的呢!」
聽起來是個好東西。
就是貼在臉上的尊容實在算不上好看,乍一瞧見,甚至還覺得有點嚇人。
楚留香一轉頭,就發現陸小鳳和花滿樓早都貼上了,並排躺在大通鋪上,閉著眼睛小憩,很是愜意的樣子。
一點紅……一點紅借故外出中。
楚留香:「……」
很好,感覺紅兄已經學會了一些委婉的拒絕人的方法,某種意義上也算是社會化訓練成功的一步。
至於他自己……秦蔻都糊他臉上了,他還能怎麼辦?
他認命般地嘆了口氣,學著秦蔻的樣子,把面膜敷敷平,小睡它個十五分鐘。
茶葉用的不是很好的花果茶沒有人去喝,茶壺底下坐著的那小爐子還未曾熄滅,火焰無聲,只是茶湯裡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秦蔻窩在沙發裡玩手機,手指戳在屏幕上,發出小小的聲音,這聲音或許旁人都會忽略,但對楚留香這個級別的高手來說,卻無比清晰。
這裡的聲音一切都無比清晰,休息室外,有人踩著拖鞋來來往往,有打著電話的人,有打著撲克的人,有笑著聊天的人……這裡並不安靜,一點兒也不。
但不知為什麼,楚留香卻一點不覺得吵。
他無比放松、無比愜意,竟就這樣無知無覺,慢慢地睡了過去。
悠于 2023-11-8 14:22
第56章
楚留香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他夢見了自己的其他朋友。
小胡一定還在龜茲綠洲的軍帳之中等著他回去,這茫茫大漠之中,消息傳的極慢,只希望他莫要做出什麼傻事才好。
醒來時,楚留香就瞧見秦蔻已經把臉上的面膜洗了去了了,正坐在沙發上瞧著他。
其他三個人都不在——對了,他睡著的時候迷迷糊糊地聽見,陸小鳳拉著花滿樓去「打電玩」的地方去了。
他忍不住笑了笑,溫聲道:「我睡了多久?」
秦蔻說:「一十分鐘。」
一刻鐘多一點。
臉上那面膜都覺得有些干了,貼在面上沒由來的難受,楚留香伸手一抹,將那張質地奇異的布抹了去,扔到邊兒上的垃圾裡,又用熱熱的濕毛巾擦了擦臉和手,舒舒服服地躺在原地,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只笑道:「真奇怪,我竟這般無知無覺地睡過去了。」
秦蔻說:「是呢,我看見你睡得好熟,都不敢叫你。」
楚留香道:「此處倒也的確舒服,如此消磨時間,恐怕進來洗個澡,都得洗上一整天才是。」
秦蔻說:「那是,哈哈,我想到一件事情。」
她就跟楚留香講起自己以前上大學時發生的一件趣事。
那個時候,東北室友似乎還沒在X市發現這個很東北的澡堂子,也沒帶她們來過,所以秦蔻還沒有被打開新世界的大門過。
有一次假期有事,她就給東北室友打電話,電話一接起來,她問對方在干什麼,對方說,在洗澡呢。
秦蔻了然,很快速地說完了事,就掛斷了電話。
剛好到了晚上又有事要找那個人,她又打了個電話,慣例又寒暄一下在干嘛嘛,然後對方說:還在洗澡呢!
當時的秦蔻:???
一點不大不小的東北震撼!
楚留香噗嗤一聲笑出來,又嘆道:「你現在告訴我,這裡能看影戲、有藏書萬卷我都信。」
秦蔻撓撓頭:「好像的確有影音室,不過是那種單人的按摩椅,椅子上帶的屏幕和耳機,感覺沒什麼意思。書吧……我剛才出去看了一眼,那邊有人在辦讀書會。」
楚留香:「……」
在澡堂子裡辦讀書會感覺比在澡堂子裡吃烤肉更難評價。
秦蔻托腮看著他。
楚留香笑道:「好阿蔻,你這樣瞧著我,難不成是我的臉上有只蒼蠅不成?」
秦蔻說:「阿楚哥啊……你剛剛是不是做夢了?」
楚留香微微一怔,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我臉上被你都加了官貼,你竟然還能瞧出我做沒做夢?」
秦蔻衝他眨了眨眼。
楚留香坐了起來,背靠在通鋪後頭的軟靠之上,一只腿隨意地曲起,一條胳膊便搭在這曲起的膝蓋之上。
他說:「我夢見了小胡,小胡是誰你知道的吧。」
秦蔻點點頭。
楚留香便說:「我夢見大漠之中消息傳的慢,小胡忍不住便走出了那綠洲,又如同書裡說得一般,與琵琶公主一路吵吵鬧鬧,要去找石觀音的老巢。」
「夢裡我很焦急,卻又很慶幸。」
秦蔻忍不住問:「焦急?」
楚留香笑了笑,溫聲道:「焦急小胡會做傻事,他那個人,太衝動,脾氣太大,又那麼強。。」
他的聲音是很平和的,沒什麼特殊的起伏,這樣的話其實往往不太容易讓人集中注意力,然而楚留香說話卻是不一樣的,他的聲音很低沉、很溫柔,又總是帶著一股奇異而古樸的浪漫魅力。
這種人,他即便整天阿巴阿巴,你都會覺得他阿巴的別有一番深意,想要仔仔細細地探究一番。
秦蔻拖著腮,安靜地瞧著他。
楚留香也正含笑瞧著秦蔻,道:「慶幸——慶幸其一,小胡雖然莽、但莽中有細,不是傻子,一般人奈何不了他,慶幸其一,書中有道,石觀音對我倒是蠻感興趣的,倘若不完全征服我,想來不會對我的朋友下死手,慶幸其三,即便她要毒死小胡,還有那畫眉鳥柳無眉在後救場,柳無眉還等著要我去神水宮救她的命呢,所以她必須施恩與我。」
他頓了頓,又道:「慶幸四,這一回,我已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紅兄的手臂便也不必被小胡陰差陽錯之下砍下了。」
他眨了眨眼,道:「書中人不書中人的,我不在意,我們對此世、對
你來說雖是書中人,但對彼此來說,卻活生生,書中紅兄斷臂的那段描寫,固然古樸豪放,令他充滿人格魅力,但……比起瞧見紅兄胸中的溝壑,我倒是更希望他雙臂齊全,莫要再流浪、受苦了。」
說完這些話,他忽然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他其實很奇怪自己會說這些話。
旁人都說楚留香乃是天底下最溫和、最瀟灑之人,但倘若要他自己去評價自己,他反而並不覺得自己熱心和溫柔。
他很擅長發現別人隱藏的情緒,也很擅長去安撫別人的不安,為了他人的性命、為了消除別人的苦難,他寧願去豁出自己的性命、寧願一次又一次的把自己置身於極大的危險之中。
要問為什麼,或許是因為他認為這世上的快樂太少、而苦難太多。
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是個最標准不過的「江湖人」,他對於危險與冒險,本來就有著極其熱忱的追求,就好比他這個人瞧見非常新奇、非常狠辣的新招時,第一反應絕對不是害怕,而是興奮。
所以偶爾他會覺得,自己得到那麼多的贊譽、那麼多人的崇敬,其實有那麼一點名不副實,他覺得自己本質上是個有點冷漠的人。
這種冷漠只表現在一個方面,那就是他永遠只擅長去開解別人、消除別人的苦難,卻從來也不願意去讓別人瞧一瞧自己的內心。所以除了胡鐵花這個自小認識的朋友之外,從沒有人知道他的過去、他也幾乎從不和別人提起自己的想法。
所以楚留香會覺得奇怪,自己居然這樣子很順理成章地和秦蔻聊起了剛剛做的那個夢。
秦蔻怔怔地瞧著他,不知道為什麼,楚留香總覺得她眼眶有點發紅。
楚留香輕聲道:「抱歉,提起沉重的事情了。」
秦蔻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
楚留香安靜的等著她說話。
秦蔻說:「其實我……早就沒有把你、把你們當書中人了。」
或許一開始,是有的。
武俠小說之中的人物成真,即便是再穩重的人,恐怕都要驚訝、都想要偷偷探究一下子吧。
書裡是會有很多細節的,這些細節很「活」,也很立體。
但書是沒法直觀的讓人去感受的人身上的活力的。
但秦蔻已經感受到了,她知道阿楚哥摸貓貓的時候是什麼表情,也能聽到他方才睡過去時候呼吸從安定、愜意變的有些急促。
這些相處的細節都是真的,而這些人也當然都是真的。
楚留香也微微一怔。
他瞧著秦蔻有些發紅的眼眶,心忽然緊緊地縮了一下,像是被什麼東西攥住了一般。
是了,他只是先入為主,認為他們對秦蔻來說就是書中人,卻沒想到,他這樣的劃清界限,反而會讓她……傷心。
他沉默了片刻,然後走到了秦蔻的身邊,伸出了自己的手,輕輕地揉了一下她的發頂,溫聲道:「抱歉,說了讓你傷心的話,是我的錯。」
秦蔻有點抱怨似地看著他,忍不住為自己分辯:「你們對我來說,根本早就不是書中人了,而是來自異世界的好朋友啊。」
楚留香怔了怔。
半晌,他輕輕地笑了笑,沉聲道:「我也是,阿蔻。」
我也是,我們雖然認識的時間並不久,但我也是,我也早認為你是重要的友人了。
秦蔻又忍不住笑了,說:「嗯,我都知道的。」
而在休息室的門外,一點紅安靜的立著。
他下意識地看了看他的右臂。
皮膚慘白、不似活人,然而血液在其中奔湧,筋骨與肌肉以一種他極其熟悉的方式構成這條手臂,這是他長劍的延伸,是他身體與生命的一部分。
他聽見楚留香說的話了。
他只說,比起瞧見他胸中的溝壑,他更想要他雙臂齊全,莫要在流浪吃苦了。
……要說他自己不在意自己未來會斷臂,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他這個人,對自己好似一向都是消極而殘酷的,他是殺手,明明最簡單有效的法子是背後暗殺,他卻從來不肯,有好幾次,在面對他自己都沒什麼把握的高手時,他還是冷冷地挑釁、光明正大地決鬥。
所以他一直都認為,自己有一天若是死了,死狀一定是凄慘異常的,莫說是手臂被人削去,恐怕被大卸八塊、死不瞑目都極有可能。
他自己都已消極的接受,這右臂有一天它會被人削下來,但楚留香卻不接受,他一直記著書中的那幾句話,也一直都在思考,究竟要怎麼樣避開這悲劇。
這時,屋中的秦蔻打起了精神,說:「走吧,吃東西去吧,這都八點多了,再過一會兒,自助餐廚房都要下班了!小陸他們在電玩那邊,不知道紅哥在哪裡。」
楚留香在屋中只淡笑道:「他就在門外。」
秦蔻咦了一聲,推開了門,就正對上了一點紅垂下的眸子。
他定定地瞧著秦蔻,道:「你哭了。」
秦蔻搖搖頭,下意識地說:「我沒有,我就是被熏到眼睛了。」
一點紅的面上瞧不出什麼表情來,沒什麼情緒的嗯了一聲,也不知道信了沒有。
剛巧路過的服務員手裡提著個籃子,籃子之中整整齊齊的碼著一排干淨的熱毛巾,一點紅伸手拎了一個起來,似乎想要幫她敷一敷眼睛,又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只遞到了她的手邊。
秦蔻接過了那條熱毛巾。
一點紅又轉頭朝楚留香望去。
他人生中的第一個朋友朝他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什麼多余的話也沒說,只道:「走吧。」
陸小鳳自電玩廳裡出來的時候,興趣倒是蠻高漲的,花滿樓跟他走在一起,頗為無奈地揉著自己的太陽穴。
秦蔻還問呢:「你們去玩了什麼?」
陸小鳳說:「那游戲倒也有趣兒,叫拳皇,阿秦打過麼?」
秦蔻歪頭:「沒有。」
她小時候,這種街機游戲倒是還挺風靡的,不過要去游戲廳打,秦蔻小時候人很安靜,也不喜歡和男生一起玩,她總覺得那種把卡片放在地上扇來扇去的游戲真的很傻、很莫名其妙。
她那時候覺得男生都很鬧哄哄的,游戲廳也鬧哄哄的,所以一次也沒進去過。
陸小鳳奇道:「這玩意兒原來是給小孩子玩的?」
秦蔻說:「也不是啦,現在的小孩也不打了,擺街機的地方打的都是懷舊牌吧……所以你找到人和你一起玩了麼,你可別說是花滿樓!」
陸小鳳無語:「……我在你心裡那麼畜生麼?」
秦蔻眨眨眼,笑而不語。
陸小鳳就解釋:「那邊人倒是不少,只是很會玩的倒是沒幾個。」
他一開始上手,還不怎麼熟悉時,就已打敗了好幾個號稱「玩了十幾年拳皇」的人了。
秦蔻:「……」
那不然呢?他們又沒有靈犀一指,你這屬於降維打擊吧老兄!
她忽然有點好奇,就問:「說起來,你小時候都玩什麼啊,感覺你小時候應該是那種人憎狗嫌的小朋友吧?」
花滿樓:「噗嗤!」
陸小鳳:「……」
陸小鳳:「……我在你心裡果然是個畜生是吧!花滿樓你說,我小時候人怎麼樣!」
花滿樓:「……」
花滿樓忍笑道:「當然是天字第一號的好朋友。」
陸小鳳衝秦蔻抬抬下巴:「聽見了吧。」
秦蔻點頭:「聽見了聽見了,所以你們小時候都玩什麼啊?」
陸小鳳摸摸下巴,說:「和花滿樓摘果子啊、下河摸魚什麼的,不過現在想來倒是挺危險的,至於什麼下棋啊彈琴啊賦詩啊,花滿樓喜歡的,我不喜歡,比起這些,倒是練武更有趣些。」
……意外的作出了一些輕描淡寫的武學學霸發言?
楚留香笑道:「我小時候……倒是喜歡和小胡一起去別人家偷酒喝,有一次差點叫人家發現,躲到空酒缸裡頭去,那酒缸裡倒是酒氣四溢,躲了半個時辰,出來就變成了醉貓。」
秦蔻:「……」
小孩子喝酒是會很容易酒精中毒的啊阿楚哥!
一點紅……一點紅當然沒有什麼童年可言,在這種話題上沒有任何發言權。
楚留香就問道:「那阿蔻小時候都玩些什麼?」
秦蔻想了想,回答道:「唔……我們那時候的女生,大概都是踢毽子、跳皮筋什麼的吧。」
陸小鳳說:「毽子是何物?」
秦蔻形容了一下,陸小鳳了然,道:「這東西我們那裡也有,就叫拋足、也有叫燕子的。」
不過她的說法倒是有一個地方令人在意,陸小鳳問:「不過你干什麼要說大概?你自己不玩麼?」
這時候,五個人已經一邊閑聊一邊走進了自助餐廳,自助餐廳人不算太多,但東西不少,烤肉是要另外點的,秦蔻雜七雜八點了一些,眾人又拿了一點自助餐台上的食物,秦蔻獨愛北極冰蝦和藍莓山藥,就只拿了這兩樣。
她一邊把一勺藍莓山藥送到自己口裡,一面聳肩,說:「我不會嘛……就那個跳皮筋,我實在搞不明白怎麼就可以那麼轉一下子,踢毽子也不會、跳繩也不會,所以她們都不太願意跟我一起玩,我就自己買了個皮筋,在我們家院子裡用兩顆小松樹撐住,自己一個人偷偷練一下,希望學會了就有人陪我一起玩了嘛……」
陸小鳳怔住。
他摸摸胡子,道:「我只想不到……阿秦你這樣的個性,小時候竟然朋友很少。」
秦蔻擺擺手,不甚在意,笑道:「沒事啦,反正我一直覺得那種我學不會的游戲都幼稚死了!而且你看,小時候沒人陪我玩,現在陪我玩的人那都可了不得了!是吧!」
她十分天然、十分開心地笑了,衝著陸小鳳揚了揚下巴。
第57章
烤肉很快就來。
羊肉切成一塊一塊,手指肚兒大小,放在炭火上烤,這樣子會烤出點煙熏火燎的炭火味,聽說這家用的是木炭,比用電爐子去烤真的香了很多,羊油被烤出來,上菜的時候都能聽見滋滋的冒小泡聲。
燒烤其實一吃好肉,二吃香料,烤肉上沾著孜然和辣椒面,S省人並不算愛吃辣椒,平時說的油辣子,那辣度其實很低只是提味而已,所以這裡的燒烤上的辣椒面也算不得辣,鹹香油辣,好吃得很。
再配點烤餅,酥酥脆脆的,外頭撒了薄鹽和芝麻,拿起來一咬,芝麻都簌簌地往下落,這個烤餅是發面餅,外頭酥脆,裡面卻很暄軟。
秦蔻就教他們,把串塞到餅裡一起吃。
其實這也不用教,這種吃法又原始、又爽快,只要把烤肉與烤餅放在一起,誰都想要這樣試一試的。
一口咬下,酥脆的餅皮、暄軟而帶著燙氣的面裡浸了肉香和油香,然後是肉,被緊緊地擠壓包裹在面餅之中,以至於口感都變得更緊致起來了。
誰能不愛吃烤肉呢?
一點紅口味最清淡,這幾天下來也被不少現代調料轟炸過了,這辣椒面他吃著還是有點辣,卻有點停不下來,他本來就白,一受了刺激之後,耳根子都會不受控制地變紅,他忍著沒有像陸小鳳那樣嘶得吸一口氣,然後就聽見秦蔻在他身邊小小聲的笑,推來一小盞酸奶給他。
酸奶不是那種可以用吸管吸的那種,而是更加濃稠,像是顫巍巍的豆腐一樣,剛從冷櫃裡拿出來,上頭澆了一勺淡金色的蜂蜜,撒了一些不知名的堅果碎,攪一攪吃下去,涼絲絲的,無論嘴裡有多火急火燎,也都消下去了。
他一抬眼,就瞧見秦蔻正盯著他發紅的耳根子瞧。
一點紅:「……」
一點紅輕咳了一聲,側開頭,說:「抱歉,讓你見笑了。」
他自己的舌頭是個什麼德行,他自己心裡清楚得很,只是這烤餅加肉吃著倒實在爽快,他一時不由多吃了點,被秦蔻瞧了笑話,心裡不免有點惱恨自己的耳朵未免太誠實了些。
秦蔻忍不住笑了,說:「又開始忍不住道歉了,你真是……」
一點紅唇角極輕、極淺的勾了勾,沒說什麼話。
之後他的話也一直很少,秦蔻和楚留香、陸小鳳漫無目的地聊著天,眾人又去加了好幾次菜,自助餐廳的自選菜品,口味上來說有很好的、也有平平無奇的。
藍莓山藥——可以算得上是中式冰激凌,山藥泥打得很細膩,上頭蓋上冰冰涼涼的藍莓醬,很適合一勺一勺蒯著吃,而且解膩,對吃烤肉的人來說很友好,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認可。
北極冰蝦——調味非常簡單,只有淡淡的鹹味,況且烹調手法可以最大程度的保留蝦的鮮甜滋味,也得到了眾人的一致認可。
況且秦蔻最認可的就是,今天有人給她剝蝦殼!一點紅手上閑著的時候,就把那碟子蝦全剝了,而且他似乎有那麼一點隱秘的強迫症,蝦殼剝得都很完整,和蝦頭嚴絲合縫地對在一起,整整齊齊地碼在另一個盤子裡。
秦蔻看見的時候:=口=!!!
然後是芝士烤玉米——這道菜因為加了海量的芝士,中原胃的江南三人組都不太感興趣,只有楚留香很喜歡,而且他意外地很享受那種芝士拉絲的視覺快感。
江南三人組一致對另一道菜表示出了喜愛——皮凍。
據花滿樓說,他們江南那邊的名吃裡,有一道便叫羊羔,倒不是小羊羔那個意思,而是指把燉煮得爛爛的羊腿肉細細撕好,碼在盤中壓實,然後在送入冷窖之中冷藏,隱藏在羊肉之中的膠質物質被凍起來,等再拿出來時,便切成一塊一塊,放入嘴中一抿便化了。
S省這邊倒是沒怎麼見過這樣吃羊肉的,秦蔻自小到大吃的這種皮凍都是豬皮熬制的,不過現如今的豬肉一點腥臊都沒有,豬皮凍——只要不是那種拿吉利丁弄的假東西,其實也很好吃,吃完會感覺嘴唇有點黏。
而花滿樓還意外的對芥末小章魚感興趣。
零零碎碎、慢慢悠悠地又吃了大約一個小時,九點多時,餐廳的人陸陸續續地都開始走,服務員也開始進來撤餐台上的菜。
以前秦蔻來吃自助餐,多多少少會剩一點,但這次得益於四個大男人在,桌上居然什麼都沒剩,還有一盤非常行為藝術的空蝦殼。
秦蔻超滿足的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兩撥人分頭去更衣室裡把衣裳換回來,去門口前台結了賬,慢悠悠地出門准備回家。
本來秦蔻是打算走一走的,一出門,熱浪襲來……算了還是打車吧。
回家之後,秦蔻已經累到快要雙眼呆滯了。
陸小鳳:戳.gif
秦蔻扭頭,一言不發地盯著他。
陸小鳳托腮:「阿秦啊……明明我們是去休息的,你怎麼能累成這樣?」
秦蔻:打哈欠.gif
……完全都不想說話了麼這是!
陸小鳳忽然忍不住笑起來,說:「阿秦你知道麼,你現在就很像那種兔子。」
秦蔻陰沉沉地看著他,用眼神畫出一個問號。
陸小鳳手裡比劃比劃:「就是那種哦,兔子會走著走著忽然一下倒頭就睡,我現在真的很怕你頭一歪就昏迷,哈哈哈哈哈哈。」
秦蔻:「……」
楚留香忍笑,拍了拍陸小鳳的肩膀,道:「老兄,你別跟她搭話了,叫她趕緊上樓睡覺去吧。」
陸小鳳眨眨眼,對秦蔻說:「你還能走動麼?」
秦蔻漠然地點點頭。
陸小鳳就托著腮一路觀察她像毫無感情的僵屍一樣走上樓。
花滿樓今天在洗浴中心裡還得了個塑料花花的頭繩。是他披著頭發路過一間休息室的時候被裡面的阿姨硬塞的,據那阿姨說,本來看見個長頭發的精壯姑娘,忍不住出來看看熱鬧,結果沒想到是個這麼漂亮的帥小伙子呀!
然後就送了他一個塑料花花頭繩,他摸了摸,想像了一下形狀,又問了一下陸小鳳這是什麼顏色的,很是有儀式感的給自己綁頭上了。
現在他就綁著這朵塑料花花,心情很愉悅地哼著曲兒,其間夾雜了一些刷牙吐泡泡的聲音。
楚留香正在研究大橘。
大橘很端莊地蹲在懶人沙發上,把懶人沙發蹲出一個很深的坑。
瞧見自己最喜歡的阿楚哥來了,大橘張開它那小巧的三角嘴,發出一聲相當做作的夾子音,翻了個身,露出自己雪白圓潤的肚皮來,四肢爪爪朝空中曲起,尾巴一晃一晃的。
天真可愛小貓咪一枚!
楚留香:「……」
楚留香沉思之中。
到底什麼叫「它長得像貓,習性也和貓差不多,那它當貓看就行了」啊?
這話一說出來,怎麼能不讓人多想?況且秦蔻的態度實在很難以捉摸,就是那種「我不說出來是為了你好」的態度。
大橘:「喵嗚∼」
大橘撒嬌中。
結果今天它最喜歡的阿楚哥居然都這時候了都能舍得不抱一抱它、親一親它。
一只蒼蠅忽然自大橘眼前飛過。
大橘:OWO!!!
撲出去!抓住!用嘴巴咬著蒼蠅玩!
楚留香:「……」
他想到昨天晚上大橘撲上來親他……
楚留香望天長嘆,突然發現有的時候人的確是知道得越多越痛苦。
他起身朝自己的房間走去,一點紅剛巧就在房間裡,正捏著一塊棉布,細細地在擦拭自己的劍,一抬眼瞧見楚留香神情微妙地進來,便問:「怎麼了?」
楚留香面不改色地回答:「刷個牙。」
一點紅:「?」
你剛剛明明刷過了?
不過一點紅一向不是多嘴的人,又對很多事都表現的興趣缺缺,於是只聽不出情緒地哼了一聲,沒多說話。
楚留香仔仔細細地刷了三分鐘的牙齒,又走出房間,剛巧就看見了陸小鳳窩在沙發裡,正拿著iPad在看什麼。
楚留香問:「你在瞧什麼?」
陸小鳳眼睛都都不抬一下:「瞧你。」
楚留香微微一笑,並不說話。
陸小鳳:「……」
陸小鳳忍不住問:「我明明沒有抬眼,你都不問問我是怎麼樣瞧你的?」
楚留香很成熟穩重地道:「不問。」
陸小鳳:「你為什麼不問?」
楚留香淡淡道:「因為我想憋死你。」
陸小鳳怔住了。
陸小鳳冷笑一聲:「呵!」
楚留香繼續道:「況且我知道你在看什麼,你在看《楚留香傳奇》。」
陸小鳳勾唇一笑,道:「果然是阿楚哥,原來一個聰明人碰見另一個聰明人,竟是這樣對一個眼神就能互通有無的感覺……」
他這話聽起來是在誇獎楚留香,實際上也順帶著誇獎了一下自己。
楚留香失笑,只道:「你是把自己的傳奇看完了,閑的沒事才來看我的?」
陸小鳳道:「非也非也,比起看我自己的,我倒是更喜歡看別人的。」
看自己的書,總歸是有那麼一點怪怪的。
況且對陸小鳳來說,江湖雖然不是游戲,卻勝似游戲,他樂在其中,誰若是提前對他說了自己會遇到的難事,這種東西,在現在叫「劇透」,那是要被人譴責的!
當然了,他也不是完全沒看,他心系自己的朋友們的安危,於是仔仔細細地看過了《決戰前後》,又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全文搜索這個技能,搜索了「花滿樓」、「西門吹雪」、「司空摘星」和「朱停」。
搜索完之後,他的心情就有點不太好了。
一是因為,他想不出法子來救葉孤城,二是因為,與葉孤城決鬥之後,西門吹雪身上的人味就會越來越淡,與他之間都再不復從前友誼了。
所以他決定換換腦子,先看一看楚留香傳奇。
楚留香在他們那時代當然也是一個傳奇,不過經過百年,很多事情早已經模糊,傳說之所以叫傳說,就是因為它實在不太靠譜。
《楚留香傳奇》也的確跌宕起伏、精彩絕倫。
但跌宕起伏的精彩情節,往往也意味著主角的命運是跌宕起伏的。
陸小鳳問:「所以你有沒有看完你的這一套傳奇?」
楚留香走過來,坐到了他的身邊,微笑著說:「看完了,一本不拉下、一字不落下。」
陸小鳳怔了怔。
他只道:「我以為你不會想知道自己接下來的人生會怎麼過。」
楚留香笑了笑,道:「一開始,我的確不想看。」
他一開始那樣急切地看這套書,是因為他心系蘇蓉蓉她們的性命,本想著把這件事的始末瞧完之後,便把這套書放在一旁,卻不想那《畫眉鳥》之中的一個片段,卻讓他怔住了。
這片段是說他曾經的好友無花的。
七絕妙僧無花,他本以為他是個不染塵埃之人,後來發現他是個身負血仇之人,再後來……他發現無花的為人還相當的無恥,詐死這樣的事也做得出來,在《畫眉鳥》裡,無花竟又變成了個無恥的淫僧,借著自己的身份與講經的便利,不知引誘了多少無辜的少女!
這……這實在是……!
他當時看到這裡,簡直目瞪口呆!
陸小鳳問:「然後你就改了主意?」
楚留香道:「不錯,然後我就改了主意,因為我總是想起無花那一本日記,我總是在想,倘若我早早的就知道無花的真面目,恐怕就不會有這樣多的女孩子受害了。」
陸小鳳怔了怔,只道:「這不是你的責任。」
楚留香淡淡道:「不錯,這並不是我的責任,但我有能力。」
陸小鳳忍不住笑了笑。
是的,其實他們就是這個樣子的,很多事情對他們來說,那都是管閑事,而他們兩個愛管閑事到了一種什麼樣的地步呢?對楚留香來說,即便能力不夠,很多閑事,他拼了命也要去管一管的。
就像石觀音,他的武功不如石觀音,但這件閑事他卻一定要管。
楚留香道:「所以我果然瞧見了回去之後要去管的一件閑事。」
陸小鳳沉默了片刻,道:「原隨雲。」
楚留香緩緩道:「不錯,原隨雲。」
原隨雲,武林世家無爭山莊的傳人,是個武學奇才,然而三歲時,因急病瞎了眼睛。武林人士在提起這位原公子時,總是不免會帶著一些遺憾。
但他的真面目卻並不是這樣。
他的真面目,便是那海上銷金窟蝙蝠島的島主,金壇千柳莊的蝙蝠公子!
蝙蝠島、蝙蝠島,好可怕的蝙蝠島!島上什麼都能買、也什麼都能賣,對客人提供很多種樂趣,而對男人來說,那種最原始的樂趣,往往意味著對女人的殘酷剝削。
原隨雲自己瞎了眼睛,就要抓許多無辜的少女,將她們的眼睛挖去,將她們的眼皮縫起,將她們的衣服連同尊嚴一起剝去,關在小小的屋子裡,生不如死。
楚留香簡直想吐。
他看到東三娘的時候,整個人都已呆住。
呆了好久,又忽然慶幸,慶幸自己來了這裡,瞧見了這一套書,瞧見了這可怕的蝙蝠公子。
他一定不會讓東三娘再次變成東三娘,那個「東邊第三間屋子裡的女人」
一切還早,這些苦難或許已發生了一部分,但他一定能阻止另一部分的發生。
他已經想好了,等他回去,了結了自己這裡的這一攤子事情之後,就要上無爭山莊去拜訪拜訪,去探一探如今原隨雲走到了哪一步,而那號稱是與世無爭的原東園原老莊主,又究竟知道多少。
陸小鳳撫掌笑道:「好!好!楚留香不虧是楚留香!」
楚留香趕緊:「老兄,你可別誇我,你一誇起人來,我只覺得渾身都難受。」
陸小鳳哈哈大笑。
一點紅擦完劍,聽見這笑聲,從屋子裡探出頭來瞧了一眼,又面無表情地回去了。
花滿樓刷完牙,換好睡衣,准備出來瞧瞧這二位在聊什麼新鮮有趣的。
秦蔻小姐窩在自己的臥室裡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又醒過來,揉揉眼睛,准備下樓去倒杯水喝。
這本應該是這個奇幻夏天之中普普通通的一天。
但不普通的事情再次發生了——就在楚留香和陸小鳳的眼前,白光劈裡啪啦的響起,空氣在一瞬間扭曲。
這是時空亂流!
自時空亂流之中走出的,是一個很秀氣、又很斯文的錦衣少年。
這少年的笑容溫柔而親切,他顯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立在那裡似乎有些驚訝,但卻沒有露出太多的,屬於古人對現代設施的震驚。
因為這少年的眼睛裡根本就沒有焦距!充滿了一種虛無而寂寞的蕭索之意。
他是個瞎子!
瞎子、錦衣華服、瞧起來溫和有禮,他該不會是……
果然,只見這少年忽作了一揖,微笑著道:「不請自來,叨擾此間主人,在下實無地自容,只在下並非有意,還往二位海涵,在下無爭山莊原隨雲,還想請教二位,此間為何處?此地為何地?」
楚留香與陸小鳳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裡瞧見了同樣的想法。
這個人,是先制住呢,還是先制住呢?!
第58章
原隨雲就立在那裡。
他是個很英俊的少年人,華服玉冠、面含微笑、風度翩翩,叫人只忍不住贊一句「公子世無雙」。
他的氣質甚至與花滿樓有幾分相似,只是沒有花滿樓那種赤誠的對生活的熱愛以及經常會散發出的那種幽默與風趣。
誰能瞧出他竟然是那樣一個人?
他建立蝙蝠島,用各種各樣的好東西去引誘江湖人、控制江湖人,用最殘酷的法子去對待一些全然不會武功、全然無辜的少女!
而且,看樣貌來說,站在此處的原隨雲起碼已經十七八歲了,差不多也已經是《蝙蝠傳奇》裡所記載的年紀,他的蝙蝠島即便還沒有成型,想來也已經在計劃、在籌備之中了。
倘若如今不在千年之後,不在秦蔻的家,而是在江湖之中,那楚留香一定會立刻暴起,制住原隨雲。
可是此時此刻,他與陸小鳳,居然都還按兵不動,甚至都從對方的眼神裡看出了一絲遲疑。
是了,此處不是江湖,是千年之後,是秦蔻的家。
此地攝像頭幾步一個、此地不能輕易揮刀殺人,假使他們此刻動起手來,原隨雲此人是個武學天才,身上精通三四十門江湖絕學,假使在這過程之中他殺了人、或者是他們殺死了原隨雲,之後又該如何收場?
當倘若按兵不動,假裝不知道他是誰,如之前的處理方式一樣,讓他住下,等回程再說,那更不可能。
其一便是,原隨雲不是傻子,能弄出蝙蝠島這樣大且隱秘的組織之人,心思到底該有多麼玲瓏?他在這裡住上幾天,絕對能發現自己是一本小說裡的人物,倘若讓他翻到了《蝙蝠傳奇》,他絕對會先發制人,施以毒計。
此時此刻,原隨雲還什麼都不知曉,這優勢方還是他們,可一旦要偃旗息鼓,把這件事押後再議,那麼他們立刻將會轉為劣勢。
其二,原隨雲即便真的什麼也沒發現,他這樣一個對人極其狠毒、對女人尤為惡毒之人,怎放心放在秦蔻身邊?況且時空亂流的出現是毫無規律的,秦蔻自己也直言,自己現在控制不了,只能感受,若是他們四個人先後再被亂流帶走,只留秦蔻與原隨雲在此……
楚
留香的小臂上忽然暴起了條條青筋,他面上神情不變,呼吸也一如往常般穩定,只是一雙原本滿含春風的眼睛,此刻已黑了下去,變得有些冷漠、有些殘酷。
但他的語氣卻一如既往的溫和,只道:「久聞無爭山莊大名,今日一見原少莊主,實乃三生有幸。」
原隨雲這瞎子自然瞧不見他的神色,只微微一笑,道:「香帥大名,在下早有耳聞,只恨無緣識荊。」
楚留香怔了怔,道:「你認得我?」
原隨雲笑道:「香帥輕功絕頂,天下無人能比,輕功自需要步法、也需呼吸之法,十步之內,明明有四人,在下卻只聽見了三個呼吸聲,閣下若不是香帥,又該是誰呢?」
果然是個聰明絕頂的人!
他又道:「想來五步之外的那位朋友,便是昔日大名鼎鼎的中原第一快劍,一點紅紅先生了。」
一點紅正在五步之外,他聽見動靜之後,自然立刻就出來,劍也臥在手中,隨時等著出鞘。
然而他沒有出鞘,想必也是因為心中想著和楚留香同樣的事情。
殺手哪裡遇見過這般不爽快、這般進退維谷的事情?他倒是沒看過蝙蝠傳奇,但剛剛聽見楚留香與陸小鳳的對話,也知道這人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渣,再看他這幅人模狗樣、斯斯文文的模樣,一點紅心中只覺得惡心得想吐。
不僅惡心,還很煩躁。
要他說,這樣的人要盡早殺,決不能留在秦蔻身邊,秦蔻最好連瞧都不要瞧上他一眼!多瞧一眼,一點紅都覺得是髒了她的眼睛。
但問題就在於,原隨雲的功夫真的高,他即便站在那裡,也能令人感受到一種深不見底的威懾,一擊不中,必定要大戰一場,而大戰一場,先不說結果如何,僅這樣鬧出的動靜,就要給秦蔻帶來大麻煩。
但一點紅也不愧是一點紅,他雖然心裡煩躁得想殺人,但面上竟也分毫不顯,面無表情,語氣冷冷道:「你認得我?」
原隨雲微笑道:「天下人皆知,昔日的中原第一快劍,乃是楚香帥的好朋友,兄台若不是他,又該是誰呢?」
楚留香便聽出了端倪。
原隨雲說「昔日」。
他們所在的時代,一點紅還是正當盛名,只要提
到他的名字,沒人不色變,中原第一快劍就是中原第一快劍,哪來什麼昔日?
所以,這個原隨雲並不是生在一點紅活躍的年代的,一點紅已有了隱退的想法,想要完全消失,再不復出,讓江湖人能以一種談論傳說的方式去談論,想來起碼也要五六年之久。
這個原隨雲……是從五六年之後來到這裡的?
這更不能放他回去了……楚留香不懂什麼叫時空悖論,只知道若是真放任這個原隨雲回到他的時代,恐怕又得出不少凄慘的事、又會多很多可憐的人。
況且他也沒有把事情推給五六年後的自己做的習慣。
一點紅冷冷地哼了一聲,沒有回答原隨雲的話。
原隨雲微微一笑,並不生氣,只道:「還不知曉這二位……」
楚留香道:「這二位也是我的朋友,陸小鳳、花滿樓。」
原隨雲道:「原是陸公子,花公子。」
他又問:「卻還是要問香帥,此間究竟為何地?」
他雖然瞧不見,但聽力卻是奇佳無比,能聽見這屋子裡的一些不同尋常的聲音,就如同花滿樓剛剛來時一樣。
後來,花滿樓已經知道自己那時候聽見的那種奇異而持續不停的聲音,是電冰箱在運轉。
楚留香道:「這件事說來話長,原公子可否能告訴我,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呢?」
原隨雲道:「原本在下……」
他語氣平和,娓娓道來,楚留香便先與他周旋起來。
而另一頭,秦蔻拿著杯子……她原本是要下樓去倒杯水喝的,但方才突然之間,那種熟悉地感覺又席卷全身,她腿一軟,又坐在了床邊兒,幾個呼吸之後,她意識到,時空亂流發生了,又有人來了。
對,時空亂流發生時,不一定就貼著她發生,隔個幾米、十幾米也很正常,這種亂流發生時,她自己會有感覺、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亂流連接著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時間,各自之間肯定不一樣,帶給秦蔻的感覺也稍有差異,這種差異讓她用語言去描述,她是描述不上來的,但她就是能感覺到不同。
而她引發過的同一亂流再次出現之前,她也會產生隱秘的感覺。
所以她立刻就察覺到,這
是一個新的陌生亂流,帶來了一個新的異世界旅人。
秦蔻捂臉。
這個頻率,最近是不是在大大的增加啊?這樣下去會影響生活的!看來學習如何控制亂流要盡快提上日程了。
然後站起來撓撓頭,准備下樓去看看來的是誰,怎麼安置的問題。
結果還沒開臥室的門,手機就響了,收到一條微信消息,是一點紅發來的。
他很少會發微信消息,但用起文字來,語言風格也一如他說話一般,短促而冷峻。
一點紅:別下來。
赳赳老秦:貓貓問號.jpg
一點紅:來者不善。
赳赳老秦:你們要自己解決?
一點紅:莫擔心。
然後他就不說話了。
秦蔻坐在床上呆了片刻,果斷起身。
古代俠客們有充分的面對危險的經驗,也有著比她強悍百倍千倍的武力,她自己很明白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也很清醒理智,不會不自量力地去自己直面危險。
但,這並不意味著她什麼都不能做。
事實上,在面對時空亂流忽然一下子傳送來一些十惡不赦之輩的這種情況,她絕對應付得比楚留香、陸小鳳要好得多。
秦蔻果斷開門,准備下樓。
結果在樓梯口就被一點紅堵住了。
黑衣殺手似乎非常了解她,知道她這時候根本不可能安安靜靜地待在屋子裡,於是發完那消息後,想也沒想,直奔樓上,就守在她的門口,等著把她攔截在裡頭。
秦蔻果然如他所料,出門來了。
黑衣殺手面無表情、立在原地,瞧不出什麼情緒來,因著比秦蔻高上許多,這樣子去瞧她的時候,便頗有些居高臨下的冷傲之感。他雙手抱著劍,就那麼一動不動地站著,也不讓開,靜靜地瞧著她。
秦蔻:「……」
秦蔻莫名就感到了一點點心虛。
她衝著一點紅眨了眨眼,小小聲說:「紅哥啊,你怎麼突然上來了。」
一點紅安靜地看著她,一動不動不肯讓開,只忽然無奈地嘆了口氣,低低道:「有我們,你進去歇息吧,沒事。」
秦蔻問他:「來人是
誰?」
一點紅的薄唇動了動,沉聲道:「原隨雲。」
秦蔻驚了一跳,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原隨雲,這個人她知道!她這幾天已經把全套的楚留香給補完了!
原隨雲的心性之狠毒、作惡之可怕,已到了令人無法想像的地步。作為一個現代女性,對買賣人口、拐賣婦女這種事原本就深惡痛絕,更不要說,原隨雲對這些女性所做的事情,已遠遠超出了人類想像的上限。
一個人、怎麼能惡毒可怕到這種地步呢?
這樣的事情,即便放在書裡,與她隔著很遠很遠的距離時,她依然產生了極大的不適,而當衣冠禽獸真正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即便這個人風度再翩翩、外貌再英秀,她又怎麼可能會對此人產生一丁點的親近?
一點紅的眼睛很尖,立刻就瞧出她的臉色變得有些白,身上止不住地抖了一下,他想也沒想,伸手摁住了她的肩,扶了她一下,低聲道:「莫怕,有我們在,沒事的。」
秦蔻沒說話。
一點紅瞧著她,又沉聲道:「回去吧,我在外頭守著你。」
秦蔻說:「阿楚哥想怎麼樣?」
一點紅神情一怔,似乎沒想到她會突然這樣問。
秦蔻說:「阿楚哥那個人我明白的,他看了蝙蝠傳奇之後,一定會想要做點什麼,現在原隨雲來了……他是不是想先制住他,然後再從他口中問出蝙蝠島的各項信息?」
一點紅定定地瞧著她,緩緩地點了點頭,道:「他是這樣的打算,只是……」
秦蔻立刻說:「只是原隨雲的武功實在很深不可測,據說他精通三十多種武林絕學,在那本蝙蝠傳奇裡,阿楚哥……幾年後的阿楚哥也不是他的對手,對不對?」
一點紅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說:「對。」
所以想要制住原隨雲,還要不鬧出什麼大動靜來,難度實在高於登天,即便他們四人聯手,恐怕也做不到,也因此,如今楚留香正在樓下,與原隨雲周旋,就為了尋找他的破綻。
秦蔻鎮定地點了點頭,說:「所以需求就是不直接弄死他,要先把他制住,問出事情,最後還要神不知鬼不覺地處理掉他……我明白了。」
一點紅皺了皺眉,
遲疑道:「你……」
不,你明白什麼了啊?
秦蔻此刻已經完全鎮定下來,只衝著一點紅笑了笑,說:「我知道怎麼做了,一定能行,我們走吧。」
一點紅卻仍一動不動,死死擋在了她的面前,皺著眉似乎要說什麼,秦蔻卻忽然伸出手,握了握他的手。
殺手的手如同死人的皮膚一樣的慘白,手心卻是滾燙的,他的脾氣好像很壞,總是拒人於千裡之外,但他幾乎從未拒絕過秦蔻……這或許是因為,他從來都沒受到過這樣的好意與信任,他也從來不知道該怎麼樣拒絕這樣的好意與信任。
所以他就立在那裡,瞧著秦蔻握了一下他的手。
她的手不小,也並非柔若無骨,指尖與虎口都有繭,據她自己說,這是練習樂器所留下的痕跡。
她輕輕地握了握一點紅的手,像是在安撫他,一點紅下意識地去瞧她,卻見秦蔻面色已經恢復如常,雙眸明亮有神。
她說:「放心吧,我有辦法控制住他,相信我吧,我也相信你,你會保護我的,對不對?」
一點紅的手指忍不住蜷縮了一下。
他定定地瞧著她,輕輕回握了一下她的手,沉聲道:「放心,交給我。」
秦蔻笑了,和一點紅一道兒走出房間,繞過走廊,走下樓梯,瞧見客廳中那個錦衣華服的盲眼少年時,她揚聲笑道:「所以我的家裡又來客人啦?」
原隨雲微笑道:「原是此間主人,深夜叨擾,實在慚愧。」
秦蔻十分天然地說:「沒關系啦,我這裡這種情況多得是,你看他們不就是麼?啊對了……所以你知不知道這裡並非你原本的世界?」
楚留香皺了皺眉,瞧了一點紅一眼,一點紅就站在距離秦蔻兩步的地方,朝楚留香輕輕點了點頭。
楚留香了然,安靜坐著,准備配合秦蔻的計謀。
原隨雲輕輕地嘆了口氣,道:「方才香帥已將此事告知於我,只是此事實在過於……」
他頓了頓,似乎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秦蔻就笑了起來,說:「是咯,是很奇異的,不過以後你在這裡小住一下,見得多了就習慣了……啊,難得有緣,要不要小酌兩杯?」
原隨雲微笑道:「自然恭敬不如從命。」
秦蔻說:「我這裡只有果酒哦,可不許嫌棄不夠味道。」
原隨雲微微一笑,似乎有些羞赧。
他瞧起來的確很有迷惑性。
不過呢,有迷惑性的東西可不只他這麼一個。
秦蔻充滿熱情,一邊張羅著大家入座,一邊去冰箱裡拿酒和果汁。
果汁是給大家喝的,酒是給原隨雲喝的。
這個酒,就是之前一段時間在網上特別出名的,那種果味極濃郁、酒味極淡,但是酒精度數賊高,號稱是「在外頭有男人請你喝這個一定都不懷好意」的三洛克果味啤酒。
看我灌不死你個沒見過世面的古代人!!
第59章
三洛克,要秦蔻以品酒的角度來說的話,她覺得……不好喝。
果味啤酒、果味啤酒,首先得是啤酒,不是飲料吧,所以這個果香與酒香之間要如何去平衡,也是一門很精妙的學問。但這一款酒……秦蔻覺得很粗糙,一開始喝起來就像是碳酸果味氣泡水,酒的味道很淡,而作為氣泡水來說,味道也屬實很一般。
但它的酒精度數可不一般,雖然說和動輒四十幾度五十度的白酒比不了,但比起一般的啤酒來說已高了許多,而且最為險惡的是,白酒度數再高,到底很難下咽,一般不可能不知不覺、十分輕松地喝下能讓人醉倒的量。
而這款酒……它甚至還加了牛磺酸、□□這種讓人清醒的東西來掩蓋它的酒精濃度。
秦蔻有購入各種精釀的習慣,一般網上風頭正盛的酒也會買回來試試,這個東西她只嘗了一次,就放棄了,兩打都丟在冰箱裡頭,放了好幾個月了。
正好,叫這位原隨雲原公子來體會一下險惡的現代社會吧!
原隨雲此刻正坐在客廳裡,楚留香正與他漫談著,秦蔻瞧了一眼客廳,哼著小曲兒,很是愉悅地自冰箱裡拿出凶器,又順便還從冰箱裡翻出了一點昨天買的、沒開封的檸檬無骨雞爪來做下酒菜。
原隨雲耳力出眾,當然能聽出這個女人並不會武功。
千年之後……雖說此事實在過於匪夷所思,但他並不覺得楚留香會同他開一個這樣的玩笑。
況且,那「電冰箱」開合的聲音、「電視機」之中忽如其來的人聲,以及所謂的「掃地機器人」工作時的聲音……原隨雲並不認為他所在的時代,能有凡人做出這樣一個處處充滿奇異物事的屋子。
千年之後……麼?
若說他不好奇,那絕對是假的。
但只可惜,他什麼都瞧不見,只能聽著各種各樣的機關嗡鳴作響的聲音,在心裡不斷的描摹著這些東西的樣子,心頭的戾氣又不免湧了上來,只痛恨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命運,痛恨自己竟是個瞎子!
但倘若……千年之後的大夫,能治他呢?
這想法幾乎是一瞬間出現在了原隨雲的腦海之中,只令他的血液似乎也流動得更快了一些。
他暗暗想到:不知是否可行,不過倒是可以一試,這女人瞧起來倒是個天真的,且能說一不二地在家中收留他們,想來也是富裕人家出身,如此,很有利用的價值。
他對自己很有自信,只心道,這樣一個沒見過世間險惡的女子,想要勾引過來,實在不是什麼難事,只是這楚留香等人,卻有些麻煩。
但也無妨,如今最重要的,便是按兵不動,先把大概的情況摸清楚了,再做打算也不遲。
原隨雲的心中已將一切都盤算的清清楚楚,面上卻依然掛著俊秀而飄逸的笑容,秦蔻端著酒過來的時候,他微微一笑,垂了垂眸,主動接過她手中的物事,溫聲道:「如此叨擾秦小姐,原某實在慚愧得很。」
他只聽見這女人很是快活地笑了起來,順勢就把東西真的塞到了他手裡,還指揮他放在桌上,口中說:「沒事啦,我都習慣了,誒,你和阿楚哥在聊什麼呢?」
說話如此直白不文。
原隨雲乃是世家大族的公子哥,他平日裡見到的女人……饒是那萬福萬壽園的「火鳳凰」金靈芝,在他面前,也是溫聲細語,文靜極了,一副大家小姐的樣子,從來也沒有見過這般說話的女子。
原隨雲也不喜歡這樣的女子。
他淡淡的微笑著,回道:「方才在同香帥講起,這江湖上近來出名的青年才俊。」
秦蔻就答:「咦?那不就是你們幾個麼?」
原隨雲微笑道:「在下只疑惑,怎麼陸公子與花公子這樣的妙人物,我竟沒聽過,真是該死該死。」
陸小鳳輕輕一笑,拿起了果汁杯子,朝原隨雲遙遙一敬,道:「那或許是因為,我們也是來自不同的世界。」
原隨雲一怔,似是明白了什麼,忽然感嘆似地道:「天地如微塵剎海,重重不可盡也。」ヾ
楚留香撫掌大笑,只道:「妙極!」
情之所至,他也端起了酒杯,朝原隨雲道:「當浮一大白!」
原隨雲含笑舉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辨認毒物的法子,原隨雲起碼也懂得十七八種,很有自信這酒中無毒。
酒是果酒,但與尋常果酒卻是不同,滿含氣泡,氣泡之中藏著一股濃郁的果香,帶著一絲淡淡酒氣,這酒氣也與尋常酒氣不同,有一股奇異的麥芽香。
原隨雲不禁道:「這酒……」
秦蔻搶道:「這是我們這時代的一種酒,叫啤酒,是用一種叫啤酒花的東西釀造的,你瞧瞧,這怎麼樣?」
原隨雲笑道:「自然甚好,這千年之後,果然是處處奇異,連酒也與當年大不相同。」
秦蔻頗為得意地笑了起來,興致很高,又道:「還是太少,原公子好不容易來一趟,等等,我再去點一點東西……」
原隨雲道:「秦小姐如此盛情,在下實在難卻……」
秦蔻一笑,說:「沒事沒事!我們現代人的待客之道,不輸古人吧?」
原隨雲微笑,道:「自然不輸。」
他已然發現,這個叫秦蔻的女人,似乎格外喜歡聽人奉承她這裡的東西有多麼多麼好,只稍微誇上兩句,立刻便心花怒放,熱情極了。
有一種很清澈的愚蠢。
但他對這種愚蠢十分樂見其成。
他對著秦蔻遙遙舉杯,再喝一杯。心中倒是對這果酒無甚感覺,只覺得此物未免也太不像酒了一些,既無醇香、也無後味,雖然新奇,但也無甚意思。
過了一會兒,外頭有人敲門,喊著什麼「外賣」,那秦蔻一路小跑著去開門,又頗為喜滋滋地在他這裡孔雀開屏,道:「原公子再嘗嘗這個,這是長島冰茶,也是酒的一種,我們這裡有種飲料叫可樂,特別好喝,這個長島冰茶,就是用可樂調制的。」
這話當然也不能算是謊話,只是說了一半而已。
長島冰茶風靡於上世紀八十年代,是一種「反經典雞尾酒」,由伏特加等四種烈酒混合而成,又用可樂、檸檬、橙酒的味道來掩蓋烈酒味,名字雖然叫茶,實則酒精度數在四十度以上。
原隨雲微微一笑,確認此物無毒之後,便朝她敬酒喝下。
秦蔻就露出了一個十分天然、十分熱情的微笑。
現代人用糖和碳酸掩蓋烈酒的味道,而糖和碳酸又恰恰還可以加速酒精的吸收,饒是見多識廣的原隨雲,也恐怕從來都未曾見過這麼險惡的手段……
所以,等他發現自己喝高了的時候,已經晚了。
因為楚留香忽然發難,動起手來!
楚留香慣常行走於酒桌之間,而秦蔻對於如何裝傻勸酒又似乎有著一套十分管用的心道,在加上陸小鳳,這三人一唱一和之間,早就給原隨雲灌下了海量烈酒。
此時原隨雲只覺得腦內昏沉,連手腳也是勉強才能控制,方才酒的後勁上來時,他還只覺得問題不大,即便醉過去,也不過是昏睡到明天罷了,哪裡能想到,他的底細早就被楚留香等人瞧了個底朝天!
故而,楚留香動手之時,原隨雲當真大驚失色!
但原隨雲也真不愧是武學奇才,即便是在如此境地之下,仍能運起步法,堪堪躲開楚留香的那一抓。
他用盡全力去聽,便只聽得三個呼吸聲,立在三個方位之上,已將他所有的退路全都堵死。
這三人自然就是楚留香、陸小鳳與花滿樓。
至於秦蔻……秦蔻早跳到了一點紅身後,嚴嚴實實地躲著,連一片衣服角也不露出來,一點紅立在角落,手中握劍,如磐石一般立著,將她護在身後,冷冷地盯著那強弩之末的原隨雲。
原隨雲驟然明白,他們是早有預謀的!那酒中……那酒中是有乾坤的,楚留香、好可惡的楚留香,竟這樣不知不覺地將他灌醉!
原隨雲腳步踉蹌一下,勉強笑道:「香帥這是做什麼?你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原某實不知什麼時候得罪了你。」
楚留香淡淡道:「你沒有得罪過我。」
原隨雲道:「那麼香帥此舉,又是為何?」
楚留香的臉上,早已沒了丁點笑意,他的眼神頗為冷酷地盯著原隨雲,渾身肌肉都已完全調整到了最佳狀態,他是個高大健美的男人,如此緊繃時,便渾然褪去了那層溫和的外表,露出了屬於江湖人的殘酷。
他的語氣仍然十分低沉、十分富有煽動力。
楚留香只道:「因為我高興。」
說罷,他已出手!
而陸小鳳與花滿樓也在同一刻出手,三人的動作已全然封死了原隨雲的全部出招,默契得就像是曾經在一起配合過了無數次!
原隨雲喝了那許多酒,神志早就不甚清明,此刻這三人全然不講武德,一齊出手,一瞬間便將他制住,楚留香一招制敵,手上根本不閑著,一口氣便將他全身一百零八處穴道上上下下全部點住。
原隨雲應聲倒地,俊秀的面龐已因憤怒而扭曲起來,他似乎想要大聲質問,卻因啞穴被點,除卻氣音之外,連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
秦蔻從一點紅身後探出頭來,問:「結束了麼?」
一點紅沉聲道:「已沒事了。」
秦蔻跳出來,笑道:「很好,不枉費我用那麼多酒招待他!」
陸小鳳摸摸胡子,道:「等等,那個什麼長島冰茶,真的有那麼厲害?」
秦蔻擺擺手:「下次去酒吧的時候你嘗嘗咯,其實也倒不是酒的問題,關鍵是各種東西混著喝,味道又都很有迷惑性,自然就容易醉。」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阿蔻的這法子,倒是實在妙得很,兵不血刃便拿下此人。」
陸小鳳忽然笑了,只道:「我沒想到,你居然那麼會勸酒。」
秦蔻微笑,又頗為得意地瞧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原隨雲,意味深長地說:「他剛剛一定覺得我很蠢。」
原隨雲:「……」
原隨雲莫名其妙栽了這麼大一個跟頭,此刻已恨不得將這裡的所有人都屠個干淨才好!
不過秦蔻才懶得理他怎麼想,她興致勃勃地問:「然後呢?是不是要問他蝙蝠島的事情?要怎麼問?」
一點紅冷冷道:「我跟他談談。」
分筋錯骨手這種武功,一般人都不會學,而在場的各位之中,也只有一點紅學過、用過,還用得十分純熟、十分精妙。
楚留香當然沒什麼意見。
他是個好人,卻不是個是非不分的好人,對惡人的仁慈就是對無辜者的殘忍,這道理放在別人身上或許還不那麼明顯,但放在原隨雲身上,任何一個人都能瞧出這一點。
他只要想一想東三娘、想一想那地獄之中無數與東三娘一起掙扎沉浮的可憐女子,再瞧見原隨雲時,心裡哪裡能提得起一絲一毫的同情呢?
他是瞎子,身有殘疾,值得同情。
但難道每一個瞎子都會做出這種事來報復這個世界麼?不會的,花滿樓也看不見,但花滿樓絕不會傷害任何一個人!
他只是在猶疑一件事。
楚留香抿著唇,下意識地瞧了
一眼秦蔻,秦蔻還尤在活捉原隨雲的興奮之中,正給一點紅出主意呢:「我家裡有排練室,專程做了很好很好的隔音的!」
楚留香:「……」
莫名有種別人吵架她拱火、別人殺人她遞刀的既視感是怎麼回事啊!
楚留香道:「我只是在想,這件事究竟該如何收場……阿蔻,那時空亂流,你可否有控制之法?」
秦蔻攤手:「暫時不行。」
楚留香皺起了眉。
秦蔻忽然朝他神秘一笑,說:「但你不必擔心,我自有其他辦法。」
楚留香:「?」
楚留香:「什麼?」
秦蔻:「你待會兒就知道了!我能把他送到另一個異世界去的。」
不知道為什麼,楚留香總覺得,秦蔻的笑容莫名有點促狹。
但她既然都這樣說了,他當然也無甚好說的,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從原隨雲口中問出蝙蝠島的詳細信息了。
蝙蝠島這種地方,規模之大、門人之多,已遠超乎一般武林幫派,而其行事之隱秘,也實在驚人,這樣的組織,絕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就能辦起來的,起碼也經過了數十年的布置,只要知道了他這些年都做了什麼,待到回去之後,自然就能截斷這萬惡的「海上銷金窟」。
秦蔻還在那邊問:「我可以給他頭上澆桶水麼?」
一點紅不解:「為什麼?」
秦蔻說:「電視劇裡都這麼演啊,看上去就很囂張,沒事澆完我自己拖地。」
一點紅:「……」
一點紅:「我拖就行。」
秦蔻:「好哦∼」
楚留香:「……」
楚留香:望天.jpg
與原隨雲周旋的酒局,其實持續了很久,等到將原隨雲制住時,時間已差不多是半夜兩點鐘,而後又是一點紅馬與原隨雲的友好交談環節,不過這交談,倒也很是順利。
原隨雲這一生都十分順遂,他有一個好姓氏、有一個好爹,這一生之中,都從來沒嘗過失敗的滋味。這樣的人往往心高氣傲、卻也會過度的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
楚留香第一次發現,原來一點紅的嘴巴竟那樣的毒辣,竟能三言兩語之間,將人逼到崩潰邊緣。
所以楚留香很順利地得到了蝙蝠島自籌備以來的很多細節,還知曉了原隨雲的幾個重要副手的信息。
秦蔻……秦蔻倒是想留下來圍觀,但是一點紅似乎十分抗拒讓秦蔻瞧見他的另一面,於是秦蔻就把大橘扔進來,自己走了。
楚留香:「大橘該睡覺了吧。」
秦蔻:「沒事,讓大橘代替我看看吧!你們要是弄完了,記得要告訴大橘。」
楚留香:「?」
他聯想到了秦蔻之前語焉不詳地說起大橘時的神情,不免又抱著大橘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不明白,實在看不明白。
大橘親親熱熱地黏著楚留香,做作地喵著夾子音,一直依偎在楚留香的懷裡,十分乖巧,楚留香雖然覺得小貓咪是不能看這種場面的……但大橘實在黏人,也拿它沒有法子。
時間便來到了第二天早晨。
一點紅問:「你還有事要問麼?」
楚留香:「沒了。」
一點紅瞧了原隨雲一眼,道:「先叫他昏在這裡?」
他也不明白秦蔻到底有什麼法子處理原隨雲,昨夜秦蔻走之前曾說,自己有除了時空亂流以外的別的法子,但那究竟是什麼呢?
不明白,暫且先等秦蔻醒來吧。
楚留香也是這樣想的,道:「也只能如此了。」
這時,他懷裡的大橘忽然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一點紅:「?」
楚留香:「怎麼了?」
一點紅遲疑道:「……它?」
楚留香:「大橘麼?大橘也一晚上沒睡了,想來是困了。」
一點紅皺著眉:「不是這個……它嘴裡怎麼黑洞洞的?」
楚留香莫名其妙:「啊?」
大橘喵嗚一聲,歡快地自楚留香懷裡蹦了出來,跳到了原隨雲身邊,然後嗷嗚一口,原隨雲整個人就不見了……不見了……不見了……
楚留香:=口=!!!
等等,這什麼啊!!
第60章
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發生得太過突然、太過震撼了些。
大橘窩在地上,大大地打了個哈欠,也許是因為剛剛加過餐,它看起來就有點像是小魚干吃多了一樣,懶洋洋的不肯動,在地上灘成了一大灘肉乎乎的貓餅,等著楚留香把它抱起來。
楚留香:「……」
一點紅:「……」
楚留香持續石化中。
等等,這是什麼啊……他剛剛是看錯了麼?是看錯了吧,絕對看錯了吧!
大橘:「喵嗚!」
楚留香望天長嘆,忽然伸出一只手來,重重地掐了他的胳膊一下。
痛是真的,沒做夢也是真的。
楚留香盯著大橘,心情復雜。
大橘倒是沒想那麼多,小貓咪懂什麼呢?小貓咪只知道吃小魚干、加餐、睡大覺、撒嬌和被摸摸!
眼見著這個平時對它最好、它也最喜歡的人類奴隸不肯過來抱抱它,大橘張開嘴哈了兩下,又自己親親熱熱地湊過來,在楚留香的腿邊蹭過來、蹭過去的。
最後輕巧又沉重地跳進他懷裡,被楚留香一個順手提起了後脖頸放在眼前研究。
大橘:=OWO=
楚留香:(☉A☉)
楚留香:「……所以昨天阿蔻說的,長得像貓習性也像貓,湊活著當貓看的意思是這個?但是這個是湊活不湊活的問題麼???」
一點紅:「……」
殺手提出中肯的意見:「等她醒了問問她。」
楚留香長嘆一聲,拎著大橘出去了。
陸小鳳正坐著玩手機,當然,玩的是楚留香常用的那一台。
短短幾天,陸小鳳好似就完全適應了現代的生活,行走坐臥瞧上去與一個特立獨行的現代人沒什麼太大的區別,尤其是在手機依賴症這個方面。
他開始迷上了手機游戲。
最開始,是秦蔻送了他一個奇怪的小小物事,這物事有屏幕,但屏幕比之手機屏幕瞧起來差了許多,屏幕下面有幾個簡陋的按鈕。
秦蔻告訴她,這是個很簡陋的「游戲機」,可以玩「俄羅斯方塊」。
陸小鳳就興致勃勃地接了過來。
第二天一早,他很嚴肅地和花滿樓說:「花滿樓,我感覺我得了絕症了。」
花滿樓:「?」
陸小鳳長嘆一口氣,只道:「我一閉上眼睛,就只瞧見許多方塊在眼前下落,你說這是不是絕症?」
花滿樓:「……」
花滿樓微笑著說:「我一閉上眼睛,就是你玩了一晚上俄羅斯方塊的聲音,你說這是不是絕症?」
陸小鳳恍然:「啊……」
花滿樓無奈嘆氣,伸手敲了敲陸小鳳的腦袋,好像想把他腦子裡的方塊給敲出去。
然後還有拳皇。
陸小鳳就發現,原來這個世界上能玩的東西,居然如此之豐富,這種叫「電子游戲」的玩意兒,簡直比什麼投壺、吟詩、九九寒梅圖要有意思多了啊。
所以他就在手機的app裡開始亂翻了起來,並精准的找到了自己的痛點游戲。
——音游。
眾所周知,陸小鳳是個音痴。
音痴的意思就是說他一旦唱起歌,那麼酒席上就會不斷的有人借故離席,通常情況下最後都只剩揉著太陽穴的花滿樓還在陪他。
陸小鳳雖然是個混蛋,但卻也不是個十惡不赦的混蛋,所以他一般情況下不開腔,也只有實在興之所至,才偶爾唱唱歌,逼迫一下花滿樓給他伴奏。
花滿樓當時:「……」
反正最後還是依了他了。
但現在,有了音游!直擊陸小鳳的痛點!
他手速夠快,其實根本不需要樂感和節奏感,也能把屏幕上所有要點擊的部分給點到,這樣剛巧還能給他一種他很擅長音樂的錯覺。
因此這幾天閑著的時候,陸小鳳就很沉迷於這種虛幻的錯覺了。
楚留香拎著大橘出來的時候,陸小鳳的眼睛都沒離開屏幕,手指在屏幕上點出了殘影,口中倒是還有空問一下:「事情完了?」
楚留香:「……嗯。」
陸小鳳:「哦,那原隨雲在裡頭睡過去了?」
楚留香:「……」
陸小鳳:「啊?阿楚哥你怎麼不說話呢?」
楚留香:「……這件事
說起來一言難盡。」
陸小鳳:「?」
陸小鳳摁下最後一個鍵,打出了全連combo,SSS級評分後,活動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扭過頭去看楚留香,問:「是怎麼個一言難盡法?」
楚留香把大橘塞到了他懷裡。
於是等秦蔻睡醒,洗洗漱下樓的時候,就瞧見楚留香、陸小鳳和花滿樓正圍著大橘,超級嚴肅地盯著它瞧。
大橘泰然自若,端莊地坐在三個男人圍成的圈裡,舔舔自己的爪子,然後再用爪子抹抹臉,想要湊過去親一下楚留香。
楚留香:「……」
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
秦蔻:「你們在干嘛呢?」
楚留香拎起了大橘,神色頗有些復雜地看著秦蔻,問:「大橘究竟是什麼東西?」
秦蔻:「唔,你要問這個,我也不清楚啊,我們這裡又沒有這種生物,也不會有學名啊,你要是真的想命名,不如叫它心懷宇宙大貓貓吧。」
陸小鳳:「……哈?」
秦蔻去冰箱裡拿果醬抹面包,一邊吃一邊說:「大橘是我曾外祖母那一代傳下來的,也是和你們一樣從時空亂流裡來的啊。」
三千宇宙,每個宇宙之中都有自己運行的不同法則與規律。
就好比說楚留香他們吧,看似與此世間的人沒什麼區別,不過就是高大健美了些,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會彈指神通麼?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有「內力」麼?就說那石觀音,石觀音可以通過神奇的武功,真的把自己變成一座沒有心跳沒有脈搏的石像觀音,這完全都屬於奇幻範疇了吧?
而且秦蔻的曾外祖母真的很強,身邊有好多奇奇怪怪的寵物,秦蔻以前聽外婆說起她家以前有一種奇異的小魚,可以鑽到人的耳朵邊上,像耳機一樣,這種小魚最厲害的地方就在於可以把一切語言都翻譯成宿主能聽得懂的語言,用腦電波的方式傳到宿主腦子裡!
秦蔻當時的表情:=口=!!!
這是什麼《銀河系漫游指南》裡的情節啊!!
所以會出現大橘這種嘴巴裡有異次元通道的奇怪玩意兒也很正常嘛!
秦蔻小姐表示,見怪不怪!
她還寬慰楚留香呢:
「沒事啦,大橘在我們家都呆了七八十年了,很乖很親人的,不會隨便亂吃東西的,你看它再鬧,頂多就是抓蒼蠅玩而已。」
楚留香:「……」
楚留香提出疑問:「所以原隨雲死了麼?」
秦蔻想了想,說:「大概沒有吧,大橘張嘴的時候不喜歡嚼,而且它也嚼不動啊,本質上來說,大橘的嘴就是可以隨它的心意打開特定的異宇宙通道,按照我曾外祖母的研究,那個異宇宙是個無窮無盡、沒有重力、沒有時間與光亮的地方,其實還可以丟垃圾,我有時候不想下樓丟垃圾就全讓大橘解決了……原隨雲現在大概裡飄著呢吧。」
她曾外祖母真的是個技術流硬核狠人,據說她是和大橘說好,讓大橘張嘴,進去看了一圈,又自己打開時空通道鑽出來了。
當然,也只有這種傳奇的人物,才能馴服大橘這樣的奇異生物,並讓它一直心甘情願地陪在她的後人身邊,保護著她的後人們吧。
楚留香怔了半晌,又問:「他還能回來麼?亦或者是回到我們原本的世界裡。」
秦蔻說:「按我所知,引發時空亂流是需要具有特殊血統的人才行的,你們別看我就在這裡看起來很普通的樣子啊,其實大概全世界六七十億人,也沒多少人像我們家一樣,除非原隨雲他自己就有這種特殊的血統,否則他大概率也就會一輩子待在大橘肚子裡的異宇宙了。」
能引發時空亂流的人是從小就有端倪顯現的,就好比說秦蔻吧,上小學的時候就把那個古代戰場士兵給弄過來了,長到二十多歲,對這種事根本就是見怪不怪,再看原隨雲昨天的反應,明顯就是從來沒見過這種事嘛。
所以他大概率會一輩子飄在裡頭,再也沒辦法出來作惡了吧。
楚留香怔了怔,忍不住又想起了東三娘。
他如今並不認得東三娘,但對他來說,東三娘其實並不是一個女人的名字,而是一群女人的處境。
原隨雲待人殘酷,他不僅殘忍,更是極富想像力的殘忍,他非常明白如何把一個人送到虛無之中永恆的去折磨。
讓他被放逐在一片永恆而虛無的黑暗之中,某種意義上,也屬於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吧。
不,其實倒還是更仁慈一些,最起碼,他遇不到一個人,也沒有一個人會折辱他。
這種回歸虛無的結局,對於作惡多端的蝙蝠公子來說,或許意外的很合適。
楚留香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伸手摸了摸大橘的腦袋瓜子,笑道:「你倒是實在厲害得很。」
大橘眨了眨圓溜溜的大眼睛,扯著它的彪形大漢嗓喵嗚喵嗚的撒嬌,湊上來要親親楚留香。
楚留香:「……」
楚留香拎著它拎遠了點。
怎麼說呢……心裡知道是一回事,但是真實瞧見那張宇宙貓貓口之後,很多事情感覺就不一樣了,回不去了。
大橘:TAT
大橘氣哼哼地啊嗚嗷嗚喵嗚起來,胖大的身子靈活地一扭,從楚留香懷裡跳下去,窩到懶人沙發上睡覺去了。
它的傷心倒是也持續不了多久,亦或者是因為昨天晚上一夜沒睡,呼嚕很快震天響。
陸小鳳因為沒見著那個充滿震撼力的畫面,還對大橘處於一種獵奇多於震撼的心態,在大橘身邊試著給它拍照。
楚留香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半晌,才道:「阿蔻,你這能力……看起來不但能引來人,還有可能引來人之外的東西?」
秦蔻托腮:「理論上是這樣子的……實際上我還沒碰到過呢。」
如果真的可以的話,她會想要一只妙蛙種子!
楚留香莫名想到了什麼不太好的東西,摸著鼻子,臉色有點怪怪的。
秦蔻寬慰:「沒事啦,不是有你們在麼,還有大橘在。」
楚留香很小心地提醒她:「你就沒有想過……假如哪一天通到了加椰子、或者楚人美那裡……」
秦蔻:「……」
秦蔻石化。
楚留香:「阿蔻,阿蔻?你沒事吧。」
秦蔻表示:「我去給我外婆打電話!!!」
然後急吼吼地就走了。
一個電話打過去,外婆聽完之後,倒是寬慰了秦蔻一會兒,說按照家裡的情況,其實一個人是不可能連接很多物理法則根本不一樣的異世界的,就好比曾外祖母吧,她連接的就是一個類似於《銀河系漫游指南》的世界,所以才會有那麼多奇奇怪怪的寵物。
秦蔻就松了口氣。
外婆又問:「不過蔻蔻呀,你家裡的客人到底是什麼人呀?外婆下周就回家了,帶回外婆家吃個飯嘛,外婆給你們包地軟餃子吃好不好∼」
地軟雞蛋土豆餡餃子,在外頭完全吃不到,但是真的很好吃的那種!
秦蔻:「好哦,等你回來嘛,我帶他們來吃法,嘿!外婆你肯定會激動死的!」
她外婆是個一直活到老也充滿活力、能接受新鮮事物的人,而且還是個非常喜歡老派邵氏武俠電影的武俠迷!
要是讓外婆見到真正的楚留香,肯定開心死了。
她決定給外婆一個驚喜。
外婆果然很好奇:「啊呀,是什麼嘛?蔻蔻告訴外婆,外婆發零花錢給你呀。」
秦蔻笑著在床上滾來滾去:「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嘛!」
外婆:「哼!孫女長大了不聽話了!」
然後婆孫兩個人就開始嘰嘰歪歪地互相撒嬌,直到外婆的老姐妹們開始催促她,才掛斷了電話。
今天是禮拜一。
秦蔻在床上窩了一會兒,伸了個懶腰,起來下樓。
她今天是有打算的,她打算上一趟醫院去。
悠于 2023-11-8 14:23
第61章
因為原隨雲的事情,其實昨天晚上秦蔻沒睡太好。
倒不是因為害怕,她也沒什麼好害怕的,主要是因為……喝酒喝得太晚,活捉原隨雲太興奮,一點紅又死活都不許她來圍觀他是怎麼和原隨雲友好交流的。
……就,很多事情一旦藏著掖著,就讓人真的抓心撓肺的好奇。
所以秦蔻昨晚上好奇了大半夜紅哥的另一面,到了後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下,又因為第二天早上安排了事情,心裡睡不踏實,於是輾轉反側了半夜,很早就醒來了。
所以給外婆打完電話時,時間還挺早的。
秦蔻換了件衣服,扎了個頭發,下樓的時候,就瞧見陸小鳳和花滿樓正歪七扭八地窩在懶人沙發裡曬太陽,兩個人懷裡還各自抱了寵物。
陸小鳳懷裡抱著大橘,而花滿樓懷裡正抱著……一盆龜背竹。
陸小鳳:( ̄︶ ̄)
花滿樓:( ̄▽ ̄)
秦蔻:「……」
就,能把一盆龜背竹弄出寵物的感覺來,某種意義上來說比知道了大橘的真面目還敢抱著它更厲害一點。
花滿樓半個人都沐浴在陽光裡。
X市的夏天,不開空調會熱死,秦蔻家裡二十四小時空調都不間斷,她還特別喜歡把空調溫度弄得很低,然後自己把自己裹在像雲朵兒一樣蓬松干爽的被子裡,一邊看電影一邊吃大杯的冰激凌。
極致的享受!
很顯然,陸小鳳和花滿樓也已經get到了同種享受。
懶人沙發就是個墩子,隨便怎麼搬都可以,落地窗前,早晨的陽光懶懶灑下,在涼爽的屋子裡落下一片暖意的金色光暈,花滿樓就正好躺在這片金色的光暈之間,享受著這種在夏日裡難得享有的暖洋洋……
夏日裡難得享有的暖洋洋……這話若是說給他的父母和六個哥哥聽,恐怕他們都會覺得自己是不是被陸小鳳給帶瘋了。
但在這裡,在這個異世界的空調房裡,事情卻的的確確是這樣的。
陸小鳳已愜意得好似要睡過去了,他的呼吸聲很勻稱,花滿樓簡直可以想像到他和大橘的同款睡顏,他自己又輕輕掂了掂自己懷中的龜背竹,龜
背竹的葉片輕輕抖了抖,似乎在回應他。
花滿樓莫名就想到了大橘那個驚悚的深淵巨口,不由腦補,阿蔻家的其他東西會不會也大有深意,比如這盆龜背竹,會不會其實長了兩個眼睛,此時此刻正在幽幽地盯著他看……
花滿樓:「……」
花滿樓抖了一下。
聽見腳步聲,他側了側頭,溫聲道:「阿蔻來了。」
秦蔻說:「我們早上出門去呀。」
花滿樓道:「好,只是不知今日要去哪裡?」
秦蔻說:「醫院。」
陸小鳳的雙眸驟然睜開,原本一下一下、有一搭沒一搭地撫摸著大橘的手也忽然一下子停了下來。
花滿樓也怔了一怔,出聲道:「阿蔻是要去找大夫瞧瞧我的眼睛?」
秦蔻看著花滿樓,嗯了一聲。
花滿樓的眉頭就輕輕地皺了皺。
陸小鳳昨天夜裡其實去圍觀了一點紅與原隨雲之間的「對談」,原隨雲那廝,到天明之時,整個人都似乎已快要崩潰,不斷喃喃地發著牢騷,控訴著他自己的命運,又詛咒那些同情他瞎眼的健全人不得好死,最後又前言不搭後語地問楚留香——千年之後的世界,到底能不能治好他的眼睛。
總而言之,醜態百出。
花滿樓與原隨雲,就好像是同一件事所折射出的,極白與極黑的兩面,原隨雲被折射出了人性之中最黑暗的一面,他自己不得安寧時,便要盡力地把這世上所有的快樂都毀滅,而花滿樓則被折射出了人性之中最偉大的一面——那就是懂得珍惜。
他從來都不認為自己很凄慘,他從來都只會把注意力放在自己已經得到的東西上,他有好的親人、好的朋友,有很多植物、總是有一個好的胃口和好的睡眠。
陸小鳳很明白,這是很違反人性的。
人性就是會讓人更多的關注自己失去的東西,人性就是更容易讓人產生「這憑什麼是我」的疑問。
這便更顯出了花滿樓的偉大之處。
當然,作為朋友,陸小鳳並不希望花滿樓這麼偉大……亦或者說,如果他沒有機會再顯示出這種超人的偉大,他會更開心。
故而,在來到這千年之後,他自然而然地
就會產生與原隨雲相同的問題。
——千年之後,盲人的眼睛能復明麼?
所以這幾天他用手機,也不是完全閑著,而是各處去搜一搜,瞧一瞧。
這一搜一瞧,還真是……一言難盡。
比方說他只是隨便點進去一個問題「晚上睡不著肚子痛是怎麼了」,然後底下的回復五花八門,很多詞語陸小鳳也看不明白,但那話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字裡行間就透露出一個意思——沒救了,等死吧,回去給自己買副棺材吧。
陸小鳳:「???」
不、不至於吧。
自此他就明白什麼叫X度看病,癌症起步。
但陸小鳳是誰?一個能在魚龍混雜的江湖之中混得如魚得水的人,一個能在迷霧重重之中抽絲剝繭的人,想要找一些真實的醫療新聞,難道還不容易麼?
於是他就知道了許多。
原來在這個時代,肺癆早就不是絕症了。
——他想起了自己曾見過的肺癆病人,那是他以前認得的一個朋友,總是咳嗽,與他相識之時,便已是個病懨懨之人,從不見客,陸小鳳每每去找他,二人都是隔著窗子談天,陸小鳳便會與這個朋友講一講外頭的天地、講一講江湖上好玩的事情、講一講司空摘星到底有多麼氣人。
江湖人,淡看生死,故而這位朋友去世的消息傳來時,陸小鳳也只是朝著遠方遙遙一敬,讓淳美的酒水深入厚土之中,聊表哀思。
陸小鳳還瞧見了許多人在用一種科普的語氣,來和現代人去講曾經的肺癆是一種多麼恐怖的絕症。
他還知道,原來天花早就沒有了,那種令人恐懼的瘟疫早已成為了過去式,如今再提起,是「宣布消滅天花病毒四十周年」。
甚至在這個時代,連手腳斷了,只要送醫及時,都能再給接上,若是耳朵被削掉,還能在自己身上再培育一只耳朵出來,等長好了,在切下來縫上去!
那新聞的配圖瞧起來實在像是天方夜譚一般,又有一種異常詭異、不可名狀的恐怖感,令陸小鳳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但再細看時,他卻忽然不覺得那只長在人腿上的耳朵恐怖了,反而心中澎湃異常。
那麼……花滿樓的眼睛是否也能……
他早就想問一問秦蔻了。
秦蔻有點驚訝,只問他:「那你為什麼一直不說呢?」
花滿樓道:「因為身份。」
秦蔻驚訝地看著花滿樓。
花滿樓笑了笑,只道:「阿蔻,你曾分享過的那個教人『如何坐地鐵』之人,也講過如何去醫院掛號。」
掛號,是需要身份的。
這裡的很多事情都是需要身份才能做的,很簡單的一件事,就是陸小鳳玩游戲——陸小鳳在手機上下載游戲來玩,就已發現,這上網玩游戲,也需要「身份號碼」這東西。
既然連這游戲都需要,醫院這等民生機要之地,就更不用說了。
這就又是古今的一大差別了,在他們那時候,戶籍黃冊,幾乎是縣縣都不准,三年一查,也根本就很難查得逃戶隱戶,況且他們那裡是江湖勢力繁盛的時代……
中原第一快劍一點紅會有戶籍麼?會記錄他乃是某人的部曲麼……怎麼可能呢。
他們幾個私下討論過這問題,發現不僅一點紅沒有,連楚留香都沒有……楚留香自小就四處流浪了,後來住在海上,誰也拿他沒有法子。
花滿樓倒是有……他是江南花家出身嘛。
總而言之,這件事復雜得很,他們又不知道在這裡呆幾天,一切都很未知,花滿樓來這裡,便是當做一場極其新奇的體驗,至於眼睛……他對眼睛的態度一向如此,並不太在意、也不太回避,在家中時,他父親當然也一直沒放棄為他尋找名醫,花滿樓也不會拒絕。
卻不想,今天秦蔻竟忽然提起了這件事。
花滿樓的眉頭微微皺了皺,表情似乎有點憂心,只道:「阿蔻,你對我的情誼……自然已遠遠超出了『地主之誼』,我一直很感激你,只是此事之上,我無執念,也不希望讓你難做。」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比起自己的事情,他更在意是否會讓別人受傷。
秦蔻靜靜地看著花滿樓。
她說:「其實,我是這樣想的……時空亂流,我遇到過很多次,但對於其他人來說,這種事情,終其一輩子,也很難遇上的。」
花滿樓微微一笑,道:「這是自然。」
就像他如今,仍有的時候能感受到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一樣。
秦蔻就說:「所以,你、我、這個時代,能夠相遇,就是一個很搭的緣分,所以我就覺得,既然來了,有些事情,該做還是得做,否則你們回去時,偶爾想起來,會不會後悔呢?我偶爾想起來,會不會後悔呢?」
花滿樓微微一怔,下意識道:「阿蔻,你……」
秦蔻就笑了笑,繼續跟他攤牌:「我雖然對我自己處的這時代很驕傲,但是其實說句老實話,科技不是萬能的,也沒法解決所有問題,醫學也是一樣,其實我們現代人裡,也有好一部分人是看不見的……所以,我只能說,去醫院檢查的結果是什麼樣,我不能保證,但我覺得,既然來了,還是得去盡力的爭取一下,做過沒希望是一回事,但是完全不做卻是另外一回事,對不對?」
她的語氣是不急不躁,充滿真誠的。
而她的想法,當然也充滿了真誠的關心。
她當然也對花滿樓偉大的人格而感到欽佩,但她同時也認為,偉大的人性雖然會在逆境之中更顯光芒,但倘若有機會,這光芒還是不要有機會散發才是。
這便是對友人的關心,真正的關心。
她的說法當然是沒有錯的,但花滿樓所憂慮的問題,卻並沒有被解決,他沉默了片刻,只道:「我知道你的好意,只是這件事做起來,到底難度幾何?我只不希望……」
秦蔻說:「難度當然不小。」
花滿樓道:「所以你當然不必為我……」
秦蔻此刻就展現出了她風風火火、說一不二的性格,她打斷花滿樓,說:「你先聽我跟你講嘛,要想治眼睛,到底有什麼問題。」
花滿樓嘆了口氣,道:「好,我自然是要聽你說的。」
秦蔻說:「第一,就是今天去醫院檢查需要掛號的問題了,這個我已經借了我二表哥的證件。」
陸小鳳一怔:「我記得這證件上是有照片的?」
秦蔻說:「你們對證件照片一無所知……」
陸小鳳:「?」
證件照片嘛,大家懂得都懂,就……總是拍得很一言難盡,二表哥那張照片就是,照的雙眼無神,跟個盲人也差不多,更重要的是,二表哥他……是個潛力股。
意思就是七八年前拍照片那時候,他還是個胖墩兒,前幾年發奮減肥,成了個大帥哥,與證件上判若兩人,就很……一言難盡。
陸小鳳道:「原來如此。」
秦蔻又說:「至於第二個困難,就要等檢查結果出來了,有希望才能談得上解決,沒希望那就什麼都不必說了。」
花滿樓道:「不錯。」
秦蔻說:「不過還是提前說了吧,假使檢查結果出來樂觀,可以做手術,要換眼角膜之類的,這就要登記入庫等待了,這時候肯定要辦真正的證件,現在不比幾十年前,我們家也不可能做違法的事情去弄假的。這個我查了一下,前幾年有新聞,就是那種自小被很偏僻很出世的和尚廟收養的孤兒,師傅也不懂啊,從小沒給孩子辦過身份證明,長大了之後才補辦的,我也問過律師,黑戶的身份問題雖然難,卻也不是沒法子解決,辦法總比困難多嘛。最異想天開的,我也想過,等我能穩定控制亂流了,坐個飛機,去那種隔幾年會搞一次戶籍大赦的國家,你再出來,出口轉內銷也不是沒可能嘛。」
她頓了頓,又說:「但是說這麼多,其實最大的問題就是,如果要弄這件事的話,穩定很重要,眼庫排隊就可能得一年半載的,要是這段時間裡,亂流來了,你們忽然一下子不見了,那這一切都是白搭。」
她笑了笑,只道:「所以,假如今天的檢查結果樂觀,那麼題眼還是在我,我會學著去控制亂流,穩定亂流,讓你們可以在兩個時空之中穩定的來行走,這樣後續的一切才有意義。」
第62章
醫院之行就這麼敲定了。
時間還早,先出門吃早飯。
秦蔻把馬尾高高扎起來,換上T恤和短褲。古代俠客們也都各自換上了各自的衣裳。
陸小鳳和花滿樓穿越過來時正在郊游,富家公子出門郊游,自然是衣衫齊備,與楚留香和一點紅那種難民逃難的狀態是完全不同的,光是花滿樓帶過來的那柄扇子,扇面雖然被水浸過已經毀了,但扇骨卻是玉骨,成色很好。
還有玉佩、玉冠一類的東西。
住下之後,花滿樓便私下來找過秦蔻,非要贈玉,以答謝收留之情。
秦蔻心裡也很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兒。
現代人,很爽快,真朋友也從來不必把錢的問題藏掖著不說清楚,秦蔻一向不認為錢的問題是有辱斯文的,很多時候,糾紛往往是因為提前沒把這問題理清楚才產生,那時候才叫不體面吶!
所以秦蔻其實人很爽快,比方說有朋友要請她吃飯吧,她一定答應得很爽快,該結賬的時候也絕對不會特別虛偽地上去搶著結賬撕吧。
但是下一次邀約時,她肯定也會提前說好,這頓我請了!
她很順當的收下了花滿樓滿滿當當的贈玉,並說:「好,不過你這玉太好了,估計要值個幾十萬呢,我可花不了幾十萬招待你們,這樣啊,你們回程的時候身上也總不能不帶東西,到時候咱們算算,我去換點金條來,金條總歸是兩個世界通行的硬通貨吧?」
一直接受君子教育的花滿樓對這種明明白白的算賬態度也有些哭笑不得。
他當時就忍不住笑了,又對秦蔻眨了眨眼,輕輕道:「金條倒是不必了,只想同阿蔻求另外幾樣土特產。」
秦蔻:「你想要什麼土特產?」
花滿樓……花滿樓晃了晃放在身邊的龜背竹。
秦蔻:「……」
現代土特產龜背竹麼……
秦蔻感覺花滿樓完全就是把龜背竹當寵物養。
或許是擔心秦蔻覺得不夠,花滿樓又說要帶個塑料碗回去。
秦蔻:「?」
說起來楚留香也曾盛贊過塑料碗。
古人的想法……有的時候還挺難琢磨的嘛。
總之,花滿樓贈玉,秦蔻的手頭也一點兒不緊,不必節省什麼開支,昨天去吃披薩之前,她就先帶著眾人去了一趟商場,把衣裳什麼的都置辦齊全,陸小鳳對商場裡的各間鋪子都充滿興趣,甚至在進內衣店的時候,還問出了一點紅曾經注意到的那個問題。
「別的店鋪都是從S碼開始分尺碼,怎麼貴店是從M碼開始的?」
導購小姐:「……」
旁邊剛好身手去拿M碼的一個男的:「……」
那男的若無其事地把手一拐,看似絲滑地拿了個L碼,默默地走了。
陸小鳳:「?」
陸小鳳摸摸胡子,走了。
因著昨天又去商場購入了一波衣物,今天花滿樓與陸小鳳也終於不必再穿楚留香、一點紅的衣物了。
穿越過來好幾天,又學會了怎麼使用互聯網,再加上俠客們本身的觀察能力,所以他們已經隱隱有了自己的穿衣喜好。
當然,花滿樓是例外,花滿樓的眼睛瞧不見,對衣裳也沒什麼想法,昨天去買衣服的時候,都是秦蔻和陸小鳳一直樂此不疲,拉著他試這個、試那個。
他就笑眯眯地站在那裡當模特,非常之乖。
秦蔻覺得他真的很適合穿白色,也很適合穿大一個尺碼的T恤,所以她做主買了好幾件白色的棉質T恤,其中還有一件是近來花滿樓非常喜歡的龜背竹圖案。
路過磨鏡店時,秦蔻還突發奇想,推薦他買墨鏡。
於是今天的花滿樓就是帶著全新的行頭准備出街的。
他的人夠挺拔端正,即便穿大一個尺碼的T恤,整個人也不會露出一丁點的疲態,白色T恤清清爽爽,又露出他流線型的手臂肌肉,下身就穿著米色休閑褲,足上蹬著雙白色的運動鞋。馬尾扎的很高,又帶了鴨舌帽與墨鏡。
這個墨鏡也很妙,昨天秦蔻瞧了半天,非常果斷的在眼鏡店裡順便買了眼鏡鏈配件,此時此刻,花滿樓頭戴鴨舌帽,墨鏡遮住那雙極其溫柔的眼睛之後,便令人的視覺重心移到下頜骨與嘴唇與脖頸之上,最大程度的顯現出那種利落的線條,銀色的眼鏡鏈隨著他的動作輕輕地晃動,有一種又斯文、又漫不經心的感覺。
是咯,眼鏡鏈這種一般配西裝和金邊眼鏡的東西,配在穿著休閑裝的花滿樓身上,還真是有一種奇異的混搭感。
總是就是很潮!
陸小鳳的審美就比較難說了。
總的來說,他是喜歡大紅色的,但他同時也是一個非常喜歡新奇事物的人。
現代的衣服對他來說就非常新奇,陸小鳳去商場逛一圈,簡直看起來像是老鼠掉進了米缸,什麼他都想試試。
比如說洞洞鞋、比如說神仙都救不回來的碼農格子襯衫……他甚至還想去試那種巨大玩偶服,就是那種在店門口招攬生意的員工穿的那種,被秦蔻果斷拉走。
最後,他選的衣服還是經過了秦蔻的嚴格把關。
大紅色的衣服本來就少見,何況是夏天的男裝呢,沒辦法,湊活湊活,買粉紅色吧。
陸小鳳穿粉紅色……
倒也不是不行,其實陸小鳳生得很英俊,只是他真的很愛惜自己的兩撇小胡子,而那兩撇小胡子和粉紅色的T恤合在一起……
很有個性。
但秦蔻覺得,陸小鳳在現代受女孩的第一眼青睞程度,應該是比不上花滿樓的。
一點紅,一點紅的穿衣風格就兩個字,黑和緊。
他現在已沒剛來時那樣拘束了,穿衣裳也隨意了許多,面對那種能完全將他身姿勾勒出的輕薄衣物也再沒有不自然,因此黑色貼身T恤+黑色工裝褲+工裝靴成了他的標配,再加上他寬肩窄腰、身形彪悍,乍一看,會以為是特種兵或者頂級保鏢什麼的走過來。
而楚留香似乎在精英藝術家的風格上越走越遠,低馬尾、絲綢襯衫、休閑褲再加皮鞋,他似乎對尖頭皮鞋情有獨鐘,很喜歡那種皮鞋落地時發出的聲響,還很喜歡放慢腳步,游刃有余的一步一踩。
再加上他不笑時冷峻的五官線條和高大健美的身形,因為身高的緣故,他瞧大多數人,都得垂下眼睛、居高臨下的去瞧。這就導致秦蔻莫名覺得,他這個精英藝術家有種特別鬼畜的那種……那種氣場,她總覺得如果《陸小鳳傳奇》裡那個神人宮九來了,會第一時間被楚留香身上的氣場吸引到。
……當然,這種人最好還是別來。
換好衣服,帶好陽傘,去不遠外的早餐店。
說起老S省人的標配早餐,那肯定就是肉夾饃了。
肉夾饃、稀飯。
這家早餐店開在老居民區裡,店面不小,人卻更多,因此街面上也擺著不少桌椅,來來往往地都是周圍小區的鄰居,互相之間都熟稔的很,吵吵鬧鬧地聊著天,什麼你家的孩子工作如何,我家的孩子快結婚了之類的。
負責收銀的是個胖大叔,和年華上的尉遲恭似得,臉上橫肉多,嗓門也大,秦蔻排著隊,掃了收款碼,大叔就中氣十足的後廚大喊一聲:「優質五個!稀飯免費,那邊自己舀啊女娃!」
秦蔻中氣十足地回答:「好嘞!」
後面的阿姨和這家是老熟人了,出來沒帶手機,零錢還缺了幾塊沒帶夠,就笑著和這大叔說:「先欠著明天給你?」
大叔虎目一瞪,臉上的橫肉都簌簌地抖,大聲說:「明天給……!那就明天給嘛,哈哈!來來來,優質兩個!」
店裡其他人就笑了一陣。
秦蔻點了優質肉夾饃——其實就是肉更多一些。
有人說,你要問一個S省的小孩普通的反義詞是什麼,他一定想不起來其實標准答案是「特殊」。
肉夾饃很快就來。
饃是白吉饃,肉是腊汁肉。
做饃的師傅是收銀大爺的兒子,身形和力氣都繼承了他老爹,坐在店外露天的桌椅前,也能聽到後廚打饃胚的聲音,一下下的。打好的饃胚去烙、去烤,烤到中間微鼓,自然開裂,外面又烙到酥脆金黃,老S省人謂之「鐵圈虎背菊花心」。
腊汁肉燉在鹵水裡,肥瘦相間,做肉夾饃的腊汁肉一般都要燉很長時間,得用筷子一戳,直接能戳透,肥肉晶嘟嘟,瘦肉軟酥酥,在案板上剁得碎碎爛爛,夾在饃裡,再舀一勺湯加進去,肥肉的脂肪和油光都已經融在這一鍋老湯之中……
稀飯就是家常小米粥,也不稠,米稀稀拉拉的,這就是外頭店裡免費提供的稀飯所特有的濃稠度了,不過秦蔻其實很喜歡這種,淡淡的小米味,就是喝個清爽,解膩。
是屬於X市人的早飯了。
吃這種早飯的時候,天氣熱一點也就覺得可以忍受了。
秦蔻愜意地舒了口氣,還悄悄對楚留香說:
「阿楚哥,其實肉夾饃裡面也可以加青椒的,會很清爽,下次一起去呀。」
楚留香說:「……可以當然是可以,不過你為什麼把聲音壓這麼低?」
像做賊一樣。
秦蔻悄悄說:「因為我是個叛徒!」
吃肉夾饃夾青椒的叛徒。
楚留香:「……」
奇奇怪怪的。
吃了個非常敦實的早飯,驅車去醫院。
醫院大樓很高,一進門就是一股消毒水味道,這味道其實說不上好聞,這地方其實也說不上令人觀感非常之好。
人來人往、吵吵鬧鬧,穿著白大褂和護士服的男女走起路來都是風風火火、行色匆匆,倘若沒從網上的視頻裡見過的話,其實陸小鳳覺得這地方其實一點兒都不似是醫館。
陸小鳳當然也認識幾個神醫。
神醫通常都是出世之人,他所知曉的好幾個,都隱居深山之中,過著閑雲野鶴的生活。
江湖中人,尤其是江湖上很有幾分本事的人,脾氣大都很奇怪,規矩也多得嚇死人,譬如說他所認識的一位神醫吧,便有所謂的不救——那就是得的不是稀奇古怪聞所未聞的病,他都不救。
但其實病人是撐不了那麼多時間的,找上了他,他覺得這等病症他若救了,實在是對自己才華的浪費,於是任由那人的親人苦苦哀求也不松口,時間這樣浪費過去,人也就死了。
況且神醫之間也不不愛切磋醫術的,誰家的神藥就是誰家的神藥,打探方子,那可是江湖大忌。
所以神醫的家自然不會同這樣的醫院一般,人這樣的多、這樣的吵鬧,既有衣著簡樸、神色忸怩之人,也有帶著貴價手表,一邊排隊一邊還在打電話談生意的人。
比起那等神隱山中,世外高人的居所,陸小鳳更喜歡這個有點鬧哄哄、有點亂糟糟的醫院。
掛了眼科,因為秦蔻提前好幾天就預約了號,約的時間也很早,過去之後沒等多久就進去了。
門診室是個干練的青年女醫生。
或許是因為花滿樓的長發和英俊外貌,醫生多看了他一眼,不過也就僅此而已了。醫生一天工作忙得要命,那種言情小說裡出現一個帥哥就把各種職業女性迷得七葷八素,花痴得連工作都不干了,完全都是胡扯。
醫生:「眼睛怎麼了?」
花滿樓:「瞧不見。」
醫生抬眼看了他一眼,皺眉:「多久了?」
花滿樓:「嗯……十多年了。」
醫生的眉頭緊緊地皺起來,問:「小時候是突然看不見了還是出了什麼事?」
花滿樓沉默了一下,淡淡說:「被……銳器劃過。」
這倒是也不能說是意外,而是一場針對江南花家、針對他父親的報復。
那人原是花家大通票號之中的掌櫃,跟了他父親十多年,花家待他倒也不薄,只是此人私底下好賭錢,賭之一字,水實在太深,他遭了別人的算計,欠下賭債,走投無路,監守自盜,用票號中的錢去還賭債。
江南花家也不是吃素的,能在江湖上站位腳跟之人,絕不可能是個包子,更何況花家這樣延續百年的名門呢?
總而言之,事發之後,他父親找出了做局之人,將錢款一一追回,那掌櫃的,念在多年情分之上,不追究他監守自盜的罪責,只是這掌櫃的,自然也當到頭了。
花滿樓還記得,那掌櫃的那時候還是痛哭流涕地謝他父親網開一面的恩情,卻不想後來竟似是換了個人一樣,伙同其他人來報復。
他的眼睛就是那時候被劃傷的,也因此,他父親自責到幾度嘔血,這麼多年來,遍訪名醫。
但這樣子眼珠子被劃傷的事情,又沒法給他換一個眼珠子?是不是?
所以花滿樓一向也沒抱多大的希望。
醫生又問了一些諸如「是完全看不見還是眼睛裡模模糊糊能看到光影」之類的問題,給開了些檢查的單子,秦蔻輕車熟路,帶著花滿樓去做檢查,檢查結果要等幾天才能出來,今天就先回去了。
隔幾天,拿著檢查單子再去找醫生。
能不能醫、能不能治,這次就可以下定論了。
醫生給了肯定的結論。
花滿樓的眼盲不是完全一丁點東西都瞧不見,而是保留了一些光感。這也就是說,即使失明十多年,他的視神經其實沒有萎縮,醫生對此還挺驚訝的,說他運氣很好。
再來呢,他眼睛的問題,就是角膜被銳器劃傷,但並沒有傷到再裡面的其他組織——醫生也感嘆,這個的確就是幸運中的幸運了。
所謂換眼角膜的手術,也不是萬能的,醫生解釋,一般來說,恢復效果都是因人而異、因傷而異的,以外力造成的損傷來對比舉例,被銳器劃傷後的恢復效果,就會比化學物灼傷之類的理想一些。
不過醫生最納悶的是他表面上看上去眼睛居然完全沒有什麼異常……這就很怪,畢竟角膜的損傷,就好比窗戶最外層的玻璃有了毛病,正常來說,肉眼肯定是能看出一些端倪的。
秦蔻覺得這應該是與【武俠世界】本身的物理法則有關系。
她之前說過,每一個異世界其實都有些東西是她自己所在的這個世界解釋不了的,例如說心懷宇宙的大橘,再例如說陸小鳳的內力激酒大法。
花滿樓自己也說過,他少年時自一位神醫那裡,學了一種內力流轉之法,便是能令內力溫養眼部的經絡穴道,這麼多年,他倒是也練得很習慣了。
花滿樓的視神經幸運得未曾萎縮、角膜雖然受傷,瞧上去卻無端倪,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呢?
總之,解釋也很難解釋啦。
花滿樓聽完之後,有些怔怔的,半晌,才忽然笑了一下,只說:「我未曾想過……還有機會。」
語氣有點茫然、又似乎有點干澀。
第63章
不錯,茫然,這就是花滿樓如今的情緒。
他早已習慣了身邊愛著自己的人們對他眼睛的關心,他父親直到如今,還在不斷的尋找名醫,這十幾年來,他遇見的真神醫不少,假神醫卻也不少。
陸小鳳……雖然他總是什麼都不說,但花滿樓知道,其實他父親帶來給他瞧病的名醫,有好幾個都是陸小鳳去拜訪的。陸小鳳看上去是個小混蛋,在江湖上飄來蕩去,往往一消失就是幾個月,花滿樓有的時候很清楚他去干嘛,也只是無奈地嘆口氣,就隨他去了。
這些愛著自己的人們,只是想要為他做一點、多做一點事情。
倘若不讓他們做這些事,他們反而會更難受。
這些花滿樓心裡都很清楚,所以他從來也不曾阻止過、從來也不曾拒絕過。
但拋開這些附加的意義,「治眼睛」這件事本身對他來說,其實……其實他沒抱多大希望。
畢竟也已經這麼多年了,畢竟他也早就接受了這件事、習慣了現在的生活。
一個人對一件事抱有的熱忱與希望越大,這件事落空的時候那種痛苦與絕望就更深——這本是人世間最簡單的道理之一,人人都能懂得。
這一次原本也一樣,他答應來醫院看看,原本不過就是想要秦蔻與陸小鳳安心一些,等事情塵埃落定了,想來,秦蔻口中所說的那一種「遺憾」也就會消失吧。
這便是花滿樓此人的體貼。
他懂得愛、懂得分享與回饋,也懂得如何與愛著自己的人們保持一種心照不宣的包容。
但他沒想到……這一次竟然,會給他這樣一個不一樣的結果。
他瞧不見自己面前這位大夫,聽聲音來看,她大概三十多歲,性格沉穩,說話不急不躁的,與這個時代的絕大多數人一樣,她說起話來直白不文,一點兒也不講究虛禮,不說文縐縐的話。
她只是拿著他的檢查單子,語氣平穩,能聽出幾分高興來。她一樣一樣與他們分析著結果,說出自己的結論,分析著後續各種方案的可行性,告訴他現實會遇到的問題,眼庫排隊一般得多久,期間又非常直白的責怪著他和他的父母,為什麼不早一點上醫院來?耽擱這麼多年多難受啊,自己也不知道多上點心,真是的!
花滿樓忽然噗嗤一聲笑了。
醫生在單子上寫寫畫畫,聽見他笑,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花滿樓張了張嘴,說:「謝謝李醫生,我只是……」
李醫生打斷他:「得,謝謝的話就不必了。」
秦蔻大聲說:「好,謝謝醫生,我們先回家和父母商量下!」
李醫生說:「下一位!劉麗娟在不在!你們幾個讓一讓啊。」
醫生很忙,病人不少,他們幾個人直挺挺地戳在屋子裡,尤其是身形高大的楚留香,往那裡一站,都會讓人產生一種窗外的太陽都要被擋住一大半、室內昏昏暗暗的感覺,擠得要命。
秦蔻笑了笑,和醫生道了別,和大家一起出門去。
自醫院大門走出時,花滿樓就又感覺到了門口撲面而來的熱浪與蒸汽。
他的眼前是模模糊糊的光影,卻什麼都瞧不見,好在他能憑借著出色的聽力去避開一切障礙物,安安穩穩地走出去。
空調宜人的冷氣被關在身後,面前是千年之後的夏天。
花滿樓站在醫院大門口,抬了抬頭,又伸手擋在額頭前,只好像是一個抬頭望天、又被太陽所灼燒的人一般。
事到如今,他其實仍有些茫然、仍有些不真實感。
他只覺得自己在來到這千年之後的那一天,也沒有這般強烈的不真實感。
陸小鳳拍了拍他的肩膀,問:「花滿樓啊花滿樓,你在想什麼呢?」
花滿樓勾唇一笑,自褲兜裡掏出墨鏡帶上,轉過頭來,就又是一位瀟灑至極的酷哥。
他只笑道:「我在想……若有一天我瞧見了,我要先去看什麼。」
陸小鳳的心情顯然也是澎湃的,其實這兩天等結果、還有剛剛在醫生辦公室聽醫生下結論時,他簡直比花滿樓本人還要更緊張,方才他一直就站在花滿樓身邊,肌肉不自覺地繃起、呼吸也不自覺地屏住。
聽了這話,陸小鳳也不覺地道:「是了,這倒是該好好想想。」
然後就自顧自地去幫花滿樓思考了!
秦蔻:「……」
秦蔻戳了一下陸小鳳。
陸小鳳:「嗯?阿蔻怎麼了?」
秦蔻:「你怎麼這種事都要幫人安排!」
陸小鳳十分大言不慚地笑道:「我這個人當朋友很講義氣的,用我陸小鳳的眼睛幫他先掌掌眼,當然義不容辭咯。」
花滿樓噗嗤一聲笑了,對秦蔻道:「所以阿蔻,你瞧見了麼,我自小就是和陸小鳳這種小混蛋一起長大的。」
陸小鳳悠然道:「有我這混蛋在,你可算是不怕悶死了。」
花滿樓嘆氣,只道:「那麼好朋友陸少俠,你可想好了沒有,若我的眼睛能瞧見了,你想先讓我瞧點什麼?」
陸小鳳道:「嗯……」
秦蔻也興致盎然地出起了主意:「其實你們那邊,沒開發過的自然風光肯定更多,也更漂亮,來我們這裡就不是看自然風光的了,我想想啊……看城市,看點城市的什麼好呢?」
陸小鳳道:「滯銷燈具城?」
這是秦蔻拿來吐槽X市著名夜景不夜城的,陸小鳳一開始還覺得她說話未免太過狠辣了一些,多看了幾次那個燈景之後,他自己也開始這麼叫了。
秦蔻:「……」
秦蔻:「喂,你說話尊重一點。」
陸小鳳:「?」
陸小鳳:「明明你自己也是這麼叫的。」
秦蔻:「我的意思是你對花滿樓尊重一點,不要提這種用心險惡的意見。」
陸小鳳:╮(╯_╰)╭
陸小鳳:「那你說說咯。」
秦蔻一邊走,一邊用手指轉著她的車鑰匙,一邊還真的十分認真地思考起了這個問題,說:「唔……我想想啊,滬市外灘的夜景倒是很棒,那邊的餐廳也不錯呢,啊對了!迪士尼,迪士尼樂園!裡面的燈火秀真的超級漂亮!到時候一起去咯!」
說起這些東西,她整個人都雀躍了起來,走路地腳步都很輕快,而且秦蔻走起路來,也一點兒不老實,說這話說話,就走到最前面去了,然後又轉過身來倒著走,面對他們講話。
還因此差點撞到另外一個行人,被一點紅眼疾手快一把抓了回來。
她又接著發散:「唔,不過說到游樂場,我覺得我們過幾天就可以去,你們肯定沒玩過雲霄飛車還有跳樓機!」
主要是很好奇,武林高手去玩雲霄飛車會不會害怕呢?
不能想當然地認為都是武林高手了,面對這種設施肯定會面不改色……秦蔻和他們一起看鬼片的那天晚上,一開始也想著,啊,都是武林高手了,死人見了不老少,裝神弄鬼什麼的也肯定見過,應該不會害怕吧。
結果收獲了一只被嚇得炸毛的尖叫雞,第二天秦蔻都覺得陸小鳳的聲音有那麼點沙啞。
雖然她自己也被嚇得不清,但是真的從陸小鳳身上收獲了很多快樂。
她甚至還買了一個尖叫雞玩偶,充滿暗示性地送給了陸小鳳。
陸小鳳當時:垮起個貓貓批臉.jpg
不過他很快從捏尖叫雞之中獲得了快樂,這下不快樂地就變成了其他人。
最後那個尖叫雞被一點紅面無表情地奪走扔掉了。
所以,假如去做雲霄飛車會有人害怕,那個人會是誰呢?
秦蔻不說話了,陷入了思考之中。
陸小鳳伸出手在她面前晃晃手:「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秦蔻板著臉:「在想尖叫雞。」
陸小鳳:「?」
陸小鳳:「呵!」
陸小鳳不理她,轉而對花滿樓道:「我倒是想起一個東西,很想叫你瞧瞧。」
花滿樓問:「什麼?」
陸小鳳笑道:「便是那中央台出的《陸小鳳傳奇》電影,裡頭的你可相當英俊。」
花滿樓噗嗤一聲笑了。
片刻後,他只道:「說起影戲,我倒是很想看看那《咒怨》。」
陸小鳳一呆:「啊?」
他只道:「瞧不出來啊花滿樓,你居然對恐怖片最感興趣?」
花滿樓道:「那倒也不是。」
陸小鳳挑眉:「那是為什麼?」
花滿樓的嘴唇慢慢勾起來,微笑道:「因為我實在很想知道,那伽椰子夫人究竟長什麼樣子,能把你嚇成那樣。」
陸小鳳:「……」
陸小鳳:「……」
陸小鳳:「呵!」
呵得超大聲!
正如秦蔻前兩天早上和花滿樓深談的內容所說,復明,是一件任重而道遠的事情。
檢查眼睛,確認有手術的希望,只是第一步而已。
回到家之後,秦蔻和她爸爸通了電話,簡單講了一下現在的情況。
秦蔻她們家其實不是自曾祖母那一代才能開啟時間亂流的,追根溯源都能追到大清朝中段去了,秦蔻她爸爸和她媽媽結婚二十大幾年,對這件事情自然再清楚不過。
而且因為曾外祖母與許多奇異的外星宇宙生物建立了友誼,心懷宇宙的大橘又一傳傳四代,很多次自危險之中保護著她們家的人,所以她們家的人也很樂於幫助異世界的時空旅人。
況且秦蔻還非常精准的拿捏了她爹這種中二中老年男性的用戶痛點。
秦蔻笑眯眯:「爸爸呀,你知道是誰來了不?」
秦建國先生:「誰呀?蔻蔻哇,你說話怎麼越來越神神秘秘的了。」
秦蔻:「說出來嚇死你。」
本地著名企業家秦建國先生表示不耐煩:「快說快說,你爸要趕飯局去。」
秦蔻:「武俠小說哦!花滿樓哦!哦對了,不准告訴外婆,我要給外婆一個驚喜來著。」
秦建國先生:「……」
兩眼發直中。
秦蔻:「誒誒誒,干嘛呢,怎麼不說話了嘞!」
秦建國先生:「蔻蔻哇,你跟你爹我開玩笑麼?」
秦蔻瞪他:「誰跟你開玩笑!」
真得不能再真!
秦建國先生故作鎮定地咳嗽了兩聲:「哦……哦,蔻蔻呀,那你要好好地盡一盡地主之誼啊,叫他們也知道咱們老S省人的熱情好客,是吧?待人接物要大方,還有不能任性啊,你那個臭脾氣不能叫人看了笑話……對了,錢夠花不,爸爸給你打點零花錢?」
就……中老年男性,懂得都懂,一言不合就要說教,還好最後一句話比較動聽。
秦蔻還嫌棄呢:「你看你這話說的,零花錢你要給就直接給嘛!你現在這麼說出來,我都不好意思要!」
秦建國先生:「好了好了給你轉!你老爸是那摳門的人麼!」
拿起手機操作一番,秦蔻這邊收到短信,銀行卡入賬五萬。
還可以吧!
兩個人終於開始說正事。
亂流這個東西,是有規律的。
首先第一點,秦蔻母親這邊的血統身上,帶著「錨點」,能不定時、不定期地引發亂流。
通向同一個地方的亂流,第一次發生後,一般來說三個月之內一定會再次發生,再次發生之前,天賦異稟的秦蔻可以感知的到,就好像地震局提前預測地震一樣,只不過她能提前二十四小時隱隱感覺到。
聽起來是沒什麼問題。
但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在於,這些亂流……對從它裡面走出去的異時空旅人是有吸引作用的!
也就是說,這個亂流一定會發生在秦蔻周圍,而倘若這些異時空旅人就在她周圍,那麼亂流有很大的可能性會直接把人給吸進去……就像他們來的時候一樣。
秦蔻之所以要把古代俠客們留在身邊,大家住在一起,其實也正是因為這個。
給黑戶上戶口,再加上眼庫排隊,安排手術,保守估計都得半年……而花滿樓根本就沒有半年時間,三個月內,亂流就會把他卷回去!
當然只要把秦蔻和花滿樓分開,不要接近,那他就可以在這裡住到半年以上了。
可行是可行,但同一個亂流發生兩次,再發生第三次是什麼時候……那就很說不准了,反正秦蔻以前經歷過的亂流還沒有來過第三回 的。
讓花滿樓選擇為了眼睛永遠留在這裡,與自己的親人朋友永別,他會願意麼?他絕對不願意。
秦蔻是想幫他,不是想讓他陷入這種極限選擇題。
所以和秦蔻想的差不多,他爸爸願意幫忙,前提是秦蔻能夠學會曾外祖母的絕技,能讓時空亂流穩定成通道,兩邊的人想什麼時候串門子就什麼時候串門子。
秦建國先生是個老武俠迷,但也是個成熟的社會人士,做事情不可能跟個毛頭小子一樣,情緒上頭就答應。
秦蔻表示:「我這兩天都開始練習了!太婆留下的筆記我都看了一大半了!」
秦建國先生:「嗯,聽你媽媽說最近你引發亂流很頻繁?」
秦蔻說:「是啊,兩周不到,三回。」
她爸爸說:「哦,那更要好好練了,不能偷懶啊,把你考大學的那個勁兒用上,什麼事都做得好,知道吧,不過勞逸結合四個字也要注意……咱們做事是盡人事聽天命,對吧……」
秦蔻不耐煩了:「好了好了,掛了啊!拜拜拜拜!」
她啪嘰一聲掛斷了電話。
秦建國先生:「這孩子白養了!」
然後復而放下手機,躺在酒店床上,一言不發。
片刻之後,成熟的社會人士秦建國先生開始激動地在床上拳打腳踢。
武俠小說的人物!
古龍啊!是古龍武俠啊!
謔!哈!謔!
中年人的中二,不能被女兒看到就是了。
第64章
萬裡長征第一步,雖然前路仍然漫漫,但最起碼,有了希望。
今天無疑是值得慶祝的日子。
秦蔻窩在房間裡,盤腿坐在床上冥想了一會兒,又跳下來,把頭發梳成了兩根垂下的蠍尾辮,准備出門和大家一起吃飯去。
今天打算驅車去吃潮汕牛肉火鍋。
秦蔻是個愛吃的,基本上某個商圈新開業,她都會去轉轉,有什麼開門的新館子,也都會去湊湊熱鬧,上學的時候她還把探店當成一種日常消遣的活動來做,不過畢業之後就很少了,平時和朋友見個面吃個飯也不容易,隨便亂探新店,吃到難吃的,心情都不好了。
好在她儲備下來的店還是不少的。
秦蔻一邊開車,一邊跟他們聊天,說起自己以前去潮汕旅游時的經歷。
「好吃!」她說,「最大的印像就是好吃,真的好吃!」
各色米粿,糯嘰嘰的。
作為一個北方人,秦蔻對這種糯米制品的認知一向就是甜品以及主食,誰知道去了一回,吃到了一個花生香菇糯米飯,咬開外層的糯米皮之後,裡頭裹得是滿滿當當的鹹香……米飯。
當時的秦蔻:「???」
糯米皮子包米飯啊……這……
這種主食包主食的詭異美感,讓秦蔻就很莫名地想到了立本人用煎餃當配菜、配拉面吃。
不過再一想,她們這邊的人,吃的那個酸菜包子也是一樣的。
酸菜是和土豆泥混在一起的,加點辣,包在面皮裡上鍋一蒸,熱氣騰騰地咬開,裡頭的土豆泥已經被蒸的軟爛了,顏色是被辣椒所染出的微橘,裡頭的酸菜還保留著一點脆爽的口感,酸味明快,正是絕配!
就是一種和外地人說起來很奇怪,其實真的吃吃看會很不錯的東西。
唯一一個問題,主食吃多了真的容易困,秦蔻早上吃一個那樣的包子,吃完原地就困,必須暴風吸入咖啡。
說完,也不知道是不是應景,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坐在副駕駛上的楚留香就忍不住笑了起來,只道:「這樣的東西,想來是給要做活的人吃的多些。」
秦蔻說:「那倒確實,我之前去江城那邊,那邊不是有『過早』麼?我就看到有早餐店,大清早買的是把子肉糯米飯,一大塊肉,滿滿一碗糯米裡頭澆肉汁,那個早餐店的阿姨就說,這個東西以前就是給碼頭上扛大包的力工吃的,抗餓。」
不過她自己就吃不下了,和當時樂隊裡的鼓手,她的大學室友王思雨,兩個人一起點了一碗,結果都沒吃了。打包吧,那會兒他們是住酒店呢,打包回去冷了怎麼熱?不打包吧,還覺得浪費。
楚留香含笑聽她漫無目的地說著這些話。
車內的冷氣開得很足,外頭的落日有點烈,駕駛座上的秦蔻順手帶上了放在車裡的墨鏡,墨鏡鏡片很大,遮住了她的幾乎半張臉,顯得皮膚愈白、嘴唇愈紅——這種裝飾品,江湖上是沒有的,所以楚留香覺得很有趣。
他還在無聊的時候想過,他的朋友裡誰會比較喜歡墨鏡。
一點紅——他這般冷硬的五官,倒是很適合帶墨鏡,前兩天去逛商場路過墨鏡店時,秦蔻還興致勃勃地幫他挑來挑去,不過最後被一點紅阻止了,只說是帶不習慣。
胡鐵花……胡鐵花就算了吧,那人瞧起來像貓,自己也很喜歡把自己當做只懶洋洋的大貓,雖然外號叫做「花蝴蝶」,實則渾身上下找不出一點配飾來,衣服都不好好穿。
姬冰雁感覺會很喜歡,他那個人還挺講究時新的。
不過要他說,其實他心裡想到的第一個人是高亞男。他很莫名的覺得高亞男如果帶著墨鏡帶著劍,在江湖上闖蕩,一定很合適。
楚留香微微一笑,又瞧了秦蔻一眼。
秦蔻的手搭在方向盤上,手指上換了大紅色的美甲。
若是秦蔻生在江湖之中,應當也是個行走江湖、不羈瀟灑的女俠吧。
不過……何必生在江湖?
人在江湖之中,生與死只在一瞬間,楚留香好交朋友,愛與人一同喝酒,把酒言歡、暢談人生,離別之時,當然也會抱拳說一句「後會有期」。但與他喝酒的人之中,很多人都沒能等到這「後會」,就已變成了一抔黃土。
所以楚留香既愛這江湖,有時又有些痛恨這江湖。
秦蔻自墨鏡底下掃見了楚留香的目光,問:「阿楚哥想什麼呢?」
楚留香道:「我只在想,倘若阿蔻什麼時候想去江湖上玩一玩,要帶你去哪裡。」
秦蔻:「唔……我想想啊,悅來客棧?」
楚留香:「???」
楚留香:「悅來客棧是什麼?」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說:「其實我就是想知道,你們江湖上的消息是不是真的傳得很快?而且為什麼隨便進一家客棧都是江湖中人聚集地啊?」
武俠小說出場率百分百的場景:神奇的客棧!
楚留香道:「關於這個問題嘛……」
其實也是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的一件事。
他們那地方是有路引存在的,路引,便是一種出遠門上路時用到的、官府衙門出具的公文,若無此物出行,或者出行路線與路引上說的不一致,是要治罪的。
秦蔻說:「哦……我們這裡幾十年前出門也要介紹信,現在倒是沒有了。」
楚留香便眨眨眼,笑道:「所以你能猜見,能四處亂竄的都是什麼人了。」
秦蔻說:「你們以武犯禁的江湖人唄。」
官府都通過路引篩過一次了,有膽氣、有本事不理會此物的人,不是江湖人又是誰?所以說很多地方的客棧開著,本來就是為了做江湖人的生意的。
這樣的生意當然不好做,也得有幾分本事才能做得,莫看有些客棧裡那掌櫃老邁、廚子木訥,那都很有可能曾經也在江湖上打出過名氣。
所以,搞不清楚底細時,還是莫要輕舉妄動的好。
秦蔻問:「嗯?所以其實很少有人會一言不合就砸人家店?」
楚留香淡淡道:「那也不是。」
混江湖的人形形色色,什麼人都有,有人圓滑低調不愛搞事,那就有人咋咋呼呼喜歡惹是生非,不過這樣的人,若是本事沒那麼大,通常都活不過幾年。
秦蔻:「……」
秦蔻說:「那我還是再考慮考慮吧,江湖啊江湖,真是太危險了。」
陸小鳳插嘴:「上次我問你的時候你還是堅決不去呢,怎麼現在就變成『再考慮考慮』了。」
秦蔻歪頭:「或許是因為阿楚哥看起來比你成熟靠譜很多?」
陸小鳳:「……」
陸小鳳冷笑:「呵。」
楚留香調整了一下坐姿,秦蔻用余光掃了他一眼。
其實他們都不是很喜歡坐副駕駛。
無他,只是因為坐副駕駛必須系安全帶。
俠客們吃的口味不同、看電視劇的喜好不同,但在討厭系安全帶這件事上卻非常統一,陸小鳳那個問題青年也就算了,但是楚留香居然也不喜歡系安全帶。
秦蔻不理解!
秦蔻還給他們看了一些開車的車禍視頻,說:「不系安全帶可能就會這樣哦,很危險的。」
楚留香摸摸鼻子,只道:「倘若出了這樣的事情……若無安全帶,跳窗逃生也就只是一眨眼的事情,但若系上,會妨礙動作。」
他還建議秦蔻也別系,出了事情他帶她逃會更快些。
其實他們倒是一致認為摩托車比鐵皮車要更安全點。
秦蔻:「……」
這就是藝高人膽大麼orz。
秦蔻的撓撓頭:「……回程的時候帶摩托回去?也可以代步吧,不過油是個問題啊,就很單次限定。」
但是楚留香騎著摩托在大沙漠中馳騁,勇鬥石觀音,那個畫面想一想就很賽博,賽博武俠。
楚留香哭笑不得。
總而言之,安全帶的問題無解,副駕駛位只能屈從,一點紅經常會很主動地來做副駕駛,今天阿楚哥倒是也坐一次。
他身形高大,其實秦蔻總覺得坐這種小轎車……有點委屈他,腿都伸不好,勒著安全帶時,他的手指還總是下意識地去撐一下。
也沒辦法。
她的視線收回來,瞧著車外。
今天出門的時間又選的不太妙,趕上了晚高峰,此時此刻,他們就在車流之中慢慢地挪動著。
秦蔻有點不耐煩,手搭在方向盤上,手指輕輕地一下下叩著。
其實車子裡也不算很安靜,車載空調呼呼地吹,電台調了頻,在放《年代878金曲串燒》,陸小鳳正拿著楚留香的手機,快樂地開始了自欺欺人的音游環節,他的位置是在秦蔻的側後方,偶爾秦蔻掃到他的時候,都感覺他是准備用手機屏幕去搓火球……
而且陸小鳳在這種走一小段停一下的車子裡盯
著手機,居然不暈車!
秦蔻剛剛還提醒他小心點,結果陸小鳳說:「這比之坐馬車,已不知道平坦多少了,怎麼會暈?」
說得好像也是。
而且陸小鳳還告訴她,他有一次騎著馬還會不拉韁繩,一邊騎馬一邊吃面——沒法子,主要他走的很急,又舍不得苦瓜大師那色香味俱全的素面。
秦蔻:=口=!!!
你們江湖人真的很離譜。
在這樣充滿白噪音的車子裡,叩手指的聲音是很小很小的。
坐在秦蔻正後方的一點紅卻注意到了這聲響,緩緩睜開了雙眼,自擋板化妝鏡裡瞧了秦蔻一眼。
對方帶著墨鏡,唇角耷拉著,指尖艷紅。
他沒說話,伸手上去,拍了拍秦蔻的肩膀。
秦蔻「嗯?」了一聲,側頭一瞧,一點紅手上正捏著一塊外包裝剝好的巧克力遞給她。
秦蔻一愣,接過來,又抬頭掃了一眼車內後視鏡,殺手已經重新靠回靠背之上,閉上眼睛閉目養神了。
秦蔻咬了一口巧克力,奇道:「紅哥,你身上居然會備巧克力。」
果然是隱藏的超級甜食愛好者。
一點紅道:「嗯。」
其實他自己不用備,常年在野外生活的人對飢餓都有著很好的忍耐能力,在這一點上,江湖人都是共通的,倘若餓上一天一夜就提不起劍,那他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他只是發現秦蔻很容易餓。
秦蔻吃飯,就屬於那種,飯量很小,吃幾口就不吃了,但是早晨和中午、中午和下午之間,必定要吃點餅干啊、小蛋糕啊之類的東西,而且她還喜歡亂放東西,這就導致一點紅總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發現零食。
比方說電視櫃後面。
當時發現這個的一點紅:「……?」
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後來知道是大橘,大橘愛偷秦蔻的零食藏起來……明明它自己都弄不開包裝袋,也不知道藏起來干嘛。
而且秦蔻一餓了,就很容易變得氣呼呼的,脾氣肉眼可見地變得暴躁。
今天出門的時候,一點紅看了一眼時間,就知道情況不對,順手拿了個巧克力,果然撞上了晚高峰。
其實他根本不愛吃巧克力。
一點紅喜歡甜品,但他的口味還是蠻傳統的。
比方說一個中式的豆沙壽桃包,和一個小蛋糕放在面前讓他選,他會更喜歡豆沙包。
而且他意外地喜歡糯嘰嘰的東西,因此在非常之大的甜品種類裡,雪媚娘這種新中式甜點最合他意。
巧克力就算了,巧克力味道怪怪的。
秦蔻是很愛巧克力的,喜歡買各種精品巧克力,今天一點紅順手抓起的這個,恰恰好就是她近期的心頭好——陳皮丹桂增味黑巧。ヾ
聽起來很怪,吃起來有點酸、有點桂花味、還有黑巧的苦。
巧克力這種熱量炸彈,吃半塊,胃裡就感覺踏實了。被投喂了的秦蔻小姐的心情肉眼可見地變得很好,連後面那輛車一直按喇叭的事情也原諒了,還說:「看他急的,急什麼嘛!路怒症可要不得!」
一點紅:「……」
就……非常好安撫。
他無可無不可地嗯了幾聲,權當附和。
吃到牛肉火鍋的時候已經七點多了,店裡人正多。
湯底就是清清淡淡的牛骨鍋,淡黃色,上面飄著一層淡淡的油花,裡頭下著切成滾刀塊的白蘿蔔,在鍋裡一直可以從開火煮到關火,拿出來吃的時候,早都吸滿了湯汁,用筷子夾斷的時候,還能瞧見屬於蘿蔔的特有纖維。
肉呢,當然也有講究。
其實楚留香和陸小鳳,都是愛吃的人,於食之一字之上,都頗有研究,譬如說楚留香吧,其實最開始和擲杯山莊的左輕侯左二爺相識,就是因為他暗搓搓地瞧上了人家調制鱸魚羹的本事。
陸小鳳和苦瓜大師也同理,兩個人還在一起討論過,互相對對方的口福都還蠻羨慕的。
所以他們通常也很喜歡看菜單。
結果這裡的菜單,楚留香就瞄了一眼,果斷遞給秦蔻。
吊龍、雪花、五花趾;匙仁、匙柄、胸口朥。
……抽像,看不懂。
他們那裡吃牛不算太常見,即便能吃,也多是「二兩鹵牛肉,二兩黃酒」這樣子,根本不會有這麼多的講究。
秦蔻接過菜單,劈裡啪啦地點菜。
牛骨湯鍋咕嘟咕嘟地冒起來,該下肉了!
牛肉火鍋,涮肉的時間很關鍵、非常關鍵。這家店的服務員倒是提供幫忙涮肉的服務的,但是水平確實……良莠不齊,上次秦蔻特地來吃,結果那個服務員剛上班沒幾天,肉全煮老了,一頓飯吃得讓人沒滋沒味的。
所以今天她干脆不要服務員來弄了,她自己弄,還在手機上設定了個秒表,說九秒就九秒!
但肉沒翻勻,吊龍,失敗。
秦蔻:垮起個貓貓批臉.jpg
一點紅瞧不下去,主動代勞,秦蔻還很緊張,叮囑他:「就弄到肉微微變色,不能完全變啊……完全變了就是老了,微粉紅色、微粉紅色,完全迷信秒表是要不得的!」
一點紅:「……」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沉聲道:「好。」
事實證明,他的眼力和手上的動作的確要利落一點,出鍋的時機剛剛好。
陸小鳳盯著擱在鍋上方的肉,嚴肅地說:「等一等!」
秦蔻:「啊?」
陸小鳳道:「先讓我來試試毒!」
秦蔻:「……」
秦蔻冷笑:「一試試一盤對吧?」
花滿樓噗嗤一聲笑了,眾人齊齊動筷子。
飯過五味,鍋中的白色蒸汽裊裊升起,帶著牛骨湯味的水汽撲面而來,卻令人總是忍不住想要嗅一嗅、再嗅一嗅。
秦蔻點了啤酒。
酒水單當然不如秦蔻自家的豐富,都是很普通的那種「X島」、「X京」開架啤酒。不過大快朵頤之間,喝上一杯,也是一種享受。
她舉起了酒杯,歡呼道:「干杯∼!」
[]∼( ̄▽ ̄)∼*
眾人便都忍不住笑了,舉起手中的酒杯,與她輕輕碰杯。
第65章
傍晚七點半,秦蔻和一點紅正在逛河馬先生超市。
超市與超市之間,自然也不一樣,麥X龍的倉儲式大超市適合囤東西,就連薯片都賣超級大包,河馬先生的新品一個月能上好幾回,就更適合喜歡嘗鮮湊熱鬧的人來。
像秦蔻這樣愛吃愛玩、且最喜歡新奇東西的人來說,沒事的時候逛逛河馬先生,就覺得很愜意。
她也的確很愜意。
素面朝天,穿著寬松的棉T和短褲,足上的人字拖踩在地上,發出「踏拉、踏拉」的聲音,她站在冷櫃前面,猶猶豫豫,舉棋不定,問一點紅:「你說是要這個雙柚汁好呢,還是要那個粉檸汁好呢?」
一點紅一只手插兜,一只手推著購物車,一根手指輕輕叩著購物車的把手,站在一邊等她挑好。
他掃了一眼秦蔻糾結的兩種飲料,中肯地表示:「可以都拿。」
秦蔻看了一眼堆成小山狀的購物車,有點心虛,說:「那提回去多重啊……」
主要是這個河馬先生與她家的距離很尷尬。
遠不遠、近不近的,開車吧,既劃不來又沒地方停,不開車吧,買多了東西提著購物袋回家時,那才叫切身體會什麼叫金錢的重量。
況且河馬先生真的好喜歡出各種各樣的新品飲料啊TAT
逛起來真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黑衣青年的面上沒什麼表情,語氣也聽不出什麼來,只道:「沒事,我來提。」
其實他都不明白秦蔻干嘛要去想這些東西重不重的事情。
再重,能重的過五十斤的石鎖麼?這點重量對武人來說,實不算什麼。陪她逛個超市而已,難道這東西還要她自己拿不成?他又不是個畜生。
這倒也算不得什麼憐香惜玉不惜玉的事情,只不過是順手之勞罷了。
不過現代的確有些男人……讓人看了很一言難盡。
比方說他昨天出門的時候,瞧見一對男女,那女子手裡抱了一箱礦泉水,額角與脖頸全是汗,明顯有些吃力,而那男的,明明瞧起來也不孱弱,腳步有力呼吸順暢的……但他舉著把傘給那女子撐傘,順便給那女子擦擦汗。
一點紅:「……?」
古代鐵直男用眼神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當時秦蔻嗤笑一聲,陰陽怪氣地說那可能是某種行為藝術吧。
一點紅哼了一聲,懶得再多看。
他又不喜歡搞行為藝術。
秦蔻聽完他這句承諾,果然抬頭衝他笑了笑,立刻就把兩瓶飲料都扔進購物車了,然後又很快樂地去另外一邊的冷櫃看肉了。
一點紅推著購物車,不緊不慢地跟在她後頭,看了眼冷櫃,低聲問她:「明天想吃牛肉?」
秦蔻:「嗯呢!」
她隨手拿了兩塊西冷扔購物車了。
一點紅又問:「土豆燉牛肉吃麼?」
另外一邊正在挑牛排的小情侶:「……」
拿西冷燉土豆麼……?
小情侶中的女生忍不住抬頭,悄悄朝這邊看了一眼,瞧見一點紅之後,忽然就愣了一下。
就……這個帥哥他真的,氣質很獨特。
其實說真的,這年頭留長發的男的——一般都是自詡藝術家啊,也不怎麼好看,一來好看的男的真的比好看的女的少太多,二來男的留長頭發,不每天打理肯定不行,油塌塌的,三來……自詡藝術家的男的一般不僅喜歡留長頭發、還喜歡胡子拉碴,這三點一結合,那真是見一個眼瞎一個。
但這個帥哥就很講究!頭發高高扎成馬尾,很飄逸,五官硬朗,最重要的身材好啊,身體比例是真的優越,手腳頎長、寬肩窄腰的,而且帥哥他還很懂穿搭,他的腰帶比一般腰帶寬一些,這樣子往腰上一勒,那就只有一個字——勁。
而且這帥哥反差真的好大……女生聽聲音以為是個很溫柔的男人來著,一抬頭,好家伙,渾身上下都寫著生人勿進,嘴上說著「土豆燒牛肉吃不吃?」,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衝擊力巨大。
身邊的小姐姐也很漂亮,漂亮到吸睛的那種。
小姐姐一邊說「吃!」,一邊又順手扔了塊M6的牛腱子,和酷哥廚子(?)提要求:「西紅柿牛腩也想吃,想喝味道很重的番茄湯。」
酷哥嗯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只說:「得買番茄沙司。」
小姐姐說:「那走吧,那邊。」
兩個人一邊說一邊就走遠了。
女生看了一眼自己男朋友,戳了他一下。
男朋友:「干嘛啊,我不去健身房啊,那個練可練不出來,求別卷。」
女生:「我知道,我就想知道用西冷燉土豆會好吃麼?」
男朋友:「……」
男朋友吐槽:「不做飯的人別說話。」
這一頭,秦蔻在生鮮淨菜區挑挑撿撿。
她不會做飯,根本不知道家附近的菜市場在哪裡,也根本不在乎買菜得早上買才新鮮,今天就是一時興起,想來超市逛逛,又想拉個苦力幫她提袋子,就暗戳戳地去找了紅哥。
紅哥當然什麼都好啦,紅哥從來不拒絕她。
剛巧太陽也快下山了,中午剛下過雨,X市久違的涼爽起來,兩個人就慢慢悠悠地走到這個不近不遠的超市來,在裡面慢慢悠悠地逛一逛。
逛超市,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秦蔻還和一點紅說起自己小時候的事情:「我那時候啊,我爸爸媽媽每周五放學,先帶我去超市,買夠一周的零食,然後回了家之後也不寫作業,就等著看動畫片,動畫片從六點開始放,放到七點,然後就放新聞聯播了嘛,我就很不甘心,一個台一個台的換過去,你猜猜看結果怎麼樣?」
一點紅安靜地聽著她說話,垂眸瞧著她,低低問:「怎麼樣?」
秦蔻笑:「每個台都放新聞聯播,氣死我了!」
然後她還不甘心,就一直等到七點半新聞播完,結果發現……七點半到八點那個時間段,全在播地方台新聞。
小秦蔻當時哇的一聲就哭了。
第二天她爸爸就買了台DVD,順便把什麼《花仙子》、《四驅兄弟》、《美少女戰士》之類的碟全買回來了,看個夠!
不過後果就是被她媽媽安老師擰著胳膊肉罵了。
秦蔻說起小時候的時候,有點興奮,頭頂高高扎起來的頭發也晃來晃去的,她的頭發很漂亮,又濃密、又蓬松,像是一只狐狸的大尾巴。
一點紅就站在她身邊,他比秦蔻高了半個頭還多,一垂眸,就瞧見她蓬松的尾巴得意地搖晃著。
秦蔻大狐狸噌的一聲抬起頭,面頰紅潤、
雙眸閃亮,只問:「紅哥小時候有什麼有趣的事情麼?」
一點紅:「……」
有趣的事情……
這、這還真的把他難住了。
一點紅推著購物車,微微蹙起了眉,薄唇抿著,一副陷入了沉思之中的狀態,半晌都沒說話。
秦蔻:「……」
秦蔻氣若游絲:「你沉默這麼久我真的很有負罪感……」
一點紅神情一怔,道:「你不必,我只是……」
秦蔻:「好啦,走嘛,不過我還是想問你,那你來了這裡之後,有沒有覺得日子有趣了一點?」
一點紅的眼睛垂下來,安靜地看著她。
秦蔻:歪頭.jpg
他張了張嘴,低低地說:「有。」
但不是有趣,是幸福,是很多很多的第一次。
第一次逛超市、第一次吃烤肉被辣到惱恨自己耳根子會紅、第一次去人那麼多的澡堂子裡洗澡、第一次吃奶油蛋糕、第一次去看電影……
他從不認為自己有資格享受現在這樣的生活,但秦蔻認為有。
秦蔻認為有,就慷慨地拉著他走進來。
秦蔻就忍不住笑了。
一點紅發現,她笑起來的時候,鼻子其實會忽然輕輕地皺一下,然後那種笑意就像是春水一樣自她臉上泛開,甜蜜地流淌進她頰邊的酒窩裡,流淌進她彎彎的眉眼之中,那種快活的熱情就這樣潑出來,潑在他的喉結上,令他的喉頭忍不住要滾動一下,又潑在他的手臂上,令他的手臂也忍不住要收緊,青筋克制地迸起。
她又問:「那你最喜歡什麼呢?是去商場更有趣一點,還是去看電影更有趣點……說起來那次看鬼片,都沒嚇到你,我好失望。」
一點紅怔了怔,解釋道:「因為知道那是假的。」
所以不害怕。
……況且那個鬼,其實也真的沒有被點了天燈的屍首瞧起來那樣猙獰恐怖。
但這話還是不能說的。
秦蔻道:「知道你膽子大啦,下周去游樂場吧!我倒是要看看,你坐雲霄飛車會不會怕!」
一點紅:「……」
一點紅:「雲霄飛車是什麼?」
秦蔻:「現在先不告訴你。」
一點紅勾唇,竟忍不住輕輕笑了一下。
秦蔻又說:「好,去看下水果吧!夏天是葡萄的季節,我們S省的戶太八號,絕贊!買點回去吧。」
把葡萄洗干淨之後放進冰箱冷凍層凍一凍再拿出來吃,哇塞,真的絕了!
一大顆一大顆的葡萄沙冰,比市面上所有的葡萄沙冰加起來都好吃,她一個人可以干掉一整碗!
秦蔻:(∼ ̄▽ ̄)∼
快樂!
古人不知道有沒有享受過這份快樂呢?說起來他們的冰窖,裡面的溫度到底能不能達到把葡萄凍成葡萄沙冰啊?好奇,回去問一下大戶人家花滿樓。
她一面走,一面還和一點紅閑聊:「說起來,你有沒有覺得最近低德地圖很奇怪啊?」
一點紅:「?」
一點紅:「怎麼了?」
秦蔻說:「經常提醒我從奇奇怪怪的地方過去,為什麼要提醒我從直江湖面上走過去啊?什麼意思啊?」
一點紅:「低德地圖……似乎一向如此。」
他第一次用的時候就發現了,明明旁邊就有路,非要讓他翻牆,他沒理會,那個機械的AI女聲就不住的提醒他「已偏航、已偏航。」
但只拿來瞧一瞧街道圖還是很方便的,一點紅記路非常快,看過一遍,下次再找,分毫不差。
而且他這個記路,不是說記個大概,而是連路邊每家店的招牌、擺設都能記住,過目不忘。
X市是一個城市規劃非常整齊的城市,基本上所有的路都是橫縱交織,一個方塊套著另一個方塊,記起來特別省心。
這當然也是一種中原第一流的殺手所應當具備的素質。
秦蔻就不一樣了……秦蔻是個路痴。
她的方向感差得簡直慘絕人寰——就在商場裡頭逛街,逛進一間店鋪再出來……她都能分不清自己剛剛從哪邊過來的!
所以她最討厭網約車的時候碰到司機說什麼「往北邊走」之類的話了。
北邊是哪邊啊!說清楚啊!
她記得自己上大學那幾年,有一次和她爸爸在外頭吃飯,她就很疑惑地問:「為什麼你們大人就都分得清
楚東南西北呢?」
著名企業家秦建國先生非常耿直地回答道:「誰說的,我就分不清。」
秦蔻:「……」
秦蔻:「……」
她爸爸補充說明:「一般生活在平原上的人才分這個,你爸爸我是山裡出來的,我們山裡人根本就不分東南西北。」
秦蔻提出疑問:「那你們怎麼指路?」
秦建國先生:「就指山頭啊,這爛慫山,那爛慫山。」
秦蔻:「……」
Fine。
總之她這個恐怖的方向感大概率是遺傳的她爸爸,而且她還不會看地圖。
好在科技進步了,自從有了智能導航之後,她這種路痴也可以放放心心地開車了。
就是去直江公園的時候還得開導航,不得不說實在有點菜。
但是這個低德地圖,它真的就讓她從湖面上游過去麼?一般來說這種地圖app都會采集用戶的路線去做數據分析,也就是說,除非,真的有人從直江湖裡游過去了,還得是帶著手機游過去,那麼低德地圖才會試圖讓下一個用戶這麼過去。
秦蔻說:「你就說奇怪不奇怪吧,怎麼會有人全副武裝帶著手機從直江池那麼大一個湖上面游過去呢?他干嘛啊?行為藝術啊?」
一點紅:「……」
一點紅的嘴巴閉得緊緊的,神色還有些高深莫測、甚是難懂。
他的神情一向都是這樣,很少會表露心跡,故而秦蔻也沒注意到,而是接著和他分享自己最近發現的新鮮事:「然後我就上X音、X博得同城裡去搜了一下,低德地圖最近在搞什麼啊,怎麼這麼多這樣的吐槽。」
比如說推薦用戶爬牆進小區——那個小區居然還就是她住的這個小區!
她吐槽:「什麼呀!難道有什麼賊還會開著導航跳進來偷東西麼……誒,紅哥你怎麼表情看起來怪怪的?」
一點紅:「……」
秦蔻開始感覺不妙。
她小心翼翼地問:「這些路線……該不會都是……你們開辟出來的吧?」
悠于 2023-11-8 14:23
第66章
一點紅:「……」
一點紅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秦蔻的這個猜測,那當然是百分之百的正確了。
要武林高手走正常的路,那基本上是件不可能的事情……不,應該這樣說,對於他們這些武林人士來說,根本沒有什麼路是不正常、不能走的。
譬如一點紅自己,他其實經常上屋頂和走窗戶進屋子……
自來了現代之後,這兩樣就都再不做了,樓太高,想攀上去當然也行,但是一般來說,即便是武林高手,也不會閑著沒事去攀幾十丈高的大樓。至於從窗戶進門,那就更不可取了,一來十分沒必要,二來,高樓層的窗戶都設計成了絕不可能讓一個人通過的開關方式,說是為了防止意外發生。
所以他們都是老老實實坐電梯上下樓的,一點紅不太喜歡電梯,和秦蔻一起出門時會進去,平時自己出門都是走防火樓梯。
當然了,不會突然躥上屋頂不意味著他們就能好好走正路了。
這個東西它就是一種習慣,譬如一點紅在去某個地方時,如果中間恰好一堵牆,需要繞遠路時,他通常情況下只會雙手插兜看一眼,然後旱地拔蔥,輕輕松松躍過去。
至於那牆壁之上通常會有的、用以防止人翻牆的玻璃渣、鐵絲一類的東西……那就不是用來防他的,根本連眼皮子都不用抬一下。
秦蔻:「……」
秦蔻問:「……那監控呢?」
一點紅沉穩地道:「放心,用揚塵迷了。」
監控太多,倒是叫人放不開手腳,不過好在這地方也並不是每條街、每個路口街角全都覆蓋監控,一點紅也只是碰到前頭有牆擋著的時候懶得繞路而已,偶爾碰上監控,用地上的揚塵迷上鏡頭一把,也就是了。
但這事兒他從來沒和秦蔻說過。
秦蔻說:「所以那個翻進小區的人是你?」
一點紅點了下頭。
秦蔻又說:「那直江池呢?你干嘛要從裡面游過去……啊不,應該是從上面飛過去?」
一點紅道:「是楚兄。」
秦蔻:「?」
秦蔻狐疑:「你們什麼時候一起
去直江池公園的?」
一點紅道:「前天,你已睡了。」
秦蔻就明白了。
花滿樓去過醫院之後,秦蔻的「空間亂流掌控計劃」就正式開啟。
秦蔻那天給她媽媽打過電話之後,她媽媽就自己去了外婆家,翻了幾本曾外祖母曾經寫過的筆記拿給她。花滿樓去過醫院之後,這件事情突然變得急迫起來,她這才開始提上日程,每天堅持練習。
這種練習……怎麼說呢,就真的很耗費精力,秦蔻每晚練習兩小時,都能累得倒頭就睡,第二天渾身肌肉都是那種乳酸分泌過多導致的酸痛……
所以她最近睡得還蠻早的,而且睡得很死。
古代俠客們都是精力充沛的夜貓子,大半夜帶著酒去公園裡把酒言歡也不算什麼。
而至於楚留香為什麼要從直江池上飛過去,一點紅只解釋道:「他想吃澱粉腸。」
秦蔻:「?」
秦蔻:「哈?」
一點紅道:「只是公園裡頭沒有,用地圖搜了搜,攤子在外頭,懶得多繞路。」
直江池公園,就是圍繞著直江這樣一個大湖所建立的公園,他們當時就在公園深處,要想出去,要繞著湖走大半圈。
這楚留香哪裡願意?
一個以絕世輕功聞名江湖的風流浪子,若是會乖乖地走正路,那才是奇了怪了。
好在夜已經深了。
好在他們都有提前觀察的習慣,記性也都很好,知道什麼地方是監控死角。
楚留香懶洋洋地站起來,伸展身體,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
他的長發綰在腦後,這一天穿了件迪斯科領的黑襯衫,這種衣領比尋常襯衫的衣領更尖、也更寬大一些,領口當然也很大,楚留香習慣從第二顆扣子開始扣衣裳,如此便顯得愈發隨意。
他立在原地,只瞧了一眼湖面,忽然輕輕一笑,道:「我去了!」
說著,凌空而起。
說實話,第一眼見楚留香的人,其實大都會難以相信他的輕功卓絕。
輕功好的人,一般都身體輕靈纖細,故而江湖上的女子高手,通常上來說都比男人更擅長輕功。
而天下最不擅長輕功的,就是那些
練諸如「金鐘罩鐵布衫」這樣的橫練功夫的,因為練這種功夫的人往往要求一個鐵打般的體魄、要求日日夜夜打熬體力,功夫路數只突出一個硬字,並不講究敏捷輕靈。
但楚留香……楚留香的確是個非常不一樣的人。
他身形高大,只站在那裡,就極具壓迫感,渾身都充滿了力與美,然而他的動作卻是優雅而輕靈的,倘若他想,即便穿著一步一踩的尖頭皮鞋,他也能不發出一絲聲音,至於他自己發明的那種,用渾身毛孔去呼吸的法子……一點紅知道了這件事之後,總覺得楚留香處在一種從人到人魚的進化過程中。
總而言之,他的輕功非常之高。
他只那樣說了一句,整個人便已負著雙手飛了出去,皮鞋輕輕踩在湖面之上,只如一滴水珠落入大海,只泛起了兩三圈淺淺的漣漪,後而無聲,他整個人已如輕煙一般,消失在這大而平靜的湖面之上了。
再踏月而歸時,便真的說得上是那「踏月留香」四字……只不過留的是澱粉烤腸的香。
其實以前在江湖上時,說楚留香身上帶著郁金香的淡淡香氣,這個……這個事情其實還值得說道一下。
眾所周知,楚留香的鼻子完全壞掉了,聞不見味道。
那麼他就絕不可能自己給自己弄什麼郁金香香粉之類的玩意兒,以前說他「踏月留香」,其實是他的三個義妹,出於一種類似於團建的考量,經常換不一樣的香包,一做做四個,人手一個一模一樣的。楚留香也是這團建小群體中的一員啊!要帶、必須要帶。
來了現代之後,他的鼻子還是沒治。
那天去給花滿樓看眼睛時,他們還順便去掛了一下耳鼻喉科,給楚留香看了看,不過鼻炎這種東西大家懂得都懂,能治好的確實寥寥,所以只是開了點藥和噴霧。
所以踏月留香的楚香帥,對現代的香水自然也無甚愛好。
但秦蔻很愛啊!
而且她就是覺得,只有楚留香這樣超強氣場的酷哥,才適合用古龍水啊!從身邊走過去之後的留下的那種淡淡麝香余韻……那種又渣又鬼畜又迷人的味道一下子就出來了。
雖然又渣又鬼畜什麼的多半都是錯覺而已。
楚留香自己倒是無可無不可,既然秦蔻很是喜歡,就每天也像征性地拿起古龍水噴在手腕與脖頸後。
但大晚上去公園裡喝酒吃雞爪吃澱粉腸什麼的,就實在不必塗什麼古龍水了。
因此那天踏月留香的楚香帥是……孜然味的。
秦蔻:「……」
施展絕世輕功去買澱粉腸,總有一種用大炮轟蚊子的詭異感。
但是還挺有畫面感的。
不過!事情還沒完!
她又指著一條X博吐槽,說:「那這個呢!那這個呢!這個也在咱們家附近,鑽縫隙……不,這是誰啊?你可別說還是你們。」
一點紅嘴唇動了動。
秦蔻扶額:「……這又是誰,又是為什麼呢?」
一點紅道:「陸小鳳,他要露一手縮骨功。」
秦蔻驚奇:「他還會縮骨功?」
不錯,他會。
陸小鳳學的武功,沒有所謂的正統、也無所謂從一而終,練劍就是練劍、練刀就是練刀,他小時候都是瞧見什麼有意思、就去學什麼,功夫學的博而雜。
這樣子的人,其實往往都成不了大器,因為武學一途,深奧崎嶇,若只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學,頂多只能學個皮毛,許多個皮毛加起來,那也只是個面積比較大的拼湊皮草而已。
但陸小鳳又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天才了。
他竟學什麼都能學好……除了唱歌。
而且他學過十八般武藝之後,竟對十八般武藝的出招路數都熟到了極點,由此竟自創了一門武功,也就是神之又神的靈犀一指。
無論是什麼樣的武器,他的兩根手指頭一伸,都能夾住。
陸小鳳的至交好友西門吹雪曾瞧著他的兩根手指,竟問:「你的這兩根手指賣不賣?」
當時的陸小鳳:「……」
其實西門吹雪這個人,瞧著冷冰冰的,說話還挺幽默,就是他偶爾開這種玩笑的時候,都叫人感覺冷得不太想笑。
靈犀一指曾讓陸小鳳數次自危險中逃脫。
而最為驚險的一次,無疑就是他夜探平南王府,與白雲城主葉孤城對上的那一次!
葉孤城早就聽說了陸小鳳的厲害,所以他一定要來試一試。
天外飛仙,如此迅捷而輝煌,如匹練、如雷光。
陸小鳳急退,冰冷地劍氣已砭入肌骨,令人的骨頭也發僵,他們那時正在王府的寶庫之中,葉孤城出劍的力道控制得很精心,絕不肯多費一絲力氣,陸小鳳急退之後,身子已貼上了冰冷的石壁,面前的劍卻已到了胸膛!
那個時候,他習武的博而雜忽然就發揮出了極大的威力。
他使出了他的縮骨功,以至於他的胸膛忽然好似怪異地陷下去一塊,好似肋骨與脊柱已緊緊相貼,葉孤城只是怔了那麼一怔,陸小鳳已伸出了手指,夾住了他的劍鋒。
這也算是一門絕技了。
那天的直江池之會到最後,陸小鳳醺醺然唱起了歌,路過一堵中間開了一道縫的牆,便回頭揚唇一笑,說要給他們看個好玩的。
然後就從那道看起來不太可能鑽過人的縫隙裡過去了,站在對面很快樂。
當時的一點紅:「……」
可以但沒必要。
他莫名想起自己前兩天網上衝浪的時候瞧見的那個「老婆不在家男人都會玩什麼」的弱智視頻,諸如憑空投籃之類的……
總而言之,事情就是這個樣子的。
低德地圖,相當無辜;古代俠客,壞事做絕;X市人民,水深火熱,罵聲一片。
秦蔻立在原地,陷入沉思。
秦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到捂臉發抖。
一點紅:「……」
一點紅長長地嘆了口氣,正好已結完賬了,他順手從手裡拎著的購物袋裡拿出瓶水,擰開瓶蓋,遞給秦蔻。
秦蔻咕嘟咕嘟喝水,總算笑停當了。
她正色道:「這個事情……你們下次就別開著導航了啊,悄咪咪翻就行啦。」
俠客們偶爾翻個牆、縮下骨、運下輕功,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根本沒必要嚴詞禁止,而且他們的確都是人中龍鳳,想避開監控也很容易,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唯一能提的要求就是千萬別開著地圖干這些事了,對可憐的X市路痴市民好一點吧!
一點紅:「……」
一點紅:「嗯。」
兩個人就拎著購物袋往回走。
其實是秦蔻兩手空空,一點紅拎著購物袋跟在她身邊。
進超市的時候是晚上七點,太陽還沒下山,出來的時候卻已經八點半了,天色已完全暗了下去,路邊的燈光打在地面的石磚上。
秦蔻很喜歡這裡的地面,大而方正的地磚之上,有光亮打下的時候,就能瞧見一點一點亮晶晶的光芒,踩在上面,就好像踩在星星碎屑上一樣。
她的人字拖「踏啪」一聲踩上去,艷紅色的腳指甲被頭頂的路燈燈光所照耀,反射出一點艷色的光芒來。
一點紅抬起頭來,視線很平。
他忽然說:「你剛剛問我,最喜歡什麼地方。」
秦蔻:「啊?唔!」
聊天嘛,又不跟做演講一樣,得有個中心思想,通常都是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秦蔻說話也常常都是漫無目的的,過去就過去了。
但一點紅不一樣,他似乎對別人說的每一句話都記得很清楚。
秦蔻瞧瞧他,問:「對哦,你還沒回答我呢?你是更喜歡去看電影呢,還是更喜歡去吃烤肉?」
電影,雖然他看鬼片時面無表情的,但去電影院看巨幕的《弟斯拉》時,明顯被吸引到了,眼睛一眨不眨的,連可樂都沒喝幾口。
烤肉他也喜歡的。
古代俠客們都是肉食動物!秦蔻也是肉食動物!
一點紅瞧著她,道:「超市。」
秦蔻一愣:「嗯?」
一點紅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淡淡道:「我倒是更喜歡逛超市。」
秦蔻抬眸,目光就落在了他的下頜骨線條上。
冷硬非常,嘴唇很薄,瞧上去就像是個又無情、又冷酷的人。
秦蔻說:「我也喜歡逛超市。」
是的,她很喜歡的。
小時候喜歡和爸爸媽媽一起逛超市,那個時候只喜歡逛零食區和玩具區,爸爸媽媽去賣肉的地方、賣家電的地方看一看,她就覺得無聊,沒意思。
小時候的她最喜歡幻想的一件事,就是有一天超市下班鎖門了,但她一個人在裡面,一晚上都可以隨便的造作薯條飲料和果凍。
長大以後,她經常和朋友們一起來逛超市。
必須得是真正的朋友,不能是虛假的朋友。
在超市裡晃晃悠悠,大多是時候買東西都不是重點,聊天才是,能指著一瓶鹽都能從鹽之花聊到古代制鹽……說的多半內容還可能是錯的,逛一圈超市,能一直絮絮叨叨漫談天地,那才叫舒服呢。
想找個搭子是很容易的,但想找那種輕松的、愉悅的,看到一袋米都覺得有趣能聊半個點的氛圍卻很難得。
況且有些搭子還屬於經常給你搞點負面反饋,譬如當你覺得一件事有趣的時候,TA就會表示「這有什麼有趣的呢?這有什麼好玩的呢?」
掃興!
因此除卻工作時間之外,秦蔻寧願自己一個人呆著,也絕對不要去和說不到一起去的人交朋友,才沒有必要!
所以這兩年,她其實很少自己來逛超市,想吃什麼都是直接APP下單送上門的,因為身邊確實沒什麼人能這樣子一起逛。
但這個夏天……她覺得很幸福。
吃火鍋也幸福、去浴場也幸福、看電影也幸福……逛超市也幸福。
幸福是很細碎的東西,你說不上來具體的某一件事,但是這種如溫水般的感覺一直都在,一直都包裹著她。
所以她就說:「我也喜歡逛超市,我非常非常喜歡逛超市。」
第67章
拎著購物袋走在回家路上,八點半。
秦蔻穿著短褲,兩條長腿露在外頭,被蚊子叮了好幾口,一直不安地撓一撓、撓一撓,撓得腿上一大片一大片的抓痕。
一點紅也被蚊子叮了。
不過他穿著長褲,腿沒露出來,只是露了兩條胳膊出來,這蚊子自然而然地就叮在了他的胳膊上,他皮膚很白很白……瞧起來就是一種略顯病態的慘白色,被蚊子一叮,就是一點非常明顯的粉紅。
他面不改色地拎著大購物袋走在秦蔻旁邊,根本沒去撓自己的胳膊。
秦蔻斜眼瞧他:「你不癢麼?」
一點紅道:「還好。」
秦蔻沉著臉:「你為什麼不撓一撓?」
一點紅道:「尚可忍受。」
秦蔻雙手抱胸,又非常不安地撓了下自己的腿,然後斜眼瞧著一點紅冷笑一聲。
一點紅:「怎麼了?」
秦蔻閉著嘴不說話,然後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上手就撓,惡狠狠地撓了一點紅小臂上的蚊子包兩下,那地方便迅速紅了起來,幾條抓痕浮現出來。
而與抓痕一同浮現的是癢。
就……蚊子包這個東西吧,你要是不撓還好,淡淡的癢,一撓,那可不得了,癢得更厲害了,非得不停地撓才行。
秦蔻囂張地大笑:「啊哈哈,怎麼可以只有我在這裡抓來抓去,這不公平!」
一點紅:「……」
一點紅:「……」
一點紅:「……」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這時,又有蚊子扇動著翅膀過來了,這種煩人的嗡嗡聲在快活聊天時,還不曾凸顯,但一旦到了氣氛詭異沉默的時候,就很明顯。
一點紅低頭瞧著秦蔻,眼皮子都沒抬一下,伸出兩根手指憑空一捏,蚊子煩人的嗡嗡聲就消失了。
然後他把購物袋暫時放在地上,自褲兜裡掏出一張濕巾擦擦手,隨手一丟,那濕巾就和長了眼睛一樣,落到了五米開外的垃圾桶裡。
秦蔻:「……」
秦蔻:=口=!!!
秦蔻:「……你能徒手捏蚊子為什麼自己還會被蚊子叮啊!」
一點紅:「……」
一點紅嘴唇動了動,道:「見你已經被叮了,不好我自己獨獨避開。」
秦蔻:「……」
秦蔻心虛地瞧了一眼他慘白胳膊上的抓痕,捂臉。
一點紅還不明所以呢:「怎麼了?」
秦蔻捂著臉,悶悶地說:「沒什麼,就又覺得我剛剛那行為好畜生啊嚶嚶嚶……」
哭得還怪做作的。
一點紅干巴巴地安慰她:「……沒事的。」
秦蔻噌得一聲抬起頭:「不過沒關系,我有補救的方法!」
一點紅:「?」
秦蔻:「你把手伸出來。」
一點紅挑了下眉,沒說什麼,依言把剛剛那只胳膊伸出去。
秦蔻伸出手指,用她艷紅色的指甲,小心翼翼地在他胳膊上的蚊子包上,掐出了一個月牙十字。
一點紅:「……」
秦蔻振振有詞:「這是有科學依據的!掐了十字之後真的會沒那麼癢,真的!」
一點紅:「……好。」
秦蔻中氣十足:「走吧,回去吧!」
回到家,剛剛九點過。
外頭的天就算是再剛下過雨、再涼快,也沒有人造的空調房舒服,尤其是在路上慢悠悠地走一路,渾身都感覺出了一層薄汗,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秦蔻衝進來就蹬蹬蹬上樓去洗澡換衣服,一點紅跟在後面進來,先把冰激凌飲料牛肉之類的東西放冰箱裡,才回房間去衝涼。
二十分鐘後,秦蔻帶著一頭半干的頭發打開了露台的推拉門。
楚留香正躺在躺椅上……喂蚊子。
在家裡,楚留香自然不會穿的非常斯文敗類,只是簡簡單單的黑T+短褲,氣質上倒柔和了幾分,只不過今天穿的這件黑T恤似乎……尺碼上稍微小了那麼一點點,因此袖口的部分就沒有那麼寬松,被他的大臂撐起來。
關鍵他還帶著墨鏡。
秦蔻:「?」
大晚上的,你帶著墨鏡干什麼,看得清麼?
大橘窩成一團,舒舒服服地縮在楚留香胸口上……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秦蔻覺得他胸口起伏都比平時緩慢一點……艱難一點……
好吧,看來大橘心懷宇宙這件事,並沒有影響到阿楚哥對他的愛。
秦蔻手上拿著凶器悄悄靠近,楚留香的手指動了動,身上的肌肉卻依然每一塊都是懶散、松弛的,只是嘴角輕輕勾起了一下。
要說秦蔻悄悄靠近的動作,能瞞得過楚留香,那簡直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之一了。
秦蔻衝過來,大喊一聲:「看招!」
然後把什麼東西往他身上撒一撒撒一撒。
楚留香:「……」
楚留香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伸出一根手指,把墨鏡推上去,頗為無奈地瞧著她。
秦蔻中氣十足:「阿楚哥你醒啦。」
楚留香嘆氣:「你偷襲的這麼大聲,我得是只豬才醒不了。」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
楚留香道:「所以你手上拿的是什麼好東西,來偷襲我呢?」
秦蔻拿著玻璃瓶子在他眼前晃一晃。
那是個綠色的玻璃瓶子,清清透透,裡頭便是一汪幽綠的水。
楚留香笑道:「你又想把我搞成什麼味道?可惜了,我若是自己能聞見,想來這事情會更有樂趣些。」
秦蔻說:「這是防止你被蚊子吃掉啦。」
說著,把手裡的那瓶六神花露水塞到他懷裡。
楚留香輕笑了一聲,把那瓶子放在一旁的小茶幾上去了。
秦蔻躺在另一張躺椅上,若有所思地瞧了楚留香一眼,說:「阿楚哥啊,你是不是變白了?」
楚留香:「……」
楚留香嘆氣:「所以我今天才在露台上曬了這麼久啊。」
對了,說起楚留香,一般來說第一下除了想到他春風般的眼睛之外,便會想到他古銅色的皮膚了。
但秦蔻通過觀察發現,這種充滿男性粗獷魅力的膚色……其實全靠他自己勉強,他實際上很容易變白,就說現在吧,不過在現代呆了兩周多一點兒,整個人的膚色比剛來的時候足足能白三個度!
但他偏偏就是個美黑愛好者。
今天秦蔻躲在室內觀察露台上曬太陽的阿楚哥,那真是正面曬完反面曬,態度之嚴謹、之認真……秦蔻總覺得他把自己當做一條美味鹹魚干,因此中午的時候就有種想要衝過去撒一把鹽的衝動……
然後她就忍不住開始想:那阿楚哥想要維持他喜歡的膚色,平時應該要花很多時間曬太陽吧……
這麼穩重體貼的熟男楚留香,就……意外的在犄角旮旯的地方很在意!超在意!
秦蔻:「噗嗤。」
楚留香:「?阿蔻在笑什麼呢?」
秦蔻板起臉:「我想到高興的事情。」
楚留香:「……」
楚留香摸摸鼻子,也板著臉道:「我之前敷衍紅兄的時候也這麼說過。」
秦蔻:「……」
秦蔻轉移話題:「那要不要整一個美黑燈?你這體質,這樣子曬不行的,非得弄點勁兒大得東西試試。」
話題果然立刻就被轉移了,楚留香一揚眉,詫異道:「居然還有這樣的東西?」
秦蔻道:「是咯,不過我還是喜歡我自己白白的,沒用過,可以待會上網看一下怎麼賣。」
楚留香嘆氣道:「真想知道你們現代人……到底還有什麼東西沒有。」
怎麼會有專門的美黑日曬燈啊!
秦蔻道:「商品經濟咯。」
既然是商品經濟,那做生意的人,可不得使勁地觀察、使勁地挖掘消費者的需求?即便沒有需求,那也得暗搓搓地創造需求,現代這些五花八門的東西都是如此。
她忽然說:「哦對了!」
然後從兜裡掏出一張銀行卡遞給他,說:「之前你給我的那個翡翠扳指,我爸爸找人估過價了,能值一百多萬吧,我呢,說實話,你們住在我這裡,絕對花不了這麼多錢,這張卡是我名下的,可以綁微信,我把賣翡翠的錢還你80%,密碼我待會發你,所以之後想買什麼就靠阿楚哥自己咯。」ヾ
他們應當還是要在現代住一陣子的,秦蔻收了翡翠,當然也不可能昧著良心把一百多萬自己昧下來,那種事她可干不出來。
那枚翡翠扳指真的水頭極好,她爸爸就做主說留著,改一改,正好給她做對漂亮的翡翠耳環。
秦建國先生非常清楚自己的這個女兒就是烏鴉精轉
世,天生對亮晶晶的首飾完全沒有抵抗力,百萬珠寶當然不可能天天置辦,但當老爸的,偶爾寵一下女兒又怎麼了嘛!
所以這張卡裡的錢……那當然是秦建國先生掏的錢咯,用他的話說,給女兒置辦首飾還要女兒自己掏錢麼?這也太不是東西了!
而且在古代俠客面前,當然要展現我們現代人,我們老S省人的大氣了!
楚留香,那可是楚留香誒!!
秦建國先生恨不得立刻飛回X市來對著楚留香抒發一下他小時候看邵氏電影時那種澎湃的心情。
所以這件事就變成了……中間商賺全款!秦蔻一毛沒花,白得一副奢侈耳環(而且改成耳環還得加鑽什麼的,加工費爸爸也全出了,秦蔻血賺)!
好耶!
開心心!
當然啦,她不可能把估價估出來的所有錢都給楚留香,因為他一定不會收,所以她最好自己收下一部分,權當是「房租」。
所以最後的結果是,卡裡有八十萬。
她對於錢的態度一向如此。
花滿樓贈的玉她也打算這麼處理,之前說的那些土特產什麼的,花滿樓能說,秦蔻也不能做啊!
當然了,花滿樓的問題還在於後續的黑戶身份和做手術,那把玉買了的錢就可以先存在他自己那裡,等到要用的時候再找他拿就行了。
清清爽爽!
清爽的金錢關系是維持情感關系的前提!
楚留香忍不住失笑,瞧了一眼秦蔻。
在他的時代裡……他確實沒有見過如秦蔻這般處理事情的,不過他是個智商和情商都很高的人,有足夠的同理心,看到這張卡的一瞬間,他就已明白了她的苦心。
但他仍是微笑著輕輕地把那張卡推回去了。
秦蔻不收。
楚留香勾唇一笑,柔聲道:「阿蔻放心,我不是要退回去的意思,我只是想請你幫我個忙。」
秦蔻歪頭:「你說啊。」
楚留香眨了眨眼,道:「我想請你把這卡中的錢分一半出去,放在另一張卡裡頭。」
秦蔻絲毫不意外他會這麼說,只道:「我明白了,我明天就去轉。」
楚留香噗嗤一聲笑了,道:「好啊,阿蔻,看來我們兩個早就想到一起去了。」
是了,這分出一半的錢,是直接拿給一點紅,叫他隨意花用的。
一點紅是個非常不願意依靠他人之人,剛剛穿越來時,他表面上不顯示,實則對一切好意都很不自在,後來還曾想著要去送外賣工作,被秦蔻攔下來。現在呢,他又非常自然地接手了秦蔻的一日三餐,其中若說沒有報答的心意在,是絕不可能的。
所以他一直都沒對現代的東西表現出很大的欲望與興趣來。
比如說,陸小鳳這幾天已經很愛出門閑逛了,還因此被人搭訕,塞了一張酒吧的宣傳卡,他瞧著不錯,今晚就出門去探索了。
再比如說,花滿樓喜歡上露台來,幫秦蔻照顧她的植物,而且他今天知道X市有植物園之後,就興致勃勃地來找秦蔻,想借用下她和她二表哥的證件號碼,給他和陸小鳳預約明天的票。
但紅兄總覺得他自己要多做一點什麼,這種狀態……其實還挺緊繃的。
況且他還經常出門買菜什麼的……秦蔻不可能當看不見,又覺得假使他身上的錢花光了,他也不可能和她開口的。
面對這種別扭的人……還能怎麼辦呢?只能迂回的、溫柔的去安撫他了唄。
楚留香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
所以楚留香想出來的解決方式簡單粗暴,反正他和一點紅都是那個時代過來的人,紅兄過來的時候雖然身無分文,但回去之後呢?家產頗豐吧,還他的錢瞧起來比還秦蔻的錢要更方便些。
二個溫柔的人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
秦蔻又中氣十足地問:「明天中午吃不吃西紅柿燉牛腩嘛,我們今天去買了番茄沙司回來,還有海X撈的番茄湯底料,拿那個燉味道超好的,而且紅哥手藝還那麼棒。」
楚留香含笑道:「秦大小姐想吃什麼,那當然就是什麼。」
秦蔻:「走吧走吧,這大晚上的,在這裡喂蚊子,真是難受。」
二人就結伴從露台回來,下樓去喝杯飲料,剛下了樓,就聽見了開門聲,原來是粉紅T恤的陸小鳳從酒吧回來了。
但他的神色居然有些古怪。
這是怎麼回事呢?陸小鳳是愛酒且愛熱鬧的人,去酒吧沒理由會不開心吧?
秦蔻給自己倒了一杯粉紅檸檬汁,問:「你怎麼了?」
然後喝飲料。
陸小鳳神色有些詭異,又似乎很困惑,好像一路上都沒想明白什麼事,瞧見了秦蔻這個現代土著,便也不藏著掖著,直白地請教道:「阿蔻啊,同志酒吧……到底是什麼意思?」
秦蔻嘴裡的飲料一口噴了出來,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
第68章
秦蔻咳嗽得看起來能把自己的肺都吐出來半塊。
陸小鳳都被她這反應嚇了一跳,過來拍拍她的背,一邊拍一邊哀嚎:「看你這反應,我總覺得我去了個很不得了的地方。」
秦蔻咳嗽地眼淚都出來了。
陸小鳳:「……」
陸小鳳感覺不對勁。
她怎麼還一邊咳嗽一邊笑呢?就……因為可能是被飲料嗆住了,所以這笑聲夾雜在咳嗽聲裡,顯得有點虛弱,顯得有點囂張。
陸小鳳板著臉幫秦蔻順氣。
半晌,她終於咳嗽(笑)停當了,虛弱地坐在了吧台的高腳凳上,興致勃勃地問:「所以你在酒吧裡遇到什麼了?」
陸小鳳忽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只道:「此事說來話長……」
當然,非要說的話,也不是很長。
事情還要從今天下午說起。
下午三點,楚留香在露台上把自己當鹹魚干一樣的曬;秦蔻中午練習了兩個小時的時空控制,正累得不行,在呼呼大睡;一點紅坐在窗邊看書;花滿樓在臥房裡擺弄iPad;而陸小鳳則舒舒服服地窩在沙發上。
陸小鳳是個熱愛享受的人、也是個熱愛新奇的人,來到千年之後這個新地方,便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到了電影、電視劇、手機游戲、互聯網之中。
這些東西瞧了不老少之後,他覺得自己應當去外頭走一走、逛一逛,去探索探索新東西。
況且今天中午剛下過雨,下午空氣涼爽,天氣意外的很不錯。
所以他立刻起身,去臥房裡找花滿樓了。
花滿樓正在用iPad聽視頻,聽的是X市植物園之中各種植物的介紹。
陸小鳳說:「我以為我們明天就會去這個地方瞧瞧。」
花滿樓朝他眨眨眼,笑道:「所以我不應該先聽聽看?」
陸小鳳只道:「我要出門去逛逛,你去麼?」
花滿樓擺了下手,表示自己不太想出去。
那當然也沒什麼,並沒有人規定,最好的朋友之間就必須要像連體嬰。
陸小鳳拎出一件淡粉紅色T恤,下身套了條
長度到膝蓋的運動短褲,足上蹬著雙白色運動鞋,把頭發高高扎起,順手拎過花滿樓的鴨舌帽帶上,順便再把花滿樓的銀鏈墨鏡給薅過來。
花滿樓當然不介意,花滿樓還含笑問他:「你有想好要去哪裡?」
陸小鳳摸摸自己的小胡子,懶洋洋笑道:「沒有,隨心所欲。」
花滿樓失笑,只道:「果然是你,陸小鳳。」
陸小鳳這個人出行,其實很多時候都是沒有目的的,花滿樓小時候有一次,被陸小鳳神神秘秘地拉出去,說是要「看個大寶貝」,結果出門之後才攤牌,他就是吃撐了,想遛彎。
小花滿樓:「……」
八歲的花滿樓脾氣就已經像現在這樣好了,只是伸手敲了陸小鳳的頭一下。
說起來,陸小鳳的年紀還要比他長個兩歲,結果相處起來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兒。
花滿樓想到往事,微微一笑,又道:「X市這天實在太熱,今日雖然涼爽,也不必然下午會熱起來,既然如此,多帶些東西吧。」
陸小鳳挑眉,只道:「帶什麼?」
花滿樓順手丟給他一個單肩斜跨的運動包。
陸小鳳拉開拉鏈一瞧,裡面裝的是充滿電的手持風扇、冰涼貼等物。
花滿樓解釋:「阿蔻早猜到你閑不了多久,就得到處亂逛去。」
陸小鳳勾唇一笑,抬了抬手,似是在和花滿樓打招呼,而後便雙手插兜,斜斜挎著運動包,出門去了。
今天天氣果然不錯。
陸小鳳漫無目的地走著,嘗試了雪糕三四根、飲料一二種,用手機拍一拍七八層高的商場,進去坐了好幾趟那個從一樓直達六樓的超級電梯,又在這商場之中隱隱聽見了瀑布之聲,尋著聲音一瞧,這商場之內,竟還真的做了個巧而雅的小瀑布。
瀑布裡的水汽彌漫出來,點點水滴濺出來,濺到身上,很是涼快愜意。
陸小鳳小時候家中也是顯赫之家,後來又常去地產大亨江南花家,小橋流水、假山疊石,早不知道見了多少,這室內瀑布裡用的石頭、花草,的確普通得很,比不得他從前見的那些。
不過他們那裡卻造不出這樣的小瀑布,他現在已經知道,這是因為抽水水泵。
陸小鳳饒有興趣地拿起手機拍一拍,身邊有兩個中年年紀的阿姨也在拍照,瞧見陸小鳳,便說:「小伙子能幫我們拍張照不?」
陸小鳳這樣好心的人,當然再沒什麼不可以的。
拍完,他把阿姨們的手機還回去,余光一掃,便瞧見另外兩個年輕小姑娘,那兩個年輕小姑娘自然也同這個時代其他的女孩子一樣的活潑與開放,穿著短裙,露出兩條白生生的腿,正坐在椅子上聊天。
周圍人零零星星也有幾個,其中有個男人,就蹲在地上,舉著手機,似乎在玩手機,然而陸小鳳耳聰目明,即便帶著墨鏡,也能一眼瞧見他手機屏幕之上的畫面。
畫面裡,就是那兩個女孩子……的腿。
……他在干什麼呢?
陸小鳳一時還沒理解,片刻之後,才忽然明白過來,眉頭死死皺起。
他接觸手機、接觸照相攝影以來,覺得這的的確確是個好東西。
大的來說,街上的攝像頭雖然給他們飛檐走壁帶來了一定的困難,但也正是因為有這麼多的攝像頭,獨身一人的男女,也敢走在夜路之下了。
小的來說,他也很喜歡那種,把自己想要永遠記住的人和事物固定下來、珍藏起來的感覺。
卻從來都沒想到,居然有人會用手機攝像去做這樣無恥的事情。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忽然伸手進瀑布,蘸了蘸水,兩指一曲,將水珠彈出。
那男的慘叫一聲,手機飛了出去,正正好朝著瀑布飛過來,陸小鳳就那麼隨隨便便地站著,一只手插在兜裡,一只手拎著杯冰奶茶,臉上帶著個大墨鏡,在這空當的時間裡,還有心思吸一口奶茶喝。
然後隨手一撈,那男的的手機就已落在他手裡了。
那男的已經爬起來了,一瘸一拐地過來,急吼吼地伸手就要搶手機,一邊搶還一邊說:「兄弟,謝謝啊!」
陸小鳳的唇角都沒動一下,手裡一晃,沒叫那人把手機抓住。
那人立刻變臉。
許是因為心虛,他的聲音都提高了好幾分:「你干嘛啊?想要錢啊!」
陸小鳳似笑非笑:「你手機裡的東西很有趣嘛。」
他被陸小鳳小小教訓的時候,手機脫手
飛出,根本來不及鎖屏,此刻罪證就捏在陸小鳳的手裡,坐在那邊的兩個小姑娘還沒意識到這件事同她們有關系,只是朝這邊探頭看。
那男的:「都是男的,你不至於吧?」
陸小鳳突然忍不住笑了,一邊笑,一邊只道:「接著!」便把手機丟了出去。
但不是給這男的丟的,而是給那兩個小姑娘丟的。
他的准頭自然不是蓋的,力道的掌握也很精准,手機這樣不能磕碰的東西,也能輕飄飄的落下,剛剛好能被這兩個小姑娘不費吹灰之力地接住。
那小姑娘低頭一看,臉色立刻變了。
那男的:「臥槽!你多管什麼閑事啊!」
說著,惱羞成怒要上手打人。
陸小鳳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算是發現了,無論何時何地,有些人該無恥還是無恥。
他伸手在那人肩膀上拍了一下,那男的就覺得胳膊上好像有了千鈞之力一樣,一下子都抬不起來了。
那兩個女生已經用自己的手機給那偷拍男的手機錄了像,又過來跟陸小鳳道謝。
不過不難看出,她們兩個不知道怎麼處理這件事。
其中一個道:「報警?」
另一個說:「報警吧!」
陸小鳳聳聳肩,懶洋洋道:「莫擔心,官……警察來之前,我就在這裡,他翻不起來天的。」
那兩個女孩子特別感激地和他道謝。
陸小鳳一只手拍在那男的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拎著奶茶,聞言只是淡淡應了一聲,然後又吸一口奶茶。
這便是所謂的港式鴛鴦奶茶?很好,很合他的胃口。
警察來的很快,證據確鑿的事情,也沒什麼好糾結的,拉著那男的就走了,兩個小女生去做筆錄,陸小鳳就不去湊熱鬧了,婉拒。
接下來准備去哪裡呢?方才在街面上似乎瞧見一家排隊人很多的餐館?這樣的館子想來不錯,不若自己先去嘗嘗?倘若味道好,那下回便和大家一同去了。
這樣想著,陸小鳳懶洋洋轉身,似笑非笑道:「兄台為什麼自方才起就一直跟著我?」
他身後不遠處,是個男人。
這男人倒是瞧著身姿竟也不錯,衣裳竟也是精心搭配過的,整個人舒舒展展,倒是令陸小鳳有些驚訝。
無它……他只是驚訝此人的整潔。
自來現代之後,陸小鳳其實倒發現了怪事一樁,那便是走在街上,女子們個個都頭臉齊整,漂不漂亮另說,最起碼是干淨的。
但走在街上的男人……陸小鳳實在不明白,這裡的自來水明明如此之方便,這裡的洗發露又是如此之易得,洗個頭洗個澡,比之他們那年代不知容易了多少,但怎麼街上還有這麼多頭上瞧起來能滴油炒菜的男人?
還有衣裳,就說剛剛他抓住的那個偷拍男吧,衣裳皺皺巴巴不說,還有一股不太清新的餿味……就是說有洗衣機的地方怎會如此啊!!
他帶上墨鏡也未嘗不是因為不想高清看這些東西。
但這個男人倒是叫人瞧著舒服,就是看上去有些靦腆。
這靦腆的男生只笑了一下,說:「是這樣的先生,我們酒吧今晚有活動,不知道您有沒有興趣呢?」
說著,遞上一張宣傳卡片,卡片上似乎還有一點淡淡的香水味。
陸小鳳瞧了一眼。
酒吧是什麼東西,陸小鳳當然早已經明白了,也當然想去體驗一番,只是一時沒抽出空子來。
這酒吧的名字雖然是瞧不懂的英文,不過地址他看的懂,離這裡居然也不遠。
再瞧一下時間,此刻已差不多六點半了。
擇日不如撞日,去體驗一番似乎也好,陸小鳳用兩根手指夾住那張宣傳卡片,隨意地放進了T恤胸口處的口袋裡,朝那男生笑道:「好,今晚我去。」
那白白淨淨的男生忽然也勾唇一笑,靦腆道:「好,等你哦∼」
陸小鳳:「?」
莫名覺得有點怪怪的。
但現代很多東西一開始他都覺得怪怪的,所以他也沒在意,拍了拍那小男生的肩膀,先去吃飯去了。
順便給家裡打個電話,問問大家晚上要不要一起出來聚。
電話對面的阿楚哥說秦蔻和一點紅去逛超市了,他待會兒要帶著大橘去寵物店洗澡,花滿樓遠遠地打了個哈欠,說他也不太想出門。
他還和楚留香談起了自己被人搭訕的過程。
阿楚哥那邊應該是一邊拿著手機,一邊抓著大橘往貓包裡塞,聽聞這話,低低笑了幾聲,只道:「我看著酒鬼與酒鬼之間,倒是也有感應嘛……只不知道那少年究竟能不能喝,能喝多少。」
陸小鳳揚唇一笑,悠然道:「人不可貌相也,我十七八歲時,瞧起來倒是比他還細瘦些,也能喝趴一桌子人!只是覺得有些感慨,原來這千年之後,酒友與酒友之間,也能如此心有靈犀,只在大街之上,便能將我認出。」
楚留香道:「我看你這小混蛋,最好還是發個定位來,你若被人家喝趴下了,我還好來把你這醉仙雞帶回去。」
陸小鳳哈哈大笑。
於是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陸小鳳先去吃了個飯,又在街道上溜達了幾圈,打開地圖,找上了這地方,慢慢悠悠地進去了。
進去之後,他就覺得不對勁。
因為這地方居然全是男人,連一個女人都沒有。
難道在這個時代,女人還不能走進酒吧麼?
這是絕不可能的,他方才路過了好幾家酒吧,進出的人明明就是有男有女!況且秦蔻也曾經講過她自己以前去酒吧的經歷啊……
陸小鳳:摸不著頭腦.jpg
但摸不著頭腦的事情並不只這麼一件,他很快就發現,這裡的男人……似乎都很喜歡來找他喝上一杯。
對江湖妲己陸小鳳來說,有人想來找自己喝一杯這件事,簡直不要太正常,但這些男人過來的時候,竟然還會普遍地問上一個問題——
「哥哥,你是0還是1?」
陸小鳳:「???」
陸小鳳不懂就問:「什麼是0,什麼是1?二進制麼?」
他還知道二進制!真是熱愛科學的陸小鳳。
結果對面那男人捂著嘴,十分靦腆地笑了下,朝他眨了眨眼,道:「哥哥真會開玩笑∼」
陸小鳳:「……」
為什麼要管我叫哥哥?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覺得這地方真是地兒也詭異、人也詭異……酒倒是很不錯,但不知道為什麼,他感覺自己有點喝不下去。
他心情復雜地坐下來,開始在腦內思考著深奧的二進制問題,直到抬頭一瞧,瞧見對面桌的兩個男人開始接吻。
陸小鳳:「……」
陸小鳳隱隱約約感覺到這股不妙出自何方了。
他木然地站起來,木然地避開了好幾個媚眼和邀請,木然地走出了酒吧,然後迅速掏出手機,在X博同城搜索界面搜索了這個酒吧的名字,搜索出來的結果……X市同志酒吧。
同志……這聽起來還挺親切的啊?陸小鳳還在電視上見過這詞呢,說的便是那志同道合之人啊?
當然,裡面的人也不能說不志同道合,只是這種志同道合就很想叫人跳起來逃跑。
就是他總覺得這詞兒不應該這麼用吧orz
陸小鳳陷入了一種深奧的思考之中,一直等到回了家,瞧見秦蔻,也沒思考出個什麼所以然來,於是果斷發問。
……結果就是秦蔻差點笑岔氣。
她頗為同情地拍了拍陸小鳳的肩膀。
陸小鳳雙手抱胸,板著臉,瞧著她。今天不問個清楚明白,是一定不能夠的!
秦蔻……哎呀,這讓秦蔻怎麼說呢!
她笑了半天,才說:「你附耳過來!」
陸小鳳板著臉湊過來,秦蔻湊過去,小聲小聲、嘰裡咕嚕,給他說了一大通。
陸小鳳的臉色就變得十分精彩,聽完之後,什麼也沒說,像個幽靈一樣飄然而去。
過了二十分鐘,楚留香走過來,莫名其妙地問道:「阿蔻啊,你方才同小陸說什麼了?」
秦蔻歪頭:「……他怎麼了?」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他在照鏡子,照了足足二十分鐘。」
秦蔻:「哈?」
湊過去康康!
湊到客廳,果然見陸小鳳仍穿著今天出門的那身衣裳,一臉漠然地站在落地鏡之前。
秦蔻湊過來看鏡子。
鏡子裡的男人當然很英俊,穿搭也很有講究——陸小鳳可不是沒有審美的人,他那天去商場時,只是出於一種想找樂子的心態,才去試那種格子襯衫豆豆鞋的。
況且他身材好啊,身形修長,肌肉是非常流暢的流線型,武人的腰背又永遠都是打直的,這樣的人穿什麼不好看?比那些電視上的所謂「小鮮肉」要英俊得多……如果他能把他心愛的小胡子刮一刮的話。
秦蔻問:「你在看什麼呢?」
陸小鳳道:「看我自己。」
秦蔻又問:「你為什麼要看你自己?」
陸小鳳板著臉,瞪了自己這位友人一眼,道:「因為我實在想不通,我究竟為什麼會被那男子盯上。」
如果不是他盯上了陸小鳳,陸小鳳就不會收下那張卡片,如果陸小鳳不收下那張卡片,他就不會一個人單刀赴會,如果他不一個人單刀赴會,那麼這些給他心靈造成的傷害,想來也就不必發生了。
想不通!想不通啊!
他倒是知道江湖上也有一些契兄弟,但他從來也沒被盯上過啊!!
陸小鳳揚天長嘆。
秦蔻腹誹:那不正是因為你精致的小胡子和過於講究的穿搭以及粉紅色的衣服麼!
陸小鳳不依不饒:「阿蔻,你說,這是為什麼?」
秦蔻說:「我才不告訴你呢!」
說著,得意地笑,大搖大擺地走掉。
陸小鳳:「……」
陸小鳳一直帶著這個疑問睡下。
第二天早晨醒來的時候,早起吃早飯的秦蔻小姐被陸小鳳的兩個大黑眼圈嚇了一跳,不可置信:「難道你一晚上都在想那個事?」
陸小鳳果斷否認,並堅稱自己睡不著覺是因為鴛鴦奶茶,和昨天的事沒有半分錢的關系!!
第69章
陸小鳳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剛剛在臥室裡時,他就聽見了敲門聲和開門聲,再看桌上,也雜七雜八地擺著一些裝著食物的塑料碗。
應該是秦蔻點的早餐外賣。
陸小鳳拉開椅子,坐下托腮,問:「你今天點了什麼好東西啊?」
秦蔻:「鴛鴦豆腐腦。」
陸小鳳虎軀一震:「鴛鴦……?咖啡加奶茶?」
秦蔻:「……」
秦蔻小姐瞪他一眼:「牛肉加肥腸!」
牛肉加肥腸,這自然不是X市的豆腐腦吃法,而是西南鄰省川省L市的吃法。
像X市這邊吃豆腐腦,一般都有兩種吃法,一種是加勾了芡的澆頭,一種是加辣湯、裡頭飄著一點腌過的豆子、一點香菜一點蔥,最上層浮著一層紅油。豆腐腦出鍋的時候是滾燙燙、滑嫩嫩的,吃的時候加一點醋,再蘸著跟剛炸出來的油條。
啊!那感覺!
但今天吃的這種川省L市的豆腐腦,就更復雜一些。
老S省人吃豆腐腦,那都是吼一嗓子「老板一碗豆腐腦一兩水煎包!」豆腐腦就是豆腐腦,沒什麼花樣。
所以秦蔻第一次尋找到這家正宗L市老板開的小店時,看見菜單,人都愣住了。
什麼牛肉雞絲肥腸酥肉鴛鴦雙拼蛋衝……還可以點糯粑雞爪粉蒸肥腸???
當時的秦蔻小姐:我倒要康康這是什麼東西!
吃完之後,真香。
這種川省豆腐腦是更稠糊一些的,所謂蛋衝就是把豆腐腦與雞蛋衝在一起,上頭堆得滿滿的都是料,吃之前,要把裡頭大塊的肉與肥腸,辣椒與油炸的撒子、花生米和香菜、榨菜一起攪和勻了,一口抿下去,豆腐腦嫩滑,雞蛋花很香,嘴裡咯吱咯吱的嚼著花生米和油炸撒子,能從食道暖到胃袋裡去。
當然了,不能忘了最佳搭配哢餅。
秦蔻遞了一個給陸小鳳,說:「嘗嘗這個。」
陸小鳳接過來,大大咬了一口。
餅是軟和的,和外層酥脆的白吉饃不一樣,裡頭夾的是滿滿當當的粉蒸肥腸。外層的米粉子濕潤、被蒜水與紅油浸透,裡頭的肥腸咬起來帶一點奇異的膠質感,有點糯糯的,加上香菜的味道……
好吃!
陸小鳳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朝花滿樓道:「花滿樓,來吃早飯啊。」
花滿樓剛剛放下手裡澆水用的水壺,去洗個了手,過來了。
他今天打算與陸小鳳一同去X市植物園,已換好了衣裳,手腕上帶著秦蔻准備的驅蚊環,包裡帶著冰涼貼、小風扇和花露水噴霧,秦蔻尤不放心,只問:「那麼,防曬霜塗了麼?」
去植物園逛,那可不見得能有多舒服,秦蔻小時候和爸爸去了一次,差點沒曬成黑猴子,連背上的皮膚都紅了,像是被曬傷了一樣,從此之後對這種大夏天的戶外運動一點愛好都沒有了。
況且花滿樓還很白。
就……怎麼說呢,如果今晚回來的是一個古銅美黑版花滿樓,她估計會眼前一黑。
花滿樓打扮得像個清清爽爽的體育生,一只手插著兜,含笑垂頭,像小學生一樣非常配合地回答:「塗了哦。」
就是那防曬霜塗上去之後總覺得臉上有一層什麼東西,不是很舒服,叫人總想著要洗了去。
但秦蔻就說了,就是得這樣,就是得讓防曬霜在臉上形成一層膜雲雲……
好叭。
秦蔻又說:「唔,不要逞強啊,覺得熱就回來吧,千萬別曬傷!其實X市的植物園真沒什麼好瞧的,以後我們去海南,去那個熱帶雨林公園!」
那才叫壯觀呢!
那時候花滿樓的眼睛應該能看見了吧?去海南島慶祝慶祝,去看熱帶雨林,啊,是不是也可以去潛水?做過手術可以潛水麼?
但她不要夏天去,夏天去海南島回來X市都覺得好涼快TAT
花滿樓就這麼含著笑聽她說話,她每指出一樣東西,花滿樓就點頭,非常配合地說:「帶了帶了。」
秦蔻雙手抱胸,思考一番,只道:「啊……對了,還有口罩和墨鏡。」
花滿樓是要上戶口的人。
其實路上的監控倒是不必怕的,秦蔻自己就開店,她很清楚,這種監控一般七八天就會自動覆蓋,躲這些根本沒必要,她只是擔心花滿樓被別人拍了。
就,互聯網時代,誰的手裡都有手機,攝像頭是誰都躲不開的,這幾位古代俠客的氣質與身姿都是絕佳,被拍一下放上X音,那實在是太有可能了!
這倒不是她亂想,而是昨天晚上回來她刷手機的時候,居然刷到了……背著貓包的楚留香。
秦蔻:「……」
事情還得從回溯到昨天下午。
她昨天下午拜托阿楚哥出門幫她洗貓來著。
大橘的習性雖然與普通貓貓相似,但畢竟是只祖傳大貓,人走了貓還在的那種,早不知道見過了多少世面,怎麼可能會和普通的柔弱貓貓一樣出門會應激,害怕洗澡,呵!
但它其實蠻討厭被塞到貓包裡的,昨天下午陸小鳳與楚留香打電話時,楚留香一只手居然還搞不定它……只能用肩膀和臉側夾著手機說話,兩只手對著大橘上下其手,用他精湛的彈指神通技巧把大橘rua得飄飄然忘乎所以,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大橘塞進貓包裡!
大橘憤怒:「喵嗚——————!!!!」
電話那頭的陸小鳳當時:「……」
陸小鳳:「……阿楚哥忙得很啊。」
楚留香嘆氣。
總之,阿楚哥在美黑曬太陽的間隙,還帶著大橘去不遠處的寵物店洗了個澡。
他的打扮當然也一如往常的精英和鬼畜,尖頭皮鞋擦得锃亮,長發松松綰在腦後,墨鏡沒帶在臉上,而是掛在襯衫領口的第二顆扣子上方。
他一向喜歡從第二顆扣子開始扣。
然後背上背著……三X鷗主題貓包。
倒不是他真的想背這個,主要是這個最素淨、最淡雅。
……秦蔻的其他貓包都是類似於超級mary,寶可夢之類的,阿楚哥抿著唇在那一堆藍藍綠綠黃黃的貓包裡挑來挑去,最後還是把這個白色的三X鷗給拿出來了。
嘆氣.jpg
所以這個反差真的……巨大!
一個高大俊美、身形極富力量、穿著尖頭皮鞋的男人,你能想像他居然背了個三X鷗小貓包,貓包裡還有只嗷嗚亂叫、罵罵咧咧的大餅臉橘貓麼……?
當時他推門進寵物店時,旁邊兩個等著洗貓的妹子的表情都是這樣的:=口=!!!
好……好帶感!
但是沒勇氣上去搭訕TAT
難得遇到帥哥,拍、拍一張吧……
楚留香當時在另一道玻璃門裡面,正與寵物店的工作人員說這話,倒是也感覺到了這一面的動靜,也不太清楚她們想干嘛,但沒什麼危險,就也懶得多加理會。
結果就是,秦蔻晚上刷X音同城,就刷到了她那高大俊美的友人阿楚哥。
文案:【今天在寵物店遇到的帥哥,哇……那個氣場、那個皮鞋踩在地上的聲音,誰懂啊家人們!真的好S啊!這就是超級alpha男的氣場麼救命!!但是酷哥居然背著好軟萌的貓包啊,天哪這個反差戳爆了!(羞澀)(羞澀)(羞澀)】
底下的評論:
【臥槽!prprprprrprpr!】
【這不可能是素人吧,網紅麼?目測健身博主?開不開健身操直播啊?一∼起∼扭∼動∼】
【哪個健身博主有他身材這麼好……這麼帥早火了吧。】
【哥哥踩我!】
【死gay你注意一點,口水留下來了。】
【好反差萌啊愛了愛了∼帥哥還會再來麼?這家寵物店我知道,想去蹲點。】
【@絕美麻辣兔腿姐妹快來看帥哥】
秦蔻:「……」
點贊,四萬五!!而且數量還在不斷上升!
秦蔻:=口=!!!
這也太熱情了吧!!這就是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看臉環節麼??
她果斷把這個鏈接分享給了楚留香。
楚留香當時剛洗過澡,一邊擦頭發,一邊去廚房冰箱裡拿罐冰啤酒,收到消息,拿起手機看一眼,然後表情變得有點奇怪。
再打開微信界面,發送消息。
寧靜致遠:阿蔻,這個prprpr是什麼意思?
赳赳老秦:唔……你等等啊。
寧靜致遠:(可愛)(可愛)
赳赳老秦:瘋狂舔屏.gif
赳赳老秦:就是這個意思(笑哭)
寧靜致遠……寧靜致遠他……石化掉了。
過了大概五分鐘,呆在自己房間裡的秦蔻手機響了,還是微信消息。
我就是想試試看微信名字究竟可以起多長哈哈哈嗷嗚啊嗚:阿蔻啊,你剛剛和阿楚哥說什麼了?
赳赳老秦:他怎麼了?
我就是想試試看微信名字究竟可以起多長哈哈哈嗷嗚啊嗚:他現在就站在廚房裡,盯著手機不停摸鼻子,跟強迫性重復動作一樣(驚呆)
赳赳老秦:……你還知道強迫性重復動作,可以啊小陸(鼓掌)(撒花),對了,你思考清楚酒吧的事情沒有?
我就是想試試看微信名字究竟可以起多長哈哈哈嗷嗚啊嗚:呵呵,不要轉移話題,快點交代!有沒有樂子可以看!
赳赳老秦:等下,干脆我直接拉個群吧,群裡說!
她前兩天去把她媽媽的舊手機和副卡號薅過來了,所以現在大家人手一只手機,而且手機裡帶的讀屏和語音助手,讓花滿樓也可以無障礙使用。
創建群聊「相親相愛一家人(玫瑰)」
赳赳老秦:大家快看,阿楚哥出名了誒!【分享視頻:今天在寵物店……】
糾糾老秦:prprprpr!
寧靜致遠:……
寧靜致遠:阿蔻你……
我就是想試試看微信名字究竟可以起多長哈哈哈嗷嗚啊嗚:哈哈哈哈哈哈哈!!!!
龜背竹公子:(語音消息)啊陸小鳳你笑得好囂張……我在臥室都聽到了。
一點紅:。
總之,就是這樣一件事情。
這件事情放在阿楚哥身上,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楚留香並不介意,秦蔻也只是當做一件有趣的事情來分享,但要是放在花滿樓身上,那就沒這麼好玩了……
楚留香是沒理由會留在現代的,即便以後能控制時空通道,他也只會帶著酒來看望他的老朋友秦蔻,就像他去蘭州找姬冰雁、上華山去見高亞男一樣。
但花滿樓的情況不一樣,花滿樓的第一要義是在現代做手術,要是被拍了放在網上,然後忽然一下子爆火起來,那事情就會變得很麻煩,多了很多不必要的變數。
所以秦蔻提前就和他說了,出門的時候要全副武裝。
墨鏡、口罩和鴨舌帽也正是為此而買的。
但是這大夏天的……帶著口罩,真的很受罪呀,這麼熱,呼吸都不好呼吸,而且那個無紡布,還有點扎,像秦蔻自己帶著的時候,就會覺得臉上會有點過敏。
以己度人,她就覺得有點心疼花滿樓,所以前兩天才去哐哐哐置辦了一堆小風扇啊冰涼貼啊之類的東西,叫他出門的時候全都配齊了。
花滿樓哪裡能瞧不出她的心思。
花滿樓是很喜歡這裡,很喜歡和這些朋友們待在一起的,他喜歡人與人之間心照不宣的體貼,他也一直都是這麼做的。
他就朝秦蔻眨了眨眼,溫聲道:「阿蔻,沒事的,我早有了准備。」
秦蔻:「啊?」
准備什麼呢?
花滿樓微微一笑,自掌中抖落了一物。
秦蔻看了一眼,是個貓貓仿真紋路的掛耳面罩,圖案還挺真的,三角嘴啊、長胡須啊、還有貓貓毛茸茸的脖頸啊……甚至這個掛耳面罩的顏色還有點神似大橘。
秦蔻:「……」
好、好抽像的東西……
花滿樓是怎麼精准的選中這種東西的,不,等等,或者說是陸小鳳幫忙當參謀挑的?
秦蔻看了一眼陸小鳳。
陸小鳳:大拇指+露牙燦爛笑.jpg
秦蔻轉回視線,伸手摸了摸,是那種冰袖的材質,比口罩帶著應該舒服很多。
秦蔻:「要不要戴起來試試看?」
花滿樓:\( ̄︶ ̄)/
花滿樓:「可以!」
然後就進屋去換了。
出來的時候,他已經全副武裝,帶著鴨舌帽和墨鏡,下半張臉罩著貓咪面罩,一只手插著兜,一面的肩膀上挎著運動斜挎包。
不……等等,這個怪東西帶起來居然意外得很帶感啊……!
秦蔻:「……我不是福瑞控!」
帶著墨鏡的花滿樓大貓貓:歪頭.jpg
秦蔻:「唔啊雖然我不是福瑞控但是這個真的好帶感啊,花花讓我拍張照片吧!」
花滿樓噗嗤一聲笑了,道:「阿蔻隨意拍呀。」
秦蔻哢嚓哢嚓拍照,心滿意足地保存。
好,出門吧!
正好秦蔻還可以和他們兩個一起出門。
前頭說過,有幾個小樂隊要在秦蔻店裡做拼趴演出,其實票房還可以,賣出去兩百來張票呢,本來一切都好好的,結果臨近演出了,其中一個樂隊的吉他手手摔骨折了……
這和誰說理去!
小樂隊和秦蔻認識兩三年了,沒辦法了,找到她這裡,她就答應幫忙救救場,所以這兩天白天都出去排練,而演出的時間就定在了明天晚上。
自己好不容易演出一回呢!
機會難得,秦蔻就邀請大家明天一起上她的店裡來,也來感受一下最純真的地下音樂現場是什麼樣子。
第70章
演出之前的日子平平無奇。
下午去排練室排練,有好幾個吉他solo的部分,秦蔻輕松拿下。
早早打電話回家說晚上不回家吃飯了,電話那頭傳來一聲短促低沉的「嗯」。
秦蔻又說:「那明天中午再吃一次西紅柿牛腩好麼?」
對面的人仍然很言簡意賅地回答:「好。」
秦蔻:捧臉.jpg
掛斷電話,繼續排練。
好久沒這麼高強度排練,手指上的繭子都感覺不太夠用,摁弦摁的有點痛。
中途休息,點冰酸梅湯喝。
酸梅湯出自X市本土的奶茶甜品品牌S十二。
X市的特產之一,就是酸梅粉。
秦蔻上小學的時候,每天中午坐公交車回家,熱的滿頭汗,然後她家的阿姨就會從冰箱裡拿出冰鎮的酸梅湯,或者那種被阿姨叫做「橘子粉」的果珍粉衝的橘子汁,冰涼涼一杯下肚,才坐在桌子旁等著吃飯。
現在想來,其實用酸梅粉、橘子粉衝出來的飲料,其實味道還滿廉價的。
但是冰箱裡冰鎮的果汁,玻璃杯壁外凝結的一層冷霧,放在廚房裡的袋子上寫的「老X市酸梅粉」,現在回想起來,仍然是很幸福的記憶。
長大之後,秦蔻對吃喝的態度就愈發的挑剔了。
嘴巴被養刁了,現在再喝那種粉衝出來的飲料,一口就能喝出區別。
S十二的酸梅湯秦蔻非常喜歡,一入口,先是煙熏烏梅的那種煙熏味,然後才是凝著冰霜的酸味與甜味,一口下去,整個夏天的暑熱都被解了。
然後還有醪糟奶豆腐,這也是秦蔻非常喜歡的,這一次做主推薦給了主唱小姐姐。
X市人的早餐裡,也有雞蛋醪糟這一道,煮開之後打進蛋花,味道上來說,就是淡淡的甜味、淡淡的酸味與淡淡的酒味,熱乎乎的喝一碗,非常暖胃。
後來奶茶賽道開始進入狂卷時代時,這種傳統飲料也被拿來創新,淡淡酒香的醪糟液、吃起來有點微澀的米顆粒、增味用的金色桂花醬,以及顫巍巍、滑嫩嫩、奶香濃郁的奶豆腐,搭配起來確實很絕。
當然了,有些創新就很沒必要了,比如油潑辣子冰激凌之類的。
秦蔻自己當然不會試,但她有種很邪惡的想法,就是帶著古代俠客們去吃一次試試看!
她大大地吸入一口酸梅湯。
主唱小姐姐也坐在椅子上暴風吸入,順便提起了昨天X音同城上的那個貓包鬼畜酷哥。
「好像刪除了。」主唱小姐姐說,「那個抖主說那個貓包帥哥本人來私信了,希望刪除。」
這個秦蔻倒是不知道,不過想來是因為阿楚哥被那個「prprpr」的動圖給震撼到了吧。
還有諸如「想在哥哥的胸肌上滑滑梯」、「踩我!踩我!」之類的。
……強如風流盜帥楚留香,也受不了現代人豪放的網上用語,甚至再也不想打開X音了!
不過他也確實不太喜歡X音。
X音太短、X音太吵,有很多莫名其妙的音樂、莫名其妙的舞蹈、莫名其妙的內容……譬如說一個男的,毫無意義地在鏡頭前扭來扭去,擠眉弄眼,幾秒之後視頻結束了。
楚留香:「???」
所以最開始,楚留香與一點紅下載X音,就是為了關注幾個生活抖主,學習一些非常基礎的生活技能。
除此之外,楚留香很少打開這個吵鬧的軟件。
從古代來的俠客嘛,其實無論怎麼說,還都沒有被現代的短閱讀、快節奏給養刁了,所以他們四個沒一個人喜歡天天刷X音,看電視劇也從來不看那種「X分鐘看完XXX」系列,而是喜歡一集一集的慢慢品。
最近每天晚上,楚留香都會看兩集《武林X傳》,這個充斥著各種武俠梗、捏他、戲謔的二創大作。
一開始出現盜帥與盜聖齊名的時候,楚留香就忍不住笑了。
於是陸小鳳就知道,這又是一部與他們有關系的大作!於是興致勃勃地拉著花滿樓過來看。
秦蔻也拉著一點紅來看。
大家每天晚上一起坐在電視機前看兩集,就真的很有一種大家庭、其樂融融的感覺。
然後看到被繞暈了自殺的姬無命時就繃不住了。
陸小鳳戳戳楚留香。
阿楚哥:「嗯?」
陸小鳳:「……這說的難道就是那金錢幫第一殺手荊無命?」
《風雲第一刀》,陸小鳳當然也看了,況且從閑聊之中,他居然發現,原來金錢幫所在的時代,與楚留香的時代竟是相同的!
那個金黃短衫、瞳孔灰白、如標槍、如死人一樣的荊無命自然給陸小鳳留下了極大的印像。
所謂英雄,自然也有這樣子冷酷到了不像活人的人。
然後再看到二創版本的姬無命……不得不說,又怪又魔性。
阿楚哥失笑。
阿楚哥只道:「我只希望這荊無命莫要穿越過來,也莫要瞧見這個電視劇的好。」
荊無命是瞧不見的,但另外一位殺手能瞧見。
中原一點紅VS平谷一點紅。
中原對平谷,還真夠對仗的……
眾人瞧著電視劇之中那個一身紅色、翹著蘭花指、於美容養顏之上極富心得的殺手,齊齊沉默了,氣氛簡直比一家人坐在一起結果電視上突然開始放激情戲還要尷尬。
一點紅:「……」
一點紅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兩下,沒什麼表情,但是非常主動地起身去拿水果,倒是也沒生氣。
總之,阿楚哥喜歡慢慢悠悠地看電視劇,不喜歡那種快餐式的總結。
阿楚哥還喜歡去博物館,對古物的研究頗為上心。
一點紅倒是經常上X音,不過他不瀏覽,他只是固定關注了幾個分享家常菜做法的抖主。除此之外,他每天會在露台上練劍四小時。
陸小鳳已經摸到了一個小眾的音游論壇,學會了錄游戲視頻,隨便發了幾個上去,沒過幾個小時,已經被頂成了hot帖,一連串的「膜拜大神!」、「臥槽這屏幕要搓出火吧!」的發貼。
不過他最近已經開始轉戰別的類型的手機游戲了,然後就發現……誒?我怎麼過不去?這麼聰明的我怎麼會卡關?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秦蔻暗戳戳地提醒他:「不是你不聰明,是你沒給他們氪金……」
陸小鳳:「……」
陸小鳳冷笑。
逼氪手游,呵呵!
他在此就展現出了極大的自制力,二話不說就卸載了游戲,一眼都不看,轉而打開了XX公開課。
對,沒錯,陸小鳳的另一個愛好就是看公開課,而且過目不忘、舉一反三,甚至摸到了個化學論壇,成天窺屏,看不看得懂另說吧,但看的是挺樂呵的。
秦蔻問他在樂呵什麼,他說感覺這些博士生都挺有趣的。
秦蔻一看帖子:
標題:【讀博哪有不發瘋的,硬撐罷了!學化學哪有不發瘋的,硬撐罷了!】
正文:(飛奔)(狂哭)(摔倒)(蠕動)(窸窸窣窣)(扭曲的爬行)(做實驗)(過柱子)(今晚通宵)
秦蔻:「……」
Fine。
花滿樓也有自己喜歡的APP,是《國家地理》的雜志app,裡頭有一個子雜志,倒是與他們那時候的博物志類似,很是有趣,況且現代的博物志比之古代,知識要廣博得多。
秦蔻在排練室呆了四個小時,驅車回家。
晚上,大家繼續一起看《武林X傳》,陸小鳳現在很熱衷於去尋找劇中人物的原型,比如說白展堂這名字,他翻了好幾本武俠小說,最後翻到了《七俠五義》。
睡前秦蔻翻了一會兒太婆留下的筆記本,意外發現了外婆小時候的熊孩子事跡。
前頭說過,曾外祖母連接的是類似於《銀河系漫游指南》的世界,家裡有好幾條翻譯小黃魚。
其中一條,慘遭外婆油炸,成了香酥翻譯魚。
秦蔻:=口=!!!
感情外婆你說起翻譯魚那麼懷念是懷念味道麼……?
第二天,起床很早,一起床就發現樂隊微信群裡其他人都在說話。
小樂隊以前的觀眾都很少,這次票賣的多,都很緊張,幾個人早早的就起來了,在群裡嘰嘰喳喳,問要不要繼續排練。
其實昨天就是這樣子的,主唱小姐姐緊張得很,有些人一緊張起來,那就喜歡不停練習,結果被秦蔻給攔下來了。
唱歌這種事不是說練得越多越好的,昨天要是把嗓子唱過度了,今天怎麼辦?人不能被焦慮衝昏頭腦呀。
她自己倒還好,上台這種事,習慣就好了。
店裡的燈光啊、舞台控制啊什麼的,都有其他人,其實也並不需要她自己親力親為。
發消息和小樂隊約了見面的時間,她躺在床上大大的伸了個攔腰,下樓去廚房看看。
廚房裡沒有人,但西紅柿燉牛腩燉在鍋裡,番茄湯底濃郁的香氣在空氣裡翻騰著,她的鼻尖沁出了一點點的汗——即便是有中央空調,開火做飯的廚房裡也會比較熱。
熱愛番茄湯的秦蔻小姐探頭觀察一下,吞了吞口水,想先偷一點湯喝。
身後冷不丁有人開口:「還沒燉好。」
秦蔻嚇得差點連勺子都飛出去,被對方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她「霍」的一下轉身,對突然出現的殺手抱怨:「你走路怎麼一點聲音沒有!」
一點紅:「……」
其實他老早就注意到秦蔻會被突然出現的人嚇一跳,所以他過來時,一直都會故意弄一點聲響出來,只不過她剛剛似乎太專心地想偷一點湯喝了……
他沒分辯,只道:「抱歉,下次不會這麼嚇你了。」
秦蔻笑了起來,又問:「要燉多久?」
廚房殺手(?)看了一眼時間,說:「十分鐘。」
中午吃西紅柿牛腩配米飯。
秦蔻喜歡吃酸一點的東西,因此這鍋西紅柿燉牛腩裡,還加了一些從網上買來的彩雲省特產樹番茄,酸味更明快鮮亮一些,放在燉鍋裡咕嘟咕嘟冒泡泡的時候,那種濃郁的酸香就已經讓人胃口大開了。牛腩已經燉到很軟乎了,切成滾刀塊的土豆面面的,用筷子一夾就碎掉,澆在碗裡壓成土豆泥,拌一拌,讓米飯吸滿番茄湯汁,用勺子蒯著吃,爽快!
吃完飯,秦蔻提前先走了,把店的位置共享到了群聊裡,跟他們說晚上七點多來就行了。
Livehouse都是不設置觀眾席的,當然也沒有座位號,什麼對號入座不存在的,而且是平地,沒什麼前後排高低差之類的,有時候人要是矮,前頭的人真的是能擋的嚴嚴實實的。
所以站位的前後排,那就看觀眾願意什麼時候來排隊了。
一般出名的樂隊來巡演,晚上八點鐘開場,可能中午十二點、下午一兩點就排出很長的隊了,秦蔻自己是很害怕這種的,尤其是在X市的夏天,最怕排隊排到店外頭,明晃晃的太陽一曬,曬中暑了那就真出事兒了,所以常備四角遮陽棚。
不過今天不要緊,今天的拼趴演出來的都是小透明,不會有人大中午來排隊的。
況且他們幾個站後排也好,人太高,站前排擋人。
下午六點多,四個人打了輛車,來到秦蔻店裡。
她的店位置不錯,在一片幽靜商業區裡,周圍有很多看起來格調與價格都非常小資的餐館,店前面有個院子,門口掛著小黑板,上頭用彩色粉筆把接下來半個月的演出安排都寫上去。
檢票也很有意思,檢票的工作人員瞧一瞧入場觀眾的手機,然後在人的手背上蓋個戳。
當然,他們不用蓋,因為他們是老板的朋友,可以隨便進去。
甚至還去後台看了看。
今天的秦蔻同往常很不一樣。
平常的她當然也是明艷活潑的,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快活與松弛,穿衣服的顏色也鮮艷大膽。
但今天,她好似又多了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成熟味道。
蓬松而濃密的長發落下來,卷曲成大波浪,她身上套著件松垮垮的豹紋襯衫,領口很尖,像是豹子的犬齒、或者是什麼東西的翅膀。下身穿皮短裙,嘴唇很紅,眼睛很亮,墨鏡架在頭頂,只做造型用,身上挎著吉他背帶,正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手上端著一杯水。
楚留香就是這時候進來的。
他含笑瞧著秦蔻,立在原地,忽然掏出了手機,輕聲喊道:「阿蔻。」
秦蔻應聲抬頭,楚留香哢嚓一聲,就把這個復古而摩登的高冷豹紋女郎留在了手機裡,順便朝她眨了眨眼睛。
高冷豹紋女郎跳起來,湊過來:「拍的怎麼樣,讓我康康讓我康康!」
不得不說,楚留香於拍照之上,是非常有天賦的。
陸小鳳還蠻熱衷於拍照的,不過他拍的照片……就只能說,穩,很穩,糊是絕對不會糊,但其他的要求也不必再提了。
但楚留香居然還懂得構圖!
畢竟是風雅貴公子,來現代這兩周裡,其實他自己已經探索了好幾家美術館、藝術館之類的地方,再加上本來就有很高水准的審美,拍出來的照片自然也漂亮。
昏暗雜亂的房間,斜斜擺放的小沙發,豹紋、尖領、大波浪,眼神睥睨,吉他背帶鮮亮。
高冷的豹紋女郎秦蔻本人:捧臉,jpg
哇嗚,果然!我好美啊哈哈哈哈哈!!
嘴角都不住地往起翹,樂得見牙不見眼。
楚留香:「……」
楚留香無奈地瞧著她,瞧見她高興的樣子,唇角也忍不住勾了起來,溫聲問道:「這張照片可以留下麼?」
秦蔻板起了臉:「你答應我一個要求,才能留下,否則就刪掉刪掉!」
楚留香一怔,道:「什麼要求?」
秦蔻一笑,臉上浮出兩個深深地酒窩來,說:「發我原圖!」
楚留香失笑,忍不住想伸手揉一下她的頭發,又停頓了一下,覺得這個看似隨意的發型似乎……也沒那麼隨意,於是干脆問:「能揉麼?」
秦蔻果斷拒絕:「不行!」
然後把他趕出後台。
剛剛從外面回來的主唱小姐姐看見楚留香,整個人都震驚了,一言不發。
等他走了以後,主唱小姐姐才問:「秦姐啊,那個……那個不就是貓包酷哥麼?你們倆認識啊?」
秦蔻喝了口水,面不改色地道:「這是我二表哥。」
繼花滿樓當過她二表哥之後,楚留香也當了一回她的二表哥。
悠于 2023-11-8 14:23
第71章
八點鐘,表演開始。
六點多時,人已經開始陸陸續續地進場了,楚留香等人來得晚,七點多進場時,前排早已經站滿了人,二二兩兩的人都在聊天。
來看這種不出名樂隊拼趴演出的觀眾,大多數都是喜歡樂隊文化,經常性地來看的。當然,也能瞧出有些人是第一次來這樣的場合,正舉高手機,去拍舞台布景。
舞台布景……其實也沒什麼舞台布景,就是各種設施,再加一點燈光。
楚留香他們四人就站在最後面。
他們四個都不矮,尤其是楚留香,身高可以傲視絕大多數的人。
他們四人都是長發,穿衣打扮上也甚為講究,觀眾站席其實沒有什麼燈光,暗沉沉的,只能憑借著舞台光來瞧人,不過即使如此,他們四個人那麼一站,也十分吸睛,不斷有人回頭看,還戳一戳和自己一起來的好友,招呼著一起回頭。
自然,也少不得一番窸窸窣窣地討論聲了。
「是樂隊吧?應該是樂隊吧,你看,都留著長發呢,說不定是什麼新視覺系?今天來看同行?」
「啊……就這麼干干淨淨的演出挺好的吧,視覺系那種我有點欣賞不來啊……」
「啊呀,那個不是昨天晚上X音同城的那個貓包酷哥麼?哇……他好不上相啊,真人居然還要帥這麼多!」
「旁邊那個黑緊身衣的也帥啊,我天,這年頭能這麼自信穿緊身T恤的男人真的不多了,帥哥到底啥時候演啊,只看這個身材我都願意買票。」
「我去問問!」
這裡空間又不大,但屋頂挑高比一般的一層樓要高一些,因此人說起話來其實能聽到一點空曠的回音,這兩個女孩兒的聲音雖然刻意壓低了一點,但假如楚留香沒聽見,那才真是奇了怪了呢。
他本以為那女孩子要鑽出來問,沒想到她就站在最前排,特別大聲地直接喊:「喂!長發帥哥們,你們樂隊叫什麼啊,什麼時候演啊?我們買票支持啊!」
楚留香:「……」
也是個社交恐怖分子。
這一下,觀眾站席裡便發出一些善意的笑聲來,也有人跟著說:「對啊,啥時候演啊?不說還以為你們是男模團不是樂隊呢!」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一下,伸出手機晃了晃,含糊道:「到時候在網上買票。」
那女孩說:「行啊!帥哥票價定合理點啊!」
楚留香單手插兜,像征性地揮了下手,含笑說:「一定。」
女孩轉過頭去,忽然意識到:等等,他好像啥也沒說啊?為什麼他一開口就讓人覺得每句話都那麼有信息量、每句話都那麼有道理呢?嗯???為什麼呢???
女孩:???
再想回頭問問的時候,台上的第一聲鼓已經敲響了。
其實在台上還有樂隊在的時候問其他的樂隊好像還挺尷尬的……但剛剛台上好像都是工作人員,那就沒事了!
拼趴演出,就是好幾個樂隊聯合起來演一場,因此每個樂隊就是二五首歌的時間,對聽樂隊的觀眾來說,其實有點像開盲盒——有的時候能聽到眼前一亮的歌,有的時候也會尷尬無聊到讓人覺得這錢實在白花。
今天上場的第一個樂隊,就讓人覺得這盲盒沒白開。
哇嗚,是美女!美女吉他手好颯!主唱小姐姐也好漂亮……貝斯手,啊貝斯手不重要!嗚,光看臉就覺得不虧!
有聽樂隊習慣好幾年的觀眾也認出她來了,喊了一聲「秦蔻!秦老板!」,場子裡的人,不管是知道她的,還是不知道她的,都歡呼起來。
她站在台上,台下黑壓壓的,是大約兩百名觀眾。左手摁上吉他弦,右手拿著撥片,輕輕一撥弄,演出開始,音樂響起。
這樂隊走的是八九十年代日本泡沫經濟時期所流行起來的citypop風,摩登、復古,與秦蔻之前的樂隊風格也類似,又加了一些合成器,風格是夢幻、熱烈而充滿活力的。
秦蔻在台上很放松。
她穿的其實也很放松,寬松襯衫的下擺隨著動作輕輕搖動,裙子不緊,足上還蹬著雙白色板鞋,非常適合在舞台上蹦蹦跳跳、搖搖晃晃,她抬起頭時,長發就隨之從肩上滑落,她又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吉他瘋狂掃弦,搖頭晃腦。
搖頭晃腦的結果就是第一首歌結束的時候腦袋上的墨鏡差點甩掉了,還有觀眾起哄,讓她丟撥片下來。
這也是一種常見的互動,吉他手會扔撥片,鼓手會扔鼓槌,觀眾誰拿到就算誰的,還有些吉他手會帶一袋子撥片來,到現場之後,跟發喜糖似得,一把一把往台下撒。
秦蔻站在台上笑,對著話筒說:「我這撥片待會兒還要用呢。」
台下哄笑。
秦蔻又說:「丟這個。」
然後直接把自己腦袋上的墨鏡丟下台了,還丟的很大力。
她這墨鏡其實挺貴的,不過人來瘋可不管這些,氣氛上頭了基本上什麼事兒都干得出來。
小小的墨鏡飛下台,氣氛一下子就起來了,大家的手都伸長了。
最後是一只慘白、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拿到了墨鏡。
這種扔東西的事情,其中最重要就是扔的那一下,氛圍會非常高,至於誰拿到了,那還真沒多少人在乎,所以當然也不會有多少人刻意去看是誰拿到的墨鏡。
那個主唱小姐姐也是個人來瘋,氣氛上來了,把自己的皮衣外套脫了直接扔,氣氛又達到了個新高度,大家一邊歡呼一邊伸手去搶,唯有秦蔻,透過人群,去看那個搶到了她墨鏡的人。
那個人當然也再看她,他就立在原地,用一只手捏著墨鏡,臉上沒有表情,很安靜地看著她,秦蔻衝他璨然一笑,在舞台燈光的照射之下,她的額頭和鼻尖都有亮晶晶的汗。
然後,秦蔻就看見,他就這麼定定地看著她,然後伸手,把她的墨鏡帶在了自己的臉上。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
開場氣氛就這麼好,接下來的演出自然更加順利。
對於古代俠客們來說,這當然也是新奇的體驗。
歌舞、折子戲、表演……這些楚留香不是沒見過,但他的確覺得新奇,覺得有趣。
因為「氣氛」。
這裡的氣氛是不一樣的。
以前他所見過的歌舞,多是應人相邀,在酒宴之上瞧見的。能歌善舞的舞女,自然顏色沒有差的,而能豢養的起舞女、戲子的人家,當然也沒有窮的,觥籌交錯之間,數盞燈籠亮著,一寸寸把飄飄的衣袂照亮。
香風、絲竹、舞姿,自然無一樣不美。
但總少了點什麼。
今天楚留香就明白了,少的是自由和個性。
這個時代的藝術形式要更多樣,要更自由,站在台上的人,不是低人一等的舞女,不是賤籍,他們也不靠入貴人的眼、靠著用笑臉相迎來換取賞錢與未來。
他們就這麼大大方方地站在台上,有緊張的、也有放松的,有打扮的很漂亮、艷光四射的,也有就穿個T恤牛仔褲就上場的——對,沒錯,就是那個打鼓的,別以為躲在鼓後面就沒人看見了。
看演出,就得花錢啊!
我大大方方地演,台下的人也光明正大地買票入場,就好像、就好像這是在菜市場裡買菜,你給我一根茄子,我給你兩文錢,光明正大,再是天理不過了!
在這裡,他們是樂隊、是藝術家、是表達自己獨特個性的,被人崇拜的人,很多中一期的小孩說到以後的夢想,有一大部分的答案都是藝術家。
但在他們那時代不是這樣的,表演者們……沒有這份理直氣壯,也沒法子理直氣壯,倘若有個好人家的女孩說,長大之後要去跳舞,要去唱歌,她的家裡人一定會以為這孩子瘋了。
楚留香忽然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忍不住勾唇笑了笑。
真松快啊,這個時代。
五首歌結束後,主唱小姐姐說了幾句話,大家撤場,下一個樂隊准備開演。
一點紅雙手插兜,不聲不響地轉身出去了。
這動靜雖然不大,站旁邊的人肯定是知道的,楚留香笑而不語,陸小鳳聽完這個樂隊,興致正高,與花滿樓在聊天。
陸小鳳只道:「這樣子的歌,我倒是從來沒聽過,那個邊角處站著的男人,手上拿的那樂器,聲音倒很低沉,聽的人不自覺想晃腦袋。」
精通樂理的花滿樓來這個時代之後,自然沒少聽歌,秦蔻還曾提過什麼時候帶著古琴,也和樂隊合作試試呢。
說者和聽者都是有心人,怎會隨意敷衍?
所以花滿樓對樂隊配置構成多少也了解一些。
他只笑著解釋道:「那樂器叫貝斯,與鼓一同,乃是負責律動,阿蔻的吉他,便是主要負責旋律這邊,這樂隊走的便是重律動、輕旋律之風格,而咱們那時候是單講旋律,你沒聽過這種,實在很正常。」
而且重律動的歌就是讓人聽了莫名其妙地想晃腦袋嘛。
另一頭,秦蔻剛回到後台,渾身上下都冒著熱氣兒,興奮得兩只眼睛裡亮閃閃的,一進來,卸下吉他,風風火火地來找冰水喝。
後台間其實挺大,而且是有飲水機的,但這台沒有制冷功能,她很嫌棄,不過自家的東西……算了,湊合湊合得了,嗓子都快冒煙了!
她找了個一次性杯子,去後台外間兒接水。
一出裡間的門,就瞧見一點紅推門進來了。
他一進來,垂眸瞧著秦蔻,沒說話,把手上剛買的冰礦泉水遞給了她。
他清楚得很,秦蔻這人火氣旺,夏天冰水是一天都少不了。
秦蔻把冰水接過來。
外壁結了一層水珠,握在手心裡,冰涼涼的,把手心和指縫都打濕了。
她抬眸瞧著一點紅,一邊擰開瓶蓋,唇角慢慢翹起。
主唱小姐姐剛好進來,打招呼道:「啊呀,秦姐辛苦啦,這位是朋友麼?」
秦蔻的唇角越翹越高,原本就有點細汗、有點紅潤的面頰處變露出了兩個深深的酒窩,她一直瞧著一點紅,眼睛都沒挪開一下,喝了一口水,笑容很燦爛,想也不想,張口就搪塞:「啊呀,是我一表哥。」
小姐姐:「……」
小姐姐狐疑:「……秦姐,開演前來的那個不是一表哥麼?」
秦蔻臉上的笑意還是止都止不住,還瞧著一點紅,特別自然地說:「啊呀,那個是姨表親,這個是姑表親咯。」
一點紅:「……」
小姐姐:???
姑表親和姨表親還一起來看妹妹演出啊??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小姐姐說:「那我進去了啊秦姐。」
說完就進裡間去了。
其實按慣例來說,演出成功,今晚上大家肯定是要一起搓一頓,權當慶功宴的,不過主唱小姐姐情商很高,瞧見秦姐和她的一表哥時,那個情商雷達就滴滴滴的響,最後也沒問秦姐今晚上出去吃不吃。
小姐姐:╮(╯▽╰)╭
秦蔻咕嘟咕嘟的喝水,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舒服了!」
她身上滿是熱氣,頭頂似乎都在冒煙,活力卻一點不減,歪著頭抱著胸,興致還很高,問他:「剛剛怎麼樣!是不是很棒!」
一點紅垂眸瞧著她,眼神不禁閃了閃,沙啞地道:「很棒。」
特別棒的。
他伸手,把她的墨鏡遞給她。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說:「不懂規矩!你拿到就是你的咯,哪有我收回來的道理。」
一點紅唇角勾了勾,居然並沒有堅持要還她,只低低道了一聲:「好。」
秦蔻又問:「他們呢,再聽下一支?」
一點紅道:「嗯。」
秦蔻說:「那走吧。」
她拉著一點紅就回到現場那邊了。
現場那邊,楚留香他們二個在門外。
秦蔻:「怎麼出來了?」
楚留香:「……」
楚留香摸摸鼻子,很委婉地說:「裡面這幾位似乎有點……藝術形式過於超前了。」
門內傳來這個狂放主唱小姐姐的聲音:「WRYYYYYYY!!!」
然後就是嘶吼、嘶吼加狂放的嘶吼!!
啊,裡面這個是金屬核來著,因為風格比較炸裂,就要放在靠後一點的位置上台。
燈光也很炸裂,就是那種很炫目的白光,會忽然閃一下。
聽著這狂放的歌聲,陸小鳳陷入了沉思之中。
秦蔻在他面前晃晃手。
陸小鳳摸著胡子道:「我在思考一個問題……」
秦蔻:「什麼?」
陸小鳳道:「我是不是找到了我唱歌的路子……」
秦蔻:「……」
秦蔻無情地打破了陸小鳳的無知幻想:「想什麼呢你,你以為這種不要音准麼?而且人家的發聲方式可是有專門的練習的,你算了吧你!」
什麼時代唱歌也不要音痴啊!以為現代觀眾是隨便什麼東西都聽的麼!
不過搖滾樂隊這個東西,一般觀眾對主唱的確都挺寬容的,即便出現了什麼天災級別的車禍現場,也能調侃「搖滾樂不就聽個響麼!」
但陸小鳳還是不行,因為別人是偶爾翻車,他是穩定翻!
陸小鳳:「……」
陸小鳳扼腕!
室內的白光透過門縫,一閃一閃的,秦蔻說:「那咱們就走……誒?」
她的神色驟然一變,扭頭朝門裡看去,說:「不好,有人來了!」
這個人,自然就是通過時空亂流而來。
而在門的內側,剛剛舞台燈又一次閃爍出亮白色的光,金屬核樂隊的幾個樂手雖然年輕,但舞台掌控力很不錯,觀眾們的注意力也都在前面,因此無人注意到,自他們的後方,也有一道白光在一瞬間閃過,隨即,一個黑衣裳的蒼白青年,已出現在了此地。
這黑衣青年瞧上去大約十八九歲的樣子,皮膚蒼白,手裡握著一把刀,一把形狀古樸的、漆黑的刀。
他的額頭與脖頸早就被冷汗所打濕,嘴唇也近乎蒼白,似乎正在忍受著什麼極大的痛苦。
這個黑衣青年的名字叫做傅紅雪,他患有一種可怕的病,他剛剛就躲在自己所住的那間漆黑屋子裡,一絲聲音都沒發出,去忍耐無窮無盡地苦痛,有一個瞬間,他甚至認為自己已經死了。
然後他就聽到了這世上最可怕的、好似來自地獄之中的嘶吼。
在這地獄般的聲音之中,無數人狂亂的伸著手,好似已徹底陷入了瘋狂與詛咒之中。
傅紅雪的手背上青筋暴起,胸膛也在劇烈地起伏著,整個人驚疑不定,腦中只滑過了一個念頭——
他應該……真的死了吧,而這就是地獄的樣子。
第72章
傅紅雪今年十九歲。
他的人生與他手中的那把刀一樣,都是一種亙古不變的漆黑,似乎沒有什麼能讓他改變、他也從未想過要改變什麼、掙脫什麼。
他的背上肩負著永恆的責任,除卻仇人的血之外,他什麼也不想要、什麼也不能要。
他的父親叫做白天羽,母親叫做花白鳳。
他的父親早死,他是被母親養大的。
按理來說,他應該姓白、或者姓花,自小到大,他所接觸到的人之中,沒有任何一個人是姓傅的,那他為什麼會姓傅呢?
這問題的答案也很簡單,傅紅雪自小就很明白。
他的父親白天羽,乃是二十年前江湖之上最負盛名之人,是鼎鼎大名的神刀堂的主人,是難得一見的英雄。
然而英雄的末路,往往是殘酷而可怖的,也往往充滿了小人的算計。
十九年前,梅花庵下。
白天羽被三十名殺手埋伏圍攻,在連殺二十三人之後,力竭而死。
那是個賞梅的冬日,大雪紛紛揚揚,而白天羽與殺手們的血,則將皚皚白雪染成紅色。
也正是那一天,傅紅雪出生了。
「為雪被染紅的那一日復仇」。
這便是「傅紅雪」這名字的來源了。
名字乃是跟著人一輩子的東西,寄托著父母對孩子最深切的期盼,花白鳳對他的期待很簡單,那就是你長大了之後,要為父報仇,倘若你完成不了這件事,那麼你就根本不配為人,不配為我的兒子!
傅紅雪就是一個從小生長在復仇火焰之中的人,他的皮、骨、肉,當然也已完全被這火焰給燒透、燒焦了,有時他會覺得自己不太像一個人,而像是一具焦黑的骷髏。
他心甘情願地接受了這份責任,真心實意地認為這責任是他應該背負的,是他這輩子一定要完成的事情。
但很可惜,他是個跛子,自小就跛了,而是身上還患有一種很嚴重的病,一旦病發,便會渾身止不住的抽搐顫抖,形如廢人。
他的母親痛恨他的殘疾,他自己也痛恨這樣的自己。
今年,他終於學成,終於得到了他父親曾經用過的
那把魔刀,也終於踏上了復仇之路,來到了他的仇人馬空群所在的邊城。
進邊城的第一天,他遇到了葉開。
進邊城的第一天,他見到了馬空群的手下花滿天。
他根本就沒理會這人,目不斜視、冷漠地走掉,用身上的銀子租了一間又小、又破的屋子,然後在屋子裡劇烈的病發,渾身的肌肉都控制不住,痙攣、強直、倒地顫抖、口吐白沫。
他甚至已經自己要死在這一次的病發之中了。
他死死地咬著牙,強忍著撐過去,總算好一點之後,眼前忽然一白,下一秒,他便進入了……地獄?
地獄裡果然是冰涼的,一種奇異的、冰冷的陰風在他周身陣陣吹著,只令他被冷汗所浸濕的衣衫緊緊的貼在脊背上,一陣一陣的發冷,面前是地獄之中狂熱的惡鬼,與那種盡力的、似乎要將人世間全部之惡意都釋放出來的嘶吼聲,嘶啞、難聽、可怖至極,只好似要把人的耳朵都給震破、只好似要將人的腦子都要完全攪碎!攪碎!
地獄竟是這幅模樣麼?
他未能完成復仇的事業,就這樣因為先天的疾病而死,所以老天要詛咒他、母親也要詛咒他,才讓他墮入此地,萬劫不復麼?
他的臉色一下子就變得慘白慘白。
傅紅雪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蒼白的面上不住有冷汗留下,他很虛弱、他仍然很虛弱,手中卻依然緊緊地握著那把刀,這動作似乎已融入了他的血肉裡,讓他永遠都不會放開那把刀,他後退一步,發現背後便是門,於是他忽然發力,奪門而出。
他雖然是個跛子,卻是個輕功非常高的跛子,因此他一動起來,只宛如一片殘影、一道黑色的閃電,自這扇門中搶了出去。
門外有人驚叫一聲,厲聲道:「抓住他!」
傅紅雪剛剛自病痛中掙扎出來,又突然遭遇了這種奇異的變故,整個人無論是肉體、還是精神,都處在極度的疲憊之中,他搶出門外,只來得及匆匆一掃。
這裡是個院落……一個很奇怪的院落,周圍也很奇怪,好亮……明明是黑夜,周圍卻都是亮得,遠處也是亮的,有些奇異的高樓之中,燈火像是星光一樣。
但他已無暇多看!只順勢躥起,搶進了條幽黑的小巷之中,
這或許是無意識的行為,亦或許是他下意識地認為,只有在漆黑的地方,才能讓他感到安全……
一縷輕煙緊追不舍!
傅紅雪搶進巷中,巷中卻已有人等候,他的身子驟然停住,冷冷地瞧著前後將自己包圍起來的二人。
一開始就在這巷子裡守株待兔的,是個有著兩撇小胡子的男人,衣著一如這「地獄」之中的人,袖子和褲腿都很短,制式古怪,露著胳膊和腿。
而剛剛那追來的一縷輕煙,則是個身形高大的男人,衣著打扮與這胡子男人不甚相同,卻一樣的古怪。
他剛剛追來的時候,傅紅雪都沒有聽到身後有人,他落地時,傅紅雪也沒聽見他落地的聲音與呼吸的聲音,這說明他的輕功與內力,都已達到了一種極高的水平。
傅紅雪也是輕功高手,他能立刻判斷出,這人的輕功遠在自己之上。
——他現在已經明白了,他沒有死,此處也不是地獄,這些人也都是活人,不是惡鬼。
可是……倘若不是地獄,此處又是哪裡呢?
他明明身在邊城,這裡卻絕不是邊城,他明明一個人待在他所租住的那間屋子裡,這裡卻和那間屋子絕沒有半分相似之處。
他隱隱感覺自己遇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腦子裡卻有些昏昏沉沉,方才發病時的虛弱依然包裹著他,只令他的大腦無法有效的去運轉和思考。
但,無需運轉和思考,他也知道自己現在該做什麼。
方才他搶出那間屋子的時候,聽見了一個女人的聲音,那女人說「抓住他!」
這兩個人就是來抓他的。
傅紅雪握緊了手中的刀,蒼白的手背之上,已迸起了條條青筋。
這初出茅廬的少年人抬起了眸,冷冷地盯著自己面前的兩個人。
漆黑的衣裳、漆黑的刀、還有漆黑的眼眸,黑得近乎發亮!
他只冷冷道:「讓開。」
追上他的人,自然就是楚留香和陸小鳳。
方才的事情,當真是電光火石,那一瞬間,門內有人閃出,一點紅幾乎立刻動了,一只手拉住秦蔻,就已將她搶到一邊護起來,連一根頭發絲都沒露出來。
秦蔻又驚又疑,只瞧見一道人影迅
速閃過,她當然知道決不能放任這人走掉,因此躲在一點紅身後,下意識地喊了一句:「抓住他!」
他們當然是不必等到秦蔻反應過來之後再動手,事實上,早在秦蔻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楚留香便已飛了出去,綴在這人身後,陸小鳳瞧出了他要走那條路,已自牆上飛出去,去堵他的去路。
而花滿樓的動作也很快,他的心也非常細。
屋外很熱,大部分人都在裡頭看演出,工作人員也多在室內,注意到這變故的人不多,但屋外仍然有兩個工作人員在,花滿樓第一時間便動了,在這二人還來不得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時,就已飄然而去,手指一點,點中了這二人睡穴,又伸手一扶,將他二人扶到了附近的折疊椅上坐著,還順便幫他們倒了杯水,放在桌上。
這一番配合,實在是天衣無縫,力圖將影響降到最低。
當然,最重要的事情還是把這黑衣少年給帶回來,他看上去實在激動得很、驚恐得很。
這件事交給楚留香和陸小鳳去做,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
傅紅雪站在巷子之中,握緊了刀。
他其實到現在為止,還從來都沒有殺過一個人,但出刀與收刀,他卻已練習了無數次,直到他的母親滿意,直到他的母親的眼睛之中閃出亮光,認為他可以去殺死他的仇人。
他們是誰?為什麼要抓他?他們是不是馬空群的下屬?這一切是不是馬空群所布置下來的陰謀?
他不知道,但他唯一知道的事情是,沒有人能擋他的路。
所以他冷冷地警告他們讓開。
但這兩個人也沒有動。
那個身形高大、輕功與內力都絕佳的男人忽然長長地嘆了口氣,道:「你似乎太緊張了些。」
那個留著兩撇奇怪小胡子的奇怪男人也嘆了口氣,神色奇異地道:「其實這也是沒法子的,不管是誰,倘若剛來時聽到那種聲音、看到那種畫面,都會緊張的。」
他說的就是那個極具個性的金屬核樂隊了。
說句實話,剛剛他們聽完秦蔻所在的樂隊的時候,楚留香還頗為感嘆、頗為肯定地表示了一下:「這地方的歌舞都很有人的個性,這是件很好很好的事情。」
然後下一個樂隊登場,用狂亂的嘶吼開場。
當時的陸小鳳:「……」
他扭頭就問楚留香:「你現在還覺得極具個性的歌舞很好麼?」
阿楚哥苦笑著摸鼻子,試著欣賞了一下,然後果斷撤退,不為難自己了。
而假如他們一開始穿越過來遇到的就是這個,那恐怕……恐怕……
要麼是覺得自己死了,這是下地獄了,要麼是覺得這是什麼神秘可怖的組織在進行什麼神秘可怖的儀式……吧?
當然了,倘若是陸小鳳和楚留香這樣喜歡追逐危險的人,恐怕第一反應不會是跑,而是找兩個棉花把耳朵塞上之後來探查一番。
無論如何,這件事實在不能怪這個跑出來的少年。
但這少年的警惕心實在很強,而他的狀態……又實在算不得好。
楚留香早已經看出,他面色蒼白、嘴唇發抖、額頭還余有密密麻麻地冷汗,顯然是剛剛經歷過什麼極大的痛苦……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只道:「我們沒有惡意。」
傅紅雪不說話,也不動。
楚留香又溫聲道:「也許你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這件事說出來,恐怕你絕不會相信,但事實的確如此。」
傅紅雪仍然不說話。
他是個很英俊的少年,卻也是一個非常難搞的少年。他的嘴唇很薄、眼神很冷,像是雪山之巔的積雪,亙古不變、永不融化。
他冰冷的眼神之中,倒也不是連一丁點情感都沒有,但自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卻不是溫情,而是悲愴、痛苦與憤怒。
而現在,他正是用這種眼神冷冷地瞧著楚留香。
楚留香嘆了口氣,已意識到這少年過去的經歷一定非常痛苦、他的精神與肉體一定已快要到了崩潰的邊緣,但他依然在壓抑、壓抑、再壓抑。
否則對一個江湖人來說,在陌生的地方,被陌生的人攔住不讓走,那應當是說拔刀就拔刀吧。
但他沒有。
很好,最起碼不是個壞人。
那麼現在的問題就是,如何捕獲他了。
他只嘆道:「看來你決計不肯停下來,聽我好好解釋了。」
傅紅雪握刀的手力道又重了幾分。
他仍然一個字也不說,但他的態度卻已證明了他的想法。
楚留香笑道:「那就實在沒辦法了。」
然後,他就動了。
他的身形似乎已超越了人類的極限,比煙更輕、比閃電更快。
輕功當然是飄逸的,然而在施展出這樣令人目眩神移的輕功絕技時,當然也要調動渾身上下的每一塊肌肉,令發力與控制都極其精准。穿古裝時,人的身體都是被遮起來的,倒是不太顯,但如今楚留香穿的卻是薄而貼的絲綢襯衫,於是他動起來時,便顯得像是一只極具捕獵技巧的公獅,極富力量、又舉重若輕。
這就是踏月留香的盜帥。
浪漫、溫柔、冷酷、決斷。
陸小鳳沒有動,因為他知道楚留香可以得手,於是就只是懶洋洋地站在那裡,欣賞著這位百年之前的傳說人物。
傅紅雪只覺得一陣極其奇妙飄逸的香氣鋪面而來,隨機,便是一只手伸向了他的前胸,傅紅雪動作很快,側身一避,又反手用刀鞘抽了過去,楚留香輕笑了一聲,笑聲之中又似乎有著嘆息。
傅紅雪這一抽,當然也被他極其奇妙的步法所避開。
二人在片刻之間,便已交起手來!
然而傅紅雪的魔刀卻並沒出鞘,因為他早已經看出,這男人身上的確沒有殺意,出招也根本不曾朝他的要害下手。
所以他當然不會出刀。
十招過後,楚留香忽然已到了傅紅雪的身後,他淡淡道:「你似乎學過轉移穴道的功夫?」
傅紅雪沒有說話,一刀鞘朝他肩上抽去。
楚留香的身形忽然又轉到了他的身前,溫聲道:「不過剛巧,我也學過,那麼……先睡一會兒吧,待會兒見。」
說罷,他的兩根修長手指忽然如閃電一般,點在了傅紅雪的身上,傅紅雪眼前一黑,徹底陷入了深眠之中。
第73章
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危機,算是安安穩穩的解決了。
楚留香背起昏睡過去的傅紅雪,陸小鳳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嗯嗯了幾聲,掛掉電話,說:「阿蔻在地下停車場等我們。」
地下車庫裡,秦蔻靠著自己的車,雙手抱胸的等著。
剛剛事發突然,她有點被嚇到,此刻緩過神兒來,又打心底裡覺得沒有什麼事情是難得倒阿楚哥和小陸的,於是整個人又恢復了精神,一邊用手捋著頭發,一邊在玩手機。
有人溫聲叫她:「阿蔻。」
她一抬頭,是楚留香,背上背著個昏睡的蒼白少年。
她湊過去,問:「就是他?」
楚留香道:「不錯。」
秦蔻看了看這少年。
身材頎長,身形有力,但瞧上去的的確確年紀不大,應該也就是十八九歲的樣子,是野獸、卻也只是只很年輕的野獸。
他明明已昏睡過去,但他的左手居然依然在使力,緊緊地握著一把刀,那把刀……當然給秦蔻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形狀很古樸,從刀鞘到刀柄,全都是漆黑色的,沒有一點點的光華,卻似乎隱隱有一些血的味道傳出來。
現代人,看到真正飲血的刀劍當然都是會不舒服的。
楚留香、陸小鳳和花滿樓,都是不帶兵器的人,一點紅有一柄薄而窄、閃著青光的長劍,他剛來時,並不想叫秦蔻知曉他的殺手身份,也不想嚇到她,故而都是把劍收到自己的屋子裡去的,好叫她別瞧見。
後來熟悉了,當然就也不會不舒服了,一點紅還在秦蔻面前舞過劍。
只不過偶爾她瞧見那柄劍的時候,還會不自覺地去想:紅哥不想讓人知道的過去,就是這柄劍帶來的……
而這個少年……
年紀還該是剛上大學的年紀呢,怎麼明明在昏睡之中,眉頭都皺得那麼緊?而他手中不肯放下的刀,是不是也代表著他的沉痛過去呢?
秦蔻看了一眼,說:「先回去吧。」
眾人都沒有異議。
唯一的問題是……坐不下。
六個成年人,還有一個昏過去的,一輛轎車當然絕對是
坐不下的。
秦蔻正要說話,一點紅忽然冷冷提議道:「這小子放後備箱。」
楚留香:「……」
秦蔻:「……」
這人身上是挺燙的,嘴裡怎麼能說出這麼冰冷的話呢?況且萬一路上交警來查,這事兒怎麼收場?
楚留香噗嗤一聲笑了,趕緊說:「我和小陸再打一輛車。」
OK,啟程回家吧。
回到家之後,已經晚上十點多了。
秦蔻這個人精力是很充沛的,不過今天經過的事兒確實還是有點多,從中午來時,一直忙活到剛剛,一進了門,一松懈下來,立刻開始發呆,坐在餐吧就開始打哈欠。
陸小鳳又過來戳她一下。
秦蔻很陰沉地看著他。
陸小鳳嘆道:「每次你這個樣子看起來就像是被奪舍了一樣……」
秦蔻:「……」
會說人話麼?不會說話完全可以不說的。
陸小鳳瞧見她這樣,忍不住笑了起來,問:「還能走得動麼?我送你上樓休息啊?」
秦蔻虛弱地擺擺手,說:「那個少年……」
陸小鳳道:「阿楚哥把他放置在影音室了,他瞧起來似乎狀態不好,花滿樓正給他把脈呢。」
秦蔻家的影音室,其實環境很不錯的,有很大的沙發床,舒舒服服地平躺五六個人都沒問題,更別說只安置那少年一個人了。
不過秦蔻還是有點驚訝:「花滿樓居然會瞧病麼?」
陸小鳳笑了一下,道:「其實江湖中人,多多少少都會一點的。」
這是自然,在刀光劍影之中討生活的人,別的不說,就說這止血的法子、點穴止痛的法子,人人都會,只是精通與否的區別,再者說,這辨認毒藥的法子、解毒的法子,行走江湖之人也多少要懂一點的。
花滿樓更特殊一些,久病成醫,他少時因為眼睛的問題,還曾同幾位神醫學過吐納與特殊的溫養經絡之法,把脈自然是不成問題的。
秦蔻大大地打了個哈欠。
陸小鳳道:「所以你還等什麼呢?快上去歇著吧,他一時半會兒也醒不來。」
秦蔻說:「倒不是因為這個……」
陸小鳳道:「那是因為什麼?」
秦蔻虛弱地說:「因為我又困又餓,睡的話怕餓得睡不著,吃的話又怕吃到暈過去……」
陸小鳳:「……」
陸小鳳:「怪不得沒見紅兄,出門給你買宵夜去了是吧。」
秦蔻抱著抱枕,小雞啄米一樣地點點頭。
陸小鳳道:「好,我給他打個電話,讓他多帶一份回來……說起來你要他去買什麼了?」
秦蔻又大大地打了個哈欠,無精打采地說:「粥啊,夜粥。」
無論如何,現在是不能睡的,秦蔻絕對不接受帶著妝睡覺,太難受人了!
於是拖著步子上樓去,進了浴室,把妝仔仔細細地卸干淨,衝了澡,洗了頭,換了家居服,一邊打哈欠一邊吹頭發,三秒停下來看一次門口,就想看看她的飯回來沒。
一點紅動作是不慢,但關鍵得是店家的動作要快,秦蔻吃飯挑得跟什麼一樣,就算喝晚粥,也要指定店鋪。
頭發吹完,一點紅拎著一大袋子吃喝的東西回來了,一回來就瞧見秦蔻眼淚汪汪地撲過來,盯著他手裡的袋子看。剛洗過的頭發還有點微微的濕潤,透出洗發水的金盞花香氣來。
一點紅:「……」
一點紅不著痕跡地側過頭,輕輕咳嗽了一聲,把紙碗端出來放她面前,說:「皮蛋瘦肉粥。」
陸小鳳湊過來,問:「我的呢我的呢?」
一點紅面無表情的指了下袋子,進房間裡去衝個涼。陸小鳳一樣一樣的把東西往出拿。
粥有好幾樣,鹹粥有皮蛋瘦肉粥、番茄牛肉粥;甜粥有南瓜粥,綠豆粥,再來是碗什麼料也不加的白粥。秦蔻於吃吃喝喝上,也能算得上位資深老饕,她指定要吃的店自然差不了,這些粥熬煮的都正好,新米下鍋、粒粒開花,米油稠香,掛在勺子上,都只能慢慢滑落。
而吃粥還得配菜,秦蔻沒想那麼多,就讓一點紅隨便去買,他就買了一碟雪裡蕻炒肉絲、一碟皮蛋豆腐、一碟酸豇豆肉沫,還有一種腌的黑漆漆的蘿蔔干兒。
另外還買了一些剛炸出來的油餅……其實油餅是早上吃的,也不知道這家店的老板究竟是出於一種什麼樣的心態在大晚上炸油餅。用來配油餅的呢,那自然就是鹹鴨蛋了。
一點紅這個人,面冷心不熱,瞧見這黑衣少年這麼凄慘的模樣,還能口吐惡言,要把人家塞後備箱裡去。但他對自己認定的朋友,心卻很細,也很樂於運用自己久置不用的情商。
出去一趟,夜宵自然都買了點,大家都來喝一口粥,挺好的。
這時候,他已經衝了涼,隨手綰了個馬尾出來了,楚留香和花滿樓在確認過這少年目前並無大礙之後,也從影音室出來,坐在餐桌前,大家一起吃夜宵。
油餅還剛出鍋沒多久,這種油餅裡頭或許加了明礬,一塊面進了油鍋,就喜人的膨脹起來,放進塑料袋的時候,金黃黃、油滋滋、蓬得有些鼓。拿回來之後,畢竟在路上耽擱了點時間,味道和口感都會有損耗,但夾上起沙流油、黃澄澄的鹹蛋黃之後,仍然香得讓人忍不住想多吃幾張。
秦蔻下午其實沒怎麼吃東西,她自己上台演出前的習慣,吃飽了犯困、腦子不清醒彈錯了就不好了,所以下午就吃了半個越南法棍三明治,內餡是金槍魚碎、酸黃瓜片、番茄片和半份另加的蛋醬。
熱量是挺低的,吃完也不困,但就是不抗餓啊。
她一言不發地嗷嗚幾口,宛如餓狼轉世一樣吃掉了一張油餅,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開始吃第二張。
第二張裡夾了雪裡蕻炒肉絲。
雪裡蕻其實是冬天收割的芥菜,X市這邊的人喜歡把雪裡蕻露天攤曬,腌到泛黃,放在鹹菜缸子裡,隨吃隨用,南方有些地方不愛這麼吃,他們腌雪裡蕻都是輕漬,稍稍晾干、小小的鹽,所以腌出來色青葉嫩,秦蔻第一次去南方吃到這種雪裡蕻的時候……還真,沒認出來。
這種鹹菜一般都不是直接吃,而是要下鍋去炒,油能激發這種腌漬物所獨有的發酵香氣,吃起來也不干噎,雪裡蕻口感還有點脆,帶著股鹹、又帶著獨特的香甜,夾在油餅裡,真的是讓人一口接著一口,根本停不下來。
吃完兩張餅,秦蔻終於心滿意足地開始喝她的粥,也終於有心情和大家聊聊天了。
今天的話題當然就是那黑衣少年了。
花滿樓方才為他把了脈,便道:「此人年紀雖輕,武功卻不低,筋骨與內力都很好,只是……」
他皺了皺眉,道:「只是他練功時,似乎過於急功近利了些,他似乎自小就去練一些格外霸道的武功,身子骨看似康健,但方才我一探查,他體內的內力似乎是被強壓下來的,頗有些紊亂,他像是發過病,這病,與他所研習的武功應當有關系。」ヾ
一個這樣年輕的人,究竟是出於什麼樣的原因,才要如此急功近利、不惜破壞自己的身體,也要練成武功呢?
答案其實也很好找。
楚留香喝了一口綠豆粥。
這粥熬得很到位,綠豆都開了花,米都被煮出了米油,粥裡放了薄薄的糖,甜味淡淡,與綠豆的滋味倒是極其相配,放在晚上喝,倒是很好。
他將這口粥咽下去,嘆道:「他方才昏睡之時,竟說了幾句夢話。」
秦蔻起了興趣:「什麼?」
楚留香只道:「他在道歉。」
秦蔻愣了一下,說:「道歉?」
楚留香嘆息著道:「在向他的父母道歉。」
是在為自己還沒能飲盡仇人血道歉。
秦蔻說:「我看著他,就是一副擔子很重的樣子,原來是要復仇……向父母道歉的意思,就是說他父母雙亡,所以才一直把復仇當做己任麼?」
這猜測當然是很有道理的,楚留香點了一下頭,只道:「應該就是如此。」
他又喝了一口粥,道:「他手上那把刀不簡單。」
楚留香閱盡天下寶物,兵器,當然也是寶物的一種,他當然也很有經驗、很有講究。
他只道:「那柄刀看似平平無奇,其實無論是刀鞘還是刀柄,都不是凡物所成。」
一點紅冷冷補充:「而且殺過很多人。」
他是殺手,一件兵器飲沒飲過血,他一眼就能瞧出來,那少年的那把刀,雖未曾出鞘過,但已隱隱有一種魔氣、一種殺氣在,必定殺過不少人。
陸小鳳嘆道:「那少年人不會隨便殺人。」
他與楚留香鬥做一團時,因瞧出了楚留香身上毫無殺意,自己便也根本不去拔刀,只用刀鞘與楚留香過招,那種態度……那種態度就好像是……他其實很害怕自己控制不了那柄刀。
刀若出鞘,死不死人,好像就連他自己都控制不了。
所以這把刀絕不會一開始就屬於這少年,在看他對著刀的重視程度,這刀一定是個非常重要的人留給他的。
秦蔻說:「那說不准就是他的父母呢?」
楚留香淡淡道:「所以他的父母也一定不會是泛泛之輩,泛泛之輩的手中不會有那樣的刀。」
即便這樣的泛泛之輩得到了寶刀,也絕不可能長久。
秦蔻夾了一筷子蘿蔔干在粥裡,攪合攪合,舀起一勺喝下,說:「所以他的父母也是聲名顯赫的人。」
她掰著手指頭,整理一下關於這少年身份的線索。
「聲名顯赫的家庭,父母或許是在他年少時雙雙死去,他或許正是因為見到了父母慘死的場面,才會這樣執著的想要復仇,一身黑衣,武功高強……大概就是這些了。」
是誰呢?
她看過的古龍小說並不多……況且他也不一定是從古龍小說裡來的,這個篩選範圍大得很,她一時之間也想不起來……
陸小鳳忽然大聲說:「我知道他是誰了!」
秦蔻噌的一聲抬起頭:「嗯?是誰是誰!」
陸小鳳冷靜地說:「布魯斯·韋恩,他是蝙蝠俠。」
家世顯赫、父母雙亡、一身黑衣……才怪呢!
秦蔻被這神一樣的結論給震得腦瓜子嗡嗡的,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過了好一會兒,秦蔻扶額,虛弱地說:「……我的頭好痛啊。」
第74章
秦蔻:=。=
秦蔻吐槽:「你是一休轉世麼?」ヾ
特愛抖機靈。
陸小鳳哈哈大笑,撲過來揉秦蔻的腦袋,一邊揉還一邊說:「阿楚哥說的果然沒錯,蔻蔻的頭發揉起來像貓毛。」
秦蔻:「……」
秦蔻板著臉,脖子很僵硬地轉了半圈,陰森森地盯著她的阿楚哥看。
阿楚哥失笑,摸了摸鼻子,給秦蔻的粥碗裡又夾了一筷子雪裡蕻炒肉絲,又朝她眨了眨眼,頗有些頑主的意味。
楚留香這個人就是這樣的,成熟得要命、穩重得要命、溫柔得要命,但他的性格卻不是沉悶的,玩玩鬧鬧也是他的本性,這樣的人,只要他對你眨眨眼睛,那還有誰能板著臉去對待他呢?
秦蔻啪得一聲打掉陸小鳳的爪子,瞪他:「別攀扯我們阿楚哥!」
陸小鳳:「……」
陸小鳳:「呵!」
區別對待是吧。
花滿樓沉吟著,忽然道:「我倒是對這少年的身份有些想法。」
秦蔻問:「什麼?」
花滿樓慢慢地把手機拿出來,放在了桌面之上,只見那屏幕之上,就是某小說閱讀APP,所翻到的書目,便是《古龍小說七十二冊》之中的一冊,名為《邊城浪子》。
這似乎是個不太出名的故事,最起碼沒有楚留香、陸小鳳、小李飛刀那麼出名,秦蔻自然沒有看過,於是她打開自己的手機,翻出這本小說,直接去看簡介頁的故事梗概。
故事梗概很簡單,這是一個關於復仇的故事。
傅紅雪乃是神刀堂堂主白天羽與魔教大公主花白鳳的兒子,自他出生起,他就肩負著為父報仇的責任,因此沒日沒夜、犧牲了所有童年與快樂,他為復仇失去了一切、他沒有朋友、他濫殺了無辜、他這輩子最心愛的女人死在了他的懷裡……但真相卻是,他根本就不是白天羽的兒子,這家人的仇恨與他根本連一點關系都沒有,他的復仇無疑是一場荒誕而怪異的悲劇。
秦蔻……秦蔻怔住了。
短短幾行字,流不盡的血淚,數不清的絕望。
這並不是一個正統的復仇故事,而是一個倒霉蛋如何被騙得一無所有之後又被抽走精神支柱的故事。
秦蔻忍不住想起了剛剛那個少年。
他昏睡過去的時候,眉頭依然是緊皺的,身上依然是緊張的,手中依然緊緊握著他的刀,他很疲憊,這種疲憊不僅是那種奇怪的、由練功導致的疾病所帶來的□□折磨,還有與之而來的精神折磨,他一定很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病痛……
很多病人都是會痛恨自己的。
秦蔻有個朋友,她們兩個是初中同學,那個同學患有一種奇怪的病,或許是風濕?總之是一種自限性的疾病,具體的表現來說就是關節會痛,做什麼事都慢吞吞的。
這樣的孩子總會遇到一些尋著味道而來的惡意。
例如,她會被體育老師看似關心地說「這麼小的孩子怎麼能有這種病?就是不多鍛煉,多運動運動就好了,不融入集體怎麼行?快起來,堅持一下。」
那個女生低著頭,不動,也不說話。
當時的小秦蔻簡直都要氣壞了。
她小時候其實還沒有現在這麼大膽,也不是什麼天生孩子王,那會兒也只是一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女生,那天是她記憶中自己最勇敢的時候,她跳起來,大聲說老師她是請過假的,你不能逼她跑步。
那體育老師問她是班長麼?
她說不是,不是班長就不配和老師說話麼?
體育老師人很粗暴,說你頂什麼嘴?給我繞操場跑十圈。
她說我不跑,她也不跑,你叫家長吧!看看誰占理!
那次最後還真的叫了家長,令體育老師沒想到的是,無論是秦蔻的家長、還是那個女孩的家長,都非常明事理,不是那種學校一叫,不分青紅皂白就呲孩子的人,結果他吃不了兜著走,還被那個女孩的家長投訴到了教育局。
秦蔻後來和那個女孩成了朋友,她大學畢業之後,找工作很困難,但她文采很好,靠寫影評賺錢,她父母開明愛她,男友也一直陪伴著她,朋友雖然不多,也有幾個知心好友,但就是這樣,她仍然會痛恨自己的身體。
痛恨為什麼自己老是那麼的累?為什麼只刷個牙、洗個臉,膝蓋就會開始痛?
而傅紅雪呢?他對自己的自卑、厭惡與痛恨只會成倍成倍的增加,因為他認為自己有責任去復仇,因為他身邊根本就沒有任何一個人去告訴他,這些不是你的錯,這些責任不是你的。
相反,他的母親比他自己還要痛恨他殘疾的身體,否則他怎麼會在病發之後那樣的痛苦,即便在夢中,也喃喃地、不停地道歉,祈求著原諒呢?
況且按照花滿樓的說法,他這病,還多半就是因為練功太勤、太揠苗助長,才落下的病根。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這罪魁禍首,不就是他的母親嗎?
結果這爹媽還是假的!假的!還特麼是假的!
秦蔻氣得不輕,噌的一聲站起來,去冰箱裡拿了罐冰可樂,咕嘟咕嘟下肚之後,才覺得氣順了一點。
她轉而回去,說:「這個故事梗概……那我好像有點印像。」
秦蔻的外婆和爸爸都是武俠迷,她小時候,家裡的電視機裡放的都是武俠劇,這個復仇復到最後,發現一切都是笑話的故事……她好像還真看過。
她說:「這個花白鳳……似乎不忍心讓她的親生兒子受這份苦,所以就把親生兒子送走了,自己搶了個別人家的孩子,把這個孩子養成了復仇工具?最後所有的事情完了,還不認他?是不是?傅紅雪就是這個可憐的孩子。白天羽的親生兒子好像和他的關系還不錯?」
花滿樓近來閑來無事時,是時常聽書的,這本《邊城浪子》,他已經完完整整地聽過一遍了。
聽到秦蔻這樣說,他只道:「這想來是電視劇之中的改編,書裡其實不是這樣寫的。」
書裡寫的是,花白鳳根本就不知道傅紅雪不是她的親生子,這個孩子是白天羽的正室夫人換走的。
所以……傅紅雪自小受到殘酷虐待,被花白鳳瘋狂地攫取價值和pua,弄得一個十九歲,應該剛上大學年紀的男生成了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花白鳳是真的以為這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她就是這個樣子虐待自己的親生兒子的?!
秦蔻倒吸了一口冷氣,口中道:「這……這……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
她簡直不敢相信,完全接受不了!!
怎麼會有親娘對自己以為的親兒子這麼狠心?!
但古代俠客們的面上卻都沒有露出震驚的神色,只是長長地嘆息著。
秦蔻呆怔了半晌,古怪地問:「你們……你們不覺得這件事很匪夷所思麼?這個花白鳳,怎麼可以喪心病狂到這個地步……?當爹媽的怎麼能把孩子……怎麼能把孩子……」
楚留香瞧了秦蔻一眼。
她的眼睛瞪得圓圓的,嘴巴也忍不住張開,整個人一副震驚到了極致的樣子,很顯然是根本沒聽說過這樣的事情,或者是聽說過,但只當做是極端個例……
他忽然長長地嘆了口氣,伸手上去,摸了摸秦蔻的頭發,秦蔻歪了歪頭,困惑地盯著他。
楚留香嘆道:「阿蔻,這樣的事情……在我們那裡,並不少見的。」
親爹娘把親孩子當做豬狗牛羊一樣的對待,雖然不是特別多,但也絕對不少。
秦蔻驚了一跳:「啊?!」
楚留香嘆道:「我曾救過一個被老鴇打罵的伎女。」
楚留香一般情況下都不去青樓,除非要去這等魚龍混雜之地打探消息。
那一次他就是去打探消息的,結果碰上了個在角落裡抹眼淚的小姑娘,他以為這小姑娘被人欺負了,便上前去問,結果這小姑娘卻說,她們家的姑娘快要病死了。
原來是青樓鶯花的丫鬟。
這位青樓鶯花,名字便喚做葛紫,也是這座城中有名的花魁,才貌雙全,近來得了病,老鴇不肯花錢給她治病,就挪到了柴房之中,自生自滅,每天連一口熱飯都吃不上,丫鬟與她情同姐妹,求爺爺告奶奶,也沒從老鴇手中摳出一分錢來治病,她已就快要死了。
楚留香當然會出手幫助。
他帶走了葛紫與丫鬟雙雙,又拿走了這二人的賣身契約,花了一百兩銀子,治好了葛紫的病,然後提出,她現在已是自由之身,父母尚在否?可要回家?
結果葛紫就說起了她被送入青樓的往事。
她自小被父母拋棄,是被舅父舅母家養大的,舅父舅母對她視若親女,自小教她琴棋書畫,家中也曾自費出稿她的詩集流傳,使得她才女的名聲也流傳了出去。
十五歲時,她的父親回來,強硬地帶走了葛紫。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天理就是這樣,父母就是父母,親生父親要帶走女兒,誰也沒法子!
結果父親轉手就給她賣青樓去了。
這下,她的舅父舅母怎麼能活?自己的心肝寶貝、嬌養著長大,怎能流落到煙花之地去給人糟踐?這件事當時鬧得很大,還鬧進了衙門,衙門老爺都為葛紫惋惜,數次去勸她的父親,可他父親死不改主意,一定要賣掉她,最後衙門老爺也沒法子,只得隨他去了。
只要是父母決定的事情,誰也救不了葛紫!誰也救不了!
因為君為臣綱、父為子綱,父母有權決定孩子的一切,父母與子女之間,根本就不是論對錯的問題,甚至於把對錯這個東西拿出來去思量,都是不可想像的。
葛紫的青年時代,就這麼悲慘的過來了,索性結局不錯,遇到了楚留香,將她與她的丫鬟救出,又送到了當時丐幫的幫主任慈那裡,給安排了去路,如今安安靜靜的隱居,靠繡活過日子。
但這件事,楚留香卻久久得不能忘懷。
所以剛剛他瞧見秦蔻那一副驚訝至極、震驚至極的表情時,其實都被恍惚到了,神情都微微怔了怔。
隨即湧上心頭的,是一種奇異的感覺,像是感動、像是欣慰、像是高興。
真好,阿蔻沒見過這樣殘酷的事情,沒遇到這樣殘酷的事情。
真好,在這個千年以後的世界之中,這樣的事情……應該已經少很多了吧。即便有,也絕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秦蔻,還有千千萬萬個像秦蔻這樣的人,都會震驚,會憤怒,會引起軒然大波。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忽然有些感嘆。
而這時,一點紅也說起了自己曾經遇到的一件事:「之前碰上個雇主,要我去殺他兒子的老婆。」
秦蔻:「???」
秦蔻:「這又是為什麼?」
一點紅冷笑道:「因為他兒子竟很愛這老婆,愛得既不願意讓老婆受生孩子的苦,又不願意納妾叫別的女人生孩子。」
當然,這種家常倫理款的活兒一點紅不可能接的,他只接江湖械鬥款,不過這當老公公的實在惡心得要命,一點紅借題發揮,只陰森森地道:「你叫我去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
那人那時候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只淡淡笑道:「殺手是出來做生意的,一點紅,這道理你總歸懂吧?」
一點紅冷笑。
那人又道:「『但求殺人手,劍下一點紅』,你是最好的,要價是最高的,我當然明白,這錢自然也不會少了你的。」
一點紅冷冷道:「你錯了。」
那人道:「哦?」
一點紅淡淡道:「出來做生意,自然也要看心情,心情好時,殺人不但可以降價,還可能白送。」
那人道:「你打算白送?」
一點紅陰森森地笑了,道:「不錯。」
然後他就一劍把這雇主的脖子給抹了,權當開業大酬賓,然後凌空一個翻身,揚長而去。
江湖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所以即便大多數俠客們的出身都只能用「孤兒」兩個字來形容,但這地方的家庭關系是什麼樣子的,他們都很清楚。
秦蔻坐在原地,一聲不吭。
半晌,她才說道:「我明白了。」
她已經明白為什麼會這樣了。
古代的父母與子女,當然也不是說全是這樣殘酷剝削、虐待的,大多數的人家,多多少少,當然都是有愛的,但問題在於制度。
制度就決定了,他們就是沒有人身自由、沒有自己的財產、只能聽從父母的命令,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傅紅雪就是花白鳳的私奴,所有人都承認這一點。
花白鳳生下了屬於自己的私奴,她可以選擇對這個奴隸好一點,也可以選擇像這樣虐待剝削這個私奴,她是母親,她天然擁有這樣的權力!
外人看了再不舒服、再反人性,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嘆息一聲算完了,誰也救不了花白鳳的兒子。
即便這個孩子沒有被換走,就是她的親兒子葉開,那麼這個孩子的童年也絕對不會有任何區別,還是會被PUA成這個快要崩潰又強撐著不能崩潰的樣子的。
這是……大多數生長在較為正常環境裡的現代人所沒辦法理解的殘酷關系。秦蔻無法理解,或許電視劇的編劇也無法理解,所以才會修改成她是故意把自己的親兒子送走,換上一個別人家的孩子來受這份苦的。
其實不是的。
傅紅雪的悲劇,有一部分的確來源於他為與自己毫無血緣關系的人,毀掉了自己的人生、付出了自己的一切,但這絕不是他的全部悲劇。
他的悲劇,另一部分的來源,其實就在於,他是個奴隸,是個全心全意愛著奴隸主的奴隸。
有一天他終於知道,原來他所認為的父母與他之間連半分關系都沒有,這無疑是令人心碎的,但又何嘗不是解脫的開始呢?
秦蔻說:「我希望書裡的故事還沒有開始。」
聽完了整本書的花滿樓道:「應是如此。」
如果這本書的內容已經開始進行,那麼……說句不好聽的,傅紅雪的精神狀態應該比現在還差得多,應該屬於一根繃緊了的弦,多碰一下,就會直接斷掉崩潰!
秦蔻說:「那就好。」
她的臉色很陰沉,雙手抱胸,就這樣坐著,半晌,才道:「既然事情還沒有發生,我才不要看著他就這麼崩潰掉!」
救不了傅紅雪?開什麼玩笑。
他都來二十一世紀了,憑什麼救不得?憑什麼要看著他失去一切之後再把真相說出來?荒誕的悲劇放在文學上是美的,可若這人活生生的出現在眼前,誰能忍心讓他走上既定的悲劇?
沒天理!
古道熱腸,從小就喜歡挺身而出幫助人的秦蔻小姐才不干!她還非得就把傅紅雪給救過來!!
第75章
抱著「一定要把傅紅雪掰過來」的想法,秦蔻小姐決定知己知彼,於是半晚上沒睡,通宵把那本原著給看完了。
看完之後,氣得不輕。
主要是不太理解葉開為什麼不早點告訴傅紅雪真相……葉開這個形像看起來無所不能,什麼都知道,怎麼就這件事拖拖拉拉的不肯直說……?還是說他根本不知道?最後關頭才知道的?ヾ
雲裡霧裡,不明白。
秦蔻糾結了半晚上。
所以第二天起床的時候,她都頂著兩個黑眼圈。
後半夜她其實迷迷糊糊睡過去了,要不是手機響了,也不會起得這麼早。
手機響了是因為阿楚哥給她發消息,消息內容也很簡單:他醒了。
傅紅雪醒了。
秦蔻立刻就清醒了過來,噌的一聲從床上坐起來,揉了揉自己的腦袋,翻身下床,踩上拖鞋就下樓去了。
與秦蔻小姐不同,傅紅雪是自噩夢之中醒來的。
他每次發完病都會做噩夢,在夢裡,他當然也在痙攣,肌肉不受控制的縮緊、抽搐,他在泥地裡摔倒,面朝下,嘴裡是泥水和血的味道——因為他不受控制地把自己的嘴唇給咬破了。
他還夢見了路人,路人瞧見他發病,那一雙雙的眼睛,全都盯在他的身上,像是一條條蜿蜒的毒蛇、帶著倒刺的毒鞭,惡狠狠地抽打在他的身上,屈辱令他面色泛紅、身上顫抖得更厲害,他想站起來、只想站起來,卻又一次跌進了泥坑裡。
還有他的母親。
她是個很凄慘的女人,她不豐腴、手很瘦很瘦、不會笑、也不怎麼吃東西,像是一道陰暗的鬼魂,永永遠遠被困在過去的時光裡,又將她的怨念與仇恨投射到十九年後的時光之中,日日夜夜的去祭拜那個黑色的神龕。
傅紅雪每天都跪在她的身後,與她一起祭拜。
這是他的父親,他的父親是個英雄!
他這樣崇敬著他的父親,幻想著昔日的神刀堂,幻想著他父親的面孔,也幻想著……倘若沒有十九年前的那場紅雪,他們一家三口,一定過著非常幸福的生活吧。
他的父親不會死,他的母親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在噩夢裡,母親在用一種充滿仇恨的目光看著發病的他。
你為什麼是個殘疾的孩子?你為什麼總是要發病、總是要發病?!你這樣的不爭氣,你究竟何時才能為你的父親復仇?!!
所以傅紅雪痛恨這樣的自己,痛恨自己身上的病,他一邊干嘔、一邊在泥地裡抽搐,一邊不停地像他的父親和母親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好沒用,我真沒用,但我一定會復仇的……一定一定……
他喃喃地說著夢話,就這麼痛苦掙扎了一夜。
然後,忽然驚醒,驟然睜眼——
眼前很陌生。
他正躺在一張……很柔軟、很舒服的大床上,身上蓋著一張輕柔如雲朵般的被子,將他整個人溫柔的包裹起來,邊城的夜晚很冷、白天很熱,屋子裡也不會好到哪裡去,但這裡不是這樣的,這裡的溫度……很宜人。
頭頂有什麼東西在吹冷氣,屋子裡有點冷,傅紅雪躺在原處,感覺到自己露在外頭的脖頸皮膚浮起了一片細小的雞皮疙瘩。
但被子裡是溫暖和柔軟的,與這奇異的冷氣正相得益彰。
他的旁邊就是垂地的窗簾,窗簾的縫隙之中,有一縷陽光擠了進來——原來天已經亮了。
他的刀當然依然在手中。
傅紅雪慢慢地坐了起來,慢慢地把這床柔軟的被子掀開,慢慢地起身。
他的上身是精赤的,應當是被人脫掉了,他的鞋子也不知道去了哪裡,這裡的地面很潔淨,潔淨到讓人覺得這似乎不是地面一樣。
一切都是那麼古怪。
但傅紅雪卻多連一眼都沒有看。
他整個人都好似是遠山之巔的積雪一般,蒼白、冰冷、永遠不會融化,也永遠不為任何事而動容。
能牽動他心緒的事情只有一件,他值得去做的事情也只有一件!
除此之外,他不能、也不配擁有和享受任何東西。
傅紅雪垂下了頭,慢慢地走到了門口,門也很奇怪,他垂眸,用片刻的時間打量了了一眼門上延伸出來的那個鐵東西,思考了幾秒之後,用刀鞘搭上去,向下微微用力。
門開了,這是個精巧的機關。
他慢慢地走出了門,慢慢地順著這奇異走廊的入口處走去,臉上連一絲表情都沒有。
他走路的姿勢竟也同別人不一樣,他走起路來,是先用左腳邁出一步,然後右腳慢慢地自地上拖過去,他的右腳似乎沒有力氣,又似乎是斷過一次。
他竟是個跛子,而他的輕功和步法居然那麼好,昨天楚留香去追他時,都沒瞧出他是個跛子。
有人道:「閣下醒了。」
這人的聲音很低沉、很優雅,富有一種別樣的煽動力。
但傅紅雪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那人又道:「閣下請留步。」
傅紅雪就站住了。
那人忽然輕輕地嘆了口氣,似乎覺得很無奈。
他只說:「或許你還認得我?」
傅紅雪緩緩地抬頭,一雙漆黑的眸子,緩緩地凝在了這人的面上。
這人當然就是昨晚與他交手,又點了他睡穴的楚留香。
傅紅雪不說話,薄薄的嘴唇抿著。
楚留香笑道:「你現在要走?」
傅紅雪道:「你要攔我。」
楚留香負著手,微微一笑,道:「假如我要攔你,你會如何?」
傅紅雪又不說話了,他只是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刀。
答案很明顯。
昨夜第一次交手,傅紅雪因楚留香沒有殺意,故而刀不出鞘。
然而今天,他倘若還要攔,攔著他復仇,那麼無論他有沒有殺意,他都決心殺死他!
「你是神,是復仇的神,從今往後,無論你做什麼事,都是應該的,無論你怎麼對待它們,都不應該心軟,後悔!」
他的母親一直都是這樣教導他的。
這屋子裡還有其他人在,他當然也能感覺到這一點。吱呀一聲,側面的門被推開,裡頭有個男人走出來,這男人一身黑而緊的以上,手上握著把劍,正冷冰冰地瞧著他。
隨後,有腳步聲自他後方、斜向上的地方響起,方才傅紅雪已經注意到了,那地方是個樓梯。
腳步聲踏叭、踏叭的,很是清脆,這是個女人,她走起路來有點懶懶的,一點武功底子都沒有。
楚留香抬頭瞧了一眼,笑道:「你倒是下來的真及時。」
秦蔻道:「唔!」
她就站在樓梯口處,倚著側面的扶手,就這麼瞧著傅紅雪。
傅紅雪的衣裳其實有點髒了,而且又被他自己身上的冷汗所浸濕,所以昨天花滿樓與楚留香在處理他時,便直接把上衣給他拖了,他現在便是一副精赤上身的樣子。
這無疑是一個非常英俊的少年。
他的皮膚很蒼白,精赤的上身有一種千錘百煉過的精悍,他的年紀當然還不算太大,因此脊背纖薄了一些,脊柱便自他那層薄薄的皮膚之下撐出來,像是一條貫穿了身體的骨質長鞭,他的手臂線條非常利落,此刻緊緊握著他的刀,手背上的青筋根根迸起,帶著幾分古樸、原始的殺意。
當然,他身上的傷疤很多,與一點紅那種多是在決鬥中留下的刀劍傷痕不同,他身上的傷,是虐待出來的,都是鞭痕,一道一道,縱橫交錯,像是一張惡毒的大網,將他牢牢地包裹其中。
他連頭都沒抬一下,對著屋子裡出現的所有人都漠不關心,包括秦蔻。
秦蔻雙手抱胸,頗有點聽不出情緒地問:「你叫傅紅雪?」
她的態度看起來並算不得很好,有點莫測、有點難辨。
傅紅雪的臉上仍然一丁點表情都無——他當然也從來不在乎別人對他的態度好壞。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秦蔻就輕輕地哼了一聲,又道:「你在找你的仇人?」
傅紅雪驟然回身,漆黑地眸子定定地盯著了這個站在樓梯口的女人。
這是個很漂亮的女人,長發蓬而軟,衣裳穿的很奇怪——不過這地方所有人的衣裳都穿的很奇怪。
他冷冷道:「你知道什麼?」
這時,他已經聽見那立在側面的黑衣男子穩定而冷靜的吐納聲,這種呼吸他很熟悉,就是蓄勢待發要動手時所發出的。
他也已感覺到了,在薄薄的另一扇門後面,有第四個人和第五個人在。
假如、假如他對這個女人出手的話,剩下的四個人都會出手,絕不會手軟。
這個處於焦點之中的女人就笑了起來,她說:「我知道的事情很多,你想聽什麼?」
傅紅雪冷冷地瞧著她,半晌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他慢慢地問:「你想要什麼?」
他這個人常常不願多說話,說話通常也很慢,仿佛他所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要經過謹慎的思考,所以當然,他所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是真的,絕不騙人。
他問「你要什麼」的時候,就真的是在問她,你要我身上的什麼,來交換你所知道的東西。
……有點單純。
秦蔻想了想,說:「我要你坐下,喝一口水。」
傅紅雪黑漆漆的眸子裡好似閃過一絲疑惑,似乎不明白她為什麼會提出這樣一個要求來。
秦蔻就笑了,她眨眨眼,說:「我看你聲音好啞,是不是從昨晚開始就沒喝水啊?」
傅紅雪手臂上的肌肉忽然收緊了幾分。
他冷冷地瞧著秦蔻,什麼話也沒說,忽然慢慢走到了沙發旁坐下,伸手端起了桌上的玻璃杯,玻璃杯裡有半杯水,這水裡自然沒有毒,傅紅雪起碼也懂得十七八種分辯毒物的法子,無味的水本就最難下毒,這很好判斷。
他將杯中水一飲而盡。
秦蔻就嘆了口氣。
就真的……還挺單純的啊,只要找准了他的痛點,好像無論怎麼樣對他,他都能逆來順受的樣子。
她有點無奈地道:「……你這種人無論走到哪裡都很容易吃虧啊。」
傅紅雪不說話。
秦蔻繼續唱單簧:「好,看在你這麼乖的份上,那我就告訴你吧。」
說著,她就把提前准備好的kindle扔給了他。
她神色淡淡地說:「你想知道的都在裡面,你不想知道的也在裡面。」
傅紅雪眼睛都沒抬一下,伸手就抓住了那個奇怪的小東西。
楚留香原本就坐在沙發上,此刻還順帶著教一教他:「用手點一下右邊,就會向後翻頁了。」
傅紅雪沒理他。
他只是盯著手裡的kindle。
一個不大、很輕的奇怪東西,明明不是紙,上頭卻有字兒,而那字的第一行,就已牢牢地吸住了他的目光,令他的呼吸屏住。
只見那第一行子便寫著——「楔子——紅雪」。
這是他的名字。
而緊接著這一行字的內容,他也很熟悉。
不錯,就是那個放置神龕的黑色房間,這個漆黑的、蒼老而干癟的女人,就是他的母親花白鳳。
他的母親在神龕前禱告,他跪在後面,父親的魔刀被他繼承,母親的詛咒聲聲聲不停。
這件事就發生在不久之前,在那個房間裡,只有他和母親。
可為什麼?可為什麼這小小的奇異物事之中,卻能用文字分毫不差的記載呢?就連他母親所說的話,都一字不差,在瞧見那行文字的時候,他甚至真的感覺到了……他甚至真的聽到了母親那沙啞而怨毒的語氣,她短促而顫抖的呼吸——
就像寫下這文字的人,親眼看到了一樣!
他整個人坐在那裡,如同一尊亙古不變的雕塑,眼睛緊緊地盯著閱讀器之上的文字,脊背之上,似乎有一些密密麻麻的顫栗在浮起,一個接著一個,在他的皮膚表層炸開,那只捏著kindle的手,指骨都有點微微泛紅。
他的視線緩緩下移,看到了自己的去路。
他走出屋子,走向了一片黑暗之中。
然後,一步步走向了邊城。
下一頁,只有四個大字,在他眼前炸開。
——《邊城浪子》。
他驟然抬頭,漆黑的眼眸死死地定住了秦蔻,沙啞、短促、一字一句地問:「這究竟是什麼?」
秦蔻站著,居高臨下地看著傅紅雪,淡淡地說:「是你應該看、且立刻應該看的東西。」
悠于 2023-11-8 14:23
第76章
傅紅雪蒼白的手指竟下意識的攥緊,連凸出的指骨處,都似乎因為激動而染上了薄紅。他直挺挺地坐著,死死地盯著秦蔻,嘴唇抿起的弧度很鋒利,一句話都沒有說。
什麼叫做——你應該看的東西?你必須立刻看的東西?
傅紅雪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一種不對勁。
這裡的一切當然都很不對勁,但自己手中這物……這或許是天書吧,天書之上,又為什麼會出現自己的名字?自己的事情?後面的內容,究竟寫著什麼?上面寫著的,難道是未來他所會經歷的事情?
這想法實在很荒謬、也實在很可怕。
傅紅雪一動不動,半晌之後,他的視線緩緩下移,竟似是不能控制自己一般,要去看後面的內容。
楚留香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這少年的前半生,都在追逐答案之中度過,前十八年痛苦的忍耐與等待,自復仇的烈火之中把他所經歷的所有痛苦都磨練成了一種信仰……一種對自己已過世的「父親」的信仰。所以他會這樣渴求答案,他渴求知道到底是誰毀了他幻想中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
但傅紅雪其實在害怕。
他的手指放在這「天書」之上,久久不曾摁下下一頁。
他在害怕……他害怕看到自己沒能復仇成功,他害怕看到自己死在半道上,死不瞑目,他害怕看到母親狂亂的恨意與詛咒。
半晌,他緩緩地摁下了下一頁。
下一頁的內容,也是他經歷過的。
他來到邊城,進了一間飯館,遇到了葉開,他拒絕了葉開,走出飯館之後,他又遇見了萬馬堂的來人,分毫不差。
然後呢……然後發生了什麼?
然後他就陰差陽錯之下來到了這裡……後面的事情他還沒來得及經歷。
他孤身入萬馬堂,他被他的仇人馬空群試探,他群敵環繞。
他遇見了一個翠濃的女孩子,他愛上了她,他為她殺人,他不知道的是……翠濃正是這邊城之地當紅的名妓,葉開去敲過她的門,得到過她的珠花。
這些事……因還沒有發生過,傅紅雪瞧起來很冷漠。
但眼神卻已不自覺地閃動起來,暴露了他的心緒。
事情雖沒有發生,但一個人往往最了解自己,傅紅雪僅僅只是看著那些文字,就知道這是自己……這的確是自己……
他難道真的是個一心復仇的大孝子麼?
不、不是的,他會痛苦,他會想要逃離,他一面自責自己的不誠心,一面又控制不住地想要喘口氣。
所以是不是因此,他才會那樣熾烈的愛上翠濃?
他的手指顫抖著,仿佛自己最卑微、最卑鄙的一面已完全的暴露出來,他有些痛苦地呼吸著,好似已無法再看、拒絕再看。
秦蔻情不自禁地要往他身邊走。
一點紅眼疾手快,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
秦蔻回頭看他,一點紅神情冷漠地盯著傅紅雪,對秦蔻搖了搖頭。
秦蔻輕輕地笑了一下,曲指撓了一下他的手背,悄悄說:「沒事的,紅哥,他是個好孩子。」
一點紅松開了手,只道:「我跟你一起過去。」
這種情緒很不穩定的小狗崽子,他實在見得多了,尤其在面對這種殘酷的消息,做出什麼都不奇怪的。
秦蔻就走到了傅紅雪身邊,坐在了沙發上,輕聲問他:「你這麼久都沒吃東西,現在餓不餓?」
傅紅雪沒說話,仍然垂著頭,死死地盯著kindle上的文字,從秦蔻的角度看過去,能看到他的鼻尖竟然也沁出了一點冷汗。
秦蔻說:「唔……醪糟蛋花湯喝不喝啊?」
傅紅雪張了張嘴,漠然道:「不必。」
秦蔻不說話了。
一個人的家境如果足夠優渥,那她自小到大就會得到很多很多的善意,所以秦蔻很少會遇見對自己冷眼相看的人。
但她當然也不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所以她明白,一個人在面對於自己有關的、巨大的變故時,通常已經沒有余力去處理周圍人的善意或者惡意了。
所以她一點兒也沒生氣,也沒繼續打擾傅紅雪,而是站起來轉身去廚房了。
傅紅雪瞧都沒瞧她一眼,接著往後看。
萬馬堂被燒了,不是他做的,而是馬空群快要嚇瘋了。
他太恐懼傅紅雪了,他在這種恐懼之中近乎瘋狂地自毀著,然後像個懦夫一樣逃跑,逃進山林之中,與他以前不屑為伍的人為伍、為了一鍋面條而殺死一個老翁。
傅紅雪的額頭不斷地滲出冷汗,手指不自覺地縮緊,心髒也一陣一陣的縮緊。
仇人過的如此凄慘,他本該快意的……但他看到了很多其他的事情。
譬如說:他的父親白天羽是個怎麼樣的人。
獨斷、專橫、說一不二、玩弄女人……原來有這麼多的人恨他、原來有這麼多的人,在面對白天羽兒子的復仇之刀時,仍然快意地笑著,仍然大聲的說著:「白天羽實在不是個東西!」
他看到自己崩潰、自己殺人、自己狂飲、自己嘔吐……
和母親說的不一樣……
和他心中偉岸的父親不一樣……
他已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已快要忍受不了這極其煎熬的時刻……他想要立刻跳起來,立刻重重地將這東西砸在地上,因為裡面所說的全是假的!全是假的!
但他知道不是假的!
倘若是假的,那麼到底是誰,能將他母子二人在那間黑漆漆的屋子裡的對話一字不落的說出來呢?倘若是假的,那麼這寫書之人,又怎麼會看穿自己的個性,令他瞧著這文字時,有種自己被剝得干干淨淨、被鞭笞示眾的感覺呢?
忽然有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受驚的傅紅雪驟然抬頭,就又看見了她。
她沒有被自己的冷言冷語嚇走,也一點兒沒生氣,只是那樣子有點無奈,有點心疼……的看著他?
傅紅雪忽然渾身顫抖起來。
他只想大聲地呵斥!他只想讓所有的人都離他遠一點!他不要安慰、一句都不要!
她沒有安慰他。
她只是說:「喝酒麼?你是客人,我是主人,理應請你喝一杯酒,這是烈酒,你要小心。」
說著,她將手中那奇怪的罐子遞給了傅紅雪。
傅紅雪死死地瞪著秦蔻,秦蔻站著,保持著伸手遞大罐啤酒的姿勢,過了很久,傅紅雪才伸出自己的手,接過了那罐啤酒,仰頭狂飲。
他其實從來也沒喝過酒,所以根本不知道酒是什麼滋味,所以也沒對啤酒有什麼詫異,他只是拼命地喝、拼命地咽下去,覺得自己的喉嚨裡都是一片苦。
不……我還要看完……母親……
他放下了酒罐子,伸出顫抖的手指,繼續往下翻。
翠濃死了,死在他懷裡。
傅紅雪的臉色變得蒼白無比。
其實他現在根本還不認識翠濃,但瞧見她死,他竟忍不住流出了兩行眼淚。
他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愛上翠濃,他也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與翠濃互相折磨,在這段還沒來得及發生的愛情之中,他性格中的缺陷完完全全的暴露出來,他的嫉妒、他的漠視、他的恨意……
或許發生這件事時,他會陷入情緒之中,身不由己,才與翠濃那樣強烈的互相折磨著。
可是此刻,他坐在這裡,用一個旁觀者的視角再去看時,他忽然被一種強烈的自責所擊中了,他痛恨自己不健全的人格,他痛恨自己明白得太晚……他痛恨自己根本就不會去愛別人、也沒資格愛別人……
他只喃喃道:「幸好……她還沒死……」
無論他還會不會遇到翠濃,愛上翠濃,但幸好,這時候她還沒死,還沒遇到自己。
他又一次端起了啤酒罐,用一種自虐般的態度飲下了半罐,抬起頭來時,他的眼神已經有些迷離了。
他有點乖乖的,抬著頭望著秦蔻,喃喃地問:「還有酒麼?」
啤酒的度數對於一個沒喝過酒的人來說不低的。
秦蔻皺了皺眉,似乎想要拒絕他,楚留香卻站起來,笑道:「還有,你還要接著喝麼?」
傅紅雪點點頭,看起來像是一個偷喝酒喝多了的學生。
楚留香失笑:「你等一等。」
他站起來又去拿酒,傅紅雪又垂下頭,接著往後看。
酒精似乎使他振作了一點,楚留香回來,又給他一罐啤酒,他捏著那個酒罐子,就好似捏到了什麼救命稻草一般,不肯放手。
而天書之中的他,已為復仇失去了自己所擁有的一切。
他原本擁有的東西就很少。
但他似乎毫不意外。
他似乎已被痛苦所擊倒,又被痛苦所裹挾,這些事明明還沒有發生,但隱隱約約,他卻覺得,如果自己沒有來這個奇怪的地方,看到這本奇怪的天書,他的命運就會是如此,分毫不差。
但他本來就沒有資格快樂。
他的名字、他的家庭、他的使命。
擁有這樣使命的人,到底有什麼資格去快樂,去追逐愛情和友誼?他不配……對,母親其實說得很對,他不配的,在殺盡仇人之前,他根本不配擁有任何東西,假如擁有了,老天就要懲罰他,所以老天才收走了翠濃,所以老天才讓他的身上有這樣的病痛與殘疾!
傅紅雪竟已為自己身上所有的悲劇找到了理由!他無限的壓縮著自己原本就渴求不多的東西,他把自己生而為人所應該享有的感情全部都歸結於自己不配上,也許只有這樣,他才能活下去,才能支撐著走完這段路。
仇恨、對,只有仇恨是嚴肅的,是他的使命。
他緩緩地翻著頁,一口一口地喝酒,穩定心神,接著往下看。
十多年前的那場慘劇,那三十個圍剿他父親的殺手究竟是誰聚集起來的?幕後主使之人,好似已要露出自己的馬腳了。
他的手在顫抖,心也在顫抖,長久的忍耐、長久的煎熬,他想要的答案,是不是已全在這裡?
答案是一個女人,一個曾愛過他父親、又被他父親玩弄後拋棄的女人,丁家莊曾經聲名顯赫的白雲仙子,丁白雲。
自古奸情出凶案,這道理本是人人都懂得,但一個人若是死在了這樣輕佻的事情之下,又在死後仍令無數人在痛苦之中掙扎近二十年,這又實在很荒謬、很可笑。
傅紅雪的眼眶已經通紅。
他知道自己不該這樣想。
白天羽是英雄、是父親、是能主宰自己的神。
他是兒子,是卑幼,與父親之間沒有對錯,只應當有崇敬與服從。他這些年的仇恨與痛苦,是嚴肅的,是神聖的,不管是什麼事,都無法消解這種嚴肅!
無論如何,他要殺死丁白雲!
他的指節發白,緩緩地翻到了下一頁。
葉開站出來,葉開阻止他,葉開有一件他永遠也不想談起,如今卻不得不談起的事情。
「白天羽根本就不是你的父親,花白鳳根本就不是你的母親,別人家的仇恨,與你其實連一分一毫的關系都沒有——」
傅紅雪茫然地瞧著。
他茫然地瞧著這行字,似乎一時之間無法理解這話語之間的意思,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在這個瞬間,其實他根本就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只是機械地往後翻頁,機械地閱讀著後面的內容——
原來,白天羽的正室夫人是個心機非常深沉的女子,她無法阻止她的丈夫在外頭招惹女人,卻很明白他的心。
她早已經有了法子要白天羽與花白鳳斷絕關系,但她很明白,孩子連接著他們,只要花白鳳手中有白天羽的骨肉,那麼他們之間就永遠有聯系,所以她就買通了花白鳳的接生婆,在她剛剛生產完,虛弱至極的時候,用一個別人家的孩子,換走了他們白家的孩子。
這個白家的孩子,被一戶姓葉的人家收養,取名叫葉開。
這個「別人家的孩子」,被取名為傅紅雪,在他才剛剛能懂事的時候,就被告知,你出生的那一天,是你父親死去的那一天。
其實根本不是。
別人家的孩子。
輕描淡寫五個字,仿佛他的來歷全然不重要。
對白夫人來說,他的來歷當然不重要,把花白鳳騙得凄慘、把他們白家的孩子帶走才是最重要的。
他的來歷……他的父母,他本來應該有的名字……被全然抹去,只有被代替的人生,被代替的仇恨與責任。
傅紅雪盯著「別人家的孩子」這五個字看,久久不動,久到秦蔻甚至以為他已經死了,坐在這裡的是他的屍骨。
她有些不安地看了阿楚哥一眼。
直接把這本書丟給傅紅雪看,用猛藥去治頑疾,當然是秦蔻想出來的策略。
這種策略其實很危險,因為他極有可能會被治好,也極有可能直接被打擊到死。
秦蔻之所以還是選擇這麼做,是因為她看到了這本書的最後。
在這本書的最後,傅紅雪在那樣的情況之下得知了真相,他當然已近乎崩潰,但他還是遲疑著說了一句話。
他說:「我已不會再恨任何人。」
然後轉身走下樓去。
那時他已經為復仇經歷了太多太多的痛苦,在終於知道真相之後,他的大腦是無法去反芻那些字裡行間的深切荒謬的,他所說出的一切話,都是完全出自本能,出於他自己的個性。
他很堅韌,他也很善良。
他什麼都能撐下來。
而現在,他並沒有愛上翠濃,也沒有失去翠濃,也並沒有為白天羽開始殺人,一切都還早,他在這時止步,也決定能撐得下來。
秦蔻盯著傅紅雪,去觀察他的反應。
傅紅雪的眼眶通紅、面色蒼白,他一動不動,忽然之間又好似中了毒一般,蒼白的臉忽然開始發紅,呼吸變得急促而痛苦,他的冷汗滾滾而下,手中的閱讀器掉落在地上,他忽然站了起來,好像想要逃離、快一點逃離。
但他沒能逃離得開!
他忽然重重地要跌倒!楚留香反應極快,伸手便扶住了他,卻只感覺這少年人的身軀劇烈地顫抖著,肌肉緊張而僵硬,已一種他無法控制的頻率痙攣起來。
噗得一口,他吐出一口鮮血,鮮血落到沙發和地上。
楚留香沉聲道:「他發病了!」
花滿樓已疾步出來,扣上傅紅雪的腕脈,秦蔻頭一次瞧見別人吐血發病,臉色也不太好,但也不說話,怕分了花滿樓的心。
花滿樓溫聲道:「無妨,就是心緒太過激蕩引發的,無甚大礙,阿楚哥,你內力深厚,可否幫他一把。」
楚留香道:「當然。」
他伸手就在傅紅雪身上點了幾下,也不知道是點了哪幾個穴道,他的痙攣慢慢平靜下來,整個人虛弱至極,一句話沒說,又昏過去了。
昏也正常,一天一夜沒吃沒喝,噸噸噸了兩罐度數不低的啤酒,身上本來就帶病還受了這麼大的刺激……
休息一會兒也好。
第77章
確認無大礙後,楚留香就把傅紅雪送回影音室裡去了。
一點紅和秦蔻還留在客廳裡,一點紅雙手抱胸,面無表情,忽然冷笑了一聲。
秦蔻噌的一聲回頭,戳戳他的胳膊,問:「紅哥在想什麼?」
其實她莫名覺得紅哥和傅紅雪好像見第一次面就氣場非常不合。
一點紅臉上沒什麼表情,只道:「我只在想一件事。」
秦蔻:「嗯嗯嗯?」
一點紅冷冷道:「他吐那口血的時候怎麼不找個好地方吐。」
非得弄在沙發上。
秦蔻:「……」
秦蔻噗嗤一聲就笑了,一邊笑,她一邊去拽沙發套,說:「我來洗、我來洗。」
一點紅瞧了她一眼,只淡淡道:「你該休息了。」
一看就知道昨天晚上沒怎麼睡,黑眼圈那麼大。
秦蔻說:「不要,走嘛,洗沙發套去。」
一點紅挑了下眉。
秦蔻古怪地說:「難不成你認為我連個衣裳都不會洗?」
一點紅……一點紅還真是這麼覺得的。
來現代不過兩三周,他的思維當然不可能一下子就轉變過來,洗這種大件的東西,在古代可不是什麼輕松活計,在河邊又是擰又是搓又是敲的,一點紅小時候與自己的師兄弟一起,大冬天去河邊洗被子,手被凍得通紅,凍瘡幾個月下不去。
而秦蔻呢,她根本不用自己動手,東西往洗衣機裡一丟,洗衣液一倒,摁上幾個按鈕的事情而已。
結果秦蔻抱著沙發套往衛生間去了。
一點紅道:「手洗?」
秦蔻說:「對呀,洗衣機洗不干淨血的。」
這就是一點紅的盲區了。
他倒不是沒洗過帶血的衣裳,但自來了現代之後,他的衣裳基本不染塵埃、也沒機會沾沾血,當然也就沒機會扔到洗衣機裡試一試了。
但秦蔻是怎麼知道的?
她本就生活在這安寧幸福之地,從來也不需要自己去動刀動槍,從來也不必需要見血的。
可她話說得很平淡,就像是……對怎麼洗沾血的衣裳很熟稔一般。
一點紅心頭一跳,伸手就摁住了抱著沙發套要去衛生間的秦蔻。
秦蔻扭頭,就看到了她面無表情的紅哥。
秦蔻這個人情商高,其實非常會辨別別人的情緒,與一點紅相處的久了,從這張萬年不變的死人臉上也能瞧出他此刻的心情來。
秦蔻詫異:「紅哥?你怎麼了?」
一點紅皺了下眉,沉聲問:「你為什麼知道?」
秦蔻:「???」
秦蔻:「知道什麼?」
一點紅言簡意賅:「血。」
秦蔻眨了眨眼,有點呆,一時之間居然沒反應過來。
片刻之後,盯著他皺起的眉心,秦蔻恍然大悟。
……啊!感情他是以為她被人打過流過血,或者是被虐待過……之類的?
……他大概真的八輩子沒和女人打過交道吧,如果換了是紅顏知己遍天下的楚留香,是絕對不會問出這種沒常識問題的。
秦蔻心裡嘆氣,歪頭瞧著他。
一點紅比她高大半個頭,脊背筆直,瞧她時,無論怎麼樣都得垂著眼眸,他此刻早不知道把秦蔻的過去腦補成什麼樣子了,薄唇緊抿,下頜角有一種極其冷硬和殘酷的棱角。
秦蔻板著臉,點了點頭,說:「你想知道?」
一點紅張了張嘴,啞聲道:「你願意的話。」
秦蔻道:「好,你附耳過來吧,這個秘密我只告訴你一個人。」
一點紅漆黑的眸子就定定地瞧著她。
片刻之後,他俯下身來,側過頭去,輕輕湊到了秦蔻跟前。
他在「曬不黑」這件事上比楚留香的天賦還要強大。所以雖然他這些天也沒少外出、根本不塗防曬,但他的皮膚依然很白。這種白並不健康,有點陰慘慘、冷冰冰的感覺,但他的身形與……體溫,當然與「病」這個字沒有任何關系。
秦蔻這樣子湊近他,就能聞到他身上的味道。
不是古龍水的味道,是潔淨的衣服散發出的洗衣液清香、是漆黑的發間所帶出的淡淡洗發水的味道,他的體溫很高,甚至讓秦蔻覺得湊近都有點燙,而他正是用他的體溫,將這些清潔的味道蒸騰得溫熱。
秦蔻的鼻尖動了動,嗅了嗅,動作有點像大橘。
一點紅的脖頸之間便迅速地浮出了一片細小的疙瘩,他神色不動,身子也不動,好似全然都不在乎她的這些舉動。
秦蔻湊過來,在他耳邊悄悄地說:「我見血的秘密就是……癸水。」
說完,迅速地跳開,笑得前仰後合,開心極了。
一點紅:「……」
一點紅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
這不能怪他,他自小是個孤兒,被師父收養之後,周圍又全是師兄弟,長大之後,落魄江湖,一個連朋友都沒有的人哪裡來的女人?而一個沒有女人的男人又怎麼可能會清楚這種東西?
他側過頭,皺著眉,頗有些困惑地看著開懷大笑的秦蔻。
秦蔻斜了他一眼,罵道:「傻子。」
然後趾高氣昂地抱著沙發套鑽進洗手間了。
一點紅驟然反應過來她剛剛說的那兩個字是什麼意思,整個人身子忽然一震,耳根迅速地泛起了紅,如雕塑般凝在了當場,半晌都沒動一下。
秦蔻從衛生間裡探出頭:「紅哥啊,沙發套好厚,好難搓!」
一點紅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身子僵硬地動了動,穩了穩心神,慢慢地走過去了。
傅紅雪的事情解決沒解決不知道,中午飯還是要吃的。
(圍觀一點紅)洗完沙發套,秦蔻強忍著困意和一點紅討論了中午吃什麼,然後回房間裡補了個覺。
昨晚當然不僅只有秦蔻看了《邊城浪子》,楚留香和陸小鳳這種一樣熱愛多管閑事的也看了,楚留香和一點紅住在一個屋子裡,他半晚上不睡覺,拿著手機戳屏幕的時候,一點紅當然也沒睡。
冷面殺手居然也拿著手機在看。
楚留香當然還怪驚奇的,問:「紅兄也在看這《邊城浪子》?」
畢竟一點紅可是在瞧見昏倒的傅紅雪之後企圖把他塞進後備箱的人物。
一點紅頭都沒抬,冷冷道:「菜譜。」
楚留香:「……」
好的,還是那個面冷心也不熱的紅兄。
但是紅兄的手藝是當真很不錯啊……
上午,陸小鳳給一點紅跑了個腿,去了趟超市,買了七七八八樣東西,順便路過了玄奘大師像,瞧見金光閃閃的陽光落在大師金光閃閃的後腦勺上,莫名覺得有趣,掏出手機拍一張。
又不知道為什麼拐進了樂高店。
……就,現代的許多奇異東西好像都是陸小鳳誘捕器,他看見一間什麼樣的店都感興趣,時間被殺得莫名其妙的。
然後買了他很感興趣的蝙蝠俠坐騎蝙蝠車是也!
樂高,自然是不便宜的,不過秦蔻已經三下五除二地(拜托她爸爸)把花滿樓的玉冠給處理了,換來了購買力驚人的現代貨幣。
而陸小鳳一向認為,既然來了一個地方,那就不能走馬觀花,草草品味就完,如今來到了千年之後,這樣難得的機會,手上又有了錢,陸大少爺哪裡是會省錢的人,當然是怎麼好玩怎麼來咯。
因為手上多了很多閑錢,他甚至把前些天自己刪掉的無良氪金手游給下回來了,氪了好幾筆。
然後他就發現,這無良游戲是真無良啊,它不僅要吞掉他的錢,還要吞掉他的肝和尊嚴。
陸小鳳:微笑.jpg
呵!
他這一次算是徹底拋棄了這垃圾游戲。
然後他轉而研究起了電腦,這是因為他在那個音游論壇裡發了帖子抱怨手游的坑爹,然後底下的帖子問他,大神手速這麼厲害,為什麼不打網游,為什麼不打3A大作呢?
然後他就明白,原來這千年之後的游戲種類是這般豐富。
他買完了樂高,恰好又路過了一座「電腦城」,想來這便是組裝電腦的地方?電腦這東西著實復雜,他一個古人一時半會兒是鬧不明白的,進這地方去摸一摸、混一混也好。
不過陸小鳳還算有理智,沒真進去繼續殺時間,而是回家給一點紅送東西。
電腦城,他先記下來,等這幾天有空再去。
而此時此刻的一點紅雙手抱胸,坐在沙發上,已經冷著臉開始考慮在陸小鳳身上戳幾個洞比較合適了。
你買東西是買到黑洞裡去了麼!
好在陸小鳳趕在一點紅的忍耐紅線邊緣回來了。
其實今天是端午節來著。
端午節,自然要吃粽子,秦蔻去睡覺之前和一點紅說話,就是在安利自己喜歡的粽子品牌外加暗示,一點紅本想自己出門去買,不過陸小鳳因為很好奇千年之後的人是怎麼過端午的,才主動請纓,替他出門。
結果發現……千年之後的人好像不怎麼過端午。
龍舟當然是沒有的,出了門,他特地走了樓梯,也沒發現幾戶人家門口掛艾草的,熏艾什麼的自然更是沒有的事兒。
出了門尋了一圈,堪堪尋到了端午的味道,譬如說偶爾能瞧見的、買五色繩的老婆婆,去商場裡倒是都有大立牌宣傳端午,再仔細一看……額,全場消費滿2000返2000消費券,底下一行蠅頭小字:消費券每張金額一百,共二十張,每次消費限用一張,每月限使用兩張。
陸小鳳:「……」
呵,詭計多端的現代人!擱這玩套驢呢?
陸小鳳冷笑著走過去。
要說唯一一點端午的濃厚氛圍,可能就是超市裡專門開辟了粽子區吧,不過路過的人也只有三三兩兩停步去看去挑,其他人都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
陸小鳳其實一下子就想明白為什麼了。
現代物產如此富饒,粽子一年四季都吃得,哪裡非要敢這端午節?說實話,就連他們幾個古代人,記日子換成公歷之後,也鮮少有想起今天是端午的。
還是秦蔻特意要買粽子,想來是為他們慶祝在這裡所度過的第一個節日。
節日大餐是大家一起弄出來的。
秦蔻定了鬧鐘,補覺補到十點鐘就起床了,麻利地爬起來去廚房,這時候一點紅正在對著手機視頻,調糖醋裡脊的醬汁。
秦蔻超喜歡吃糖醋裡脊!
但這道菜做起來並不容易,點外賣也不行,炸過的裡脊肉如果不立刻吃,就會軟掉,非常之難以下咽,下館子倒是可以,但家裡有紅哥在,秦蔻就開始一步步墮落享受了。
一點紅當然無可無不可,她想吃就做,又不是做什麼開水白菜、松鼠桂魚。
她進來的時候,一點紅剛好面無表情地嘗了一口醬汁。
秦蔻:「我嘗嘗我嘗嘗!」
拿了個勺湊過來舀一點吃掉!
……結果被酸變了形。
秦蔻一臉痛苦,瞪著他問:「你剛剛嘗得時候明明什麼表情也沒有!」
一點紅背過身去,秦蔻就發現他現在是有表情的,他好像笑了一下。
秦蔻:「……」
她擼起袖子,准備親手……打個西瓜沙冰?
夏天嘛,西瓜的季節。
古代的西瓜一直以來都不是可以隨意吃的凡品,況且品種上來說,古代的西瓜哪裡能比得上現代精心選育出來的?
所以她興衝衝地買了好多西瓜回來。
西瓜宴第一天,大家都很開心。
第二天也很開心,等到了第三天,陸小鳳看到西瓜的時候就面如菜色了,秦蔻一喊楚留香吃西瓜,他就借故要上露台去曬鹹魚干,花滿樓笑而不語,但堅決不配合。
至於原本就很喜歡甜的東西的一點紅,倒是吃得還蠻開心的,但他很懂得什麼叫適可而止。
過於熱情的秦蔻小姐:TAT
所以她在想辦法變著法弄西瓜,西瓜刨冰就是個不錯的選擇。
楚留香在切土豆絲。
手指修長,握刀有力。
他當然並不是以刀法出名的,但一個對手的控制的爐火純青的武林高手,你說他能不會使一把菜刀麼?
他的動作非常快,快到秦蔻幾乎都沒看清,只聽「唰唰唰」幾聲,他的事就已完了,然後順便去切下裡脊肉和小羊排。
他不會動炒鍋,所以權當給一點紅打下手,打完之後,饒有興趣地去給大橘做節日豪華貓飯。
陸小鳳守在烤箱之前,瞧著裡頭。
秦蔻提議大家一起做節日大餐,他是很樂意露一手的,結果……中廚太小,擠不下這許多人。
而且他也只是野外燒烤大師,做個叫花雞、烤魚什麼的很拿手,真要他炒菜掂鍋,那可不一定行。
秦蔻趕他出來守烤箱……其實烤箱根本不用守,就是給他找點事做。
陸小鳳看著烤箱上的倒計時:「……」
然後和被趕出來看電飯煲的無辜花滿樓(假裝)面面相覷。
所以說,大家一起做節日大餐這種事,基本上只適用於吃烤肉,那還得是買了肉自己串才能用得上這麼多雙手,不然是真裹亂。
忙活到十一點半,飯齊了。
菜也不說多豐盛,家常菜,素菜是酸辣土豆絲、圓蔥炒木耳,葷菜是油亮亮、酸香撲鼻又脆香香的糖醋裡脊和烤小羊排,涼菜有從盒馬先生買的什錦菜和口水雞,甜品是冰激凌蓋吐司和西瓜刨冰,飯也很好,飯是吃起來絕贊但做起來容錯率非常高的羊肉手抓飯!
至於粽子……不知道怎麼歸類,歸類為節日氛圍組叭!
開吃之前,秦蔻說:「等一等!」
然後各自挑出來一小碗,給傅紅雪留菜。
結果影音室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他醒了。
秦蔻親親熱熱、非常自然地招呼:「醒啦?過來吃點啊。」
第78章
傅紅雪醒來時,精神上有一瞬間的恍惚。
在這一瞬間,他的大腦是一片空白的,既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裡,更想不起來自己要做什麼。
他只是呆呆地盯著奇怪的天花板瞧,過了好幾秒,大腦才慢慢地反應過來。
——我是傅紅雪……我這輩子是為復仇而生。
……不,不對,已經不用復仇了。
一種奇異的空虛感忽然襲擊了他。
《邊城浪子》的故事還未曾開始,他的手上還沒有沾滿鮮血、也沒有看見最愛的女人死在自己懷裡。
但他失去的其實已經夠多了,他的十九年,都完完全全地為這復仇的目標而奉獻,他曾在漆黑的屋子裡盯著一豆燈火直至天亮,只為聯系一雙夜眼;也曾吃下毒藥,吐得死去活來,只為練習辨認毒物的法子和一點對普通毒物的耐藥性。
他失去了快樂、健全的人格、健全的身體,換來了堅忍、沉默和能令敵人聞風喪膽的武功。
曾經他認為這種痛苦是嚴肅的,是必須的,他所失去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然而現在……
空虛重重地擊中了傅紅雪,令他的胸口發緊、呼吸困難,他恍惚之間發現,這空虛甚至比痛苦更痛苦,更令人想要直接發瘋。
他甚至下意識地閉上眼睛,想要睡著。
他想逃避,醒著的時候的空虛感太難受了,他想睡著,剛剛那一覺……他什麼都沒夢到,好幸福。
但一個本來少覺人倘若已連睡了八九個小時,醒來又被迫回籠再睡一二個小時,他再想睡著,那也是痴心妄想了。
所以他覺得自己想喝酒,喝了酒,就會醺醺然,那種奇異的飄飄欲仙感,能讓他忘記所有的煩惱。
他忽然就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的酒鬼,鎮日裡靠著那二兩黃酒度日了。
他的胃部絞了起來,一種劇烈的飢餓感、還有方才喝的酒所帶來的惡心與眩暈同時將他擊中,傅紅雪虛弱地喘息著,掙扎著爬起來,想去找一點吃的。
他沒想過死……不知道為什麼,他剛剛在想翠濃。
翠濃也是想活著的吧,無論她的命運多麼的悲慘,無論他當時是怎麼樣冷漠的對待她,但一個人生下來,她天生就是有求生的意志的,不到最後一刻,她自己從沒想過要結束自己的生命。
他也一樣,那種巨大的空虛雖然已將他牢牢地籠罩,但他沒想過要用手上的這把刀一了百了。
傅紅雪掙扎著爬起來,就看見了放在自己枕頭邊上,疊好的衣裳。還有一塊擰干淨的大塊濕布。
……對了,他好像來到了一個處處都是奇異的地方,遇到了一個奇怪的女人,是她把那「天書」給他看的。
傅紅雪虛弱地靠在沙發床的靠背上,那雙漆黑的眼睛似乎也失去了焦距,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地伸手,抓住了那兩件新衣。
他的上衣早不知道被那些人丟哪裡去了,褲子上甚至沾到了他自己吐出來的血。他不在乎自己、也不在乎別人怎麼瞧他,他只是……想找點事做。
脫衣、擦身、穿衣,他只是想不要被那種可怕的空虛感追上和絞殺。
衣服很奇怪,是方才那些人所穿的制式。
傅紅雪拎起來看了一下,無師自通地理解了圓領休閑T恤的正反怎麼分,他放開刀,慢慢地把衣裳套在自己身上,這衣裳似是棉布、又不太像他平時穿的棉布衣,好像沒上過漿,柔軟舒服到讓人幾乎感覺不到衣服的存在。
但這些他都沒有在乎,也沒有分心思,他只是近乎機械地擦身、換上衣裳,握緊刀……他遲疑著看了他的刀一眼,心想:我還有資格握住這把刀麼?
這樣想著,他那只宛若磐石般穩定的左手忽然顫抖了起來。
但最後,他還是沒有放下刀。
他慢慢地站起來,擰開了門。
門外很亮。
屋子裡很涼爽,琉璃窗外有陽光灑進來,很暖,照在他露在外頭的手臂上,令他的皮膚上立刻浮起了一片細小的雞皮疙瘩。有人在喧鬧……真奇怪,他方才居然那樣的呆,這聲音明明就很大,他居然好像什麼都沒聽見。
聽見了之後,他的腳步卻忽然停住了。
傅紅雪緩緩抬頭,去看那發出喧鬧的地方。
是……飯桌。
桌上有菜,桌邊有人。
一種略微衝鼻的酸香撲面而來,帶著一點甜味,酸味本就是能讓人食欲大動的一種味道,傅紅雪發了兩回病、同楚留香打了一場、經歷了極其大的情緒波動,又一天一夜沒吃東西,聞到這味道時,整個胃部都好似已絞在了一起,痛苦地抽搐起來。
但他居然沒動。
他遲疑著,居然還往後退了一步。
他立在不遠處,瞧著那桌菜、瞧著那些聚會的人,好似一只畏懼火光、又渴望溫暖的幼狼一樣,既舍不得走開,又不敢闖進來。
秦蔻本來正打算給他留菜,他這一來,菜當然也不用留了,還能給洗碗機減減負,秦蔻相當熱乎地招呼他:「醒啦?過來吃點啊。」
……語氣好自然。
傅紅雪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只覺得自己好像和她根本不是萍水相逢,而好似已認識了很久很久,朋友……她看起來就像是個老朋友。
而那先前和他交過手的高大男子也十分自然地笑了,朝他溫聲道:「你倒是醒的及時,這糖醋裡脊若是再放一會兒,就要塌軟了,現下正是最好吃的時候。」
傅紅雪站在原地,好像沒聽見這話一樣,一動不動。
他好似已成了一座不會動的雕塑。
秦蔻又沉下了臉,清了清嗓子,忽然問:「你覺得我這地方怎麼樣?」
傅紅雪沉默了片刻,慢慢道:「很不錯。」
他還是那個乖孩子,別人問什麼,他就會認真思考一下,然後去謹慎的回答。
秦蔻翻臉不認人:「那你覺得,你在這裡睡了一晚上,吐血弄髒了我的沙發,喝了我兩罐美酒,把我的天書捏壞,應該付多少錢來賠償?」
其實kindle根本沒壞,她是周扒皮,硬往傅紅雪頭上扣巨額債務呢。
單純的古代少年俠客並沒有意識到險惡的現代人的心機,他只是垂下頭,看著自己的手,然後慢慢問:「我賠你,你要多少?」
秦蔻張口就來:「人民幣一萬塊,可以付現金,也支持微信、支付寶轉賬,你自己選吧。」
知道那個kindle原價兩千多的陸小鳳:「……」
險惡的現代人!
傅紅雪……傅紅雪問:「人民幣是什麼?」
他其實不窮。
花白鳳是魔教大公主,雖然脫逃魔教很多年,但她後來當了白天羽的外室,白天羽這個人出手很大方,這麼多年,這些錢都被存著當做「復仇經費」了。
復仇工具本人身上帶個幾百兩銀子的銀票,也很正常吧。
他睡陰暗的小屋、穿粗布的衣裳、只吃清湯寡水的東西,不是因為他沒錢,是因為他覺得自己不配。
但……人民幣是什麼?
秦蔻掏出提前准備好的現金,拿在手上晃了晃,說:「就是這個。」
傅紅雪慢慢地走了過去,秦蔻把那張一百塊遞給他,他就接了過來,低頭查看。
像銀票,但遠比銀票復雜得多,的確可以直接拿來當錢用……但問題是他沒有。
他簡直連聽都沒聽說過這種錢幣!
傅紅雪抿著唇,就站在那一桌子食物旁邊,瞧都沒瞧一眼那桌上的食物。圍著桌子坐的人們呢,倒也沒專程等他,態度都很自然,該吃吃該喝喝,那個坐在她身邊的男子還順手夾了一筷子糖醋裡脊,放在她的碗裡,冷淡地提醒道:「快些。」
她說:「唔!」
然後回過頭來對傅紅雪說:「你有沒有啊?人民幣。」
說話的語速都加快了幾分。
傅紅雪慢慢地搖了搖頭,說:「我沒有。」
秦蔻說:「那你說,怎麼辦呢?」
傅紅雪道:「……我會還你。」
秦蔻不依不饒:「你怎麼還?」
傅紅雪驟然抬頭,冷冷地盯著她,一字一句地道:「你讓我怎麼還,我就可以怎麼還!」
秦蔻:「……」
其實傅紅雪這句話的意思也很簡單,他想得最誇張的事情也就是秦蔻要用這欠款去讓他為她殺人……什麼的。
但在秦蔻聽來,這話就……emmm……很微妙。
……傻孩子,也太乖、太好拿捏了一點。
她板著臉,只道:「好,這話是你說的,我的確得讓你幫我干點活兒。」
傅紅雪漠然地問:「什麼活兒?」
秦蔻說:「你就打算這樣去,是准備直接去送死?」
傅紅雪握著刀的手驟然收緊,蒼白的手背之上,青筋條條迸出。
一點紅冷冰冰地視線落在他身上,好似一條嘶嘶吐著信子的毒蛇。
秦蔻大聲說:「無論我要你做什麼,你首先要保證自己沒現在這麼虛弱,如果你懂得這個道理,現在就立刻坐下吃飯吧。」
傅紅雪仍然不動。
他其實是個形單影只的人,自小到大,母親……不,養母都不許他有朋友,所以他對基礎社交之中的一些言外之意,是聽不出來的。
所以他剛剛根本其實一開始根本沒懂秦蔻忽然說起他欠的東西的言外之意,直到此時此刻,他才後知後覺地想:她是在逼我吃東西麼?
沒有答案的問題,因為秦蔻的語言實在是忽冷忽熱、忽近忽遠。
她冷著臉,只道:「在你的欠款沒還清之前,你的命是我的,你的身體當然也是我的,我不想讓我的財產毀損,你難道還要拒絕?」
這貶低的、冷漠的話語!
傅紅雪的身子忽然緊緊繃起,整個人好似又開始不住的顫抖,他死死地壓抑著自己翻滾的食欲與屈辱,一面覺得難以忍受,另一面又忍不住自傷,自暴自棄地想:他果然什麼都不配,他根本就不配有尊嚴、他實際上的確是一直被母親……養母當做私人財產看的。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阿蔻,你的話說得實在是太重了。」
秦蔻「哼」了一聲,坐下來,吃糖醋裡脊。
酸甜甜、熱脆脆,肉很嫩,汁很香。
一點紅根本連看都懶得看傅紅雪一眼,只低聲問秦蔻:「還吃麼?」
秦蔻:「其實有點軟了TAT」
一點紅不高興:「嘖。」
都是因為在這小子身上廢太多口舌了。
秦蔻又說:「不過還是很好吃的!」
說著又夾一塊。
她故意沒理會傅紅雪,因為她很清楚,有些人慣常會貶低自己,就是會覺得自己不配,你對他們越熱情、越好,他們反而會越習慣性的拒絕,這是一種保護自己的姿態。
這種性格的成因,當然不能夠怪傅紅雪自己。
他過的太苦了,所以哪怕生活裡出現一點點甜,他也總是不相信這是給他的。
那一頭,與秦蔻默契唱起紅白臉的楚留香對
傅紅雪溫聲道:「你不要怪阿蔻,她話雖然難聽,但道理卻是這個道理,你若要為她做事,先得有力氣,是也不是?」
傅紅雪還是沒動。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地、嘶啞地說:「是。」
他垂下眼眸,慢慢地坐下來,面前就被立刻放了一碗油潤潤的飯。
他漠然地拿起了筷子,好似也不在乎自己吃的是什麼,漠然地吃了一口。
羊肉酥爛,米飯吸飽了肉汁,油潤潤、粒粒分明,軟糯異常,碗裡還有一些他根本不認識的東西,黃色的,也被煮的非常綿軟,只輕輕一抿,就直接在嘴裡化掉了,這東西有一種很奇異的甜味,以至於讓米飯都帶上了點甜。
其實這是新疆的黃蘿蔔。
傅紅雪垂著頭,雖然胃部已餓到發痛,但他吃飯還是不快,一口一口,安安靜靜,慢慢地吃著。
唯一的問題就是……他真的太乖了。
所以除了他面前的這碗羊肉手抓飯,他甚至連離他最近的土豆絲都不扒拉一下,在餐桌上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比大橘吃東西的動靜還小……大橘吃東西的時候還偶爾會發出那種快樂的豬叫呢。
秦蔻止不住地嘆氣,只好把那些拿來留菜的碗全給拿出來,撥一點撥一點,推到他面前去,中氣十足道:「給我吃!」
傅紅雪的身子僵硬了一下。
他低著頭,久久都沒動,又過了半晌,才抬起頭來盯著她,眸中有一種奇異的悲愴與困惑,他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要問什麼,又不知道他是不是該問出口,配不配問出口。
秦蔻說:「吃不完就只好倒掉了。」
傅紅雪又垂下頭,慢慢地吃起了飯。
這種奇異的絲他也沒見過,吃起來很脆爽、酸酸辣辣;裡脊肉很好吃,酸味很衝鼻,讓他有點想落淚;還有奇怪的……又甜、又冷、又熱的東西,像饅頭,比饅頭柔軟、外層酥脆、上頭有冷而甜的東西……很好吃。
他好似好久好久都沒吃過這樣一頓飯了。
不……應該說他這輩子從來就沒吃過一頓這樣的飯,身邊有好多人,大家一起分享,他在沉默,他們在聊天,聊得東西他都聽不懂……但,他只是這樣安靜地坐著,好似周身的那種不自在就已減輕了好多。
這頓飯吃完之後,他竟有些恍如隔世。
他有些茫然地抬起了頭。
所有人都很自在,在幫忙收盤子收碗,這裡似乎沒有僕人、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動手來做。
傅紅雪慢慢地站起來,慢慢地走向那個背對著他的女人,她身邊的那個毒蛇一般的男人霍然轉身,冷冷地瞧著他,一點兒掩飾都沒有,把她護在了身後。
傅紅雪根本不在意這人的敵意,他漠然地瞧著她,只問:「你要我做什麼?」
她就轉過頭來,歪頭看著他。
傅紅雪慢慢地道:「我吃飽了,你要我做什麼事?」
殺人?放火?滅門?
他的喉頭忽然又好似翻滾出了血沫。
但他無法拒絕,他從來都無法拒絕一些自己該做的事情。
這世上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對他好的,這樣做的人,一是為了殺他,二是為從他身上得到什麼報酬。
他自認為自己身上唯一值得讓他人多看一眼的,就是手中的刀,以及這把刀所代表的殺意。
現在,他就在等著她開口,等著她的「髒活兒」。
秦蔻眨了眨眼,忽然甜甜地笑了,伸手把手上的垃圾袋遞給了傅紅雪,說:「啊,那你就先幫我去樓下丟個垃圾吧。」
傅紅雪:「……」
傅紅雪:「?」
第79章
傅紅雪沒懂。
秦蔻還很耐心地在手上比劃比劃,教他:「你就拎著這袋子,出了門右拐,能瞧見樓梯,一直下,也別管多高,下個二十七層到了樓下呢,直走右拐,盡頭那個很大的綠色大箱子,看起來能裝四五個人不成問題,把這袋子丟進去然後再原路回來就行了。」
傅紅雪:「……」
傅紅雪似乎在思考什麼。
他打起架來,動作是很快,手腳也非常敏捷,但秦蔻通過一頓飯的觀察,卻發現這小男生……好像樹懶。
就是那種,做什麼事都是慢慢的,吃飯的時候尤為明顯,明明看起來餓得臉色都發青了,居然還能忍住不狼吞虎咽,吃相比秦蔻還要文雅得多。
然後說話也很慢,說話時會無意識地呈現一種好像在思考的樣子,他好像不願意輕易說話,但他一旦開口,就會為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完全負責。
他盯著那個漆黑色的袋子,半晌才道:「……裡面有誰的首級?」
秦蔻噌得一下打開袋子,又噌的一下合上,說:「有上禮拜沒吃完的面包。」
自從搞完原隨雲之後,她現在都敢隨隨便便地去接「裡面裝著誰的腦袋」這種話了,真是了不起。
傅紅雪:「……」
他一動不動,面無表情,秦蔻把袋子遞給他,他就漠然地接過來,似乎再不打算多問一句,轉身,拖著他的一條瘸腿,就要走。
秦蔻又叫住了他:「誒!等一等,還有事,你不能帶刀。」
傅紅雪立刻站住了,他沒回頭,也沒說話,只是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刀。
……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樣子。
那可不是麼?這把刀對傅紅雪來說多重要,《邊城浪子》之中總是不停地描寫他緊握著刀的樣子,甚至連那啥的時候也不放開……當然,你要說他二十四小時不放開那應該也不現實,你人總得要換衣裳吧?要扎頭發吧?單手換衣的絕技不是沒有,單手扎馬尾……還是發帶不是皮筋,沒事練這種技能是不是太閑了點?
這把刀……現在其實很敏感。
這是白天羽的刀,花白鳳之所以把刀給傅紅雪,就是為了讓白天羽的刀,殺死白天羽的仇人。
現在,他本已沒有理由去使用這把刀了。
但……
秦蔻知道,他做不到。
人是軟弱的,因為人性之中,就是會有軟弱的部分。
一個人倘若一輩子都只為一件事而活,而你突然把這件事拿走之後,他一定會陷入一種比虛無更虛無、比絕望更絕望的境地之中的。
在這種空虛之中,他必然會下意識地緊握舊時光所帶給他的東西,一個人的過去決定了一個人的未來,過去的傷痛即便已經沉澱,也一定會從某些角度浮起來,浮在未來的自己身上。
楚留香幼時見了太多痛苦的人,也見了許多把快樂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的人,所以他長大之後,才會一次一次地以身犯險,一次一次地把他認為那些多余的快樂,去送給過度痛苦的人。
陸小鳳呢,陸小鳳雖然常常提起他小時候與花滿樓一起玩的趣事,但卻從來沒提過他的家人。
一點紅就不必多說了,應激的次數快比得上被強行帶出門溜圈的家貓了……全靠自己死撐以及秦蔻一次次的安撫。
這麼一說……人格健康到可怕的就是花滿樓了吧……?
……某種意義上來說花滿樓才有點不正常。
而對傅紅雪來說……他的傷大概在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是潰爛流血、然後默默忍受的。
所以秦蔻硬在他頭上扣了一筆債務,並且雲裡霧裡暗示自己有事要他去辦,也未嘗沒有幫他轉移注意力,以及……多一個活著的盼頭的意思在。
「俠客」,這兩個在電視上常常出現的字眼,原來一旦真的出現在了生活裡,居然是這樣一副模樣。
他答應了,他就一定做。即便受盡屈辱、即便做這件事他連一點好處都不會有。
一言九鼎當如是。
秦蔻忍不住在心裡嘆氣,傻小孩。
一邊慶幸他是個執拗認死理的人,一邊又暗罵他是個執拗認死理的人。
她板著臉,繼續說回他的刀:「我們這裡不能帶刀出門,會有大麻煩。」
傅紅雪的喉頭滾動了一下,仍不說話。
到現在為止,面對這屋子裡、以及透過窗戶看到的外頭的種種異像,傅紅雪都沒多瞟過一眼。他這個人好像活的很壓抑很壓抑,他身上所有的好奇心,早都已經被磨得干干淨淨。
所以他瞧起來根本沒打算問這是哪裡,也好像沒打算問秦蔻那「天書」是怎麼回事,更不打算了解「不許帶刀」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秦蔻嘆了口氣。
她說:「你要帶著刀,當然也可以,不過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傅紅雪緩緩抬頭,那雙黑漆漆地眼睛又凝視住了她,蒼白的臉上連一絲表情都沒有,一字字道:「我不會濫殺。」
秦蔻噗嗤笑了,說:「誰說我要你答應我這個?」
傅紅雪又閉上嘴了。
秦蔻笑了,說:「我當然知道你不會濫殺,提著要求等於白說,我不過是要你,多帶一件東西出門,你答不答應?」
傅紅雪慢慢道:「你說。」
秦蔻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片刻之後,傅紅雪提著刀、拎著垃圾袋出門了,漆黑的刀柄之上、黃澄澄、喜慶慶的穗子隨風擺,廉價的要命,瞬間把那柄魔刀的威懾力下降了一百個點。
一點紅:「……」
秦蔻:<( ̄︶ ̄)>
一點紅古怪地道:「你竟然贈他劍穗?」
秦蔻說:「不懂了吧。」
一點紅的學習能力和觀察能力都很強,剛穿來時,不動聲色,也不知道是怎麼瞧出她不想讓他帶劍出門的,剛來第二天上街逛逛,就能非常自覺主動地把他的劍放家裡,讓秦蔻那准備了好一陣子的說辭都沒說出口。
不過嘛,他的學習能力再強,有些事情還是沒有本地人熟悉。
秦蔻毫不藏私:「我們這裡啊,早上有去公園晨練的,那都是拿的大刀片子,再配個黃澄澄的穗子,要是單帶把刀出門,被人瞧見了指不定就報警了,可加上那個穗子,頂多人家就覺得這武術生有毛病大中午出門去公園。」
而且,這穗子當然是越廉價越好、顏色越鮮艷、越讓人牙酸越好。
一點紅挑了下眉,示意自己知道了,卻又問:「你專程為那小子准備?」
秦蔻說:「那哪能啊,那玩意兒一開始是給你買的。」
就是他和楚留香穿越來的當天咯,晚上秦蔻刷淘寶,順便就買了幾個,以防要用,不過一點紅太上道了,這東西一直都沒有用武之地。
一點紅怔了一下,下意識垂眸看她,又見秦蔻衝著他笑,面頰之上浮出兩個酒窩來,忍不住心中一動,伸手替她理了理鬢邊的碎發,低低道:「你有心了。」
秦蔻不懷好意地說:「我那裡還有呢,你要麼?」
一點紅:「……」
……他不想要。
他還是很寶貝他的劍的,平日裡連其他的劍穗都不肯上,而那個……金閃閃、看起來五塊錢能買三個的劍穗……它真的……很掉價。
只有傅紅雪那傻小子,才會莫名其妙地被秦蔻忽悠著帶上大金穗子。
一點紅鋼鐵直歸鋼鐵直,他的眼睛可沒問題好麼。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
一邊笑,一邊溜去廚房了。
廚房裡,陸小鳳剛把所有的碗都塞進洗碗機,打開開關。
他們家裡,做飯的活兒莫名被一點紅給包了,收拾碗筷的活兒自然有別人來干。
一點紅話不多,人卻很好打交道。
對於會做飯的人來說,做菜不是問題,想明天吃什麼菜才是問題,一點紅才懶得想這樣的問題,故而秦蔻才會每天點菜,其他人算是沾了秦蔻的光,過來來點個菜,一點紅當然無可無不可。
但他可不是那種任勞任怨、隨叫隨到的人。
秦蔻若不在家吃,那他基本上懶得進廚房。假如有人要吃宵夜,想喊一點紅起來做……呵呵,找死是吧?
當然,住在這裡的大家,都是肝膽相照的好朋友,朋友之間,哪裡會把對方所做的事當做是「理所應當」的呢?
陸小鳳和花滿樓晚上喜歡出來煮夜宵吃,經常順便給其他人也煮一點,經常性的喊一點紅出來吃。
主要是陸小鳳想吃,花滿樓完全是個佛系飯搭子。
至於吃的東西嘛,陸小鳳的手藝和秦蔻差不多,七個字足以概括——半成品廚房大師,夜宵最常吃的是各種口味的泡面。
而且他尤其喜歡吃火雞面,就是那種辣的很工業的玩意兒。
作為江南出生的人,他意外很能吃辣。
楚留香也挺能吃辣的,不過他不太喜歡這種帶點甜的辣,他更喜歡牛油火鍋或者燒烤那種辣。
花滿樓……花滿樓吃辣很菜,但是居然對火雞面格外放不下,每次都辣到眼眶通紅,每次還要過來湊湊熱鬧,小心翼翼地倒調料包,生怕倒多一丟丟。
一點紅呢,他太有自知之明了,根本不碰,實在想吃兩口,那都是打一碗清水,涮一涮再吃。
秦蔻:「……」
還真是,標准坐小孩桌的吃法。
秦蔻小姐呢,作為一個女孩子……經常性的吃夜宵,還是蠻有心理負擔的,不過陸小鳳一叫她,她就完全沒有抵抗力了。
她作為半成品達人、現代老土著,還慷慨地教了陸小鳳一些新鮮泡面吃法,比如說加芝士片、低配版的加奶粉、以及非常神仙的延邊啤酒鍋!
美味!\\( ̄︶ ̄)/
三周不到,陸小鳳瞧起來是一點變化沒有,秦蔻地臉圓了一小圈,傷心的她好幾天沒下樓吃宵夜,要陸小鳳三催四請,花式誇獎才行。
總之,大家其實都會自己動手弄吃的,廚房裡的各式小家電也都會使用。
陸小鳳三下五除二地把碗筷收了,扔洗碗機裡,然後想起……誒,不對啊!
今天不是端午節麼?說好的吃粽子呢?
然後發現,秦蔻把粽子放碟子裡之後忘記端出來了,在廚房裡呆了一中午。
陸小鳳:「……」
陸小鳳喊:「蔻蔻,你吃粽子麼?」
秦蔻剛吃飽了飯,絲毫沒有一丁點健康意識,直挺挺地就躺在沙發上,吃飽了節日豪華金槍魚貓飯的大橘也非常沒有體重管理意識的往她身上一窩。
聽見陸小鳳的話,一人一貓,齊齊伸了個相似度極高的懶腰,她懶洋洋說:「哎呀……不吃。」
陸小鳳噗嗤一聲就笑了,從廚房探出頭來,故意板著臉對秦蔻說:「你是不想吃呢,還是不願意剝粽葉呢?」
他早看穿秦蔻了!
吃小龍蝦都很排斥、去自助餐廳吃南極冰蝦時,一點紅替她剝的皮,可把她開心得吃了好多。
這個人就是……陸小鳳都不免驚奇,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這種老饕麼?為一
口吃的,能開車開三四十公裡找路,排隊排幾個小時,肚子都叫喚了都不肯走,這麼不怕苦,結果偏偏就怕自己動手剝東西,嫌麻煩。
被看穿的秦蔻大大方方地使喚起了陸小鳳:「我要吃冰過的白粽∼啊,要蘸白糖。」
陸小鳳揚唇一笑,輕快道:「等著啊。」
正好大家都沒想起來吃粽子,一塊吃吧。
於是等傅紅雪回來的時候,就看見大家正聚在客廳裡吃粽子。
他出門走了一遭,其實身上已出了一層汗,無它,因為外頭實在是太太太太熱了,昨夜一來這地方,傅紅雪就知道這裡絕不是邊城。
邊城的白天曬得要命,晚上卻冷得驚人,而這裡嘛,晚上熱得人喘不上氣,白天……熱的人更喘不上氣。
他還是老老實實走樓梯上來的,連上二十七層,累倒是不累,鼻尖卻都沁出了一點焦灼的汗水,一進了門,冷氣鋪面而來,她就坐在沙發上,抬頭一瞧,就笑著說:「呀,看熱的,所以說,倒垃圾也是個髒活呢。」
傅紅雪沒接話,慢慢地進來,慢慢地走到了她跟前,態度十足冷硬,只道:「你還要什麼?」
秦蔻嘆氣。
真難搞。
她只好板起了臉,說:「待會兒有一件真正的苦活要你做。」
傅紅雪道:「是什麼?」
秦蔻只道:「不急不急,來,先吃這個。」
說著,把自己的碗遞給了傅紅雪,裡面是陸小鳳非常貼心地切成一片片的白粽。
她其實吃得很飽,雖然說粽子屬於甜點,屬於另外一個胃,但是糯米啊……它就是頂啊。
秦蔻小姐是全場飯量最小的人,只吃了一片,就飽了。
反正也是切片的,其他的她也沒碰,所以直接給傅紅雪吧。
傅紅雪垂下頭,瞧著那只碗。
碗中是潔白如雪的糯米,上頭有顆粒狀的粗白糖,這東西是涼的,一種沁人心脾的涼氣自那碗中裊裊而出。
是粽子。
他小時候也一次吃過粽子,不是養母包的,是他家來的新僕婦包的。
若要說傅紅雪的童年之中,有什麼事情是令他經常想起的,那便是那慈祥的老婦人了。
她年紀很大,做事卻仍很麻利,他幼時心性未成,不願意習武,偷跑出來,跑到灶房裡去,好奇地瞧著她包粽子。
她對傅紅雪笑了笑,教他怎麼樣去把粽葉弄成一個小容器。
那是他這輩子唯一一次過端午節。
後來,僕婦失蹤了。
或許是被打發走了,或許是被母親殺了,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母親不肯告訴他僕婦的下落,只是淡淡地說,她是因為你才離開的,因為你不好好練功,鎮日去灶房。
那時起,傅紅雪就明白了,他不配的。
時隔十多年,他又一次見到了粽子。
傅紅雪怔怔地盯著,他本該拒絕的,卻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接過了那只碗。
他慢慢地吃下一口。
冰涼、緊實的糯米,粗砂糖融化了一些,融進了糯米裡,好似浸了糖汁一樣,涼沁沁的。
和他記憶中的味道不一樣。
可是……好甜。
像夢一樣。
他聽從秦蔻的安排,本是為了還債,可不知為什麼,他卻忽然覺得……為什麼好像,我欠得越來越多了?!
第80章
秦蔻是典型的北方人,S省這邊吃粽子,翻來覆去也就兩種,要麼是什麼餡料都不加的甜白粽,要麼是加蜜棗的蜜棗粽。
童年記憶裡,到了臨近端午的時候,她就鑽進廚房去看外婆怎麼包粽子,還很喜歡把手伸到裝滿糯米的大盆子裡攪來攪去,被外婆拎起來趕出去,又在廚房門口探頭探腦。
但她一直都不喜歡自己的手黏糊糊的,從小到大,自己都不會主動買粽子來吃。
上大學時有一次,大家說起各地吃什麼粽子的話題,秦蔻順嘴說了一句在家裡不剝好我都不吃的,換來了室友忍笑的大大白眼。
不過嘛,她一向覺得,在吃這件事上,多嘗一嘗不是壞事。
況且都來現代了,怎麼能不感受一下現代的商家在美食賽道上的瘋狂內卷呢?
所以她這次買粽子還蠻用心的,各種餡料、各種搭配統統都要有。
剛才正好是陸小鳳在廚房裡嘛,他那靈犀一指,剝起粽子來,自然也速度飛快,用刀切成小塊,放在盤子裡,供大家取用。
陸小鳳、花滿樓、一點紅都是江南人,但口味上略有不同。
蘇州一帶自古就是富庶之地,吃食很是講究,小吃之中,有半壁江山都是甜的。但粽子吃的卻是鹹肉粽。
所以陸小鳳和花滿樓對鹹粽子接受度非常良好,且非常喜歡菌子粽。
秦蔻指定要買的這一家,其實是家彩雲省企業,賣菌子起家的,這兩年跨界做起了粽子,講究的不得了。
糯米是在豬骨高湯裡熬煮過的,油亮亮的泛著光,緊實糯米之中,松露配的是鮑魚、松茸配鹹蛋黃雞肉、牛肝菌配火腿,鮮美的不得了!
一點紅就不一樣了,他是極端甜黨,他認為糯米這種玩意兒,就應當吃甜的。你讓他吃把子肉蓋糯米飯,他的眉頭能皺出個川字來,但你若是把奶茶澆在糯米上告訴他這是甜品,他說不定會很願意嘗一嘗。
……一些令現代人震怒的吃法!
所以他更喜歡玫瑰紫米粽。
而楚留香呢,他是擁有一條常年飄在海上的船的。
既然是船,自然是沿著海走,楚留香熱愛陽光與碧綠大海,船常年都在南海沿岸,並不太喜歡去東海,故而在口味上來說,與兩廣、福建的口味接近,粽子吃鹹口,喜歡燒肉粽,又愛海味,所以鮑魚瑤柱粽他也很喜歡。甚至還想到時候帶一點回去給三個義妹當伴手禮。
……然後他就發現自己想帶的東西還真不少,如果到時候傳送是直接傳送到大沙漠,他是准備提著大包小包去打石觀音嗎?
思維又忍不住發散:可惜不能帶陸小鳳回去,不然的話,用他那鬼斧神工的拍照技巧,給石觀音拍上一張照片,恐怕石觀音都能活活把自己氣死。
至於傅紅雪……傅紅雪根本就沒自己的口味喜好,給他什麼,他就默默地吃掉什麼,一直垂著頭,特別安靜,根本不說話。
端午節的另一個記憶就是帶在腕上的五彩繩了。
這倒不是家裡的習慣,秦蔻從小到大二十幾年,從來不知道過端午要在手腕上系上五彩繩。直到上大學之後,她玩起了樂隊,樂隊的主音吉他手江晨在大一的端午節挨個發彩繩。
大家就煞有介事地帶上了。
江晨介紹,這東西要在端午後的第一個雨天剪斷扔掉,這樣子一年都會有好運的。
結果秦蔻和鼓手王思雨兩個大S省妹子,大大咧咧的,根本不記得這事兒,第一個雨天就錯過去了。
剪完五彩繩神清氣爽回來的主音吉他手看見她們:「……」
秦蔻表示:「可是我覺得這個很好看啊,而且大家都帶一樣的五彩繩,多好啊。」
吉他手面無表情地又翻出條五彩繩給自己帶上了,權當合群。
一帶就是一年,第二年端午的時候才換上新的,而鼓手妹子也有了新習慣,那就是舊的也不摘掉,四年下來,手上系著四條新舊不一的五彩繩。
前些天,秦蔻和鼓手妹子出去吃飯,還看到她的胳膊上掛著那四條五彩繩。
這些事說起來,都已經過去很久了,秦蔻的手鏈、手鐲七七八八買了不少,五彩繩也很久沒想起來過了。
但不知道為什麼,端午臨近,瞧見家裡這樣一副熱熱鬧鬧地場面時,她居然又想起了五彩繩,還特地置辦了幾條回來,吃完粽子,她就從房間裡拿出了准備好的五彩繩。
陸小鳳揚唇笑道:「你居然提前買了也不同我說?」
說著,變戲法似得從口袋裡掏出六條五彩繩來。
他今日上街去,瞧見街邊有賣這東西的老太太,心念一動,也買了點,卻不想原來秦蔻早准備好了。
秦蔻說:「哎呀,你這個顏色和我的不一樣誒,那我們不如一人帶兩條咯?」
那自然是好的。
陸小鳳揚唇一笑,面頰上就浮起兩個酒窩來,他伸出手,一面瞧著秦蔻低頭幫他帶五彩繩,一面便笑著又說起了自己少年時的往事。
他十來歲的時候便出門闖蕩了,只隔幾個月就回一趟江南,回去了就去尋花滿樓玩。因此十來歲時,就認得了許多江湖上的人。
他那一年就結識了神針薛家的薛太夫人,薛太夫人是個慈祥愛笑、打扮講究的老太太,陸小鳳拿她當奶奶看,還纏著薛太夫人教他繡花。
秦蔻:「噗!」
秦蔻一副見了鬼的模樣:「你居然還會繡花?」
陸小鳳白她一眼:「我小時候,那可真是什麼事兒都想試試看。」
秦蔻吐槽:「你現在也是這樣好麼?」
陸小鳳:「哼!」
陸小鳳攤手:「不過我這手似乎格外不適合繡花兒,一下午給針攮了十七八下,薛太夫人都瞧不下去了。」
秦蔻嘆氣:「也是,被針扎了十七八下,哪個當奶奶的不心疼呢。」
陸小鳳:「不是,她是瞧不下去我浪費她的繡線,那繡線的供貨商每年出的貨可不多。」
秦蔻:「……」
fine。
總之,學不會繡花的陸小鳳最後退而求其次,學了幾天編繩。
當然,大家都知道,繩藝也是一門非常了不得的技藝,陸小鳳編出來的那玩意,往林子裡頭一扔,不知情的人撿到了,可能會以為是原始人在結繩記日……
然後他反手就送給了花滿樓,欺負花滿樓瞧不見,把那原始五彩繩強行帶在了他手腕上,就又跑得看不見人影了。
花滿樓笑眯眯地捅他一刀:「當晚被我娘瞧見了,我娘說這玩意兒瞧起來像招邪的,直接扔掉了。」
陸小鳳:「……」
陸小鳳冷笑:「你小子!」
秦蔻低著頭在他手上擺弄擺弄,輕輕拍了一下他的手背,說:「好咯。」
然後去給一點紅帶。
一點紅就坐在她的另一邊。
秦蔻說:「伸手。」
他垂眸瞧著秦蔻的側臉,依言伸出手來,伸到她面前,一動不動。
秦蔻一絲不苟地用彩繩把他的手腕捆住,又看到了他手臂上被蚊子叮出的微紅疙瘩,一時手癢,忍不住想上去幫他撓兩下,手剛一伸出去,就被一點紅死死盯住了。
他倒是什麼都沒說,就是好整以暇,想看看她要干嘛。
秦蔻的爪子噌的一聲收回去,假裝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
傅紅雪就坐在最角落裡。
他手裡還捧著那個碗,低著頭,盯著碗底的糖汁和幾粒糯米瞧,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有人叫他:「小傅,小傅?」
傅紅雪緩緩抬眸,漆黑的眸光盯凝在了她的面上,他張了張嘴,沙啞地問:「你還要我做什麼?」
——你還要我做什麼?
時至今日,其實這世上好像根本沒有什麼事是他的使命、是他所必須要去做的事情,他一腳踏入了一片沒有重量的虛空之中,既感受不到別人,也感受不到自己。
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是下意識地把秦蔻當做救命稻草的,他瞧著她,就像是在用眼神將她死死抓住,不停地問「你還要我做什麼?」
秦蔻瞧著他,忍不住嘆了口氣,說:「你先把手伸出來吧。」
傅紅雪垂眸,瞧了一眼自己的右手,緩緩地把手伸了出去。
她的手上正捏著條五彩繩,正在對他說:「這是端午用來辟邪的東西,系在手上,端午之後的第一個雨天就可以剪斷,這樣就可以……」
他從沒見過這種東西,他小時候連粽子都只吃過一兩回,他的……養母一心要他長大復仇,恐嚇、詛咒他都來不及,又怎麼會去給他祈福,要他順遂長大,平安喜樂呢?
他有些恍惚地聽著她說的話,手安靜地垂著,像個布娃娃一樣,隨人擺弄,秦蔻把他的手執起來,才發現他的手指冷得驚人,她下意識地抬頭看了傅紅雪一眼,又看見他
有些渙散的眸光。
……好可憐。
她嘆氣,把彩繩記在他的手腕上,說:「你不是問我還要你做什麼麼?」
傅紅雪的眸光重新盯凝在她臉上,只道:「嗯。」
秦蔻……秦蔻哪來的事情給他干?
他們家連掃地拖地都是掃拖機器人好不好,唯一需要自己動手去掃的只有機器人上不去的樓梯。
不過她還是想到了一個非常合適的活兒。
於是秦蔻一指在角落安靜打盹的大橘,說:「給它洗澡!」
大橘:「???」
它明明上周才去過寵物店!!!
小貓咪哪有一周一洗澡的道理!!!
大橘懵逼地扭頭去看楚留香,楚留香根本不瞧它,無辜望天,完全沒打算搭救它。
大橘:「喵嗚啊嗚嗷嗚!!!」
大橘被拎著後脖頸扔給了傅紅雪,憤怒地在這個新來的木頭小子懷裡尖叫起來。
傅紅雪:「……」
傅紅雪隱隱約約覺得,她似乎……並不想讓他干什麼正經事。
中午,大家吃飽喝足,各自干各自的去了。
陸小鳳上午買了樂高蝙蝠車,此刻沒事,找了間空屋子去研究了。
花滿樓去擺弄秦蔻的吉他。
弦樂器都有共通之處,花滿樓精通古琴,琵琶也會彈一些,其他人瞧見吉他、貝斯一類的樂器,只當時聽個響兒,但花滿樓見了,自然是饒有興趣的上手去試。
秦蔻就教他從最基礎的53231323開始學。
說到這個,她還和花滿樓吐槽:「我以前和人談起我是彈吉他的,總有人說他也學過,還不著四六的要教我問我,再一問他們都會點什麼,呵呵,連個和弦都摁不全,就只會5323。」
這和認識了二十六個英文字母就說自己會英文有什麼區別?
當然了,這麼自信的,一般都是男的。
還有好些男的就硬背了幾個和弦譜子,會彈唱幾首民謠,就到處舔著臉裝大尾巴狼出來給女孩彈唱表白,還大言不慚地表示女孩聽不懂,夠糊弄就行了。
居然還敢糊弄到她頭上來!
秦蔻當年……反正怎麼說,白富美這種生物,追求者甚多,當然爛桃花也多,甚至都不打聽清楚她平時沒事的時候是彈吉他的,就跑過來裝。
反正她是一點不會給這種雞賊男面子,人家當著眾人面深情彈唱一曲,秦蔻反手抓過他的吉他來了個難度更高的,把那人弄得下不來台。
這種人,當然是給花滿樓提鞋都不配。
花滿樓上手非常快,記和弦也很准,那什麼新手鬼見愁的大橫摁,他只是聽秦蔻說了一下,伸手就摁出來了。
而且陸小鳳居然也行!
他雖然五音不全,樂理稀碎,但吉他和琵琶不一樣啊,吉他指板上有品啊!只要告訴他摁哪一品哪一根弦,他的手指多靈活的,和弦什麼的根本不在話下。
一時之間,算是找到了吉他的一些入門級樂趣,抱著吉他不肯松手,自信心爆棚。
秦蔻笑而不語。
等到開始弄節拍和速度的時候,陸小鳳才知道……他、確實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秦蔻和花滿樓在排練室鼓搗了一會兒,又鑽出來,聽見衛生間裡傳來一陣一陣的貓貓罵街聲,想來想去,還是進去看看傅紅雪。
不看不要緊,一看,就瞧見傅紅雪上身的T恤濕噠噠的,渾身都被甩了不少水,蒼白的胳膊和脖頸上,被大橘撓得都是血印子。
……洗貓看來真不是個容易事,傅紅雪中午寧願在刀上墜個廉價大金穗子也不肯放下,現在被大橘弄的刀也顧不得拿了,到處抓貓。
一個分神,渾身都是沐浴露的大橘噌的一下,跳起來就跑,結果因為四個爪爪上都沾滿了泡沫,落地就開始打滑,被迫開始小貓跳舞。
傅紅雪:「……」
秦蔻:「……」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看著狼狽的少年人,揶揄道:「看,我就說是一件很費力氣的事情吧。」
傅紅雪:「……」
他抿著唇。
其實不是費力氣,而是……他的手其實沒這樣子碰過活物。
一大團、毛茸茸的、會呼吸、會打呼,剛把全身都打濕的時候,它好像有點害怕,喵嗚叫著立起來,依偎在他懷裡。
軟乎乎、暖洋洋的。
這感覺對傅紅雪來說……實在太過新奇。
他見過小動物,知道有些人家會養貓兒,卻並不知道,原來一只小動物依偎在自己懷裡是這樣立體而生動的感覺。
他有點晃神,然後下一秒就被心機大橘撓出三道血痕。
傅紅雪:「……」
於是開始動手抓貓,又很害怕自己的手會重,會傷害到它,結果被潑大橘又撓了好多下,忙活了許久都沒弄好,還把自己弄得特別狼狽。
面對秦蔻似笑非笑的表情,傅紅雪抿著唇,別開了眼,不太想承認自己干活干得不好。
悠于 2023-11-8 14:24
第81章
秦蔻噗嗤一聲就笑了。
十九歲的少年,身板當然不見得有多麼雄渾,但身材修長、手長腿長,立在原地,比秦蔻高出一大截。他的五官蒼白而英俊,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岩石或者冰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冷酷。他還未長成,不夠成熟,卻已有了一種極其吸引人的魅力。
可惜就是太死氣沉沉了點。
此時此刻,這少年雙臂和脖頸上全是潑貓撓出來的血痕,側著臉不肯看她,薄薄的嘴唇緊緊地抿著,頗有些不屈卻心虛、又不肯承認自己做不來的感覺。
這樣倒是有那麼一點少年心性的感覺了。
大橘,好貓呀!
秦蔻看向渾身沾滿泡泡在衛生間裡不住打滑轉圈的大橘,眼神都溫柔了。
不懂得人類這些百轉千回心思的大橘憤怒地喵嗚喵嗚,也不知道是不是用貓貓語在咒罵她……啊,不對,它不是貓,是奇怪外星生物來著。
被罵的秦蔻:︿( ̄︶ ̄)︿
她一時之間特別想擁有幾條曾外祖母的翻譯小黃魚……因為真的很好奇貓貓罵街到底罵得什麼詞兒啊。
無辜大橘為了紅雪少年郎的心理健康犧牲良多,秦蔻蹲下來摸摸它的腦袋,乖哄著它晚上繼續吃金槍魚豪華貓飯。
大橘這才氣消了一點,嗷嗚一聲撒起嬌來,衝過來就要往秦蔻懷裡撞。
秦蔻:「……」
她看著大橘那敦實的身板,覺得這不是橘貓,是橘色的豬。
……就,別人家的貓都是虛胖,一沾了水之後就像耗子,可是她們家的大橘一沾了水,看起來那就只有一句話,腦袋大脖子粗。
……怪不得睡覺總打呼。
她嫌棄得直躲,大胖橘貓像炮彈一樣衝過來,被傅紅雪無情攔截,抓在手裡,大橘又是一陣亂扭,順手給了傅紅雪好幾下,傅紅雪面無表情,連呼吸聲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把大橘扔到牆角堵起來,用花灑直接衝。
大橘:「喵嗚!!!」
大橘縮在角落,可憐兮兮、奄奄一息。
傅紅雪一點兒不心軟,把它渾身上下衝了個透,秦蔻就在他後面等著,等到衝完之後,順手遞上
柔軟的大浴巾,指揮他:「快,包起來,像包小嬰兒一樣,不然它會著涼的。」
傅紅雪:「……」
傅紅雪遲疑著接過了浴巾,把大橘包起來,只露出個可憐兮兮的腦袋來。
秦蔻又說:「要把它的毛好好的擦干淨哦,就像你洗完頭之後擦干頭發一樣。」
傅紅雪瞧了她一眼,慢慢道:「我沒擦干過頭發。」
他的養母花白鳳是魔教大公主,叛逃出魔教給白天羽做外室的,而白天羽恰巧不巧,與魔教老教主之死有著跑不脫的關系。
花白鳳這樣的,自然被魔教視作叛徒眼中釘,抓住就是個死。再加上白天羽那一頭的仇人,花白鳳只能遠避山林,家中除了傅紅雪,就只請了一個僕人。
一個僕人夠做什麼使呢?
花白鳳又是個想復仇想魔怔了的人,對其他事情全然不精心,小傅紅雪大概六七歲時起,洗澡就是在林中的溪流之中解決的,夏天還好,到了秋冬日,溪流縱然不結冰,也如刺骨一般凍。
凍風寒了,養母會恨他不爭氣,動不動就生病,是個廢物。
他自小就沒能學會怎麼照顧自己,也根本就不懂得如何善待自己,連細細洗個澡這樣的事,都能讓他覺得羞恥、浪費時間,又怎麼會去細細得把頭發揉得干干燥燥的呢?
當然,他其實根本沒意識到這一點,他說這話,只是因為……他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做。
一個活物就這樣被他抱著,他感覺手腳無措。
秦蔻反問:「所以你這麼長的頭發,洗了頭,就濕淋淋的走?」
傅紅雪淡淡地嗯了一聲。
秦蔻說:「這可不行,會著涼的。」
傅紅雪黑漆漆的眼眸盯凝著她,只慢慢地說:「不要緊。」
秦蔻哼了一聲,瞪他一眼,說:「你在我家裡不吹干試試看,看我不摁著你的腦袋吹。」
這話說來不太客氣,可一點都不生疏,親親熱熱、自自然然的,好似……好似他們並不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是……而是……
而是什麼,他不敢去想。
傅紅雪的手指忽然忍不住蜷縮了一下,他垂下頭,盯著自己懷裡的大橘,大橘瞪著圓圓的眼睛,衝他喵喵
叫了幾聲,一點兒沒有剛才的潑勁兒,傅紅雪有些僵硬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用那個大浴巾去搓揉它。
秦蔻就在一邊兒瞧著他。
她忽然說:「你為什麼不問這裡是哪裡?」
傅紅雪沉默了一會兒,沙啞地道:「這裡是哪裡?」
秦蔻說:「或許是幾百年後,或許是一千年後。」
傅紅雪手上的動作僵硬了一瞬,又重新動了起來,嘴唇抿著,並不多問。
似乎對他來說,無論身處何處,都已經無所謂了。
秦蔻又說:「你為什麼不問那本記載著你命運的天書是從哪裡來的?」
傅紅雪漠然地問:「從哪裡來的?」
秦蔻輕輕說:「是一個大先知做夢所夢到的,然後他寫出來,我們都瞧見過,很多人都瞧見過。」
傅紅雪又沉默了。
他久久地沉默著,半晌之後,方才沙啞地說:「大先知為什麼要夢見我?」
他的語氣很輕、很輕,像是吹一陣風,就能消散一般。
他像是在苦苦地逼問什麼,又像是在自嘲、自厭、自傷。
秦蔻瞧著他的側臉。
他低著頭……他似乎很喜歡低著頭,額邊的碎發垂下,將他的神情擋住,秦蔻瞧不見他那雙偶爾泄出悲愴與痛苦的黑眸,只能聽見他似有似無的呼吸聲。
她說:「或許就是為了這一刻呢?」
傅紅雪不明白。
秦蔻輕輕地說:「或許大先知不忍你的命運,就是為了在這一刻,讓你解脫出來呢?」
傅紅雪低著頭,一動不動,像是死了。
秦蔻伸出了手。
她遲疑著、一點一點地靠近傅紅雪,像是在對待一只剛剛進了家門、對所有的一切都充滿警惕的流浪犬。
傅紅雪當然不可能沒發現,一個武人身邊坐著一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即便他根本沒有看她,她的動作當然也不可能瞞得過他。
但他依然一動不動,腦子裡亂糟糟的。甚至有一瞬間在想,她是不是要扼死我呢?
扼死我吧,扼死我吧,我就再不用這樣痛苦了。
但她的手只是輕輕的、像是一片羽毛、一片雲朵兒,落在他
的頭頂,像揉一只小貓一樣,輕輕揉了揉他的發頂。
傅紅雪渾身一顫,手臂上的肌肉縮得緊緊的,喉頭忍不住滾動了一下。
她的聲音又輕不可聞地傳了過來:「你看,我知道你叫傅紅雪,可是你卻不知道我叫什麼,所以你為什麼不問問我叫什麼呢?」
傅紅雪很久很久都沒說話,久到秦蔻都已經把自己的手收了回去,以為他不打算回答這問題了。
過了不知道有多久,傅紅雪才平靜下來,低低地道:「我知道。」
秦蔻:「嗯?」
傅紅雪嘶啞地道:「你叫蔻蔻。」
他的聲音很低很低,像是不想叫多余的任何一人聽見這句話。
秦蔻一怔,復而笑了起來。
傅紅雪名義上欠了秦蔻的錢,要在秦蔻這裡做活還債,但問題是……秦蔻這裡確實沒活兒啊,中午非要給他找點事情干,還把無辜的、剛剛洗過澡一星期的大橘給搭進去了。
秦蔻當老板當了這麼久,從來都只有一個人當兩個使喚的,從來沒有過這種給他絞盡腦汁找事做的。
下午打發他自己去洗個澡,又在一點紅和陸小鳳的衣櫃裡挑來挑去,最後選擇了陸小鳳的衣櫃,薅了幾件干淨衣服給傅紅雪換洗。
至於為什麼不選一點紅的……主要是因為一點紅不怎麼穿休閑的寬松款,喜歡穿緊而貼身的輕薄黑T。
這樣穿養眼歸非常養眼,但這種衣裳講究的就是一個合身,傅紅雪一個剛上大學年紀的少年,和一點紅這種二十大幾歲的熟男,身材怎麼比?穿上肯定不合身。
而且陸小鳳的衣裳活潑啊!
於是下午,傅紅雪就面無表情地穿上了明黃色的皮卡丘聯名款。
他……他很想拒絕。
這樣渾身僵硬的他看起來就更像是個鬧別扭的少年郎了。
秦蔻蠻開心的,還用手機給他拍了幾張照給他看。
原本毫無關系千年後世界的傅紅雪也被拍照功能鎮住了,好半晌眼睛都動不了,像一只呆呆的黑貓。過了整整一天之後,他似乎終於意識到……這地方比起他所以為的,還要更不相同、更了不得一些。
這樣就對了。
很多時候,痛苦與悲傷是要靠自己往出走的。
她能看得出,傅紅雪是個很堅韌的人,在得知真相之後,他沒在第一時間尋死,甚至還掙扎著吃了東西,這就是他的決心。
有這樣的決心,她自然很願意幫他一把,現代好玩的東西太多了,要他慢慢去探索、慢慢去玩,起碼也夠分散他幾個月的注意力的了。
所以下午秦蔻直接把他丟給了陸小鳳,把「拼樂高蝙蝠車」當做又一件重要髒活兒交給了他,然後出門去店裡忙活。
一個合格的老板不需要每天都去店裡,但是隔三差五還是得去看看的。
等到她晚上下班的時候,時間已經十二點過了。
十二點過,在古代,那已經是真真正正的半夜三更,街上除了打更的,就是一閃而過的江湖人,在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去了。
一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還是女人,若是選擇在這個時間在外頭晃,那可真就是不打算要命了。
現代當然是不同的。
就以秦蔻所在的行業為例,livehouse裡的樂隊演出,一般是晚上八點鐘開場,唱三個小時,十一點散場。但這屬於理想情況,但凡辦過活動的人都知道想准時准點開、准時准點結束幾乎不可能。
所以,推遲個十多分鐘開場都很正常,十一點多,正場的演出結束之後,觀眾的氛圍要是熱烈,就會歡呼要求返唱再唱兩首——這是慣例,返唱的曲目其實都是提前准備好的。
這樣一來,十二點散場,太正常了。
這個商業街區之中,當然藏著很多酒店,來看演出的觀眾,大多數提前定好酒店,散場之後,三三兩兩地消失在了街區裡頭。
散場之後,觀眾可以走,可是工作人員當然還得留下來收拾,弄到十二點半簡直太正常了。
現代當然也不是什麼永恆烏托邦幻想鄉,晚上比白天危險,誰都知道的,古代俠客們當然也很清楚。
晚上十點過的時候,秦蔻的手機就響了。
她一看,微信消息。
來自群聊「相親相愛一家人(青春版)」
秦蔻她外婆這兩天把他們正經家庭群改成「相親相愛一家人(玫瑰)」來著,秦蔻只能把古代俠客
群改成青春版。
鳳凰俠:蔻蔻什麼時候回來,帶點夜宵啊?
赳赳老秦:……鳳凰俠是什麼東西?
鳳凰俠:照著蝙蝠俠改的咯!蝙蝠對鳳凰,很對仗吧(可愛)(可愛)
赳赳老秦:蝙蝠是哺乳動物,你是家禽(狗頭)
鳳凰俠:(微笑)(微笑)(微笑)
赳赳老秦:暫時回不來,夜宵你自己買吧。
然後是一點紅發來的私聊。
一點紅:幾點?
赳赳老秦:十二點多吧。
一點紅:我來接你。
赳赳老秦:好∼你能找到麼?
一點紅:嗯。
人狠話不多。
十二點半,秦蔻從店裡出來的時候,就瞧見一點紅正背對著店門,等在那裡了。
此時場子早都散完,觀眾都走光了,只有幾個工作人員和秦蔻一起出來,秦蔻一瞧見一點紅,臉上就不自覺帶上了笑意,和身邊的工作人員說了聲,自己先走了。
一點紅沒轉過身來。
秦蔻輕手輕腳地湊過去,一點紅哪裡能聽不清她的動靜?不過只聽她手腳動作故意放輕,想來是不知道又打著什麼壞主意呢,一點紅樂得陪她耍,當然不會壞了她的興趣,權當什麼都沒察覺。
然後就感覺自己高高扎起來的馬尾被她抓住晃了晃。
一點紅:「……」
一點紅斜眼瞥她,道:「走?」
秦蔻:「反正也不遠,我不想開車了,我們在街上走走吧。」
一點紅垂眸瞧著她,溫聲道:「好。」
第82章
這裡是一片很幽靜的商業街區。
這裡沒有燒烤攤、大排擋,喝不了冰涼涼的大扎啤,在動輒十幾層的鋼鐵叢林之中,這裡的房屋多多少少顯得很低矮。
籬笆、花園、桌椅、咖啡、泰國菜、牛排、小館、龍舌蘭日出、還有爬山虎。
與整個城市的氛圍都不一樣。
路燈沿著道路兩旁向前蔓延著,照出路邊那些西式小館牆上的爬山虎,風一吹,樹葉發出颯颯的聲音,這裡的蟬鳴聲沒有小區裡那樣急,只是隨著夜風,一聲聲地響,一聲聲地消散,踩進地裡,浮到空中。
秦蔻與一點紅並排走在路上,因著安靜,她的人字拖落在地上的聲音顯得十分清脆。
天氣當然是不涼快的,不過再不涼快的天、再不適應的天氣,來到此處近一個月,一點紅也早就習慣了。倒是秦蔻,團著個丸子頭,白皙的後脖頸之上,還能瞧見一點薄汗,面上也有點微紅。
秦蔻抬頭瞧他:「想什麼呢?」
一點紅沒說話,不知道從哪裡弄出個冰涼貼來遞給她。
秦蔻毫不客氣地接過來,啪嘰一聲貼自己腦門上了,看起來像是個剛從醫院裡跑出來的病人。
一點紅:「……」
一點紅說:「熱的話就打車吧。」
秦蔻不同意:「不想打車,我現在就想走走嘛。」
一點紅當然沒有異議,一般來說,他都很少有異議,他對很多事都沒有執著,無可無不可罷了。
秦蔻又補充:「而且這邊這個時間不好打車的,車都在工業園那邊。」
她看一眼時間,說:「現在那邊也難打車的,下班高峰期。」
一點紅以為自己聽錯了,古怪地道:「……下班高峰期?」
那不是六點到八點麼?這大半夜的,哪裡來的下班高峰期?
秦蔻見怪不怪:「是咯,工業園那邊,十二點下班屬於正常下班時間哦,二十多歲三十歲,干到猝死的都有。」
說是猝死,其實說白了就是累死了。
一點紅沉默了片刻,冷冷道:「與鄉間大戶的佃農倒也沒差。」
秦蔻聳聳肩,涼涼道:「誰說不是呢……」
她當年畢業之後,先是想全職搞樂隊,但樂隊後來散了,她心灰意冷,因為本科學的是法律專業,就去找個了事務所當實習律師,上班那半年,真是叫她知道了什麼叫新時代地主老財和拉磨的驢。
五險一金,是沒有的;批評辱罵,是張口就來的;工作量,那是巨大的;工作時間,那是無限延長的了;工資……呵呵,有些律所甚至說實習律師過來學習要交學費,真的是,哪行哪業,從來沒聽說過出門打工還要倒貼錢的,用著廉價的勞動力,說著最不要臉的話。
怪不得業內冷笑話:全世界最不懂勞動法的地方就是律所。
呵呵。
當時她還有個學姐,去了勞動仲裁,天天都是諸如「我在加班給別人算加班費但我自己沒有加班費」的冷笑話。
這些倒都還能忍,最不能忍的是,律所主任要她去陪酒局。
秦蔻一個富二代,不愁吃不愁喝,出來工作完全為了價值,叫她陪酒?叫她為了給律所拉業務陪老男人喝酒,你做夢呢你個傻X。
所以她直接走人不干了。
辭職之後,她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很消極。
她不是一個沒接觸過社會、非常理想化覺得誰都要慣著自己的人,可是她對當律師這件事並沒有什麼喜好,也沒什麼目標,為了這件事去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頭發一把把的掉,還要上虛與委蛇的酒桌,她覺得很荒謬、特別荒謬。
她知道很多人沒得選,也想明白了為什麼自己的樂隊會解散。
後來她就自己開店了。
秦蔻心不在焉地想著,忽然又噌的一聲轉過頭,故意問一點紅:「可是如果待會兒我走累了,我們又打不到車該怎麼辦?」
一點紅聞言,挑了下眉,側目瞧她。
她其實看上去並不累,只是小巧的鼻尖之上浮出了一點焦灼的汗,她笑意盈盈、不懷好意地瞧著他,似乎就是想知道這話他要怎麼回答。
能怎麼回答呢?
一點紅伸手,替她把鬢邊的幾縷碎發別到耳後去,溫聲道:「我帶你回去。」
秦蔻問:「怎麼帶?」
一點紅的臉上似乎閃過了極其淺淡的笑意,低低道:「輕功。」
人在江湖上混,哪裡不會輕功的?只是功夫的深淺不同罷了。一點紅是個殺手,身段靈活、動作敏捷,輕功的造詣很高。
他想了想,又道:「只是我的輕功比不上楚兄。」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他的肩頭,嗔道:「哪有你這樣的,提前就說自己不行。」
一點紅根本沒躲,受了她不輕不重的兩點,面色不變,只淡淡道:「我行不行,大可以待會兒再說。」
秦蔻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她問:「小傅在家干嘛呢?」
一點紅立刻斜眼瞥她,閉著嘴,好一會兒沒說話。
半晌,他的語氣很淡,聽不出情緒地道:「似已經睡了。」
縮到那個影音室裡,他出門的時候,陸小鳳本來打算去看個電影,結果在影音室門口躊躇。
秦蔻驚訝:「啊?這麼早就睡了?」
一點紅:「……」
一點紅出門時,已經十一點過了,古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十一點過,早不知道都睡多久了,一點紅以前不干活兒、不需要熬夜的時候,作息也是如此,睡得早起得也早。
結果現代人脫口而出就是「這麼早」。
有電燈就是會讓人變成夜貓子啊,一點紅這樣自律的人,來了現代之後,沒過三周,也被腐蝕了。
也就是傅紅雪的作息還沒調整過來。
他淡淡道:「你似乎很在意他?」
秦蔻聞言,不免斜眼瞟他。
他倒是沒看秦蔻,目不斜視地往前走,表情……就是一貫的沒有表情。
她說:「小傅很可憐的。」
一點紅的語氣仍然很平淡:「這世上可憐的人多了,你可憐不過來。」
秦蔻說:「可誰叫我們有緣分呢?」
一點紅閉上了嘴。
秦蔻垂著頭,一邊走路,一邊盯著自己的腳看。
她換了美甲,現在腳指甲是豆蔻綠色的。
互相沉默著走過了一小段路。
過了一會兒,一點紅感覺到自己的T恤下擺被拉了一下。
其實倒也不是下擺,他喜歡把上衣的下擺塞到下著裡面去,在用腰帶一勒……這也是勁裝的穿法。
這習慣被他自然而然地帶到了現代來,所以這件貼著身子的、薄而柔軟的T恤下擺,是沒辦法被她拽出來的。
她只是用兩根手指,輕輕捏起他側腰的衣物拽了拽,衣物好似貼在他身上的另一層皮膚,這層皮膚被剝離時,他的肌肉忍不住縮緊,又強迫自己放松些。
一點紅側目去看秦蔻,等著她說話。
秦蔻的嘴角勾起來,語氣輕快地說:「我們也有緣分啊。」
一點紅腰腹間的肌肉瞬間緊緊縮起,甚至有一種不知名的抽痛在蔓延。
他的臉上仍然沒有表情,側臉的棱角瞧上去仍然又冷又硬、不近人情。
他聽不出情緒地說:「你可憐我?」
秦蔻糾正說法:「我心疼你。」
一點紅冷笑:「你也心疼那小子。」
秦蔻笑了,她眨了眨眼,說:「紅哥,你不高興麼?」
一點紅又閉上了嘴。
男女之間的你來我往,往往也暗藏刀鋒,也算是短兵相接的一種,而這種短兵相接,其中的機巧與驚險程度,與真正的決鬥相比,也絕不遜色。
可惜的是,一點紅是短兵相接的一把好手,卻並不擅長這種「短兵相接」。
他不肯回答這問題,秦蔻的面上瞧起來也並不在乎,又接著問:「紅哥,你說小傅會好麼?」
一點紅:「……」
半晌,他聲音嘶啞地回答:「會的。」
秦蔻笑了:「你好像很篤定?」
一點紅的目光冷電般地凝在了她臉上。
過了好一陣子,他才說:「你的法子對旁人來說或許不奏效,對他來說卻很奏效。」
一只幾乎被打斷脊梁骨的小狼崽子,沒了家、沒了目標,秦蔻給了他一個容身之所,把自己當成家來對待他,又給了他目標……說真的,聽到那小子追著她問「你還要我做什麼」的時候,一點紅真是煩得要死。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秦蔻做事的確有一套。
他淡淡地評價道:「你好像格外清楚看人下菜碟。」
看人下菜碟……好像略帶貶義,但一點紅其實不大通文墨,說起話來當然不太講究。
秦蔻也不在乎這些小事,只是滿不在乎地說:「是咯。」
一點紅問:「何必?」
秦蔻一怔,「嗯?」了一聲。
一點紅淡淡道:「其實你不用做這麼多。」
他不是鐵石心腸,當然很明白秦蔻是怎麼對待他們的。
他剛來時,瞧見電梯,也忍不住警惕、緊張,秦蔻看出了他的情緒,輕聲地安慰著他,又不至於讓他覺得窘迫,在很多小事上,她都是這麼對他的。
花滿樓的眼睛也是,這是一樁麻煩事,她大可以一推四五六,權當不曉得,反正花滿樓對自己的眼睛也不抱什麼希望,但她還是忙活了這麼一氣。
傅紅雪……當然也是一樣的。
秦蔻「唔」了一聲,說:「可能因為我……其實很喜歡被朋友包圍的感覺吧。」
一點紅側目瞧她一眼。
秦蔻說:「我跟你講一件事哦,你不要對別人說起。」
一點紅盯凝著她,低低地嗯了一聲。
秦蔻講起的是她以前的樂隊解散的事情。
秦蔻從來沒避開過自己上大學組樂隊的事情,還把他們樂隊發的那張專輯給花滿樓聽過。
但當然,她的確沒談過是怎麼解散的。
其實原因說起來也很簡單。
上大學時,校園樂隊,很有銳氣,又沒有切實的經濟壓力,四個人往一起一湊,自然很是開心,又發了專輯,覺得自己小有成績,未來一定可以一飛衝天。
所以大家就約定,畢業之後都留在X市,不要各奔東西。
秦蔻和鼓手妹子王思雨都是土生土長的X市人,所以這個自然沒問題,其他兩個外地人也留下來了,一開始大家也沒想著直接全職做樂隊,都各自找了工作。
結果就很好想了,理想豐滿,現實骨感,秦蔻自己一天工作十幾個小時,周末還要加班,其他幾個人也差不了多少,排練、排個屁!
後來秦蔻辭職了,鼓手妹子考了公,當了公證員,工作清閑,大家總算排練的時間多一點了。
但這時候的矛盾其實已經很深了。
吉他手江晨是學建築的,畢業後找了份畫圖的工作。他家的家庭條件不是特別好,當初為了一腔理想留在X市這個平均工資不高的地方,已經很是後悔,況且畫圖這種工作,忙起來真的非常忙,累得半死不活,秦蔻和王思雨還經常積極地組織排練。
導火索是一次演出的服裝問題。
樂隊是上台表演的,秦蔻的樂隊走的是復古風格,上台穿T恤牛仔褲,那也太出戲了!
當然,有很多樂隊其實也不在乎這個,人家就是隨便亂穿,但秦蔻不接受。
她當然也明白,追夢是個很奢侈的事情,對於家庭條件普通的人家來說,容錯率非常之低下,她當然不能因為自己能玩、能玩得起,就要求別人都和她一樣玩得起。
所以她永遠不會提出全職搞樂隊這種要求。她自認為優點就是家裡有錢,所以對內一些花銷她都直接掏了,比如說隊友的樂器壞了要修,那就直接她去送修,再比如說排練室,她直接包了一個,還有就是衣服,她去挑、她去買,不浪費大家的時間和金錢。
然後……畫圖的吉他手江晨爆發了。
他沒辦法忍受自己連演出服都要別人掏錢,他就是看不慣秦蔻這種滿不在乎撒錢的姿態。
這其中應該包含了很多很多的情緒,比如說他真的特別累,人在勞累的時候情緒自然會變得暴躁易怒;比如說他痛恨自己的勞累與工資不成正比,連樂隊演出的必要支出都付不起;他也會忍不住想,為什麼有些人就是命那麼好呢?想干什麼干什麼,不想工作就直接辭職,整天傻樂呵。
總而言之,爭吵就這樣爆發了,隊內氛圍急轉而下降至冰點,一個月之內,連微信群裡都沒人說話。
而一個月後打破沉默的還是江晨,他說在海市找了新工作,X市工資太低了,他要走了。
最後,江晨私聊了秦蔻,向她道了歉,說那天不該莫名發火。
就……這樣解散了。
其實表面上的爭吵根本不算什麼,這矛盾歸根結底來說是沒法子解決的。
秦蔻自己心裡也很明白,但她還是傷心了很久,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麼。
時隔多年,這件事再講出來的時候,她已經不像前幾年那樣一提就哭,語氣和語調都很平,也很冷靜。
她說:「所以說,有時候不合時宜的善意,的確會讓人很難受吧?也不能說你心是好的、出發點是好的,別人就一定要接受,這世上其實沒這種歪理。兩方都舒服,那才可以。當然咯,實在因為各種原因,怎麼做都不對,那就是沒緣分,不能強求。」
秦蔻頓了頓,說:「我也發現了,那個時候我就是很自以為是,所以現在不會了。」
她不會變得冷漠的,她這輩子都不會變得冷漠的,但她已經懂得更好的何人相處的方法了。
所以她對傅紅雪的態度是那樣的,而對剛來時的一點紅,態度又是另外一種。
一點紅的目光就這麼凝注在她的面上。
她有點陷入自己的情緒裡了。
她的語氣雖然還蠻冷靜的,其實人已經蔫了,垂著頭,盯著自己的腳看,眼尾下垂,有點紅。
她真是……
一點紅這輩子都沒見過這樣的人。
她實在慷慨得要命,對所有人都無差別地散發著她的熱情、真誠與善意,她又這麼體貼,這份善意要如何給、怎麼給,都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絕不會讓對方有一絲一毫的不舒服。
一點紅不知道楚留香等人是如何想的,但他非常明白,秦蔻這樣的人,對他……對傅紅雪這種落魄江湖、偏激凄苦的獨狼來說,簡直就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因為自己從沒碰見過這樣的善意,所以在碰見之後,會被迷了眼睛。
他挪不開眼睛、挪不開腳步,一開始他渾身僵硬,不知道如何去觸碰、去珍惜這份過度的溫柔與關愛,而一點他開始習慣了之後,就似乎變得更貪婪了,想要多吃下一些,再多吃下一些。
第83章
一點紅定定地瞧著秦蔻,忽然慢慢地伸出手,慢慢地去替她理一理額前的碎發。
他沉聲道:「那人不知好歹。」
他說的自然就是秦蔻口中的吉他手江晨。
他是瞧不起這人的。
既做不來、受不了這壓力,要走也就走了,繃不住發火是什麼意思?自己沒點本事掙不到錢,反怨懟她人接手他的事情替他掏錢?莫說後頭道不道歉的事情,這火能借故發出,一點紅就瞧不起他。
一點紅又是何許人也?一點紅可是連自己的胳膊被陰差陽錯地削下來,也能故作輕松地說「這手臂殺人太多,也該歇歇了」的人,瞧不起當年江晨那種剛出大學沒多久、頂不住壓力的小兔崽子,實在再正常不過。
秦蔻說:「他那時候還是我男朋友來著。」
一點紅:「……」
一點紅冷笑:「那他該死。」
穿來現代三周,一點紅早明白了男朋友什麼意思。
那江晨那狗東西的心思就更好猜了,無非是覺得自己是個男人,感覺被下了面子,那起子火氣,未必沒有一點惱羞成怒的意思。
不想靠自己的女人養活,這本沒什麼問題,但自己養不起自己,那就是無能,無能還想要面子,那就是徹頭徹尾的草包一個。
況且……
秦蔻這樣好,他竟敢不珍惜?
不長眼睛的狗東西。
他心裡冷冰冰地罵著那個沒見過面的男人,面上不顯山露水,一點表情也無,只淡淡道:「他配不上你。」
秦蔻滿不在乎地擺擺手:「也沒什麼配不配得上的,就是沒有緣分。」
其實前男友什麼的,秦蔻倒看得很開,她從小到大的前男友拎出來能有六七個了,成年人,因為這種現實的問題分個手固然難受,那也不至於要死要活,她更在意的的確是樂隊的解散。
那時候的確是個死局啊,想來想去,也就只有「沒緣分」三個字了吧。
不僅是她和江晨沒緣分,和鼓手妹子王思雨也沒緣分——鼓手妹子家一直都反對她做樂隊,覺得這不是正經事,大學玩兒可以,都工作了怎麼還能接著玩兒呢?
她不願意再繼續這話題,轉而問一點紅:「好了,我告訴你一個我的秘密了,你也得告訴我一個你的秘密。」
一點紅:「……」
一點紅的臉色有點奇怪:「……秘密?」
他的老底子不是早讓秦蔻給掀了麼?
……這事兒細細去想,還挺尷尬的,他那時候把劍收了,身上氣息也斂了,秦蔻問他做什麼維生的,只推說是做苦力的。
他說那話時,她應當什麼都知曉吧。
後來真相大白,一點紅沉默得像是雕塑一樣,想到他自己自以為藏得天衣無縫,就很無言望天。
現在說秘密……他哪裡還有什麼秘密可言?
秦蔻故意逗他:「譬如說以前交往過的女孩之類的……?」
一點紅:「……」
一點紅無奈:「你認為我以前有機會接觸女人?」
秦蔻笑:「想找還沒機會麼?啊……說起來你知不知道,網文小說裡以前很流行你們這種冷面殺手當男二號?」
一點紅:「男二號?」
秦蔻:「就是為女主角死了,女主為了他流了一滴眼淚最後還是和狗男主在一起了的那種。」
早古文標配男二號!
一般這種文的男配一個比一個對女主好,偏偏男主角是個棒槌都不如的傻X,也是很奇怪了。
一點紅:「……」
一點紅挑了下眉,哼了一聲,權當回應。
秦蔻捂著嘴偷笑。
一點紅道:「沒有。」
秦蔻:「嗯?」
一點紅道:「你說想找就有機會……的確是,但我沒興趣找。」
殺手大都是喜愛放縱的。
在生死線上游走,在刀光劍影之中討生活的壓力遠比外人瞧見的要大得多,一次兩次瀕死求生或許還好,若是次數多了,這巨大的壓力,倘若不找個發泄的出口,就會生生把人逼瘋。
狂嫖濫賭、狂飲縱酒,一點紅知道自己的師兄弟都是這樣去發泄的。
但他只覺得他們像是臣服於欲望與恐懼的狗,被打斷了脊梁骨。
他的傲氣遠超常人,神經也好似在千錘百煉之中變成了鐵鑄,他寧願有一天發了瘋,叫人一劍殺了,也不願躺在泥坑裡醉生夢死、如牲畜一般。
但他無疑又是幸運的,沒到了真的發瘋的那一步,先是交了楚留香這樣一個好朋友,又來到了這裡,認得了秦蔻。
秦蔻抬眸望他,說:「沒興趣找麼?」
一點紅垂眸瞧她,低低道:「嗯。」
秦蔻的嘴角勾起來,面頰上露出兩個小小的酒窩,一點紅盯著她,啞聲問:「你想聽我什麼秘密?」
秦蔻說:「只要是我不知道的,就都是秘密咯。」
一點紅道:「我看傅紅雪那小子不順眼。」
秦蔻哈哈大笑:「這種事我能不知道麼?換一個換一個!」
她十分快活,甚至還轉了半圈,面對這一點紅倒退著走路,這個人一得意忘形,就會這樣子走路,好在現在路面上一個人都沒有,只偶爾過去一兩個大半夜出來溜大型犬的苦逼遛狗人,呲溜一下過去了。
一點紅雙手插兜,抬頭望天,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秦蔻的目光就落在了他的喉結上。
慘白的皮膚,微微滾動的喉結,向上,是下頜角的棱角,向下,是極富力量、如黑豹般的身體。
他當然也能感覺到秦蔻的目光,但他並不說話,也不改變姿態。
片刻之後,他說:「其實……」
秦蔻重復:「其實……」
一點紅低低道:「你不在家時,我從不進廚房做飯。」
秦蔻的睫毛顫了一下。
她的睫毛很長、也很濃密,顫動起來的時候,好似蝴蝶的翅膀在抖動著落下磷粉,她復而抬眸的時候,有一種奇異的、動人的風采就也從眼角裡流出,似乎糾纏著要往他身上攀一樣。
她輕輕地說:「其實……我知道的,這也不是秘密。」
一點紅黑漆漆的眼眸安靜地盯著她看。
秦蔻揚唇一笑,忽然說:「啊!對了,前面有個大排檔,我們買點東西回去吧。」
一點紅頷首,短促地道:「好。」
大排檔就在不遠處。
夏天的夜裡,居民區附近總藏著幾家燒烤大排檔,塑料桌、塑料椅,就這麼大剌
剌地擺在街面上,穿著圍裙的大媽大姐穿梭在人群中上菜,扎啤杯那麼大一個,都放在桌子上,時不時就有人吹牛吹高興了,大聲叫:「走一個!」
然後就是清脆的杯子的碰撞聲,杯中金黃的酒液帶著泡沫搖晃出來,落在桌上、落在人的手上和衣服上,卻無人在意,地上都是隨便亂扔的垃圾,等著店家在所有客人都走完之後再收拾。
靠近那裡,除了鬧哄哄的聲音,就是令人食欲大動的香風辣雨。
不過那邊也更熱啦。
一點紅不想秦蔻去那邊受那份熱,就問:「吃什麼,我去買。」
秦蔻掰著手指頭報菜名:「花甲來一份咯、蒜蓉茄子、肉筋、牛油、羊肉、烤面包片……」
嘰裡呱啦報了一大串。
也不知道一點紅是怎麼記住的,反正只是等她說完,淡淡道:「嗯。」
抬腳就往那邊去了。
秦蔻站在路燈之下等他,順便拿出手機打開微信。
群聊「相親相愛一家人(青春版)」
赳赳老秦:@鳳凰俠買了燒烤,OK麼?
鳳凰俠:剛煮了泡面。
赳赳老秦:那我自己吃,@龜背竹公子七童吃麼?
龜背竹公子:(語音消息)好喲∼
鳳凰俠:算了,泡面哪有燒烤重要,蔻蔻我要吃肉筋。
赳赳老秦:知道,早點了。
鳳凰俠:美好的祝福送給你.gif
鳳凰俠:為友誼干杯.gif
赳赳老秦:……你怎麼什麼吊圖都有?
鳳凰俠:貓貓玫瑰.jpg
赳赳老秦:@寧靜致遠阿楚哥在干嘛?
鳳凰俠:他在試著調酒哦∼我和七童在嘗。
赳赳老秦:wow,可以誒!想讓阿楚哥來我店裡打工,二表哥∼
寧靜致遠:@赳赳老秦樂意之至∼
秦蔻嘴角緩緩上揚。
楚留香為人體貼,成熟且有分寸,在大致鬧明白現代的生存法則之後,絕不給秦蔻添麻煩,惹出來最大的事情就是那次低德地圖跨湖事件了。
不過,他也很擅長在規則之內,給自己找樂子。
浪子自然愛走四方,可誰叫他們沒有身份證,不能坐高鐵飛機,且沒法子離秦蔻太遠呢?
所以楚留香的樂子大概有兩條,第一就是攝影,他手上有錢,近來便在研究相機,想買一台回來玩,秦蔻還建議他如果回去的時候想帶,或許可以多買個拍立得,這樣子回去也能速拍速得,不然數碼相機什麼的,衝洗照片還是個麻煩,至於充電的問題……額,帶發電機回去吧。
越想感覺他們回去要提的大包小包越多。
第二個樂子,便是調酒了。
楚留香好酒,這是人人都曉得的事情,現代酒類多樣,他就很愛多品一品,自然而然地摸到了調酒這個領域之中,當然也要買回來試一試咯。
啊!要是阿楚哥來客串幾天酒保!
……秦蔻總覺得自己店的酒水票能賣爆,哈哈哈哈哈。
啊,對了!想起來一件事。
群聊「相親相愛一家人(青春版)」
赳赳老秦邀請雪雪喵(=OwO=)加入群聊
鳳凰俠:??!
鳳凰俠:傅紅雪????你這什麼名兒,自己取的麼?
赳赳老秦:我取的
鳳凰俠:@雪雪喵(=OwO=)你居然同意?
赳赳老秦:別艾特了,我還沒把手機給他呢,完全是我的越權代理行為
鳳凰俠:……
赳赳老秦:貓貓打滾.gif
她低著頭,在手機上快速地輸入著,忙著群聊,根本沒在意四周。
有人醉醺醺地上手要抓她:「美女,一個人啊?走啊一起喝酒去?」
秦蔻頭都沒抬,避了一下,聲音也不低:「滾。」
那人噎了一下,似乎沒見過這麼直白不耐煩的,他是和朋友們一起喝酒的,剛才就注意到這裡站著個低頭玩手機的漂亮女孩,眼睛一直往過瞟,他身邊的朋友就慫恿起哄讓他過來要微信,他借著酒勁兒,就醉醺醺的過來了。
結果當場就被下了面子。
這一聲不輕不重的「滾」,簡直就好像一個巴掌,啪的一聲打在他臉上,讓這男的臉騰得一下就紅了,後面的朋友還都看著呢,他一下子火氣就上來了,說:「不至於吧妹妹,說話太衝了吧。」
秦蔻還是沒抬頭,噠噠噠地點手機屏幕,輕蔑的意思特別明顯,這男的惱羞成怒,伸手就要去拍秦蔻的肩膀,然後他的手忽然被人抓住了。
那人冷冰冰、陰森森地說:「你想干什麼?」
而那只抓著他手腕的手,白慘慘的,卻有力到讓他動不了分毫,還在慢慢用力,他甚至覺得自己骨頭都被捏得咯咯作響。
他勉強說:「兄弟,誤會,都是誤會。」
一點紅冷笑了一聲,伸手就點了這人啞穴。
現代不是處處都好的仙境,在夜路上仗勢欺人、騷擾姑娘的事情,當然也不會斷絕。
而且這種男的是真的很愛和人湊近乎,一旦被抓了現行,不想著求姑娘原諒,卻對著他說什麼「都是誤會」。
他懶得聽這種廢話。
一點紅一只手拎著大包的夜宵,另一只手掐著這男的的後脖頸,那男的那桌朋友見勢不妙,就想要過來給他「解圍」,一點紅眼皮子都沒抬一下,腳下一動,揚起幾顆小石子,狠狠打在那幾人身上,沒叫他們身上開洞,就是膝蓋皆是一痛,剛站起來的人立刻撲通一聲坐回去了,腿都挪不動。
一點紅問:「怎麼處理?」
秦蔻磨牙:「最好讓他這輩子都記住別找路邊的女人搭訕。」
一點紅爽快答應:「可以。」
然後在他身上小試了一會兒分筋錯骨手,把一條胳膊的骨頭拆了裝,裝了拆,差點沒把這男的疼死,都想跪下來磕頭了。
只可惜他身上的穴道被結結實實的點著,從遠處望去,只覺得這三人是朋友,正在閑聊呢。
秦蔻說:「不磨蹭了,咱們走吧,再晚烤肉涼了就不好吃了。」
一點紅沒搞過癮,還有點意猶未盡地掃了那男的一眼,那男的嚇得一個激靈,真想跪下給這兩個閻王磕頭。
他拍了一下這男的的肩,陰森森道:「滾。」
然後轉身和秦蔻一起走了。
秦蔻斜眼看他:「你今天怎麼在他身上試了那麼多?」
誰讓他那麼不長眼,欺負到秦蔻頭上呢?況且一點紅正因為傅紅雪那小崽子心裡不舒服呢,這不是送上門來的出氣筒麼?不用白不用。
一點紅還道:「可惜沒穿外套。」
秦蔻:「嗯?」
一點紅就跟她解釋:「沾了水的衣裳,像鞭子一樣,破不了油皮,但能叫他這輩子再也不敢在路上跟女人搭話。」
秦蔻:莫名其妙的刑訊知識增加了!
不過,還是爽的!
總之,從今天開始,世界上就又少了一個會借著酒勁隨便撒潑的油膩男了!
她揚唇一笑,眼見著走近了無人的街道,她說:「我有點累了,快點快點,輕功輕功!」
第84章
輕功!飛誒!
她還沒體會過誒!
秦蔻:興奮.jpg
一點紅垂眸瞧著她,一雙永遠冷酷的眼睛之中,似乎都有些柔情蜜意流了出來,見她興奮得不成樣子,他的嘴角忍不住向上勾了勾,道:「好。」
秦蔻說:「你打算怎麼帶我?」
一點紅說:「背你。」
說著,他就在秦蔻面前慢慢地俯下了身子,好似半跪在了她面前一樣,叫她能輕而易舉地攀上他的背。
秦蔻說:「那東西我拎著吧。」
一點紅道:「可以。」
她接過那一袋子夜宵,走到他的跟前,然後慢慢地攀上了他的脊背,伸出雙臂,從後面環住了他的脖頸,貼住了他。
她就感覺到他身上的肌肉在一瞬間縮緊。
再側眼去瞧他的手臂,慘白而修長的手臂,肌肉一塊塊的繃起,小臂之上,青筋一條條凸出,他整個人都好似蓄勢待發了起來,緊張、精壯而有力。
而且很燙。
秦蔻有點不知出於一種什麼樣的心態,在他背上扭了一下。
一點紅的喉頭滾動了一下。
他啞聲道:「這裡沿路有攝像頭。」
秦蔻把頭靠在他的脖頸側悶悶地笑,笑聲都帶著震顫的熱氣,令他的耳根有些發紅,脖頸側似乎也浮出了一層焦灼的汗液來,黏糊糊地貼在他身上,只讓一點紅覺得,這夏夜未免太難熬了一些、好像生生要熬死他。
秦蔻悶笑著問他:「既然有攝像頭,你干嘛這麼早就來背我?」
一點紅……一點紅說不出話來,干脆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秦蔻說:「其實沒事啦,沒人會看的。」
監控這個東西,其實怪她一開始說得太嚴重了。
路面上的監控,當然不是全覆蓋的,一些路段有一些路段沒有簡直太正常了;況且這玩意兒不出事根本沒人去查,開玩笑,當看監控是一件很輕松很有趣的事情麼?那簡直太煎熬了!最後呢,沒那麼多儲存空間的,這玩意兒隔幾天就覆蓋一次。
所以這大半夜的,根本不打緊。
她之所以一開始說那麼嚴重,主要是怕他們不把這個當回事兒,故意的。
一點紅嗯了一聲,沒多探究,低低道:「那我走?」
秦蔻說:「等一等!」
一點紅:「嗯?」
秦蔻快活地說:「我要把低德地圖打開,我今天也要缺德一把……」
一點紅:「……」
好吧。
一點紅無奈嘆氣。
有時候覺得吧,她的個性確實和陸小鳳有幾分相似,怪不得這兩個人關系那樣好,好得和一個人似得。
一點紅道:「開了麼?」
秦蔻:「開好了!好,我們出發吧!」
一點紅說:「嗯,別怕。」
別怕?
秦蔻還沒來的及問他別怕什麼,一點紅足一點地,身子一弓,忽然衝天掠起三丈,整個人如離弦的利箭一般,飛了出去!
就這麼一瞬間,秦蔻甚至聽見了尖銳的風聲!
他背著她,略微彎腰,只一往無前。一點紅不是楚留香,沒有那種能把輕功玩出花兒來的功夫,楚留香舉重若輕,明明生的高大健美,使出他的絕世輕功時,卻只如輕煙一縷,優雅到了極致。
但一點紅卻只是一只野獸,他只是一頭極會捕獵的公狼。
野獸的速度,是為了閃電般的出擊,所以不似楚留香般放松慵懶,他渾身的肌肉都隆起來,硬邦邦、熾烈烈。
秦蔻的呼吸聲驟然急促起來。
X市的夏天是多麼的熱,即便是夜晚,吹來的風都是燥的,直至此刻,她才忽然驚覺,原來獵獵風聲是這樣的意思!原來X市的夏夜晚風,竟真的能吹出涼意來!
路燈自她身邊一根根閃過,一點紅身子一閃,閃進條死巷子來,疾至巷尾,他縱身而起,一躍便是兩三米高,輕輕松松自牆上翻過,秦蔻渾身顫栗,只覺得自己身上的毛孔都被一個個打開,一種來自速度的刺激忽然襲擊了她,令她忍不住緊緊地抱住了一點紅,連腳趾都蜷縮起來。
速度,也是一種極致的追求。
她好似突然理解了,為什麼會有人願意在公路上騎著摩托車、肉包鐵的拿自己的命開玩笑了!
秦蔻忽然放聲尖叫了起來,一面叫,一面笑,他們穿梭在無人的商業街區之中,唯有秦蔻一個人的聲音回響著。
不知過了多久,一點紅停了下來。
兩條奶白色的手臂,還緊緊地摟著他的脖子,秦蔻趴在他的背上,興奮得直發抖,他的脊背也縮緊著無法放松,剛剛秦蔻的尖叫聲的確很大,他們兩個貼得這麼近,震得他耳膜都聲疼,此刻停下之後,她的呼吸聲卻像是小貓兒一般,又急、又輕、又顫。
她剛剛好像有點過度興奮,以至於現在人軟趴趴的,趴在他背上,都不肯直起身來。
一點紅啞聲道:「盡興了麼?」
秦蔻輕輕地「嗯」了一聲,又說:「你讓我緩一會兒,我下不來,我腿軟。」
一點紅忍不住勾唇,輕輕笑了笑。
他低低道:「無事。」
秦蔻哼了一聲,忽然說:「啊!我的鞋甩掉了!」
一點紅:「……」
這他倒是沒考慮過,人字拖……嗯,它的確……
他迅速地低頭瞧了一眼,又迅速地把自己的目光收了回來。
她的鞋果然不見了蹤影,兩只腳在他身側一晃一晃的,腳面上……明顯有個「人」字比周圍都白上一個色調。
一點紅:「……」
倒是秦蔻,低頭瞧了自己的腳一眼,噗嗤一聲笑了,說:「看,是人字!」
更加用力地晃了晃自己的腳。
一點紅不動如山,眼神根本不亂瞟,克己復禮的不像個刀口舔血的殺手,像個老學究。
秦蔻說:「那我的鞋甩掉了,怎麼辦?」
一點紅說:「無事,我背你回去。」
秦蔻說:「好∼」
於是安安心心地趴在他背上了。
秦蔻這個人,長得又漂亮、家境又好,人的性格呢,又最是討喜不過,從小到大,那是桃花不斷,從上初中開始,戀愛就基本沒斷過。大學畢業了之後忙著開店,忙得是天昏地暗,忙完那一陣兒,成熟的大人秦蔻就開始覺得談戀愛根本沒多大意思,於是就空了幾年。
坐男孩的自行車後座、在看電影的時候假裝不經意的碰碰手、被人背著走一路……那都是過家家酒級別的小手段,老司機秦蔻根本沒有在意的,
趴得舒舒服服、理直氣壯。
倒是一點紅這個連女人癸水都不知道的鋼鐵直男,渾身僵硬。
他當然很清楚明白自己對秦蔻是什麼心思,也懶得搞那些自欺欺人的心理戲,瞧上了就是瞧上了,喜歡她喜歡得要命就是喜歡得要命,騙自己能騙的過去麼?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去做。
他不屬於這個世界,他只是過客,他瞧上了秦蔻,秦蔻能瞧上他嗎?
他不懂現代人的分寸。
這裡的衣裳件件都如同褻衣,這裡的男男女女不搞什麼「定終生」,要先自由戀愛,這裡人與人之間的界限是如此模糊,又是如此隨性自由。
他拿不准,也放不下。
今夜他與秦蔻你來我往,說了許多本不應該說的話,一面是因為傅紅雪這小子實在讓他看不順眼,另一面也是因為……他感覺秦蔻在誘導他。
但他畢竟只是個刀口舔血的殺手,他從沒有過女人,也著實不明白現代人的分寸,只能這樣模模糊糊地往前走。
而他的背上什麼時候背過女人呢?
秦蔻泰然自若,甚至還掏出了手機,就用這麼艱難的姿勢開始玩手機。
一點紅:「……」
……看不懂她。
他忍不住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背著秦蔻,慢慢地走在路上,此刻他們正走在小區外頭,小區外頭的飯店,此時此刻,人也幾乎沒有了,擺在路邊的桌椅板凳被收起。這樣的小店,有許多店家都養著小狗,這些小狗大都是土狗,平時都很乖巧,夏天來店裡吃飯,小狗就會躲在桌子下面,依偎在客人腳邊。
不知道的客人動一下腳,還有可能把小狗踢一腳,這時候小狗就會嗚咽一聲,委委屈屈的……換個姿勢繼續依偎。
此時此刻,安安靜靜的路上橫七豎八的躺著小狗納涼,一點紅走在路上,還得注意別一腳踢到哪只黑漆漆的小狗。
秦蔻在擺弄她的手機相機。
又問他:「你累不累呀?」
一點紅道:「沒事。」
秦蔻從口袋裡掏出張紙巾來,幫他擦擦額頭,又啪嘰一下,給他頭上也貼了個冰涼貼,讓他看起來也像是剛從醫院裡出來貼著退燒貼的病人。
進小區,上電梯,敲門。
陸小鳳過來開門,看見一點紅背著秦蔻回來,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
陸小鳳說:「阿蔻啊阿蔻……你的鞋呢?」
秦蔻趴在一點紅背上,說:「甩掉了!」
陸小鳳笑道:「好你們倆,出去玩什麼好玩的了?連鞋都甩掉了,不帶我!哼哼。」
秦蔻:「給你的肉筋!快點吃東西啦。」
一點紅不輕不重地把秦蔻扔在了沙發上,秦蔻悶哼一聲,滿血復活,跳起來衝回屋子裡,衝個涼,一面走一面說:「陸小鳳你不許吃光!!!!」
陸小鳳翻了個白眼,把夜宵放在了餐吧上。
餐吧吧台之上,正擺著七七八八瓶酒,幾個杯子,楚留香正站在吧台之後。
一點紅也去簡單的衝了個涼,換了家居服出來,坐在了楚留香對面。
一個武人,運功之前與運功之後自然會有差別,一點紅坐在吧台上,一只胳膊正搭在台面上,肌肉的輪廓比往常更清晰一些,還猶在興奮地抽動,楚留香瞧了一眼,唇角忽然上揚了一下,微笑著瞧著自己這位一向冷面的友人,遞了杯酒給他,笑道:「威士忌海波。」
一點紅瞧了一眼,接過那杯酒,道:「多謝。」
說罷,飲了一口,閉上眼,酒杯在手中輕輕搖動,冰塊在杯中發出細微且清脆的響聲。
楚留香忽然輕笑出聲。
一點紅驟然睜眼,目光閃電般地盯凝在了友人的臉上,問:「你笑什麼?」
楚留香笑而不語,遠遠瞧見了秦蔻,便溫聲叫她;「蔻蔻,過來喝杯酒麼?」
秦蔻:「好啊。」
她頭發還半濕不干的,懶洋洋地走過來,說:「喝啊,喝什麼?」
楚留香站在吧台後面,他身上穿著略有些寬松的黑襯衫,袖口松松挽起,露出半截古銅色的小臂,他隨隨便便地站著,便自有一股獨特的優雅氣質在,在諸多酒瓶前一站,還真是……有那種味道了!
秦蔻開開心心地掏出手機,哢嚓一下。
照片裡的阿楚哥甚至還眼疾手快地比了個V字,朝她眨了眨眼。
秦蔻:「……」
秦蔻嘆氣:「阿楚哥啊,拍照的時候不要眨眼。」
她把手機遞給楚留香看一眼,楚留香瞧見裡頭閉著眼的自己,噗嗤一聲笑了,溫聲道:「抱歉抱歉,你重新拍,我絕不眨眼。」
秦蔻:「這還差不多。」
然後就是擺拍環節。
很多人面對擺拍,那可真是渾身僵硬不對勁,平時挺自然一個人,一擺拍,立刻成了個僵硬的棒槌。好在古代俠客們,個個對攝像頭沒有恐懼,在鏡頭下行走坐臥一如往常,其實還真是……當網紅帥哥的料啊!
秦蔻哢哢哢拍過了癮,楚留香的酒也調好了,橙色液體在杯中搖曳,他輕笑道:「龍舌蘭日出。」
秦蔻接過來,搖晃一下,又斜眼瞧了一眼坐在一邊安安靜靜喝酒的一點紅,她伸出酒杯,在他面前晃了晃。
一點紅瞧她一眼,也伸出酒杯,與她輕輕碰杯。
龍舌蘭、橙汁、紅石榴糖漿。
熱帶水果、芬芳、甜美、冰涼涼。
秦蔻舒暢地呼了一口氣,神色如常,湊到另一邊去,拿起了筷子,說:「啊……我要吃蒜蓉茄子,還有烤面包片!誒……小傅不出來麼?」
花滿樓道:「他睡下了,我方才去叫他,他沒應,想來是已睡著了。」
秦蔻:「好吧。」
她不太在意,繼續用筷子扒拉茄子。
整只茄子從中間剖開,放在錫紙上烤,醬是蒜蓉辣椒醬,滿滿當當地鋪了一層。茄子水分多,被烤過之後,軟爛爛的汁水充盈,浸在味道濃郁的醬汁之中,吃的時候順著纖維一條條撕下來吃,能吃到炭火燒烤的煙熏味。
吃花甲呢,就完全屬於在調料堆裡找肉吃了,她和陸小鳳頭碰頭,兩雙筷子一起在裡頭扒拉,被炒得開了殼的花甲浸在紅油裡,肉只有一點點,空殼也不少,主要就是靠一個搶。
搶,她能搶得過陸小鳳麼?
那當然是不能的,但誰叫陸小鳳願意讓著她呢。
撿著花甲吃,又拿起來一片烤面包片,這種炭火燒烤裡的烤吐司片與吐司機烤出來的味道相差很大,主要也是因為吐司的種類不一樣,烤到微黃,上頭有一道一道的燒烤篦子的紋路,撒了一點糖,但不多,吃起來很柔軟。
秦蔻不懷好意地遞給陸小鳳一個烤虎皮尖椒。
「試試吧,試試吧。」她極力推薦著說,「我覺得一般辣,你可以咬一個尖尖,吃不習慣就立刻喝水。」
陸小鳳哼了一聲,挑眉說:「你瞧不起我。」
秦蔻含蓄地笑了,說:「我沒有。」
陸小鳳手一伸,就接過了那個烤虎皮尖椒,非常大大咧咧、非常游刃有余地咬了一口,放在嘴裡慢慢地嚼著,臉上連什麼表情都沒有。
秦蔻很關系地問:「……怎麼樣?」
陸小鳳板著臉開口:「還行,不過如此,也沒有多辣。」
秦蔻:「……哦。」
陸小鳳鎮定地說:「我去趟衛生間。」
一轉身,被辣得眼淚都掉下來了,還要保持姿態、不急不緩、游刃有余。
秦蔻:「……」
花滿樓:「……」
花滿樓:「噗嗤!」
秦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死要面子活受罪。
吃完宵夜,一點多。
……秦蔻發現最近真是天天都搞到一點多。
眾人把垃圾收了,杯子洗了,各自洗漱刷牙,各自道了晚安,會房間裡休息。
一點紅坐在床邊伸手拆他的頭發,楚留香正在和大橘鬥智鬥勇,大橘企圖從門縫裡鑽進來和他一起睡,被楚留香逮個正著,堵在門口,此刻楚留香一腔柔情蜜意,全拿來對大橘說些安慰的話了。
一點紅:「……」
老兄你,對它真的很耐心。
不過這貓(?)是怎麼回事,這麼敦實居然能從門縫裡鑽進來……
當然,一點紅這種小動物絕緣體,一般來說也懶得理會,他舒展了一下身體,伸手動了一下五指,上床躺下。
手機在床頭櫃上震動了一下。
他斜眼看了一眼,拿起手機,是微信消息,秦蔻發來的。
秦蔻:(圖片)
秦蔻:你看,地上長了小狗誒。
她發來的圖片,正是今晚在小區外頭的商鋪前拍的,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小狗,聽見動靜,都睜著圓眼睛斜眼看他。
她那時候趴在他背上玩手機來著。
一點紅瞧著自己的手機,還有這條沒頭沒尾、完全是說閑話式的微信消息,唇角忍不住上揚,露出一個極輕、極淺的微笑來。
一個人倘若露出這樣的表情,那他的心思多半已經飛了。
楚留香把大橘趕出去之後一回頭,就瞧見了這樣的一點紅。
楚留香失笑,並不說話,也不揶揄他,只自顧自地上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閉上眼,准備歇息了。
第85章
第二天,是個非常完美的……陰天。
陰天,但天氣預報沒說有雨;有風吹,涼爽但不至於給人帶來困擾;沒太陽,今天居然只有二十多度!
這……這難道不是炎炎夏日之中少見的天選團建日麼?
秦蔻提議:機會難得,既然如此,不如大家一起去一趟游樂場,玩上一天怎麼樣?
一點紅一向態度無可無不可。
楚留香喜歡給自己找樂子,對沒去過的地方當然欣然同意。
陸小鳳聽見「游樂場」二個字,雙眼放光,屬於是舉雙手雙腳贊成。
花滿樓微笑。
傅紅雪……傅紅雪以為這沒他什麼事兒來著,安靜地待在角落裡發呆,結果秦蔻嚴肅地告訴他,有重要任務交給他,他一定要去,但不能帶刀。
傅紅雪面無表情地盯著秦蔻看,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點了下頭,啞聲道:「好。」
他妥協了,也確實放下了刀。
昨天他下樓丟垃圾的時候就發現了,秦蔻所說,這裡是千年之後……而這千年之後的世界,還真是連一個有武功底子的人都沒有,完全不需要他動那把刀。
而刀,一旦放下之後,他就發現,似乎其實……也沒那麼可怕。
很多事情都沒他想的那樣可怕。
他從前從來不曾想過復仇竟是虛妄,偶爾喘口氣,躺在榻上時,他只會去想:倘若我復仇失敗了……那時他是極害怕的,整個人一陣一陣地發著冷,又忽然急急地病發了一次,蜷縮、痙攣、口吐白沫,神志不清地喊著母親、對不起。
而現在的情形,比他那時所想來的,還要更糟糕、更虛無。
但他居然……居然真的沒有崩潰。
回過頭來再看,他甚至也覺得,這件事沒有那樣可怕了。
這當然只是一種即時的情緒,人處於極度的痛苦之中時,情緒總是如山巒一般,在漫長的谷底發冷,又突然而然地要振作起來,振作了或許沒幾分鐘,又會突然被拋進痛苦之中去掙扎。
這都很正常。
但只要有一秒鐘,去想到這件事並沒有這麼可怕,那麼這一秒總會漸漸蔓延開來,
勇氣總會回到他的身上,支撐他度過這一切。
既然決定了要去游樂場,那麼大家就迅速地開始收拾自己。
秦蔻站在客廳裡,拿著手機買了六張成人票,正要抬腳上樓去換衣服,忽然聽到傅紅雪沙啞地道:「蔻蔻。」
一道冷冰冰地視線立刻就落到了傅紅雪的背上,像是某種嘶嘶吐信的毒蛇,又像是某種冰冷而鋒利的刀子。
傅紅雪脊背筆直,動也不動,只是瞧著秦蔻。
秦蔻回過頭,說:「嗯?怎麼了?」
傅紅雪道:「你要我去保護你?」
不然,他不明白帶著他的意義。
秦蔻:「……」
秦蔻嘆氣。
秦蔻從善如流地順毛擼:「你可以這麼認為,不過我也可能需要你幫忙跑跑腿什麼的。」
傅紅雪道:「好。」
然後,他就不打算再多和秦蔻說一句話了,轉身,拖著自己殘疾的右腿,慢慢地走。
一轉身,他的目光就對上了一點紅的目光。
一點紅眸色漆黑、陰冷,好似泛著隱隱約約的綠光,荒原野狼一般,好似正在考慮如何去撕咬他。
傅紅雪的眸色也是漆黑的,冷冰冰、硬邦邦、寧折不彎,如天山頂的積雪,亙古不變,絕不融化、也絕不妥協。
二人無聲地對視著,一點紅面無表情地轉身回屋了,傅紅雪立在原地,半晌沒動,轉身進了他暫住的影音室。
衣服很快換好。
今天秦蔻也穿了一身休閑的運動裝。
粉紅休閑T恤(男款),白色束腳運動長褲,粉紅運動鞋,馬尾高高扎起,頭頂架著墨鏡,清清爽爽。
她確實喜歡男款T恤多過喜歡女款。
也不知道為什麼,運動T恤運動T恤,原本是為了穿著舒服容易動作的吧?可是女款總是緊的,還非要做出腰線的設計……你一個運動裝做什麼腰線設計啊?我要展現我的身體曲線我不會穿別的麼?緊巴巴的,運動穿起來會舒服麼?
優X庫的T恤也是一樣,男款的聯名款更多、價格一樣但是版型更舒服。所以她去進購家居服時,一向都是買男款。
陸小鳳也穿了件粉紅T恤……現在他們兩個看上去就像一對粉紅兄妹。
其實陸小鳳的年紀和秦蔻……不相上下,大家有一次說起年齡話題的時候才發現,秦蔻居然不是最小的,花滿樓是年紀最小的!
年紀最大的是楚留香。
這也正常,楚留香在他所在的時空之中,早已成名十多年,所謂「雁蝶為雙翼,花香滿人間」,說的便是楚留香與他少年時期的兩個摯友,胡鐵花與姬冰雁。
十多年前,他出手救下蘇蓉蓉、李紅袖、宋甜兒之時,她們二人還都只是不到十歲的小姑娘,如今卻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行事也十分穩妥、聰明。
而救下這二位義妹時,楚留香不過十七八歲。
所以他的年紀在二十左右。
二十歲的成熟男人,身上永遠散發著游刃有余、溫柔體貼的魅力,這種魅力當然不全是年紀所帶來的,卻與他豐富的閱歷、待人接物的經驗有著直接的關系。
然後是一點紅,他大概二十八歲,也已成名四五年。
……這兩位的年紀之所以要用「大概」來說,是因為他們兩個小時候都是流浪來著,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
秦蔻:「……」
就……夠慘的。
然後是秦蔻,秦蔻今年二十七歲。
這個年紀,還是著實讓古代俠客們驚訝了一把。
古人十多歲就結婚,二十多歲就能自稱「老夫」。
當然,楚留香對此表示不滿。他這個成名已久、正值壯年的江湖人在遇到一些江湖小輩的時候,總被叫做「您老人家」,楚留香每次都非常執著地糾正——我是楚留香,但我並不老。
當時秦蔻聽他說起這事的時候,她成熟穩重的阿楚哥抿著嘴,感覺是又無奈、又糾結,實在是……可愛極了。
當時她就捧腹大笑。
所以,二十七歲的古代女人,通常都已經嫁人十多年,孩子都滿地跑……或者死於生育,只剩一抔黃土。
秦蔻這種愛笑愛鬧的,和古代同齡人比起來,還真像是母親和女兒一般。
當然了,現代人一般都蠻顯年輕的,在街上,漂漂亮亮、風風火火、嬉笑怒罵的二十歲女性遍地都是,瞧著和二十多根本也沒區別的。
陸小鳳居然比秦蔻還小了幾個月,而溫潤如玉的花公子花滿樓,竟然……今年芳齡二十五,比這二位足足小了兩歲多。
這……這和看上去的確完全不一樣!
陸小鳳、秦蔻和花滿樓站在一起時,看上去就像是花滿樓一拖二,一個單身老父親拖兩個熊孩子。
其中一個熊孩子還留小胡子。
陸小鳳其實很年輕也很英俊,但他那胡子……算了,用風格來描述的話就是雅痞吧,但他穿衣服很五顏六色……
就……怪裡吧唧的,好在陸小鳳氣質足夠好,能壓得住,換一個男的,你建議他這麼留胡子穿衣服,屬於是上輩子有仇系列。
而自從傅紅雪加入之後,老么順理成章的從花滿樓換成了小傅同學。
小傅同學黑衣黑褲,唯獨腳上一雙……紫色EVA聯名款鞋,因為這是陸小鳳的。
他們兩鞋號一樣,這雙鞋是前天才到的,陸小鳳還沒來及的穿,就直接給傅紅雪了。
秦蔻盯著傅紅雪看。
傅紅雪目光平視著前方,並不去瞧秦蔻,他比秦蔻要高半個頭,視線放平時,看不見她的臉,只能瞧見她頭頂一縷晃來晃去的呆毛,還有高高馬尾上的淡粉蝴蝶結。
他一動不動,面無表情,就那麼站著,乖乖接受秦蔻小姐的審視。
秦蔻說:「emmmmm……總覺得缺了點什麼。」
她的手摸著下巴,苦思冥想。
啊!知道缺什麼了!
秦蔻毫不客氣地拽著陸小鳳去他的房間,扒拉他的東西,成功扒到了自己想要的單品。
與鞋子同款的紫色EVA聯名款頭戴式耳機,不用帶在耳朵上,只是用來掛在脖子上做裝飾,然後是黑色鴨舌帽扣在頭上。
——她本來打算選漁夫帽的,但漁夫帽那不是沒法安置傅紅雪腦袋後面高高扎起來的馬尾麼。
順便再給他一個墨鏡。
這樣一打扮,上下呼應,鞋子不會顯得那麼突兀,身上顏色不多但有亮點,活生生就是一個時尚小酷哥。
棒∼!
楚留香戴著帽子單肩背著包出來了,他今天也穿了休閑T恤和寬松、束腳腕的運動褲來著,一身黑,與秦蔻的粉
白倒是在款式上有異曲同工之妙。
其實楚留香這樣的身材,要買衣服著實不容易,尤其是休閑西裝褲,很少有長度適中的,這也足以見得楚留香的確很喜歡那種鬼畜精英藝術家打扮——畢竟這麼難買衣服,他還要堅持買,有些衣裳甚至是定制尺寸的。
而運動裝其實符合他身高的更多些。
秦蔻盯著今天非常不一樣的阿楚哥,說:「唔……阿楚哥要是能穿緊一點的T恤就好了。」
楚留香眨眨眼:「然後站在路邊發游泳健身的傳單?」
秦蔻:「噗嗤!」
一切准備就緒,只是出發之前,還要先吃個早飯,吃飽了才好去玩嘛。
此刻將將早上八點,出了小區,拐過一條街,就走進了條小吃街,清早起來,二二兩兩的早餐店和推著二輪車的小販叫賣著,在大鍋裡煮的胡辣湯咕嘟咕嘟,澆上一勺油辣子,配一塊錢四個的水煎包吃。
有賣甑糕的,放在紙碗裡,黏糊糊、熱騰騰的糯米棗泥制品,一點紅買了一份,吃起來糯糯甜甜,裡頭還放了些已經被蒸得極軟的豆子。
再來,就是走遍全國的早餐老幾樣,煎餅果子、雞蛋灌餅、杭州小籠包。
秦蔻請大家吃老S省的經典小吃,金線油塔。
秦蔻小時候中學外頭有一家店是賣這個的,好幾個大蒸屜,一打開,熱騰騰的蒸汽之中坐著一個個的小油塔,瞧起來像某種盤成塔狀的千層酥,放到碗裡,擻一擻,塔就變成了一條條富有嚼勁的「金線」,澆上一層蒜泥、油辣子和醋合成的蘸水,像吃面一樣吃。
好吃歸好吃,難做也是真難做,又是揉面、又是抹油,又是切又是盤又是拽又是卷……怪不得這玩意兒在秦蔻上初中時,就能買到十塊錢一份。
不過大概是因為真的費功夫,也真的不怎麼賺錢,現在街面上是越來越難以見到這種小吃了。
順便又吃了點延市煎餅。
一般說煎餅,想到的要麼是天津的煎餅果子,要麼就是那種跟紙一樣咬都咬不動的雜糧大煎餅。總而言之,就是那種熱氣騰騰的東西吧。
但延市的煎餅是涼的,冰涼涼。
粗糧糊糊過濾得很細,在鏊子上刷平,小小一片、薄如蟬翼,晾涼之
後在裡頭卷豆腐干、卷涼拌的粉絲土豆絲,也有加酥肉的,十幾個一碗,澆上蘸水,用筷子一一夾一個,夏天吃最爽快,X市賣這個的少,也就這邊有幾家。
吃過早餐,六個人打了兩輛車去游樂園,今天是工作日,游樂場其實人不算多,不過天氣畢竟好,游客也不能說是寥寥無幾,放眼望去,閑著沒事的大學生占了一大半,入口處有幾個穿著玩偶服的工作人員。
檢票,進場!
進場之後就瞧見了高聳的跳樓機,跳樓機剛剛好已經啟動了,緩緩向上攀升,然後——驟然下跌!
尖叫聲登時響徹天際,接下來就是各種鬼哭狼嚎,一看來源,坐雲霄飛車的也在嚎叫,坐大擺錘海盜船的也在哭著喊著要媽媽,坐跳樓機的人尖叫聲已經快要把人的耳膜給震破了。
陸小鳳忽然低頭拿出手機,瘋狂地摁著屏幕。
秦蔻好奇,湊過去:「你在搜什麼呢?」
陸小鳳:「我在搜這地方的名字。」
秦蔻:「啊,就叫樂樂谷啊。」
陸小鳳板著臉:「嗨,這地方叫樂樂谷啊,你不說,我以為這叫錦衣衛詔獄或者東廠什麼的呢。」
秦蔻:「……」
悠于 2023-11-8 14:24
第86章
陸小鳳這麼一說……這滿游樂場的「臥槽!」「啊∼∼!!!」「我——要——回——家——」就顯得……還挺應景的。
秦蔻非常誠實的表示:「其實我就是想看看你們過來玩這些什麼反應。」
陸小鳳:「呵!」
他輕蔑地表示:「區區游樂場!」
那麼總之先排隊吧。
第一個排的是每一個游樂場都會有的熱門項目——雲霄飛車,軌道高高低低的架在空中,甚至還有一個完整的圓環。
速度原本就是人類所追求的刺激之一。
這種刺激可以以飆車、以摩托的方式進行,但這些東西未免過於危險、且需要的成本實在有點高,與此相比,過山車似乎更安全、也更廉價、甚至——還更刺激。
輕功好手楚留香與陸小鳳當然一瞧見這項目立刻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竅所在,瞧著這項目,也的確有些躍躍欲試。
秦蔻拉扯著眾人在隊尾排好隊之後,自己事不關己地站到了外頭。
陸小鳳:「?」
陸小鳳:「阿蔻?你怎麼不過來?」
秦蔻:「我害怕,我不玩。」
陸小鳳:「……」
所以真的就完全是為了看他們的游戲體驗麼……?
他只好聳聳肩,表示隨便吧。
而傅紅雪也拒絕上雲霄飛車。
他倒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秦蔻不想上。
出門之前,他問秦蔻,是不是要他保護她,秦蔻說是,所以他寸步不離秦蔻,也不多說話,一直慢慢地隨著人流挪動,直到前面的人都坐上去,安全帶全都系好之後,他才一言不發地走到了秦蔻身後。
秦蔻驚訝:「你不去麼?」
傅紅雪慢慢地搖了搖頭。
秦蔻:「唔,很好玩的,你真的不要試試?」
傅紅雪垂下頭,垂眸瞧著她,一雙漆黑的眼睛盯凝在她面上,又再次慢慢搖頭,只道:「我要呆在你身邊。」
這話一出,過山車上立刻便有一道冷冷的目光打在他的背上。
傅紅雪感覺到了,但沒轉身。
其實他剛
剛是想說「我說過要保護你」,但人太多,他下意識覺得「保護你」這種話說出來有點奇怪。
說奇怪的話、做奇怪的事,原本就是每個江湖人的日常,一個人既然生在了這個漩渦之中,那麼難免有許多事是普通人所不了解的。而對於江湖人來說,普通人的目光,不值一提。
傅紅雪自然也是如此,他一般來說,對旁人的看法都是漠不關心的。
但他隱隱約約覺得,秦蔻很在意。
說出一些奇怪的話來,或許會讓她覺得坐立不安,這念頭自他腦海中一閃而過,他抓不太清這是什麼情緒,但非常誠實地順著自己的想法做了事。
秦蔻無奈地瞧著他,這個黑衣、修長的英俊少年垂著眸,蒼白的雙臂安靜的垂在身側,一副又安靜、又乖巧的模樣……像是某種,emmm,還沒長大的德牧崽?
而且還是一只特別死腦筋的德牧崽。
秦蔻伸手,敲了一下他的帽檐,說:「好。」
然後又立刻探出頭去瞧一點紅,衝他笑道:「紅哥我在下面給你拍照∼」
一點紅:「……」
一點紅和楚留香坐在同一排,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沒多說什麼。
楚留香撇了撇嘴,無奈地嘆了口氣。
一切就緒,雲霄飛車,啟動——!
與秦蔻想的差不多,雲霄飛車,古代俠客們沒人害怕。
這東西的速度非常快,高度也不低,腳底還是沒有底板的設計,屬於人見人嚎、鬼見鬼哭的刺激項目。
雲霄飛車的高度與速度,當然是輕功所無法達到的,但武功帶給人的往往除了經驗之外、還有膽識。
就好像楚留香,他是一個喜歡刺激喜歡到有點不正常的人。
他武功雖高,卻也並非是傲視全江湖,他這一生之中,早已不知道多少回去面對比自己強大的敵人和生死一線的瞬間,在懸崖邊上施展他的絕世輕功,也不是一回兩回,故而即便這個過山車再驚險、再刺激,對他來說,不過爾爾。
但新鮮是挺新鮮的,楚留香喜歡速度的刺激,自己施展輕功沒這麼快、他沒有證件又沒法子開車,這雲霄飛車……正好填補了這空白。
就是假如身後沒這麼多人尖叫就好了。
譬如說陸小鳳。
陸小鳳其實不是在尖叫,他是在唱歌……只是他的歌聲本就鬼聽了都愁,再加上周圍一堆破了音的哭喊聲,效果實在是……相當微妙。
楚留香嘆氣,對身邊的一點紅說:「我只在想,為什麼我當時沒再多修煉一門閉上耳朵的功夫。」
一點紅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陸小鳳和花滿樓因為放東西耽擱了一下,因此第一排的位置是兩個不認得的大學生情侶坐的,這對情侶的尖叫聲簡直衝破天際,兩個人差點抱頭痛哭,好容易等飛車速度緩下來,兩個人才冷靜下來喘口氣。
然後就發現前排那個黑色緊身T恤的冷面酷哥在……玩手機???
等等,手機不是要放下面麼,他是怎麼帶上來的?
好吧這不重要,他為什麼在玩手機??他不害怕麼??雖然大家默認坐第一排都是膽子很大的,但這個膽子是不是未免……太大了點?而且他不害怕手機掉下去麼??
五指力道穩到極致的一點紅肯定不擔心這個。
其實他倒是也沒有什麼手機依賴症,非要在這種時候玩手機,他只不過是剛剛感覺到手機振動了一下,所以拿出來看一下。
微信消息,是秦蔻的私聊
赳赳老秦:(圖片)
赳赳老秦:看我拍的你的照片!
其實都拍糊了。
這是肯定的,畢竟這個飛車的速度還挺快的,慢下來的時候距離地面的距離也很遠,拍出來的人頭如豆一般,秦蔻拍了他,還特地用紅圈圈一下他是哪個小黑點。
一點紅面不改色地違心回復:很好看。
赳赳老秦:???
赳赳老秦:???你在過山車上玩手機???啊??!!
一點紅:感覺有震動所以拿出來看看。
赳赳老秦:……
這凶殘的古代俠客!
楚留香也拿出手機,拍了張一點紅玩手機的照片,發在群聊裡。
然後群聊立刻熱鬧起來。
鳳凰俠:剛剛順手三抓……(圖片)(圖片)(圖片)
寧靜致遠:哦?瞧起來是前頭的人掉的東西。
鳳凰俠:墨鏡手機身份證咯,此人真是不小心,還好碰上了我。
寧靜致遠:不錯(大拇指)(大拇指)
鳳凰俠:雪鸮比
鳳凰俠:看我剛剛的自拍(圖片)
一點紅:。
一點紅:你塗馬賽克干嘛?
鳳凰俠:……
鳳凰俠:我沒塗馬賽克(微笑)
一點紅:。
龜背竹公子:(語音消息)我聽說雞頭有防抖功能。
鳳凰俠:七童,你怎麼和那猴精一樣,管我叫路小雞了?
龜背竹公子:(語音消息)我的意思是讓你下回拍照抱一只。
鳳凰俠:……
赳赳老秦:……
鳳凰俠:阿蔻,你看,他們是不是很過分?
赳赳老秦:我不是在無語這個,我只是在無語你們四個居然齊齊一起玩手機。
鳳凰俠:啊!又要衝刺了,要過大圓環了,我再自拍試試,花滿樓一起啊!
雪雪喵(=OwO=):大家好!
雪雪喵(=OwO=):閃亮登場.jpg
寧靜致遠:(玫瑰)(玫瑰)
龜背竹公子:(語音消息)歡迎小傅∼
鳳凰俠:小傅??你居然還不改昵稱。
雪雪喵(=OwO=):說啥呢,以上還是我的代理行為。
鳳凰俠:……無權代理?
雪雪喵(=OwO=):沒有,小傅就在我旁邊看著呢,他同意我這麼發了,可以啊陸小鳳,無權代理是什麼都知道了。
鳳凰俠:哼哼。
鳳凰俠:啊呀,前面怎麼又飛過來一片身份證,抓住看看。
雪雪喵(=OwO=):這些人應該給你送個錦旗,就寫「靈犀一指,抓啥是啥」。
鳳凰俠:錦旗是什麼?
雪雪喵(=OwO=):沒事,啊,你們快下來了。
雲霄飛車一圈跑完,速度慢下來,回到原地,車上的安全措施被解開,腿軟的、抱著下面的人大哭的、還有丟了身份證正慌神的人,都鬧哄哄地擠在一邊。
陸小鳳大聲喊:「王永輝是誰!你身份證和手機!還有劉娜!身份證!」
玩個游戲都得實名認證的社會,身份證的重要性可想而知。陸小鳳沒有證件,去個博物館預約,都得暫時客串一下秦蔻的一表哥,高鐵飛機這樣的好物也坐不上,自然很明白丟了這東西有多不便,順手的事情,能幫就幫。
兩個丟了身份證的人簡直喜極而泣!對著陸小鳳謝了又謝,陸小鳳擺擺手,只笑道:「沒事,只不過你們坐這樣的東西,墨鏡證件甩出來太常見了,下次還是放在下頭叫別人保管的好。」
兩個人又感謝了陸小鳳一番。
秦蔻:「這邊這邊∼」
她和傅紅雪正坐在不遠處的長椅上,周圍有幾家帶著薩摩耶出來玩的人,幾條雪白雲朵狗在寵物草坪區瘋跑瘋跳,可能是因為傅紅雪身上有種太獨特的孤狼氣質,三條雪白薩摩耶聞到老祖宗(?)的氣息,過來把他團團圍住。
秦蔻:OVO!!!
傅紅雪居然還有這種被動技能麼??
是耶耶誒!
她扭頭就問主人:「可以摸摸麼?」
主人回答:「沒事隨便摸吧,我們家棉花糖可喜歡被小姐姐摸了。」
於是毫不客氣地上手rua狗!
順便鼓動傅紅雪一起rua。
傅紅雪……傅紅雪被秦蔻拉著,僵硬地伸出手,遲疑之間,其中一只大棉花糖就自己主動湊到了他的手掌下面,蹭蹭它的腦袋,又抬起頭來,哈著氣甩尾巴。
薩摩耶這種狗勾,本來就長得非常討喜,秦蔻以前也想養,不過在網上看寵物視頻和自己真的去負擔一只寵物的生死完全屬於兩碼事,她仔細思考,覺得自己可能的確做不到每天去遛狗,最後就沒買。
但是!rua別人家的就沒有這種問題了!
她心都化了,人生頭一次享受到被三只大棉花糖包圍的快樂,一邊rua棉花糖一邊順便rua一rua身邊這只小狼崽。
楚留香一行人過來,三只大狗呲溜一聲,溜到了一點紅身邊搖尾巴。
秦蔻:「……」
啊,這是一只更大的公狼。
……所以狗狗們這是感覺到更大的祖宗的氣息了麼?
她噗嗤一聲笑了,看著一點紅面無表情地被包圍,被蹭來蹭去,一點紅雙手插兜,抬眸瞧了秦蔻一眼,正好就瞧見她含笑望他,他心情不錯,甚至還伸出手拍了拍湊過來的薩摩耶的頭。
耶耶的主人們:「哎呀,不要打擾哥哥姐姐們玩啦!」
乖哄了好一會兒終於把熱情棉花糖們哄走了。
秦蔻湊過來,問他們:「感覺怎麼樣?雲霄飛車。」
花滿樓想了想,表示:「聲音倒是挺大的。」
他指的當然不是過山車運行起來的聲音,而是指游客的鬼哭狼嚎……以及陸小鳳的笑聲。
楚留香雙手抱著胸,倒是出乎意料地表示了一下對這個游樂設施安全性的質疑。
陸小鳳道:「那倒是,確實不大安全。」
一點紅:「嗯。」
秦蔻:「???」
秦蔻:=口=!!!
秦蔻:「你們居然會思考安全問題……?」
還是三個人一齊思考,這也太反常、太誇張了。
楚留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是了,方才那雲霄飛車,胸前所禁錮的那安全設施,實在限制活動,若出了什麼事情,恐怕能限制我等三四秒的時間不得脫身。」
陸小鳳煞有介事地點點頭,表示同意。
秦蔻:「……」
搞了半天是因為不滿意身上要系安全扣啊……和他們覺得摩托車比小轎車安全是一個道理。
總之,就是藝高人膽大。
Fine。
這時,忽然有人帶著一大包烤腸衝過來了,塞到陸小鳳手上就跑。
陸小鳳何許人也,早就注意到了這人,此人就是剛剛丟了身份證又被陸小鳳眼疾手快抓住的路人王永輝,他總覺得剛才說的幾聲謝謝好像還不太夠,正渾身難受呢,就看見他們幾個聚在這裡說話,一話不說,衝到路邊賣烤腸的小吃攤買了六根烤腸,塞過來給他們就跑。
然後是另一位掉身份證的小姐姐劉娜帶著六杯奶茶衝過來了,也是塞在陸小鳳手裡就跑了。
陸小鳳手裡捧著一大堆東西,哭笑不得。
居然!被!現代人投喂了。
他只好招呼大家:「那都來吃點東西吧。」
六個人排排坐,人手一根烤腸和奶茶。
烤腸就是基本上每個旅游景點以及每個學校門口都會有的台灣烤腸,在秦蔻小學一一年級的時候,她的很多同學每天都只有五毛錢的零花錢,而那個時候,這種台灣烤腸就已經賣到了一塊錢的高價!
攢兩天,才能吃一次!多麼高貴!
當時每天零花錢有五塊錢的秦蔻大小姐趾高氣昂的每天都買!
另外還令小學生們痛恨的零食是X市著名的冰棍品牌——鐘樓小奶糕,校門口小賣部的冰櫃裡放一排,還有提著籃子,用棉布把小奶糕裹得嚴嚴實實的老太太們在街上叫賣。
鐘樓小奶糕讓小學生痛恨的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它居然賣六毛。
啊∼六毛,你怎麼就比五毛多一毛?
秦蔻當時特別喜歡那個香芋口味的,巧克力的也很好吃。
當然,台灣烤腸經過十數年,那滋滋的烤腸機依然擺在了不知多少小賣部的櫃台上,但當年的鐘樓小奶糕已經早早消失不見,即便有,或許以秦蔻如今挑剔的舌頭來看,也會嫌棄那東西滿是香精味吧!
秦蔻小心翼翼地咬一口外皮滾燙的烤腸。
外皮是腸衣,秦蔻特地挑了一根被烤得腸衣都有點焦的,很有韌勁,沾著辣椒面,裡頭那肯定不是肉啦哈哈哈哈,澱粉腸就是最棒的!
一口烤腸,一口奶茶。
奶茶……秦蔻皺皺眉。
太甜了。
楚留香和花滿樓也覺得奶茶太甜,喝一口就放下了,一點紅是個無所畏懼的甜黨,面不改色地吸奶茶裡的珍珠,陸小鳳呢……他屬於港式奶茶的擁護者,對這種台灣珍珠奶茶很看不上眼。
傅紅雪的口味很難以捉摸,他是屬於秦蔻給啥吃啥,而且都吃得很干淨,一看就知道是逆來順受慣了,特別乖得不給人找麻煩,想觀察吃飯喜好都觀察不出來。
不過這種事嘛,慢慢來∼
秦蔻愜意地坐在長椅上伸長腿,面前的路上有小火車開過,小火車上都是大概五六歲的小朋友。
秦蔻用胳膊肘頂了傅紅雪一下。
傅紅雪含著吸管,側目瞧著她。
秦蔻指指小火車:「你要不要去玩那個?」
傅紅雪茫然地看了那個小火車一眼,看見上面拿著氣球傻樂呵的五歲小朋友。
傅紅雪:「……」
他張了張嘴,聽不出情緒地說:「……我不是小孩子。」
第87章
無論傅紅雪怎麼說,比秦蔻小姐小了七八歲的、此刻應該是剛上大學年紀的傅紅雪,在她眼裡都是一只狼崽。
而且只有狼崽才會如此固執地否認自己還是個孩子。
他頭上帶著鴨舌帽,也不知道是出於一種什麼原因,默默地把墨鏡戴起來,好不叫秦蔻看他的眼睛,略微垂著頭,一只手拿著奶茶杯子,咬著吸管,慢慢地吸著。
其實他只是……不習慣。
自小到大,就沒有人把他當孩子看。
孩子,代表孱弱、代表還沒有時間與空間去容納足以威震武林的武功,幾乎每一天,他都能養母的目光之中看到急切,她一面盼著他快快長大、一面又生怕時間不夠用,用鞭子與辱罵去驅使他向前走。
所以他自小就很羞恥、自卑。
一個孩子,居然會羞恥自己還未長大,這難道不是一件非常匪夷所思的事情麼?
傅紅雪渾然不覺,只是這麼長大了。
所以他很不習慣。
他坐在秦蔻的身邊,垂著眸,卻透過墨鏡的鏡片去瞧她,在墨鏡的鏡片之後,她懶洋洋地坐著,舒舒服服地伸長了自己的腿,一只手臂搭在長椅的一側,是與他截然不同的放松與快活。
這個人的快活由內而外的散發著,傅紅雪如雕塑般坐在原地,就能感受到從她身上傳來的熱氣,她不是很在意所謂的男女大防……當然,傅紅雪也不在意,他被教成了不在意任何事情的個性,但她湊近的時候,傅紅雪卻會感覺渾身僵硬,不知道如何去對待她。
那種感覺,其實和他對待大橘是一樣的。
他不知道……如何去對待充滿善意的她,這種善意太珍貴了。先前他渾渾噩噩地吐血,渾渾噩噩地行動,幾乎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她,然後現在他有那麼一點回過神來。
是因為善意。
他雖然沒見過這種善意,但當它出現、且慷慨地給予他時,他幾乎是在出於求生的本能,拼命地在往下咽,往下吞吃。
……這正常麼?
他不知道,他自小與世隔絕的生活著,驟然被剝離了精神支柱之後,他又被驟然拋進了一個充滿燈光、游戲和果味飲
料的世界。
他像是一條不知道該如何行事的野狼崽子,在茫然地、急切地圍著這個快活而香甜的女孩子打轉。
秦蔻小姐伸出手,輕輕地扯了一下傅紅雪漆黑的高馬尾一下。
傅紅雪瞬間受驚,霍然轉頭,蒼白的手臂忽然緊緊繃起,連捏著奶茶杯的手背,都迸起了幾條淡青色的經絡。
秦蔻:「???」
秦蔻敲敲他的鴨舌帽帽檐:「小傅在想什麼呢?」
傅紅雪沉默了許久,忽然側過頭去,嘴唇緊緊地抿著,不肯說話。
啊呀,這是又鬧別扭了麼?
秦蔻:╮( ̄▽ ̄)╭
真拿他沒辦法!
秦蔻小姐:「走吧!出發!下一個項目!」
她為俠客們選定的下一個項目是大擺錘。
……就是那種,不僅會公轉還會自轉的玩意兒,上面的人鬼哭狼嚎,只聽取媽聲一片。
陸小鳳:「……」
楚留香:「……」
一點紅:「……」
花滿樓:OVO???
陸小鳳:「速度的刺激我明白,但是轉圈真的會有快感可言麼?」
楚留香:「難說。」
秦蔻不懷好意地提議:「不如你們試試咯?」
陸小鳳:「獨樂樂不如眾樂樂,這份快樂我陸小鳳必須和阿蔻你一起分享!」
說著伸出無情鐵手要抓秦蔻上刑具。
秦蔻慘叫:「不要哇我不去!!!」
她噌的一聲就躲到一點紅身後去了,身體縮得緊緊的,連個衣服角都沒露出來,只有頭頂的粉紅蝴蝶結探出來挑釁陸小鳳。
一點紅:「……」
一點紅穩如磐石,站在原地,面無表情地擋在陸小鳳面前。
陸小鳳負著雙手,哼了一聲,去排隊去了。
這個項目只有陸小鳳和楚留香去了,其他人……都不是很感興趣。
大概是因為的確很刑具的原因,他們兩個在上面居然沒有玩手機。
四個人坐在底下看他們在上頭瘋狂的轉,陸小鳳的皮筋都給轉沒了,秦蔻莫名覺得……這個長頭發甩來甩去的樣子
真的還挺搖滾的。
樂子人·秦蔻:拍照,拍照,拍拍照。
有賣酸奶凍的小車推過。
秦蔻:眼神跟著飛走.gif
一點紅斜眼瞥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雙手插兜站起來走了。
三分鐘之後,帶著一塑料袋的酸奶凍回來了。
秦蔻:(∼ ̄▽ ̄)∼
而且他居然連帶著傅紅雪的份也買了!
一點紅這個人是不屑於裝的,他瞧著傅紅雪不順眼就不順眼,尤其聽到他喊她蔻蔻的時候,心裡都開始考慮在這小狗崽子身上捅幾劍比較合適了。而傅紅雪呢?他可是是作為復仇工具被養大的,對其他事情懵懵懂懂,對旁人冷冰冰的殺意可最敏銳不過了。
但倘若說傅紅雪會怕,那就實在大錯特錯,他今天冷冰冰的與一點紅對視,眼神又冷漠、又譏誚。
秦蔻當然知道這兩只狼見面就想掐架。
結果一點紅居然在去給秦蔻買冰激凌的檔口還順便幫傅紅雪也帶了???
秦蔻歪頭瞧著他。
一點紅面無表情地把兩個酸奶凍塞給他,再塞給花滿樓一個,自己坐在秦蔻身邊,沒什麼情緒地吃他自己的,根本不解釋。
他人又不傻,秦蔻眼瞧著拿狼當狗養,正養得不亦樂乎,他無奈歸無奈,看不爽歸看不爽,但總不至於潑她冷水,況且拿來幫她養兩下又能怎麼樣?不過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罷了,他還不放在眼裡。
真要死死針對這小子,這小子指不定怎麼對秦蔻搖尾巴。
酸奶凍裝在小小的一次性塑料盒裡,因為是冷藏保存的,因此盒子外面凝結了一層冷霧,打開蓋子,動物奶油頂之上撒著焦糖脆,點綴著草莓、藍莓與陽光玫瑰青提。
一勺子從上至下蒯到底,是用裱花袋裱出的動物奶油花、緊密的、帶著一點冰顆粒的酸奶凍以及最底下的、壓得很緊的奧利奧碎底,口感與味道都十分豐富,且符合國人對甜品的最高評價——不甜。
陽光從烏雲後面泄出一點,正巧落在了秦蔻的身上,暖洋洋的,但不熱,秦蔻伸了個懶腰,感覺很舒服。
那一頭,陸小鳳和楚留香下來了,神色如常,陸小鳳一如既往地手快,又抓了好幾個倒霉游客
的隨身物品,他一邊順頭發一邊還東西,還真的被當做某個搖滾歌手,被請求合影了。
那個人說:「啊,你是哪個誰∼!」
陸小鳳:「???」
陸小鳳失笑:「我是那個誰啊?」
那個路人:「總覺得在哪裡見過……那帥哥,拍個照麼?」
陸小鳳欣然同意。
楚留香就站在一邊含笑等他。
他高大俊美,衣著和發型又極其惹眼,在瞧見瞧不見的地方,都有人拿出手機來拍上一張,當然了,秦蔻他們四個也有人拍,只不過三個男人齊齊帶著墨鏡,花滿樓還帶著口罩,拍就拍吧,也無所謂。
眾人接著往前走,秦蔻買了兩個游樂場的發箍。
之所以只買兩個,是因為其他人堅決拒絕。
游樂園的發箍嘛,大家懂得都懂,就是那種很誇張的帶燈塑料蝴蝶結,或者是各種獸耳,然後近幾年還流行頭上長草什麼的,會在發箍上放Q版毛絨植物。
所以答案很明顯,除了秦蔻之外,唯一一個帶上發箍的人是花滿樓……他一聽說有太陽花,就毫不猶豫地給自己戴頭上了。
秦蔻小姐選擇熊貓耳朵。
其他的人……就連一向不表現自己喜好,特別乖巧的傅紅雪,臉上也難得浮現出一種一言難盡的抗拒表情。
秦蔻當然也沒有非要逼人帶不喜歡的東西的習慣,她自己開開心心地帶著熊貓耳朵,四處尋找可以游玩的新項目。
首先是鬼屋。
秦蔻有點猶豫,因為她拿不准俠客們進去害怕了之後,受傷的是工作人員。
不過她似乎想多了。
這鬼屋的服化道水平其實還可以,氛圍的確也很陰森森,但不知怎麼地,大家情緒都挺穩定的,就連看恐怖片被嚇成尖叫雞的陸小鳳也很淡定。
最不淡定的秦蔻抓住陸小鳳,很不可置信地問他為什麼不害怕。
陸小鳳摸摸胡子,說:「這……他們呼吸聲很明顯啊?」
說的是npc。
打扮得再恐怖,但出現在附近時,那個虛浮無力的腳步聲、完全沒有內力的呼吸聲,真的……太明顯了啊。
就……跟隔著屏幕看電影的差別真
的蠻大的,一下子就出戲了,完全害怕不起來。
秦蔻:「……」
她總覺得古代俠客們的思維模式和正常人比起來是反的,比如說那個雲霄飛車的安全問題,再比如說這個鬼屋的嚇人程度。
不過陸小鳳倒是覺得鬼屋很好玩,因為他小試牛刀一番,順便把工作人員給嚇了。
在這種環境之中,來無影去無蹤什麼的真的挺嚇人的。
秦蔻趕緊阻止他。
因為太過操心陸小鳳,結果她自己也不害怕了。
下一個項目是碰碰車。
傅紅雪的童年非常之空白,秦蔻總想著,既然小時候不玩,那長大之後,總要找個機會補上的吧?今天提議來游樂場,也是有這個心思在的。
誰知道這少年是個死腦筋,出發之前只問了一句「你要我保護你麼?」秦蔻敷衍著給了肯定的回答,結果他一路都記著這句話,守在她身邊,片刻不肯離開。
偏偏她又很害怕上天的項目,不敢上去玩。
那地上的項目總沒問題了!
碰碰車,很可以!
這項目只有陸小鳳、秦蔻和傅紅雪進去了。
她和傅紅雪坐了同一輛,雄赳赳氣昂昂地指揮傅紅雪去撞陸小鳳!
——她把駕駛位給傅紅雪了。
結果……
結果他笨手笨腳的,完全不會打方向盤,甚至讓車子在原地轉圈圈,被陸小鳳毫不客氣地撞上來,摁在角落裡摩擦。
陸小鳳非常囂張:「哈哈哈哈哈哈哈,蔻蔻啊蔻蔻,你也有今天!!」
傅紅雪面色蒼白,語氣有點沉痛:「抱歉,我沒用……」
秦蔻和顏悅色:「來,咱們倆換個座位。」
摸到方向盤的秦蔻小姐追著陸小鳳猛撞!
這種東西,不能想當然地認為武功好的人就一定擅長打方向盤。這就如同吉他一般,說穿了,彈吉他就是在正確的時間摁上正確的位置、撥動正確的弦嘛,說來也是同敏捷和反應速度有關系的,可為什麼陸小鳳不行呢?他的反應難道不夠敏捷麼?
開碰碰車也是一樣的,看來傅紅雪的技能點沒加在開車上……陸小鳳比他強點,但強點不多,被凶殘的老
司機秦蔻小姐摁在角落一頓摩擦,下車的時候都自閉了。
秦蔻囂張大笑:「哈哈哈哈哈,小陸啊小陸,你也有今天!」
陸小鳳冷笑:「哼!你別囂張,莫欺少年窮,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此子恐怖如斯不可留,今日不殺你必然後悔!」
花滿樓:「……」
花滿樓扶額。
秦蔻越聽越不對勁:「……你最近看什麼東西了?」
陸小鳳:「額……鬥破蒼天?」
秦蔻:「……」
Fine。
中午就在游樂園裡吃的,吃的是四十塊錢一份的快餐,說實話……額,不好吃。
最後大家集體坐在遮陽傘下面吃桶裝泡面。
桶裝泡面,永遠滴神!
下午的項目就比較溫和了,先去坐了個搖搖杯——本來秦蔻是想去旋轉木馬的,不過這東西……諸位古代俠客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沒看出什麼有趣的地方來。
可能只對五歲以下的小朋友來說比較有趣呢?
秦蔻這麼想著,出於補童年的目的,拉著傅紅雪:「走哇走哇。」
傅紅雪:「……我會騎真馬。」
而且這玩意兒吧……十九歲的少年郎看到之後真的會由內而外地抗拒。
秦蔻只好聳聳肩,放棄了這個項目,去了搖搖杯。
陸小鳳也不知道是不是坐大擺錘覺出一點兒味兒來了,在搖搖杯裡瘋狂撥弄那個可以加速自轉的控制杆。
然後去激流勇進,眾人的評價是不如雲霄飛車。
最後趁著人少,意猶未盡的陸小鳳去排了三回雲霄飛車。
……這童年,沒給傅紅雪補成,倒是讓陸小鳳補了個夠本。
傍晚六點半,秦蔻被一點紅背著往出走,嗚嗚咽咽地說她頭疼。
剛才一點紅用手撫過她的額頭,但溫度並不燙,不是發燒。
但她的確是頭疼,太陽穴的位置一抽一抽的疼,秦蔻趴在一點紅背上,控訴陸小鳳:「嗚嗚嗚……肯定是中午碰碰車碰太狠了,腦震蕩……」
陸小鳳:「……明明被撞的人是我好麼?」
秦蔻繼續無理猜測:「那就是轉轉杯,你轉那麼急干嘛,好暈啊……」
陸小鳳:「……等等你跟我根本就不在一台設備上好麼!」
秦蔻趴著,無理取鬧:「我不管我不管!」
花滿樓微笑:「我倒是有一個想法。」
秦蔻有氣無力:「什麼想法?」
花滿樓走過來,摸索著揉了下秦蔻的腦袋,然後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把那個熊貓耳朵發箍給拿下來了。
秦蔻立刻感覺腦袋一輕。
秦蔻:「……咦?」
秦蔻眨眨眼:「啊,好像不疼了?」
秦蔻尷尬:「啊……是因為發箍太緊了勒得頭疼嗎?」
陸小鳳:「……」
無辜蒙冤的陸小鳳:「呵。」
第88章
在游樂場呆一天,可謂是非常耗費體力。
打車回家的路上,秦蔻坐在後排,一只手撐著頭,靠在玻璃窗上,斜眼瞧著窗外的景色。
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遠近的墨色不一,很高遠,淡淡的一彎月勾在淡淡的天邊,像是多余的一筆,又恰恰好勾在合適的角落,摩天輪亮起來,慢慢地轉著——偶爾,秦蔻會明白,為什麼摩天輪會喜歡叫XX之眼。
但即便是眼睛,也像是小貓小狗或者貓頭鷹的眼睛,圓溜溜的,亮晶晶的,在黑漆漆的夜晚散發著黃澄澄的暖光。
那X市之眼是小貓的眼睛,X市擬態就是小貓咯?
……即便是吃貓糧的時候也要不停強調自己是X朝古喵的貓咪擬態?
秦蔻被自己逗笑了。
楚留香問:「阿蔻在笑什麼呢?」
他就坐在秦蔻身邊。
楚留香高大健美,坐車其實很難舒服。秦蔻的車其實還好,她們家小區底下的地下車庫,其實有她兩輛車,一輛就是普普通通小轎車,她日常來開,另一輛是SUV,大一點,寬敞一點,大學剛畢業買的,當時是為了載樂隊,能把吉他啊貝斯啊雙排鍵啊之類的東西放得輕松點。
結果提車沒多久,這個需求就消失了。後來開店時拿來載東西,現在這車偶爾用來載一載別的樂隊朋友,平時不怎麼開。
自楚留香來了之後,那輛SUA的使用頻率直線上升。
今天沒開車,大家是打車來打車回的,打到兩輛小轎車,可憐楚留香被塞進車廂裡,腿曲起來不算,身子還得稍微弓一弓,瞧起來還有點狼狽兮兮的,像某種高大、骨骼勻稱的大型動物被塞進小籠子一樣。
當時的樂子人·秦蔻:拿出手機拍照。
當時的楚留香:「……」
他一邊扶額、一邊嘆氣。
六個人,兩輛車。秦蔻、楚留香、傅紅雪坐一輛,陸小鳳、花滿樓和一點紅上了另外一輛車。
傅紅雪不必說了,他很固執、也很沉默,更重要的是,秦蔻在心裡有點舍不得把他甩給別人,而楚留香似乎瞧出了什麼,主動要求和他們一輛車,把一點紅趕到了另外一輛車上。
一點紅:「……」
一點紅皺著眉,一言難盡地用眼神問楚留香:你覺得我有那麼幼稚麼?
楚留香笑而不語,一點紅無可無不可的走了。
總而言之,搭配就是這樣一個搭配。
秦蔻累得很,聽見楚留香說話,也只是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擠在小車廂裡的楚留香艱難地伸出手,艱難地揉了下秦蔻的頭發。
在游樂場晃蕩了一天,東跑西蕩的,還玩了兩回激流勇進,淋成了落湯雞,秦蔻充滿活力的尾巴早就耷拉下來了,有點毛躁躁、亂蓬蓬的,摸上去倒還是一樣的柔軟。
秦蔻乖乖坐在一邊,一邊被揉腦袋,一邊打哈欠,然後又連著打了兩個噴嚏。
楚留香溫聲道:「怎麼了?」
秦蔻打了個顫,說:「玩激流勇進好像有點著涼了。」
那玩意把人渾身上下都弄得濕噠噠的,今天又沒太陽,全靠陰干,秦蔻下午那時候太興奮了,立刻就跑去下一個項目。
誰知道到了晚上居然覺得鼻子有點堵了。
這可真是……
她沒在意,繼續抬頭望路邊。
路邊是大大小小的、亮起的招牌,招牌並不整齊,字體與顏色各異,大大小小的錯落分布著,有一種凌亂又充滿生活氣息的美。
車速不快,她能看清每一個招牌上寫的字。
徐記海鮮、東北鐵鍋燉大鵝、小魏涼皮、元記肉夾饃、勇敢健身、白家燒烤……
那個白家燒烤就在勇敢健身底下來著。
秦蔻:「……」
用心險惡的生意人!永動機是吧!健身完去吃燒烤,肉減不下來繼續報健身房……
不過這倒是提醒了秦蔻。
秦蔻戳戳楚留香。
楚留香:「嗯?」
秦蔻:「其實你們可以去健身房玩一下,我家樓下那個不錯,游泳池很大的。」
楚留香失笑。
他揉了揉秦蔻的腦袋,溫聲道:「其實紅兄倒是約我明天去樓下那健身房瞧一瞧。」
秦蔻:「哦!那很好呀!」
她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楚留香,說:「阿楚哥你要
小心……」
楚留香:「?」
小心?小心什麼?
秦蔻笑而不語,神色甚是高深莫測。
她又問:「那小傅要不要去試試游泳?」
坐在副駕駛上的傅紅雪一直都很安靜,只是腰挺得不太直——腰挺太直頭會碰到車頂。
他沒轉頭,只是沉默了一下,說:「我會鳧水。」
鳧水這樣的技能,當然也是行走江湖所必備的,而傅紅雪當然也只拿它當做一種落水之後的自救手段,而不是當做一種玩樂的游戲。
他瘸了一條腿,其實無論是輕功也好、鳧水也好,小時候學起來是很艱難的,養母花白鳳一鞭子一鞭子的抽他,他……實在無法把游泳看做是一種游戲。
秦蔻看了一眼傅紅雪蒼白的手臂。
大臂處,有一道隱約露出來的鞭痕。
她想通了其中的關竅,無聲的嘆了口氣,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又看到了一個寫著劇本殺的招牌,她隨口就說:「下次去玩那個吧。」
楚留香掃了一眼,溫聲道:「好。」
回到家,感覺很累,連晚飯都不想吃。
秦蔻去洗了個澡,都感覺自己的腳底板疼。
洗完澡,連頭發都不想吹。
她自己嘴上倒是說得好聽,跟傅紅雪說不吹干頭發會著涼、要摁著他的頭吹,結果輪到自己,懶洋洋地躺在床上,聞著從濕漉漉的頭發上傳來的金盞花的香氣,被子也沒蓋,居然慢慢地睡著了。
做夢夢到了自己穿過時空通道,和大家一起在江湖上玩。
喝到了傳說中的二十年陳釀秋露白、見到了傳說中的小李飛刀、在大漠落日之下策馬飛奔、見到了傳說中的暗器之王孔雀翎、去楚留香的小船上喝他最愛的西域葡萄酒……
古代的月亮,果然特別的圓……
古代的雞肉,果然也特別的純天然……
但我還是想念六十天速成的白羽雞和被光污染過的夜空……
秦蔻嚇醒了,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好的,還在自己舒舒服服的家裡。
打開手機一看,午夜十二點。
她睡下的時間大概
是八點半來著,居然迷迷糊糊睡了這麼久。
頭發還是半濕不干的,秦蔻窩在床上,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磨蹭了一會兒,去取吹風機給自己吹頭發,柔和的風在接觸到冰冷的發根時,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顫。
一邊吹頭發,一邊翻手機。
有消息,九點鐘左右的群聊。
群聊「相親相愛一家人(青春版)」
21:00
鳳凰俠(苦練碰碰車版):吃川菜麼?@所有人
龜背竹公子:(語音消息)你這昵稱怎麼回事……
鳳凰俠(苦練碰碰車版):@赳赳老秦下次要把你按在角落摩擦!
龜背竹公子:……
鳳凰俠(苦練碰碰車版):所以吃川菜麼?麻婆豆腐!
龜背竹公子:(語音消息)好的
寧靜致遠:好,辛苦小陸
一點紅:1
雪雪喵(=OwO=):。
鳳凰俠(苦練碰碰車版):@雪雪喵(=OwO=)蔻蔻啊,你又在這無權代理麼?
鳳凰俠(苦練碰碰車版):看穿你了.jpg
21:10
雪雪喵(=OwO=):我是傅紅雪
鳳凰俠(苦練碰碰車版):???你是真的小傅還是假的小傅??
寧靜致遠:哦?小傅已經學會拼音輸入了麼?
雪雪喵(=OwO=):是
秦蔻是今天中午把手機交給他的,交給他之前,她就在他旁邊一直用這台手機打字,傅紅雪乃是魔教大公主花白鳳親自教養長大,怎可能不識字?既然識字,就大致能認得簡體字,再用反切法去推拼音的用法。
雖然說只用幾個小時就完全掌握拼音用法,這學習能力也真的算是蠻變態了……
總之,此微信賬號已正式被傅紅雪本人所接收了。
鳳凰俠(苦練碰碰車版):你居然不改昵稱?
又是沉默的十分鐘後
雪雪喵(=OwO=):不必
鳳凰俠(苦練碰碰車版):……
鳳凰俠(苦練碰碰車版):@赳赳老秦蔻蔻怎
麼不說話?蔻蔻,麻婆豆腐吃不吃啊?
一點紅:她歇下了。
鳳凰俠(苦練碰碰車版):辣雞!
二十分鐘後
鳳凰俠(苦練碰碰車版):(圖片)(圖片)(圖片)給你留的菜放廚房了哦∼@赳赳老秦
啊……餓了TAT
其實今天下午沒吃飯,但是回家那一會兒並不餓,因為下午在游樂場裡胡吃海喝了好些零食。
但零食不能當正餐吃啊。
她本來是打算洗完澡點點外賣吃一吃的,結果洗完澡之後……睡著了。
秦蔻翻著聊天記錄,嘴角忍不住越翹越高。
打了個哈欠頭發一綰,下樓覓食去。
樓下靜悄悄的,燈全關著。
其實秦蔻家也不是夜夜笙歌的。
花滿樓是個很養生的人,要是沒什麼事情的話,一般十點左右就睡下了——這個睡覺的時間他自己還有點感嘆,只道是從前從來沒睡得這麼晚過。
日常十二點睡覺的現代人秦蔻:「……」
撓頭。
另外一個沒事就睡得很早的人是一點紅。
他也是作為殺人工具被養大的,一直以來,都渾渾噩噩的生活,有活兒時,自嘲自己以殺人為樂,沒有活兒時,便落魄江湖,遠走關外,過著一種流浪似的生活。
來到現代之後,對這裡五花八門的生活,他其實很不習慣,很多第一次,都是秦蔻牽著他、帶著他去體驗的。
他早上會起的很早,在露台上練劍,練上一會兒,會碰上上來澆花的花滿樓,聊上兩句,久而久之,他也知曉了這些植物的名字和習性,他練劍時,那種一往無前的殺氣似乎也收斂了許多,也會注意不要傷到這些花草。
練過劍,他會衝個涼。
一點紅非常之愛干淨,衝涼洗澡,是他自己很喜歡的一個時刻,以前在師父門下學藝時,他是怎麼也不敢想會有這種條件的。
衝過涼後,他會出門買菜,因為之前被樓下種菜的大媽揪住,熱情的要給他介紹對像……一點紅實在嫌這些人麻煩,出門會帶墨鏡和鴨舌帽。
這幅打扮去買菜,總有人要盯著他看。
……
一點紅已經習慣了。
剛穿來時,他非常不明白怎麼會有人站在那麼近的地方盯著他瞧,還與友人窸窸窣窣地小聲談論什麼帥不帥的問題,他們難道不怕死麼?
後來就明白了……沒概念,人家生活中根本就沒有殺手這種東西的概念,就算他站在大街上宣布自己是個殺手,那結果也不會是周圍人驚恐的做鳥獸散,而是會打電話給精神病院。
當然,他那雙尖銳而冰冷的眼睛,也並非沒有攝人之功效了,只不過用的最多的時候,是他在菜市場盯著企圖在稱上做手腳的無良小販。
一點紅:「……」
望天嘆氣。
買完菜,回家做飯。
當然,是秦蔻在家的時候做一下,她不在家吃飯,他其實懶得變著法弄那麼多菜色,但他也不愛總下館子、總點外賣。
其實在他們那個時代,在有鍋、有灶火的地方,他當然也不是自己動手做飯,而是下館子的。
問題是……過猶不及啊,當時的館子,很多便只是賣些清湯寡水的陽春面、幾個饃饃配點梅干菜便是了,但現代的外賣,怎麼說呢,總結起來很簡單:油大、味重、蔬菜少。
所以假如秦蔻不在家吃飯,他多也是渾淪對付了,掛面、餛飩、水餃之類,偶爾口腹之欲起來時,跟著陸小鳳去吃他新探出來的店。
下午,仍然是雷打不動的練劍時間。
旁的時間,他偶爾會看看書——隨便什麼都看,陸小鳳買了許多游戲相關的雜志回來,他經常也去翻上一翻,楚留香對考古和調酒有興趣,那些東西他偶爾也去看一看。
他似乎沒有格外喜歡的東西,但對很多東西也不排斥,淡淡地去了解。
晚上,因為他數年來形成的自律習慣,他通常也是十點左右就休息了。
倒是陸小鳳睡得很晚,因為他喜歡打游戲。
電腦他還沒買,手游打得不亦樂乎,近來打得還是聯機手游,為了不打擾花滿樓休息,他一般都躺在客廳的沙發上玩兒。
不過今天他沒在玩,近來他對手游的熱情下降的厲害,或許是膩了,或許是煩了。
總之,樓下靜悄悄的,大家都休息了。
秦蔻躡手躡腳地鑽進廚房,微波爐裡,是大家給她留好的飯,麻婆豆腐、米飯、一小份鹹燒白,荷葉饃,冷盤是樟茶鴨。
開微波爐,叮一分鐘,拿出來。
豆腐很嫩,蓋了一層牛肉末,舀起來蓋在米飯上拌起來吃,很好吃。
燒白夾在荷葉饃裡,這種肥瘦相間的肉……以前秦蔻其實不喜歡,她喜歡瘦肉,但越長大口味變得越包容,鹹燒白是用五花肉和鹹菜一起上鍋蒸到軟爛,鹹菜吸收了油脂,不干不柴、油油潤潤,而片片五花肉則肥而不膩,夾在荷葉饃裡,一抿就化……
當然,她的口味雖然很包容,但到現在為止,也沒嘗過甜燒白……五花肉和豆沙弄在一起真的會好吃麼?emmm……不知道,下次勇敢試試吧!
她餓得有點狠了,很快風卷殘雲地把東西全吃掉了,然後把碗塞到洗碗機裡,打了個飽嗝,又打了個哈欠,舒舒服服地回臥室睡覺了。
第89章
第二天,一點紅與楚留香相約去小區外的健身房瞧一瞧。
這事兒也很值得說道說道。
一點紅是個極自律的人,自小到大,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二十歲橫空出世之前,從未曾有過一日的懈怠,就連在做夢之中,也能保持驚醒,一有任何風吹草動,都能立時醒來。
當然,這種警醒並非生來的天賦,也是經過後天的訓練得來的,那一種訓練,一點紅不願去想起,也不願告訴旁人。
然而自律的本能已經練成,他二十歲之後,便縱橫江湖,闖下了赫赫的凶名,即便如此,他也未曾有一日懈怠過,常年累月的鍛煉與打熬,才造就了他如黑豹一般敏捷而凶猛的身手。
當然,任何一個成名的江湖人,都對自己的兵器與武功有著獨特的心得,這種心得必然要建立在天賦與興趣之上。
換句話說,倘若一點紅是個對武道全然沒有興趣,只因為鞭子與生死線才拼命練武的話,他是沒辦法成為所謂的天下第一殺手的。
這種自律的習慣一直保持到來現代之前。
來現代之後,無論多麼不想承認,他的確放松了許多。
其一是因為認識了秦蔻……她的確是一個極有魅力的女孩子,只要走到她身邊去,即便已繃成了一張緊緊的弓,她也總有法子能叫人放松下來。
其二是因為這地方的東西的確非常豐富,即便一點紅對什麼都淡淡的,但他起碼很願意去試一試、去嘗一嘗這些新鮮的玩意兒,而無論去試什麼,都是要花時間的。
其三是因為……太熱了,真的太熱了。
這個從前的長安城,簡直要比他們那時候的松江府沿岸還要熱,廣府那邊一點紅沒去過,但按照楚留香的話來說……也不遑多讓,況且這裡還有空調。
若沒有空調,成日都是這樣的炎熱,這人呆著呆著也就習慣了(也有可能熱死了),但一旦有了這涼爽的、宛若天邊而來的仙風,這極端的炎熱立刻變得無法忍受了起來,饒是慣於忍受痛苦的一點紅也不得不承認……對,沒錯,他被腐蝕了。
這就叫由奢入儉難吧。
所以他每日練武,選的時間都很早,便是要在太陽
未曾升起時,出上一身汗,松快松快才好。
而下午去練,也多選在六七點之後了,但那時候事情多,一般也練不了多久。
其四……最重要的其四!
兩日之前,一點紅摸了下自己的腰,手立刻就僵住了,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
一個對自己身體的控制極端精准的人,對自己身體的認知當然也極端精准,所以他這一摸,只覺得摸到腰側有那麼一點軟……整個人登時就不好了,心頭警鈴大作!
……飯菜油太大了!!!
當時的楚留香:「?」
當時的楚留香:「紅兄怎麼了?」
一點紅冷漠地說:「無事。」
然後翻出手機,去找找看有沒有什麼可以發泄多余精力的地方給他耍。
楚留香:「你是在找健身房麼?」
一點紅瞧他一眼,沒說話。
楚留香露出了然的微笑,只道:「其實我這二日也在找,小區外頭便有一家,不若明天同去?」
楚留香的情況也差不多,過了剛剛穿越來時,看什麼都只覺得新鮮的勁兒,三周,那種渾身上下發癢想要痛痛快快地打一場的衝動便上來了。
在他自己的時代時,他明明有一艘飄在大海之上的、永恆的安寧港,但他自己卻總是只願意在這裡避避風、休息休息、喘口氣,然後再一頭扎進詭譎風雲的江湖之中,去冒險。
他骨子裡其實不是個很平和的人,他是個很喜歡追求刺激與武道的人。
在現代的這些日子,他過的的確很愉快,這些過載的信息、新鮮的玩意兒,也的確夠他在多玩很久,但是……武人啊!要打架的!要發泄精力啊!不發泄憋得太狠了會出問題的!
這一對出現了相同問題的難兄難弟,便定下了第二天去健身房瞧一瞧。小區外頭那家健身房的宣傳之中,還有一些武道,譬如說拳擊、譬如說巴西柔術之類的,令武學天才楚留香很想去領教領教。
至於陸小鳳和花滿樓。
陸小鳳對打架還真沒什麼執念,他習武就是因為覺得好玩,以前去薛老太太那裡學繡花啊、拉著花滿樓大街小巷的跑啊……以及釣魚啊、挖蚯蚓啊,都是因為覺得好玩。
所以他發現了新的好玩的東西,自然而然就陷進去了,那個蝙蝠車樂高就困了他好幾天,然後他還下單買了游戲卡帶和游戲機,等著來玩某任的游戲,順便最近還在做關於電腦的功課准備買電腦……當然,這東西對於一個古代人來說,還是比較難以琢磨透徹的,陸小鳳且有的琢磨。
所以他忙得很,也不覺得憋得慌。
而花滿樓呢……楚留香總覺得,如果他是一個現代人的話,現在估計是什麼植物學家之類的吧。
花滿樓養花花草草是真的非常有一套!殊不知在他來之後,秦蔻本來養得蔫黃的各種植物,現在都已經綠意盎然、充滿活力了。
也怪花滿樓實在養得太好、又太精心,一點紅的劍氣削掉個一片半片葉子的,他居然還會覺得有點可惜……所以說,這滿是綠意的露台,其實沒那麼適合鍛煉。
本來定下的是第二天去,結果秦蔻突發奇想想去游樂場,那麼去健身房的計劃就推後了一天。
秦蔻昨天晚上就聽說他們兩個人要去小區外頭的那個健身房,就說自己下午也想去游泳,他們先去看別的,中午吃了飯,下午再一起相約去游泳。
……其實她是發現自己胖了TAT
在古代俠客們來之前,秦蔻其實很久都沒以這個頻率出門玩樂過了。
秦蔻不喜歡虛與委蛇,和聊不來的人一塊兒出去吃飯,在家裡多出這麼多人之前,她一般隔一天會去一次店裡,晚飯就在旁邊那條商業街區裡解決。
她在這條商業街區之中最喜歡的一家店,是賣牛排和沙拉的,店裡的招牌牛排沙拉,真的……巨巨巨好吃!
牛肉是烤過的,用黑胡椒淡淡調味,蔬菜很新鮮、很清甜,而且裡面還有很多小番茄——他們家用的可不是超市裡隨手能買到的聖女果,他們家用的小番茄品類超級豐富,從青口蜜、黃小豆、白展堂到這幾年火很大的釜山88,屬於下血本了。
吃這種沙拉當然完全不屬於痛苦的事情,秦蔻超愛!
天天吃牛排沙拉的人能胖到哪裡去呢?
但是最近就不一樣了。
從古代穿越到現代誒!
來都來了,這火鍋燒烤啤酒飲料,怎麼能不嘗嘗呢?這在現代工業化之下的豐富食
物與調味料,根本就是不得不品嘗的吧?
再加上人多,大家伙兒是不是就要出去搓一頓,這……人不胖才怪呢。
秦蔻的臉肉眼可見的……圓了一小圈。
這可不行!
她立刻就警醒起來,翻出了兩個月前突發奇想辦的健身卡——這張卡辦的時候就是為了能方便的游泳,不過大家都明白,健身卡這種東西,只有在拿到的前兩周最積極……而健身房本身,就是靠他們這些辦了卡人又神隱的菩薩顧客來養的……
正好現在夏天了,是游泳的季節!
不過她可不想早早的就去,她今天要在家裡賴大半天,下午再說,一點紅和楚留香,他們就自己去叭!
不過呢……他們兩個第一次去健身房嗎,對裡頭的器材還不了解吧。
秦蔻想了想,打開手機微信,翻到了樓下健身房的某個健身教練的微信,給他說了一聲,說是自己的二表哥下午要過來看看。
對方回消息回得很快。
AAA動力健身李教練:知道了秦姐,保證帶著表哥練好(呲牙)(呲牙)
秦蔻沒回,把這個健身教練的微信推給楚留香了。
楚留香加了一下,和這個李教練約了下時間。
上午九點過,健身房剛開門,楚留香和一點紅就出門了。
而另一邊,AAA李教練正在摩拳擦掌,大賺一筆!
健身房的教練,讀做教練,其實寫作銷售,帶著手底下的會員上私教課只是添頭,其實他們工作最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忽悠、忽悠辦了會員卡的會員再買他們昂貴的私人課程。
他們每個月的工資就是看本月賣出去的私教課來提成的,和銷售完全沒兩樣,硬要說不同的話,可能就是身材好點的銷售。
而健身房銷售的話術嘛……那完全可以用一個專有名詞來形容:PUA。
你胖、你虛、你體態不端!
你衰老、你失敗、你萎靡不振!
掌握人生應該從掌握自己的身體開始!來吧!開報私教課吧!
什麼?!你說自己練就行了?那可不行,小哥,讓我給你好好說道說道,啊,我們店之前有一個人天天來跑步,沒有教練指導跑到膝蓋積水啦!肌肉拉傷啦!半月板磨損啦!你看可怕不可怕啦!
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秦蔻沒上過私教課,她辦卡就是為了來游泳的,當時這李教練讓她脫鞋上稱,她都直接沒去,直奔游泳館。
但是這種銷售,那可一個個都練出了火眼金睛,誰有錢誰沒錢那真是一眼就能看出來,更遑論有一次秦蔻開車出門,正好在小區門口碰上了這個李教練,李教練一眼就看出她開的車一百萬。
李教練當時就:「!!!」
哇,肥羊!真想好好宰一宰!
結果這位秦姐一個月前辦了卡人就神隱了,李教練後悔得直跺腳。
這個月快月底了,李教練的工作不順、業績墊底,正愁呢,結果天不亡他,肥羊主動送上門來了!
這不宰可真說不過去了啊!
橫豎,有錢人嘛,他們的錢到自己兜裡一點又怎麼樣呢?況且他其實根本就不算坑人,健身健身,你掏錢我給你健康,多好啊!
李教練下意識地忽略了他其實上私教課根本不咋上心的事情。
他非常高興地加了富婆的二表哥,然後被那個「寧靜致遠」的昵稱給噎了一下。
……這確定是二表哥不是二大爺麼?
算了!不要緊!
火速嘴甜的打了招呼,約了九點見面,知道他們其實是兩個人,更開心了,笑的是見牙不見眼,同事還過來問他怎麼了這麼開心,他死死捂住沒把這事兒說出去。
然後去二表哥的朋友圈看看。
朋友圈,當然也可以忠實的反應出一個人的個性、財力與平時的愛好。
而一個合格的銷售,當然是想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摸透自己的客戶心理,從而對症下藥。
二表哥的朋友圈是空的,一條都沒有。
額……這……
一般來說,現充、經常有聚會的男人都會常發一些聚會照片——譬如說一群人舉著酒杯碰杯的照片,然後配一下文字「朋友一生一起走」。
所以二表哥不是現充。
然後呢,一般來說,上班的人,總會或多或少地碰到要求轉發朋友圈的任務,尤其是體制內,當然了,很多私企也這樣,所以這類人的朋友圈裡一般充斥著「恭喜XXX與XXX簽署戰略合作協議!」「加強思想引領,培養優秀青年律師」一類的轉發。
而當老板的人或多或少,肯定會發自己生意相關的東西,像是秦姐,她的朋友圈裡都是她的店每天的演出安排。
所以二表哥或許還沒工作……但他是富婆的表哥啊,理應早就大學畢業了,所以意思是大學畢業之後混日子了?還沒有正經安排?
再來,男人一般都蠻自戀的,很多長得奇形怪狀的男的都自我感覺很良好,而真正身材好、臉帥的男人,那就沒有不喜歡秀身材的。
所以二表哥他的身材也不好,對自己的長相也沒有自信。
知道了!二表哥是個家裡蹲的肥宅!這次來健身房,就是為了改變自己!
李教練大喜!
這種人簡直就是他們最喜歡的客戶啊!
自我評價低、急迫得想改變自己……而且還有錢,這不是肥羊中的肥羊、肥美中的肥美麼!今天不宰他個三五萬,那他真是對不起自己!
眼看就要到九點,李教練摩拳擦掌,准備大干一場!
手機微信響了,肥羊……阿不,二表哥發來消息,已到樓下,准備上來。
李教練立刻跑到門口,准備迎接。
但……誒,怎麼沒聽見腳步聲呢?
拐角處出現了兩道人影,李教練眼前一亮,看都沒看清人,立刻說道:「是秦姐的朋友吧?」
那人語氣十分低沉、如醇酒一般,說:「我是。」
然後一道很壓迫人的陰影就打在了李教練身上。
李教練:「……」
誒,等等,不對。
這個二表哥他……他……
李教練抬頭看,笑容瞬間僵在臉上。
面前站著的是兩個男人,都扎著長頭發,其中一人身上穿著件緊而薄的黑色T恤,腰帶勒出一把勁瘦有力的腰身,四肢頎長、身形精壯。
而另一個人……也就是剛剛說話的那個二表哥。
二表哥他……怎麼說呢,身形尤其的高大健美,寬肩窄腰,比他高得多,整個人影子打下來都能完全把他給罩住,看他的時候都是低著頭的,那叫一個居高臨下。
而且……看那個肌肉、看那個大臂的臂圍……怎麼說呢……一拳打死一個他應該不成問題。雖然他老李一向很自信,但是這、這場面,他感覺自己被襯托的像個袖珍鵪鶉……
李教練:「……」
李教練:「……」
說……說好的肥宅呢TAT
秦姐,你、你不按照套路出牌啊……!
第90章
李教練看著這位二表哥一拳能錘死十個他的臂圍,內心徹底斯巴達了。
而且……也太帥了吧。
其實健身這件事,說來也很殘酷,練出來的效果好不好看,除了看你這人刻苦不刻苦以外,與原本的身材比例、頭身比例是占有很大關系的。
舉個例子來說,有人天生就腿短上身長,他哼哧哼哧地舉了一年鐵,也頂多從孱弱的長臂猿變成雄壯的長臂猿……上鏡之後,那叫一個慘烈。
——李教練自己還經營著一個X音賬號,主打的就是一個擦邊身材博主,所以對這個非常了解。
但這兩個人……
就真的……非常協調、非常勻稱。
那個皮膚慘白、神色冷漠的黑衣男人,身形精壯,腿又很長,身材比例非常之好……這種人上鏡之後絕對巨好看啊!就那麼一站,只要搖兩下腰,絕對點贊數幾萬幾萬的上,成為網黃……阿不,網紅簡直指日可待。
二表哥就不說了……李教練在心裡膜拜二表哥,想給二表哥跪下。
他有點小心翼翼地問:「楚哥,咱們今天是來看點什麼?」
楚留香何許人也?那耳力不是一般的好,早聽見旁邊一間小小會客室之中,那教練唾沫橫飛地把客戶貶低了個遍,就為了讓客戶買他的課。
再瞧著這小李教練蔫了吧唧的樣子,就知道他一開始心裡也打了這主意,是瞧見他們倆的樣子之後,直接把那些話都嚇回肚子裡去了。
秦蔻對這些人的伎倆未必不知,只不過她很自信沒人能在看見他們之後還能放屁。
楚留香不免覺得有點好笑,忍不住輕笑了一聲,雙手插兜,悠然地道:「從前沒來過健身房,想來看看此間有什麼。」
李教練:「……」
李教練:「???」
從前沒來過???啊???大哥那你這一身腱子肉是從哪裡練出來的啊???在深山老林裡和猴子打架練出絕世武功了麼??
他在心裡瘋狂腹誹,只覺得這兩位二表哥未免也太邪門了點。
不過表面上倒是一點兒都沒顯露出來,笑得非常專業:「好的好的,那我先給二位介紹一下。」
然後帶著他們兩個人上去。
這健身房的確很大,足足三層,一層做游泳館,二層就是器械健身的地方了,三層是分出來的一個個小場子,有做動感單車教室的、有做拳擊、巴西柔術的場地的,還有諸如瑜伽、普拉提之類的教室。
大清早,健身房剛開門,人挺少的,來的都是有錢有閑且研究健身的發燒友,整個器械健身區統共也就五六個人在,都是老客戶。
裡面放著各種奇怪的器械,是楚留香和一點紅之前從沒見過的。
跑步機——這個有人在用,很好理解,楚留香頗有些感嘆,他們那時候,絕大多數人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成日辛苦勞作,只為換一口吃的。
過度的勞累會早早的壓彎一個人的脊柱,抽走一個人的生命力,使得他們在三十歲的年紀,瞧起來比現代六十歲的老人還要更蒼老,這也就是為什麼,一個人活過三十歲之後,就能自稱「老人家」的原因。
卻沒想到,現代人的精力居然多得無處發泄,要制作這樣昂貴的機器、有著專門的場所,只為了多跑兩步。
楚留香來這裡之後,本已慢慢習慣了這裡的生活,今日卻又生出了一種如初見時的萬千思緒來。
其他的器械都生得奇奇怪怪的,楚留香頗有些好奇,便與那位小李教練討教起來。
小李教練:「……」
小李教練:=口=!!!
他們居然是真不知道啊!!!
真是兩個奇人……
李教練已經迅速地調整好心態了,這兩位就不用說私教不私教的了,他們敢學他都不敢教。那就賣卡吧,能賣出去兩張會員卡,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所以他就兢兢業業地講解起來。
一講解,再上去演示一下,兩個人就懂了。
哦,就是設計來專門鍛煉某一個地方的肌肉的,針對性很強,倒還挺有趣兒的。
楚留香上去試了試,挑了下眉。
李教練:「怎麼樣啊楚哥?」
楚留香道:「沒什麼效果。」
李教練一呆:「啊?怎麼會呢?」
楚留香有點無奈地表示:「這東西太輕了。」
李教練:「……」
可這個強度對我來說已經有點吃力了啊TAT
他面不改色:「哦哦,這邊可以調強度,楚哥試試?」
楚留香定睛一看,才發現這個東西側面倒還真是暗藏玄機,有加重的砝碼,拔出上頭的插銷,根據自己的需求調整即可,倒是也方便。
李教練:「楚哥,那你這第一次用呢,我建議你調整到……嘎?!」
楚留香直接把插銷放在最重的位置上了。
他試了試,無不遺憾地說:「還有有點輕,不過也還可湊活著使。」
李教練:「……」
湊活著使湊活著使湊活著使……大哥你好凡爾賽!
他感覺自己站在這裡真的非常多余……
事實上他也真的非常多余,因為這些玩意兒的設計上其實蠻簡單的,只要稍微看一看就知道是怎麼用的了,不太需要人的講解,而且這兩位呢……對肌肉的發力顯然很有心得,李教練有心想給他們整點小貼士,都發現沒必要。
只好干笑著說:「兩位試用啊試用,這個滿意的話辦卡來找我。」
不甘心地開溜。
這樣的過客,他的情緒自然是激不起一點紅絲毫的注意的,就連楚留香也不甚在意——他雖然人生得溫柔體貼,但對這種一開始打著要貶低人、從人口袋裡掏錢的人倒是也沒好心到那種程度啦。
總之,來都來了,試試吧!
於是兩個人開始在場子裡試各種健身器械,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把重量調到最高,試了好幾個來回,互相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裡看到了相同的意思。
——這玩意,差點意思,實不夠格。
要知道,只有一把子死力氣,在江湖上那就真的是個「干苦力」的,成名的高手,哪一個不是對自己的身體有著絕佳的控制力的呢?就以一點紅為例,他出劍迅疾如閃電、但說停就停,他想刺入三分,就絕不會刺入三分半。
這就是控制力。
固定器械其實不怎麼需要控制力,因為它的路徑是固定死了的,根本不需要人額外分神就能推,也難怪楚留香和一點紅,把重量調整到最大,依然看不上眼了。
兩個人百無聊賴地試了一圈,又對視一眼,去別的地方探索了。
幾個剛剛跑完步的健身發燒友正好說說笑笑著過來固定器械區了,和楚留香、一點紅剛剛好前後腳。
他們都是這家健身房的老顧客了,平常都有健身的習慣,經常都是大清早和老哥幾個過來鍛煉一番,對裡頭的器械都非常熟,其實他們一般都是玩自由器械、舉鐵的多,固定器械就那麼隨便一玩。
剛剛跑步的時候就看見那個一身漆黑、留著長頭發的男的坐在後面百無聊賴地推器械,看著特別輕松,所以他們也沒在意,坐上去隨意伸手一推。
……紋絲不動。
發燒友:「?」
再一看器械砝碼,好家伙……直接在最下面,重量最高的那裡!
發燒友:「???」
不是,有人能推動這麼重的不稀奇,但是大家不都是齜牙咧嘴謔哈謔哈的麼?怎麼會有人連表情都不帶變的??怎麼會有人連臉上的肌肉都不帶抖一下的??你還是人麼,講基本法麼??
發燒友開始懷疑人生,然後發現整個場子裡的固定器械全被調成最重的一擋了。
幾個發燒友面面相覷,相約著去自由器械區了。
一進自由器械區,哥幾個頓時臥槽臥槽了起來。
更恐怖了好不好。
不是,你這杠鈴加這麼多碼真的能推得動麼???
老哥兒幾個都是常年舉鐵的發燒友了,一看這個杠鈴左右加得碼,那簡直連肝都在顫抖,這得是運動員級別吧?這人是准備破世界紀錄麼?臥推推這個真不怕砸下來麼把胸骨砸斷嗎?
如果他們剛剛沒見著人,估計會以為是哪個無聊的人擱這一直加加加的,但如果是剛剛那兩人……或許還真的可能??
不是,何方神聖啊?
俗話說得好,適度健身吸引異性,過度健身就會吸引同性了,此時此刻,這老哥心潮澎湃,啥也不想,只想找找這兩位大神究竟去哪裡了,見了面再膜拜,也好問問他們這是怎麼練出來的,也太厲害了吧。
平時怎麼練啊!吃得什麼補劑啊!打不打氮泵啊?
這時候又有人進舉鐵區了。
一進來,那人就嚷嚷:「這誰啊?這麼無聊,加這麼重又不練,吃飽了撐著是吧。」
老哥幾個對他怒目而視:「你懂什麼!」
那人:「???」
……哈?
而楚留香和一點紅當然完全沒意識到,他們已經成了這家健身房老顧客們的議論焦點了。
他們兩個鑽進了拳擊房裡。
他們算是發現了,想真正酣暢淋漓一場,光憑這地方的人還有器械是不夠用的……就說剛剛那個李教練吧,他剛才掃了一眼這個健身房的宣傳視頻,李教練還負責教授拳擊課程。
啊這……
楚留香真覺得他就算帶著那個拳擊手套,揍一拳下去,他可能會死……
所以真想好好打一場,還是要靠彼此,秦蔻家裡地方施展不開,露台又太熱,這健身房的拳擊場空調開的正正好、地方又大又空曠,剛好很適合來一場。
一點紅挑眉:「徒手?」
楚留香笑:「自然徒手,你若帶了劍來,這裡的人恐怕得嚇死。」
一點紅冷哼了一聲。
手機、鑰匙之類的瑣碎物品放一邊兒,伸展了一下身體。
手、腳、腰身、脊背、腿,精神和□□在他們二人對視時,便已開始同步調整,頂級高手在決鬥之前,都必然要進入一種物我兩忘的空明之境中。
當然,他們不是在決鬥,他們只是在耍而已。
風聲呼嘯,一點紅已一拳擊出。
他是練劍的,拳法自然平平無奇,只是他底子太好,身體的控制力實在太強,以至於這一拳擊出之時,甚至能令人的耳邊響起呼嘯的拳風,勁力撲面而來,冷酷異常、也殘暴異常。
楚留香負著雙手,立在原地,面上還掛著他一貫的微笑,全然面不改色。
他的身形倏地動了,手倏而伸出,五指並攏,以掌迎拳,以柔克剛。
這當然是比閃電還要快的拳法,也是比閃電還要快的身法。二人在場中巧妙地運轉著自己的身體……打法當然不是拼了命的打法,而是巧思,各種各樣的巧思。
一點紅方才瞧了那個巴西柔術的視頻,心念一動,便已使出腿法,要攻楚留香的下盤——這打法若是真在搏命時刻,他
是絕不會使出來的,因為練武先連腰,而人腰部的力量又是來自腿部,任何一個習武之人,所學的基本功都是先打下盤,江湖上根本沒幾個下盤不穩的人,這舉動全然是多余。
楚留香的下盤又怎會不穩?
他不僅穩,而且極其靈活,腿法一變,反而要去絞一點紅的腿,一點紅面不改色,在楚留香注意力集中在腿的那一瞬間,勁風突擊楚留香面門,原來他這是聲東擊西、指下打上。
所以說,武之一字,根本就不像世人所想一般,只要莽和蠻力就夠了,相反,頂級高手之間的交手,反應的靈敏是一回事,心思的縝密又是另一回事。
江湖高手就沒有真笨的,個個都是人精。
一時之間,拳擊場內,你來我往,好不驚險。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拳擊房本來設在完全沒人的三樓,他們也正是圖清淨才上來的,但是打著打著,居然圍了一圈觀眾,隨著場中二人的動作,齊齊地吸氣哈氣。
這種健身房裡當然每個房間都有監控,而且一直開著。
不過基本沒事的話是沒人看的。
李教練在前台晃蕩一圈,正和前台聊天呢,前台姐姐掃了一眼監控,忽然:「臥槽!」
李教練:「啊?咋了?我這不正和你說剛剛那兩個特別誇張的大神麼……臥槽!這什麼!」
拳擊房裡這是什什什什麼啊!!不是,怎麼還能搞出殘影來!!
其實拳擊房不屬於可以自由使用的地方,一般只有買了拳擊課才能過來用,裝監控的目的之一呢,也是為了不讓普通會員隨便進去……但是現在重點根本不是這個好麼!!
前台小姐姐目瞪口呆地看了五分鐘,抬頭問李教練:「……他們兩個是武打明星麼?」
李教練早跑沒影了。
前台小姐姐:「???」
再一看監控,臥槽,這姓李的正扒著拳擊房的門在圍觀呢!
剛好那幾個健身發燒友也在滿世界找大神,正找著呢,就看見了鬼鬼祟祟的李教練。
發燒友:「啊,小李你干嘛呢,對了,咱們健身房新來了兩個長頭發男的,你看見沒?」
李教練沒說話,指指門內。
發燒友一看:「……臥槽,他們是做武行的麼?」
然後呼朋喚友過來看。
那一頭三個前台小姐也跑了兩個過來看,說好五分鐘之後過來把留守的那個輪換下來。
總之圍觀群眾就像是滾雪球那樣越滾越大,越滾越大……
等到這二人真的酣暢淋漓的打了一場之後,一扭頭,周圍一圈星星眼,開始歡呼鼓掌吹口哨,順便衝上來給他們送水送毛巾。
楚留香:「……」
一點紅:「……」
……是不是過分熱情了點。
不過身上是出了一層薄汗,反正也不是惡意,也沒什麼拒絕的必要,一點紅接過一位男士遞來的毛巾,淡淡道了句謝。
那位男士:星星眼捂臉.jpg
看這優美的肌肉形狀!看剛剛那似惡狼撲食一樣的武打動作!天!真大神!這樣子做個武打明星都綽綽有余了,比電視上那些軟趴趴的「天下第一高手」厲害太多了。
幾個健身發燒友已經圍住了二人開始問東問西……當然,主要是問楚留香,因為一點紅的氣質太冷了,就算臉上沒什麼表情也沒什麼攻擊性,但眾人一想到他剛剛那種凌厲的風格和拳拳到肉的力道,就……害怕,還是有點子害怕的。
一點紅站在人群之中,面無表情地擰開瓶蓋喝水,剛喝一口,手機響了。
秦蔻打來的。
原來已經十一點了。
一點紅接起電話,保持著他那副冷颼颼的表情,非常淡定地問:「中午想吃什麼,我去買菜。」
周圍唰的一下就安靜下來了。
大家:「……?」
不,等等,你是極道煮夫麼?用最拽的臉說出最軟的話。
悠于 2023-11-8 14:24
第91章
整個健身房的圍觀人群都……震驚了。
不過焦點中心的一點紅倒是非常淡定,被一堆人的視線盯著也沒有絲毫的不自然,用著比那副冷冰冰的表情軟和好多的語氣,低低地和電話那頭的秦蔻說著話。
秦蔻趴在床上,在電話那頭抽了下鼻子,懶洋洋地說:「要吃西紅柿炒雞蛋菜蓋面……」
非常家常的菜式。
「家常」,是一個很難定義的味道,對於秦蔻來說,家常菜的味道就是面食,北方人嘛。
做一點熱乎乎的湯面,鹵子就是土豆、豆腐、西紅柿和瘦肉切丁,鹽放得不多,也基本上沒什麼油,秦蔻外婆的口味就是這樣子。
所以秦蔻小時候會偷偷藏方便面調料包,每次吃湯面,趁大人們不注意,在碗裡撒一點用來增味!當然,被大人們抓住的話就免不了要被說幾句。
再有就是西紅柿雞蛋拌面了,北方人吃西紅柿炒蛋是吃鹹的,吃面的鹵子不用做得太精細,炒的時候順便有可能就把上頓沒吃完的西葫蘆給切進去了,一鍋炒了,蓋在面條上,唏哩呼嚕地就吃光了。
小時候很不喜歡家常味道,會很期待去吃M記、肯打雞和外頭的各種館子,長大之後,各種館子都吃膩了,就開始自然而然地懷念起家常的味道了。
秦蔻有一回隨便在路邊進了一家疆省面館,點了十二塊錢的拉條子,吃得是驚為天人,無他,因為那個突然出現在鹵子裡的突兀西葫蘆實在是太點睛之筆了!
此家疆省面館一度登上秦蔻最愛館子榜單。
所以說……其實能夠隨時隨地吃到家常味道,也是一種涓涓細流生活裡的幸福感吧。
她感覺非常愜意,又不知為何有點疲倦,一只腳伸出床沿晃蕩兩下,電話那頭毫無意外地傳來一聲低低沉沉的「好」。
秦蔻又問:「你們在健身房玩什麼了?怎麼樣,好玩麼?」
一點紅一邊捏著自己的手機,一邊正用毛巾擦脖頸上的汗,隨意地說:「還行,就是人太多。」
秦蔻:「???」
秦蔻:「啊……?人太多,大早上健身房哪來那麼多人啊?」
一點紅掃視一圈,說:
「不知道。」
他一邊說,一邊繞開人群往出走。
打鬥結束了,大家當然也都三三兩兩地散開了,一點紅一邊和秦蔻說著話,一邊繞到了一個年輕小男生面前,堵住了他,說:「我不喜歡有人拍,剛才拍的照片刪了吧。」
其實他的語氣很平,既不陰森也不帶殺氣,只是他這人原本聲帶就有點被破壞過,聲音一直都有點嘶啞,再加上臉上基本沒有表情,就顯得……很不好惹。
剛剛圍觀他們兩個打鬥的有十幾個人,其實都沒有想起來第一時間要拍視頻——很簡單,在這種突如其來、極致的暴力表演之下,那種衝擊力足以使絕大多數人被死死吸引住,在那一刻,的的確確沒有人有空拿出手機,他們的目光都死死地黏在兩個人身上。
這位年輕小男生沒有惡意,就是剛才那一下,覺得……哇,這個帥得能做武打明星的小哥居然還有這麼反差的一面,不由自主,拿出手機拍了一下。
結果人家好像不太喜歡被拍。
男生有點被一點紅的表情冷到,又有點不好意思,當著他的面把手機打開,把剛剛那張照片翻出來刪干淨,道歉說:「不好意思啊小哥,我是人像攝影師,剛剛那一下職業病犯了,情不自禁。」
一點紅淡淡地說:「沒事。」
雙方都沒有惡意,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而已,實在不必大驚小怪。
這攝影師小男生倒是還說了一句:「不過小哥你真的很上鏡啊,身材比例超級好,又會打,要是上網肯定能紅的。」
一點紅臉上沒什麼表情。
他還打著電話呢,自然沒空和這個陌生人諞閑傳,只隨意敷衍了幾句,捏著手機往浴室走。
秦蔻:「嚶……」
一點紅:「怎麼了?」
秦蔻:「我們紅哥都進步到可以和陌生人諞閑傳了,欣慰……」
一點紅:「……」
他覺得秦蔻對他有什麼誤解。
他雖然沒經過正常的社會化訓練,但基本的說話社交能力還是有的吧,他又不是傅紅雪,被養母虐傻了。
他抿了抿唇,想說什麼,又長長地嘆了口氣,什麼都沒說,只道:「我先去洗澡了。」
秦蔻:
「好哦∼」
兩個人掛了電話。
他走進浴室。
還好,大清早的,更衣室裡沒幾個人,免去了他瞧見各種奇形怪狀的□□會受到的傷害……上回那浴場雖然舒服是很舒服的,但他現在回想起來躺在案板(?)上被搓來搓去的經歷還是覺得很灰暗。
鑽進淋浴間,舒舒服服地衝了個涼,感受熱水自完全紓解過的身體上滑過的那種愜意。
順便洗個頭。
洗頭的洗發水是秦蔻給准備的。
秦蔻是個很周到的人,考慮到他們兩個第一次去健身房,想來各方面都很不熟悉,而健身房裡最容易出現的紕漏莫過於……洗澡的時候發現忘了帶拖鞋、洗發水、護發素……
秦蔻真正的本尊二表哥還和她分享過一件特別喪心病狂的事情,就是他在健身房裡換洗內褲被人拿走了……拿走了……拿走了……
把二表哥氣得在更衣室裡罵得震天響,無能狂怒了半天。
當然這種極小概率事件一般來說用不著在意。
拖鞋還好,健身房裡有賣的,直接買一雙新的就行,但是洗發水和洗面奶就得自己帶了。
——這玩意健身房一般不提供的,因為一旦提供了,就一定會出現被人用分裝瓶薅走這種事。
秦蔻找了幾個分裝瓶,把她自己的洗發水和洗面奶分裝了,給他們塞到包裡去。
一點紅拿起那個裝著淡金色洗發水的小瓶。
他的頭發很長,洗發水的用量自然也很大,連著摁了好幾下那個泵,淡金色的濃稠液體落入他手心裡,抹到頭發上,慢慢地揉搓,豐富的泡沫被揉開,那種金盞花淡淡的、植物的清香被手心的溫度蒸開,從泡沫裡滲出來,溫溫熱熱。
一點紅的動作忽然一頓。
……是秦蔻的洗發水,是她頭發上的香氣。
他剛剛放松下來的肌肉忽然又緊張起來,就這麼站了好半天,他忽然垂下頭瞧了一眼,又重重地「嘖」了一聲,一只手扶上了淋浴頭的把手,擰了個方向,把水開到最大,衝起了涼。
他出來時,楚留香也已經出來了,剛套上褲子,踩著拖鞋、赤著上身吹頭發,瞧見他出來,便笑道:「喲,紅兄。」
一
點紅漠然說:「嗯。」
楚留香一邊拎著吹風氣,一邊評價一下:「不如家裡的。」
一點紅意義不明地哼了一聲,抄起另一個吹風機給自己吹頭發。
有個人進了更衣室,脫了衣服就往浴室裡衝,毛毛躁躁、急匆匆的,然後只聽浴室裡一聲慘叫:「臥槽好涼!怎麼是涼水!」
一點紅面無表情地吹頭發,楚留香忽然若有所思地側頭瞧著他,唇邊不知道為什麼蕩開了微笑,嘴角越翹越高。
一點紅終於忍不住問:「你在笑什麼?」
楚留香面不改色,微笑著道:「我在笑今天的天氣很好。」
一點紅:「……」
中午回了家,吃的就是秦蔻想吃的西紅柿雞蛋蓋面。
雞蛋打散、調味,西紅柿切塊,切一點蔥姜。先把雞蛋下鍋炒熟,倒出來,再倒油,煸香蔥姜,倒西紅柿塊,差不多熟了之後雞蛋回鍋,一起翻兩下,出鍋。
面條更簡單,因為這面條是在菜市場五塊錢買的手工面,下鍋裡攪和攪和煮熟就行。
做得很快,吃得也很快。
舒坦!
吃到了心心念念家常味的秦蔻眯著眼,和陸小鳳並排癱在沙發裡,懶洋洋的,順便打起了哈欠。
她搖頭晃腦:「啊……吃碳水果然好容易困啊,我要去睡午覺……」
陸小鳳海豹拍肚皮中。
一邊拍一邊說:「剛吃完就睡覺會胖的哦,蔻蔻。」
秦蔻摸摸自己的小肚子,無不惆悵地說:「已經胖了……但我下午打算去游泳!你去不去!」
陸小鳳懶洋洋表示:「可我的ns和卡帶到了,我准備耍游戲∼」
秦蔻冷笑:「呵,肥宅。」
陸小鳳輕描淡寫地表示:「啊這個,晚上去跑跑酷就好了,不必擔心。」
秦蔻:「……?」
秦蔻:「等等,晚上去跑跑酷是什麼意思?」
陸小鳳把自己的手機拿出來給她看。
是他和花滿樓的自拍,陸小鳳站在前面,花滿樓在靠後一點的位置,頭上帶著那個游樂場買的太陽花,微笑著比了個V。
這些都沒問題,問題是……他們居然在某棟陳年爛尾樓的頂樓!!
秦蔻:=口=!!!
秦蔻:「你們是怎麼上去的!!!」
陸小鳳無辜眨眨眼:「那地方還有很多腳手架沒拆呢。」
他還解釋道:「哎呀,這不是好久沒運輕功,身子有點癢麼?但是城裡街道上到處都是攝像頭,況且那種滿是玻璃外立面的大樓它……繞是我們也沒事不會去攀的,危險,剛好,你看這個,爛尾樓,又沒有人,好玩兒倒是好玩的緊,還不用擔心被拍到,一舉三得,多好,多安全。」
秦蔻:「……」
秦蔻還是倒抽了一口冷氣,止不住打了個冷顫。
他說的這個安全真的很……一言難盡。
花滿樓正好哼著曲兒路過,被秦蔻抓住呲牙:「你怎麼也跟著他一起胡鬧啊,這個……這個不危險的麼?」
莫名被抓住的花滿樓:OVO
花滿樓失笑,嘆氣道:「讓阿蔻擔心了。」
不過他也的確愛胡鬧,倘若不愛胡鬧,他和陸小鳳又怎麼可能是從小到大最要好的朋友呢?
秦蔻又看了一眼那個照片,看花滿樓頭上的太陽花,問:「昨夜晚上麼?」
陸小鳳摸了摸胡子,道:「是了,昨晚你睡得早,我和花滿樓十一點多出門了一趟,昨天沒玩夠,總覺得身上不得勁,就尋了那一處……」
秦蔻又打了個冷顫:「……不危險麼?」
陸小鳳瞧見她的神色,知道她是擔心,忽然揚唇一笑,寬慰她道:「莫擔心,不危險的,我陸小鳳的輕功雖然沒楚兄那樣好,但在江湖上也是數一數二的,這地方看著險,其實也就六七層的高度,險不到哪裡去的。」
秦蔻:「唔……」
懷疑.jpg
陸小鳳無奈嘆氣,舉起手對天發誓:「真的不危險的!要不我們把阿楚哥叫過來問,好叫你寬心。」
秦蔻嘆氣。
她說:「不是……我信你,我只不過在想另外一件事……」
感覺俠客們好像的確……時不時要紓解一下?
這怎麼說呢,就比如說陸小鳳吧,他對每天練武是沒什麼執念,這裡的其他東西也的確很好玩,他
玩的不亦樂乎,但是一個武學天才……一個從小運動量就很大的武學天才,可能就是「biu」的一下子,就感覺手腳發癢,要去跑跑酷什麼的。
說起來……楚留香他們今天去健身房,陸小鳳完全不感興趣的原因是因為他和花滿樓偶爾會出去探索爛尾樓麼……?
啊這……
秦蔻說:「等見過我外婆和爸媽,不如去趟山裡?秦嶺森林公園什麼的,活動活動。」
陸小鳳:「去山裡麼,也好……啊不對,等等,要見阿蔻的外婆?」
秦蔻說:「對咯,外婆後天回來,我們大後天去見她吧,她可喜歡你了!」
陸小鳳忍不住自得地微笑起來:「是咯……我陸小鳳好像就是很招老太太喜歡……」
薛老太太就很喜歡他的說。
秦蔻打了個哈欠:「算了先不說了!我要睡覺了,等會兒還要去游泳呢……你真的不去?」
陸小鳳:「不去。」
秦蔻囑咐:「那你帶著小傅玩一玩吧,游戲機什麼的,給他找點事干。」
陸小鳳比了個ok的手勢。
下午,秦蔻睡醒已經兩點多了。
這個時間其實蠻適合去游泳的,畢竟外頭正熱,去游個泳,出來一曬太陽,那個舒服喲∼
火速起床收拾泳衣泳帽泳鏡,帶好拖鞋洗發水洗面奶換洗衣服,背著書包准備出發!
出發之前不放心地去看了一眼傅紅雪,他被陸小鳳薅起來正坐在沙發上,陸小鳳已經把ns主機連接在了電視上,正在調試游戲手柄。
秦蔻:「一會兒我就回來了!」
傅紅雪安靜地坐著,抬頭瞧著她,張了張口,低低道:「好。」
秦蔻:「有什麼事和我打電話,雖然我不一定能接到。」
陸小鳳吐槽:「蔻蔻哇,小傅是十九歲,不是九歲。」
傅紅雪:「……」
他張了張口,干澀道:「你去吧……不必擔心我。」
秦蔻:「好!」
一點紅和楚留香已經等在門口了。
他們兩個,當然是沒有泳褲的,但這也沒關系,直接現去買就行,健身房樓下就是賣泳衣的,一條泳褲幾十塊錢,實在不要太方便。
唯一的問題是……
古人他們,能不能接受這樣的短小泳褲,以及穿著短小布料在泳池邊走來走去的男男女女呢?
秦蔻:觀察.jpg!
第92章
一點紅本以為自己對現代已很是了解,無論面對什麼事情,都應該能夠面不改色。
但直到進了泳衣店,他才發現,其實他或許……了解的還不夠深?
這裡……似乎是泳衣店而不是內衣店啊……?
當然,仔細一瞧,就會發現,此處所售賣的衣物的的確確是不一樣的,顏色花哨、材質古怪,應當是那種沾了水也不會吸很多水分、濕噠噠、沉重重的料子,只是……
只是這制式未免也太大膽了些,用褻衣來形容都覺得還不夠。
難道游泳館的人都是這樣的穿著……?
一點紅身子一頓,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又像回到剛剛穿越來時那樣,下意識地回頭去找秦蔻,想要用眼神去質問她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結果秦蔻也一如他們剛剛認識沒多久那樣,就站在店門口,也不進來,假裝在玩手機,實則偷偷抬眸觀察他們,嘴角止不住地上揚,瞧見他驟然紅了的耳根子和僵硬的身體,甚至還笑得更開心了一些,一邊翹嘴角一邊避開他的視線,扭過頭忍笑忍到肩膀發抖。
一點紅:「……」
懂了,所以游泳館的人的確就是穿成這個樣子沒有錯。
一點紅盯著身邊貨架上那條又短、又緊、又小的泳褲,感覺自己脖頸側的青筋在迸起,頸項也在發緊。
這和內衣店、浴池可不一樣。
內衣店再開放,也畢竟是貼身衣物,買來穿,是放在裡頭穿的,不會叫其他人瞧見。
公共浴池再開放,那裡頭也都是男人,見得多了也就算了,真正其他浴池裡的休閑場所,那都是穿著浴池裡帶著的浴衣的——其實也就是開襟式的短袖和位置將好到膝蓋上方的褲子。
但這……
他一扭頭,又下意識地去找楚留香。
楚留香正面不改色地在貨架叢中穿梭,神色無絲毫不自然,一只手插著兜,一只手拎了條適合黑色泳褲,十分自然地就要去結賬。
一點紅用一種看妖怪的眼神看著楚留香。
楚留香:「……」
楚留香摸摸鼻子,湊過來,含笑落下一句:「紅兄,你這現代化做的
還是不行啊……」
說罷,唇角上揚,瀟灑地飄然而去。
一點紅:「……」
一點紅這就是吃了上網不多的虧了。
他是很不喜歡嘈雜的一個人,而網上的信息紛繁復雜,又隨處都可摁摁手機,發表評論,像個亂糟糟的菜市場,東扯一句西扯一句,他自然很不喜歡,平時沒事,即便要休閑,那要麼是隨便翻本別人的書來看,要麼是跟著陸小鳳一塊兒看電影。
而陸小鳳的口味,其實相當明顯。
他喜歡帶點神秘色彩的東西,譬如說蝙蝠俠、超人、再者說指環王、哈利·波特一類的,這種電影裡的泳裝鏡頭自然很少甚至沒有,況且一點紅也不是從頭看到尾,他只是閑著沒事的時候才進去瞄一眼,所以理所當然的沒見識過這場合。
但楚留香就不一樣了,他是很喜歡在網上找東西的。
他本身就是一個很愛人間煙火的人,以前閑著沒事時,也就隨意找一家酒館坐著小酌,有時是像樊樓那樣的大酒樓、華燈出照、紅袖輕招,有時只是街邊支起的面攤,賣幾文錢銅錢一碗的陽春面,附贈一碗熱騰騰的面湯。
有時他瞧見的人錦衣華服、神情倨傲,乃是風流公子、絕世劍客;有時他瞧見的人只是在碼頭上討生活的「短衣幫」,他們的手往往黝黑而粗大,指甲縫裡永遠都有清理不完的污垢。
但他無論在什麼地方,都能一視同仁,舒舒服服地舒展著身體,請他們喝上一杯酒,談上一會兒心。
他喜歡嘈雜,喜歡嘈雜裡帶出的「人味兒」。
互聯網時代稍有不同,但也沒那麼多不同,普普通通的人,心頭也有惡念,會口出狂言、會三人成虎……楚留香瞧得多了,也不免一聲嘆息,感嘆有些事情,真是古今不變。
當然,這也不乏是一種對人類、對生活的觀察。
總而言之,楚留香享受互聯網、但不沉迷互聯網,他對任何新鮮事物都保持著極為熱忱的心態,把網絡作為窗口,去瞧、去看現代人的生活。
這和一點紅的半隱居狀態當然完全不一樣,他懂得自然也多,況且他原本就是生活在海上的人,見慣了漁民與采珠人,自己也經常赤著上身跳進海中游泳,區區泳褲,算得了什麼?
他甚至覺得這衣裳材料挺好的……感覺自己回去的時候那大包小包裡要帶的東西又增加了。
一點紅皺眉盯著他,半晌,嘖了一聲,隨便挑了件黑色的,也拿去結賬了。
去游泳館的路上,他神色冷淡,一言不發。
秦蔻所住的小區,房價偏高,所以周圍的設施什麼的都很不錯,這家健身房裡也常年有那種喜歡穿著巴寶莉條紋襯衫的老財出沒,環境上來說是非常不錯的,游泳館很大,環境很好,水質清潔。
但問題是……現在在放暑假,而且現在是暑假時間的下午三點。
可想而知,游泳館裡雖然沒多少大人,但一群鬧哄哄的小湯圓是免不了的,在挨個排隊下餃子。安全員坐在高處,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這群小祖宗,幾個教練東拉住一個小湯圓,西扯住一個小餃子,對著湯圓和餃子苦口婆心地教導著。
秦蔻扼腕跺腳:「嘖!失策了!」
楚留香噗嗤一聲笑了。
就這群小朋友,看上去還挺可愛的。
一點紅……一點紅居然還松了一口氣。
秦蔻衝他呲牙:「你干什麼還突然輕松起來了!要和這群湯圓一起下餃子了!」
一點紅:「……」
他沒解釋,硬受了這一句。
三個人分頭,去了男女更衣室。
更衣室裡也沒什麼人。
楚留香換好了泳褲,在門口雙手抱胸,等一點紅出來。
一點紅過了好一會兒才出來,神色有些不自然。
他顯然很不習慣於這個樣子出現在人前……更不習慣這個樣子出現在秦蔻面前。
他身上的傷疤太多了。
縱橫交錯,有些是刀劍傷、有些是鞭痕、有些是透骨釘一類的暗器傷,都不算太重……上次那個搓澡的大爺把他在案板(?)上翻了個面,瞧見他背上的鞭痕時,還提出了一個很奇怪的名詞。
……一點紅心裡其實挺在意的,回頭還上網去搜過。
愛死愛慕……沒有結果,換字,依然沒有結果,最後他忽然福至心靈,輸了英文字母,然後……然後……
……然後他開始痛恨自己為什麼會福至心靈。
所以他偶爾瞧見自己背上的鞭痕,會覺得……心情很微妙,總不自覺想到那大爺的口出狂言,其實這種事、怎麼說呢,他雖然不曾有過女人,但殺手當得久了,各方面彙聚而來的消息聽得多了,也偶爾能聽聞某某宗某某幫的幫主、少爺之類的男人有那種虐待丫鬟小廝的愛好……
但那大爺說的是:你們年輕人的愛好!!
明白了「愛死愛慕」一詞真正含義的一點紅:「???」
什麼叫年輕人的愛好啊???現代人到底是一種怎麼樣的人種啊?還有……秦蔻清不清楚這是什麼東西?
總而言之,那番言論不知為何讓他身上的傷痕留下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奇異味道,又令他想起了那些自比伎女的自侮自辱之語。此時此刻,他盯著更衣室中的鏡子,瞧著自己慘白的身體,面無表情地動了動脖子。
秦蔻早把他的老底子都掀了,他自然也不怕她瞧了害怕。
他只怕她覺得這些過於猙獰的傷疤太過醜陋。
還怕……
還怕瞧見她。
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慢慢走出了更衣室,然後就看見楚留香已經泡在池子裡,脖子上還坐著個小湯圓,正在興奮尖叫。
迅速融入湯圓群的楚留香爽朗地和一點紅打招呼:「紅兄!」
一點紅:「……」
楚留香皮膚古銅,身姿矯健,混在一堆小湯圓裡,當然不可能完美融入,倘若真的要來形容的話……或許他更像一個藏在湯圓堆裡的輕松熊猛男面包(刷了蛋液烤制版本)……?
輕松熊猛男面包,是一點紅昨天翻外賣軟件的時候看到的奇怪玩意兒。他當時看到這玩意兒,登時有點明白秦蔻所說的餐飲界的「卷」指的是什麼了。
抓心撓肺、絞盡腦汁的創新……但說實話有些創新是真的不必,除了讓人腦子「嗡」的一聲之外,沒什麼別的作用。
真有什麼別的作用,也就是此刻了——在莫名其妙的時刻聯想到莫名其妙的東西。
泡在水裡的香帥牌輕松熊十分爽朗。
架在他脖子上的小湯圓也十分爽朗,自來熟地學著楚留香的語氣叫:「紅兄!紅兄!」
這湯圓尖叫好像會傳染,瞬間引來了一片
嘰嘰喳喳地湯圓尖叫聲,小孩子……小孩子笑起來、叫起來,那聲音真的是夠尖銳的。
一點紅:「……」
他感覺自己被一百只剛出生的鵪鶉給包圍了!
而且小孩子都是沒有任何惡意的,他們什麼也不懂,瞧見了他滿身的傷疤,也不明白這其中的含義,照樣熱情地拍動水面,這種熱情排山倒海,令基本沒接觸過小孩子的一點紅渾身僵硬,面色卻忍不住柔和了一點。
楚留香瞧著他的樣子,噗嗤一聲笑了,對自己脖子上的小湯圓笑道:「想不想『咻——』的一聲衝出去?」
小湯圓興奮地開始拍打水面,大聲道:「想∼∼∼∼∼」
小孩子特有的拉長語調。
楚留香就讓他摟著他的脖子,騎在他背上,然後揚唇一笑,忽然在水中如離弦之箭一般衝了出去!!
小湯圓興奮尖叫:「呀————!!!」
那個正帶孩子的教練都驚呆了!!!
等等,這什麼!!魚雷麼???大哥你是不是游的也太快了一點??
楚留香與一點紅上午算是把整個健身房都驚到了,這教游泳的教練自然也知道這個古銅膚色的武打明星的傳說事跡,但是……誰也沒說過這武打明星下水之後跟魚雷一樣啊,大哥你背上還背著個小孩呢,是不是太誇張了點???
你怕不是搞鐵人三項出身的麼???
教練:震驚.jpg
就他震驚的這一點時間裡,楚留香已經游完一個來回,把小孩輕輕松松一舉,塞到他爸爸懷裡了。
小湯圓摟著他自己爸爸的脖子,對著楚留香期期艾艾、吞吞吐吐地表示:「叔叔,我還想再來一次……」
楚留香微笑著伸出一根手指,搖了一下,表示拒絕。
小湯圓:「可是剛剛『咻——』的一下就過去了!」
楚留香失笑,眨了眨眼,對他道:「可我們說好的就是『咻——』一下過去啊。」
小湯圓努了努嘴,垂頭喪氣,不過他是個懂事的孩子,立刻扭頭對其他湯圓們提出了一個新的建議:「那我們排隊吧!排隊讓叔叔帶我們當火箭!」
小孩子們高舉雙手雙腳贊成。
楚留香:
「……」
好家伙,工作量瞬間增大了十倍不止。
幸好被教練給制止了。
其實事情也不能這樣算的,剛剛那個小湯圓,是因為他是爸爸帶著來玩的,他爸爸就是上午的圍觀人群之一,瞧見楚留香很激動,也同意讓自己的孩子和他玩,剛剛那一圈人家也是看著的。
但其他孩子不一樣啊,父母沒在身邊的。
陌生人與小孩子之間的距離,那當然還是要掌握好的,無論是誰都一樣。
眾湯圓拉長聲音,齊聲嘆氣,楚留香忍俊不禁,哈哈大笑,然後孤獨咕嘟咕嘟沉下去,在水下躺平了……
對了,楚留香是有一門獨門秘技的,這秘技說起來實在是過於匪夷所思——他有鼻炎,嚴重的鼻炎,時常呼吸不暢通,於是便修煉了一門能用渾身的毛孔來呼吸的絕技,他在水下能呆的時間,怕不是能小憩一會兒了。
一點紅:「……」
楚留香這個人真的很不一般、很不一般……
但他要是真在水下睡一覺,恐怕那坐在高處的安全員怕不是會被嚇出毛病來。
幸好幸好,他只是沉下去一小會兒,然後忽然自水中衝出,抹了一把自己的臉,朝一點紅背後揮揮手,笑道:「蔻蔻。」
原來是秦蔻從女更衣室裡出來了。
她就踩著拖鞋,在地面上踩出「嗒叭」「嗒叭」的聲音,不太清脆,停在一點紅身後。
一點紅沒有回頭。
即便游泳館裡十分嘈雜,充斥著小孩子叫啊笑啊的聲音,但他當然也已聽見了秦蔻的腳步聲——對他們這樣子的人來說,分辯一個人的腳步聲,尤其是一個自己注意了很久的人的腳步聲,實在再容易不過了。
但他沒回頭。
游泳館中小孩居多,年輕女子當然也有一二,都穿著花花綠綠的泳衣,露出大片的皮膚,而男人們自然更甚,只著一條泳褲,大剌剌地在泳池裡泡著、或者躺在周圍的躺椅上。
氛圍其實很正常。
但他不敢看秦蔻。
秦蔻在他身後問:「咦,紅哥你怎麼不理我。」
語氣稍顯埋怨,她輕巧地湊上來,又抓住他的馬尾,輕輕晃了晃。
他頭發上的那種金盞花的香氣忽然又鑽進了他自己的鼻子裡。
一點紅的背肌忽然縮緊。
他立在原地,一言不發,宛如一座石雕,半晌,他昂起了頭,喉頭滾動了一下,又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嘆息似得,這才慢慢地轉過身,去看秦蔻。
秦蔻的泳衣是粉藍色的。
分體式,顏色很淺淡,帶著她自己很喜歡的花邊。一雙長腿,一截纖腰,她的雙手叉在腰側,腳上隨意地踩著拖鞋,便顯得有那麼一點生動、那麼一點潑辣。
……以及還有帶得十分嚴謹的泳帽和泳鏡。
好一個身姿妙曼、明艷動人的……
……鹵蛋超人。
第93章
一點紅:「……」
秦蔻:「……」
一點紅側頭,忍不住笑了一下。
秦蔻:疑惑.jpg
秦蔻充滿狐疑、充滿警惕地問:「……你笑什麼?」
她其實很了解一點紅的,對他身上所發生的變化看得也很分明,所以自然而然就注意到了他本來緊張且僵硬的身子慢慢地放松了下來。
……不是,所以你剛剛在緊張什麼啊???
一點紅以手握拳,放在唇邊,掩飾性地咳嗽了一聲,避開了她的目光,轉移話題道:「沒事,你要下水嗎?」
語氣中都是遮掩不住的笑意……不是,泳帽和泳鏡就這麼令你愉快麼??真的這麼好笑麼??
秦蔻:「……」
算了,這不重要。
秦蔻不計前嫌,叉腰問他:「當然要下水啦……啊對了,紅哥你會游泳麼,不會我來教你啊,我游泳很厲害的!」
一點紅挑眉:「當然會。」
江湖人有沒有旱鴨子……那必然是有的,但殺手裡有沒有旱鴨子,那是絕不可能的,除非這殺手養出來就是為了送死。
秦蔻唔了一聲,一點紅猜測她現在可能正充滿狐疑地眯起眼睛。
她說:「書裡沒說誒。」
一點紅的唇角忍不住又勾了勾,伸手,似乎想要幫她理一理碎發、與她的距離再親近一點,又苦於她那鹵蛋泳帽帶的實在很嚴謹,連一根頭發絲都沒露在外面。
這下意識地親近之舉完全沒有下手的余地,一點紅慘白的手在空中遲疑了一下,又收了回來。
他眼中溢出一點笑意,道:「書裡也沒說我會做菜。」
秦蔻:「說的也是哦!」
然後她就扭頭,「噗通」一聲下餃子去了,濺起好大一片水花,落在一點紅的腳面上。
再一低頭,她混在一堆小湯圓裡,身邊是楚留香,正在向他招手:「快下來玩呀!」
小湯圓、鹵蛋超人,還有……輕松熊猛男面包。
這是一鍋什麼和什麼啊。
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自己笑了。
一點紅平時很少笑,即便要笑,那笑容也非常淺淡,一閃而過,如今渾身上下都寫滿了輕松與愜意,那發自內心的微笑,便只如同春風吹拂過積雪的山峰一般,令人一瞧,都忍不住要怔一下。
秦蔻兩只手臂趴在泳池邊緣,仰頭瞧著他,就忍不住怔了一下。
下一秒,她的唇角也止不住地翹了起來。
一點紅慢慢地下了水。
他在水下自然動作也是很敏捷的,這裡的水很干淨,水溫並不太熱、也並不太冷,衝刷在身體上,令他的肌肉縮起,又很快愜意地放松下來。
秦蔻真的是來游泳的。
她似乎給自己定了什麼任務,要游完幾個來回的樣子,於是一下了水,也不和一點紅說話,也不和楚留香一起玩,哼哧哼哧地開始游。
頭往水下一埋,忽然瞧見個古銅色健美水鬼在水下飄。
秦蔻差點給自己嚇抽筋了。
定睛一看,是楚留香。
他也不知道是怎麼穿透泳鏡,感覺到秦蔻一言難盡的眼神的,居然還睜開雙眼,在水下朝她眨了眨眼,勾了勾唇,比了個V字手勢。
就……這場面還怪好看的。
楚留香嘛,身形健美,又有一身精心曬出來的古銅膚色,人也生得俊美極了,此刻在水下,瀲灩波光之下,他綁起來的頭發也在飄散,五官少了點男性的粗獷魅力,倒是更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異魅力。
不過……他如果真的是水鬼的話,恐怕也不需要借助著引誘人下水既、把人拖下水底來殺人,他看起來就是一副……一拳能把船底掏個洞的那種一力降十會型水鬼。
秦蔻:「……」
秦蔻被自己逗笑了,她的口鼻都埋在水下呢,就忽然笑起來,笑得嘴裡不斷冒泡泡。
楚留香:「……?」
這孩子這是咋了。
……搞不懂。
總之,笑過之後繼續游!
然後一點紅就從她身邊躥過去了。
他大概是看出來,秦蔻真的很認真地在游泳、在鍛煉,根本無心陪他一起玩樂什麼的。
於是也不打攪她,更不打攪在水底下睡覺的楚留香,一個人默默地游過去,又游回來,頗有些百無聊賴、自己給自己找樂子的意思。
他游泳的姿勢其實不大一樣,但能看得出來在調整,秦蔻游了一個來回,趴在泳池沿兒上遠遠去看他,就發現他也在遠遠往這邊望,她還以為是在看她呢,仔細一瞧,原來他是在看那堆小孩的教練示範自由泳泳姿。
然後再游一個來回的時候,姿勢就慢慢地調整成了自由泳的姿勢,速度更快了點,基本上秦蔻游一個來回的時間夠人家游二回了。
秦蔻:「……」
fine。
身體的協調能力真不是蓋的,學習能力也超強。
秦蔻:累了TAT
好久不來游泳,體力有所下降……或者說她今天其實格外容易乏力?
她干脆不游了,翻了個身,整個人身體放松,感覺自己被微涼的水托起來,四肢攤開,正面朝上,泡在水中,隨手拿掉泳鏡,水面就在耳邊,她飄在水面上,閉上眼睛,陽光透過頂上的透明玻璃,落在泳池水面之上,也落在她身上,她就覺得實在愜意得很,想就這麼飄著睡過去。
還真就有點迷糊了。
迷迷糊糊之間,秦蔻感覺有人游到了自己身邊,一只滾燙的手貼在了她的腰側,令她忽然止不住地打了個顫。
有人低低地說:「去上頭睡吧。」
他的聲音有點低啞、也很熟悉。
秦蔻覺得自己眼皮子都抬不起來了,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對方得到了她的許可,就這樣在水面上將她一路推到了泳池邊緣,橫抱起來,一步步走上去。
真奇怪,他身上的體溫還真是有夠燙的,明明這是泳池不是溫泉,水是帶著點冷意的,他頭發絲上落下的水落在她胸口時,還能感覺到那種濕潤的、尖銳的一點冷意,像是一根針一樣,令她的皮膚表面隱隱痛作痛著,但他的胸膛和手臂卻一點兒都不冷、一點兒都不。
秦蔻迷迷糊糊地睡著之前,做的最後一件事是指揮一點紅把她的泳帽摘下來。
一點紅淡淡地嗯了一聲。
他面不改色,看也不看她,橫抱著她走到泳池旁邊的躺椅,把她輕輕放了下去,目光又掃視了一圈兒周圍,去一旁專門賣浴巾的商店裡買了條厚實的大浴巾,小心翼翼地把她裹住,這才坐在另一張躺椅上,敢仔細地去看一看她。
她放心的睡著了。
或許是因為泳池的水有點涼,她又在水裡呆了很久,秦蔻的嘴唇有點發白,裹著浴巾、歪著頭躺在躺椅上,她的泳帽被一點紅用兩個手指捻住脫掉了,長發濕透,碎發沾在臉上,鼻尖有水珠。
一點紅的目光放在她的臉上,眸光忽然閃動了一下,伸出蒼白的手指,替她理一理這些凌亂的碎發。
又只心道:頭發這樣濕就睡著了,會不會著涼風寒?
但這位置上也根本就沒有電插銷,能連接一個吹風機去給她吹頭發。
況且瞧著她睡得這樣熟,也不忍心打擾她。
一點紅就躺在她旁邊的那張躺椅之上,曬太陽,大腦裡放得很空。他瞧著一堆小餃子圍著楚留香,不死心地懇求他帶他們一塊耍,聽見自己這位脾氣一向非常好的友人無奈地嘆氣,然後當真把小餃子一號到十五號都放在他肩膀上「咻——」了一圈兒。
他在水中的動作甚至比在陸地上還要矯捷!
這功夫,他當然也早就領教過,他和楚留香剛認識的時候,一心只想著要麼殺了他、要麼死在他手上,糾纏著楚留香一定要與自己動手,那會子就正巧追到了一片厭輕煙籠罩的湖邊,後來他聽見無花那妖僧的琴聲,心緒大動,悲愴、激憤與求死之心一齊湧上心頭,動手愈發沒了分寸。
結果被楚留香引下了水,他在水中,簡直就是蛟龍入海,輕輕松松便將他制住,後來他直接昏了過去,等醒來時,發現自己被叉在樹上。
倘若說楚留香是什麼轉世……一點紅相信,他上輩子一定是一尾來去自如的游魚。
這時候秦蔻在他身邊咂咂嘴,說夢話:「想吃……大連……火爆魷魚……」
一點紅:「……」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現在想一想往事,那種從前總是糾結著他、折磨著他的東西,似乎已很久很久沒有出現過了。
不知什麼時候起,他渾身上下的戾氣、偏激與落魄,都已完全消失了。他以前時常都覺得自己只是一個握劍的工具、一個承載死亡的容器……他踩在大地上的每一下,都是空的,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裡,該去哪裡、想去哪裡。
楚留香自水中出來,抹了一把臉,踩上拖鞋過來了。
一點紅眼疾手快,給他丟了條厚實的大浴巾。
楚留香揚唇一笑,伸手接住,擦擦自己身上的水珠,又順手拆了頭發,揉了揉自己濕透的頭發,坐在另一張躺椅上。
一點紅又丟給他一瓶可樂——也是剛剛在商店裡買的。
當然,也不得不腹誹一下:剛游完泳就喝這樣高糖量的飲料……這家健身房也很懂得什麼叫做養寇自重、飛鳥盡良弓藏嘛。
楚留香舒舒服服地躺下,舒展著自己的身子,拉開易拉罐的環兒,喝下一口冰涼而富有衝擊力的氣泡,似乎一口就能喝掉整個夏天的味道。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游泳課結束了,小湯圓們一個個濕淋淋地從水裡被撈出來,被教練趕進更衣室換衣服去了,小湯圓們的父母此刻也下班回來了,在門口等著接孩子。
換上常服、頭發還沒完全擦干的小湯圓一號過來,大聲地說:「楚楚叔叔再見!」
這個小湯圓一號還挺懂事的,是所有的小孩子裡第一個問楚留香該怎麼稱呼的。
楚留香當時朝他眨眨眼,笑道:「你可以叫我阿楚。」
小湯圓一號說:「楚是哪個字啊!」
楚留香笑道:「楚是楚留香的楚。」
一號歪著頭,說:「楚留香是誰呀!」
旁邊另一個小湯圓就大聲說:「我知道我知道!我爸爸可喜歡楚留香了!」
一群小湯圓:「wow∼∼∼∼」
楚留香當時噗嗤一聲就笑了。
當然,他不會說自己叫楚留香,他還是只說自己叫阿楚,小孩子們慣來就喜歡疊詞詞,於是稱呼就變成了「楚楚叔叔」。
楚楚叔叔朝湯圓一號笑了一下,比了個「噓」的手勢,輕輕指了指旁邊躺椅上歪著頭睡過去的秦蔻,小湯圓一號瞪大眼睛,非常誇張地捂住了嘴,用力點了點頭。
其他的小湯圓陸陸續續地過來和他們的楚楚叔叔打招呼,小湯圓一號面色很嚴肅,梗啾啾地去捂別人的嘴巴,不讓他們大聲說話。
楚留香失笑。
這群小孩子,都是七八歲的年紀。
他本身就蠻喜歡小孩子的,以前在江湖上時去見朋友,倘若那家人有孩子,他也會特地給小孩子帶一點禮物,至於在街上碰上的丐幫小乞兒們,他只要遇見,也會帶他們去糕點鋪子裡,買上一兜子糖果。
不過,江湖上的小孩子,也都不能小覷,過早的進入這個詭譎又快意恩仇的江湖,小孩子們也早熟得很,況且這江湖上的小孩,怕是有一大半,身世都不怎麼美好。
總而言之,瞧見這麼一群無憂無慮的小湯團們,他心情不錯,躺在躺椅上,還輕輕哼起了小曲兒。
只等著秦蔻這一覺睡起來,就准備回去了。
但秦蔻這一覺睡得可不安穩。
莫名其妙地,她就打了個冷戰。
一點紅本來躺在旁邊正看手機,目光倏地一轉,盯在了秦蔻面上。
秦蔻還是閉著眼睛,眉頭皺著,又打了個冷戰,一點紅當機立斷,伸手去摸她的額頭。
……有點燙。
一點紅皺眉,輕輕喊她:「秦蔻、秦蔻。」
秦蔻迷迷糊糊、很是艱難地半睜開眼。
一清醒過來,就覺得頭暈乎乎的,沉重得很,太陽穴一抽一抽的疼著,整個人一陣一陣地發冷,身上的皮膚也……只是裹著個浴巾,都覺得浴巾與皮膚摩擦得皮膚隱痛。
皮膚隱痛,據說人在感冒發燒的時候,神經會異常敏感,所以有些人感冒時會覺得皮膚和衣服的摩擦所產生的感覺都很痛,
她伸出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有氣無力地說:「……我感冒了。」
可不是嘛,連著兩天,昨天去游樂場玩激流勇進,渾身濕透了還繼續去玩別的項目、晚上洗完澡頭發也不吹就睡著了,今天也是,明明來游泳,結果渾身濕淋淋地在躺椅上睡著了。
這麼不注意,她不感冒誰感冒。
秦蔻捂臉,歪著頭,連眼皮子都抬不起來,又抽了下鼻子,有氣無力:「……想回家躺著。」
第94章
出去的時候生龍活虎,回來的時候半死不活。
當然,秦蔻出門的時候也不是生龍活虎的,她從今早上就覺得自己有點乏力了。
她不常生病,對自己的身體狀況也就大大咧咧、馬馬虎虎,不甚在乎。早上起來覺得鼻子抽氣、身上乏力,還以為是因為昨晚沒睡好呢,這又是游泳、又是濕著頭發睡覺的,一下子病倒,蔫兒的要命。
一開門,家裡冷氣開得很足,陸小鳳和傅紅雪就坐在沙發上,陸小鳳已經完全掌握了這種游戲主機+游戲手柄的玩法,正在操縱著屏幕之中的林克翻山越嶺,傅紅雪坐在一邊,懷裡抱了個抱枕,沒什麼表情地盯著屏幕——他這個人的表情總是這樣,很認真,無論對什麼都很認真。
門吱呀一開,傅紅雪立刻扭頭去瞧門口,然後就瞧見一點紅背著秦蔻進來了。
她臉色很不好,有氣無力地趴著。
傅紅雪渾身的肌肉在一瞬間縮緊,立刻站了起來,眼神死死地凝在她臉上。
陸小鳳朝這邊掃了一眼,怔了一下,放下手柄,說:「嗯?蔻蔻怎麼了?」
他走過來,摸了一下秦蔻的額頭,嘶了一聲,皺眉說:「好燙,風寒?」
秦蔻有氣無力地糾正他的說法:「感冒,發燒。」
一點紅一句話沒說,背著她往自己的房間去,陸小鳳的聲音遠遠地說:「我去找個大夫?開幾服藥?」
自他們穿越以來,還沒人生過病。
花滿樓的眼睛,那是大毛病,要等很多後續,但不需要吃藥;傅紅雪的怪病呢,本質上是由心緒與他練得魔功所引發的,與現代醫學也沒什麼關系,秦蔻也就沒帶他去過醫院開藥。
所以碰到風寒,陸小鳳腦子裡還是老一套,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找大夫、開中藥。
秦蔻一聽這話,嚇得在一點紅背上又打了個冷顫。
中藥!!這什麼跟什麼,不喝,不喝,絕對不喝!
雖然說現在網絡上總愛把冰美式和中藥相提並論,但其實冰美式比中藥好喝多了,不接受任何反駁!
一點紅背著她,秦蔻又有氣無力地貼在他背上,這不同尋常的一下自然被他接收到了,他側了一下頭,瞧見她下巴擱在他肩膀上,低低寬慰她道:「沒事的。」
又抬高了音量,扭頭對陸小鳳說:「楚兄去藥店了,你別裹亂。」
什麼開幾服藥,看把人給嚇的。
陸小鳳撓撓頭,嗯了一聲,又問:「蔻蔻吃什麼麼?吃不吃蛋糕,我去買?」
秦蔻頭昏沉得不行,還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對陸小鳳說:「等病好再吃啦,我要吃那個,青提酸奶的小蛋糕。」
陸小鳳道:「好咯……算了你別說話了,安心歇著吧。」
一點紅背著她上樓。
傅紅雪一直沒說話,卻一步一步地跟了過來,一點紅霍然扭頭,冷冷地瞧了他一眼,這黑衣的少年人面如冰雪,目如冷電,面無表情地與他的視線對上。
一點紅譏誚地哼了一聲,沒理他,扭頭繼續上樓,推門進了秦蔻的臥室。
……這是他第一次進秦蔻的房間。
隨意進女子的閨房,自然不是一點紅這種男人能做得出來的事情。他平時足夠克制,除卻要上露台,連二樓都不上,原隨雲來的那一回,也只是擋在她的門口,卻控制著自己的視線,一眼都不往裡頭看。
此刻進門,卻是顧不得了。
主臥、很大。
床也很大,鋪著墨綠色的床單、被子是同色系的,這套應該是這兩天才換上的,干淨清爽,能聞見洗衣液、她身上的沐浴露與洗發水混合起來的味道。
一點紅面不改色,輕輕彎下腰,秦蔻適時松手,哼哼唧唧地躺在了床上。
一點紅居高臨下地望著秦蔻,然後忍不住伸手,把七扭八歪的她給擺正了,順手一拉被子,像裹紫菜包飯一樣把她裹在被子裡。
秦蔻牌紫菜包飯探出頭來,哼哼唧唧:「楚哥買藥回來了沒呀……」
一點紅摸了摸她的額頭,滾燙滾燙,忍不住皺了下眉,有些煩躁,又強行壓下這些情緒,對她道:「到藥店了,你再等等。」
秦蔻平時大大咧咧的,也沒怎麼生過病,家裡藥箱裡的藥,那都是早幾年備下的了,現在肯定吃不成,所以剛剛就拜托了楚留香去買藥。
其實小區另一側就有藥房,結果好巧不巧,今天居然不開門,楚留香只好打開導航,跟著地圖、頂著大太陽去了一點幾公裡外的另一家藥房。
秦蔻本來想扭一扭,結果頭沉得在被子裡都懶得翻身,眯著眼睛就想睡覺,結果被一點紅伸手又扯出了被窩,直接坐起來了。
秦蔻:「???」
一點紅言簡意賅:「頭發。」
秦蔻的頭發其實還沒完全干掉。
她剛剛在游泳館裡發燒,但也總不能穿著泳衣就這麼回來吧?濕噠噠的,所以還是堅持站起來,一個人進了女更衣室,又堅持衝了個熱水澡,換了衣服,頭發吹了一下,實在頭暈眼花,堅持不下去了。
好在外頭太陽大著呢,就這麼從小區外頭走回裡頭,也足夠她的頭發被烤得半干了,毛毛躁躁、亂蓬蓬的,但表面雖然干了,裡頭還是濕潤的。
他扭頭去衛生間裡把她的吹風機拿出來。
秦蔻拉拉他的衣服角,說:「想喝粥。」
一點紅垂眸瞧她,柔聲道:「好。」
秦蔻:「皮蛋瘦肉粥……」
一點紅忍不住笑了下,又道:「好。」
他坐在了床沿上,伸手扶住了秦蔻的肩膀,似乎想讓她正起來一點,別軟趴趴靠在床頭軟墊上,好叫他能幫她吹吹頭發。
不過秦蔻……東倒西歪的,骨頭都好像是軟的一樣,不肯端端正正的坐起來。
一點紅扶著她,臉上沒什麼表情,自己轉了半圈,面對著她坐在床沿上,一只手抓著她的肩膀,把她扶進自己懷裡,用自己的身子給她撐著,另一只手探到後面去,拿著吹風機幫她吹頭發。
這動作像是在擁抱,也確實在虛虛的擁抱,他的動作是十分克制的,扶著她就是扶著她,吹頭發就是吹頭發,渾身上下都克制的繃緊,緊張、焦躁、喉結滾動,但面上卻依然沒什麼表情,冷冷淡淡的,垂著眸,也不瞧她,只盯著她柔軟而蓬亂的長發看。
但你要說這真的是克制……卻也不對。
一點紅骨子裡是頭狼,生活在弱肉強食的世界裡,如此度過二十多年,若沒點凶性,早就被其他的野獸撕扯生吃了。
他喜歡秦蔻,也能敏銳地察覺出秦蔻言語之中的誘導和有意無意的親密,所以他毫不猶豫地去試探,試探她到底許他親密到哪一種程
度,這種事他做的不多,全憑本能。
他神色如常、只好像將她送入自己的懷裡,幫她細細地把頭發吹干,乃是再正常、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秦蔻的神色很疲憊、卻也沒顯現出什麼排斥來,她的下巴磕在一點紅的肩頭,甚至還伸出手,像大橘去抓逗貓棒一樣,去抓他落在背後的長發。
一點紅沒躲開,任由自己的馬尾被抓住,又垂眸瞧了她一眼,低啞道:「我去煮粥,你先睡一會兒。」
秦蔻點點頭,不說話,乖呼呼躺回被窩裡。
頭發完全吹干了,軟蓬蓬的,窩在身邊,像是窩了一蓬雲彩,一點紅垂眸,又瞧了她一會兒,又走到窗前,幫她把窗簾拉上,室內立刻就陷入了一片暗沉沉的顏色之中。
一點紅慢慢轉身走了。
他甫一出門,就瞧見了傅紅雪。
一點紅:「……」
這小狼崽子。
傅紅雪就站在門外,盯著那扇門,蒼白的面上一絲表情也無,好像有點畏懼那扇門,但又不知道出於什麼理由,又一步也不想離開。一點紅反手關上門,冷冷地瞧了他一眼,什麼話都沒說,直接走了。
傅紅雪在原地站了很久,忽然慢慢地坐下來,居然就守在門外不肯走了。
期間陸小鳳和花滿樓上來了一趟,只不過這風寒嘛,其實休息更重要,你這來來回回地、為表關心上來探病什麼的,其實反而是給病人增加負擔,實在很沒必要。
所以最後也沒進去瞧她。
陸小鳳瞧著坐在門口、垂著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的傅紅雪,有點無奈,蹲下來與他平視,寬慰他道:「只是風寒,莫要擔心,楚兄已回來了,她吃過藥就會好的。」
傅紅雪:「嗯。」
語氣很冷淡,嗯是嗯了一聲,但絲毫沒打算離開。
陸小鳳總覺得恍惚之間瞧見了只有點死腦筋的小狗崽子,他撇了撇嘴,有點無奈地走了。
然後是楚留香帶著藥上來了,瞧見靠牆、垂頭坐著的傅紅雪,愣了一愣,沒說話,推門進去了。
秦蔻在玩手機。
楚留香坐到床沿上,伸手摸了下她的頭,溫聲道:「不是頭疼麼?怎麼不睡。」
秦蔻甕聲甕氣:「睡不著。」
因為今天其實沒少睡,頭暈歸頭暈,睡也確實睡不著了。
然後就著溫水把感冒藥和退燒藥一起吃掉,縮在被子裡。
楚留香意有所指道:「你門口有人。」
秦蔻詫異:「嗯?」
然後又瞬間明白過來:「是小傅麼?」
也只有他能干出蹲在門口,又不走、又不進來的事情了。
楚留香失笑,只道:「他大概很擔心你,勸都勸不走。」
秦蔻也忍不住笑了,說:「好吧,我知道了。」
楚留香又和她說了幾句話,轉身出去了。
傅紅雪就靠牆坐著,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把他那柄黑漆漆的魔刀抱在了懷裡,垂著頭,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楚留香出來了,也沒抬頭瞧一眼。
一點紅剛剛出來的時候瞧見他這幅樣子,屬於是完全懶得理。
傅紅雪當然也根本懶得在意別人是怎麼想他的。
他的手機揣在兜裡,忽然響了一聲。
他抱著刀的、蒼白修長的手指突然動了一下,睫毛也忽然顫了一下,慢慢地拿出手機,翻出消息來看。
——手機拿到他手上,他其實也沒怎麼探索過,唯一他自己琢磨、探索出來的功能是關閉群聊提醒,因為陸小鳳實在太能聊了。
就……這種過度的聒噪,對剛剛開始正常社交活動的傅紅雪來說負擔挺大的。
而除了那個群聊,他的微信好友就只有一個人,也只有一個人會來找他說話。
赳赳老秦(備注:蔻蔻):你在外面做什麼呢?
雪雪喵(=OwO=):守著你
蔻蔻:又沒有人會來殺我,哈哈哈哈哈。
蔻蔻:美少女比
雪雪喵(=OwO=):你生病了
蔻蔻:……啊?
秦蔻盯著手機:???
所以呢……?
這話說得真是沒頭沒尾的。
但傅紅雪顯然不打算解釋了,秦蔻盯了聊天界面好久,一直沒蹦出來新的消息。
她只好自己去發消息。
蔻蔻:那你為什麼不進來坐著呢?別坐門口啊。
傅紅雪垂眸,盯著那行字看了好一會兒,五指收緊,緊緊地捏著手機,然後慢慢站起來,推門進去了。
秦蔻剛吃了藥,感冒藥的昏睡效果還沒出來,又不困,正躺著玩手機呢,一抬頭,就看見這個黑衣黑褲的少年人就站在門口。
他有點躊躇,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往前走,秦蔻一眼就看見了他手上握著那把刀。
漆黑的刀,蒼白的手,握刀的手法如此熟稔、好像早已經與他的骨頭和經絡融為了一體。
秦蔻愣了一下,忍不住問:「怎麼又想起要帶刀了?」
傅紅雪垂頭,盯著自己握刀的左手看,半晌才緩緩道:「……抱歉。」
秦蔻在床上扭動了一下,換了個更舒適的姿勢,有點無奈地看著他,說:「怎麼又道歉啊?」
傅紅雪慢慢地說:「你不想讓我帶刀。」
秦蔻無奈:「我只是不想讓你帶,但你沒義務按照我的想法做事,去外邊不帶刀是為了避免麻煩,在家裡,你當然是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的。」
她覺得傅紅雪大概……是有一點討好型人格的。
但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他已經被養得很歪了。
試問,一個五六歲……或者七八十來歲的小孩子,真的能理解大人口中的「仇恨」麼?
像秦蔻自己,長大之後再回過頭去看,才發現小孩子的大腦、思考方式就是和大人不一樣的,什麼仇恨啊、死亡啊……不懂就是不懂。
甚至她青春期時,口頭禪都是什麼死不死、血不血的,引以為時髦,其實這就是因為根本不理解死亡與失去的重量。
況且一個小孩子怎麼會對自己從未謀面、只是一個概念的父親產生極大的感情呢?
他所做的一切,為復仇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因為「恨」,而是因為「愛」。
自出生開始,一種毫無由來的、對母親毫無保留的愛,是這種愛才讓他能吃苦堅持這麼多年。
大人對小孩子的愛往往包含了許多其他的期盼,但小孩子的大腦不懂這些,他們的愛就是毫無由來且洶湧的。
只可惜,花白鳳不愛傅紅雪,生生把這種孺慕之情扭成了卑微的討好與祈求,並在日復一日之中深深地刻
在了他的心裡,他面對秦蔻時……便不由自主地又要按照自己所熟悉的病態方式去對待她、珍視她。
秦蔻看在眼裡,又不知道該如何去做,只是很無奈。
傅紅雪又沉默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嘶啞地說:「我知道……你為我好。」
他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刀。
刀,是他和過去世界的連接點,也是提醒他自己可笑身份的利器,他放下刀後,就不敢再去看它,但今天瞧見生病的、虛弱的秦蔻之後,他的第一反應居然就是握住刀。
只有這把刀是熟悉的,他下意識地去找能叫自己安心的東西。
守在秦蔻門口……也是為了安心一點。
秦蔻能看的出來,他很緊張,身上無一處是放松的,警惕得要命。
是因為她生病了麼?
傅紅雪沉默著不說話。
他不離開,也不敢靠近,找了個距離秦蔻最遠的角落,靠牆坐在地上,抱著自己的刀。
秦蔻嘆了口氣,說:「只是感冒而已,你們那裡是叫風寒麼?吃個藥,很快就好。」
他的手指動了一下,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麼,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好一會兒,他才低聲說:「……我見過死於風寒的人。」
第95章
風寒,說可怕也可怕,說不可怕也不可怕,主要與個人的身體素質有關系。
像一點紅,他就不會認為風寒是極可怕的病症。因為他自小是在非常嚴酷的環境之下長大的,身邊就沒有身體素質不好的人——他師父又是收養孤兒做殺手來壓榨的,不是開慈善堂的,當然那些身體孱弱、沒有根骨的孩子一開始就不會被收養。
他方才在游泳館裡,發現秦蔻生病之後,擔心歸擔心,但瞧見秦蔻自己的態度很是稀松平常,又思路非常順暢地請楚留香去買藥,心中也大概有了斤秤,並算不得太緊張。
但傅紅雪與他又不一樣。
秦蔻聽了這話,怔了一怔,問:「……是誰?」
傅紅雪靠坐在牆角,側著頭,不肯去看秦蔻,他並不太放松,作為一個闖入女孩子閨房之中的浪子,他未免太過於緊張、又太過於警惕了。
一點紅為了讓她好好休息,特地拉上了窗簾,她家臥室的窗簾料子都很厚實,完全不透光,此刻一拉上,明明外面還是天光大亮,裡頭卻是暗沉沉的,傅紅雪坐在牆角,整個人都被收進陰影之中,只有窗簾的縫隙裡透出的一線光落在這少年蒼白的臉上,打出他鼻梁與下頜骨的棱角。
蒼白、冷漠、輪廓英俊而突出,神色卻如遠山的積雪一般,好似對什麼事情都漠不關心。
但他其實根本不是什麼都不關心,他只是總把別人的位次放在自己之前,他只是不太關心自己所受到的折磨而已。
空調還開著。
空調必須開著,一個在盛夏裡感冒的人可不能再添上中暑這一樁。
傅紅雪剛好就躲在空調口下面,空調的冷氣一吹,正好吹動了他額前的幾縷碎發,他渾不在意,只是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是我小時候的一個老僕人。」
他的養母昔年也是養尊處優之人,即便成了外室,身邊也有僕從無數,後來為了避人耳目,帶著他隱居山林之中,但柴米油鹽這樣的瑣事她怎麼做得來?
所以他的家中是有僕從在的,自小到大一共換了三位,那頭一位便是他很小的時候,帶他包過粽子的哪一位,後來失蹤了,不知是死了還是走了,第二位也是個老寡婦,對他從
來沒有多余的一句話。
傅紅雪那時年紀稍長,日復一日、極其刻苦的練功,其實也並沒有時間同這老僕人閑聊,也沒有什麼深切的感情。
這老僕人在一年冬天得了風寒,再也沒能起來,在她病重的時候,傅紅雪猶豫了一下,進了她的那間屋子,瞧見了她的樣子。
這是他這輩子見的第一個死人,又安能忘記?
秦蔻大概就明白了。
原來他在害怕,之所以一定要呆在門口不肯走,恐怕也是怕她和那個老僕人一樣,無聲無息地一命嗚呼了吧。
秦蔻忍不住嘆了口氣,寬慰他:「好啦,你不要擔心,風寒在我們這裡根本一點事兒都沒有的。」
傅紅雪沒說話。
秦蔻又忍不住嘆了口氣。
碰到傅紅雪這樣真誠又單純的少年,恐怕誰都要忍不住嘆氣的。
秦蔻瞧見他的樣子,只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一條垂頭喪氣的可憐小獸,忍不住說:「那你過來一下。」
傅紅雪沒說話,慢慢起身,走到了她跟前,垂眸看她,秦蔻坐起來,伸出手,忍不住揉了揉他頭發。
傅紅雪立在原地,乖乖地一動不動。
秦蔻說:「我真的沒事,你去休息吧,不是在和小陸一起玩塞爾達麼?好玩麼?」
傅紅雪正要說話,一點紅忽然推開門走進來了。
他端著粥碗,神色如常,對秦蔻道:「你沒睡?」
秦蔻縮在被子裡,露出一雙眼睛看他:「餓,睡不著。」
一點紅挑眉:「喝粥?」
秦蔻點點頭。
一點紅都懶得看傅紅雪一眼,毫不客氣地就坐在了床沿上,伸手去扶她。
他的手臂當然是極有力的,穩穩地停在那裡,鋼澆鐵鑄一般,秦蔻坐起來,就這麼靠在他手臂上,伸手去接粥碗,一點紅神色如常,手上卻避了一下,沒讓她去拿碗,言簡意賅地說:「燙。」
秦蔻:「唔!」
秦蔻:「那怎麼辦?」
一點紅沒說話,只是忽然一扭頭,對傅紅雪冷冷道:「你還不走?」
傅紅雪霍然抬頭,冷電般的目光凝在了一點紅身上,握刀的手背之上,青筋迸起。
秦蔻嘆氣。
這可能就叫同性相斥,這兩個人的脾性其實有一點點像,難怪互相瞧著不順眼。
可楚留香和陸小鳳的脾氣也相似啊,人家兩個好得,不是一個人,也勝似一個人了。
她立刻截口,對傅紅雪說:「阿楚哥剛剛買藥的時候,忘記買了一種,小傅能幫我去買一下麼?不過有點遠哦。」
傅紅雪立在原地,目光倏地凝注在了她的面上,臉上一丁點表情都沒有,半晌,才啞聲道:「好。」
秦蔻叮囑:「不能帶刀哦,在外頭帶會有麻煩的。」
傅紅雪說:「我明白。」
然後,他也沒看一點紅、也不再看秦蔻,慢慢地一步步出去了。
一點紅也懶得瞧他,那只攬著秦蔻的手反手扶上了她的肩頭,將她輕輕放在了厚實柔軟的床頭靠墊上,一只手端著碗,一只手拿著勺子,舀起一勺,自己嘗了一點兒,確定不太燙了,方才又舀一勺,送到她嘴邊。
當然,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的神色依然很平靜。
這個男人是很少笑的,因此面部線條一點也不柔和,鼻梁高挺、薄唇無情、下頜冷硬,瞧起來神色總是有些冷酷,但他手上的動作卻十分柔和,心思也足夠細,還能想到燙不燙這樣的問題。
就……反差很大。
秦蔻的唇角止不住地翹起來,一點紅瞧著她這樣子,心中分明知道是怎麼回事,但也不說,只是一挑眉,道:「還覺得燙?」
秦蔻低頭,嗷嗚一口,喝掉了那粥勺裡的一勺粥。
皮蛋瘦肉粥。
皮蛋鮮而幼滑,白粥稠可掛勺,秦蔻自己不做飯,家裡的這些米啊、面啊,其實後來都是交給一點紅去買,他買的都是新米,下鍋煮開花,熬出一層濃濃的米油浮在粥面上,光亮亮、濃稠稠,鹹粥比甜粥更容易下肚,秦蔻垂著頭,一口接一口地喝粥。
不過這個……別人給喂粥嘛……說實話,屬於情緒價值大於實用價值的行為,非要類比的話,和男人的臂枕算是差不多的級別。
反正情緒價值她都已經享受到了。
秦蔻朝兢兢業業照顧她的一點紅神秘一笑,然後一把就抄過了他手裡的粥碗,扭過頭,自己吃自己的。
……游了半天泳,其實她還真挺餓的,而且發燒好像沒影響了她的好胃口。
秦蔻:餓虎撲食.gif
一點紅:「……」
一點紅頭一回干這種照顧人的活兒,一時之間真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他看看自己空蕩蕩的手,再看看背過身子窸窸窣窣吃東西的秦蔻,又看看自己的手……眼裡非常少見地閃過一絲茫然。
……是我做得不好?
秦蔻才不理他,秦蔻自己吃自己的!
然後就把整整一碗粥都吃光了,又扭了個身子,把空碗還給了一點紅。
一點紅:「……」
他默默地把那個碗接過去了。
秦蔻軟綿綿地往後一倒,倒在床頭的軟靠上,一點紅端著碗,順手幫她捻了捻被子,啞聲道:「你歇息吧。」
秦蔻不接話,反而說:「你剛剛對小傅好凶。」
一點紅冷笑了一聲,把粥碗輕輕放在床頭櫃上,只挑眉說:「你不想睡?」
秦蔻縮在被子裡,甕聲甕氣:「白天睡好久了,剛剛在泳池裡又睡著了,現在睡不著……啊,不過等感冒藥藥效上來了,應該就可以睡了。」
感冒藥簡直比安眠藥效果還好,秦蔻小時候有一回大清早感冒,她家阿姨就給她吃了半顆感康,好家伙,上課睡得跟小豬似得,喊都喊不醒,氣得老師喊家長。
一點紅意義不明地嗯了一聲,就這麼坐在床沿上,也沒有要走的意思了。
秦蔻不懷好意地問:「你不要出去嗎?」
一點紅答非所問:「你知道剛剛傅紅雪為什麼要蹲在門口不走麼?」
秦蔻說:「我知道,他怕我斷氣。」
一點紅:「……」
一點紅冷哼了一聲,道:「所以他之所以肯退讓,是因為我在這裡守著你。」
秦蔻笑了,說:「所以你怕他回來瞧見你不在會怪罪你?」
一點紅譏誚冷笑一聲,沒說話,但嘲諷之意已不言而喻。
秦蔻說:「你是想說,他做得的事情,你也做得?」
一點紅冷淡地道:「難道我做不得?」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差點笑得在床上打跌,苦
於腦子昏沉沉的,而且感覺變成了一鍋晃來晃去的漿糊,笑得厲害一點,就覺得頭疼,只好變成克制的笑,伸手去揉自己的太陽穴。
一點紅雙手抱胸,斜眼瞧著她笑。
笑了好一會兒,她才停下來,想了一下,忽然說:「但是有一件事,好像真的是他做得你做不得啊。」
一點紅挑眉,(裝作)無可無不可地問:「什麼?」
秦蔻又開始你來我往的短兵相接了。
這男女之間的言語機鋒,與決鬥倒是很像,一招出出來,有虛有實,又有無數變招。一點紅自己於武術之上,自然看得分明,但於這樣的「決鬥」之上,卻仍是個新手,只能瞧出她這一招必然是連招,後頭還跟著東西,卻看不破到底是什麼招式。
但沒關系,不清楚,受著就行,就算這後招如同那暴雨梨花針一樣,要在他身上打出十七八個透光的洞來,恐怕此刻他也願意哩!
秦蔻翹起嘴角,慢悠悠說:「你看,小傅叫我蔻蔻,你卻從來不叫。」
其實她自己明白的很,傅紅雪叫她蔻蔻,那是因為一開始他根本就不知道她姓什麼,又聽見陸小鳳這麼喊,所以也就跟著這樣叫了,而且他估計是真沒和姑娘打過交道,對名字、界限的區分都很模糊,懵懵懂懂的一只小獸,並沒有什麼旎綺的心思。
一點紅原本悠長而均勻穩定的呼吸聲忽然停了一瞬,他的目光倏地凝注在了秦蔻的面上,目光暗沉沉的,喉頭忍不住滾動了一下,脖頸側的青筋忽然一根根的凸起。
……這後招果然把他打得身上能透出十七八個透光的洞。
他沉默了半晌,目光灼灼地盯著秦蔻,嘶啞地道:「……你不介意?」
秦蔻說:「大家都這麼叫我,只有你不叫,你覺得我介意的是誰?」
一點紅張了張嘴,那兩個字在唇邊吞吐,半晌,他忽然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沙啞而笨拙地道:「……蔻蔻。」
秦蔻半張臉都縮在被子裡,只有一雙眼睛笑得彎彎的,像月亮。
一點紅垂眸瞧著她,眼神漸漸柔和下來,似乎流淌出了些柔和的情意來,伸手幫秦蔻把鬢角的碎發別到耳後,手指就不經意之間碰了下她的耳廓,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生著病,她的耳根發
紅,有點燙。
一點紅索性就靠在了厚實的床頭靠墊上,坐在她旁邊,秦蔻裹著被子,蛄蛹蛄蛹地往他這邊縮了一下,一點紅伸出手,問她:「……可以麼?」
秦蔻笑:「可以什麼呀?」
一點紅遲疑了一下,輕輕把她攬到了自己懷裡,低聲道:「可以抱你麼?」
秦蔻抽了抽鼻子,問:「如果我說不行呢?」
一點紅頓了一下,手已松開了點,淡淡說:「我立刻放開你,立刻出去,你放心。」
是這樣的。
他……他當然沒有暗室欺人的毛病,也不會因為自詡喜歡秦蔻喜歡得要死,就覺得她必須要同意他,不同意就是欠了他什麼。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忽然伸出手,搭在了他的胸膛上,懶洋洋地說:「可以呀……」
——她同意了。
一點紅腰腹間的肌肉瞬間縮緊,有點一抽一抽的疼著,攬著她的那只手臂也不自覺地用力了幾分,他半晌都沒反應,直到秦蔻等的煩了,伸出手指去戳他繃得硬邦邦的小臂,他才忽然昂起了頭,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胸膛劇烈地起伏起來。
秦蔻不懷好意地伸手,在他胸膛上摁了一下,口中嘰裡咕嚕:「胸外心髒擠壓!」
這是什麼東西一點紅根本就不清楚,但他現在也根本無心去想秦蔻嘴裡蹦出來的名詞是什麼意思。
他垂下眸,瞧著自己虛虛攬住的女人,秦蔻耳朵有點紅,頭發如雲朵兒一般,軟蓬蓬地落在他脖頸之間,她沒有看他,所以一點紅瞧不清她的視線,只能瞧見她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
他的手臂克制的、緩緩地收緊,把秦蔻收入自己懷裡,輕而緊地抱住了她。
秦蔻忽然悶悶地笑起來,說:「你剛才幫我吹頭發的時候明明就已經抱我了,現在才想起來問,是不是太晚了?」
一點紅閉上了眼睛,似乎在享受什麼。
好一會兒,他才回答:「……抱歉。」
秦蔻問:「所以你老實說,剛剛是不是故意的?」
一點紅啞聲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