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叻 2023-12-4 15:29
第二十章
紐約
2月19日
下午5點
這天臨近黃昏的時分,在座落在曼哈頓的聯合國大樓第十二層樓上,蘇聯外交使團的辦公室里,費曆克斯•;雅克辛微躬著身子站在幾張黑白照片前,皺著雙眉並摩挲著他下巴邊的胎記。
他轉過身對站在他旁邊的那個人問道,“你對此能肯定嗎,葉格尼?”
葉格尼•;奧拉穆夫是個個子瘦小、身背單薄的人,戴著副厚厚的黑邊眼鏡。他看上去就象個不修邊幅的教授,頭上的黑卷發如稻草似的亂糟糟的,但別看他這副不事打扮樣,他卻是紐約蘇聯外交使團里一個克格勃上尉。
“當然能肯定。我拿了這些照片找我們這兒的人和歐洲的查了一下。看來這人確確實實是那個叫麥西的。”
“跟我講講他的來曆。”
“他負責運作著慕尼黑中央情報局行動辦公處。不用說,長期以來他一直是我們這邊的眼中釘。問題是,這跟我們有什麼關聯?”
雅克辛輕搖著他的頭。“確切的問題是,他和這個女人有什麼關聯,這個安娜•;克霍列夫?”
奧拉穆夫笑了起來。“那就是牽涉到我們在赫爾辛基的情報站了。我看了遍你給我的那個女人的檔案。然後我複制了這些照片通過我們的外交郵袋送去赫爾辛基。我們認為當我們的人在那里跟那個女人會面時麥西當時也在場,盡管他用的是假名,這你也可以想象。魯穆爾卡上校的助手還記得他,描述的特征也是很符合。同樣,我們在赫爾辛基機場監視她的人看了這些照片後也認定麥西當時跟那些護送這個女人上飛機的美國人在一起。”
“那麼這第二個人是什麼人?”
奧拉穆夫頗有深味地微笑起來。“而這就是件更有趣的事了。我們還不能百分之百地肯定,但我們基本上能確認這個人叫埃曆克斯•;史朗斯基。”
雅克辛一怔,“是那個埃曆克斯•;史朗斯基?那個他們叫做為‘狼’的人?”
奧拉穆夫點了點頭。“就是同一個人。猶如你所知,莫斯科一直在懸賞他的腦袋。我們要找他已經很久了。還記得格列納狄•;克拉斯金兩個月前在東柏林被刺嗎?我們認為這就是史朗斯基干的。”
費曆克斯•;雅克辛走向窗跟前,摩挲著他那張胖圓臉。鋪展在窗後面的是67東街區和它那亂哄哄的交通。他一直認為在美國的這個商業化資本主義社會里,諸多現象都是荒誕不經,而美國人也不在乎被鑽空子。只要在蘇聯外貿團、領事館、或蘇聯新聞通訊社等機構掩護之下,並且妥當地與蘇聯駐聯合國使團的其他部門隔離開來,設立他們自己獨立的與莫斯科的通訊聯系,他們的文件就可以在紐約城免遭刺探,毫無顧忌地轉來送去,克格勃分部的頭領和其手下的人員猶如在自己的莫斯科總部上班似的堂而皇之地處理著日常事務。這真是荒唐無比,但是對他們卻大有好處。
很長的時間里雅克辛站在那里陷入沉思,然後他轉過身來對他的來客說道,“現在你可以走了,葉格尼。把照片留下。干得不錯。”
那個人走了,雅克辛點燃一支煙。他需要對布勞恩的最新報告進行核實,現在葉格尼•;奧拉穆夫為他提供了這些佐證。他又在那里站了一會兒,然後走回到他的辦公桌旁。他拎起內線電話撥了三位數的號碼打到他上司的辦公室。當他在等對方的回應時,他抬頭朝辦公桌上方的斯大林畫像望了一眼。那張臉居高臨下地瞪視著他,唇邊浮著一絲不可捉摸的微笑。雅克辛不由得打了個寒噤。線路“咯嗒”一聲通了。
“列奧尼德?是雅克辛。我可以過來嗎?用不了很長時間。出現一些情況我認為很重要,我想征求你的意見。”
列奧尼德•;基斯洛夫是一個年近六十的矮胖子,一天可以連著抽四包美國香煙。
作為一個上校級別、克格勃情報站的高級官員,基斯洛夫同樣有著普通人的諸多煩惱,每日不離的便是十二指胃潰瘍的發作和潑辣凶悍的格魯吉亞老婆的經久不息的折騰。這天上午,他便沒有好臉色,他的胃潰瘍正不住地發作,他作了個手勢讓雅克辛坐下,說道,“快點講,費曆克斯。半個小時後我還得跟大使會一次面。”
“有麻煩事了?”雅克辛關切地問道。
基斯洛夫打了個嗝,揉著他的胸部,然後他從一個藥瓶里倒出幾粒藥片,探手去拿他桌上的一杯水。
“他媽的總是有麻煩事。”他吞下藥片又喝了點水。“華盛頓又為了猶太醫生的事情盯著大使的屁股。他們想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麼他准備怎麼應付他們?”
“這他媽的其實一點不干他們的屁事。”基斯洛夫接著得意地笑了一下。“不過他會彬彬有禮的。這就是外交上虛虛實實的把戲,就象他們還不知道其他的事在發生。他們會嘗到滋味的。不過到時,就讓他們見鬼去吧。他們的末日就快到了,要比我們所有人想象得來得早。”
“可以告訴我一點情況嗎?”
基斯洛夫瞪了他一眼。“這不是該你打聽的事,同志。不過我可以先透露點風聲給你。要是一切照計劃順利的話,再過六個月我們就不在這里了。我們的氫彈工程快要完成了。現在已經有了一個要在大難降臨之前疏散我們的方案。到時那家伙一爆發,你就會見識到這是一場真彈實貨的大難。”
雅克辛不由得微微變色。“你是說斯大林快要准備就緒,要發動戰爭了。”
基斯洛夫又是得意地一笑。“就象我剛才說的,這不是該你打聽的事。”他從桌上的煙盒里抖出支煙並且點燃,瞄了下他的手表,粗聲說道,“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雅克辛講了有關那些照片和那個女的情況,並將那些照片攤在桌上,基斯洛夫觀看著那些照片。
那些照片是從遠距離拍的而且技巧也拙劣。人像一片模糊,拍攝的質量極差。
“這些照片拍得象狗屎,”基斯洛夫評述道。
雅克辛微微笑道。“這是事實。但是隆巴蒂的人可不是受過訓練的攝影師,再說他們也不能冒險靠得太近,這樣他們會被發現的。即使這樣,我們還是從各方面肯定了照片里的這兩個人是麥西和史朗斯基。”
基斯洛夫知道這女人的事,但是這之前他對這事的前後瓜葛毫無興趣而一手推給雅克辛去辦理這事。但是現在他卻忙傾前身子並從嘴里取下香煙。
“這倒是有趣。”
“我也是這麼想。”
“不過對這整個計劃來說這卻幾乎無關緊要,對不對?我真弄不懂為什麼莫斯科要把時間浪費在這種芝麻綠豆小事上。”
“猶如你知道的,魯穆爾卡上校是為了私人恩怨而對這女人的案件感興趣。”雅克辛微笑道。“很明顯,當這女人跟他在赫爾辛基會面時她給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當然這還包括其他因素,不過毫無疑問,魯穆爾卡想要泄恨。而且恕我直言,列奧尼德,我是很難把這頭狼只當作為芝麻綠豆事。他是個一大害已經是很久的事了。”
基斯洛夫歎了口氣。“我想你還是最好把這件事的詳細情況補充給我聽吧。”
“我們利用隆巴蒂來監視這女人。當然,布勞恩是作為當中的聯系環節。”
“布勞恩?那頭禽獸?”
“即使是禽獸也有它的用處。這就是為什麼我們把他非法帶到這里。他消滅那些搞破壞的逃亡分子可是非常地在行。”
“這我明白。那麼你打算怎麼辦?”
“事情讓我覺得麥西正策劃著什麼東西。而照片里又摻和進這個史朗斯基,看起來麥西或許是要空投特工人員。甚至還可能用上那個女孩。她是個理想的人選,要知道她對我們國家是相當地熟悉。”
基斯洛夫聳了聳他厚實的肩膀。“有可能,不過這純屬猜測。那麼為什麼來找我?”
“我們有三個選擇方案。一,按照我們原先計劃的,光把這女人帶走。二,把她帶走並且順便將麥西和史朗斯基干掉而撈個便宜。或者三,我們只是跟蹤他們,看看他們到底在搞什麼鬼。如果麥西是打算空投特工的,我們可以想辦法發現他們要在什麼地方和什麼時間空投,然後等他們一降到蘇聯土地上就把他們逮住。”
基斯洛夫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沉思了一會兒,然後從嘴上取下香煙。
最後他輕輕搖了搖頭。“第二個方案不是很周全,而第三個又過于冒險並且純屬猜測。如果他們真的是要空投人,我們也沒法保證能發現到底是在何時何地。看來還是第一個方案好,況且這也是莫斯科命令做的。”他皺起了眉頭。“你還沒告訴我你們是怎麼發現這伙人聚在那個地方?麥西、史朗斯基、那個女人?”
雅克辛微微一笑。“很簡單。隆巴蒂叫了他的幾個人跟著麥西和那個女的上了去波士頓的火車。他們在那里跟這個人——史朗斯基——會合。”雅克辛指了指那張在波士頓火車站照的非常模糊的照片,里面麥西正跟史朗斯基握手,安娜•;克霍列夫站在他們旁邊。
“這個女的隨身帶了只衣箱,”雅克辛續述道,“所以這看起來她要在某一個地方呆一陣子。隆巴蒂的人跟著他們出了火車站但隨後就跟丟了,這三個人乘上一輛車走了,是那個我們認為是史朗斯基的人駕車走的。但是他們記住了車牌號碼——一個新漢姆斯薛的登記號——然後去核查了一下。登記者的名字就是埃曆克斯•;史朗斯基,地址在新漢姆斯薛的一個叫天國湖的地方,這樣就肯定了他的身份。”
“講下去,”基斯洛夫催促著。
“隆巴蒂的人第二天開車去那里觀察了一下。然後他們去最近的小鎮小心地打聽了一下有關史朗斯基的情況。他跟一個叫瓦西里•;史朗斯基的老人住在一起,那人是個逃亡分子。至于埃曆克斯•; 史朗斯基其他的情況你也已經從他的檔案里知道了。”雅克辛猶豫了一下。“但是令人尋味的是,那里周圍的地形跟俄國有著不無相似之處。如果麥西是真的計劃空投的話,那里看起來倒是個訓練用的理想之地。”
基斯洛夫點了點頭。“其他還有什麼?”
雅克辛微笑道。“五天以後會有一艘蘇聯貨船抵達紐約碼頭,要是事情照我計劃進行的話,這正好跟我們的行動銜接上。我需要你批准一個現款支付,是給隆巴蒂的,要是我們准備實施劫持這個女人的話。”
“搞這樣干系重大的事情,隆巴蒂可以信賴嗎?”
雅克辛微露著笑容。“他就象陰溝里的老鼠一樣狡猾,但又是個真正的見錢眼開的資產階級人物。況且,他也不在乎殺人。他曾經為了碼頭上一件人命案件因殺人罪而被判了五年,而且我聽說他只要一把刀子在手就沒有人能近身。他跟布勞恩配在一起,做事應該萬無一失。”
“但無疑的隆巴蒂是不情願親身卷入這件事的。他會踢給他手下的人去干的。”
“我會堅持要他自己干的,他得看在我們付給他的價錢份上。我可不想這個計劃出什麼岔子。”
基斯洛夫思索了一會兒。“布勞恩和隆巴蒂能不能把麥西和史朗斯基的死弄成象是一次意外事故?這樣美國人就不會查到我們身上。”
“我想,這應該可以做到。”
基斯洛夫臉上微露出笑容。“要是這樣的話或許你的第二計劃是最為合算的了。事情要成功的話,你我都可以立功晉級。”
雅克辛陪笑著。“我也是這麼想的。”
“不過要記住,這女人是最重要的。我們要的是她。要是抓她的時候麥西和史朗斯基在那里那是最好,我們可以除掉他們,但要是不在的話,那確保抓到那娘們就行了。另外告誡你的人千萬小心,不管怎麼樣,這個狼可是個危險的人物。”
新漢姆斯薛
波波夫終于恢複了,這以後的日子里就進行了武器的訓練。他沒再跟安娜多搭訕,但是史朗斯基看得出每當這個烏克蘭人望著她時眼里都禁不住冒出怒火。這位老兄拿這份薪水也是夠辛苦的了。
正午剛過,天就開始下雪了,輕飄的小雪蓋住了樹林和大地,形成了一片皎潔的白色世界。他們在前屋化了一個小時研究波波夫攤在桌上的蘇聯武器。
“這里面的某一些或許在你們的旅途中會碰上的,所以緊要關頭你們知道怎麼來對付或使用它們是非常重要的。”他操起第一件武器。“卡拉什尼科夫沖鋒來複槍,”他講解道,“這並不完全是真正的來複槍,而是連發式手槍和來複槍的組合。它可以單發射擊,半自動或自動連射。這是紅軍隊伍里一個軍士設計的,槍就是以他的同樣名字命名的,這是在1947年設計的,所以這就是為什麼槍的型號定為AK47。它是用7。62子彈。我得說,這是一支很好的武器。很少會卡殼,你可以把它扔在泥地里,在上面盡情踩著跳舞,它仍可以照射不誤。”
他放下這件,又掂起另一支帶著子彈轉盤的武器。“PPsH連發沖鋒槍。這是戰爭期間發給蘇聯士兵的最常用的槍。響聲大,准確度差,而且發射的速度過快。全都是沖壓出來的鋼制件。現在在鐵幕後面的全國范圍內仍在使用。要是你們在充分近的距離殺人或要快速掃射一房間的人那還可以用這,而在其他情況下那都是白費勁。”
他又換了另一樣。“現在來看看最上等的貨。德制的MP40小型沖鋒槍,有時候又被誤叫為自動槍。蘇聯人從德國人那里繳獲了數以千計的這種槍。戰爭期間,相比自己制作的沖鋒槍,紅軍甚至更青睞于這種武器。在蘇聯波羅的海地區,他們就曾用MP40武裝那里的部隊,直到後來他們換上最新的蘇聯裝備。這是件致命的武器,領先于它制造時的那個時代。照我來看,這比所有其他你們看到過的武器都來得好。”
波波夫放下這件德國的小型沖鋒槍,轉向另兩件手槍。
“只有這兩件是你們真正需要注意的。托卡雷夫TT-33型自動式手槍和奈琴特左輪槍。這兩樣武器都是非常地准確、耐用。托卡雷夫的缺點就是設計和制造都粗糙了點。奈琴特實際上是比利時的武器,但蘇聯制造廠卻全部照搬過去。這是把良好、堅實、可靠的左輪槍。”
他抬頭看著安娜。“拿著它們。用手握住。好好感覺下份量,做到用起來時可以得心應手。你也是,埃曆克斯。練習是永遠不會嫌多的。十分鍾以後到外面林子里去。”
安娜開始感到她的身體又強健起來。那林子里的跑步和體能訓練大大增強了她的體質,她感到精神好長時間來沒有過這樣的飽滿。史朗斯基從跳傘的基礎給她教起,他和波波夫臨時拼湊著進行跳傘的基本訓練教導,教她怎樣正確地著陸。這一整套訓練課目使得她根本沒什麼空余的時間獨自消停一會兒和想些什麼,她的白天全被她要訓練的課目占去了,晚上則全用于精疲力竭後的沉睡。
訓練最後的第二天天下著雪,當他們吃畢晚飯後,史朗斯基和瓦西里整理著盤碟,安娜披上一件外衣,步出木屋,漫步到湖邊上。
過不多會兒,她聽到後面有響聲便轉過身來。波波夫走過來站在水邊上。他投過目光來看著她。
“看來,我們在一起的日子只有一天了。毫無疑問你是非常高興看到我走的。但是我衷心希望你都學到家了,而能在危急情況下保護自己。”
她冷冷地看著他。“你是在關心我嗎,波波夫?”
他在夜色中咧嘴一笑。“我一直是關心我的學生的。但是他們想不想采用我教的方法那就取決于他們自己了。無非兩種情況,要麼他們學到了真本領了而能活下來,要麼他們沒學到,而那就是死路一條。”他猶豫了一下。“你是什麼時候逃出來的”
“我覺得這跟你沒什麼關系。而且誰說我是逃出來的?”
波波夫笑了笑。“你還能有什麼其他途徑離開蘇聯?不過,遇到萬一的話,我還是不想看見象你這麼漂亮的女人落到紅軍的手里。你知道他們會怎麼對你嗎?”
“我可以想象。現在你干嗎不離開讓我獨自一人安靜一會兒?”
“相信我的話,要是他們抓住你了,強奸還算是最輕的了。接下來的就是拷問。是百般折磨人的拷問。經曆了這之後,死亡反倒成了最受歡迎的解脫了。而在克格勃那里,這通常都是姍姍來遲的。”
“你是想嚇唬我嗎,波波夫?”
那胡須後面的笑嘴咧得更開了。“我懷疑這能不能奏效。我只是想確保你弄清楚了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你比我訓練過的許多男人更具堅強的神經意志。”他用靴跟踩滅了香煙。“不過不管你去做什麼,我希望那些王八蛋倒黴。晚安。”
他盯視了她好一會兒,然後轉身回到木屋里去了。當她站在那里望著黑暗下的湖水出神時,她聽到一個人講話的聲音。
“交談得不錯呵。”
安娜轉過身來,史朗斯基站在陰影下,抽著煙——她先看見他那一亮一亮的煙頭,然後才辨覺到他的人影。他慢慢地踱步過來站在她的身旁。
“你沒事吧?”
“嗯。”
“他並不象看起來或聽起來那麼壞。”
“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
“你一點也不喜歡波波夫,是不是?”
“不喜歡。”
“可你應該記住一點,你從他那里學到的東西可都是能救你性命的呀。”
“那也不等于說我就得喜歡他。”
史朗斯基笑了。“這倒也是。”他將煙蒂彈射出去,煙蒂劃過一道弧光落入湖中。“明天我會帶你去 協和鎮好好吃一頓。那里有一個酒店,它很不起眼,但是菜肴要比瓦西里強得多了。晚餐過後還有跳舞。”
她詫異地看著他。“為什麼你想到帶我去那里?”
“沒什麼原因,只是覺得你付出了這麼多艱辛的努力應該值得犒賞一下。另外,就像你說的,或許現在是我們倆人作為夫妻相處的時候了。麥西明天晚上就要回來了,會部署最後的一些事情,這樣我們就沒有更多的機會時間相互了解了。”他轉身想離開,但又猶豫著停下了身子。“要是你有衣服的話,明天晚上打扮一下。”
她遲疑了一下。“我可以問你一個私人問題嗎,史朗斯基?”
“盡管問吧,但我可不敢保證我一定回答。”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做什麼?”
“去俄羅斯。你的動機是什麼?”
“為什麼你想知道這個?”
“我想你可能是自願的。而生活快樂的人是不會自願冒險的。”
天又開始下雪了,鵝毛般的雪片在夜色中飄落著,一陣刺冷的寒風從湖對面吹過來。史朗斯基悠悠地仰望著夜空,然後轉過身來對著她。
“我想這似乎跟你沒什麼關系。就象你的事跟我無關一樣。你最好還是快點回到屋子里去吧。你會在這里被凍僵的。”
他沒再說什麼話,轉過身去走向那屋子。
史朗斯基坐在他的臥室里,十分鍾後,他聽到安娜回屋的聲音然後又走上樓梯。他聽到她盥洗和脫衣的聲音,然後是她上床時床彈簧發出的吱嘎吱嘎聲音。這屋子又歸于一片寂靜,只除了樓下廳里波波夫的酣睡的響鼻聲。
他走到床跟前的角落。在窗前,他彎下身子掏出他的單開折疊小刀並扳開刀片,將刀片插入兩塊活動地板中間撬動著。地板很容易就被撬松開了,他抽去兩塊長長的木板,將手伸入洞里,撥開一個生鏽了的舊餅干筒,在餅干筒的下面就是麥西給他研讀的那份黃皮面文件。
這是他小時候剛來到這小木屋時藏東西的地方。那個時候他誰也不相信,甚至對瓦西里也是。這里面曾珍藏了孩提時代的他帶到美國來的僅有物品。
此刻他打開研究約瑟夫•;斯大林的文件又再閱讀一遍。這里面只包括了麥西談到的有關情況,一字不提這次的任務。斯大林的習慣,他的身體狀況,他私人的警衛部署,他的百里挑一的警衛人員的特點。這所有的警衛系統遍及到有近五千個人,這些人都是只從事于保衛他的工作,並且按照他們的職能編成不同的部門:斯大林的出門交通,他的飲食服務,他的健康醫療,他的貼身保衛,他的娛樂休息。
他吃的每一口食物都是出產于專門管理的農場,都是由警衛管理局嚴密監管的,細心照看著蔬菜的成長和肉畜的宰殺,然後又由專人護送沿著警衛的路線送到獨自設立的倉庫。即使這樣,這些食物還得再要送去實驗室測驗,先試喂實驗動物以及經過斯大林身邊人員的嘗驗,然後再由斯大林親口享用。
文件還包括了兩張描繪詳細的地圖,一張是關于克里姆林宮和斯大林處所部分的,另一張是他的孔策沃別墅以及四周警衛分布的地圖。
在空降之前,史朗斯基必須記住這里面的每一字。當他研讀完文件後,他將它又放回到地板的洞里。
他俯身又拿起那生鏽了的餅干筒並倒出里面的東西。兩綹頭發分別整齊地用紅色的線紮住,另外還有一張小照片,邊上都已經磨損剝落了。
他還記得當他逃出來後他是怎麼揣護著它們的,特別是在穿過波濤洶湧的大西洋那顛簸搖擺的艱辛途中,他將它們緊緊地揣護在他的胸前,。那是個寒冷而漫長的旅途,他人縮身躲在那散發著魚腥臭的小船貨艙底下,胃因為饑餓而發痛,但更為傷痛的是他那顆幼小的心靈:他已經家破人亡了,那個充滿親情、溫暖的家所僅存的留念實物就裝在那個小盒子里,在這整個動亂的世界里,這是留給這個茫然失魄的小男孩唯一的一點溫馨。
他看著那兩綹頭發,他是多麼地愛他們兩個人 ,匹提亞和卡蒂婭,他一直想能保護他們。他還依稀記得那個暴風雨的晚上,小匹提亞是如此地害怕。黑暗中躺在自己的床上,史朗斯基聽到他在哭,他害怕那雷聲和閃電,害怕外面那令人心悸的怪叫聲。
“你怕嗎?”黑暗中,史朗斯基問道。
屋子的窗外,電閃雷鳴,匹提亞仍不止地哭著。
“別怕,來,睡到我這邊來。”
匹提亞過來鑽在他的身邊,那頭卷曲的黑發和胖嘟嘟的身體挨近著他。當史朗斯基用手臂圍住他、把他緊緊抱住時,他仍在抽泣著。
“別哭,匹提亞。我會永遠保護好你的,要是有任何人或任何野獸要傷害你,我就把他們全部干掉。你明白嗎,匹提亞?等媽媽有了小寶寶,我也會保護好寶寶的。”
那天晚上他就這樣一直緊緊地護住匹提亞,溫暖而安全。
但是之後他還是沒能保護好他。也沒能保護好卡蒂婭。
史朗斯基將那兩綹頭發輕輕放在一邊,一綹是黑色的,一綹是褪淡的金黃色,這都是匹提亞和卡蒂亞遺留下來的。然後史朗斯基又拿起那張舊照片,久久地凝視著里面的人像。
有兩個人將車停在離森林間小路五哩遠的地方,在黑暗中摸索著穿行在蓋雪的樹木叢中,最後來到那空曠地,這是在湖對面的一塊平地地方,前面被松樹遮擋著,這是他們在前一天發現的最理想的一塊地方,可以很方便地觀察那小屋。
他們化了二十分鍾的時間支好他們的裝備 —— 偽裝色帆布的帳篷和三腳架的高倍率軍用望遠鏡。此刻已經是過了兩點了,天氣是非常的刺冷,地上泛起一灘灘雪漬的白影,兩個人疲累地鑽入他們的睡袋,抵著寒氣進入夢鄉。
悠悠叻 2023-12-4 15:32
第二十一章
曼哈頓,
紐約,
2月21日
卡羅•;隆巴蒂坐在科特•;布勞恩的對面,這是在下東灘碼頭俱樂部樓上他的私人辦公室里。
隆巴蒂喝了口他的蘇格蘭威士忌。“那麼有什麼鳥事?”
“有點活讓你干,要是你感興趣的話。”
隆巴蒂咧嘴一笑。“只要有錢,我總是感興趣的。”
布勞恩說道:“錢是少不了的。先給我那情報。”
隆巴蒂在桌上攤開新英格蘭州的地圖然後用那套滿戒指的肥短手指指點著。
“你的朋友仍在那湖旁小屋子里。我叫了我的人看緊著,不過是小心謹慎地看著。上星期有另外一個家伙到那里,一個留著大胡子的大塊頭,他媽的看起來象是個山里跑出來的鄉巴佬。他還呆在那小屋里。這都寫在上次最後的情報里面了。”
布勞恩皺著眉並傾前著身子。“我讀了。你有他的照片嗎?”
“這次沒有,要我的人去靠近實在是太冒險了。”隆巴蒂朝那地圖做了個鬼臉。“他媽的他們到底是怎麼想的,會去住在那塊地方?這可是地地道道的鄉下角落。”
布勞恩說道:“小屋那個新來的人,我要知道他是誰,到那里干什麼。”
隆巴蒂聳了聳肩。“去跟你的朋友雅克辛說吧,他會發現出點名堂來的。我嘛,我可不想只為了讓我的人靠近看得更清些而把事情給搞砸了。”他看著布勞恩。“那麼現在要怎麼樣?”
布勞恩化了將近有一分鍾的時間講了一遍。當他解釋完了以後,隆巴蒂吹了記口哨。“性命交關的生意啊。”他又吹了記口哨。“他媽的真是性命交關啊。”
布勞恩從口袋里掏出個信袋並將它扔到桌上。隆巴蒂拿起來捏了捏里面一厚疊的鈔票。他這次總算克制住沒再吹記興奮的口哨。
他站起身來,眉開眼笑。“菲因斯可以一起去。”
“他行嗎?”
隆巴蒂呵呵笑著。“他行嗎?大人,讓我他媽的來告訴你一件事,菲因斯在搖籃里就用牙齒啃槍管了。那麼你准備什麼時候動手?”
“考慮到蘇聯的船再過二十四小時就要到紐約了,我想這事越快越好,你說呢?”
新漢姆斯薛
史朗斯基將車停在小鎮的街道上。當他們步向那座落在協和街上的酒店時,這座漂亮的新英格蘭州小鎮每家每戶的窗子都已亮起了燈光。壇上有一支舞樂隊在演奏著,一名侍者將他們引到窗邊的一張桌子,上面擺著鮮花和一支紅蠟燭。這名侍者又拿來兩瓶啤酒並倒入他們的杯子里,然後拿著他們點的菜單離開了。安娜打量了一下這家旅館酒店的四周。現在是星期五晚上,在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中年以上的人,但也有幾對年輕人徜徉在舞池里。
當他們的菜上來後,史朗斯基說道:“這里不象紐約,不過這里是當地人晚上出來消遣的地方。”
“這是我在美國第一次到這種地方。”
突然間,一個高高個子、紅光滿面、神態顯得開朗的人來到他們的桌邊並朝史朗斯基伸過手去。他看上去五十出頭,一頭灰發,人很隨和。
“很高興見到你,埃曆克斯。老頭子怎麼樣?”
“很好,沃里。這個夏天你准備到湖里來釣點魚嗎?”
那個人笑了。“那是當然了。我正迫不及待地等那季節來臨呢。”他扭頭看著安娜,兩眼細細打量著她,然後又對史朗斯基說道:“現在別那麼沒禮貌,埃曆克斯,你還不准備介紹你的小姐朋友嗎?”
“安娜,這是沃里•;巴通。安娜是從紐約來想換換新鮮空氣。”
這個人握著她的手微笑道:“你再也找不到比這更好的地方了,年輕的小姐。現在你們倆人好好享受吧。你知道,埃曆克斯,我還從來沒有見到過你擺弄你的腿腳跳過一支舞。看來我可以希望這以後你會經常跳的。”
“你可別指望,沃里”
那個人離開他們坐在他的肥胖的妻子身旁,他的妻子一直盯著他們的桌子。當安娜朝四周環顧時,她注意到桌旁附近其他一些男的和女的也都在瞄著他們。
“他是誰?”安娜問道。
“當地的法官。”
“為什麼他的妻子老是盯著我們看?”
史朗斯基笑了起來。“安娜,在一個小地方,每個人都是非常地好奇。你要是把你的頭發梳錯邊了,人們都會注意到。”他含笑看著她。“你知道,你今晚看上去非常漂亮。”
她收回目光看著他,只見他專注地細瞧著她。她披著長發,抹了口紅並化了妝,她穿了件黑色的衣服,也就是她在紐約跟他會面的第一個晚上穿的那件。
“這里就是你常來找女朋友的地方?”
他笑了笑,搖了搖他的頭。“談不上,這是我第二次來這個地方。”他望著她,“跟我談談你自己,安娜。”
“你想知道什麼?”
他喝了口啤酒並放下杯子。“凡是你願意告訴我的。”
“不,”她說道。“你得先告訴我你的情況。”
他揚了下眉毛,微微一愣,又覺得頗為有趣,然後突然間他看上去更放松了。“沒什麼好談的。還是你來問我你想知道的東西來得比較好。”
“你是怎麼到美國並住下來的?”
他撥轉著他的酒杯,似乎在斟酌著要告訴她多少。當他開口講話時他的眼睛並沒直接看著她。
“我的老家是在靠近斯摩棱斯克的一個小鄉村里。當我的父母死了後,我和我的弟弟、妹妹一起被送進莫斯科的一家孤兒院里。我那時十二歲。我恨那個地方。那里冷冰冰的沒有人情味。所以我打定主意我們要逃跑。我父親的一個親戚住在列甯格勒,我想他會收留我們的。那天晚上我們計劃好要逃走,卻被逮住了。但是我還是設法一個人逃離了。在列甯格勒火車站爬上一列火車。當我到達列甯格勒時,那個親戚並不很樂意而想把我送回去。我就流浪在街頭,直到有一天我發現自己來到碼頭區,我望著一艘船。我不知道它要去哪里而且我想我也不在乎。我只是感覺到這艘船是命運安排好的在等我。”他笑了一下。“你知道俄羅斯有一句古話。我們將得到的種子其實早已經播在我們心田里了。于是我就偷乘上那艘船。”
“那以後怎麼樣?”
“兩個星期後我又流浪在波士頓的碼頭上,又冷又餓。”
“你一個十二歲的小孩能闖到這里可真了不起。”
他搖了搖他的頭。“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到了波士頓上岸我才知道其實這艘船上還有另外四個偷渡客。在那個時候逃到國外要比後來容易得多了。”
“那你最終怎麼會跟瓦西里在一起?”
史朗斯基輕笑道:“在我到了波士頓後,我給別人帶來了不少的麻煩。就象在莫斯科一樣,他們把我送到了一家孤兒院,在那里只是食物好一些,人們更和善些。但是這對我不起作用。然後就有人出了這個聰明的點子把我送到這里來了。”
“他是個好人,瓦西里。”
“是最最好的那種俄國人。心地善良而且慈祥真誠。”
“你的弟弟和妹妹,他們後來怎麼了?”
他沒有回答,當安娜看著他時,她發覺這是她第一次從他臉上看見他內心感情的真正流露,那是種陣然而起的萬般痛苦的表情,但他用兩只胳膊支在桌上向前傾壓著身子似乎要把那痛苦克制下去,很快那絲怪異的微笑又回到嘴唇上來了。
“現在輪到你了。”
“你想要知道什麼?”
“你喜歡麥西嗎?”
這個問題令她不勝詫異。她沉吟著,眼光轉向別處思索了片刻。隨後她又轉回目光說道:“他是我逃到芬蘭時遇到的第一個好人,是我很久以來見到的第一個真誠和關懷別人的人。他相信我並全力幫助我。要不是他的話,他們很有可能把我送回俄國。就為了這,我會永遠感激的。”
“你結婚了嗎,安娜?”
突然之間她真想把一切真情告訴他,但是她卻反問道:“我們一定得現在談論這個嗎?”
“要是你不想的話那就不必。”
“那麼我不想談。”她換了個話題。“你相信波波夫嗎?”
他笑了起來。“那當然。”
“烏克蘭人是黨衛軍里最壞的禽獸。他們可以橫心對婦女和小孩照殺不誤,甚至連想都不會想。你們怎麼可以相信他?”
“就為了這所以你朝他的褲襠踢一腳?”
“他這是活該。他應該記住他自己的教誨。”
“你真的一點也不喜歡他,是不是,安娜?”
“象他這種人就是個賣國賊。他們背叛了他們自己的人民去為德國人作戰賣命。他們奸淫燒殺,無惡不作。”
他聽到她聲音里的憤慨語氣便說道:“你錯怪波波夫了,安娜。而且你忽略了一個基本的事實。在俄國學校里,他們灌輸給你的是一個被歪曲了的曆史。烏克蘭並不向來屬于蘇聯的一部分。列甯和他的布爾什維克強力征服了這個國家。然後是斯大林。他把將近五百萬的烏克蘭人殺死或送到西伯利亞去。男人、女人、小孩無一幸免。有的整個家庭被連根拔而被鏟殺掉。你想象不出這種規模,而蘇聯的曆史書是從來不講實話的。”
“那麼波波夫不一樣嗎?”
“他不是個戰犯劊子手。他過去只是在營地當教導員,而且是個優秀的教導員。除此之外,他痛恨紅軍。”
“為什麼?”
“在掃除富農期間,斯大林掠奪了烏克蘭人的全部糧食導致他的人民大規模地饑餓而死。德國人是犯下了滔天罪行,但俄國人對烏克蘭人干下的事還要令人發指。”
他看著她,但她默不作聲。他放下他的餐巾好象要轉一個話題。他站起身並伸出他的手。
“來。讓我們跳個舞。現在有點太嚴肅了。”
“不過我已經很久沒跳了……”
“不管何時,重新跳都不會嫌晚的。”
他帶她到舞池,正好樂隊換成一支慢節奏的曲子。他緊緊地擁著她,當他們跳著舞時他輕聲說道:“對那天在山嶺上的事……我得向你道歉。”
她抬起頭看了他一會兒。“你不必為此道歉。”
“但我要道歉。你說得對,當初我是不希望你一起去的,但並不是你所想的那種原因。我只是不想你因為卷入這事而受到傷害。”
“那你現在仍認為我還是不來的好?”
他笑了。“現在我也無法那麼肯定了。”
他們又跳了兩支曲子,她發覺史朗斯基摟得她緊緊的,而這又令她感到非常的舒適。舞會最後是伴奏一支歡快的曲子,一個人拉著小提琴,大家跟著節奏踢踏著腳,。這種舞逗得安娜大笑起來,當他們回到桌邊時,又有一些人過來問好,安娜看見近旁的一些女人朝她投來妒忌的目光。
史朗斯基微笑道:“你可把我在鎮里的單身漢名聲給全毀了。”
“這讓你感到懊惱嗎?”
“一點也不。”
她跟一個男的一起跳舞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還記得在莫斯科河畔伊凡跟她跳舞的那個晚上,而突然間這似乎成為很遙遠的事了,這不禁使得她感到一絲悲哀。
當他們用畢晚餐後,兩人又步行回汽車去,史朗斯基脫下他的外衣披在她肩上為她禦寒。當他們鑽入那客貨車時。兩人都沒注意到泊在街對面的那輛深藍色的福特轎車,里面的兩個男的在注視著他們。
當他們回到家時,發現麥西的車就停在屋外。他們進到里面,見他正和瓦西里一起坐在桌邊喝著咖啡。麥西看見安娜,便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看起來你們兩個人處得很開心。”
史朗斯基答道:“整個訓練過程都是,杰克。波波夫呢?”
“上床了。明天一大早他就得動身回波士頓去。拿把椅子過來坐。”
他們坐了下來喝著咖啡談了十分鍾,等瓦西里去上床了,麥西對安娜說道:“再過三天我們就得要走了。你感覺怎麼樣?”
“緊張。”
“還有什麼你需要談的?”
“我們一路需要的身份證和其他證件怎麼辦?”
“這個我們會很快辦妥的。不用擔心,那些證件跟真的是不可能分辨出區別的。你會得到所有的證件和證明信讓你順利到達莫斯科。其他還有什麼?”
“沒有了。”她飛速地掃了史朗斯基一眼然後站起身。“要是你們兩個不介意的話我想上床休息去了。”
她道了晚安。麥西等她上樓梯後說道:“她今晚看起來有點不一樣。”
“怎麼個不一樣?”
“她的眼神。你們剛才干了些什麼?”
史朗斯基拿過一瓶威士忌為他們倆人各倒了一杯。“一支舞、一頓飯和幾杯飲料。這對她有好處。”
“那麼她訓練強化得怎麼樣了?”
“要比我想象得好。”他跟麥西講了波波夫的遭遇,麥西笑了起來。
“他現在應該是有所領教了。或許他是有點老了。”
“巴黎去了怎麼樣了?”
麥西跟他講了在巴黎和赫爾辛基的安排。“等你們兩個到了莫斯科我們可以利用利貝爾女朋友的別墅。這是最理想的了—— 僻靜而安全。”
“你覺得讓利貝爾的朋友參加進來妥當嗎?”
“她並沒參加進來。計劃順利的話,一等安娜和你到了莫斯科,依麗娜和她就乘利貝爾的火車離開。然後你有你自己的去處。”
麥西講述了一遍所有的細節,他講述完畢後史朗斯基的眼睛仍盯著他。“你看上去好象有心事,杰克。”
麥西一口喝干他的威士忌,重重地放下酒杯,然後站起身來。“還記得我跟你講的有關馬克斯•;西蒙和他的小女孩的事嗎?我想我找到了干這事的那個人。一個使用科特•;;布勞恩名字的人,一個莫斯科雇傭的殺手。他現在非法入境逗留在紐約。”
“他在紐約干什麼?”
“只有上帝知道,反正肯定不是干好事。”
史朗斯基半露出笑容。“怎麼我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我所了解到的有關布勞恩這個人,他是個你能碰到的最卑鄙的渣滓。他是個瘋子,埃曆克斯。早在德國被攻陷之前,他就因為殺人罪和強奸罪被判刑而關在黨衛軍的一個囚犯營里。俄國人在45年抓住他。他們給他選擇。要麼為他們干要麼呆在西伯利亞勞改營里等著凍死。毫不奇怪,他選擇了第一種。”
“那你准備怎麼樣?”
麥西走到窗前,然後回過頭來,他的臉上充滿了仇恨的殺氣。“布蘭尼岡想要我忘了他。”
“但你卻另有念頭,對不對?”
“我去移民局檢查了。布勞恩在三個月前用了一個名字叫胡波的西德護照入境。我得到了他的住址。在布洛克林的一幢公寓樓里。我想去作一次拜訪。如果是他的話,我就准備了卻這筆帳。”
“那俄國人那邊會怎麼樣?”
“他們對此無法可施。布勞恩是非法移民,他們甚至都不敢承認他的存在。我倒希望我們完事後他是真的不存在了。”
“那布蘭尼岡呢?”
“要是我們手腳利索他根本就不需要知道。”
“我們?”
麥西熱切地說道:“我的意思是希望你一起去跑一趟。就我們兩個人。我需要有人照應著我背後。安娜可以在這里和瓦西里呆在一起。”
“你確信知道你這是在干什麼嗎,杰克?”
麥西點了點頭,史朗斯基問道:“什麼時候?”
“明天。”
第二天早晨當麥西和史朗斯基動身去紐約時還不到七點,但迪米特里•;波波夫卻起得更早,六點就出發駕車回波士頓了。
過了十分鍾,波波夫看見一輛掛著紐約車牌的派卡得飛速超過他。五分鍾以後他看見這同一輛派卡得停在路邊,駕駛員氣沖沖地踢著前輪胎。
那個人朝他招手示意停車,波波夫刹住車子並搖下車窗。“出什麼問題了?”
“我被個雪坑顛了一下。我問你,先生,我們付了那些稅錢就是為了這?”這個人舉起一個千斤頂。“輪胎扭得象個掰彎了的錢幣,我的千斤頂也壞了。你能借我一個嗎?”
波波夫嘀咕了一聲便跨出車外。這個留著一小撇胡須的矮胖子看起來就是個沒用的廢物,一口紐約腔,粗肥的手指上滿是金戒指。波波夫在行李箱里找到千斤頂便遞給這人,然後將他推在一邊,“呆在一邊,讓我來。”
“嗨,真是太謝謝了,先生,你可真是天使。”
這輪胎看上去並沒什麼損壞,但是當波波夫彎下身去檢查時,他只感到一件鐵器猛砸在他的後腦上,然後還沒等到他俯跌到地上他又被砸了一下。
然後又有一腳狠狠地踢在他的襠部,他還沒來得及痛苦地叫,又聽到冷風聲,幾只腳從四面八方踩踢過來,並聽見那個胖子的聲音:“把這鄉巴子弄到車里去。”
波波夫怒吼著象頭發了性子、受了傷痛的熊,掙紮著立起身,他的缽斗般的拳頭胡亂地揮打出去。有什麼東西被他重重地打到了,並聽到一記慘叫,但是他的腦後又被凶猛地一擊,他倒在地上痛苦地滾著身子。
然後有什麼尖刺的東西戳進他的手臂,他便失去了知覺。
悠悠叻 2023-12-4 15:34
第二十二章
紐約
2月22日
當麥西將車停在布洛克林的那座公寓樓外時,時間剛剛過了1點,天正下著大雨。這是幢很舊的出租公寓樓,後面有一道疏散火梯,這個地方看起來倒是真的需要留意要隨時用上這道梯子。
當他們坐在雨幕下的車子里時,史朗斯基研究著這幢建築並點燃一支煙。
“你准備怎麼干?”
“最簡單的辦法往往也是最有效的辦法。”麥西半露出笑容,舉起一張有照片的蓋有美國政府部門印章的證件。“稅務局前來作一次友好的交談。布勞恩的屋子在後面的頂層。等下我從前面進去時,你從那火梯上,從後面掩護我。一等我進到里面,我們就把他拿下。”
“要是他不在那里呢?”
“我們就等。而且這樣我們也可以有機會搜一下這個地方。”
“完事後怎麼辦?”
“這個讓我來操心。”
史朗斯基將香煙扔出窗外,掏出一支套著消音器的托卡雷夫手槍,然後插入他大衣後的腰帶里。“你肯定你知道這是在做什麼嗎?”
“你就相信我吧。”
兩人跨出車子,身入于雨中。
費利克斯•;雅克辛疲憊不堪。兩眼下面因為缺少睡眠而印上發黑的眼圈,他從布勞恩公寓的臥室窗前轉過身子來看著波波夫歪倒在椅子上的身子。
隆巴蒂的兩個人把他送了來,繩子很保險地綁緊著,但雅克辛知道這其實沒必要。這個人因為打了針劑幾乎失去了控制四肢的意識,根本就難移身。
雅克辛點燃一支煙並從窗子前走回過來。他俯視著波波夫那張掛彩的臉,看著一縷鮮血從他的嘴角邊流淌下到他的絡腮胡子,然後他伸出手抬起這個人的下巴。
“你可真會把事情搞得複雜。你就不會認為你告訴我麥西在那湖邊干什麼,事情就會變得容易得多了嗎?”
波波夫哼了一聲,眼睛眨動著,然後他扭著頭掙出雅克辛的手,別在一邊。雅克辛歎了口氣。他和布勞恩化了足足有一個小時想讓這個人開口,他卻一個字也不說。
現在他盤桓著是不是還要浪費時間。除此之外,這個人在被劫持時還重傷了隆巴蒂的兩個人。
這個人的皮夾就攤在桌上。他的名字叫迪米特里•;波波夫,這除了告訴他這個人是俄羅斯人或烏克蘭人以外,其他毫無線索。毫無疑問這又是一個美國人利用的流亡分子。桌上還有一個注射針筒和一小瓶斯固普拉敏,這是純淨的毒劑,也是雅克辛的最後的一招。當他剛拿起它們,他聽到敲門聲,便忙轉過身來,心里不由得微微一怔。
他並沒有要等什麼人來。他輕輕關上身後臥室的門,慢慢移向前門,當他把香煙撳滅在煙灰缸里時,敲門聲又響起。他變得不安起來,隱約中本能告訴他事情有點不對。
他剛想去拿咖啡桌上的沃瑟手槍,卻聽到一個人的說話聲。
“要我可真的不想這麼干,除非你是不想要你的手指了。”
一個金發男子就站在他的身後,手里握著一支托卡雷夫的手槍,通往疏散火梯的窗子開著,那窗簾被外來的風吹動著。雅克辛認出了史朗斯基,他的臉一下子煞白。
“把槍放回到桌上,然後做個乖小孩,去把前門打開,慢慢地,輕輕地。”
雅克辛照著他的吩咐做了,把槍放到桌上,當他朝前門走去時,一陣冷汗已經冒出。而當看見站在門口的那個人時,他的臉頓時灰暗下來。
當麥西走進房時,史朗斯基靜靜地說道:“杰克,我想你最好還是看看我們的朋友在臥室里藏了誰。”
麥西坐在雅克辛對面的椅子上,厲聲問道:“你最好告訴我在這里搞什麼鬼,快點講。”
雅克辛神情緊張地強笑著。“我可以問你同樣的問題。我很有興趣想知道你們到底在干什麼。不過我得告訴你我是個蘇維埃駐聯合國使團的被委任的外交官員,並因此享有外交豁免權。”
“錯了。這只會使得你的處境變得更加糟糕,所以少廢話。”麥西抬起槍對著他的頭並扳開扳機。“五秒鍾時間,我現在就計數。”
就在此時,史朗斯基回到廳里,架扶著看上去昏昏沉沉的波波夫。當這大個子的烏克蘭人一看見雅克辛兩眼便冒出了怒火。
“要是你不扣扳機的話,杰克,我會扣的。”
麥西問他道:“告訴我怎麼回事。”
波波夫抹了下掛在嘴角邊的血跡指著雅克辛訴說道:“我們這個朋友在盯著那個女的。他們一直跟蹤她。我離開那個小屋後他的一些人騙我停下車來再把我打昏。然後他們就把我帶到這里並逼著要我開口。他的名字叫雅克辛。”
史朗斯基扔過一疊地圖和照片在桌上。“這些都是在臥室里發現的。看起來雅克辛對拍照極感興趣。對我們也是。”
麥西看著那些照片。當中有些是安娜一個人的,有些則是他和安娜、史朗斯基一起從旅店里走出來和在波士頓火車站的照片。那些地圖則是新漢姆斯薛地區的地圖,他注意到在那湖的位置處劃了圓圈作了記號。
麥西頓時臉色發白,轉身看著雅克辛。“你的朋友布勞恩在哪里?”
雅克辛硬著脖子說道:“我沒有義務要回答你的任何問題。”
麥西走近他,將槍按在他的腦門上。“這也許對,也許不對,但你要是不回答的話,我就在你的腦門上開一個洞,可以大到火車頭都可以穿過。”
“我可不認為這樣做會明智或者有必要?”
“我不想再聽你羅嗦什麼豁免權,雅克辛。而且這現在也幫不上你的忙。你在這里卷入的是綁架。這可是嚴重的聯邦犯罪行為。所以在我失去耐心之前開口回答,就是這麼回事。”
雅克辛歎了口氣,兩手一攤作了個無可奈何的姿勢。“你清楚,我們可不能就這麼讓那女人沒事逃走了。”
“我們是誰?”
“大使館得到莫斯科發來的命令。”
一下子間麥西一切都清楚了,他逼近一步追問道:“你們怎麼知道她的去處?”
“我們從赫爾辛基就一直跟著她。她一到這個國家,我們就一直監視她。”
麥西沉默了,然後他問道:“為什麼要這樣?她根本就無足輕重。”
雅克辛強笑了一下。“你我干這一行的都是一樣的,我們從來不問為什麼,麥西。我們只是照著上司的指示行事就是了。”
“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你的活動在我們這里早出了名。從照片上驗明你的身份並不是件難事。”
麥西的臉被激怒了。“布勞恩在哪里?”
當雅克辛囁嚅著時,史朗斯基將帶消音器的手槍狠狠地砸在他的腹部,這個人的雙眼痛苦地張大著。
“去抓那個女人了。”
“一個人?”
雅克辛聳了聳肩。“這又怎麼樣?你不可能去截住他了。”
“他准備拿她怎麼樣?”
“把她帶到紐約碼頭上的一艘蘇聯船上。”
“布勞恩走了有多久了?”
當雅克辛不吭聲時,史朗斯基用手槍狠狠地擊在他的臉上,血頓時從那臉上淌了下來。雅克辛的頭因強力朝後猛顛了一下。當他坐定身子時,他抹了下鼻血。“何必這樣呢?”
史朗斯基的臉因急怒交加都發白了,他指了指波波夫然後說道:“我要是讓我的朋友來回報你們對他做的一切,那麼將會更慘。布勞恩什麼時候走的?”
雅克辛懼怯地掃了一眼波波夫,然後說道:“他兩個小時以前乘火車離開去波士頓了。”
史朗斯基對波波夫說道:“把他帶到里面去綁起來。好好綁緊了,這樣他就不能說不能動。”
“樂于奉命。然後我會好好地修理他。”
麥西狠狠地瞪著雅克辛。“這以後你就得有很長時間看不見太陽了,雅克辛。幫助人非法入境逗留,企圖謀殺、綁架,攜帶非法武器。我可以肯定這些已經遠遠超出了你的外交豁免權的保護范圍。你完了。”
雅克辛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
當波波夫動作仍顯得遲鈍地走近他的身旁時,雅克辛一把抓起桌上的槍。等波波夫沖上去想要擰臂奪過槍時已經太遲了,槍已經開火了,打在這個烏克蘭人的臉上。在波波夫朝後跌出身子的同時,史朗斯基開了一槍,打在雅克辛的胸口上。麥西忙上前去搭波波夫的脈搏,他的臉頓時發白。“老天……他死了……”
史朗斯基從雅克辛攤在地板上的身體旁移回身子,那個俄國人的衣服上沾滿了從胸口傷處突突冒出的鮮血。
“雅克辛也死了。杰克,這事情可是越弄越糟了。現在怎麼辦?”
“我們馬上離開這里。先就這樣留著現場。過後我會想法子處理的。”
史朗斯基不禁氣餒地說道:“我們已經不可能及時趕到湖那邊了。這得有六個小時的開車路程,雅克辛的人已經趕先了一個小時。”
“那還不快走。”
麥西起身便要移向疏散火梯,但史朗斯基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等等……!”
他快步走到桌旁,拿起一張地圖。他的額上都沁出了汗滴。然後他抬頭望著麥西說道:“或許有一個更快的機會。但只能看運氣了。”
新漢姆斯薛
卡羅•;隆巴蒂向來討厭鄉野。他已經習慣了廢氣的味道和煙霧-那些嘰嘰喳喳的鳥叫聲和樹林根本跟他是兩個世界。當菲因斯搖下派卡得車子的窗子時,隆巴蒂抽了抽鼻子,一陣清鮮的冷空氣吹進來。
“他媽的把窗子搖上。你想干什麼?是不是想要我的命?”
菲因斯忙照他說的做了,布勞恩則默默地坐在車子後排。十分鍾以前他們駛離大路,在把布勞恩從波士頓火車站接上車後,隆巴蒂就一直駕著車。那些構型奇巧的新英格蘭州的鄉間木屋時不時地從旁閃過,但隆巴蒂對此毫無興趣。
“這些臭烘烘的牛糞和吵死人的農場畜生。要這些東西干嗎?”他點燃一支煙,並朝布勞恩掃了一眼。
“那個大胡子的鄉巴佬現在怎麼樣了?”
布勞恩朝他略瞟了一眼。“他現在由雅克辛操心著。還有多少路?”
“一個小時。這個大個子的家伙差點殺了羅奧和弗蘭克。羅奧他媽的得好好校正他的下巴了。”
“他們應該更加小心點。這次,你們照我說的做。”
隆巴蒂聳了聳肩,轉頭朝向菲因斯。“你知道這次怎麼干。有人擋路你就把他們掃平。你帶家伙了嗎?”
菲因斯彎下身子重重地提起一個帆布包。他伸手到里面,一口氣掏出三把手槍,兩把鋸短了的短把槍和一把M-1的卡賓槍。
隆巴蒂說道:“我的天……你他媽的要去打誰啊?打狗熊嗎?”
菲因斯聳了聳肩。“你不是說過可能會遇到麻煩?說不定會有什麼事發生。”
隆巴蒂轉頭朝向坐在後面的布勞恩眉開眼笑道。“這小子也說得不錯。他是全副裝備好了。”
瓦西里跨出小船,然後扶著安娜上到木頭岸階上。他們在湖里釣了一個小時的魚,抓到了三條肥大的鱒魚,當他們一起走回小木屋時安娜說道:“告訴我屋子里的那張照片。那是埃曆克斯的全家照嗎?”
“是他的父親和母親,弟弟和妹妹。他跟你講起過他們嗎?”
“他講的基本上能讓我對這張照片猜出個大概。”
“那麼他一定是很喜歡你了,安娜。”
“為什麼你這麼說?”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後回答道:“埃曆克斯是從來不跟人談起他們的。我想你一定是找到了他內心盔甲的縫隙處。”
安娜笑了。“我來這里的第一天時,我得說我發覺他真的很難相處。”
瓦西里哈哈大笑起來。“這跟他第一天來時相比根本算不了什麼。”
“那時他什麼樣?”
“噢……活象頭小野狼。根本就無法馴服。他不吃東西,不說話。就想一個人行事,看起來就象在他的心底深處有一道痛處,深得沒有人能探到。”
“可你探到了。”
瓦西里搖了搖頭。“我想從來就沒有人探到過他的痛處。而且我覺得今後也不會有人探得到。”
“那為什麼你讓他留下來呢?”
他們走到了小木屋旁,瓦西里放下漁具和鱒魚,然後坐在走廊上。
“我知道他經曆過一段非常可怕的時光,除了自己,對任何人都不相信了。他需要的是化解,而且他也需要個父親。我盡了我能做的,教他樹林里的東西,教他打獵的訣竅。我還沒見過任何人能比埃曆克斯更適應在林子里出沒生存,甚至包括我。這些東西使得他得到了解脫,慢慢地他也安定下來了。那些事情發生在他身上後,他需要的是身旁的空間,最好沒有人在近處。”
“他的父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沒有告訴你嗎?”
“沒有。”
瓦西里思索了一會兒,然後緩緩地搖著他的頭。“安娜。一個男人的有些事情得讓他們保留點隱私。如果埃曆克斯想要告訴你,他會跟你講的。你應該讓他自己來講這個故事。現在,你不妨去揀些柴火把爐子點起來,我來燒這些新鮮的魚。”
安娜邁步走下走廊。她回頭看著他,用手捋了下貼在她臉上的一縷頭發。
“瓦西里……”
“什麼?”
“我喜歡你。真的很喜歡你。”
瓦西里詳和地笑了,隨後她轉身離開了。瓦西里也站起身走進屋里。在窗前,他又猶豫著停住身子,凝視著她的身影消失在林子里。然後他便走進廚房去洗魚。
一個小時後隆巴蒂看見了路邊的那塊牌子,“閑人不得穿越!”,然後他將派卡得車子轉入那雪地泥濘的小道。
又過了五十碼,他們看見了遠處的那個湖。隆巴蒂停下車子,等他關掉引擎時,菲因斯和布勞恩已經鑽出了車外。布勞恩將頭朝那小木屋的方向處揚了一下,看著隆巴蒂問道:“就是那?”
“就是那。這就是他媽的湯姆叔叔的小屋。就等你准備停當了。”
菲因斯逐把拿出武器,隆巴蒂檢查著他別在腰帶里的那把刀子,然後說道:“行了,現在我們就開始把這件鳥事搞定。菲因斯,穿過林子時,別他媽的象頭笨熊似地發出吵聲,明白嗎?”
布勞恩說道:“我從後面上,你們倆從前面上。小心點。”
他閃入小道右邊的林子里,消失在里面。
隆巴蒂和菲因斯則開始移身進入另一邊的林子里,一邊檢查著他們的武器。
當瓦西里站在廚房的窗前時,他看見那兩個人從林子里冒出身來。
他們在五十碼遠,一個人拿著一支短把槍,另一個人拿著把卡賓槍。他們朝小木屋的正前方摸近過來。他放下剔魚刀,擦了擦他的手,然後拿起那把溫切斯特來複槍。
他跨出屋外,來到走廊,朝那兩個人叫道:“你們沒看見那塊牌子嗎?你們跑進私人領地里來了。轉回身去,回你們來的路上去。”
這兩個陌生人當中那個比較胖的、留著一小撇胡子的人看起來象是個頭。那個在他旁邊的年輕人則緊張地將手指扣在卡賓槍的扳機上。
那個胖子打著哈哈,靠得更近了。“嗨,別緊張。我們迷了路。或許你可以幫我們一把。”
瓦西里舉起了那把溫切斯特並喝道:“別再靠近,要不然我會幫你一把到公墓里去。我說了你們現在在私人領地里。”
那胖子粗聲喝道:“把槍放下,老頭。這樣免得你遭殃。”
瓦西里怔疑著。“你們是誰?想要干什麼?”
“只是想跟那女人好好地談一談。她在哪里?”
瓦西里頓時臉色發白,他用拇指扳開溫切斯特的保險。“你要再走近一步,胖子,我就殺了你。”
“這不管你的事。只要把那女人帶出來,大家都會太平無事。我們只是想跟她談談。”
“這就是為什麼你帶著槍來這里?”
那胖子走得更近了。
瓦西里將槍瞄准著。“放下你的武器—— 快。不然我要你的命。”
“去你媽的,”隆巴蒂回答道。
他手中的短把槍抬了起來並開了火,子彈擊中了瓦西里的右肩,將他朝後掀起撞在牆上。當他身子跌回到走廊地板上時,那兩個人已經朝他沖了過來,他欠起身要去抓那把溫切斯特時,他們中的一個人一腳把槍踢開,然後他看見刀光一閃,那個胖子跪下一只膝對著他。“動作太慢了,老頭。那女人在哪里?噯?別他媽的跟我裝蒜。她在哪里?不然的話我就把你的心給割出來,你這紅臉鄉巴佬。”
樹林里,安娜聽見槍響聲,她的心頓時別別地狂跳起來。
當她轉過身時,她的身子頓時僵住了。她看見一個人就在她的身右邊。
他端著把短把槍在手中,一開始她還以為這是個獵人,但是那槍響聲來自于小木屋的方向,然後等她看見那男人臉上奸邪的表情時,她知道不對了。
那個人端起武器對准著她並奸笑著。他的臉上有一道極其鮮紅的傷疤。
“站在原處別動。”
安娜停住身子,她不知所以然地看著他,他朝她走來,她看見他臉上的笑嘴咧得更開了。
“現在乖乖地聽話。我們就要回你來的地方去了。”
她第一個反應就是轉身逃跑,但是當她想要移身時,那個人從後追上她,凶狠地抓住她的頭發。當她被強揪著轉過身來時,她順勢拎起一腳,這一腳踢中那個人的膝蓋,他趔趄了一下,短把槍掉了下來,但是當她俯身想去搶那武器時那個人猛揪住她的頭發直讓她發疼,最後她被硬生生地揪直起身來。
“你這小婊子!”
他狠狠地捶擊著她的臉,一下又一下,打得是如此地凶暴,她感到她的下巴都被打碎了,然後他的拳頭擊在她的頸背上,所有她接下來記得的便是一片黑暗。
悠悠叻 2023-12-4 15:36
第二十三章
在波士頓以南六十哩的寬闊的水灣里有一個小小的港灣被叫做為營蟲灣,此刻是一片靜寂簫條景象。
在夏天這個港灣擠滿了從紐約和波士頓湧來的度假者,但是冬天在此活動的僅是檢查捕蝦簍筐的當地漁民和幾個在周末從城里趕來的、吃苦耐寒的水手。那天下午在這港灣里,連那些水手和漁民都不見蹤影,因為一股強冷的大西洋寒潮正肆虐發作,掀起著波濤巨浪。
那個和麥西、史朗斯基一起走向水邊飛機庫的人長得高高瘦瘦,生著一對惺松的眼睛和一副永遠是六點剛敲過的身架。他老是苦著一張無精打采的臉似乎告知人們他發覺人生實在是一大苦海,他的動作一直是慢條斯理的。
“你知道,這真的是太不尋常了,史朗斯基先生,尤其是象這種天氣。云倒是沒有,可這該死的風實在是刮得連狗皮都可以掀去一張。”
“我會對此感激不盡的,埃比。”
“到底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非要飛去湖那里?”
“是特急情況。”
埃比猶疑地打量著海面然後摩挲著他的下巴。
“好吧,我是不太想在這種浪頭里起飛的,而且還要在黑暗中往回飛,但我想吧,既然是特急情況我也就只好從命了。你可知道,我一般是不會這樣做的。”
史朗斯基和麥西幾乎化了三個小時朝北開車來到這個小灣,兩個人的臉都是因為緊張而僵繃著。
這座港灣小鎮只有零星幾所木屋建築分布在周圍,那個飛機庫是在海堤的遠端。那里有一個絞輪坡道用來將那架水上飛機送入水面。飛機庫的門關閉著。這架水上飛機每逢季節便飛離港灣載運著狩獵或釣魚的團隊到新英格蘭州的北面去,埃比•;; 巴通既是飛行員,又是機械師再兼飛機看管員。他打開飛機庫門上的掛鎖,將兩扇大門推到一邊,露出里面的一架螺旋槳裝在前頂端的單引擎水上飛機。一張防水油布罩在前頂端,巴通將它扯了下來。
他摩挲著滿是胡子茬的下巴。“這飛機還得再加油。現在里面的油只夠發動用來熱機。”
“那麼得多長時間?”
“十分鍾應該可以了吧。油在這房子後面的倉庫里。”
史朗斯基急不可耐地說道,“那麼我建議我們現在就動手吧。我們就把車留在這里了。”
巴通歎了口氣然後走向門口處。飛機庫門旁有兩把兩輪的直立式小拖車是用來拖油桶的,他顯得十分勉強地拉起一把小拖車。
等他離開後,史朗斯基對麥西說道,“這個巴通是需要不停地催他的。再過一個小時天就要黑了。如果水面起浪的話,白天降落在湖上都是非常地困難。天再要黑下來的話,那就幾乎不可能了。”
麥西打量著這架水上飛機。“你肯定巴通能把這個鬼玩藝兒飛上天嗎?”
“你放心好了。他對這個湖的區域非常地熟悉。”史朗斯基頭朝角落里另一輛小拖車揚了一下。“我們最好一齊動手幫他加油,不然的話,我們會在這里等上一天的。”
五分鍾以後,他們三個人都回到飛機庫,巴通無精打采地拖著他的小拖車活象個剛被定了罪的人。麥西和史朗斯基則忙不迭地幫他用手抽著泵加油。
他們最後用絞車慢慢將這架水上飛機滑入水中,然後巴通再爬入駕駛座艙,開始啟動那富蘭克林發動機。螺旋槳葉總算轉了起來。
安娜醒了過來,腦袋一陣陣地發痛。
她在小木屋里,背躺在地板上。瓦西里就在她旁邊,被綁在椅子上。
她驚恐地看著他。他的皮膚失去了血色,兩眼失神地半閉著,右肩上有一道可怕的傷口,血正從傷口里不住地往外冒著,他的臉顯得血肉模糊,人被打得不輕。他的頭斜垂在一邊,口里發出令人心顫的咕噥聲。
安娜尖叫起來。
“他媽的閉嘴,女人。”
當她抬起頭來時,她看見兩個人。一個就是林子里那個臉上有疤的人。他坐在窗前的一張椅子上,抽著煙,一把短把槍橫放在他的膝上,正陰森森地瞪著她。
第二個人,也就是剛才呵斥的那個人,是個矮矮胖胖的、留著一小撇胡子的人,他坐在桌子上,手中捏著把細細的刀子,他正用刀子刮削著他的指甲並殘笑著。“那麼說,你終于又回到這世上來了?”
她沒有理睬他們,掙紮著起身。她移近瓦西里身旁,眼里掛著淚花。當他認出她時,他的眼瞼掀動了一下。
“安娜……”
“別,別說話,瓦西里。”
他仍然在流著血,她搭著他的脈搏。脈搏很微弱。她轉頭看著那兩個人。“他要不被救的話他會死的。你們得做點什麼……求求你們!”
那個胖子說道,“我他媽的都想殺了他,要是不把你從這里帶走的話。”
他從桌上滑下身子,走過來一把抓住安娜的頭發將她扔在一張椅子上。
“現在你坐在這里把嘴閉上。”
“他快要死了……!”
那個疤面男人站起身來,大步走過來,狠狠地抽著她的臉,然後他的手狠捏著她的下巴,直捏得她發痛。他緊盯著她的臉,用俄語問話道。
“麥西和史朗斯基,他們到哪去了?”
安娜只感到全身的血一下子流空,一陣巨大的恐怖突地從她的心髒里漫發開來,她張嘴想說話,但說不出一個字來,一個可怕的事實確鑿無疑地展現在她面前。
那個人又狠狠地抽著她的耳光。“我在問你問題。你的朋友們都到哪里去了?”
“我……我不知道。”
這個人揚著下巴冷眼俯視著她,驀地舉起他的短把槍對准著瓦西里。“講真話,要不我這就殺了他。”
“我……我不知道……他們走了……早晨走的……”
“去哪里?”
“我不知道。”
“那他們什麼時候回來?”
“我不……”
這個人扳開了短把槍的保險並對准著瓦西里的頭。
安娜急說道:“今天晚上。他們說他們會今晚回來的。我不知道什麼時間。我告訴你的全是真話……求求 你。”
這個人仍站在那里,舉著武器對准瓦西里有好幾秒鍾的時間,然後他殘笑起來並托起安娜的臉。
當他捏緊她的臉時,臉上的笑容攸然消失。他惡狠狠地從牙齒縫里吐字道:“別跟我撒謊。再跟我撒謊我就殺了你,明白嗎?”
他的身後有著響動,另有一個人從廚房里走進這房間,年紀輕輕,體格魁梧,提著一個長木箱。
“看看我發現了什麼?”
他將箱子放在桌上,扳開蓋板條。安娜看見這都是他們跟著波波夫訓練用的武器。
年輕人得意地笑著。“它們放在後面。廚房的地板下有一道翻板門,看起來象是個儲藏室,都是食物和雜品。”
那個胖胖的、留著胡子的人走過來打量著箱子里的武器,他拎起一把托卡雷夫的沖鋒槍,吹了聲口哨。
“真是大家伙。看起來我們這里的朋友想要准備干一仗。”他看著那個有疤的人。“這里到底是他媽的怎麼回事,布勞恩?”
布勞恩沉思了一會兒,然後瞅了一眼瓦西里。他對那個年輕人說道,“帶那個女人到外面去。等會我再處理她。”
那個人抓住安娜的頭發,將她揪起身。安娜看見布勞恩目光不善地盯著瓦西里,她叫道:“別……別傷害他……求求你了!”
隆巴蒂甩手打了她一記耳光。“把她帶到外面去,菲因斯!”
等他們出去後,隆巴蒂問布勞恩:“現在要怎麼樣?”
布勞恩沒有理睬這個問話,大步走近瓦西里跟前,狠狠地捏緊他的臉。瓦西里雖然還有點意識,但眼神已集中不起來了。布勞恩發問道:“麥西和史朗斯基還藏了些什麼,老頭?”
瓦西里兩眼無神地朝布勞恩看了一眼,但他沒有講話。布勞恩對著他的下巴一記狠抽。“我不想再問第二遍。下一次我會叫我外面的朋友搞那個女人。狠狠地搞她。這里是你的地方。這些武器放在這里。為什麼?”
“麥西……帶過來的。我……不知道為什麼,”瓦西里濁聲答道。
“他還帶了其他什麼?”
“我……不知道。”
布勞恩語氣殘忍地對隆巴蒂說道,“把那女人給帶進來。”
“別,”瓦西里弱聲求道。“我說的是真話。”
“你這小屋子還有其他什麼地方藏東西的?”
瓦西里的頭垂落在胸前,布勞恩抓住他的頭發緊盯著他的臉。“你想要看著這個女人被強奸?你要是不講,這事馬上就會發生。然後我就殺了她。慢慢地,慢慢地。”
瓦西里的雙眼如醉酒般地強睜著。他看起來氣也接不上。“不要……不要傷害她。”
布勞恩咧嘴獰笑著。“你幫了我,我就不會。”
但是瓦西里還沒來得及講話,他的眼瞼便合上了,他的頭重重地歪在一邊。布勞恩氣急敗壞地猛抽著他的臉,一下又一下,但是瓦西里卻沒有恢複意識過來。
隆巴蒂說道:“你在浪費時間,這鄉巴佬昏過去了,他失血太多了。”
布勞恩提起短把槍朝樓梯走去。他吩咐隆巴蒂道:“把那儲藏室再搜一遍。把樓下各處徹底地搜一遍。”
“你去哪里?”
“去看看還能發現什麼?”
離開營蟲灣十五分鍾後,清晰的天空便開始變得云團洶湧,巴通不得不升到五千英尺高度以防能見度差而引起意外。
開初,這架水上飛機飛離水面時十分嚇人,說顛簸得厲害算是講得客氣的了,但巴通似乎胸有把握。終于飛機上升變得平穩了,最後水上飛機升到兩千英尺高然後朝西北方向飛去。
機艙里開始變得越來越暗,他們能看見那散弱的燈光,這是巴通在周圍不斷增濃的暮色中開啟的機燈。在他們的前下方,是北馬薩諸塞州。巴通回轉頭來在隆隆的機聲中喊道:“再過十分鍾我們就越過州界進入新漢姆斯薛了。我會想法盡量離小屋近些,不過我不能保證。這得要看湖面怎麼樣了。”
史朗斯基說道:“別管小屋。我要你在離那里遠一點的湖面上降落,離岸一英里以外的地方。降落時把機燈關掉。”
巴通詫異地睜眼瞪著,從史朗斯基掃到麥西。“嗨,我記得你們兩位老兄說這是特急情況?”
“這是特急情況。”
“那麼,我需要那些燈來看水面的情況,”巴通爭議道。“要是我擦到那些浪尖過猛的話,它們會把機頭打裂的,而且會把我的一只翅膀打入水里面去。”
史朗斯基把一只手放在巴通的肩膀上。“就照我說的做,埃比。一等你降落了,我們就下機,而且還請你幫個忙,再等半個小時,可能我們還需要你帶我們飛回去。不會超過半小時的,我知道時間再長你回去降落在營蟲灣會有麻煩的。”
“我現在就要碰上相當的麻煩了要是照你說的做。我需要這些要命的燈光。”
“幫幫忙,埃比,就照我說的做。”
巴通無法理解地皺著眉頭,然後他聳了聳肩,轉回頭又去控制他的水上飛機。
布勞恩挨間進入樓上的房間。雖然他知道這屋子是空的,但他還是謹慎地移動著身子,小心翼翼地邁入每間臥室,雙手緊握著短把槍。
他先發現那女人的房間,搜遍了她的衣物和床下的一個小提箱。房里並沒什麼令人感興趣的東西,可是當他發現了她的貼身內衣時,他不禁撫搓著這內衣並淫邪地笑著。
其他的房間則是空蕩蕩的純粹是作為睡覺用的。那老頭的房間里只有些粗布衣服,一些煙草和兩本用俄文寫的舊書,再接下來發現的是貯藏在床底下的六、七瓶自制的烈酒。還有一張照片,是一張非常舊的鑲在玻璃鏡框里的男女雙人照,這兩個人跟那老頭一樣,長著印第安人似的面孔。布勞恩不在意地將鏡框一扔,玻璃碎在地板上。
當他發現史朗斯基的房間時,他的行動變得愈加小心謹慎。他搜了遍衣櫃里的衣服,掏空每一個口袋,並倒空放在底下的兩個皮箱,里面全是舊衣服。他又轉向床墊,檢查著底下,但什麼也沒發現。
泄氣之下,他一腳踢翻床邊小櫃。他走到窗邊隨手點燃一支香煙,當他站在那里時,一種異樣感使他不禁低頭朝下看。那個床頭櫃散開在窗下那劈成爿的粗糙木頭地板上。那木地板當中的一塊當他踏在上面時覺得非常的松。他蹲下身子,用指甲撬起它。他看見了洞里那個生鏽了的餅干筒並將它打開。檢查了里面的東西後他便朝旁一扔。然後他看見了放在底下的那份文件。文件的封面上寫著“約瑟夫•;;斯大林”,里面有四頁,他快速地讀了一遍。
有好一會兒,他站在那里,估量著他這一發現的價值,然後他自得地笑了。莫斯科會為他的這一發現而重賞他的,這是毫無問題的。
他折疊起那文件,小心翼翼地塞入他的褲子暗袋里,然後又檢查了遍盒子里其他的東西,都不感興趣地扔掉了。當他檢查完了其他的房間後,便回到樓下。
外面的天色開始越來越暗了,隆巴蒂想要點燃一個油燈,卻不小心燙到了他的手指。他朝歪在一邊失去意識的老頭罵道:“你這個鄉巴佬,他媽的難道連電燈都沒聽說過嗎?”
隆巴蒂抬頭看著布勞恩。“樓下只有些日用食品。其他地方都沒什麼東西。你發現了什麼?”
“沒有什麼發現,”布勞恩撒謊道,他點燃起一支煙。
隆巴蒂問道,“那麼接下來怎麼辦?”
“我們離開這里,把那女人一起帶走。”
“我們不是要等那女人的朋友們回來嗎?”
“沒時間了。”
隆巴蒂不解地皺著眉頭。“反正聽你的。那老頭怎麼辦?”
“他見到過我們的臉。把他給干了。”
那水上飛機在湖上劃了個漂亮的弧圈,然後在水面上三百英尺高度巴通傾下他的機頭。
暮色正迅速地增濃著,這湖的上空幾乎是完全黑了。巴通堅持要開一下燈看看底下水面的情況。看上去底下是平靜得可以,但是靠近湖岸卻有著一陣陣泛白沫的水浪。巴通轉過頭來,對史朗斯基說道,“你們最好扣上安全帶,並抓牢了,這或許會顛得厲害。”
巴通將飛機降到一百英尺高度,他的額上滲出了汗滴,他開始緩緩地降下飛機。他們此刻是沖向離小屋一英里的北面湖岸線,並且是挨著一旁一百英尺距離遠的陸地岸線平行飛掠著。
在六十英尺高度,水上飛機開始在洶湧而起的水花尖顛簸著,一陣突如其來的急浪猛擊到他們,一下子將他們打往左邊,朝陸地那邊甩去。
巴通驚叫道,“我的天……”,並急忙扳正著方向,然後繼續往前松著操作柄。在二十英尺高度處,他拉回操作杆,水上飛機重重地落到水面上,並朝前連級劇跳著,然後慢慢地穩定下來,螺旋槳關掉後,飛機又往下沉一點,憑著慣性在湖面上擦掠著、浮搖著,巴通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他又將水上飛機更往岸靠近一點,然後轉回頭來。
“只能靠這麼近了。你們兩位得自己下水了。”
他們離岸二十英尺,史朗斯基已迫不及待地拉開艙門並鑽身出去,麥西跟在他後面。史朗斯基躍身跳入齊腰深的水中,朝岸邊涉水過去。
巴通對麥西說道:“我可只等半個小時,明白嗎?真是活見鬼,這算什麼特急情況?”
麥西也顧不上答話,在史朗斯基之後跳入水中,而後者已經到了岸上。
“你聽見什麼了嗎?”
隆巴蒂走到門口,然後又跨步到外面走廊站在那里,他伸出頭向外側耳聽著。過會兒他回頭望著布勞恩。“我聽到他媽的象是發動機的聲音。”
布勞恩走過來站在他的旁邊傾聽著。最後他說道:“我沒聽見什麼。”
“聽起來象是一架飛機。”隆巴蒂又伸耳聽著。“但是現在沒有了。”
布勞恩搖了搖他的頭。“別管它。”
他走到桌邊拎起那油燈並對隆巴蒂吩咐道:“把那老頭的繩索給松開。”
“什麼?你在動什麼腦筋?”
布勞恩拿掉油燈上的玻璃罩。里面的火苗搖曳了幾下象要被吹滅似的,然後又勢頭更旺地燃燒著。
隆巴蒂皺著眉頭。“你想把這地方燒了?”
“給我們不在這里的朋友們一個教訓。離這里最近的小鎮也有五英里遠。在這塊地方不會有人看到起火的。現在,先到外面去把那吉普和客貨兩用車的輪胎給射扁了。”
隆巴蒂從口袋里拿出把點38的槍。“你不准備把那老頭給了結了?”
布勞恩冷酷地笑著。“我想把這份樂趣留給你。”
跑進樹林里一英里以後,麥西已經是上氣不接下氣了。他看見史朗斯基在昏暗的暮色中奔在前面,並拼命地撥開橫在前面的亂枝穿出樹林。他跑得很快而且不發出雜聲,但是麥西可就跟不上了,一路里不住地被橫倒的死樹和落下的樹枝絆羈著。
五分鍾過去了,他看見史朗斯基緩下身子並回頭望著,他比劃著手勢告訴麥西他先走一步,麥西朝他揮了揮手。他看見史朗斯基一陣疾速奔跑,然後他人就消失了。
又跑了一百碼,麥西不得不慢下來歇口氣,然後突然間,身後湖方向的遠處,他聽到響起一陣發動機的轟鳴聲,他聽出這正是那架水上飛機的聲音。
麥西咒罵著。這個巴通沒有等足時間。
突然間麥西又聽到另一個聲音,是一記槍響,然後又是一下,有五六次一下跟著一下。過了一會兒又響了幾下。
他等不及緩過氣來,又朝前奔去。
隆巴蒂回到屋里,他動手解開綁在瓦西里身上的繩索。布勞恩湊近油燈里冒出的火焰點燃他的香煙,然後沉靜地說道:“朝後靠。”
隆巴蒂朝後退去,布勞恩將油燈扔在屋子的角落里,燈里的油一下子在地板上漫灑開來並燃燒起來。
當火苗開始舔到牆壁時,布勞恩對隆巴蒂說道:“我先帶著這女人到車上去。你把這老頭結果了。”
“反正都聽你的。”
布勞恩走了出去。過了片刻菲因斯回進來並站在門口。“不介意我在旁看吧?”
隆巴蒂將短把槍遞給他,又掏出手槍,握著垂在身邊,另一手則亮出那把刀子。
“學著點,小子。我會示范給你看怎樣下手來得便利。看好了,這下手會很快的。”
當隆巴蒂走近瓦西里時,他猛地察覺到有人在他身後出現。
只聽得一個聲音咬牙切齒地說道:“要碰他一下,我就殺了你。”隆巴蒂忙轉身看個究竟。
一個金發男子就站在廚房的門口,滿頭大汗。他的手中握著把手槍。
隆巴蒂驚道:“媽的怎麼回……;;”
隆巴蒂另一只手的槍已經隨著話語舉了起來,而史朗斯基已經一槍擊中他的眼睛。隆巴蒂慘叫著,然後史朗斯基對著他又是一槍,打在他頭上,當隆巴蒂朝後跌出側門外時,他那個學藝同黨在驚慌錯亂中扣射了他的雙管短把槍。
但子彈卻是胡亂掃射,而恰恰齊排射在瓦西里的胸膛上,將他朝後掀入到火海里。
史朗斯基大叫道:“不!”
當這第二個人彎臂拔出手槍想要再發射時,史朗斯基已開槍了,一槍打在他頭上,然後一槍打在胸膛上,然後又一槍打在頭上,胸中的暴怒使得他不停地開著槍。
火焰已經在小屋里熊熊燃燒起並蔓延開來,煙霧在屋子里彌漫著,窒息著空氣,當史朗斯基發狂似地試圖沖向那正被火蛇吞沒的、滿是鮮血的瓦西里身體時,他心里清楚一切都已經晚了。
當布勞恩聽到那槍火聲和慘叫聲時,他就在小屋外五十碼處,本能告訴他事情出了岔子。
他回過頭去張望,只見小屋里火苗四處舔射著,但卻沒有隆巴蒂和他保鏢的身影。那女人突然掙紮著想要脫身,布勞恩緊緊地揪住她,拖著她跑向那汽車,他的第六感告訴他得趕快離身。
“快走,你這婊子!快走!”
他又跑過另外二十碼,再回頭望去,看見從燃燒的小屋里冒出一個金發男子,那人將一個人的身體拖下走廊,然後那個人抬起頭來看見了布勞恩,便立即飛身朝他奔過來。布勞恩朝他迅速開了兩槍,然後一把拉過那女人當作盾牌並朝那人大叫道:“要再靠近,我就殺了她。”
那個人慢下身子但仍在靠近著,隨即布勞恩看見他手中的槍。他認出了對方就是照片里的人。史朗斯基。那頭狼。
他頗有幾分心慌地朝身後看了一眼他的派卡得車子。它在沿著這條林間小道三十多米遠。
近得足以脫身了。
他靈巧地朝後退去,仍然抓著那女人擋在他的身前。
離那汽車二十米。
十米。
五米。
他回過頭來。史朗斯基又已開始朝他逼過來。
布勞恩將槍狠狠地頂在那女人頭上並大聲喝道:“再靠近一步,我就殺了這娘們。”
史朗斯基在三十米外停住了腳步。當布勞恩終于挨近到汽車邊時他的臉上都滲出豆粒大的汗了,但是他知道史朗斯基離他太遠了,已不可能再截住他了。他得意地笑了,伸手猛拉開車門,將安娜推搡進去,然後他探手摸索著原已在車子發動插孔上的車鑰匙。但鑰匙卻不在那里了。
“是科特•;布勞恩嗎?”
布勞恩嚇得一下子從座位上驚跳起來,猛轉過身去,那聲音讓他臉上現出少有的驚怖表情。
另一個人坐在車後排,就在他的身後,那人的眼里滿是仇恨的目光,手中握著支點38的手槍,武器直直地瞄准著布勞恩的臉。
“我問你是科特•;布勞恩嗎?”
布勞恩還未及回答,麥西已狠狠地扣動了扳機。
小屋仍在熊熊燃燒著,史朗斯基提著防風油燈站在那些橫七豎八的尸體前。當麥西彎下身子驗視著瓦西里的尸體時,史朗斯基的臉上顯出萬分悲痛的神情。他們搜索了其他人以確定身份,但麥西感興趣的只是布勞恩是否在內。
瓦西里的尸體被嚴重燒灼,他的當胸口有一處槍眼,另一處在他的肩上。麥西久久地看著史朗斯基。這是他第一次看見他臉上這般的痛苦神色,他將手搭在他手臂上。
“都是我不好。我很抱歉,埃曆克斯。”
史朗斯基的臉由悲轉怒,霍地變白。“這不是誰的過錯,是那些下毒手的人犯下的罪孽。他根本不必要死,他們根本不必要殺死他。”他轉頭看著麥西,他的眼睛里驀然升起怕人的怒火。“有人要為此付出代價,杰克。有人要為此付出沉重的代價,所以幫我……;;”
“把這些都留給我處理吧,埃曆克斯。只是到了現在,所有籌碼全部收回。我們取消這次行動了。”
史朗斯基猛烈地搖著頭。“你取消吧,我一個人去,不管有沒有你幫忙。我告訴你有人得為此付出代價而且我知道是誰……;;”
“埃曆克斯……”
麥西忙朝安娜看了一眼,她站在那里,不無哀戚地將目光從瓦西里的尸體移開,頭掉轉一邊。他告訴了她有關布勞恩和另幾個人的情況以及為什麼他們會來到這里,但這些對她似乎根本無法與老人的遭厄所帶來的悲切震撼所相比。
麥西沉聲對史朗斯基說道:“現在不是時候,我們過會再談。”
“我說了,不管有沒有你幫忙我都要干到底。”
“我們不能再干了,埃曆克斯。布蘭尼岡是不會允許再干下去的,他光聽到雅克辛的死訊就會罷手。而這里發生的事還要來得糟。這有泄密的風險。”
“等他們發現雅克辛的尸體,沒有人會知道是誰干的。而且雅克辛不可能知道我們要干什麼。再說他也已經死了。”
麥西搖了搖頭。“或許是,但布蘭尼岡會聽到風聲的。波波夫的尸體還在布勞恩的公寓里。布蘭尼岡會把兩者聯系起來的。”
史朗斯基看了安娜一眼,對麥西說道:“不管怎樣,等布蘭尼岡搞清楚還有一段時間。如果你擔心的話,安娜可以留下來,但我,我還是要去。”
安娜看著史朗斯基平靜地說道:“如果你去,我也去。”
麥西看著他們倆個人。很長的時間里他看上去在猶豫著,然後他對史朗斯基說道:“你太激動了,但你真的肯定要這樣干嗎?”
“我,我是在這條路上走到底了。你最好還是問問安娜這個問題。”
“安娜……?”
她猶豫了一下,然後抬頭看著史朗斯基的臉並說道:“是的,我肯定。”
很長的時間里麥西看起來不知如何是好,最後他歎了口氣並說道:“好吧,埃曆克斯,我們就照你說的做吧。我們得把這些尸體埋到林子里去,以防任何過來的人看到。布蘭尼岡過後再來讓我應付吧。” 他突然噎住了話頭,然後又說道:“我來幫你埋瓦西里吧。”
史朗斯基搖著頭,恨恨地說道:“不要跟那些殺死他的人渣一起埋在林子里。把他安放在湖旁邊。”
麥西和緩地說道:“吉普車里有一把鐵鍬,我去拿吧。”
史朗斯基抬頭看著那燒毀了的小屋,禁不住又是滿面悲痛,火焰舔躥到了椽子,在夜色中隨風狂舞。當屋頂的一部分坍陷下來後,那火團發出噼啪的聲響並爆出火星。
他緊盯著那火焰,雙唇因滿腔的仇恨緊抿著,當麥西想要朝吉普車那邊走去時,他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以一種冷酷的語氣問道:“你就告訴我,我們什麼時候開始?”
“今晚從波士頓有一班飛機飛往倫敦,然後再續飛到斯德哥爾摩和赫爾辛基。如果我們抓緊時間的話,我們應該能趕得上。我們就用布勞恩的車子。我已經為你們兩人弄好了護照。”
“你還沒有回答問題。過多久我們可以開始?”
“四十八小時。”
(第三部分完)
悠悠叻 2023-12-5 20:53
第四部分 1953年2月23日---24日
第四部分 1953年2月23日---24日 第二十四章
新漢姆斯薛。
2月23日
這已經是將近第二天的正午了,考林斯駕車從紐約徑直趕到波士頓機場。
他會合了那組從奧塔瓦乘加拿大航空公司班機飛來的隊員,是兩個女的和一個男的,都比他年輕,隨後接下來他們就在波士頓租了野營車和所需的器材並申請了在新漢姆斯薛的狩獵許可證,此時已是到下午了。
那個叫考林斯的人個子不大,卻是肌肉發達,年紀四十出頭,他的眼睛看著人時透出一股堅韌不拔、決然超凡的意志力,人們可以從中看到死亡森氣的浮現並逼人而來。那年輕一點的人戴著副眼睛,他那黑發剃成平板式的。從他那高凸的雙頰骨可以隱約看出斯拉夫人的特征,但是他的舉止性格則完全是北美化了。
那兩個女的年紀三十不到,都是非常的漂亮,富有活力,但是考林斯知道她們跟他一樣精通于各種武器甚至于徒手搏擊術。為了這次任務,他們現在是扮成去年夏天在昂塔里奧湖相識的朋友們,現在又聚在一起野營度假以重敘舊情。他們得到的那條簡令特別強調了行動時要特加小心。
租用那輛野營掛車是考林斯的主意。在狩獵聚會的掩護之下,他們就不會引起懷疑。他們都是非法居住者,但都沒有警察或犯罪記錄,也都不為中情局和加拿大皇家騎警隊所知。那來複槍和手槍都是用他們自己的名字購買和登記的。
他們馳上那條通往天國湖的公路,此時剛過了下午一點。防滑雪鏈綁在輪胎上,這樣就不會留下可供跟蹤的線索,但是這雪也只是東一塊、西一灘地積在地上,考林斯又小心地留意著路兩旁的林子。這路上幾乎沒有什麼過往車輛,他也沒看見警察的蹤影,這個地方看起來是一片荒涼景象。這不由得使他聯想到他家鄉的高加索地區,他是個地地道道的高加索人,盡管他在美國已經呆了將近八年,作為一名非法居留者——格里戈利•;;嘎魯斯庫少校,克格勃第一主要管理局的屬下。
他們將掛車停在湖邊離那小木屋一哩遠的地方,決定在冒險靠近以前先搞午餐。這樣,即便有人看見他們過來探個究竟也有個正當的理由。但是卻沒有人過來,當他們換上打獵服裝,都已經快要四點了,他們都戴上手套,開始朝那小屋邁近,兩個男的帶著來複槍。他們成雙走著並故意盡量弄大聲音,他們邊走著邊講著笑話並大聲笑著,看起來就象是兩對夫婦朋友外出度假冬獵,但是他們的眼睛卻在四處掃描,警惕著任何風吹草動。在離那湖邊小屋一百碼遠處,他們停下來抽煙,並啟開旅游水壺喝水。嘎魯斯庫的兩眼警覺地掃了下四周地形。樹林子里幾乎沒有積雪在地上,因為土地都被枝葉遮蓋住了。他仍然沒有發現動靜,也沒有異樣的聲音,只有那蕭瑟的風刮聲和湖水輕輕的拍岸聲,再有就是松樹林里幾只鴿子對他們的撞來咕咕地低叫著。
他們看見一只小船系在岬角上,還有那燒毀了的小屋,幾道煙仍從余燼中嫋繞而起,那吉普車和運貨車都停在一旁,輪胎都被射穿了,但沒有人跡。
嘎魯斯庫的臉上閃過一絲憂慮的表情。他們沒有徑直走向小屋,而是繞著它並走回到林子里。他們小心翼翼地繞著四周走,這樣又化了他們半個小時確定這地方確實沒有人,最後他們回到那燒黑了的小屋廢墟。到了此刻他們每個人走動起來倒真象打獵的獵人,小心而警惕地往前探步著,好似他們正躡手躡腳地潛近蜷伏在里面的野獸。
嘎魯斯庫和那個年輕男的先跨入小屋,在那殘剩的走廊道上小心地邁進著。那兩個女的則仍留在一段距離外,以防任何人突然冒出。
“這里有人嗎?”
嘎魯斯庫叫喚了兩次,但沒有人出現。他能聽到那兩個女的在外面也同樣叫著,她們尖細的嗓音夾雜在風嘯聲里並回蕩在冷寂的湖上空,活象鬼魂在怪叫著救命。但是還是沒有人出來,也沒有任何回應。
然後嘎魯斯庫和他的同伴又再慢慢地、仔細地搜查著這廢墟。
當他們檢查著小屋周圍,他們最初沒發現什麼異樣的跡象,但是之後,嘎魯斯庫那富有閱曆的雙眼捕捉到了地上深色的汙跡,廢墟周圍地上的積雪都因為火燒的熱量而溶化了。當嘎魯斯庫蹲下身子檢查那汙跡時,他知道這是血跡。
他直起身來,朝他的同伴焦慮地瞟了一眼。
這之後他們的動作快了點。
他們又化了將近半個小時盡細地搜查了遍這塊地方,然後又檢查了那汽車和船以及湖的四周旁,接著再退回進到林子里。
又一個小時過去了,他們還是沒發現什麼,嘎魯斯庫禁不住有點泄氣。他們決定回到掛車去,他們沿著湖邊走回去,這時一個女的離開他們到林子里去解手,所有的人都感到寒氣逼人。嘎魯斯庫看見她邊離去邊松解著牛仔褲,他看著她的身影縮入林子里以求隱蔽。過了一會兒當他再回頭看時,只見她白晃晃的屁股在林子的暮色下一閃一閃,就象晃晃悠悠的古怪精靈一般,那女人正蹲著解手。嘎魯斯庫不禁微微一笑,然後轉過身去趕上別人。
當他們快要走到那野營車旁時,她在他們後面氣喘籲籲地追趕上來。嘎魯斯庫看見她臉上異樣的表情,不是害怕的表情,這種女人是從來不會顯露出害怕的,但這卻是另一種表情,然後她奔到嘎魯斯庫跟前,但卻也看著其他人說道,“我想你們最好回去看一下。”
莫斯科
四個小時過後,在這二月下旬的同一晚上,在紐約,列奧尼德•;;基斯洛夫,蘇聯駐紐約的聯合國代表團內克格勃站的頭目,登上飛往倫敦的泛美航空公司的飛機,這架飛機之後再續飛維也納和莫斯科。
他隨身攜帶著一個外交公文袋,用手銬銬在他的右手臂上,在這連續二十二小時的旅程上,他將無法合眼了。
當他乘著蘇聯空軍依留辛飛機降落到莫斯科烏諾科夫機場時,這已經是二十四日晚上八點了,一輛豪華的黑色吉斯轎車已經在停機坪上等候他了。當基斯洛夫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走下鐵梯時,那個身穿一色制服的克格勃駕駛員打了下響指以引起他注意,氣溫已下降到刺骨的零下二十度,雪花被風裹帶著飛轉地撲向基斯洛夫那憔悴的臉。
當他精疲力竭地鑽入那冷絲絲的吉斯轎車里時,基斯洛夫發現一條毛毯在後座位上,他一把拉過它蓋在自己凍僵的雙腿上。那司機鑽入到前座位上,興高采烈地回過頭來。“旅途愉快嗎,同志?”
基斯洛夫毫無興致談話套熱乎,他的頭在長途飛行後疼得厲害,尤其是一想到他隨身帶著的那公文箱里的東西,這更是齧咬著他的大腦神經。
他粗聲喝道:“去克里姆林宮,快點。”
司機被這叱令聲討了個沒趣,忙轉過身去啟動吉斯車穿過積著雪的柏油道駛向機場出口。
悠悠叻 2023-12-5 20:55
第二十五章
芬蘭
2月23日
五點剛過,在這個二月的下午,那架預期的斯堪的納維亞航空公司的幸運座客機從斯德哥爾摩飛來,在夜色中降落在赫爾辛基的邁爾密機場。
在機上,其中的三名乘客是麥西、史朗斯基和安娜•;克霍列夫。
當飛機在跑道上滑行時,透過機艙口,在那幾近北極的黑色籠罩下沒有多少東西可用眼辨識到:星落般的閃閃燈點,都是從圍灑在赫爾辛基濱海外的一連串小島照出的,還有就是那茫茫無邊的林海雪原的灰暗輪廓,但是四周都是籠罩在一片霧汽般的黑暗之中。外面此刻是零下二十度。飛機降落後過了十分鍾,這三個人來到了到達大廳。
一名身穿磨破了的飛行皮茄克、頸上紮著條白色羊毛圍巾的金發男子從候客的人堆里擠出來,興高采烈地握著麥西的手。
“很高興見到你,杰克。那麼這兩個就是我要送的貨了?”
麥西轉向安娜和史朗斯基。“我來介紹你們認識簡尼•;薩里甯,你們的飛行員。他可是芬蘭最棒的飛行員了。”
薩里甯笑呵呵地跟他們握了手。照芬蘭人的體形,他是夠矮小的了,而且他的臉上又滿是叫人害怕的傷疤。但盡管形象不佳,他看上去還是挺樂觀開朗的。
“別聽杰克的,”薩里甯說著一口標准的英語。“他是個老馬屁精了。這一路飛過來,你們一定累壞了吧。我將車停在外面,那現在我就帶你們去我們的基地。”
外面是非常的冷,而且是一片陰森、詭異的黑暗,只有一片霧汽狀的微弱光亮呈照在那北極處的天邊遠際。
當薩里甯提著安娜的箱子,帶引著他們走向停車場時,麥西看見安娜和史朗斯基兩人臉上的異樣表情。這個芬蘭人在他們前面一蹺一蹺地走著,每走一步,他的腿都要往外甩一個弧圈。
等他走得比較遠一點時,麥西低聲問史朗斯基:“怎麼了?”
“要是你沒有注意到的話,我來告訴你,你的朋友少了一條腿。”
“你不必為這操心。簡尼自己都不操心這。相信我,他是最好的飛行員了。他為德國空軍干掉的俄國飛機光數得過來的就有一百多架了,而這當中的一半是他丟了那條腿以後打下的。”
“我想我是最好記著你的話。”
薩里甯鑽入一輛小型的沾滿泥漿的綠色Volvo車前座,輪胎上綁上了防滑雪鏈,麥西移身坐在他旁邊,史朗斯基跟安娜一起坐在後排座位。
他們駛離機場才幾分鍾,安娜就已經入睡了,經曆了長途旅程後,她實在是太累了,她的頭枕在史朗斯基的肩膀上。
盡管天色是一片漆黑,但赫爾辛基仍是熱鬧非凡,色彩鮮豔的有軌電車叮叮鐺鐺地從旁駛過,這座城市和它特別能耐寒的住民都是非常的富有生氣,盡管厚厚的雪層似乎蓋沒了所有的一切。所經各處街上的人都是衣著捂得嚴嚴實實的,而且都是顛步小跑著走路,好象一停下來就要被凍結住似的。
盡管腿有殘疾,薩里甯開起車來卻一點不費事。他開車經過市里沙皇時代的舊中心,赫爾辛基曾一度是沙皇禦下的一塊屬地,一路可見芥黃色或崧藍色的堅實的花崗石建築,都是典型而獨特的俄羅斯風格。最後薩里甯轉到西面沿著海邊的岩石路開。
黑暗下的波羅的海變成了一大片凍結了的冰層,他們稍稍偏往內陸方向開了半個小時,開過埃斯普鎮以後薩里甯轉向南,車頭又朝向海邊。十五分鍾後,六、七個小島的黑影在凍結了的波羅的海海面上隱現出來,但是在那一片冬景的島土上,那些零星分布開的漆色鮮豔的小木屋都沒有燈亮著。
“這都是些避暑度假屋,”薩里甯解釋道。“但是在冬天,這里是非常的僻靜,只有幾個經得起凍的當地人。我們差不多就要到了。”
他慢下車速,他們拐了最後的一個彎,那海邊公路便開始朝下斜了,他們看見一個地形崎嶇的小島,被厚厚的樺樹遮沒著。一座狹窄的小木橋將這小島聯到大陸上,橋的寬度剛剛只夠容得下這輛Volvo車。盡管小島有著那種幽僻的美,但在黑色下仍看上去顯得陰森森的。
“歡迎光臨巴埃蘭蒂特島,”薩里甯說道。
他們嘎吱嘎吱地駛過小木橋,來到一個小的山坳處,這里有幾座漆色鮮豔的木屋,前面是一道蜿延沿伸的沙灘,後面則是叢莽的森林。烤火的柴木靠著一面牆堆得高高的,一艘釣魚船的殘骸無生氣地趴在附近,一大團歲月肯定很久的凍結住的漁網掛在屋子邊一個生鏽的鉤子上。
“這地方本來是屬于一個當地的漁民,直到後來他灌酒過多而死為止,”薩里甯告訴他們。“這一點也不稀奇。看看這里,這是島上唯一的住屋,非常地偏僻。冬天除了野獸根本就沒人來這里,除非他們象我們一樣徹底發瘋了,所以我們不會有人來騷擾的。”
屋內全是顏色鮮亮的松木結構,而且非常的冷。
薩里甯點起兩盞油燈,讓他們環顧四周。底樓是一整間大房間,用作廚房和客廳,零星的幾樣家具是一張松木桌子和四張椅子,一張古式的長靠椅和一個照鏡台,但地方卻收拾得干乾淨淨。屋子的一角還有一張小木桌,上面蓋著一塊厚厚的油布,遮掩著底下鼓鼓囊囊的不知什麼東西。屋子的另一角有一個烤火的爐子,薩里甯點燃了它,並澆了點煤油在那些烤木上以保持火苗旺勢,他帶他們到樓上去看他們的房間。
他們的房間都布置得舒舒服服,每間都有一張簡單的松木床,床旁邊都有一盞油燈和一只床頭櫃,但房間里卻都有一股難聞的咸腥海空氣味。十分鍾後當他們下樓來後,薩里甯將發電機開起來,並燒著咖啡。
在廚房里,天花頂上吊著一盞燈,幾張地圖攤在桌上,詳細地畫著芬蘭的南部海岸線和俄國的西部海岸線以及波羅的海國家的地形。在一張地圖上薩里甯用紅筆畫出了准備飛行的航線。
薩里甯笑嘻嘻地說道:“不好意思,這所屋子不是赫爾辛基的宮殿,那個咸臭味也不大好聞,但這也不過是住一個晚上,而且或許還比你們在波羅的海的另一邊伊凡伙計的地方舒適許多呢。不過有時候這台發電機會出點毛病,那時就又得用油燈了。行了,現在來談正事。這次的飛行穿越應該不會超過三十五分鍾,最多也就四十分鍾了,這要取決于我們從這里起飛後可能遇到的風向。”
他指著那張做過標記的地圖,他畫的那條彎彎曲曲的紅線從巴埃蘭蒂特島穿過波羅的海停在一個點上,就在愛沙尼亞塔林鎮的外面一點點。“從這里的島上到靠近塔林的降落地點,距離是七十五英里。真的是微不足道,要是一切照計劃順利進行的話。”
安娜看著他。“這島上的跑道在哪?”
薩里甯搖了搖頭,咧嘴一笑。“沒有跑道。這飛機裝上了滑翼板,所以我們可以在冰面上起飛。不用擔心,一開始或許會有一點顛,但你基本上感覺不到有多大的區別。”
麥西問道:“最新的天氣報告怎麼說?”
薩里甯笑了起來,一種全然無所謂的笑。“按照赫爾辛基的氣象辦公室報告,這天氣對作秘密空投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今晚是強風,跟著就是強冷鋒積雨云層的兆頭,橫穿芬蘭灣的部分地區,預測明天晚上五點起云層可能會降到一千英尺高度。這類云會下雪或冰雹,甚至是雷暴。要是真的這樣,我們就得要設法避開最壞的時刻。但還是等著瞧吧,看到時情形怎麼樣。氣象預報不是一門很准確的科學,我是不十分相信那些氣象學科的門道的。就象我以前的飛行教練經常說的,說謊話的小孩長大了就是當氣象預報員的料。但要是我們幸運的話,這天氣預報又沒出錯的話,那麼等我們起飛後一進入航線,我們就保持在兩千英尺高度以下,一直飛到我們的目標區。然後我們就象一塊石頭掉出云外,盡快找到我們的空投區,我就讓你們倆人跳下去。”
他聳了聳肩。“穿過厚雪云層飛行對乘客來說不是一趟舒適愉快的旅行,因為在那里這會令人非常的難受,好處就是蘇聯人不大會在這種惡劣的氣候派他們的米格飛機在上空巡邏,當然,我不能百分之一百的保證。只能這樣說,我是比較傾向樂觀的。”他又開心地笑了起來,看起來他好象就是喜歡在壞天氣下飛行,喜歡做危險事情。
史朗斯基點燃了一支煙。“這難道就沒有一點危險嗎,在這種惡劣的氣候條件下飛行,又是在一架小飛機上?”
薩里甯大笑起來。“當然有危險,但不會大過在晴朗的天空里被最新式的米格噴氣式戰斗機打下來的危險。那些機器是天空里最快的玩意兒了,甚至比美國人現在有的任何飛機都要快。用這種俄國式的勞斯萊斯噴氣式引擎,他們可以飛到時速一千公里。那六千磅的推進力,可以讓他們快速攀升象一只地獄里鑽出的蝙蝠。叫人驚歎,不得不這樣說。”
“那些雷達怎麼辦?”史朗斯基問道。“不用說蘇聯人的雷達肯定會掃描這一區域。”
“那是當然。” 薩里甯用手指在地圖上靠近塔林的一個點上敲著。“就在這里有一個蘇聯空軍基地,配備了米格15P全天候攔截機,剛剛新裝了機載雷達。他們和列甯格勒的另一個基地配合在一起輪流進行波羅的海地區二十四小時的空中巡邏。要是有任何飛機進入蘇聯領空,他們立即就將它從空中打落,問都不會問一聲。
“不過我還是知道他們操作的習慣,在極其惡劣的下雪天,米格機的駕駛員通常是保持在云層上面,因為他們還不是十分熟悉這個新裝的機載雷達的操作。可是那個空軍基地自己也有一個雷達系統,另外有一個在唐堤兵營里的蘇聯軍隊指揮部里,就在塔林外面一點,而還有一個在那古城里一個教堂塔上,聖 奧拉斯教堂,就在當地克格勃總部的旁邊,或許可能這是這城里的最高點了。這三個雷達點一直跟巡邏的米格機保持聯系,一有情況就通知飛行員。”
他露出微笑。“在晴朗的天氣,我相信教堂里的觀察哨連一只黃蜂的翅膀振動都能測到。但是在壞天氣,又再加上雪和冰雹,蘇聯人的雷達觀察哨就分辨不清屏幕上一個目標物和天氣造成的雜點的區別了,這就是惡劣天氣幫忙的地方。但是不管怎樣,我還是准備盡可能低地在云里飛行,避免被他們的屏幕測到。可是真正危險的時刻,是在我們到了空投區鑽出云層的那段短短的時間。這是一個會讓我們受到他們雷達注意的薄弱時機,伊凡伙計肯定會睜大眼睛感興趣的。這就是為什麼我要迅速地發現目標點讓你們跳傘。但是到了這個時候,這實際上只是我的問題了,你們不必為此操心。哪怕伊凡伙計作出反應,你們已經在那個時候跳傘了,幸運的話,我也早已經在回家的路程上了。”
史朗斯基有點懷疑地看著他。“這整樁事情聽起來有很大的風險。你真的認為這事情能行得通嗎?”
“小菜一碟。相信我。”薩里甯抬眼瞧著安娜。“這事看起來要比實際上來得嚇人。飛行員們老是喜歡誇大一項任務的危險性,尤其要是有個女人在場的話。這樣更顯得他們有英雄氣概和勇敢精神。”
“要是天氣真的變得很糟糕的話,你的飛機經得起顛嗎?”
薩里甯朝史朗斯基點了點頭。“外面飛機棚里這架小瑙斯曼飛機可以毫不費力地在最糟糕的天氣飛行。經曆過這樣一次飛行,乘客們或許會被嚇昏,但他們仍會活下來,而這才是最重要的事。這飛機的結構就象他媽的磚房一樣牢固。”他又瞧了一眼安娜,笑嘻嘻地。“還要請你原諒我這種表達方法。”
麥西走到窗跟前,看著外面凍成一片的濱海。在這個極北的地方,他知道冬天里要是能看到幾個小時的哪怕是微弱的陽光也算是不錯的了。那黃昏的微光有著一種奇異的陰郁消沉的效應。他回頭看了下薩里甯。這個人是個技藝高超的飛行員,但他也是個不折不扣的瘋狂漢子,一味追求危險的刺激。有時候麥西在心想他腿里的彈片有些部分是不是也跑到他腦袋里去了。
“好吧,簡尼,那麼時間安排怎麼樣?我們什麼時候開始行動?”
薩里甯坐在桌上。“明天晚上云層預計出現在這里的東南方。要是天氣預報的伙計們准確的話,這樣應該可以掩護我們直到愛沙尼亞海邊那里。按照我的計劃,如果我們在晚上八點三十分動身,上路後飛過大約二十英里後,我們應該會跟那些云層會合。我們飛的路線就是這里。” 他指著地圖上的紅線。“幾乎是直線穿過波羅的海到達空投區域。我知道俄國人指向信號的頻率,等我們接近了塔林我可以利用那些指向信號來作為更准確的航標,這樣我就可以得到空投點的參照。”
麥西皺著眉頭。“那如果天氣真的象你說得那麼糟的話,那怎麼辦?”
“不用擔心。我會應付的。我可以低空飛行,需要的話可以降到離地五百英尺以內。一旦我們鑽出云層,我應該能看得到塔林城的燈光。那里四周的地形都是非常的平坦,所以我們在云里摸瞎子飛行時應該不會撞上任何山頭。好了,還有什麼問題?” 沒有人應聲,薩里甯的笑容咧得更開了。“很好,這就是意味著你們相信我了。” 他甩著他的腿站離桌子並對麥西說道,“來吧,我讓你的朋友們看看那個將帶他們去地獄爪牙門的小美人。”
薩里甯帶著他們到外面,穿過木頭走道來到飛機棚。
這是由原先的船棚改裝而成的,棚子的前後各有兩大扇木門。薩里甯將所有門都打開,展露出一架小小的、模樣壯實的單引擎上翼機,機身全漆成白色的。飛機沒有標記,它的落地輪子改成了滑翼和輪子的兩用體,這樣它就既可以在冰面上又可以在跑道上起飛降落。引擎套著罩子,螺旋槳則被一條厚厚的毛毯蓋著。薩里甯不無鍾愛地用一只手拂著右舷的邊緣。
“很美,是不是?這架瑙斯曼C - 64小型飛機,是加拿大設計的,在戰爭時被美國空軍使用。在漢堡的一次軍用剩余物資的拍賣會上,我近乎是不花錢拍到了她。她最適合在寒冷氣候的國家里,最多可以乘上八個乘客飛到一百四十節。不過在這樣的氣溫下,她需要象嬰兒一樣地小心照料。一天里,你要發動幾次引擎,不然的話,油就會結住,引擎的金屬部件會因為嚴冬而裂開。”他看了下他的表。“現在差不多是時候了。最好站得靠後一點。”
大家都站在敞開著的飛機棚後門的外面,薩里甯掀掉罩著引擎和螺旋槳的厚毯。他麻利地撐起他的身子鑽入艙內,再最後將他的假腿甩進去。他發動起引擎,開著油門空轉了十分鍾光景,那噪聲幾乎把人的耳朵都要震聾了,就這樣把油熱起來。接著他把油門杆拉到空檔又再開了五分鍾,然後關掉了引擎並鑽了出來。
“行了,這可以撐四個小時。現在是讓我自己熱身的時候了。這種要命的冬天里,在這個時辰或其他任何時候,就象其他許多會享受的芬蘭人一樣,我得去喝上一兩杯上勁的,免得自己給凍裂了,也不讓我的血給凝住了。要不要跟我一起進去來一點?”
麥西說道,“這聽起來倒是個好主意。”
他瞧著史朗斯基和安娜。史朗斯基的嘴角邊掛著緊張的表情,他的眼神里滿含著不安的悸動。他看起來就象一頭關在籠子里的野獸躁動著等著被放出,麥西心想現在開始一切緊張的跡象要呈現出來了。安娜倒顯得很鎮定,但他還是能感覺得到她忐忑不安的心境。
史朗斯基說道,“謝謝你的好意,簡尼,不過還是下一次吧。”他又看著麥西。
“接下來怎麼安排?”
“今晚我們要再熟悉檢查一遍武器、衣服和證件,所有你跳傘時以及以後用得著的東西。不過現在這段時間,無事可做,就等著。”
“那麼我帶安娜去稍微地散散心怎麼樣?”
“你想要去散什麼心?”
“開車去赫爾辛基逛一圈然後回來。要是我們可以借簡尼的車用一下的話。”
麥西滿腹疑團地看著史朗斯基,史朗斯基說道,“杰克,我們縮在飛機上有十六個小時了。我需要吸一點新鮮空氣,身子骨活動活動一下。安娜也需要。”
麥西看著安娜。“你有什麼意見?”
“我想埃曆克斯是對的。”
不安的氣氛開始在增濃僵化著,經過那一切周折後,現在捱到了一種緊張窒息的極點,麥西心想倒也該需要松解一下。
他又看著薩里甯。“怎麼樣,簡尼?”
芬蘭人聳了聳肩。“我無所謂。”他拿出那Volvo的車鑰匙,朝史朗斯基一扔。“就是小心點路面,每年這個時候都是結了冰。還有開回來之前,不要碰酒瓶子。這是這塊地方警察唯一禁止的事。”
麥西對史朗斯基說道,“那就這樣,不過我要你們倆九點回來,不要再晚。”
“這是我們走之前最後一次享受自由的體驗。杰克,我想你還欠我們一頓精美晚餐的飯錢。”
麥西掏出他的皮夾,遞給史朗斯基一些芬蘭馬克。“你講得沒錯。那就算是華盛頓的犒賞吧。別給我迷路了,你們倆。還有看在上帝的份上,小心點。”
悠悠叻 2023-12-5 20:58
第二十六章
華盛頓
2月24日
時間將近凌晨兩點。在傾盆大雨之下,一輛沒有牌照的黑色福特轎車停在白宮的後門。
當三名乘客鑽出車後,秘密保安人員疾速地將他們引進橢圓形辦公室。
總統艾森豪威爾已經坐在他的辦公桌後,穿著件睡袍,他的那張橡皮臉看上去十分疲憊而耷拉著,當那三個人被引進房間時,他微微欠起身子。“坐吧。咖啡就在桌上,要是你們想喝的話。”
在一邊的桌上放置著一罐熱氣騰騰的咖啡,旁邊還有幾只杯子放在一張盤子上,但是沒有一個人有心思去碰這咖啡。外面探照燈的光線靜靜地灑照在寬廣的草坪上,並透映在窗戶上。當這些人落座後,房間里凝聚著一股緊張不安的氣氛。
愛倫;威爾士•;;杜勒斯,中央情報局的新任局長,就坐在緊挨著艾森豪威爾之下的椅子上。這個局長剛剛在六個星期前被委任,而宣誓就職還得要四天以後,六十歲的杜勒斯是中情局第一個搞學問出身的局長,但無論其外貌體形也好,行為舉止也好,都不象這種類型的人。
這是個個子高大、肩膀寬闊、留著一頭亂糟糟白頭發和胡子的紐約人,他性情隨和,喜愛交際。可是這個凌晨,他的臉卻緊張拘謹,全無平日里那引人注目的灑脫風采。作為一個出色的情報負責人,他曾在戰時在瑞士領導著美國戰略情報局(OSS)在歐洲的活動,一手策劃著打入納粹德國的秘密行動,其中非常出名的就是黃昏行動,在大戰最後而又慘烈的階段黨衛軍將軍卡爾;;;; 沃爾夫率領駐意大利的全部德國軍隊投降。
一個平時鎮靜沉著而又輕松詼諧的人,此刻在這二月凌晨,卻看上去臉上愁云密布。
房間里的另外兩個人是蘇維埃行動處的局長助理,威廉姆•;;季•;沃勒斯,和卡爾•;布蘭尼岡,特別行動負責人。這兩人都面對著艾森豪威爾辦公桌坐著,而且跟杜勒斯一樣,都是看上去緊張不安。
當艾森豪威爾開始會議時,時間剛剛好是兩點,他用那種剛剛睡醒過來和長期抽煙過多所特有的混濁粘滯的聲音發話道,“你最好開始吧,愛倫,凌晨一點半被叫醒可真夠叫人受的,所以不要浪費時間了。”
杜勒斯朝前傾了下身子,正式介紹旁坐的其他兩人。“總統先生……,蘇維埃行動處局長助理您已經認識了。”
局長助理朝艾森豪威爾點了點頭。“總統先生……。”
“很高興見到你,比爾。” 艾森豪威爾說畢皺了下眉,輕輕苦笑了一下,又咕噥道,“不過看情形也許高興不起來。”
“閣下,這是卡爾•;布蘭尼岡,”杜勒斯繼續快速介紹道,“蘇維埃行動處特別行動負責人。”
布蘭尼岡剛想從座位上欠起身子致意,但是艾森豪威爾擺手叫他仍舊坐著。
“隨便些,布蘭尼岡先生,凌晨兩點,在白宮不用再來正式場合上這一套了。愛倫,還是談正題吧,我想這一定不是什麼喜人的消息吧?”
布蘭尼岡又坐了下來,杜勒斯清了清他的喉嚨,“閣下,我相信我們遇上了一個極大的麻煩。”
艾森豪威爾沒好氣地說道“這個你不用說我也看得出來,什麼事?”
杜勒斯將一本紅色的文件夾推到艾森豪威爾面前,上面蓋了“僅供總統參閱”的章印。
“總統先生閣下,今天凌晨我們相信莫斯科方面可能已經覺察到我們實施雪狼行動的意圖。”
艾森豪威爾霍地站起身來,臉上現出震驚的表情,臉色立即轉白。“你們能肯定嗎?”
“據我們所掌握的可以說是肯定了。”
艾森豪威爾長長地吐了口氣,將一只手搭在後頸背撫動著,似乎要卸去些他自己內心里激增的緊張情緒。他輕聲歎道,“耶穌,這可真要命。”
當他瞪著房間里另外兩個人時,臉上立時泛起了責難的怒氣,然後又瞪著杜勒斯。“你可不可以告訴我,這樣一個在你們部門曆史上最最要緊、最最機密的行動怎麼會弄砸了?這到底是出了什麼鬼岔子?”
杜勒斯顫抖著手,打開文件,遞給艾森豪威爾。
“所有的細節都寫在里面,總統先生。不過為了節省時間,我先簡述一下。就在昨天晚上十時半,在紐約,蘇聯聯合國使團里的一個叫基斯洛夫的外交使者乘上一架去倫敦的飛機,那架飛機然後再續飛莫斯科。猶如您可以想象的,這個基斯洛夫並不是什麼簡單的外交使者——他是紐約克格勃組織的頭目。他隨身帶了一個外交公文袋,我們相信里面裝有一份機密文件的複印資料。這份文件也就是我們交給麥西的有關斯大林私人的保安狀況和個人的起居習慣。”
艾森豪威爾皺起了眉頭。“是什麼會使得你們作這樣的猜測?”
“這說起來比較複雜,總統先生。”
“那就盡量簡單地告訴我。”
杜勒斯解釋了警察接到一個槍響的報告,隨後在布魯克林的公寓樓里發現了兩具尸體,其中一個人被查明身份是迪米特里•;波波夫,是為中情局工作的;第二具尸體是費曆克斯•;;雅克辛,一個蘇聯外交員也是克格勃少校。杜勒斯又化了幾分鍾時間概述了那些複雜的情節,中央情報局是怎麼接到聯邦調查局的緊急通知,布蘭尼岡獲悉了那個緊急通知,而且知道這個波波夫正被調派給麥西以訓練特工,所以出于安全原因,布蘭尼岡決定到新漢姆斯薛他們訓練用的那所屋子去看看。
杜勒斯憂心忡忡地說道,“那所小屋已被燒為灰燼,而麥西和他的人都不知去向。布蘭尼岡傳叫了我們一組人員徹底檢查了那塊地方。一個小時以前,四具尸體被發現,三具在樹林里,一具靠近小屋的湖旁邊。其中的一具尸體是一名為蘇聯人工作的殺手,名字叫布勞恩,他的身上藏有一紙文件——就是我剛才提到的那份文件,那文件是麥西拿來交給史朗斯基供他研究用的,里面詳細包括了斯大林的經曆、他的個人起居習慣、他的弱點和他的長處;甚至包括了他的用藥數據。以及我們所掌握到的全部有關他目前的保安布置;還有克里姆林宮和他使用的孔策沃別墅的平面圖。這都是絕級機密。”
“文件里有沒有任何有關雪狼行動方面的?”
“沒有,閣下,沒有提到。”
艾森豪威爾焦躁地說道,“那麼你們怎麼認為蘇聯人會推測到我們的意圖?這個布勞恩已經死了,那份文件沒有任何有關我們意圖的計劃。”
杜勒斯猶豫了一下,“我想或許這最好還是由局長助理來回答這個問題,閣下。”杜勒斯朝威廉姆點了點頭,後者朝前移了移坐著的身子,發表了一通開場白。
“總統先生,猶如您所知道的,出于安全上的考慮以及這項任務的極為敏感的性質,雪狼行動是屬于超隱秘的行動。沒有一個人知道這項行動,除了這間房間里我們四個人還有那直接參與的人,我指的是麥西和那個我們派去的人,史朗斯基。甚至那個陪他一起去的女人都不知道行動的目的。”
艾森豪威爾不耐煩地打斷道,“快講正題。”
局長助理顯得有點窘迫,他求助地朝杜勒斯投去目光,但後者卻端坐在那里無動于衷。他只得續說道,“我們的法醫相信在我們發現之前,布勞恩的尸體已經被挖出來過了。我們現在也同時懷疑莫斯科早就盯上了那個女人,派布勞恩來殺死她或劫持她。這聽起來有點象在說劇本,布勞恩很有可能在那所小屋里發現了那張文件紙,之後他就被殺死了。極為明顯,這是麥西干的,或者是他的人。我們推斷當布勞恩和其他人沒有按時回去,克格勃又派了人很可能是另外一個行動小組去檢查。我們不認為基斯洛夫飛回莫斯科只是為了彙報雅克辛和其他人死去的情況---沒有理由為了這特地長途去跑一趟。我們認為他此行是因為那個派去的行動小組發現了布勞恩的被殺,同時也發現了那紙文件。他們查看了那文件並仍放回尸體。基斯洛夫得到了情報並意識到這情報背後的含義。象基斯洛夫這樣的人並不是個傻瓜——彙綜文件里那類細節以及麥西又牽涉在內,他極有可能推斷出我們在策劃一個針對斯大林的行動,而且很快就要實施這個行動,因為空投前的許多行動事項的訓練都在短促地進行。”艾森豪威爾靜靜地一直聽助理局長講述完。總統的臉上顯露出沮喪的表情,然後他自己快速地瀏覽了遍那文件報告。當他看完後,他合上文件並重重地歎了口氣。
“這看起來就象我們在自投羅網,對不對?”
“這確實是非常的糟糕,閣下,”杜勒斯同意道。
艾森豪威爾坐了下來並快速說道,“好了,現在考慮最最首要的事情。那個行動小組出發了沒有?”
“沒有,閣下。”
艾森豪威爾松了口氣。“感謝上帝。我現在能吸取教訓的一件事就是,當你掉落在一個洞里時,就別再不識相地往下挖了。目前階段,我們還不能確切地肯定莫斯科到底清楚多少底細,但是這個行動只要有一絲風險,那麼對我們來說答案就是明顯的,中止這整個行動計劃。這真是叫人惋惜。想到我們和莫斯科之間態勢的惡劣發展,我原本還指望你的人能有機會加以挽回,盡管這種機會微乎其微。” 杜勒斯想再開口講話,但艾森豪威爾舉手止住。“還是讓我來應付蘇聯那方面吧,要是他們對關于那個雅克辛的事發出外交上的抗議。從現在起,我們只能靜等著看事態怎麼發展。”他無可奈何地搖了搖他的頭。“但要是你們判斷不錯的話,那就只有上帝知道會怎麼樣了。那麼麥西在哪里?”
局長助理顯得很不自在。“閣下,盡管發生了這些意外,我們獲悉他仍已飛去芬蘭作這次行動的最後階段實施,但是我們不知道他到底在芬蘭哪一個地方?”
艾森豪威爾睜大著眼睛看著杜勒斯。“我想你剛才還說這行動還沒啟動?”
“事實上我們只能是根據現象作出這樣的推測,總統先生,因為我們還沒有收到那個 “出發” 的暗號。猶如您所知道的,這項行動完全由麥西自己全權操作。我們只是提供一個粗略的計劃,您也可以把它叫做為雛形,麥西再注入細節。我們對麥西的一項指示就是要他發一個信號給我們,在這行動實施到最後和緊要關頭時,我指的是在他准備空投他的人前一刻。這樣萬一我們想要取消這個行動的話,我們就還有機會。但是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有收到信號。而且聯想到麥西沒有通知我們他在基地發生的那些問題,我們不敢肯定他還會不會發這個信號。”
“我的天——,這真是越搞越糟了。”
“另外還有其他一些現象顯示這個行動還沒付諸實施。”
“什麼現象?”
“我們相信麥西是前天晚上和那兩個人登上訂好的去倫敦的飛機離開波士頓,再從那里轉去斯德哥爾摩和赫爾辛基。按照他乘的那航班的飛行時刻表,照華盛頓時間來算,意味著他在過去十四小時內已經到達赫爾辛基。我們以緊急方式跟那些國家的出入境部門聯系,我們得到確認那些由我們蘇維埃分部提供的假護照已經被用過了。芬蘭當局也肯定了麥西和他的小組在昨天夜里降臨到赫爾辛基。但是因為天氣的關系,我們的判斷是,在今晚之前麥西不會實施空投。”
艾森豪威爾急促地問道,“那麼到底用什麼樣的鬼法子我們才能聯系上他?”
“就象我剛才說的,聯系是由他單方面作主決定的。那也是經由我們同意的。萬一風聲泄漏,我們可以跟這行動保持距離而擺脫干系。麥西只是被籠統地告知除非有問題才跟我們聯系,再就是打華盛頓的一個電話發那個“出發”的信號。”局長助理咽了下口水。“閣下,我們只能推測他仍在一味推行這個計劃,或許是為了他個人什麼原因。”
“這個人到底是個白癡還是個瘋子?我記得你們還說他是我們當中最出色的情報人員。”
“他確實是最出色的,閣下。杜勒斯先生在大戰期間跟他一起在歐洲工作過,他可以證實這一點。只是我也不知道這次到底是什麼原因會使他行事象個生手。”
局長助理不安地在他椅子上欠動了一下身子,艾森豪威爾站起身來。他是又氣又急,他的臉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白,兩眼因陰郁而眯縫著。
“這項行動立足于成功的唯一機會就是看它能否保持隱秘。現在的情況是這種隱秘性已毫不存在了。從你們告訴我的情況來看,莫斯科都可能已經有所察覺了。如果這兩個人一落到蘇聯土地上而被抓住了,對我們來說只有一種結果。這很可能是一場浩劫。我想我們都清楚俄國人一旦得到了真憑實據,他們會作出怎麼樣的反應。”
艾森豪威爾環顧著這三個人。“我們談的不只是戰爭的導火線,先生們。我們談的是戰爭爆發後會是怎麼樣的場面。我們談的是蘇聯人的反應會把我們往回拖二十年。他們可以堂堂正正地開入西柏林或那倒黴的歐洲任何一個地方,籍口現在是為了自衛和反擊。我們談的是對這個國家和我們的盟友所有過的最最大的潛在危害。”
杜勒斯用游移的目光回視著艾森豪威爾。“總統先生,不用說,我們正在經我們的最大努力尋找麥西。不過猶如您可以理解,因為這種情況的重大性,我們需要我們自己的人在芬蘭國土上活動。這里的布蘭尼岡已經組織了一支行動隊並且已動身上路了。現在在安德魯斯機場另有一架噴氣式飛機正在等候。一旦這里結束,他就上飛機去芬蘭跟他的人會合。但是我們也需要您的介入,調度芬蘭的美國大使館,要求他們的全力合作,需要的話,要求芬蘭人也這樣。”
艾森豪威爾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慢慢地長吐出來,一口長長的、焦慮的歎氣。“時間非常寶貴,先生們。要是你們太遲了會怎麼樣?我們會碰到什麼樣的結局?”
“恕我直言,總統先生,我們仍有機會找到和阻止他們,”布蘭尼岡開始發話了。
“那麼看在上帝份上快告訴我到底怎麼找?”
“現在牽涉到的主要是一個時間問題,”布蘭尼岡解釋道。“許多潛入俄國和波羅的海地區的行動都是要看天氣而定。如果天氣好的話,中情局是從來不空投的,因為俄國雷達很容易跟蹤到我們的飛機。根據麥西的報告,里面提議采用空投潛入波羅的海地區,而我肯定他也會用這方式。他極有可能會需要一個當地的飛行員,一個對飛入俄國領空非常有經驗的人。我們檢查了這個地區的氣象報告。預報說今晚會有一場雪暴從東北方向移入波羅的海地區,時間是晚上八點。這是赫爾辛基時間。這個時間很可能就是麥西的人出發的時間,這樣就還給我們留有一點時間余地。只要有足夠的人力我們就可以在他們出發之前發現他們。再配上芬蘭人和他們空軍的協助合作我們就可以使麥西的小組根本無法在空中穿越,他們可以確保這架飛機到不了任何他們想去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在空中把它打下來?”
“要是這必需的話。”
艾森豪威爾掃視了一遍這三個人。那一直隱藏在和善的眸子下的堅毅之氣立即顯露出來。
“那麼我不管怎麼樣,但我只要成功。我要麥西和其他人被找到。找到並阻止他們,盡你們一切能行的辦法。哪怕這意味著他們會死。這真是叫人感到沉痛,先生們,要知道他們都是勇敢無畏的人,但是不這樣做的話,後果實在是不堪設想。你們也都理解這一點吧?”
其他三個人都忙不迭地跟著點頭。
艾森豪威爾的臉仍是蒼白,他看了下他的手表准備結束這會議。他銳利的目光又回到杜勒斯身上。
“作好你所有必須的安排。不用說我會親自督陣這件事。我要每隔一小時的報告直到這件事解決了。盡量確保你們能阻止他們,明白了嗎?”
“是,閣下,總統先生。”
芬蘭
2月23日
史朗斯基將車停在赫爾辛基的濱海邊,然後他們搭上一輛有軌電車進入市區。
四處仍是燈火通明,他們在老港口市場和大教堂廣場逛了半個小時,最後在愛絲布拉娜蒂大街發現了一家小餐廳。
安娜上次在這里的時候還沒有好好看過這座城市,現在這市景使她有一種小列甯格勒的感覺,跟那座她小時候看到過的前聖彼得堡市一樣,這座城市有著濃郁的沙皇時代的建築風格還有那些五顏六色的大樓,但相比之下,這里更加繁華熱鬧,市容也維護得更好,明亮的商店櫥窗里布滿了琳琅誘人的貨品和精美食物。
那著名的雙木亭子的卡培麗茶室已經因為冬季而關門了,看上去就象那些年華已逝了的、沙皇時代的顯貴們常常光臨的舊時高檔咖啡館。在港口里,那些五顏六色漂亮的小船都系住著,夏天里,它們擠滿在赫爾辛基的群島里,它們的船體都被困在堅硬的冰層里,港口邊的冰海上東一處西一處地鑿了洞,戴著皮帽的男人和小孩在那里釣鯡魚。
餐廳里很是溫暖而且熱鬧沸揚,他們在窗子邊發現一張空桌子。史朗斯基為他們倆點了杜松子酒和佛奇麥克特色套餐。兩人默默地吃著,用完餐後,他們沿著海邊公路朝著凱佛伯埃斯托方向走著。一陣風刮過來,是從凍結的海面上刮來的,十分的刺冷。
史朗斯基停下步來,指著一張長椅,他的表情很是嚴肅。
“坐下,安娜。我們有話要談。”
“有關什麼?”
“你。”
他點燃一支煙,當安娜落坐在他旁邊時,他也給了她一支。“感覺怎麼樣?”
她捋了一下垂在她臉上的一縷頭發。“我應該有什麼樣的感覺?”
“害怕。”他看見她嘴角邊的緊張。“你害怕嗎,安娜?”
“我想,有一點。”
“現在要改變你的主意還不遲。”
“你這是什麼意思?”
史朗斯基掉頭看著這座城市。“瑞典大使館離這十分鍾的路。你可以去那要求庇護,我不會阻止你。別去管麥西。我想甚至他也是能理解的。我一個人去也照樣行。”
“為什麼你要跟我講這話?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顧慮?”
史朗斯基臉上顯出傷痛的表情。“你都看到了,發生在瓦西里身上的事。而波波夫提到克格勃對待他們抓獲的女間諜講得一點也沒錯。我自己就親眼見過。”
“那麼告訴我聽聽。”
他的眼睛又看向別處。“那是兩年前的事了,我被派到波羅的海去組織一支游擊隊。我幫助訓練的其中一名游擊隊員是個十九歲的女孩。當克格勃肅清游擊隊使用的一個森林營地時,他們抓住了她。他們折磨她的細節真的是難以說出口。”
“你愛她嗎?”
“這幾乎無關緊要,不是嗎?能說的是我給了那個拷問她的混蛋應有的回報。他現在是躺在六英尺地底下。”
安娜轉頭看往遠處。越過海濱,她能看得清一個小島上一座堡壘的泥黃色牆壁,那些近處的小島看上去就象一只只凍僵住了的鼴鼠似的。一艘破冰船緩緩地航離港口,它那鋼硬的船尖切開水上的堅冰層,濺飛起一團團碎冰屑。
“我是害怕。但還沒怕到頂不住的程度。”她又回過頭來看著史朗斯基的臉。“那小木屋的事情發生後,你所作出的強烈反應,並不只是為了瓦西里報仇,盡管這也是當中一部分的原因。你的眼睛里放出一種光芒,就好象當你遇到危險時,恢複了全部的活力似的。難道你從來就沒害怕過嗎?”
“又有什麼好害怕的?死亡早晚會降臨到我們頭上。或許只有當我們面對它時,才是我們真正發現自我的時刻。”他冷笑著。“我不是什麼無所畏懼的英雄 - 不是這麼回事 - 只是個沒有什麼再好失去的宿命主義者。”
“你沒有什麼再可失去的?”
“沒有什麼?”
“你就不曾愛過一個人,除了瓦西里?譬如一個女人?”
“典型的就是女人愛提的問題。但這跟眼前又有什麼相干呢?”
她執著地看著他。“或許是一點不相干,或許是完全相干。一個妻子應該知道她丈夫的一些情況。而我對你還幾乎一無所知。”
“你想要知道什麼?”
“告訴我當你還是孩子住在俄國時最喜歡做什麼。告訴我你的家庭情況。”
史朗斯基不自在地別過頭去。安娜繼續說道:“曾經有什麼不幸的事發生在你的家庭,是不是這樣?這就是為什麼你要離開俄國?”
他輕淡地說道:“這跟你並沒什麼相干。而且,這都是橋下的流水。很久以前的事了。忘了它吧。”
“可這正是要點。我覺得你正是無法忘了它。我認為這就是讓你成為現在這樣子的緣故。一直充滿著怒火,一直要報仇。還有一直跟死亡打交道,好象你也是喜歡這樣。”
他抗拒地看著她。“這算什麼,業余心理分析嗎?你在紐約就學來了這一套?”
她看得出他的激烈反應是敏感多于惱火,她的內心中不由得湧起一種難以言狀的溫情,她探出手輕輕地搭在他手背上。“你說得對,這跟我並不相干。但對瓦西里的事我真的很難過。他是個心地善良的好人。”
史朗斯基久久地不說話,然後他輕聲地說道:“他是我碰到過的心地最善良的人。但是他現在走了,沒有辦法再能讓他回來了。”
她看見悲傷溢滿了他的臉龐,隨後他站起身來,好象要將這傷感克制下去。
安娜說道:“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為什麼你老是要這麼做?”
史朗斯基皺起了眉頭。“做什麼?”
“包藏起你的情感,就象個典型的俄國人。從來不讓感情流露。但你又總是用新的仇恨來補充舊的仇恨。就象瓦西里和那個游擊隊女孩。為什麼?”
他簡快地答道:“一個很長的故事。還是等以後你提醒我,再來告訴你吧。”
港口的風刮得更加猛烈了。街道旁的路燈也被刮得一亮一滅的,一輛電車開過來,輪子滾動在鐵軌上在他們身後駛過,觸線在頂上方的夜空擦爆出藍色的電火花。
安娜說道:“我覺得你從來就沒相信過任何人讓他們能真正地接近了解你,是不是這樣,埃曆克斯•;;史朗斯基?在你的內心深處,你還是那個小男孩,那個自己一人穿過半個地球逃離的男孩,不靠任何人幫忙,就靠自己的能力。”
他沒有回答,安娜看著前方的海面而突然間打了個冷戰。
史朗斯基問道:“怎麼了?”
她將雙手插進她的衣袋里,用一種死氣般的語調說話。
“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是一種奇怪的感覺,我只是感覺到等到了海對面,我們倆人都會碰到厄運。小木屋發生的一切就象是一個預兆。可能是象你我這樣的人在過去生活里都是惡運連連的人,所以接下來也不大會是好命的。”
“那麼為什麼不去忘掉這一切而照我說的做?”
“就象你說的,可能跟你一樣,我也沒什麼再好失去的了。”
他勉強地笑了一下。“現在到底誰是典型的俄國人?老是看事情陰暗的一面。”他停頓了一下。“你真的肯定你要繼續干下去?”
她站起身看著他,臉上閃過一絲哀婉的神色,然後她堅決地說道:“是的,我肯定了。現在,我想我們最好還是回去吧。”
這一晚的其他時光,他們就在廚房里跟麥西一起檢查熟悉武器、設備和假證件。
麥西給了他們每人一支托卡雷夫7。62手槍和一個備用子彈夾。他又拿出一支奈琴特7。62左輪手槍,槍管大部分被鋸掉了而配上一個消音器。他把這槍交給了史朗斯基,史朗斯基檢查了番這武器,然後插入他的衣袋里,並朝安娜半露出笑容。
“一樣小小的附加品,以備那托卡雷夫卡殼的時候。”
史朗斯基有三套證件:一套是一個叫波德金的愛沙尼亞工人,在加里甯的一個集體農莊工作,正回家度假;另一套是一個叫奧列格•;佩屈羅夫斯基的紅軍上尉,在列甯格勒的第17裝甲師服役,在外度假;第三套是名字叫喬治•;馬佐羅夫,一個屬于莫斯科第二主要管理局的克格勃上校。安娜有著另外三套相應相同的家族姓的證件,也就是在任何一個身份里都是作為他的妻子。還有一些他們倆人的合影照和單身照,以及一些私人信件以證實他們倆人的關系和過去。
另外一些證件包括了不同地區的通行證和工作證,全部用的是官方正式用的紙張,而且故意被弄舊了,照片是黑白的並被蓋了官方的印章。麥西又再跟他們講了遍他們的假名和背景身份,然後他說道,“這些證件是我看到過偽造的最好的了,應該是通得過細致的檢驗,不過當然嘍,也不能絕對地保證。我所能說的任何讓你們安心的話就是,這偽造者是這一行當中最出色的了,做起來非常的用心細致,以達到完美。”
安娜拿起一套呈舊色的她的身份證,檢視著它們。“我真弄不明白。它們的成色怎麼會弄成象用過的一樣?”
麥西微笑著。“戰爭時留下來的一個老把戲。偽造者用很細的砂皮紙先打磨一遍,然後再將它們夾在他們的腋窩下捂幾個小時。人體的汗漬會在紙上產生一種用舊的色澤效果。”
安娜做了個鬼臉,麥西笑道:“叫人感到倒胃口,不過象這樣一個小小的把戲可能會救你的性命。克格勃的人可能會對新紙張的證件產生懷疑,而如果他們再看得仔細些,有時候他們能辨別出是否用過化學藥水來人工造成用舊的效果。而這種汗水的加工法是看不出的。”
他打開一個小皮袋,里面有幾迭盧布,他挑了迭最多的給了史朗斯基。這些鈔票都是被折疊過的,而且是用舊的。還有一些各種幣值的硬幣。
“要是你們需要更多的盧布,你們可以在那些從塔林到莫斯科的地下站拿,”他對安娜解釋道。“不然的話,要是一旦你們被搜身而發現有這麼多的現金,可能會引起懷疑的。當然,這些武器和一些衣服以及其他證件在用第一套假證件時會成為一個問題,如果你們在落地不久就被攔住搜身的話。這是危險的時刻。我恐怕你們身上沒法安全隱藏任何帶來牽累的東西,不過這也只是短時間的危險,到時你們也就只有隨機應變了。要是你們認為這是個問題的話,就在你們著地的附近先埋起來,過後再去取回。行了,來看看其他的裝備。”
他們的跳傘服是用厚厚的綠色帆布做成,縫上了許多口袋來放他們落地後立即需要的用品。每人一個手電筒,一把匕首,用來割降落傘脫身,萬一他們被樹枝勾住的話;還有短短的、折疊式的鐵鏟用來掩埋他們的物品。他們每人再有頭盔、風鏡、手套和保暖衣。
“你們跳傘時會很冷,所以你們需要這些保暖衣以免在落地前被凍僵了。現在讓我們來看看裁縫師的手藝做得怎麼樣。”他拎起兩只有點磨損的衣箱,里面都是他們的私人用品和衣服,他遞給他們後,安娜跑上樓去試她的衣服。
等她十分鍾後下來,她的頭發用帶子緊緊地束在後面。她穿著件厚厚的羊毛衫和一條肥厚的白褲子,紮上一條絨毛圍巾,再套上一件正合身的外衣。
史朗斯基換了裝,穿戴得象個愛沙尼亞農民站在那里,頭戴著頂毛呢羅松帽,一件跟他人很不相稱的短上衣和一套肥厚的燈芯絨衣褲,那褲子在他的腿腳處還短了一截。安娜禁不住咯咯地笑了起來,史朗斯基問道:“這有什麼好笑的?”
“你看上去就象個呆頭呆腦的鄉里人。”
“你就這麼講你的丈夫。”
麥西說道:“這衣服和制服都是真貨,從戰後投奔過來的叛逃者和難民們那里弄來的。你們明天就應該穿著這些衣服先適應起來。你覺得舒適嗎,埃曆克斯?”
“要是脫掉這些褲子我就舒適了。”
麥西微笑道:“我恐怕愛莫能助。再說,一個愛沙尼亞的勞動人民穿著不應該太挑剔了。安娜,你還有什麼要問的?”
她搖了搖她的頭,麥西說道:“那麼我想就這些了,除了最後一件事。”
他從他的口袋里拿出兩個小圓盒,打開蓋子,將里面的東西倒在桌上。一個盒子里面只有兩粒黑色的膠囊。第二個盒子里有十幾粒藍色的膠囊,這兩種膠囊有著不一樣的大小。
“是藥丸。兩種不同的。一種是好的,一種是不好的,但都是價值無比的東西。猶如你們看到的,它們是不一樣的大小和顏色,所以希望你們不會把他們給搞錯。”
“它們作什麼用?”安娜問道。
“那藍藥丸是一種安非他明。它能補充你的能量來克服疲勞。在戰爭時通常是用在特種部隊的人或飛行員身上以擺脫過度的疲勞。” 麥西又捏起一粒黑色的藥丸。”而這個小東西你們可得要當心點了。這只是用在倒黴到極點的緊急時刻。”
“這是什麼?”安娜問道。
“氰化鉀。數秒之內可以致你于死地。”
已經是將近午夜時辰了,史朗斯基躺在黑暗中,抽著煙,傾聽著外面寒風的呼嘯聲。他聽到房門打開聲,安娜站在門口,穿著件棉布睡袍,手拿著一只油燈。
她輕聲說道:“我可以進來嗎?”
“怎麼了?”
“我睡不著。”
“進來吧,把門關上。”
她進來坐在床的尾頭,她的頭發披散開來,在油燈的光亮下她的臉龐透映出一層稚氣的輝色。史朗斯基注意到她在微微地發抖,便問道:“你冷嗎?”
她搖了搖頭。“只是害怕。可能我現在才突然意識到這關系到生死的嚴重性。特別是當麥西給了我們那藥丸。現在這再也不是什麼演習游戲了。大戰時,在莫斯科的防空洞里,人們因為對炸彈的恐懼,完全不認識的人也會抱在一起,互相親吻著。有一次我還看見有一對在一起作愛。”
“這能理解。在面臨危險時流露的一種求生的本能。士兵們在奔赴戰場前結婚也是同樣的原因。”
她咬著她的嘴唇。“你可以為我做件事嗎?”
“什麼?”
“只是抱著我。緊緊地抱著我。這已經是很久沒有人對我這樣了。”
他看著她的臉,看見一種真心流露出的害怕恐懼,這使得她愈加顯得楚楚可憐。他此時才意識到她內心的害怕遠要超過他對她的估測,他凝視著她的雙眸,用手撫摸著她的臉頰:“我可憐的安娜。”
她的雙臂繞在他的頸脖上,她緊緊地抱著他。她將身子移到被子下他的身旁,鑽拱得緊緊的以攝取溫暖和舒適,然後突然間不知什麼緣故她哭了起來,並狂熱地吻著他。
“跟我作愛。”
當他猶豫著時,她又熱吻著他,她的舌頭在尋索著他的舌頭,他感到他的身體起了反應,變得堅硬了起來。當他掀起她的睡袍並脫掉她的褲子時,她的身體在微微發抖。他的手探索著她那結實的乳房表面,他的手指輕輕地撚搓著她的乳頭直到它們變得發硬了,他俯下頭將其中一只含在他的嘴里。當他的手滑過她的腹部而下移到她兩腿間溫暖的部位時,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他的手指撫摸著她一直到她下面變濕了。
無語之中,她的手探上來,緊握住他堅硬的下體,當他翻到她身上時,她牽引著他進入自己的身體里面並發出一記輕微的呻吟聲。
隨後,兩人的激情好似炙熱的岩漿燃起烈焰,洶湧癲狂,兩具身體緊緊地纏繞在一起,互相沖擊著,互相吞噬著,直到激情過後他們兩人都一下子癱軟下來,精疲力盡地靜躺著。然後安娜又哭了起來,每記深深的啜泣都猛顫著她的全身。
“怎麼啦,安娜?”
她沒有回答,眼里盈滿了淚水,然後她說道:“你想知道我為什麼要跟你一起回俄國嗎?”
“只要你願意告訴我。”
她告訴了他,告訴了他一切,當她講完後,她仍哭著。
史朗斯基緊緊地擁抱著她,喃喃輕語道:“安娜,會好的,安娜。”
他擦著她的淚臉,但她的淚水仍不住地流著,很久才止住。然後他吹滅了燈,在黑暗中默默地、輕柔地懷抱著她,直到她最後睡入夢鄉。
悠悠叻 2023-12-5 20:59
第二十七章
芬蘭。
2月24日
史朗斯基站在窗前,此刻正是第二天早晨九點剛過,簡尼•;薩里甯走入門內,一股刺冷的寒風跟著猛吹進來,他用靴子後跟將門踢關上。他的臉都凍得看上去發青了,他的肩上披掛著兩頂降落傘。
“你睡得好嗎?”
“應該說很不錯。”
芬蘭人邊笑著邊身子一晃將降落傘扔在桌上。“你們的降落傘。我特地檢查了兩遍以確保無誤。”
“很高興能看到有人這麼悉心照應。謝謝,簡尼。”
史朗斯基朝窗外看著。外面刮著風,不過月亮還是能見得到,他注意到遠處天際那厚厚的烏云。他看見安娜和麥西在外面海邊的木板道上一起散步,他們的衣領都豎起著以擋避刺人的冷空氣。薩里甯走過來站在史朗斯基的身後邊,並遞給他一支香煙。
“雪成云,看一眼就知道了,”芬蘭人說道,朝窗外望了一眼。“到這里還早著呢,不過看起來能趕上我們的需要。很高興看到氣象員的小伙子們有准的時候。”
薩里甯點燃他們的香煙,他朝外面的木板道那邊點了點頭。“她真的很漂亮,你的女伴。我都差點要冒著風險陪她親自走一趟了。”
史朗斯基檢視著降落傘。“她是個好女人。不幸的也正是她要成為這次行動的一部分。這世上從來就沒有稱心如意的事,而且總是磨難重重。”
“說來聽聽。”
“有件事讓我印象很深刻。那就是昨天你介紹情況的那番出色表演。”
芬蘭人吐了一大口煙,咧嘴笑了起來。“你是不會相信那番胡說八道的,是不是?我想你是不會的。”
“有一兩件重要的事你是略過沒提。譬如有一半跳傘到俄國泥土上的間諜都是在四十八小時內被抓獲的事實,原因有他們跳傘不當弄傷了他們自己,或者是雷達捕捉到了他們的飛行。還有二戰期間許多小伙子在空中送命不是因為被敵人射下來,而是他們自己的飛機引擎出毛病或者是天氣惡劣的緣故。”
薩里甯在一張椅子上坐下松坦著他的身子。“我飛這條空投航線有六、七次了,每一次都變得越來越困難。俄國人把他們的空防搞得越來越嚴密,那新式的米格戰斗機更是給我增加難度。我只是為了那女的才故意說得輕巧。杰克告訴我說你是個老手了,你對那些風險本來也就明白,但對她來說這是第一次,把她給嚇得失去方向也沒什麼好處。現在對我們來說,云層掩護是我們真正的保障,盡管天氣要是變得真的非常惡劣也會有危險,但我可以幫我外面的那架小飛機打保票,無論是機械性能方面還是結構牢度方面。只要云層幫我們的忙,我基本上可以保證至少能讓你們跳得了傘。要是云層不幫忙的話”薩里甯咧嘴一笑並若無其事似地聳了聳肩。“大不了我們就在空中開花。”
“有沒有人說過你是個十足的不要命家伙?”
薩里甯大笑起來。“一直有人這樣提起。這是因為死亡的場面看多了而且發覺這也沒什麼了不起。39年以前我在赫爾辛基大學讀英文,然後戰爭就來臨了,我第一次飛上天空就被那嗡嗡叫的飛蟲給咬了一下。這以後就再沒有什麼能讓我感到危險和興奮的了。你會覺得其他任何事都沒什麼危險可怕的。但真的當被打下來死去時,一切也都過去了,到那時你知道你只不過是生活在借來的時間里,你只要借著東風去地獄報到就是了。如果我沒搞錯的話,看你的眼神你自己也有過相類似的經曆。康德說什麼來著?“一個男子漢眼里那鋼鋒般的寒氣就是一部搏斗史,就是面臨過死亡的累積數。”
史朗斯基微微一笑。“那麼那一邊的雷達會怎麼樣?”
“就象我說過的,要是天氣幫忙的話,我們就不用擔心這個。”薩里甯搖了搖他的頭。“前景不是一片漆黑,只是灰色地帶罷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的運氣是不錯的。我還會講一口流利的俄語。所以即使他們的空中系統呼叫詢問我們,我還可以試著糊弄他們一下。”
“你可真是多面手呵。”
薩里甯咧嘴笑了,拍了拍他的木頭腿。“也不是每一面都好的。”
赫爾辛基
飛機的輪子重重地落擊在滿是冰粒的跑道上並發出尖銳的摩擦聲,這是美國空軍的B-47噴氣式戰斗機在夾雜著冰雹的狂風中降落到赫爾辛基的邁爾密機場,時間正是晚上六點。經過從華盛頓而來的長途顛簸飛行,卡爾•;布蘭尼岡是滿身疲憊,這是段費時十個多小時、超過四千英里的旅程,他從來沒有體驗過這種滋味,也希望今後別再體驗了。他褪下飛行頭盔和航空保護服,從那溫暖、窄小的飛行座艙里掙出身子,人一下子便置身于凍人的波羅的海的寒冷空氣里。他被一個美國上校迅速帶引到一輛等候在一邊柏油道上開著引擎的福特轎車邊。
二十分鍾以後,車子開入凱福伯頤斯托園林,這是這座都城的外國公館區。福特車停在美國大使館門外。門口兩名身穿嶄新海軍陸戰隊制服的警衛檢查了車里人的證件,然後升起欄杆放轎車通行。
轎車開到里面停在房子前的門口,一臉倦容的布蘭尼岡跨出車外,豎起他的衣領避擋著寒風。一個高高瘦瘦、皮膚黝黑的人從那兩扇櫟木大門後走出,還有一個面容緊張的年輕官員跟在他一邊。
“布蘭尼岡先生?我是道格拉斯•;凱甯,”這個人操著口慢吞吞的得克薩斯州口音,他伸出他的手。“我的這位秘書已經安頓好了你的人,不過先請走這邊,大使正等著見你。”
布蘭尼岡含糊地應了一下,便跟著前面引路的凱甯進到里面。
在波羅的海夜色的籠罩下,大使館屋前的院坪空無一人,從窗子里透出的光線照灑在覆蓋著白雪的草地上那些熟鐵打制成的、漆成白色的桌子和椅子,當陰沉著臉的大使站在窗前凝視著這些景物時,他緊皺著雙眉。
他剛剛讀完了布蘭尼岡交給他的那頁由愛倫•;杜勒斯簽名的信,默默地研究了許久,然後面無表情地將信遞給凱甯。
凱甯最後抬起頭來看著大使的後背。“閣下,您准備照辦嗎?”
大使轉過身來。他稀疏的灰發梳理得整整齊齊,但是那種雍容安然的風度一時之間卻因為驚異而攸然消失了,他兩眼緊盯著他的來訪者。
“首先,讓我把這事情搞清楚,布蘭尼岡先生。你想要找到在芬蘭的某三個人,這三個人正從事一項秘密行動,現在要當作特急情況火速逮捕他們。要是逮捕行不通的話,你想要盡一切手段阻止這次行動,哪怕是打死他們。你想要我在這件事情上助你一臂之力。”
布蘭尼岡的臉抽悸著,歪著頭投下一個准確無誤的五點鍾身影,他的四肢因那一路的顛簸飛行仍然酸痛僵硬著。此刻,他實在沒心思象外交家那樣保持著彬彬有禮的風度。
“不錯,”他簡快地回應了一句,然後才補上一個差點漏掉了的稱呼,“大使閣下。”
“而我還不得過問這項那些人一意要執行的行動到底是怎麼回事?”
布蘭尼岡搖了搖頭,語氣生硬地說道:“您可以好好讀一下杜勒斯先生的信。情況就是那樣,您所需要了解的就是這些。而且,您要是不再向我提出有關這件事更多疑問的話,我將不勝感激。”
大使的臉被這種無禮明顯地激怒了,但他還是繼續核實著。
“但是你卻要求在執行這次任務時,如果情況需要的話,我要將我整個大使館的人員都供你調度使喚。你還要我親自去跟芬蘭最高層斡旋,要求他們的空軍來阻止這些人通過芬蘭領空離開。要是這些人在空中就把他們打下來。”
“不錯。”
“布蘭尼岡先生,我得說這種做法是毫無先例的。”大使的臉上現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這到底是出了什麼火燒急燎的事?”
布蘭尼岡朝他的手表睃了一眼。“您應該去跟杜勒斯先生提這些問題,而不是跟我。我只是奉命行事而且要火速執行。時間正一分一秒地過去。現在,我可以有賴于您的幫助嗎?”
大使走回到他的辦公桌後面並坐了下來。“布蘭尼岡先生,十分坦率地講,我覺得這件事不但不合乎常例,而且根本就是異想天開。你怎麼認為,凱甯?”
凱甯吞吐著。“這些要求我們所做的事確實是不大切合實際。或許我們應該自己跟杜勒斯先生聯系一下作進一步的商討?”
布蘭尼岡焦躁地緊搖著他的頭。“這不可能。給我的命令講明了此刻不得從赫爾辛基跟中央情報局總部有什麼電話聯系。猶如您被告知的,這次任務的性質是非常——我得重申是非常非常的——重大和機密。”
大使傲然地昂頭望著並豎起他的一根手指。“那麼我恐怕我不得不提醒你,先生,你的那個杜勒斯先生只不過是中央情報局的新上任的局長。他的正式委任在華盛頓從今天晚些時才剛剛生效,他的正式宣誓就職還得幾天以後。象這種不合常規的高難度要求,我恐怕,我得需要更高層的指示。”
布蘭尼岡氣得站起身來,一把從凱甯手中搶過那信放入袋中,惡狠狠地瞪著這兩個人。
“現在不如我們撇開那些冠冕堂皇的廢話而直截了當地談。要是你們這兩個扯皮的飯桶不想讓華盛頓夾碎你們的卵蛋,那麼我建議你們就照這信上說的做。還有一件事,我在這里需要一個芬蘭保安局的高級聯絡官,一個可以高度信賴的謹慎人選。我還需要所有你們能調喚得出的、信得過的、可以辦事的人員。我還想告訴你們一件事。要是你們倆或他們當中有人吐露任何有關這次行動的一個字給別人,我會把此當作為重犯而賞一粒子彈到他的腦殼里。”
大使的臉被這吼喝聲一下子激怒得漲紅了,這是在他高級辦公室里對他的粗蠻威脅和無禮叫囂,但是布蘭尼岡卻不管這些。也就在這時,辦公桌上的電話機湊熱鬧地響起來。
大使震怒無比地睜眼瞪著,然後他一把抄起話筒。
“見鬼,什麼事?”
接下來是長時間的停頓,然後大使的臉發白了,忙不迭地扳開一個開關啟動防竊聽的擾頻器,最後布蘭尼岡聽到大使回應對方的第一句話是,“總統先生,我們正盡我們的一切努力。”
那間光線昏暗臨時辟出的行動指揮房間彌漫著香煙霧,擠滿了汗水濡濕的人,不時發出嗡嗡的低語聲。布蘭尼岡現在操有六架匆匆裝上的電話機,全部擺放在六張臨時支在屋子中央的折疊式小台子上,七、八個從大使館召來的人員圍等在那兩個交談的人旁邊。
站在布蘭尼岡旁邊的那個芬蘭人三十朝後,嘴上叼著個煙斗。他個子高高,但卻長著張圓圓的臉,他那深黑色的頭發在兩鬢間已經微露出灰白色來,他講著一口標准的英語。
亨利•;斯登倫德,芬蘭反間諜情報局的局長助理,律師專業出身,愕然地環顧著周圍那幢幢人影和那些臨時湊起的設施。
芬蘭治安警察也有他們自己正式的指揮辦公室,在拉塔卡圖街的一幢三層高、陰森森、四處漏風的花崗岩辦公樓里,統共十個人,配備給他手下最出色的情報人員的裝備就是三輛殼體撞癟的沃克斯威根轎車和六、七輛生鏽了的自行車。那里的辦公室可從來沒象眼下這里這般熱鬧,這使斯登倫德禁不住產生幾分興奮,這可是自從德國人離開赫爾辛基後從來沒有過的場面。
他那時剛想離開辦公室就接到電話,他帶著布蘭尼岡所需的文件資料來到大使館。斯登倫德不用多問便能猜料到事情的緊急,除了那具體的核心真相無法知曉外。因為他從那中央情報局的人陰沉焦急的臉部表情便能知道事情確實是緊急、重大到要局長大人親自打電話把他傳召來的程度。現在他站在布蘭尼岡旁邊,兩人瀏覽著一份名單。
那都是些受雇傭的飛行員,為著芬蘭秘密軍事行動、中央情報局偵察活動和空投間諜而冒著生命危險飛行出沒于蘇聯領空,這類行動都是芬蘭官方矢口否認的。除了一個大膽無畏、被授過高級勳章的德國人以外(這是個腦子里俄國彈片多過腦汁、頭腦頑固、意識偏激的前德國空軍戰斗飛行員),其余的都是芬蘭人。這一點也不奇怪,因為斯登倫德的國家長期以來就是俄國人的敵人,對它的那個強大的鄰居向來就是又恨又怕。
當斯登倫德查閱著名單時,布蘭尼岡抬頭看著他。“現在情況怎麼樣?”
“根據我的資料,有五十個人用他們自己的飛機為我們或你們的人作游俠式的行動。他們都是技術高超的飛行員。不幸的是,我們談論的目標涵蓋了從赫爾辛基東海岸靠近蘇聯的國境到西面的阿蘭島這整個區域。間距幾百公里遠。”
布蘭尼岡不禁將手撫摩著他的後頸背。“我的天。”
斯登倫德叼著他的煙斗噴了口煙。“不過,我們可以排除掉大多數人,根據你要找的人是想要盡短盡快地飛越波羅的海,這就意味著那個飛行員可能會有一個十分挨近蘇聯國土的飛行基地。同樣,天氣也是一個限制飛行距離的重要考慮因素。現在,我們預期的即將來臨的壞天氣對空投正好合適。”
布蘭尼岡點了點頭。“那麼誰是懷疑的對象?”
“有兩個人極其有可能,據查他們過去都為中央情報局干過一兩次。一個人叫哈卡拉,住在靠近斯普喬森的一個小漁村里。他在那里有一個飛機棚,一架德國的費斯勒•;斯托奇飛機。第二個人是叫薩里甯。”
“第一個人住多遠?”
“斯普喬森?赫爾辛基離東大約二十公里。開車一個小時來回。”
“那另一個家伙呢?”
“簡尼•;薩里甯。”斯登倫德參看了一份資料。“一個出色的飛行員。前德國空軍戰斗飛行員。根據我們的情報資料,他有時候利用在巴埃蘭蒂特島的一個地方,離這三十公里。這兩個人的飛行基地到塔林的筆直距離是非常的相近。”
“你會選哪一個?”
斯登倫德聳了聳肩。“就象我說過的,兩個人都有可能是。他們是優秀的飛行員,而且根據我的了解,都有足夠大的膽子在這種我們預計的天氣里去嘗試飛越。”
布蘭尼岡猶豫著,小房間里的空氣變得緊張凝結起來。
“那好,我們試最近的那個。哈克……?”
“哈卡拉。”
“先找他,然後再是這個叫薩里甯的家伙。我去弄一輛車子。”
“就聽你的。”
布蘭尼岡抓起插有一支點38手槍的肩掛式槍套,並將它系上,然後又檢查著槍里的子彈夾,完畢再插回槍套,又轉過身朝幾個等在屋里的身形彪悍的人作了個手勢,那些人也開始檢查擺弄著他們的武器。斯登倫德怔怔地看著,當布蘭尼岡轉回身來時,他緊張地問道,“你認為會有槍戰嗎?”
布蘭尼岡穿上他的茄克和大衣。“要有的話,交給我和我的人來對付好了。”
斯登倫德的額上都已滲出細小的汗珠來了。“那最好了。說實話,戰爭以後我就再也沒碰過一樣武器。這輩子有過讓蓋世太保的槍頂著鼻子就已經夠受的了。”
斯登倫德敲了敲煙斗,然後穿上他的大衣並朝牆上的掛鍾瞟了一眼。
指針剛剛好指在晚上七點。
悠悠叻 2023-12-5 21:02
第二十八章
巴埃蘭蒂特島
晚上剛過了八點,麥西站在廚房的爐子邊取暖,他聽見史朗斯基走下樓梯的聲音。
史朗斯基還穿著那套他一整天穿著的農夫衣裝,但這一次因為里面襯著他的保暖衣而更顯得肥厚。他帶著一只有點破了的小皮箱。
麥西問道,“都准備好了嗎?”
“都准備好了,”史朗斯基回答道,“簡尼呢?”
“在加油,並在冰地上排放照明燈准備作起飛用。他比我更經得起凍。外面冷得足可以把人凍成冰棍。安娜准備得怎麼樣了?”
“她在穿她的保暖衣。怎麼回事,杰克?你看上去不大高興?”
“坐下,埃曆克斯。”
史朗斯基在桌邊坐了下來,麥西拉過一張椅子。當他抬眼看著對方時,臉上的表情很嚴肅。“有幾件事我想講清楚,埃曆克斯,它們跟安娜有關。”
史朗斯基點燃一支煙。“請講。”
“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希望看見她受到傷害。無論是從克格勃那兒,還是從其他人那里。”
“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喜歡你,埃曆克斯。我看得出來。一個男的和一個女的在一起執行危險任務時往往會變得親近許多,除卻其他特別因素,這主要是為了求得一種慰籍。但我不希望她在這次任務當中去跟著卷入不必要的危險之中,或者說是因為跟你太親近了而遭到傷害。她要得到回來的機會還是很容易的。而你,可能就沒那麼幸運了。”
史朗斯基以攻為守地說道,“聽起來你好象對安娜有著私人牽掛。”
麥西猶豫了一會兒,小心地選擇著詞句。“她經曆的苦難已經夠多了。就這樣說吧,我對她有著保護的責任感。我希望她能安然無恙地活著回來,並盡可能少一些感情上的痛苦。”
“我也是。”
麥西猶豫著問道。“那麼你會照我要求的去做?”
史朗斯基站起身來。“就我的本意決不想傷害安娜。但我無法保證我們倆之間發生的任何事,杰克。如果你對安娜實際上的情感要比你解釋表白的更為深切的話,而且我也認為是這麼回事,那麼在這件事情開始之前你就應該好好地考慮清楚。”
麥西沉默了許久,他的臉色十分難看。“那麼就請答應我一件事。要是你們被逼得走投無路而有可能被抓的話,而她又不能及時吞下那藥丸,那就確保不要讓那些克格勃的混蛋活捉她。”
很長的時間史朗斯基沒回答。他看見麥西臉上發自內心的關注表情,然後說道,“還是希望這種事永遠不要發生吧。”
五分鍾後安娜跑下樓梯,穿著她那農婦的衣裝,襯在里面的保暖衣使她的身子看起來圓鼓鼓的,她還提著她的衣箱。桌子上有一瓶伏特加和一些小杯子,史朗斯基走過去給他們每人倒了一杯。他遞了一杯給麥西,然後是安娜。
“緊張嗎?”
她看了他一眼,他們倆交會了一下眼神,然後她說道,“我人在發抖。”
史朗斯基笑了一下,舉起他的玻璃杯。“別擔心,在你還沒完全反應過來時,這一切就已經過去了。”
麥西從爐子那邊走過來。他定睛看了安娜一會,然後一口吞下他杯中的酒並說道,“好吧,最後一次檢查所有的物品。但先把你們的口袋都掏空。你的手提包也是,安娜。”
他們掏空他們身上的物品,在桌上攏成兩堆,麥西檢查著每一樣東西。
“很好,看來所有的東西都沒紕漏。你們最忌諱的事情就是隨身攜帶著讓這游戲穿梆的私人用品。象口香糖,或者首飾,紐約出的一個戒指或一串項鏈。這種事以前發生過。人們因為緊張和興奮把什麼都忘了。”
麥西朝房間里的角落點了下頭,那里放著降落傘、帆布跳傘服、頭盔、風鏡和手套。還有多余的一頂降落傘是留給薩里甯的。
“你們可以等簡尼都准備好了再披上這些東西。還有一件事。要是你們跳傘後一時分離了找不到對方,或者在降落地點你們的接應人沒來接你們,那麼碰頭的地點就在塔林的火車總站,在主站台的候車室里,時間是明天早晨九點。如果你們中對方或那接應人沒有出現,那麼第二天推遲一個小時再去那里,照我告訴過你們的小心謹慎點。要是到第三天還沒碰到人,我恐怕你們就得各顧各了。你們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安娜說道,“你還從沒告訴過我那接應人是誰。”
“那是愛沙尼亞抵抗組織的一名成員。我恐怕我不能再告訴你更詳細的了,安娜,只是以防你被抓住了。”
安娜疑慮地盯著麥西,但沒說什麼,麥西將一只手輕輕地放在她手臂上。“盡量跟著史朗斯基,你就不會有事的。”
房門打開了,一股強冷的寒風跟著撲進來。薩里甯帶著個大號的手電筒走進來。他穿著件黃色的油布雨衣並圍著圍巾、戴著棉手套,雨衣里面是穿著他的航空服。
“我的天,夠厲害的夜晚,”他說道。他抖了抖他的衣服並朝那伏特加酒瓶子點了點頭。“來點這個就要好受許多了。”
麥西說道,“你認為這樣做妥當嗎?”
薩里甯咧嘴笑了,他脫掉他的手套。“放心吧,杰克。我是從來不酒後飛行的。一條腿的代價已經夠了,沒必要非弄成兩條腿都沒了。好了,小美人都喂飽了。我看你們也都准備得差不多了。”他看了下他的手表,然後看著史朗斯基和安娜。“我想,還有十分鍾的時間。你們現在最好穿上你們那些跳傘服。”
安娜和史朗斯基穿上他們的跳傘服。那“悉悉簌簌”的穿衣聲令房間里開始聚起了緊張的氣氛。麥西走到芬蘭人旁邊。“天氣變得怎麼樣?”
“看起來要比預計的惡劣點,不過別擔心,我碰到過更糟的。”
突然間,頭頂上的燈閃滅了好幾下,薩里甯抬頭瞧著並說道,“真討厭。發電機看來要出毛病了。來,讓我跟你關照一件重要的事情,杰克。”
薩里甯已經在下午示范給麥西看過怎樣起動發電機,現在他又走到屋子角落那張小桌子旁邊,掀開罩在上面的厚布。底下看起來象是一個體積龐大的收音機,上面有開關和轉盤。
麥西走過來。“這是什麼?”
“無線電信號發送機。或者更准確點講,是台無線電指向信號機,用來幫我回來時著陸。天線繞在飛機棚外。”
“發了這信號又怎麼樣呢?”
薩里甯笑了笑。“它是我這個家的標志,杰克。它可以給我方向指南,摩爾斯訊號可以傳到五十英里遠。我起飛前會把它開上,就象這樣。”他扳開發送機上一個開關,面板上的一個綠色指示燈亮了。“它已經充足了電,要比那發電機還可靠,所以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但如果那綠色的燈滅了,那就表明電池用完了。這應該不會發生的,但真要發生了,你可以把無線電發送機連插到發電機的電源上。”
他指著一根彎彎曲曲繞到牆上電源插座旁的電線插頭。“但是不管發生什麼,最重要的就是你要保持那發電機運行。不然的話,要是我回來著陸時失去了標記信號我就麻煩了。還有另外一個我需要發電機的原因。我在外面冰地上放了臨時跑道照明燈。”
“那要是有其他飛機飛進這個區域怎麼辦?他們會不會照著你的指向信號著陸?”
“我想今晚不會有很多的飛行。而且,他們要先調到我的信號頻率范圍才能收到這信號,這信號頻率跟赫爾辛基的軍用、民用信號都不相接近。”
麥西點了點頭。薩里甯回到桌邊,提起伏特加酒瓶子幫他們每個人倒了一大杯,然後幫他自己倒了一點點。
史朗斯基和安娜已經穿上了綠色的厚布衣服,並戴上了頭盔和風鏡,但手套留在最後時刻戴。
薩里甯微笑著並舉起他的杯子。“看來我是打破了我的終生規矩。只是沾一點點求個吉利。干!”
他一口喝干酒,其他人也照著他的樣做了。
此刻,麥西能夠感覺得到房間里增濃的緊張氣氛,幾乎連肌膚都能感覺到。他放下他的杯子,看了遍安娜和史朗斯基,然後是薩里甯。
“我們可以走了嗎?”
薩里甯點了點頭,咧嘴一笑。“出發,上天。”
他一把抓起手電筒和他的降落傘,其他人跟著他鑽出門外。
在赫爾辛基邁爾密機場,有著一間作為芬蘭空軍地面聯絡指揮所的小房間。盡管角落里那個磚砌的爐子將爐火生得旺旺的,但還是令人覺得非常地冷。空軍指揮官剛剛被從在皇宮酒店舉辦的一個宴會里緊急傳召回,當他抬起頭看著站在辦公桌前的空軍准尉時,他那張陰沉的臉現出慍怒的神色。
“他們這是在胡鬧,馬蒂?”
那空軍准尉年紀約在二十七、八歲左右的樣子,身子高且微有點背駝。
他身穿著航空的厚大衣,紮著領巾並帶著手套,在他的帽子底下則套著一副不是跟航空衣著配套的翻毛皮耳套,使他看上去顯得有點滑稽,但這樣做可以讓他的耳朵保暖。
“我恐怕得照做,長官。這是一號特令。要是那架飛機飛離了地面,就要不惜一切代價把它截下來,不能讓它飛入俄國的領空。”
“國防部的人腦子肯定出問題了,要我們在這種天氣上天。到底是發生了什麼鬼事?上頭的指示在哪?書面命令呢?”
准尉聳了聳肩。“我希望我能知道怎麼回事,長官。但你也知道部里的那些高官。他們向來是把我們當作培植的蘑菇——蒙在黑暗里,丟上點難弄的糞屎料。沒有書面的指令下來。”
空軍指揮官懷疑地搖著頭。“那麼,這是不符合規定的。我先要證實這道命令的真偽。”
“我已經這樣做了,長官。我跟空軍總司令通了電話。命令是真的。”
“他有沒有意識到我們這是在拿那些小伙子們的性命開玩笑?象這樣的天氣我連一只氣球都不敢往天空放。”
准尉又聳了聳肩“我想命令非常明確,長官。這架飛機必須得不惜代價截下來。”
“是什麼類型?”
“可能是一架C - 64 瑙斯曼,盡管我們還不能十分確定。不過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今天晚上只會有一架小飛機飛在天上。我有類似飛機的圖畫在這。”
空軍司令官研究著准尉遞給他的那張紙,然後站起身走到窗跟前。外面飛機場的停機坪上,大片的雪花在弧光燈的光線照耀下隨著強勁的風勢密集地狂舞著。這間指揮室就在那寬大的木結構飛機棚的後面,飛機棚里停著三架44年產的福克 - 沃夫飛機。
這些老齡飛機留在那里有八年之久了,這還是當年德國空軍撤退時因沒有過多的空間飛離赫爾辛基而倉促留下的。這些福克 - 沃夫飛機有著相當原始的雷達裝置,碰到象這樣的天氣連吉普賽人的咒語都不用一句就可能一頭栽下來。沒有最好的飛機是不能在外面這種肆虐的天氣飛行的;眼下的暴風雪已經是夠惡劣的,而處在那些云團里情況還要糟。
空軍指揮官轉過身來,歎了口氣。“好吧,我想我們還是得照我們被吩咐的去做。但我還得親自跟部里核實一下,只是為了百分之一百的肯定。你真的確定是要我們飛上天空嗎?”
“命令就是這樣,長官。沒有錯。”
指揮官摩挲著他的下巴並歎氣道。“我想這可能是有俄國間諜急著要逃回去。象這種狗屎天氣只能這麼解釋了。要真那樣,我希望能真的值得冒這種風險去逮獲那家伙。我只能這麼說了。”
他朝空軍准尉點了點頭並拿起電話筒。“那好吧,馬蒂,執行那命令吧。我們最好吩咐小伙子們倍加小心。天上頭會非常的難飛。”
兩輛福特轎車左轉駛離埃普鎮的主干道,急沖上徑通巴埃蘭蒂特島的小路。
布蘭尼岡懊惱地咬磨著他的牙齒。他的手表已是8點10分了。斯普喬森之行完全是浪費時間。那個飛行員摔斷了腿正靜臥在床上,那是在一番豪飲暢歡後身子滑了一跤而造成的,他已經有好幾個星期沒飛行了。那條路又是糟得很,一路上都是雪堆和厚冰。一個小時就這樣白白浪費了。
他焦躁地望了那芬蘭保安局官員一眼。“那些靠近島的當地警察怎麼樣?我們可不可以跟他們聯系一下?”
斯登倫德對這種異想天開的提議報以寬容的一笑。“這個我也想過,布蘭尼岡先生。不過是你說你想小心行事,你要找的那些人帶了武器而且可能很危險。離巴埃蘭蒂特島最近的警察局開車也要半小時,而且當地的警察只有自行車可以用來上路。象這種天氣,我們最好還是撇開他們。”
布蘭尼岡又朝前傾著身子拍了拍司機的肩膀。“老兄,你就不能再快一點嗎?”
那個司機是大使館的工作人員,他局促緊張地回頭看了一眼。
“要是我這樣做了我們很可能就掉進溝里。這些路盡是坑坑窪窪的。”
“給我踩下你那只腳!”
司機猶豫了一下,然後將他的腳在油門上踩緊了。
布蘭尼岡又回頭看著斯登倫德。“還有多遠?”
斯登倫德聳了聳肩。“這得要看路況了。或許十分鍾吧。”
那輛福特車剛加速不久,就突然間滑沖了出去,車後尾橫甩了上來。司機拼命地打著方向盤將車扳往右,以免滑進一條溝里。後面的車忙一個急刹車,尖叫著在路上沖著慣性力,拼命地想要停下來。布蘭尼岡和斯登倫德忙轉回頭,看見那個司機拼力地想要控制住車頭不要滑出路面,直到最後一刻才化險為夷。
他們自己的司機驚魂未定地松了口氣。
斯登倫德從口袋里掏出手帕,敷了敷他的額頭,然後抬頭看著布蘭尼岡。
“就象我說過的。十分鍾可以到了。那是假設我們還活著的話。”
布蘭尼岡瞟了他一眼,但什麼也沒說。
夜色吞沒了大海,整個天空是一團漆黑。
凌厲的狂風刺痛著他們的臉,四個人邊哆嗦著身子邊走向飛機棚,薩里甯走在頭里,晃著電筒在前面照光。一根長長的電線從發電機拖到外面冰地上,麥西和史朗斯基幫忙把飛機棚的大門推開,薩里甯打開牆上的開關,一排串黃燈光度很強地照亮在冰地上,光線照及到外面黑空一百米遠。
“我們的跑道燈。簡陋但很管用,”薩里甯得意地宣布,他對麥西說道。“你可以讓這些燈一直開著,我說不准什麼時候才回來。”他掀去罩在引擎上的毯子,移掉定住滑橇的塞木。
“來,我們把這寶貝移出去,”他說道。
大家一起幫忙把瑙斯曼推滑出去讓它沿著坡道下滑到冰地上。飛機又順勢滑了幾米,然後才停下。薩里甯叫他們朝後靠一點,他要發動引擎。然後他打開機艙門,將身子撐了進去。
過了一會兒瑙斯曼的引擎轟鳴起來,螺旋槳旋轉著打破夜里的寂靜,聲音聽起來就象一只巨大、發怒的黃蜂在嗡鳴著。當薩里甯檢查著儀表、撥動著控制板上的開關時,麥西抬頭看著夜空。
暴風雪很明顯變得更為猛烈了,大片的雪花在四周飛舞著。安娜和史朗斯基用力拖住他們的降落傘,他們的衣著打扮看起來古怪可笑,一身臃腫的跳傘服,戴著頭盔和風鏡,旁邊還有一只破皮箱。
麥西隨著喊音回過頭來,在飛機引擎的轟鳴下,薩里甯扯著嗓子大聲叫道,“就等你們了。”此刻,他仰頭看了看黑壓壓的天空,搖頭嘖了嘖他的嘴。
麥西忙跑過去,將頭探進開著門的機艙。“怎麼啦?”
薩里甯搖了搖他的頭。“看起來真的是兩眼一片瞎了。”
“那你還可以起飛嗎?”
薩里甯咧嘴一笑。“沒問題。我擔心的是回來的時候。到那時才真的是麻煩。你要確保信號發送機上的綠色指示燈一直亮著。”
當麥西退回身子,薩里甯朝史朗斯基和安娜喊道,“我們最好動身吧。我可不想拖得太久。”
史朗斯基抬頭看著那嚇人的云層,雪下得更猛了。他問薩里甯,“你肯定這玩意兒會安全嗎?”
“絕對可以。”薩里甯朝安娜笑道。“全部上機。讓我們把這架老爺飛機弄上天空。”
此時此刻,每個人都感到了一種實實在在的緊張氣氛。麥西對史朗斯基和安娜說道,“好了,我想就這樣了。”
他握了握史朗斯基的手,然後是安娜。“祝你們順利。”
看起來也沒什麼其他話好說了。就在這時,安娜猶豫了一下,然後她傾上前來,深深地在麥西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德 斯維達尼亞,杰克。”她用俄語深情地向麥西道別。
麥西怔怔地看著她那張凍得發僵的臉,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她已經爬入機艙,史朗斯基跟在她後面,他關上機艙門,麥西則朝後退去。
隨即,薩里甯加快了發動機的轉速,裹起的雪花在麥西的身周圍狂舞著,好象刮來一陣猛烈的狂風似的。馬力加足後,飛機開始費力地爬動著,麥西看見艙里那三張臉,薩里甯在前面駕駛座上操縱著,安娜和史朗斯基坐在後面。麥西豎起他的大拇指以祝成功,史朗斯基做著同樣的手勢。
當滑橇在冰上開始慢慢移動對准那一排串黃燈時,冰面上響起一陣吱吱嘎嘎的聲音。過了一會兒,突然爆發出一陣馬力提升的轟鳴,這是薩里甯將變速杆掛到前檔。稍縱片刻,螺旋槳飛速地旋轉起來,然後瑙斯曼推進得更快了。
只幾秒工夫,飛機便加到全速,然後這架小飛機高速地在此起彼伏的凍結海面上掠行著,滑橇不時地撞到突起的冰堆而顛晃著。
隨後引擎的聲音便消隱在狂風的呼嘯聲里,飛機也被吞沒了而消失在鵝毛大雪和夜色中。
在五千英尺的高度,飛機疾掠在黑色中茫茫云海之上。中尉埃卡迪•;巴辛科,年紀二十一歲,此刻正百無聊賴地看著前面深淵般的黑空和閃爍的星點以迅猛之勢撲向他的飛機舷窗,這是蘇聯空軍米格15P在高速飛行,眼前的這單調場景都快要讓他打瞌睡了。他打了個呵欠。科里莫夫渦輪噴氣發動機的噪聲在他的耳旁轟鳴著,他疲倦地用戴著皮手套的手擦擦了他鼻子。
真沒勁。
他本來應該是在塔林的休息室里,坐在烤火爐旁暖暖他的雙腿。夜間象此時飛機底下的那種暴風雪出門簡直是發瘋了,這種天氣人和野獸都不會出外溜達,可列甯格勒空軍基地的指揮官卻堅持要空中巡邏,還叮囑飛行員要加倍警惕。
真是瘋了。
巴辛科用他隔著手套的手指輕撫著儀表板,不禁微露出笑容。
她真的是一架漂亮的飛機,是最新型的米格機。配上機後那台如萬頭野豹怒鳴的發動機,這飛機的時速可以達到一千公里。
巴辛科熱愛這架米格機。
他的一大遺憾就是他生得太晚了沒能年長到趕上那場戰爭。要是逢上在冰冷的波羅的海上空的一場空戰,這種飛機能夠照著飛行員的意願配合到近乎完美的地步。有了這樣一架戰斗機,他可以把那些該死的德國鬼子全部從藍天上擊下,這是毫無問題的。他的皮手套里面的大拇指玩撫著控制杆頂上那光滑的紅色圓蓋,在這可翻開的圓蓋下是那些紅色的塑料鍵,這些鍵可用來發射兩枚23mm口徑和一枚37mm口徑的榴彈。
他醉心于將敵機擊落的幻想之中。將它打得一團火焰往下掉。不象現在這種無聊的夜間空中巡邏根本就沒什麼事干。不過起飛的時刻還是能給人以幾分樂趣,離地後便是以比子彈還快的速度攀上天空。飛機昂首怒沖著撥開白茫茫的雪空,然後一頭紮入清淨的夜空。這是一種令人敬畏與刺激交雜的感覺,一種他永遠不會感到乏味的體驗。
至于那些芬蘭佬……哈!
那些靠馴鹿吃飯的蠢人幾乎從不敢越過雷池半步進到蘇聯領空。不過在1940年,在卡累利阿灣他們倒是凶狠地頂住了強大的紅軍,對這一點他不得不承認。他自己的父親就是當時的戰死者之一。這也就是為什麼他特別要求在這個崗位。如果機會出現,有芬蘭人進入他的飛行領域,他會不遺余力地將其摧毀,烤熟那王八蛋。
飛機一陣顛簸,前行速度突然加快,一股湍流裹帶著飛機,然後飛機就穩速下來。巴辛科檢查著他的各項儀表指示。一切都完美無比,所有圓度盤上的白色指針都處在最佳位置,准准地齊排直立著。
還有六分鍾的巡邏,然後他就准備掉頭返程回到塔林的基地。在休息室里來上幾大杯伏特加,再去跟瑪格達幽會。他的豐滿的愛沙尼亞女朋友脫起她的襯褲比米格機還快。巴辛科一想到今晚那將至的銷魂時光便禁不住咧起嘴來笑了。
他啟開機載的雷達,指示器指示著裝在米格機頭罩內的天線指向。他漫不經心地旋調著撥盤,直到指示器下指著底下灰茫茫的云層。他掃了眼綠色熒屏。除了雜波點什麼也沒有。
突然間他看見一個明亮的白色尖頭光標,在前下方二十哩處。然後又是一個。跟著又是另一個。三個光標。
瞬然間,它們又一下子消失了。
媽的!
巴辛科頓時警醒起來,擦了擦他的眼睛。他是真的見到什麼東西了嗎?在惡劣的天氣里,雪花有時會給你象見到鬼影似的錯覺。或者是雷達出了問題。
但三個明亮的光標……?
三架高速的飛機在那使人迷眩的暴風雪旋渦里,深夜十一點就在那里,盡管此刻還在芬蘭的領空里,但卻朝著他的這邊飛來。
他媽的怎麼回事……?
是他的雷達在跟他搞鬼。
這有可能只是噪波點。他可以呼叫塔林的雷達組,但那些懶鬼在惡劣的天氣里是不大會回話的,有時是接收條件太差而辨聽不清他們到底在講什麼。
不管怎麼說,到下面去看看也沒什麼壞處。那云是東一塊西一塊,所以他或許能看見什麼東西。他將變速杆松回,噴氣發動機的吼聲減弱至無聲,然後米格機的機頭傾下,很輕松自如地降下。
巴辛科的眼睛一刻不離雷達,手指焦躁地撥弄著控制杆上的那紅色圓蓋。
任何人要進入他的巡邏區域,那麼他們就將 被從天上打落下來,媽的……
麥西站在爐子邊,緊張地點燃一支煙。
當他在暖和他的手時,他的兩只手都在失控地發抖。它們已經在外面凍麻木了,他跑去倒了一杯伏特加以止住他身子的發抖,跟著他又檢查了下那無線電信號機。面板上的綠燈仍亮著。很好。外面一陣狂風呼嘯而至,他聽到風雪猛撼著窗格便抬起頭來看,心中暗暗道,“耶穌,這是什麼夜晚呵?”
他一口咽下伏特加跟著又倒了一杯,然後拉過一張椅子在爐邊。頂上的燈突然閃滅了幾下,然後房間一下子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狗日的。
發電機出毛病了。他得讓它再工作起來,不然的話沒有外面那些臨時跑道燈薩里甯就不能著陸了。他豎起他的衣領,摸索著急急沖向門口。當他剛打開一點門,一股刺冷的寒風撲面而來,緊接著被著一股巨大的沖力將門連著鉸鏈猛擊而開。
夜色中突冒出幾條人影撲進屋內並直向他沖來。他被猛掀而起,倒頭跌在地板上,並將一張椅子也撞翻了。
“搞什麼……?”
當麥西想要掙起身子時,一樣鐵器般堅硬的物件砸在他的腦殼上。
悠悠叻 2023-12-5 21:03
第二十九章
簡尼•;薩里甯已經開始嗅到了不祥的氣息。他正在冒汗,汗珠從他的臉上滾落下來。
起飛二十分鍾後飛機就開始劇烈地搖晃起來。在五百英尺的高度,在迷眼的白色暴風雪中,飛機穿入厚厚的漩渦云中,這架小飛機東飄西搖的象一只放在颶風里的氣球。薩里甯使盡渾身解數控制著飛機,直覺告訴他情況還會變得更糟。
他扭頭瞟了眼他的乘客。那姑娘的臉簡直成了一張白紙,看上去她隨時隨地就要嘔吐。那美國人倒看上去十分鎮定,但他緊緊地抓住座椅以不讓自己被甩出去。幸好這兩個人都已用安全帶綁紮在座椅上。
當瑙斯曼又猛烈搖晃時,薩里甯忙回過頭來。一道閃電出現在窗前,飛機艙的玻璃一下子被照得透亮。無數道寬寬的靜電脈絡迅速地在駕駛舷窗的每格玻璃上延展著,就象快速生長的葡萄藤在窗外蜿蜒攀爬著。這真是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場面,薩里甯轉首朝他身後的乘客大叫道。
“這是翼梢電光。一種奇特的自然現象。象這種天氣你會常常碰到的。不用怕,它不會有什麼危害。”
史朗斯基問道,“再過多久我們跳傘?”
“大約再過十五分鍾就可以跳了。我們不能躲在這云里太久。這比我想象的要來得惡劣。你們最好先檢查一遍所有的東西作好准備。空投以前我會叫你們的。”
他轉回頭去掃視了遍他的儀表指示,忙亂地撥弄著面板上的一個轉盤,史朗斯基和那姑娘檢查著他們的降落傘紮帶。
史朗斯基看著她。“沒事吧?”
安娜的臉色都發青了。“你可沒跟我講情況會是這樣子的。”
他笑了。“有些事還是事先不知道的好。別怕,很快我們就熬到頭了。”
突然間一陣喀嚓嚓的巨響,瑙斯曼一下子大幅度地傾斜起來,然後又是另一陣巨響,飛機橫身翹起傾向左側,薩里甯拼命地操作著操縱杆要控制住飛機的平衡。安娜一把猛抓住史朗斯基,直抓得他發痛。
“怎麼回事?”史朗斯基朝著芬蘭人大聲叫道。
“是雷電在劈我們。上帝,這雷劈太厲害了。這樣下去會出危險的。”
突然一陣象機關槍的聲音猶如凶暴的浪濤密集撲來,震顫著飛機,狠命地搖晃著它。隨即震擾如退潮般地消去,然後慢慢地又作響起來發作,只是這一次要來得更加猛烈,直到這飛機的每一個部位都在狂猛地搖撼著。
薩里甯在噪聲中大叫著,“我的天,耶穌。”
“這又是什麼鬼名堂?”
汗珠都從薩里甯的眉毛上滴落下來。“這是冰雹,象網球大小的冰雹在襲擊我們。我們得趕快鑽出去。我們只能在云外碰運氣了。”
“我記得你說過這玩意兒能抗得住任何東西?”
“我沒想到會變得這麼糟。抓緊了。”
他將控制杆推向前,並松開變速杆,瑙斯曼開始機頭朝下。有那麼片刻冰雹和雷劈甚至變得更加暴烈,然後他們沖入一片朦朧的萬里夜空,在一千二百英尺高度,一切頓時都平息甯和了下來,有的只是一絮絮的薄云和一片片雪花從他們機旁疾掠而過,底下就是凍結的波羅的海。薩里甯遙指著左前方遠處一片微弱朦朧的亮點區。
“那就是塔林。再朝東過八分鍾就要空投了。”
突然間一陣疾風從旁嗖然而過,瑙斯曼被著這股氣流刮帶得猛烈搖晃著。薩里甯忙朝上看著,只見一道灰光如閃電般地從他們的機旁疾掠而過。
“噢我的上帝!”
“那是什麼啊?”安娜急叫著問道。
薩里甯還未及回答,他們就看見一陣彈射火力緊貼著右處曳光而過,跟著又是另一道灰光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吼叫著從旁擦過。
“媽的……;今天不是個好日子。我們遇上伴了。讓我看看怎麼對付。”
他迅速加速,將控制杆拉後,放下飛機的襟翼,瑙斯曼又升回入漩渦云中,當云霧包繞上來後,飛機劇震起來,剛才的那雷劈和雹襲又來了。
“這到底是在搞什麼鬼?”史朗斯基問道。
“我哪里知道,”薩里甯氣急敗壞地答道。“那是芬蘭空軍的福克 - 沃夫飛機。我真不明白。那些家伙不應該在這樣的天氣起飛。而且他們是飛在蘇聯領空。我們一定是被赫爾辛基的軍用雷達給探到了,空軍想要搞清楚。他們可能以為我們是借著壞天氣飛行的一架俄國人的偵察飛機,所以他們會開火,但這也說不通。”
“我們怎麼辦?”
“我們別無選擇。呆在云里飛下去。不是很舒服,但總比在云外讓我自己的同胞朝我們開火來得更安全。”
薩里甯快速收起襟翼並檢查著他的儀表指示。他臉上的汗珠晶晶發亮,儀表板因為氣流被震得很厲害。給人的感覺就是好象這架瑙斯曼小飛機是開在鵝卵石路上,然後,當襟翼被收進來後,這被顛的感覺慢慢地減輕了,但仍沒完全消除。
“再過三十秒我們就到愛沙尼亞上空了。要是那些福克 - 沃夫的飛行員腦子清醒的話他們應該不會跟我們飛進來。我估計到空投區還有七分鍾的時間。等我叫跳,打開那門就准備跳。別磨蹭太久了。”
他回過頭去照應著他的儀表。這等待看起來就象永遠不會結束似的,這架瑙斯曼又不住地劇烈搖擺著。終于他回頭大叫道,“我要鑽出云了。准備好開門。我會盡快找到你們的空投地點!”史朗斯基和安娜都作好了准備,然後薩里甯松回變速杆,並將操縱杆推向前。數秒工夫他們穿出云外,飛在一千二百英尺高度上那幾乎靜滯的夜空。夜景因那片片雪花仍顯得依稀朦朧,但他們還是能看得見遠處塔林的燈火。薩里甯戴上他的耳機,邊細調著無線電接收器上的撥盤,邊注視著他的儀表反應和指南標針。
“見鬼!”
“現在怎麼啦?”
他回頭看了眼史朗斯基。“這里應該收得到俄國人的指向訊號,但我只聽到雜聲。這該死的天氣。”
他朝旁邊的舷窗張了眼外面的朦朧夜色,汗珠都從他的兩邊太陽穴滲出來了,他極力想要辨識底下陸地的地形。照史朗斯基和安娜看來他想要看清下面這是不大可能的事,底下的陸地都是一片夜色籠罩下的澱白色雪原,處處閃爍著晶粒光亮,但突然間他身子一緊,聚神聽著耳機。他撥轉著儀表板上一個轉盤,然後猛轉過身來大叫道,“得到指向訊號了!二十秒後空投。把門打開!”
史朗斯基將艙門推開。一股刺冷的寒風猛刮進機艙。看起來要把門完全打開是不可能的事,風力頂著那門就象在推著千斤重的門,然後終于它被推到底,史朗斯基將它用鉤子鉤牢。他抓住安娜的手臂,將她拖近身示意她先跳。
她移過他身旁來到門邊,然後薩里甯大吼道,“跳!跳!跳!”
這刹那間她顯得有點猶豫,隨即史朗斯基將她一把推了出去,數到三,自己再撲身在她後面跳下,頃刻之間便被那狂風夜色吞沒了。
機艙里,薩里甯一只手把握著操縱杆,朝後探過身松開鉤子,門“咣當”一聲閉合上了。他將它定住位,然後轉回身來,瑙斯曼突然一陣傾斜,然後又慢慢恢複了平衡。
他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抹了把一臉的汗水,然後駕著飛機劃了個漂亮的圓弧。此刻他只希望那些福克 - 沃夫別再埋伏在什麼地方,因為他們要真的是那樣,那他可就遇上麻煩了。所以這意味著他還得呆在云里,盡管這樣有著一定的危險。
他咬了咬他的牙,又長吐了口氣。“好吧,寶貝,讓我們看看能不能讓你順利回家。”
埃卡迪•;巴辛科渾身熱血沸騰,如烈火在熊熊燃燒。米格機撕開云霧,在五千英尺的高度,以四百節的速度顯示疾沖著。
一分鍾以前他又在雷達上看見了另一個尖頭信號。一個較慢較小的信號。一架小飛機,他心里猜想著。幾秒鍾後它在屏幕上的雜波點中消失了。巴辛科皺起了眉頭。他肯定他是看見那信號就在他的近旁處,可能就是幾英里遠而且慢慢地移動著。這不會弄錯的。
他先前探到的那三個尖頭信號一直在時隱時現,他沒法跟住他們。這都是那該死的天氣搞鬼,使得雷達沒法正常工作,但他們不容置疑地就在那兒。三架高速飛機和一架小型飛機就在那迷眼的雪花云里的什麼地方。
眼前的現象實在叫人搞不懂。這就象在玩俄羅斯左輪槍游戲。那小飛機可能是一架偵察機,但象這種天氣這也講不通,而且如果他沒搞錯的話,那三架快速的飛機看起來正在追逐著那架小飛機。
除非那架小飛機是蘇聯的?
是一架從列甯格勒空軍基地飛出的偵察機誤撞入敵人的領空,而芬蘭人在追他。這是唯一的解釋了。巴辛科搔了搔他的下巴,又掃了眼雷達。
幾秒鍾後那三個快速的尖頭信號又出現了。就在五英里遠,並正朝他快速飛來。這一次他們一直出現在屏幕上。但卻沒有了那架小飛機的信號。或許芬蘭人已經把他打掉了。
一念及此,巴辛科便不禁怒火中燒,對那三個尖頭信號咬牙切齒地說道,“就呆在那兒別動,你們這些狗東西。”
他決定飛出云外看看能否用肉眼看到他們。如果他能,那麼他保證他會把那些芬蘭人從天空中打下。那飛機朝蘇聯領空逼得夠近了,看他們的機動靈活性和那速度,這只能是軍用飛機。巴辛科咧嘴一笑,他關掉了自動駕駛,將操縱杆松向前面,又拉回變速杆。
米格機減低了速度,沒入云中,跟著便遭到一陣猛烈的、似乎永不停止的沖擊,但十秒以後,當他飛出云外進入一塊突然開闊的空域並開始准備拉回操縱杆時,巴辛科的下巴一下子驚駭地張開了,他的雙眼驚恐地圓睜著。
他看見那架小飛機恰恰就在正前方,筆直地對著他沖過來。他疾忙拼命地將飛機轉向右舷。
這世上要真有地獄的話,那麼眼下就一定是了,簡尼•;薩里甯心里在想著。
靜電弧不住地劃過舷窗玻璃,脈絡狀的電光就在他眼前閃舞著,而那架小瑙斯曼就象發了性子的野馬在猛顛著,大塊的冰雹又開始在肆虐猛擊著,機身被震個不停。
他以前許多次碰到過壞天氣,但從來沒象這麼惡劣的。況且平時要看見暴風雪的云層都是盡量躲得遠遠的。
這一次是不可能躲了。過了一會兒,當他檢查著他的儀表時,一股突如其來的向下氣流一下子將他壓出云層外,飛機被疾推入一塊開闊的黑色夜空中,當薩里甯的耳朵聽到一陣輕微的嗥鳴聲,本能的反應使得他忙抬起頭來看。
“我的天!”
他看見米格機的機燈,它正吼叫著朝他徑沖過來。
“耶穌……;不!”
他拼命地將操縱杆推向右,瑙斯曼一個急轉,其扭轉力之大,使得它的殼體“喀嚓嚓”地從機頭一直豁裂到艙門。
米格機撞到了薩里甯的左翼,隨著一記可怕的震顫和轟響聲,左翼硬是被撕扯掉了,然後是一陣金屬爆開聲,在薩里甯耳邊轟然響起,瑙斯曼一下子歪向左邊。
薩里甯突然間有著一種奇特的感覺,好象他是騰空懸在半空中,片刻間,在他身後又響起第二記巨響,米格機被炸開了花,發出耀眼的光芒。
近乎只一秒間隔,又響起了第三記爆炸聲,但這一次是直接將薩里甯的駕駛艙炸爆開,並且如打連環雷似地響個不停,這是他自己的油箱被點著了。
這是一陣極短暫、極強烈的炙痛感,然後他即被一團橙黃色的火球給吞噬了。
史朗斯基在凍人的夜空中往下飄降著,劇強的寒氣直滲到他的骨子縫里,冰冷般的寒風猛刮著他的雙耳。在他左方的遠處,閃爍著從塔林發出的光亮。從機上跳下後他數到十,跟著他猛拉一下開傘索。隨著一記震耳欲聾的巨響,他被往上一吸,當降落傘張吐開來時,他的呼吸空氣也如同被颼然抽空似的。
當他往下飄落時,他看見底下白色的原野和一片片黑漆漆的森林。他努力著想要盡快地恢複他的方位感,他看見右方的遠處有一條延展的公路,還有幾塊亮燈區,再就是路兩邊街燈的光影區。此刻映入眼簾的是一長排軍用車隊的車燈沿著公路蜿蜒游移著,他猜想這是一條主干道。他伸長著他的脖子,在綁帶里扭著身子,想要看看安娜的降落傘。
空中什麼也沒有。
當他再往下看時,那雪地正迅速地上湧著撲向他。當他擺好姿勢准備落地時,一股風突然而起將他刮向右方。他看見黑壓壓的森林邊緣正赫然朝他逼近,他拼力地想要偏到一邊,猛踢著他的腿,剛剛好跟樹木擦身而過。他緊緊地拉住綁索直到降落最後一刻,然後他放松身子,重重地倒在雪地上並就勢打了個滾。
他扯開他的綁索,一邊支起身子一邊收著他的降落傘,並打量著周圍的地形。平地後面,在隆起的坡地上是一片又高又密的白樺林。在他正前方,他看得到遠處凍結的波羅的海,一片灰蒙蒙的浩瀚冰海。他估算他是在離空投地點兩、三百米的地方。
但安娜在哪里?
他化了幾分鍾的時間脫掉跳傘服並將降落傘和隨帶的裝備器械埋起來。他決定從衣箱里拿出軍服將它另埋在五十米遠的地方,他在附近矮木叢里挖了個洞,然後他整了整他的衣帽,帶著衣箱朝林子那邊邁步走去。
當他穿過林子來到另一邊時,他看見坡下有一條小路,然後身子不由得僵住了,他看見一輛標著紅星的吉斯軍用卡車就停在路旁邊。
當他剛要探手去摸托卡雷夫時,他聽到一記武器的打開保險聲,便疾轉過身子。
突然間,一道光不知從林子里什麼地方刷地射出,照在他臉上,他頓時被照得眼花繚亂,只聽得一個人用俄語命令道,“別動,不然我就開槍了!”
史朗斯基眯眨著眼。那道光慢慢地從他臉上移開,往下照探著他的身子。然後那光從樹後移出,現在他能看清是兩個穿著軍服的人,另外還有一個人影夾在他們中間。其中的一個人握著一支手槍,另外一個人則拿著電筒。
“走向前來。要慢慢地。”
史朗斯基移近了些。他看見他們其中的一個人是一個年輕的大約二十多歲的克格勃上尉,另一個人是一個長得粗壯的軍隊里的上士,然後他的心一沉。
安娜站在他們倆人中間。她的頭盔和護目鏡都不見了,她的頭發披散著,跳傘服也被撕破了,而且臉上現出痛楚的表情,顯然是因為被那上士狠揪著手臂。
那個拿著托卡雷夫的上尉打量著他,並且得意地一笑。
“歡迎光臨愛沙尼亞,同志。”
悠悠叻 2023-12-7 21:25
第五部分 1953年2月25日---27日
第五部分 1953年2月25日---27日 第三十章
莫斯科
2月25日
一輛黑色吉斯轎車悄無聲息地滑駛著,最後停在克里姆林宮庭院門外,此時離午夜剛好差3分鍾。
尤里•;;路金少校跨出車外,佇立在一片雪花紛飛的大風雪之中。一名年輕的上尉已經等候在庭院台階底處,他穿著一身嶄新的克里姆林宮警衛制服。當他看見路金時,忙上前一步,快速說道,“這邊走,少校,請跟我來。”
上尉健步跨上一段通向上面一個拱廊口的台階,路金跟在後面,兩名身穿制服的警衛一人一邊,“啪”地立正行禮。拱廊口底下的庭院里,照明燈全部打開,一切都被照得通明透亮,燈光打在芥黃色的圍牆上又反射出余輝,庭院的一端,有一長串卡車森然停著,帽上鑲有藍帶的克里姆林宮衛兵們全副武裝地坐在車上,一律手持沖鋒槍。
這般如臨大敵的氣氛,不禁令路金的頸背上滲出冷汗來,他不知要發生什麼事。
那個電話是半個小時前打到他家里,他要在十分鍾內整裝好去赴克里姆林宮的一次緊急召見。當他還在接電話時,那輛豪華的黑色吉斯轎車已經停在外面街上了。三分鍾後,他穿上最新的制服,匆匆吻別了驚惶不安的娜蒂亞,然後跑下樓梯,邁上了等候的轎車。
現在當他疾步走在那克里姆林宮警衛軍官的身邊時,那份疑懼和不安的感覺仍揮之不去。他心里揣摩著,這麼晚了他被克里姆林宮召見,不會是什麼好事,只能意味著某種麻煩來臨。
台階的頂端,拱頂之下,豎著兩扇高大的櫟木大門,這里又有兩名身穿制服的警衛。上尉打開其中一扇門,“請進,少校,小心門檻。”
路金踏入一個長長的、裝飾相當華麗的過道走廊。上尉在後面隨手把門關上。一股熱氣朝著路金迎面撲來,當中混雜著地板上光劑的蠟香味和潮膩膩的酒酵味。牆壁是令人心怡的荷藍色,地上則鋪著考究的紅色絲絨毯,一座晶瑩剔透、豪華精制的枝形大吊燈懸在天花頂上空,過道盡頭是兩扇擦得發亮、非常氣派的通頂大門,在那里,又有兩名警衛站著。克里姆林宮的保安措施向來是十分的嚴密,但是象今晚這樣,在路金看來,則是緊張防范得有點不同尋常,他不由得又在猜測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上尉的神色保持嚴肅、冷峻,一雙眼睛直視著前方毫無表情,行走中,路金故作隨便地探問道,“我想你知道我為什麼來這里?”
年輕人搖了搖頭,淡淡一笑,“我一點也不清楚,少校同志。我的使命就是接送你。”
“今晚的保安好象特別嚴?”
“這與我無關,少校,我只是確保把你送到目的地。”
路金還想再說什麼,他們已經走到了過道盡頭。一名警衛仔細地檢查了上尉那張有專人簽名的通行證,然後放他們進入大門里面。他們進入一個布置豪華的辦公室外間,里面有紅色的地毯,各種各樣精美的沙皇時代的掛毯裝飾,還有布哈拉的踏腳方毯。一陣輕微的音樂聲從正對面的一對櫟木門後傳出。
一個體軀龐重、臉肥嘟嘟得象個餡餅似的上校坐在一張桃花心木的辦公桌上,漫不經心地翻閱著報紙,他的雙層下巴從衣領里堆溢出,他的兩邊各站著幾個全副武裝的克里姆林宮近衛軍官,手按在解開的手槍皮套上,桌的對面是一個身穿制服、緊扳著臉的中年女子,她那巨碩的胸脯在上衣里高高隆起。她抬頭打量著路金他們,而那個上校則在桌上轉過身來。
上尉向他出示了那張有專人簽名的通行證,然後敬了個禮離開了。
那個上校朝路金笑了一下,把他引到一邊的座位上,和氣地問道,“來點茶或咖啡?或許更想來點礦泉水?”
路金搖了搖頭。他督了一眼身旁那些近衛官,他們審視的眼光齊刷刷地盯著他。他隨即又看著上校。
“我是否可以知道為什麼我被帶到這里來,同志?”
上校朝那女人投去神秘莫測的一眼,然後目光回到路金這邊,展顏笑著。
“不要緊張,很快你會知道的。”
路金坐在那里試圖讓自己放輕松,卻怎麼也辦不到。他的胃因憂懼交加在翻騰作痛著,他的斷臂部位也在隱隱發痛,那陰冷的金屬假肢就象一塊冰似的,它是在那吉斯轎車的後座凍成這樣的,外面的冷空氣降到零下15度。不遠處他聽到克里姆林宮的鍾樓在敲樂報時,正值午夜。也恰恰在這當口,他對面的一扇櫟木門“咔嗒”一聲從里面被打開。
一個身穿克格勃制服的上校從門後半探著身子出來,他身後的那片黑暗中,閃爍著藍色燈光。
路金並不認識這個同僚,但這人看起來象是一個體力充沛的人,身材高大,那肌肉發達的身軀在嶄新的制服里面繃得緊緊的。
那雙陰鷲的藍眼睛嵌在一張冷酷無情的臉上,同時再布上斑斑點點的粉刺窩和痘疱。路金注意到了那人的左耳朵削去了一部分,一副黑色的皮手套插在他的束紮上衣的皮帶里,一本硬面文件夾被夾在他的腋窩下。他詢問的目光看著那個胖上校,胖上校忙用拇指朝路金一指。
那彪悍的上校將目光盯在路金身上,然後勾了勾手指,粗聲無禮地說道,“進來。”
路金站起身,朝那扇門跨步走去。黑暗中,只覺得屋內有彩色光線交織閃動著,還有音樂聲以及一股強烈的煙草味。當門在他身後關上時,路金才發覺自己置身在一個寬敞的小電影院里,幾排豪華的紅皮軟座面向前方,暗色下一排頭影在前排冒出簇動著。路金目光再往上移,銀幕上正上映著一部彩色電影。
他從沒見過電影里的男女演員,但他猜想這是部美國電影,女孩們穿著褶邊的裙衣在酒吧跳舞,而一個男人戴著頂牛仔帽,唱著英文歌,並手持著吉他搖頭甩肩地亂彈一氣,場面顯得荒誕可笑。
那上校用一根鐵棒似的手指戳了戳路金。
“坐那里,路金。保持安靜。”他指著非常靠後的一排座位中的一個。“電影還沒結束,克里姆林宮不喜歡它的娛樂被打斷。”
路金沉身坐在深深的紅皮軟座上,而那個子魁梧的上校則側身移到靠里坐在他旁邊的座位上。
過了好一會兒,路金才使自己的眼睛適應周圍這種微微帶亮的暗色。在前排,好象有六、七個人,混濁的香煙霧嫋然升起並擴散著,直漫到天花頂。一張長條型的桌子放在這電影室右端的牆側,上面有一盞燈吊掛著,用燈罩遮著,會聚的黃色燈光灑映在地板上。
兩名身穿軍裝的勤務員站在兩邊,路金看見那張桌上排列著一個個放有伏特加、白蘭地和礦泉水的銀色小盤,盤子旁邊有一個開著蓋的大盒子,里面放著巧克力,再旁邊則是一個大籃子,里面盛滿了各種新鮮水果,飽滿晶瑩的葡萄,色澤光亮的桔子和梨子,還有鮮紅欲滴的蘋果,這些水果冬天在莫斯科市場上是很難見得到的,但是很明顯,克里姆林宮是不必為這種奢侈的供貨而發愁的。
時不時地,會有一只手從黑色中舉起,借著銀幕的光亮招一下,過不一會兒,就會有一個勤務員穿過座位來到那長桌邊,倒一點飲料,或拿一些巧克力或水果,放在一個小的托盤上,然後回進黑色中。
十分鍾以後,電影盤片轉到盡頭,影片結束了,電影室內跟著響起一陣咳嗽聲和吐痰聲,但是沒有人起身,燈也仍然關著。路金疑惑地坐在那里,他看見放映員,一個身穿上尉制服的年輕人,照著手電筒,緊張地換上一卷新片。銀幕閃了一下,又出現了鏡頭。
這次的鏡頭是無聲的,而且是黑白的。銀幕上打出黑色背景下一串大大的白字“反對蘇聯人民和國家的罪行判決”。
標題漸漸地消隱。
一個覆蓋著白雪的鵝卵石庭院出現在銀幕上,十幾個哆嗦著身子的男人和女人一字串地被押出來背靠一堵牆站著,路金辨覺得到其中一個男的實際上是一個骨瘦如柴的男孩,年齡不會超過十四歲,他的臉因寒冷和害怕而哭喪地耷拉著,看得出,他是在哭。
一排持槍的行刑小組正在列隊,身穿制服的克格勃在檢查著他們的來複槍,然後陸續准備完畢。路金看見銀幕上行刑指揮官舉起了手,無聲地喊了下命令,來複槍噴出硝煙,那些男男女女還有那個小孩都踉蹌地朝後撞在牆上,然後癱倒在地上。
當他們躺在那里時,那個男孩的身體仍還蠕動著,指揮官邁步向前,從皮套中拔出手槍,瞄著那男孩的頭,男孩的頭令人欲嘔地顛簸了一下,然後那身體就靜止不動了。然後那指揮官在尸體堆里轉了一圈,在每一具尸體上補了一槍,路金惡心地把頭扭向一邊。
卻見他身旁的那個上校似乎看得津津有味,嘴忘情地張著,露出一絲殘笑。
接下來的十分鍾里,那部殘酷的電影盤片就一直在放著,鏡頭里又有許多人一批、一批地押到庭院,槍決不斷重複著。至少有五十個男人、女人和孩子被押到雪地里射殺。就在這時候,黑暗中前排有一只手高舉在銀幕那疊高的尸體堆前,一個勤務員拿了一些水果和巧克力放在一個銀色的小托盤上,匆匆地送了過去。
就在路金感到自己快要支撐不下去的時候,電影盤片走到了盡頭,頭頂上的燈開了。
路金眯縫著眼。當那些臃腫、萎靡的身體慢騰騰地從他們的豪華軟座上撐起時,一陣陣劇烈的咳嗽聲迸發出來。
路金被驚得僵住了身子。
約瑟夫•;;;;斯大林的身影從前排中的一個座位站了起來,那萎縮的左手,板刷般的灰白眉毛和頭發,還有那不會搞錯的濃密髭胡。
他穿著簡樸的灰色上衣,看上去要比路金想象中的來得衰弱,他的皮膚蒼白,松得都皺在一起,但當他點燃煙斗後,卻仍是很有興致地微笑著,踱到一群養尊處優的顯貴中間,加入他們的交談。他們都呵呵大笑起來,好象是有人講了個笑話。
路金立即認出了這群人中其他的幾張臉。
尼克萊•;; 布爾加甯,老是鐵板著臉的前國防部長,在他旁邊的是笑吟吟的喬治•;;馬林科夫,他身材微胖,褲子松垂著,是共產黨最高主席團的常務委員。
另外一個人站在人群外面,禿頂、身材顯得發育不良,矮矮胖胖,穿著一身黑色的寬肥松弛的衣服,他那頭皮蹭亮的南瓜頭看起來沒有頭頸似的,在他金絲邊眼鏡的後面,那雙烏黑、窺探的眸子里充滿了懾人的邪氣。他的畫像掛滿在捷爾任斯基廣場克格勃總部的每道牆壁上。
拉甫連季;;;;;;;;貝利亞,國家安全局的首腦。
路金僵坐在那里一動不動,身上冒著冷汗。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為什麼被召來到這種場合?
坐在他旁邊的上校站了起來,他的龐大身軀象座鐵塔似地居高臨下,象要壓住路金。
“在這等著。”
然後他朝前排走去。
房間里的人開始走空了。
路金看見一個軍官打開右側一個出口門,莫洛托夫和馬林科夫大步走了出去。過了一會兒,約瑟夫•;;斯大林拖著腳步慢騰騰地朝門口走去,但是在最後片刻,他猶豫地停下腳步,然後回過頭來,眯縫起他的眼睛。他在盯視著路金。
路金只感到自己的脈搏突然加速,他不敢肯定斯大林究竟是在朝他笑還是在朝他瞪著,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這個人在朝他看,用一種叫人極不舒服的眼光。令人困擾的是,當路金剛想從座位上欠起身子時,也就在這一刹那,斯大林突然別過頭去,走出了門外。
路金喘了口氣,不知這到底是禍是福。他焦慮地掃了一下屋子,只有那個把他帶進來的大個子上校、放映員和貝利亞留了下來。
突然那個上校招手叫路金到他們那邊,路金站起身來,朝前排走過去。
上校粗聲說道,“路金少校,這是貝利亞同志。”
貝利亞站著身子,矮小的個子幾乎要被他身旁的那座鐵塔般的身軀蓋沒。
那蟒蛇般深茶色的眼睛隔著玻璃鏡片直勾勾地盯著路金,那張蒼白的臉詭譎地一笑,然後用那滑絲絲的聲音說道,“那麼說這就是路金少校嘍,真是幸會。”
貝利亞沒有伸出手來跟他相握,卻一屁股陷坐在一張皮椅里。在他旁邊,支著一張折疊式的桌子,上面有個放著巧克力的小銀盤,旁邊銀色的小碟里裝有紅色的魚籽醬,一瓶結滿凍露的克里米亞香檳酒冰鎮在冰格里。貝利亞扳下一塊巧克力丟進嘴里,蠕動著頦骨咀嚼。
這個人長著一副令人心悸、奇誕無比的模樣,人縮在那張紅色的皮椅里,看上去比馬戲團的侏儒小丑高不了多少,兩只腳懸空在椅子邊,那雙腳碩大而扁平,顯得奇丑無比,看上去跟他身體的其他部位不成比例。一根鑽石別針插在灰色的絲綢領帶上閃著輝光。
那又短又肥的手指朝一個座位示意了一下,“坐吧,路金。”
路金落座後,貝利亞轉頭向後面的放映員說道,“裝好最後的那部片子,就可以走了。”那人照他的吩咐裝弄完畢,敬了個禮,疾步走出屋外,隨手帶上了門。貝利亞說道,“行了,路金。你覺得我們最後的那部片子是不是很有意思?說說你的意見吧,少校。”
“看了並不讓人好受,貝利亞同志。”
貝利亞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不過象這類的嚴懲還是經常需要的,你看見的那些被處決的人都是犯下了嚴重罪行的人,盲流、小偷和刑事案犯,因此這是他們應得的下場,你說呢?”
“我相信首長同志比我更能洞察一切。”
“你都快成一個外交家了,路金。你這樣可真是叫我失望,我喜歡直來直去。”
貝利亞朝對面的上校“啪”地打了下響榧,“檔案,魯穆爾卡。”
那上校趨步上前,把那個文件夾呈遞了過去,貝利亞隨手翻了一下。
“我看過你的經曆介紹,路金。一個有趣的故事。曾經是一個享有盛譽的軍官,最後卻因為心慈手軟而翻了船。”他臉上浮出幸災樂禍的笑意,眼睛掃了一下路金的假手,“如果不是你在44年的那次小失誤,毫無疑問,你現在應該是一名正級上校了,而且你的手還會是完好無損。”
路金淡淡地說道,“我想傳我來這里拜訪,一定是有什麼原因吧,貝利亞同志?”
“我還沒講完呢。總的來說,你還是我們戰時擁有過的最傑出的反間諜軍官之一,在跟蹤滲進我們領土的德國特務方面,你是有著一種特殊的才賦。”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貝利亞同志。”
“不算很久,我是這樣認為的。而且有些才賦還是我們後天培養成的。告訴我,我聽說在你們部門里,在跟蹤德國特務方面,所有最出色的人員都是清一色的孤兒,這是不是事實,路金?”
“這我說不上來,貝利亞同志。”
“不過這倒是個奇妙有趣的現象,不是嗎?無疑地心理學家們可以來解釋這方面的原因,這種人永富有一種追查和探尋答案的激情本能,就好象極其渴望揭開他們自己的身世秘密一樣,而你,路金,又是他們當中的佼佼者。”
“那些時光對我來說都已成過去,貝利亞同志。戰爭已經結束了,我現在只是警察隊伍里的普通一員,這類事情已經與我無關了。”
“別太貶低你自己了,路金。你可遠不是什麼普通的一員,克格勃是從來不招傻瓜的。”
“我的意思是……”
“還是忘了你的意思吧,”貝利亞粗魯地打斷他的話,身子朝後一靠。“如果我告訴你我們英明的斯大林同志的生命正受到某種威脅,你還認為這與你無關嗎?”
路金張大眼睛看著貝利亞,又看了看坐在對面的上校。最後目光又回到貝利亞這邊,並說道,“我想我還不大明白。”
貝利亞朝那個克格勃上校擺了下手,“這是魯穆爾卡上校,是我的貼身隨員之一。跟路金講講目前的情況。”
魯穆爾卡站了起來,雙手背在身後,胸脯鼓得高高的。
“兩個小時以前,我們在芬蘭灣的一架米格戰斗機在巡邏時,突然從塔林的雷達屏幕上消失。我們相信飛行員是發現了有入侵者進犯了蘇聯的領空,我們派了另外三架米格機到那架飛機失蹤的飛行區。一個小時以前,那架失蹤的米格機的出事地點被發現,是在波羅的海的一個冰原里,在那里還有一架相撞出事的小型飛機,一支緊急組成的陸地巡邏隊已經步行出發,穿過那冰原,去檢查墜毀地點。”
貝利亞的目光盯回到路金身上。“這聽起來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可能會這樣想。可是根據我們的情報資料,美國人打算讓兩名特務,一個男的,一個女的,潛入莫斯科企圖殺死斯大林同志。我們相信這兩個人已經在塔林附近空降,而那架小型的飛機就是他們搭載的工具。盡管你的過去有過錯誤,但是有些高級領導人仍然高度評價你的才賦,路金。而現在我就需要這些才賦,我要你去找到那個男的和那個女的,把他們帶到我面前,最好是活的。”
路金大驚。“我還是不明白。”
“很簡單,路金。我給你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這次由你來負責這樁案子,在我的直接指揮下。”
貝利亞把一份案卷遞了過來。“把這拿去,好好地研究一下,從里面你可以發現所有我們了解到的美國人派遣的那個女人和男人的情況。尤其是那個男的,可以相信是一個特別有趣的對手。而且我認為你和他有著某種程度的——我們該怎麼說呢?在特性上有著共同點,年齡就是一個方面,還有智商和能力都不相上下,這是我的評估。你們兩個人的氣質可能非常地相符。戰爭時期你們有時候不也是用過一種手法嗎?挑選一個人出來,其特征與他的對手非常地相近,用他去跟蹤那個敵人直至最後把他消滅?毫無疑問這是些所謂的心理學家想出的餿主意,但我不得不驚訝地承認,有時候這樣做還是蠻管用的。”
“那個男的,還有那個女的,他們是什麼背景?”
“全部在文件里,我們所知道的一切,包括我們怎麼察覺美國人的陰謀,都寫在里面,里面還有照片,或許會有些幫助。我相信,那個男的將會是一個本事高強的對手,所以小心點,路金。另外,你有絕對的權利去行事,只要你認為有助于抓住這兩個罪犯。”
貝利亞從口袋里掏出一封信,炫耀地一揮交給路金。
路金讀著信,貝利亞說道,“要是有任何人懷疑你的權利,這信寫明了你是直接為我工作,你所要求的所有協助都會毫無問題地得到。你要直接向我彙報情況。從你自己的下屬中挑選任何你需要的人手。這里的魯穆爾卡上校會在這樁案子里作為我的私人代表一起參加。他的軍銜比你高,不過案子仍由你負責指揮。不用說,魯穆爾卡會給予你所需要的任何協助。你看上去很震驚,路金。”
“我不知該說什麼好,貝利亞同志。”
“那就什麼也別說。一架米格機就停在烏諾克夫,只要天氣一好轉,就載你到塔林。看這雪勢,沒有幾個小時是好不了的。當地的克格勃和軍隊已經派出好幾支巡邏隊搜尋那兩個人,他們在等著你去指揮。當地的指揮官已經接到通知要追捕這兩個人。當然他們不清楚這兩名敵人的任務目的,因為目前這仍然屬于絕密。魯穆爾卡上校稍後會加入進來。天氣如果有任何好轉的話,值勤軍官會跟你的辦公室聯絡。”
貝利亞打了下響指,魯穆爾卡走到放映機邊,開啟機器。然後貝利亞回過頭來,他的眼睛里閃露著陰沉和危險的凶光,使得他整個人看起來極具一種威脅的氣息。
“這事事關重大,路金。所以別給我搞砸了。我可不想你有一天出現在銀幕上,站在一排行刑隊面前。去找到那一男一女。找到他們並帶來給我。只要你做到了,斯大林親口答應會提升你為正級上校。要是出了我的洋相,我可不會饒人的,這就是給你的命令,你可以走了。”
貝利亞輕慢地揮了揮手,幫自己又倒了些香檳。過了片刻,魯穆爾卡按了下開關,房間陷入了一片黑暗,銀幕閃了一下,幾秒鍾後,出現了鏡頭。
魯穆爾卡走回來,帶著路金出去。
走到門口時,路金禁不住回頭瞧了一眼。銀幕上的電影是黑白的,沒有聲音,只有放映機轉盤時的嗒嗒聲,一串叫人心驚肉跳、活動的鏡頭畫面出現在眼前。直看得路金全身的血都變冷了。
一個赤裸裸的姑娘被橫綁在一個長長的金屬台上。她長著黑頭發,非常的年青。她的四肢被大張開用皮圈套緊著,她的雙眼驚恐地張大著。看得出她恐懼到了極點,白沫都從她的嘴里冒出了,好象是癲癇發作似的。她猛烈而又絕望地掙紮著,她的嘴張開著,在發著聽不到的嘶喊聲。她的頭猛撞著金屬台,為了要讓自己失去知覺而得以解脫。
一個男的進入鏡頭。他套著件厚厚的橡膠圍裙,里面是克格勃的制服。他的手指粗暴地探插著那姑娘的兩腿間,然後他開始將一根粗粗的電子探棒捅入她的陰道,一根長長的軟電線連在那探棒上。
路金看見那女孩臉上極度痛苦和恐怖的表情,便忙惡心而又難以置信地轉過頭去,根本就不能再多看一秒那電影,而貝利亞則安坐在那里,啜飲著他的香檳酒,定睛瞧著銀幕。
魯穆爾卡咧嘴一笑,邊戴上一只黑色的皮手套邊說道。“怎麼啦,路金?看見一個女人受刑就受不了啦?”他朝路金的手瞧了一眼。“難怪那德國娘們會把你弄殘了。要我的話就照她的眉心開一槍。”
魯穆爾卡又將另一只皮手套狠狠插上他的手,殘笑著走出去。路金待了片刻,然後跟了出去,人象大病過一場。
半個小時後,當帕沙趕到時,路金正邊抽著煙邊細讀著貝利亞給他的檔案資料。
這個蒙古中尉拍打著他大衣上的雪花。“外面的雪下得有木墩子那樣厚。這到底發生了什麼鳥事你要在凌晨一點把我從床上叫起?”他停住手,瞪眼盯著路金。“嗨,你看上去好象剛看見了鬼一樣。”
“還不至于這樣,只是有點震驚而已。現在,第一件事,你還有你那西伯利亞的伏特加嗎?”
帕沙咧嘴一笑。“我一直預備了一瓶作急用,以便我要清醒頭腦。不過小心了,這就象一支點燃的蠟燭插入到你的喉嚨里。”
“給我倒一大杯。”
“當真?這可不象你。這可真叫我驚奇,少校。”
“這只是接下來叫你驚奇的一半。”
帕沙鎖上辦公室的門,從他的辦公桌里拿出一個酒瓶和兩只杯子。他遞給路金一只杯子並斟上酒。
“趕走那些魔鬼,讓一絲陽光照到你的胃里吧。紮 茲多羅夫耶。感覺怎麼樣?”
路金咽了一口下去。“還是把那些祝酒詞留到以後用吧。你現在跟我一起搞一個案子。”
“誰說的?”
“我說的。我剛剛說不清是喜還是憂被克里姆林宮召了去。”
帕沙皺起了眉頭,他那狹細的眼睛在那張黃臉上眯了起來。“你這是說真的?”
“去克里姆林宮拜訪可不是我開玩笑的題材,帕沙。”
“那是什麼情況?”
路金跟他講了一切,然後給了他那份檔案。帕沙讀著,輕輕地吹了記口哨並走到他辦公桌那邊。他脫下大衣往旁一扔,將兩腳高翹起,並喝了口伏特加。
“里面內容不是很多,不過盡管少,讀起來還是令人感興趣。”
“而關于那個美國人的介紹就更少了,那個他們叫做為‘狼’的人。而且或許你也注意到了,要是按照頁數的排列,他的檔案里還少了兩頁。”
“我倒想知道這是為什麼?”
“或許是要為了保密什麼。”
“但是通常一個偵查員應該被允許接觸所有有關他接手的案子資料。為什麼要抽去這兩頁?”
“你什麼時候聽說過貝利亞會把一切事情告訴給別人?他只是挑我們需要知道的事告訴我們。盡管如此,我也同意你的看法,這確實是不同尋常。”
帕沙評論道,“可憐的是那女人。看得出她吃了許多苦頭。她一定是徹底絕望了才會逃離古拉格。那些照片其實沒什麼大用處。那女人的照片一定是她被逮捕後照的,人看上去憔悴削瘦,頭發也被剃短了。史朗斯基的這一張是從遠處照的。照得太模糊了派不了什麼實際用場。而且,象這樣的人懂得怎麼改頭換面,他們兩個人很可能准備了充分的假證明來對付檢查站。”
路金點了點頭。“第一主要管理局保存了他的檔案。他的身世有點神秘。但是他們知道他會講流利的英語並懷疑至少有半打克格勃和軍事高級官員的死跟他有關,包括幾個月前死在柏林的格列納狄•;;克拉斯金上校。”
帕沙近乎開心地笑了。“聽起來他是個可怕的人物。不過克拉斯金是個死了我也不會感到遺憾的混帳東西。”
“我可真得要縫上你的嘴巴,帕沙。特別是跟貝利亞攪和在一起的時候。”
“你認為貝利亞說的是真的,這兩個人要殺死我們的領袖和統帥?美國人會真的派這個狼想要殺死斯大林?”
“有可能吧。”路金頓了一下。“你聽說過貝利亞的隨從中有一個魯穆爾卡上校嗎?”
帕沙揚了一下他的眉毛並問道,“是尼基塔•;;魯穆爾卡上校嗎?”
“我不知道他的全名。”
“那麼我來跟你描述一下。一個個子高大、長得極丑的家伙,他的左耳朵缺掉半塊。一張臉看上去就象因為著了火而被鏟子撲打過似的。”
路金輕笑了起來。“聽起來象是他。”
“我所聽到的是,講他是貝利亞的心腹之一,專門負責古拉格的監管事項。怎麼了?”
“他跟我們一起工作。看起來他對這樁案子有著特別的興趣。貝利亞要他充當我們之間的聯系人。”
帕沙站起身來,氣惱地說道。“這種幫忙你根本不需要。魯穆爾卡是個凶狠殘忍的惡棍。我聽說貝利亞有時候就用他來做一些極其肮髒的勾當,象拷打和強奸這類事。先提醒你,尤里,別去跟他鬧翻。他這個人很危險,他曉得記仇,但不曉得饒人。他要性子發作,會把你的眼珠子當葡萄一樣吮吸出來。”
“我會盡量把這牢記心頭。” 路金並不在意地搔了搔他的頭皮。“你知道真正叫我心神不定的是什麼嗎?”
“什麼?”
“為什麼貝利亞選上我?我已經很長時間沒干這一行了。”
帕沙含笑道。“他選上你是因為你是這主要管理局有過的最出色的追蹤家。什麼樣的納粹高級間諜都讓你給追蹤捕獲到了。在那些日子里,在我們這部門,有三個人的名字是人人知曉的。古佐夫斯基、馬可洛夫和路金。”
路金不屑地搖了搖頭。“這都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帕沙,或者說是一時傳言而已。我現在只是個警察。說心里話,我倒甯願象現在這樣子。”
“看起來你沒有其他選擇。而且你的心腸太軟,你自己也知道這一點。”
路金低頭看了下他的假手。“或許我活該如此。”
“你是指那個德國女孩用沖鋒槍打掉了你的手?”
“那時我就呆站在那里而會讓這種事發生。”
“一個刹那間的決斷失誤。你應該先朝她開槍,但你卻做不到。就我本人來講,我出生以來還從沒殺死過一個女人,即使在戰爭期間也是這樣,我想我今後也不會這麼做,但當時的情境是你死她活。你猶豫了一下,就因為她是一個女人,這樣就奪去了你的半條手臂。要不是旁人馬上開槍將她打死,你的性命也會被奪去。”
“或許如此,但為什麼貝利亞不選古佐夫斯基或馬可洛夫?”
“古佐夫斯基太老了。下一個生日就是六十四歲了,他的眼力也不行了。而且他酗酒太凶,他連雪地里一頭大象都他媽的跟不住。至于馬可洛夫,他太懶了而且粗心大意,我都不會叫他幫我跑一趟商店。”
路金不禁笑了。“可是,還是有其他更能勝任的人呀。而且,直接為貝利亞工作也具有危險性。要是我失敗了,他會把我推到牆邊然後一槍結果了。並且我也不相信他。”
“誰會相信他?即使是斯大林自己也不相信他,我是這樣聽說的。這個矮個金魚眼的家伙連鬼都怕他。只是你可不能推卻。但如果你要問我為什麼他要這樣做,我想他自己心里有數,而且是挑了個最好的人選。那麼現在怎麼辦?”
路金沉思了一會兒。“我需要你現在留在莫斯科,布置一間專案組房間。我需要電話,要許多電話。一架電報機。幾張桌子,椅子,和兩張床。各種大大小小比例的地圖。兩輛埃姆卡車作交通用。所有你能想得到的我們用得著的東西。貝利亞的命令很清楚。必須找到這個狼,還有這個女人。幸運的話,在那個地帶的巡邏隊可能會發現他們,但要沒有的話,這事情就落到我們身上了。”
帕沙說道,“等他們落在貝利亞和魯穆爾卡的手里時,那就只有上帝能幫這兩個倒黴蛋了,我能說的就只有這個了。”他抬頭看著路金笑問道。“那麼我在這里要忙這忙那,少校大人你自己都做些什麼呢?”
“一架米格機正等候著。一旦天氣轉好執勤官就馬上會打電話給我,或者如果有什麼新情況也會馬上讓我知道。”
當路金剛喝干他杯里的酒,電話鈴響了。
悠悠叻 2023-12-7 21:28
第三十一章
巴埃蘭蒂特島
麥西醒了過來,他人橫躺著,頭疼得象被劈開似。
一盞燈就照在他的頭頂上,明晃晃地照得他眼花繚亂,那強烈的白光刺得他幾乎要暈過去了。他能夠感覺到腦後勺的一處火辣辣的痛,就象被火燎燒似的。他硬支著撐起身子,只感到象有一樣東西戳在他的背脊和後頸,眼前頓時直冒金星。
他閉上他的眼睛,慢慢地、深深地吸了口氣。當他用手碰了下他的頸膊,一陣刀捅般的劇痛直沖到他的頭頂心,他只感到一陣暈眩。
耶穌。
慢慢地,疼痛和暈眩稍微減輕了些。然後他睜開眼睛打量著房屋四周。他還是在這小島上的屋子里,躺在一間臥室里的床上,兩件毯子被隨意地扔在他的身上算是蓋著。有人又將發電機發動起來。他聽到外面的風在一陣陣地狂嘯著,這間被照得明亮的屋子是非常的冷。他想起來了躥進前門的那幾條黑影和在他腦後的那記猛擊,但那以後的事,就什麼也記不起來了。
是哪個狗東西在襲擊他?
突然他想起了無線電指向信號和那些照明燈,沒有它們,薩里甯就不能著陸。他得確保那指向信號和照明燈還是正常無誤。他慌忙立起身子,不顧那一陣陣的暈眩和劇痛,跌跌撞撞地沖到窗旁邊掀起窗簾。一片片鵝毛般的雪花輕叩著窗玻璃,他看見底下一片光亮。兩輛黑色的美國福特轎車停在屋子外面,有六、七個人站在四周,搓著他們的手驅寒。這些人麥西一個也不認識。
突然間他聽到走上樓梯的腳步聲便忙轉過頭去。
腳步聲在門口停了下來。麥西感到他的心猛跳起來,接著門被打開了。
布蘭尼岡站在那兒,陰沉著臉。他穿著大衣,紮著圍巾並戴著皮手套。
他抬腳跨進房內。
“看來你還是活轉過來了。”
麥西嘶啞著聲音怒道,“你這狗娘養的,你到底想干什麼?你差點要了我的命。”
“這些問題應該是我來問你。”
麥西想要從他身旁沖過去,但布蘭尼岡身子一晃,堵住了他的去路。“你還想要去哪里?”
“樓下面——那里有一個無線電信號機——還有冰上面的跑道燈—— ”
“要是你還在為你的朋友薩里甯操心的話,那就不必了。”
“你什麼意思?”
“他死了。”
麥西頓時臉色發白。
布蘭尼岡冷冷地盯著他。“我們得談談。”
塔林,
愛沙尼亞
那輛吉斯軍用卡車嘎地刹停住,史朗斯基從車廂地板上欠起他的身子,透過扇動的車篷帆布縫隙向外張望著。
他們是停在一條靜悄悄的狹窄小巷里,旁邊看上去是一家老式的小客店。再朝後是一個靜寂的鵝卵石廣場。那些破舊又塗著鮮豔色彩的中世紀房子圍建在廣場邊。稍遠處過了鵝卵石廣場,矗立著一座十分古老的銅頂教堂,附近還有著一座破損的花崗岩了望塔,兩邊是又高又厚的牆延伸著一直沒入白雪一片的夜色中。他猜想他們已經是在塔林的這座古城里了。
安娜就坐在他身邊,當她撐起身時,他們聽到前面駕駛室的門打開的聲音,跟著是腳靴踩在地上吱壓著積雪的聲音。過了一會兒,那上士掀開車篷。那克格勃軍官咧嘴笑著並看著他們。
“現在,帶著你們的東西跟我走。”
史朗斯基跳下車,他和那上士扶著安娜跳下車。他們跟著那軍官走在這條臭哄哄的小巷上,來到邊上的那家小客店門口。這地方飄著一股餿氣的啤酒味道,在角落里堆積著空酒瓶和啤酒的板條箱。
那軍官抹掉他臉上的雪,然後敲了敲門。他們聽到一陣金屬門栓聲,然後一個塊頭挺大、身子敦實的男人出現在打開的門道口,他長著一臉紅色而又濃密的落腮胡子,身穿著一件油膩膩的燒廚罩衫,一支香煙叼在那胡須叢里的嘴唇上。
那軍官微微一笑,用俄語說道,“你的客人准時到達,托馬斯。只是受了點驚嚇,當他們看到我們這身制服時。還好我們搶在軍隊的前面找到了他們。那些王八蛋到處都是。”他用拇指朝史朗斯基指了指。“一開始我還以為我們這位朋友也是他們的人。”
那店主用罩衫擦了擦他的手,咧開嘴笑了起來。他的牙齒都發黃了,一張臉大半部都被那紅色的胡須給遮沒了。
“你最好別再在這磨蹭,埃瑞克。快把卡車給兵營還回去。”
那軍官點了點頭,然後走了。他們聽到吉斯卡車發動的聲音,然後馳離了小巷。
那店主把他們引進廳道,他關上門並鎖了起來。然後他跟他們兩人握了握手。
“我叫托馬斯•;高列夫。歡迎來到愛沙尼亞,我的朋友。盡管天氣惡劣,我在降落地點的接應還是安排得不錯吧?”
史朗斯基答道,“就是被克格勃的人在等我們給嚇得不輕,不過這樣做很聰明。”
那店主笑了。“計劃臨時變動了一下。不知哪個該死的俄國將軍最後一刻決定要調動軍隊搞演習。接下來的幾個夜晚,會有兩個師南移調往沿海。你們跳落的地點就在他們行軍路線的當中。我們的人只能用軍車來接應你們。但不用再擔心,你們現在已經安全了。”
史朗斯基說道,“一個問題。我把隨身帶來的一些東西埋在林子里了。”
高列夫搖了搖他的頭。“那麼我恐怕你得把它們留在那里了。接下來的幾天,在那些地方會有許多軍隊活動。風險太大了,不值得。”
他朝廳里一扇打開的門做了個手勢,後面是一間破爛雜亂的廚房,高高地堆著啤酒板條箱和罐裝食品。醃干的魚和象魚雷形狀的火腿吊在鉤子上。
“在愛沙尼亞,我們有一種說法。沒有酒來招待就不算歡迎客人。來吧,我已經開了一瓶伏特加。我肯定你們倆在那討厭的風雪里跳下後需要熱熱身子。”
凌晨三點剛過,埃姆卡轎車打彎轉入唐堤兵營的主操場,然後停了下來。
路金疲憊地從車里鑽出,他打量了一下他的四周並打了個冷顫。雪不是很大,但凌晨的野外空氣卻是冰一般的冷。這座有點年份的堡壘兵營曾屬于沙皇的騎兵部隊,那磚房都已是色澤褪淡並豁裂開來,但現在它是作為紅軍在塔林的總部。一個上尉已等候在兵營的門前口。
他敬了個禮。“上尉奧列格•;卡曼。我奉命全力跟你協作,長官。”
“走吧。”
上尉領引著路金走上石階來到三樓的一間辦公室。這房間正好俯視著前面那寬闊的操場,房間里基本上沒什麼設施;只有一張書桌和幾張硬木椅子還有靠在一邊牆上的一個生了鏽的文件櫃。另一邊牆上則張掛著波羅的海總的地區和愛沙尼亞的地圖。一本紅封面的文件夾放在書桌上,當上尉接過路金的大衣時他問道,“要來點茶或咖啡嗎,少校?”
路金搖了搖他的頭。“還是等會兒吧。你對塔林很熟悉嗎,上尉?”
“我父親就是出生在這一帶,我自己駐守在這里也有五年了。我的指揮官受命去指揮冬季演習所以特地讓我轉達他的歉意。他吩咐說你可能需要熟悉當地情況的人,所以他挑選了我來配合你。”
“很好。你現在進展報告已經准備好了嗎?”
“是的,長官。”
“那麼說吧。”
路金疲倦地靠在椅背上。在莫斯科,他剛剛只能來得及給他妻子打個簡短電話,一輛吉斯車便載著他飛速馳往機場。米格機是湊在暴風雪的間隙當中起飛的,但是飛行時間卻是要多化了半個小時,因為駕駛員一路在避繞著天氣的惡劣區域,路金擠縮在駕駛艙的後座。塔林的機場上空狀況一眼看上去便是惡劣到危險的程度,整個降陸過程讓人心驚肉跳,跑道上的燈光直到最後的一百米才能被看見。
現在路金抬起頭來,看見卡曼在盯著他。
路金問道,“怎麼了?”
“對不起,少校。你看上去好象在想其他事”
路金的斷肢冰冷得刺到他骨里,他揉了揉他的手臂,“今晚人弄得太累了。你報告吧。”
上尉拿起書桌上的文件夾並打開。他清了清喉嚨。“目前為止,我們所了解的情況是:在當地時間晚上九點,一架全天候的米格15P戰斗機在海灣空中巡邏時失蹤了。這架飛機是由這里的塔林跟蹤聯系的,是在靠近匹克街的 聖 奧拉斯教堂的塔頂上的無線電小組,但因為天氣不好的緣故,所以只能是間斷的聯系。”
上尉指著地圖上的一塊海域。“我們認為這架米格機是在這一區域的某一個地方消失的。情況出現後,另兩架在列甯格勒北部執勤巡邏的米格機被派往搜尋這個區域。他們低空飛行,在機燈的照亮下發現兩處飛機墜毀地點,都掉在冰海上。一架就是那米格機。另一架從殘骸上來看是一架小飛機。”
當上尉停頓下來時,路金問道,“關于那第二架飛機你們肯定嗎?”
“絕對肯定。這是米格機的飛行員報告的。他們認為是一次空中相撞事故。芬蘭灣上的天氣現在清晰了點,但仍然是非常的壞。我們派了一支步行巡邏隊出發去那冰面,但要是太靠近那墜毀地點可能會有危險。飛機撞在冰上後,附近冰層可能會變得脆裂。但巡邏隊到達那里應該是可以看得更清楚些。我們已經通知了當地的民兵說敵特可能跳傘降落,負責人已命令了六、七支巡邏隊搜索內陸和沿海,但到現在為止我們還沒發現什麼情況。;上尉停頓了一下。“基本上就這些。”
“步行巡邏隊到達墜毀地點要多長時間?”
上尉看了下他的手表。“幾個小時吧。不過很大程度上要取決于天氣。他們用無線電保持聯系。”
路金揉了揉他的眼睛。“你認為那架小飛機在相撞前已經空投了這兩個人?”
“這很難搞得清,長官。不過看起來是這樣。”
“為什麼?”
卡曼指著地圖。“當地的雷達探察到在塔林西面有幾個不尋常的光標信號,是沿著這條路徑。三個快速的,一個慢的。假設那個慢的光標是那架小飛機,從它後來掉頭飛行來看,空投已經完成了而它是在回程的路上。雷達組的人認為它是飛向芬蘭。所以我們的結論是空投已經完成了,你要找的那一男一女已經在蘇聯國土上了。”
路金站了起來。貝利亞給他的案卷中有那女人的照片,就是安娜•;克霍列夫。盡管她面容削瘦,她看上去仍是非常的漂亮,這對他倒是有好處。這往往會很容易讓那些民兵注目瞄上一個漂亮女人。相貌平庸的人總是最易于化身在來往人群里。
案卷里有著關于她被逮捕和送去古拉格的細節,也包括了她逃離的情況描述。這女人的經曆讀了令人心情沉重。她是一個犯了錯的紅軍將領的女兒,丈夫又是死在一座勞改營里,她的孩子在被一家莫斯科孤兒院照看著。
那男的案卷就沒有很多內容了。埃曆克斯•;史朗斯基,俄國出生,美籍公民。路金頗有興趣地讀了由第一管理局彙綜的簡曆概括,但里面卻一字未提有關史朗斯基在俄國的童年時光,路金倒很想知道這方面的情況。這類資料有時或許會對他有所幫助的。
“一個問題,上尉。要是你是那個跳落到蘇聯土地上的敵特,目的地是莫斯科,你會怎麼做?”
“我不明白。”
“你會選什麼樣的路徑?你會裝扮成什麼人?你會怎麼設法避開你的敵手?”
上尉思索了一會兒。“這要看情況了。”
“看什麼情況?”
“要看是否我知道敵人已經察覺到了我的來臨。”
“講下去。”
“如果敵人還沒有察覺,我可能就走直接路徑,但是要小心翼翼。乘火車,走大路,或者是公共交通工具,象長途汽車或飛機。我可能不會裝成穿軍裝的人,因為在車站一般經常會有對軍人的突擊檢查。”
“那要是你的敵人已經知道了你的來臨呢?”
那上尉思索了一會兒。“先潛伏下來幾天。然後搭乘公共交通工具走一條迂回的路線。但要裝扮一番。如果是我,我會裝扮成一個當地人,這樣就不大會引起注意和懷疑。象當地人那樣穿著,當地人那副舉動,當地人那種習慣。走路象當地人,說話象當地人。”
路金點了點頭。“有道理。雖然這兩個人不大會知道那飛機相撞出事,但還是要准備好這兩種假設情況都會出現。我要在每一條大路小路都設置檢查站,還有在每一個汽車站和火車站,還有機場。在所有這些口子檢查身份。要調動所有的人。你們要找的是一個年紀在二十七歲的女人。但注意的目標是要從十八歲到四十歲。
“至于那個男人,有關他的相貌特征參考不是很多。我們只知道他是三十中旬。同樣,檢查所有從二十五歲到六十歲的男人。要仔細核對身份證上的照片。還要心里記住意識到化妝會使人的面貌改變走樣。讓所有執行任務的人員穿上普通衣服,不要穿制服,這樣只會引人警覺。而且我要每個小時的彙報。通知當地的部隊和治安機構,要是有任何形跡可疑的人,或者發現了降落傘或任何可疑的設備時,要即刻向我報告。如果這些措施還不能捕捉到目標,我們就開始挨區搜索。一個地塊挨一個地塊,一間房子挨一間房子。”路金將照片遞過去。“複制這些照片並發到各層負責人員的手上。我恐怕照片不是很清晰,但我手頭上就只有這些了。”
“好的,長官。”
上尉指了下通向隔壁的門。“我已經擅自作主在隔壁房間為你安排了一張床。”
“謝謝你,上尉。好好干吧。”
卡曼敬了個禮便離開了。
路金點燃一支煙站在窗前。他用手指在蒙上熱汽的窗玻璃上抹清一小塊。過了片刻,他看見那個上尉特意大步地在積雪的操場前走過。
路金將他的頭抵在窗玻璃上,額頭感覺象鐵一樣冰冷。從營房望出去,路金只能辨識到靜籟夜色中塔林這座中世紀古堡直立起的那 幢幢牆影,點點燈光透過潔白的雪野發出閃亮的光輝。
跟貝利亞的會面以及那含蓄的威脅令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一件事他是肯定的,他不能失敗。他可以想象要是他失敗了會是怎麼樣的結果。照貝利亞做事的法則,路金會丟掉他的性命,或許還會連娜蒂亞也一起搭進去。這人是冷血無情的。
那槍決和那女孩被殘酷折磨的場面象惡夢里的鏡頭時時在他的腦子里重現。象貝利亞和魯穆爾卡這種人,拷打和整死人是件樂事,而且也是他們游戲的全部內容。
但對他不是。
他還記得在靠近庫斯克的一片樹林里的一個春天的日子。那個被他逼得無處可逃的德國女孩還不到十八歲,她是在德國人的最後一輪攻勢時被德國軍事情報部派遣跳傘到俄國前線的後方執行偵察任務。
他和他的兩個人一直跟蹤她到林子里一座久棄不用的屋子。她受了傷,絕望無助,並且如驚鳥般地害怕。路金拔出槍從後門挨身進去,但是當他看見她那張年輕的臉因恐懼而變得死白,人又蜷縮在角落里大衣底下時,一種情緒使他卸去了他的戒備。這女孩使他回想到一張很久以前童真無邪的臉。他的妹妹,那時四歲,她在他們父親房門前揪緊一個布娃娃哭著,也是這樣的害怕、絕望無助的表情。那種相似的場面真是離奇莫測。但是這一刹那的走神卻幾乎要了他的命。那大衣布面上突地爆裂開一個個小洞,那女孩的沖鋒槍就藏在她的大衣底下,這一連串的子彈幾乎撕掉了路金的手臂。
另一個人急忙朝那女孩開槍將她打死。兩個月後路金康複了,他被調回了莫斯科。
他對這門追捕工作再也沒興致了。
但現在這次不同了,退路一點也沒有。現在要麼發現那個男的和那個女的,要麼死路一條。根據他得到的情況描述以及掌握的資料來看,再加上莫斯科及時作出的快速反應,他預料這事會很快完結的。早晨就有望結束。愛沙尼亞是個小地方,塔林又是個小城鎮,這兩個人能活動和藏身的地方極其有限。
這次是不允許有失誤的。
需要的話,這也是場你死我活的爭斗。
路金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這會是個寒冷漫長的夜晚。
悠悠叻 2023-12-7 21:30
第三十二章
塔林。
2月25日
客店後的廚房很是溫暖舒服,而且一張桌上也已預備了夜餐。幾盤已經變涼了的肥肉、油煎的咸魚干、山羊奶酪和黑面包。盡管高列夫是殷勤地化了一番工夫,但這食物仍然讓人倒胃口。
這廚房看起來曾是客店廳堂的一部分。圓拱形的牆頂和橫跨在頭頂上的厚厚的櫟木巨梁;天花頂上繪畫著狩獵的場面,一層油煙熏在那石膏面上。一張照片掛在一面牆上,是高列夫和一個女的,還有一個年輕人站在他們中間。高列夫滿滿地倒了三大杯伏特加,然後他點燃一支香煙。
“吃吧。這些是咸魚。它們跟著伏特加一起下肚是最好的了。事實上這是最好的配菜了。伏特加可以去掉它們的臭腥味。自從俄國人占領了後,這食物就沒有象樣過。”
他將手插入盤子里那堆鹽浸過的小魚,撮起六七條,抓在一起咬嚼著魚頭然後全部塞入嘴里,又再灌了一大口伏特加一起咽下去。
史朗斯基喝著伏特加,但他和安娜都沒碰那食物。
“你的朋友從哪里弄來卡車和制服的?”
高列夫哈哈笑了起來。“卡車是從塔林的紅軍後勤庫借來的。愛沙尼亞的游擊隊,就是我們森林里的弟兄給了克格勃制服。那帶你們來的軍官和上士是紅軍隊伍里的現役士兵。”
他看見他們倆人臉上的緊張表情,不由得笑得更歡了。“別擔心,他們也是抵抗組織的而且完全可以信賴。而埃瑞克正好跟那軍需官關系很好。他告訴那軍官他想要借一輛卡車去帕努跟他女朋友相會。看在一箱愛沙尼亞啤酒的份上,那軍需官答應了。”
“你相信他嗎?”
“那軍需官?”
“我是指埃瑞克。”
這個店主象受到傷害似的。“不要懷疑這里的當地人,我的朋友。他們仇恨俄國人。這里的一半人都有家里人被那些王八蛋槍殺或送去西伯利亞。”
“你呢?”
高列夫朝牆上的那張家庭照點了點頭。“我的妻子,她在戰爭中死了。左邊的那年輕人是我們唯一的兒子,是個牧師。埃瑞克和他就象兄弟一樣。戰爭結束後,紅軍來到塔林把我的兒子給抓走了。那以後我再也沒見到過他。”他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然後看著他們。“你們最好告訴我你們在這里時是什麼身份。”
“我是你從列甯格勒來的侄女,”安娜說道,“是跟我的新婚丈夫來度蜜月的。”
高列夫笑了笑,抽了口他的香煙並吐出一大圈煙霧。“嗯,這樣很合情合理。在這座古城里,我們一直有許多俄羅斯人光顧。明天晚上,我計劃把你們倆人送上去列甯格勒的火車。這以後你們就跟我不相干了。你們最好給我看看你們的證件,這樣我要被人問起來也說得出名字。”
史朗斯基和安娜給高列夫看了他們的證件,當他仔細看著他們的證件時,窗外響起一陣車輛的隆隆聲,三個人全都站了起來。高列夫跑過去透過窗簾的縫隙朝外張望著。過了一會兒,他回過身來。
“是俄國人的軍車開往沿海。這些討厭的演習又要把半個城鎮給吵醒了。”
他看見安娜臉上緊張的表情。“別怕,姑娘,他們不會來找你麻煩的。在這里即使是貝利亞的克格勃朋友也不會來碰你一下的。”
“你怎麼這麼有把握?”安娜問道。
“因為我這客店里就有兩個克格勃軍官。”
史朗斯基和安娜頓時都緊張地瞪著他,高列夫得意地笑著。“他們沒什麼可怕的。只是來這里痛飲狂歡幾天。有克格勃的客人總是能帶來點方便好處。這樣民兵就不會來騷擾我們了。”
“那兩個軍官是什麼人?”史朗斯基問道。
“一個上校和一個年輕的上尉。是老顧客了,回到這里來找他們以前駐紮在這里時勾搭上的老相好。他們不要住在唐堤兵營里,而甯願選擇住在這客店里。這里更加隱蔽安全些,食物也好些。而且,我們的小伙子們時不時地會鑽出森林朝兵營開槍。這樣經常敲敲伊凡伙計的腦袋,讓他知道我們仍在戰斗。”
他遞還他們的證件,然後脫下眼鏡朝桌上隨手一扔。“好吧,讓我把你們倆人安頓下來。你們睡在樓上。我的那兩個客人還在外面鎮里跟他們的女朋友在一起,不用說,等他們回來時又是喝得醉醺醺的,所以他們不會礙我們什麼事的。”
高列夫帶著他們沿著廳道穿過客堂和餐間,踏上一段嘎吱作響的樓梯來到二樓。他從吊在他油膩膩皮帶上的一個大大的金屬圈里挑出一把鑰匙打開一扇門,並開亮燈。
里面是個窄小、簡陋的臥室,頂上橫著櫟木梁。
“房間不是很夠檔次,但它卻很暖和舒服,而且你們有獨用的洗浴間。”他咧嘴一笑。“看起來你們好象是在度蜜月,我相信你們對共用一張床應該不會反感吧?我已經換上了乾淨的床單和被子。早餐是在八點,在客堂旁邊的餐間里。我在那里等著見你們,新婚愉快。”
“謝謝,托馬斯。”
“樂意效勞。就象人們常說的,我敵人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好好睡吧。”
他向他們道了晚安並合上門。史朗斯基插上鑰匙轉圈將門鎖上,然後看著安娜整理床鋪。他坐在一張椅子上,點燃一支香煙,不住地打量著她的臉。
“你在看什麼?”
“你。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是多麼的漂亮,安娜•;克霍列夫?”
她不禁“卟哧”一聲笑了。“你就象一個蹩腳的演員在念著更蹩腳的台詞。要記住從現在起我的名字叫安娜•;波德金。你不准備睡嗎?”
“我倒甯願就這麼坐著看你。”
她看著他,語氣忽然變得嚴肅起來。“有一件事要搞清。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是不會再有了。我只是一時脆弱而已,就是這樣。你要是在等我脫衣服那你是在浪費時間。我會關了燈在黑暗里脫的。”
“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什麼?”
“你愛杰克嗎?”
她被這個問題問得一愣,沉思了一會便答道。“我對杰克是什麼感覺跟你無關。但你一定要知道的話,我得說他是我遇到過的心地最好的人。”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什麼?”
“我想他是愛上了你,而且愛得不只是那麼一點點。而你知道奇怪的是什麼嗎?我不知道這到底是讓我更加感到幸福還是感到歉疚。”
安娜沒有說話,只是坐在那里,回味著他說的話。
史朗斯基將香煙放在煙灰缸里,然後站起來將她身子拉近。她能感覺到他那有力的牽拉但她還是極力掙紮著,然後他的嘴蓋在她的嘴上,狂吻著她。
她推開他的身子說道,“不!求求你,埃曆克斯,別這樣。還有撳滅那香煙,要不然不等俄國人來殺我們,我們倆人就都被燒焦了。”
“有意思。”
“什麼?”
“你說‘俄國人’的語氣。好象你已不再是他們當中的一個了。”
“把香煙滅掉,快睡覺。”
他壓了幾下香煙將它滅了,當安娜想要去關燈時,他又抓住了她的手。
“我說了不要……;”
但他緊緊地抓住她,他的另一只手已經開始在解她的上衣紐扣。她想要阻止他,但他輕輕地將她的手推開並將一根手指輕按在她的嘴唇上。
“別出聲。”
他的雙眸里有著執著的眼神。她內心里的一半想要抗拒,但另一半卻又想要靠近他,渴望再得到擁抱和保護。
他解開她的胸罩,松開她的發帶,她的頭發隨勢披落到肩上。他含情地看著她的雙眼。“安娜,我想告訴你,發生在我們倆人之間的事真的很美好。這可能是我對一個女人有過的最為親密的感覺了。”
“不用說,你會對每一個跟你睡覺的女人這樣說的?”
“這不是事實。或許你是對的,或許我從來就不能對別人相信到讓他們接近我的地步。”
她仰頭看著他的臉,她知道他說這些是發自內心的。一絲愧疚閃過她的心田,但很快就消隱了,隨即而起的是內心的一陣悸動。她只感到一陣春潮蓋沒了她的身心,暗色中,她禁不住熱烈地吻著他的嘴,他的手滑落下來,撫摸著她的乳房,他撩起她的內裙,高過她的臀部,然後輕輕地探撫著她的兩腿中間,她感覺到他堅硬的下體拂擦著她,接著,他擁起她的身子,橫抱著她走向床。
赫爾辛基
在美國大使館二樓的一間房間,角落里的一個爐子上原木燃著火焰,布蘭尼岡走了進來,他的臉色陰沉,眼睛狠狠地瞪著坐在一旁的麥西。
“醫生說了你是輕度腦震蕩,但你死不了。”
麥西揉了揉他的脖子問道,“你怎麼知道薩里甯確實死了?”
“芬蘭空軍遵照我們的要求想要把他截下。他們從雷達上探到兩架飛機相撞,是在薩里甯回來的路上,隨後信號就消失了。從各方面的跡象來看,他好象是撞上了一架巡邏的米格機。”
麥西的臉上頓時顯出悲痛的神情。“為什麼你們要攔截他?為什麼?”
布蘭尼岡緊盯著他的雙眼。“我想這是再也明白不過的了。你這下是真的捅了大漏子,杰克。這筆帳得好好跟你算。”布蘭尼岡狠狠一拳砸在桌上。“別跟我裝蒜,伙計。我大老遠趕來可不是作什麼篝火閑談。我談的是林子里的那些尸體。我談的是布勞恩——還有雅克辛。”
麥西的臉頓時慘白,過了許久他低聲問道,“你怎麼知道?”
“我們聽到關于雅克辛和波波夫的事後決定去那小屋走一趟。”布蘭尼岡停頓了一下,然後怒氣沖沖地說道,“你當時一出了事就應該馬上跟我聯系。你為什麼不這樣做?”
“那些人跑到小屋來襲擊。但我分析他們只是沖著安娜而來。事情過去後我們埋了尸體。史朗斯基仍執意要去執行這個任務。瓦西里被殺後,什麼都阻擋不了他。我也就順從了他。或許我是錯了,但是這個計劃化了太多的心血,我希望它能夠最後成功。我知道一旦你知道了發生的事後,你就會重新考慮這行動或者干脆取消了。但我想這樣就錯過時機了。我衡量過如果我們干下去事情的嚴重性會有多少。雅克辛還有那些來殺安娜的人不可能知道這項行動的內容,再說他們也都死了。我盤算著或許我們有充分的時間繼續實施這個計劃,在你弄清楚發生的事情以前。”
布蘭尼岡彎腰逼得更近了些。“你破壞了規定,杰克。而事情也是非常的嚴重。你想知道有多麼嚴重嗎?”布蘭尼岡解釋了有關在布勞恩尸體身上發現了斯大林情況的文件,以及懷疑一個蘇聯的行動小組去過那小屋。
麥西一下子給擊悶了,然後他說道,“史朗斯基還以為那文件已被大火燒掉了。”
“可它沒有。而要是你的兩位朋友安全著地的話,我要沒猜錯,他們就走入一張巨大的羅網里去了,就得碰上大麻煩了。基斯洛夫和他在莫斯科的同仁馬上就能把這聯系在一塊。他們就希望我們繼續實施我們的計劃,因為這樣一來就可以在你的朋友史朗斯基和那個女的落地時活捉他們。這就是為什麼他們故意不拿掉那文件。那架我們猜想與薩里甯飛機相撞的米格機,它的出現決不是巧合。基斯洛夫到了莫斯科不到兩個小時,所有的蘇聯陸地邊防哨卡、海軍和空軍基地都該死地一下子進入戒備狀態——包括在赫爾辛基旁的那個鮑庫拉空軍基地。基斯洛夫在莫斯科的那幫人可能不知道史朗斯基確切在什麼時候或什麼樣方式到達,但他們能料猜得到幾分,那些我們以前常用的方法他們會特加設防。”
布蘭尼岡看著麥西無比震驚的臉,然後坐了下來。
“你知道要是莫斯科活捉了他們會有什麼樣的事發生嗎?媽的,這就有足夠的料用來挑起第三次世界大戰。第一,你逃不了一場當眾審判,而當證據擺到法庭上桌面時,這世上所有的國家都會戳著手指頭指責山姆大叔。這以後,莫斯科就可以徹底地隨心所欲了,而且是正正當當的自衛理由,因為我們是深陷在我們那肮髒陰謀的泥坑里了——我們是在派一名刺客去刺殺一個世界級的領袖人物,這不管用哪方面的標准去評判,都是件罪惡萬分的事。”
“史朗斯基決不會讓他自己被活捉的。”
“你別這麼說,你沒法擔保這事的,麥西。沒有人能擔保。現在雙方都在使著法寶,任何事都會發生。事實是,現在莫斯科很有可能已經盯上了他,這就非常不妙。這就是為什麼現在我們要搶在事情惡化以前制止它。這就是為什麼現在我要全部知道你的這項計劃是怎麼實施,你怎麼計劃讓他們到達莫斯科。我要那些接應人的名字和接應站的地點還有路線。所有的細節。我要這些答案而且要快。因為不用懷疑,老伙計,我們得讓這個行動流產,不管什麼代價。”
布蘭尼岡緊盯著麥西那張愁容。
“我想你最好講出來,杰克,快點講。在我們失去時機以前。”
悠悠叻 2023-12-7 21:32
第三十三章
塔林
第二天早晨,當史朗斯基和安娜走入餐室時,那兩個克格勃軍官已經坐在那里了。當他們看見安娜走進房間,兩個人都禮貌地站起來,他們的眼睛布滿血絲,是因為晚睡和酒精的緣故。
兩個人中年長的一位是中等年紀,面色紅潤,肚子圓鼓,並留著板胡。他的眼里閃現著詼諧的光采,他自我介紹說是上校吉諾夫。
第二個人則是個顯得有幾分稚氣的年輕上尉。當他伸出他的手時,他的眼睛只是瞄住在安娜的身體上。
“上尉布卡林為你效勞,女士。”他親切地微笑著。“你叔叔剛剛告訴了我們有關你們的到來。這一定是你的丈夫了。”他握了握史朗斯基的手,然後那上校也跟史朗斯基握了手。
“很高興認識你們兩位。你們選在冬天來塔林不大好,不過我真誠希望你們的蜜月會過得愉快。你們要呆很久嗎?”
“就幾天工夫,只是來看看幾個親戚,再瀏覽一下這座古城,”史朗斯基答道。
那上尉朝安娜笑著問道。“或許不介意的話,你們今晚跟我們一起喝一杯怎麼樣?”
“我恐怕我們已經有了安排,不過謝謝你的好意。”
布卡林得體地微笑著,靴跟一並。“沒什麼。或許另外可以再約個時間。享受你們的早餐吧。”
早餐是更肥的肉和更厚塊的羊酪,還有就是一盤油膩膩的魚,不過幸好還有新鮮的白面包和黃油。當史朗斯基帶著安娜走到靠窗的一張桌子時,他注意到她的臉色在發白。
當他們坐定後,他低聲問道,“怎麼了?”
“那兩個人盯著我看的樣子讓我害怕?”
史朗斯基用手搭著她的手臂,微笑道。“我得說他們都是在用看女人的眼光看著你。放松點。而且要記住,他們當我們是在度蜜月。所以樣子高興點。”
窗子外邊,天空晴朗無云,呈一片湛藍色。外頭那鵝卵石廣場似乎正在開著什麼集市,一群群戴著布帽的農民穿行在四周挑檢著馬畜。
過了片刻,高列夫走了進來,端著兩罐冒著熱汽的茶和咖啡。他跟那兩個軍官聊了一會兒工夫,那兩個人吃完他們的早餐便離開了房間。
高列夫走了過來。“看起來你們兩人都扮演得很漂亮。”他朝安娜眨了眨眼。“那個年輕的,布卡林,絕對是被你迷上了,我看得出來。”
“可我應該是個新結了婚的呀。”
“但這向來就擋不住他們兩個人非分之想。”
史朗斯基站起身,走到窗跟前。窗外不住響起馬蹄子踩踏在鵝卵石地上的“嗒、嗒”聲,廣場里擠滿了人。“外面在干什麼?”
“今天是馬市,”高列夫答道。“馬販子們每個月在這里會集。”
一輛埃姆卡轎車停在外面,過了一會兒,他們聽到廳道傳來沉重的靴子聲和門的打開聲,然後那兩個軍官鑽進汽車里,車子噼噼啪啪地一陣作響,然後在鵝卵石道上顛簸著駛離而去,留下身後驚作一團的馬畜和手忙腳亂的馬販子們。
史朗斯基問道,“你的兩位客人去那里?”
高列夫倒滿咖啡,輕蔑地說道,“出去帶上他們的女相好再痛飲一場。這兩個狗雜種還要我為他們准備野餐。我倒希望撐死他們。”
高列夫一副郁郁寡歡的樣子,史朗斯基問道,“怎麼啦?”
高列夫不安地用圍單擦了擦他的手。“或許沒什麼要緊,但早上一個送貨的人說,火車站有穿便衣的民兵在突襲檢查證件。他們看起來檢查得很仔細。但讓他感到不尋常的是他們對男人女人都檢查。”
“這又有什麼不尋常?”
高列夫揪了下他的胡子。“通常一般民兵在火車站檢查時是穿著制服的,他們是要抓那些逃兵。可就這一次他們對女人也一樣注意。我會跟埃立克聯系,問一下他發生了什麼事,但這或許得等幾個小時。在這段時間里,我建議你們就呆在這小旅館里。”
史朗斯基從窗前走回來並喝光他的咖啡。然後他看著安娜。“我不知道你,但我需要點新鮮空氣。”
安娜看著高列夫,後者聳了聳肩。“我的意思,最好你們兩個人都等著,直到我從埃立克那打聽清楚為止。誰知道呢?或許是有麻煩。”
“什麼樣麻煩?”
“上帝知道。但如果周圍一下子冒出了許多民兵,你可以肯定是有什麼要緊事發生了,你再出去冒風險就不大明智了。”
史朗斯基掏出他的皮夾並點檢著他里面的證件和食品供應券。“或許現在正好是我們的一個機會看看我們的證件是否經得起檢查過關。我得說這是最好的時機了。”他朝安娜微笑著。“你怎麼看?”
“或許托馬斯是對的。或許還是呆在這里比較安全。但如果你認為我們應該---?”
史朗斯基笑了起來。“你真象一個溫順依從的妻子啊。事事讓你的丈夫作決定。”
“那麼就希望,我親愛的丈夫,這樣是沒做錯。”
史朗斯基放好他的皮夾,他看見高列夫臉上擔憂的神色。“別緊張,我們會在你開始擔心前就趕回來。你有這小城的地圖嗎?”
高列夫緊張不安地用圍單擦了擦他的手。“在後面房間里。但我希望你們這樣做沒什麼問題。還有,要如果你們非得出去的話,就一個小時,別再久了。不然的話,我得要擔心了。”
路金在八點過後一會醒了,他的頭疼得厲害,嘴巴也是一片干苦。他剛才只睡了三個小時,眼睛下面是深深的黑圈。
當他在刮臉時,一個勤務兵給他端來一個小盤,里面放著一壺茶。茶味很是粗劣,但路金還是口渴得大口喝了下去,但沒理會盤子里那一片炸焦了的吐司,
五分鍾後,當他在穿衣時,門上響起了一記叩敲聲,卡曼走了進來。
“抱歉打攪了你,少校。剛剛得到新的情況。”
路金拿起擱放在他旁邊床上的假肢並將它綁紮在斷臂上。他看見上尉瞅著那猙獰丑陋的斷臂時的驚縮目光。
“怎麼啦?難道你以前沒有看到過別人掛彩嗎?”
卡曼一陣赧然。“這只是對我突然了點,那你這樣怎麼刮臉?”
“很不方便。你的報告,卡曼。”
“步行巡邏隊設法到達了離出事點不到二十米的近處。當中的一架確實就是那架失蹤了的米格機。”
“那麼另一架飛機呢?”
“是一架小飛機,不知是哪里造的,但肯定不是我們的。”
“尸體呢?”
“有兩具。那個米格機飛行員和那小飛機上的飛行員。巡邏隊無法靠得太近去搬動那兩具尸體,不過很明顯他們也沒什麼留下的。兩個人都被燒得面目全非了。”
路金走到牆上的地圖邊。“別管了,他們對我們再沒什麼用處了。檢查站發現什麼情況沒有?”
“沒什麼,只除了抓到幾個逃兵和一個黑市販子。有一個逃兵想要逃跑被開了一槍受了傷。”
“好極了。至少我們為這個國家已經做了點好事。”
“長官?”
“只是開開玩笑,卡曼。告訴我,你認為愛沙尼亞的抵抗匪幫會幫助我們的目標嗎?”
“有這個可能,但他們通常都是龜縮在林子里,據我們了解,最近的一幫人也要在這里以東的一百公里遠的地方。”
路金走到窗前,俯視著兵營的操場。幾十名士兵排成兩列,步伐整齊地行進著,外面天色仍然很暗。
路金仍背著身子問道,“你讀過屠格涅夫的書嗎,上尉?”
卡曼聳了聳肩。“我出身于一個農夫家庭,少校同志。讀書還抵不上擠奶的一半重要。”
路金笑了。“不過,屠格涅夫提出了一個有趣的觀察竅門。他常說當你在找一樣東西時,別忘了也同樣看看你的耳背後。”
“我不明白。”
“如果你想在塔林窩藏兩個敵特,你會把他們藏在哪里?”
卡曼搔了搔他的下巴。“有很多地方。這座古城的有些地方可以追溯到十四世紀,這地方就象四通八達的養兔場。地底下的窖室和暗道在海盜走私時代就有了。我敢肯定,這里還有些地窖和暗道是我們不知道的。”
“這正是我說的耳背後死角。”路金思索了一會兒。“小城的郊外地帶怎麼樣?”
卡曼猶豫了一下,然後搖了搖他的頭。“人煙太稀少了。鄉村的居民從一哩以外的地方都能發覺到有一個陌生人。”他微笑了一下。“在那種地方,你的靴子新釘了後掌人們都會注意到。再說,愛沙尼亞的一半人口是俄羅斯的莊稼人。如果發現可疑的陌生人,他們會很快報告民兵的。”
路金點了點頭。“很好,那麼現在先忘了那些鄉村地區。”他指著城區的地圖。“就集中在市里面和那些老城區。從現在起,我要這整個地區都布置檢查點和路口哨卡,在所有的大路和城堡的舊出入口。跟兵營保持無線電聯系,通知匹克街的克格勃市局關于我們的要求。這兩個特務會落地在這方圓二十哩的任何地方,不過我猜想他們會設法躲藏在一個新面孔不會引起注意懷疑的地方。任何人只要跟描述的年齡、相貌特征相符的,就攔下來查問並徹底地檢查他們的證件。我的意思是徹底地。”
“是,長官。”
路金穿上他的上衣。“安排一輛埃姆卡和一名司機。還有一台步行通話機和地圖。我要隔一段時間親自檢查那些檢查站。”
“遵命,長官。”卡曼“啪”地立正。
當上尉轉身准備離開時,路金低頭瞧著那茶和那焦了的吐司。
“還有卡曼,可以的話訂一份象樣點的早餐。你不應該指望一個發育健全的人在早晨吃得下這樣的東西。”
卡曼的臉紅了。“我會讓廚子馬上照辦的。”
塔林,這座古老的城堡曾是以前漢薩同盟的一部分,是一個古老的港口和交易的要地,也是那些富有的商人和藝匠的聚集地,一直到後來俄國沙皇不請自來把這里變成了一塊殖民地。然後是斯大林,跟著是德國人,接著又是斯大林。
盡管經曆了長期被侵略的曆史,這里還是看上去象是時間停留在那中世紀狹窄的鵝卵石街道上。陽光灑照在那泥黃和菘藍色的牆壁上,四周都是那種櫟木結構的小酒店和住屋,還有就是那些金飾圓頂的教堂。
他們沿著匹克街散步,這條主街橫切這整個小城,史朗斯基研究瀏覽著單調乏味的商店櫥窗。
在一個賣肉店里,一大爿瘦筋筋的牛肉吊掛在唯一的一個鉤子上。在另一家商店櫥窗里,一個緊板著臉的女人在擺放著幾雙廉價的塑料鞋。史朗斯基決定試試他的供應券,當他在匹克街旁小路的商店里買了一瓶伏特加,那個櫃台後的姑娘接過他的錢和食品供應券,連眼皮都不抬一下。
當他們來到羅西廣場,有好幾個漂亮的姑娘坐在周圍的公園長椅上,她們翹著腿,向那些在她們面前走過的、身穿制服的士兵們展露著迷人的笑容,這些士兵是從蘇聯波羅的海艦隊來的。史朗斯基注意到這些姑娘的鞋底上都用粉筆寫著數字。
“這些姑娘都是從莫斯科來的妓女,來這里找士兵的,”安娜微笑著解釋道。“賣淫是違法的,是要送去古拉格的犯罪行為,但是民兵要想抓她們,得等到逮住她們在拉客要價。所以這些姑娘就將她們的收費寫在她們的鞋子上,這樣她們也就沒有觸犯法律了。”
“非常文明也非常聰明。你認為她們會接收供應券嗎?”
安娜咯咯地笑了起來。“史朗斯基,你真是瘋了。”
“是叫鮑德金,你要記住了。”
“這正好讓你有機可乘。”
他們來到這座小城頂上一座小山上的公園,從那里可以俯瞰海面。盡管是一片晴朗的藍天,但天氣仍然是刺骨的寒冷。公園的後面是大片的官方辦公區,兩名身穿制服的士兵站在門口值勤。這個公園空蕩蕩的,只有幾個老年婦女在溜著她們的狗,還有一個士兵跟他的女朋友在逛公園。
他們找到一張長椅坐下,史朗斯基打開伏特加的瓶塞喝了一口,然後將酒瓶遞給安娜。“來一點,照一點陽光到你的心田里。”
安娜喝了一口。史朗斯基注視著她的臉,說道,“跟我講講斯大林格勒戰役的事。”
“為什麼你想要知道這個?”
“沒什麼。只是好奇罷了。”
她轉頭望著公園。“那真是極端可怕。野蠻殘酷,挨房挨房地搏斗。那些沒有睡覺的無休止的日日夜夜。那冰天凍地的酷寒。還有你一直在心懸著這天能不能吃飽肚子,或者這天你會不會死。轟炸是最可怕的了。那種尖嘯聲沒日沒夜連續幾個月在響著。這真是折磨得連狗都甯願淹死在伏爾加河里——它們再也受不了了。”她沉吟了一下。“但是這一切卻教會了我如何去求得生存。經曆了斯大林格勒戰役後,再也沒有什麼可以叫你害怕的了。”
史朗斯基溫和地問道,“你相信什麼,安娜?”
她搖了搖她的頭。“當那天他們帶走我的女兒後我想我是什麼也不相信了。”
“你還沒有告訴我麥西准備怎麼把她弄出去。”
“跟要把我帶出去的法子一樣,反正什麼辦法都行,只要他能找到她在哪一家孤兒院里。斯大林一手造就了那麼多的孤兒,而在莫斯科又有那麼多的孤兒院,杰克說這得要化時間才能找到莎夏。有些孩子常常會被改了個新名字,而讓他們忘掉他們的身世和他們的父母。但是他答應我他不會失敗的。”她停頓了一下。“那你呢?你都相信什麼?”
他含笑地瞅著她的身體,安娜板著臉,“就只有這個?要是你不相信任何東西,那麼什麼事會讓你覺得幸福呢?”
他沉思了很長的時間,表情也變得認真起來。
“什麼事會讓我覺得幸福?能夠再在我父親的花園里走走。聞聞那蘋果樹的清香。能夠再一次地跟我的父母和我的弟弟、妹妹在一起。”
“你真是個奇怪的人,埃曆克斯。”
“怎麼個怪法?”
“你是個殺手。而你卻在談什麼蘋果的清香和花園。或許你是個典型的俄羅斯人。當你一喝了伏特加,就會因為回憶而變得多愁善感起來,而過後又再也看不到這樣子了。”
他大笑起來並說道,“也或許是因為我太相信你了才會讓你這麼靠近我的內心。”
她然後看到他眼神里有著幾分脆弱的傷感,而當他遞給她酒瓶時她搖了搖她的頭。
“我想我已經夠了。再來多一點你就得背我回去了。”
當史朗斯基掉頭俯瞰著這座小城時,安娜研究著他的臉。他剛才說的話很明顯地影響了他的情緒。那臉上沒有淚水,但是他的嘴角緊繃著,他的眼睛里是一種惆悵失落的神情,好象他所講的自己的過去回憶起來是件令人傷痛的事。
她圍緊了她脖子上的圍巾並站了起來。“我想該是我們回去的時候了。高列夫會擔心的。”
史朗斯基抬頭望著。“安娜……”
“嗯?”
“昨天晚上發生的事你感到後悔嗎?”
她沉思了片刻,然後搖了搖她的頭。“不後悔。”她伸出她的手,一根手指輕輕地撫摸著他的嘴唇。“這已經是很久沒有人這樣抱著我了。我很久沒有這樣產生安全感和需要感了。”
“那麼你喜歡我麼?”
“或許當我第一天見到你我就喜歡上你了。只不過我不想表露而已。”她嫣然一笑。“女人總是這樣的,你也是知道的。這也是那種可笑的矜持罷了。”
他站起來吻著她。“那麼,你真的認為我是個瘋子?”
她的臉上因這問題顯出一副孩子般的無邪表情,突然間在他面前她感到一陣少女的羞澀泛起心頭,她含羞一笑。
“或許是有一點。但是又再想想,我們俄羅斯人不都是這樣?”
悠悠叻 2023-12-7 21:34
第三十四章
高列夫望了望史朗斯基,又再望了望安娜,這兩個人坐在他們的臥室里。高列夫的臉有點發白。當他們一回來,這個旅店老板便忙將他們帶上樓。
“壞消息。我這里剛剛有當地的民警中士來過。”
史朗斯基急忙問道,“他想干什麼?”
“查一下旅店客人的登記錄。幸好我沒將你們的名字寫上去。當他看見登記冊上那兩個克格勃軍官的級別時他便離開了。我們這里現在沒什麼了,但情況看起來不大好。”
高列夫不安地將兩手在他那髒兮兮的圍單上擦了擦,然後一把抓起史朗斯基放在床頭櫃上的酒瓶給他自己倒了杯伏特加。
“你們自己也得要好好來點這烈性的,你們兩個人都需要它。因為更糟的事還在後頭呢。”
高列夫吞下一大口伏特加然後用手抹了下他的嘴巴。“聽埃立克說,軍隊和民兵布滿了各個路口。他們密切注意著長途汽車和鐵路站以及機場。好象每個人的證件都得被檢查。可靠消息說,一個從莫斯科來的少校昨晚到了這里一手負責這個行動。他姓路金,兵營里傳說他是貝利亞直接派來的。埃立克說他現在支使得每個人團團轉。民兵已經在鐵路站開槍打了一個人。一個逃兵,真是個倒黴蛋。”
“埃立克知道這個路金少校到底為什麼在這塔林?”
“這才是要命的事。埃立克聽說他在尋找兩個昨晚空投的間諜。可靠消息說,一架米格機失蹤了,撞落在海邊。昨夜一支步行巡邏隊出發到波羅的海冰面上。今天早晨他們發現了失事地點,還發現另一架在空中撞上那架米格機的小型飛機。毫無疑問這就是那架空投你們的飛機。這就是為什麼軍隊和民兵象成群的蒼蠅叮在屎上布滿在各處。”
史朗斯基的臉色一下子轉白。他看了下安娜。她的臉上是一副嚇壞了的神情。他轉頭朝高列夫問道。
“但是這個路金怎麼會知道我們的情況?”
“這我也不知道。或許是哪個臭小子發現了你們埋的降落傘。反正這個少校知道你們來這並在給我們帶來極大的麻煩。”
史朗斯基看見安娜的臉色發白。
高列夫快速說道,“你們不能再留在這里了,這是肯定的了。要是他們發現了你們,我幸運的話是古拉格等著我,不幸運的話,那就是一粒子彈送進我的脖子里。這兩種前景對我都是不妙。本來是要把你們送到去列甯格勒的火車上,但現在是不可能了,車站被嚴密監視了。甚至連長途汽車也被攔下來檢查,機場是根本不考慮了,那里的警衛太嚴了。”
安娜焦急地問道,“那我們怎麼辦?”
高列夫緊張地捋著他的胡須。“只有上帝知道。以往我們在森林里的抵抗組織人員可以讓你們隱蔽在那兒。但是現在讓你們通過那些路口太困難了,而他們最近的營地離這里也很遠。我懷疑埃立克還能不能再想法借到卡車,這樣是真的在拿自己的命運來開玩笑了。何況,這個路金已調動了兵營里所有可以用的車輛和人員。而且即使我能把你們送到抵抗組織那里這也會把風險帶過去。那里的小伙子此刻也許並不歡迎你們,他們已經被紅軍的炮火轟得夠焦頭爛額了。”
史朗斯基懊喪地一拳砸在桌子上。
“真該死!”
高列夫續說道,“埃立克告訴我說要是明天他們還不能發現你們,他們就會挨房一間間地搜。”
安娜看著史朗斯基。她是一臉失措的神情,然後她問道,“我們怎麼辦?”
“有兩條路走,我是在這條軌道上一路走到底了。但如果你想要碰碰運氣一個人到游擊隊那藏身的話,我肯定高列夫會答應的,我也不會阻止你。”
她思索了一會兒,然後搖了搖她的頭。“不,我跟你在一起。”
“那麼這就沒有一點選擇了。我們得馬上動身。我們窩在這里一丁點生路都沒有。”
“但看來是不可能動。我們怎麼跑出塔林?”
高列夫又為他自己倒了另一杯伏特加並說道,“我倒有一條門路,但說句不吉利的話,這近乎是去送死。”
史朗斯基看著他。“你倒是口出無忌呵,托馬斯。”
“只是個現實主義者。當然我說的是在這座古鎮下面一直有一些排水道,但是你們跑不出十米遠,就會被那些廢氣熏倒。”
“那些排水管道都通向哪里?”
“通到古鎮的邊上。但是這之後,你們又能跑到哪里去?埃立克說到處是紅軍。”
“可這仍然值得一試。”
高列夫緊緊地搖了搖他的頭。“還是忘了它吧。我們曾經利用那些管道來藏我們從德國人那里得來的武器。那些毒氣當場就殺死了我們的兩個人,而另一個人最後死于血中毒。只要吸幾口那臭氣,你們就會躺到陳尸房里去。而且即使你們能保持意識,這許多地道都是通往克格勃總局的下面。你們要轉錯了個彎,那你們就幫這個路金少校省了力氣來找你們了。”
“不管怎樣,這似乎是我們唯一可以碰運氣的機會。埃立克可以在兵營里幫我們搞到些防毒面具嗎?”
高列夫聳了聳肩。“我可以問問,但這仍然有危險,你們會被汙水淹死或熏死。反正我想,這是你們自己的頭伸到鍘刀下面。”
就在這時他們都聽到樓下鵝卵石街道上突然間響起尖銳的刹車聲,大家都不由得緊張地朝窗外探望著。
那輛埃姆卡剛駛停下來,那兩個克格勃軍官,吉諾夫和布卡林正跨出車外,兩個年輕女的在陪著他們。他們看起來都醉得一塌糊塗,當那個年輕的上尉踉踉蹌蹌地邁入旅店時,那兩個女的都咯咯地笑著。
高列夫臉上顯出鄙視的神情。“這些醉鬼。回來就在酒台上灌更多的酒,然後再跟這些鎮里勾來的相好在床上打滾。”
史朗斯基思索了一會兒,然後問道,“你告訴過你的那兩位客人我們是誰嗎?”
“只說你們是我的侄女和她的丈夫,來度蜜月。怎麼了?”
“沒再說更多的了?沒有說名字?”
高列夫聳了聳肩。“這好象沒必要去把事情弄得複雜。再說,他們似乎也對此並不感興趣。”
“你的兩個朋友什麼時候走?”
“吉諾夫明天一早開車回列甯格勒去,那是在他頭腦清醒得可以開車的情況下。布卡林,那個年輕的,告訴我說,他的女朋友希望他能再呆幾天。怎麼了?”
“或許,這里還有另一個逃離這個捕鼠夾的辦法。”史朗斯基微笑著。“你可以幫我搞一套軍官制服嗎?”
當史朗斯基走進餐屋時,吉諾夫正坐在吧台邊。那兩個女人中的一個,金頭發,胸部豐滿的女孩,就坐在這上校的旁邊,齧咬著他的耳垂。他們面前放著一瓶香檳酒,另有兩只倒滿了酒的酒杯。那年輕的上尉和他的女朋友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而見不到人影。
吉諾夫說道,“啊,我的朋友,你來得正是時候,一起來喝點香檳酒。不好意思,我們自己動手了。見不到高列夫。”
那上校醉眼朦朧,當史朗斯基坐下來後,他問道,“你妻子沒跟你在一起?”
“我想她太累了。她想躺一會兒。”
吉諾夫曖昧地笑著。“我的上尉朋友和他的女友也是同樣的問題。真是沒用。這種克里米亞香檳可真的是一流。這可以讓這里的瑪麗亞緊得象顆生了鏽的螺絲帽一樣。”
那年輕的女人咯咯地笑著,並差點從她的高腳凳上翻倒下來。吉諾夫忙扶住她。“嗨,坐穩了,老相好。我們還有一個晚上要過呢。”
那女孩長得頗為漂亮,她的金色頭發削到齊耳根短,但她的妝抹得太濃了。她的外衫松開著兩粒扣子而露出大半個渾圓的乳房,裙子半撩起到她的大腿。她費力地集中眼神看著史朗斯基並拍著她旁邊的高腳凳,一支香煙夾在她的指縫里。
“這兒,你坐在我旁邊。”
吉諾夫喝了口香檳,笑嘻嘻地說道。“你是在跟一個新婚男人說話,老相好。現在他是不會受勾引的。給他個兩三年婚姻日子,然後再試試看。”
“嗯,我還是覺得他挺不錯,”那女人打了個酒嗝。
“我們都挺不錯,直到你嫁給我們為止。”吉諾夫拍著那女孩的大腿並朝史朗斯基眨眨眼。“或許你那嬌妻不在這里是件好事,我的伙計。她或許不會答應的。我知道我的那位一定是不會答應的。”這個上校為自己的玩笑咯咯地笑著。
“家家都是這樣的,上校。”
“我就是經常這樣說的。噯,別老是站在那里讓嘴巴干著。來喝一杯。”
吉諾夫為史朗斯基倒了一杯香檳,並幫他自己和那女孩倒了另一杯。史朗斯基快速說道,“事實上,我來是想請你幫個忙。”
“噢,是什麼?”
“我接到緊急電話通知,要回列甯格勒報到。我的部隊正准備明天晚上出發作冬季訓練演習。”
“有意思,我就覺得怎麼你看上去有點象軍隊里的。但怎麼高列夫沒提起過你是個軍人?你是什麼軍銜?在哪一個部隊?”
“是上尉。在17裝甲師。我隨身帶著我的軍服,一半也是為了預備部隊里的召喚,但沒想到這麼快。”
“真不象話。這一定把你的蜜月計劃全部打亂了,是不是?列甯格勒的軍隊,我認識上面的一兩個人。要不要我去試一下,揪一下他們的耳朵,這樣你可以留下來?”
“謝謝你的好意,長官。不過我還是急于想回去。我已經答應我的妻子以後去敖德薩旅游以對這次蜜月作補償。”
“你真是個大好人。公事第一啊,噯?”
“我是真的希望你能給我們方便搭你的車。去列甯格勒的最後一班車一個小時前開走了,明天早晨的第一班又太晚了,我想知道你的埃姆卡有沒有兩個空座位。請原諒我說我們會答謝的。”
吉諾夫醉糊糊地笑著。“什麼話。非常樂意效勞,再說我也很高興能有伴。只是,我得起早。要早上七點。這樣行嗎?”
“太好了。”史朗斯基喝完他的香檳,放下杯子。“多謝這杯酒,上校同志。”
“你這麼快就要走了?”
“我想,我還得要收拾點東西。而且我最好跟我妻子講一聲。”
“好吧,那麼明天七點見。”
那女孩開始撫摩著吉諾夫的胸膛,上校“啪”地打了下她的大腿。“當然嘍,要看情況,只要這頭小母老虎在黑夜結束前沒把我弄趴下。”
已經快要午夜了,史朗斯基坐在臥室的窗台上抽著煙。安娜走過來並看著他。
“你覺得這樣能行嗎?”
他聳了聳肩。“除了那些排水道,我想不出還有其他什麼法子,而且我們不能再逗留在這。現在這是個好機會,檢查站或許不會對一輛車上兩名穿制服的軍官進行懷疑。而一個軍官的妻子和她的丈夫在一起旅游應該不會引起太大的稀奇感。”
“那要是我們真被攔下來怎麼辦?”
“盡量不要流露出你的害怕。克格勃人對害怕的嗅覺就象一條狗對一根骨頭的嗅覺一樣。”
“你認為是因為簡尼的飛機才驚動了他們?”
“可能吧?”
門上傳來一記敲叩聲。史朗斯基打開門,高列夫走了進來,拿著一套軍隊里上尉的制服,棕色皮帶和槍套,大衣,軍帽和靴子。
“臨時間只能拿到這些了。埃立克從部隊的倉庫里拿來了這一切。尺寸大小應該是合身的,但是我恐怕這部隊番號的肩章是個問題。他們只有十四裝甲師的。”
“我會想法應付的,只希望吉諾夫醉得記不起我跟他講的是另一回事。他在哪。”
“在他的臥室里,跟他的女朋友在一起,狂飲著酒,並糟蹋著我的床。”
史朗斯基笑了一下。“謝謝,托馬斯。”
高列夫點了點頭,神態緊張地說道,“好吧,那就祝你們倆人好運了。明天見你們。”
等他走了後,史朗斯基試穿著制服。他系上插著托卡雷夫的槍套和皮帶,系在那束腰的軍官外衣上,然後在鏡子前調整著他的帽子。
安娜從盥洗室里走出來,她在里面也試換上了衣服,史朗斯基問道,“你覺得怎麼樣?我能混得過嗎?”
她打量著他。大蓋沿的軍官帽下,那雙藍色的眼睛咄咄逼人地直盯過來,還有他那锃亮的靴子、硬挺的上尉肩章和束腰的上衣無不襯托著他的氣勢。
“我不得不承認這很適合你。只是別顯得太氣勢洶洶了。”
“我是名俄羅斯軍官。這是我的地盤。行了,讓我看看你穿得怎麼樣。”
安娜換上了早晨要穿的衣服,一條黑色的百褶裙,一件敞開著領口的罩衫。她的頭發披掛下來,而她的化妝更襯出她的嬌美。史朗斯基直搖著他的頭。“一個軍官的妻子應該看上去風度迷人,但不是這樣個迷人法。你的罩衫最好一直扣到領口,你的頭發也應該收盤起來。要看上去象個傳統正派的女人。”
“多謝教誨。”
他走近身,將她的頭發繞起緊緊地打了個結。
“這樣好一點。軍人們往往會被美貌吸引注意力。再巧妙地用一下你的化妝,,盡量看上前別太吸引人,把你的圍巾圍在脖子上盡量豎得高一些。你穿襯褲了嗎?”
“什麼?”
他半露著笑容。“你聽到我在問什麼。你穿襯褲了嗎?是那種肥肥的?或者說又厚實又暖和的?就是我的老奶奶常穿的那種。”
“外面現在是零下十度。你說呢?”
史朗斯基笑了。“很好。明天把這塞到你的襯褲里。”他遞給她他的幾套假證件。“我建議你自己的也同樣放好,只是為了以防在檢查站他們要抄身。一個當兵的通常不會去檢查女人下身的,除非他是頭十足的禽獸。但真要是他那樣做了,那麼就奉陪他們玩一玩吧。”
安娜拿過那些證件。
史朗斯基又說道,“還有在我們走之前,你最好把槍留下來給托馬斯。要是萬一我們被攔住並抄身的話,如果他們在你身上發現這,那就只會把事情弄得複雜。”
“那要抄到你呢?”
“我是個穿制服的。”
“那你怎麼解釋那支帶消音器的奈琴特手槍呢?”
他微微一笑。“這讓我來操心吧。”他看著她的臉,神色變得嚴峻起來。“從現在起,事情不會是輕松順利的,安娜。你明白嗎?”
“是的,我知道?”
“你知道要是我們失散了並面臨被抓的危險時應該怎麼做嗎?”
她凝重地點了點頭。
赫爾辛基
布蘭尼岡站在美國大使館二樓的窗前,喝著他的第三杯咖啡。麥西坐在旁邊的一張皮軟椅上,臉色陰沉地盯著窗外赫爾辛基海濱外那眾多小島上的星星燈火。
隨著一記敲門聲道格拉斯;;;;;;;;凱甯手拿著一張薄紙走進來。麥西焦慮地站起來。
“我恐怕是壞消息。我照你們要求的去辦了,根據我們這兒大使館里面無線電監聽組的小伙子們所說,塔林正在進行大規模的調動活動。聽起來是在搞搜索之類的緊急行動。我們的小伙子搜集到說他們是在找兩個人,一男一女。看起來你們的兩個朋友倒黴是倒定了。”
麥西的臉色頓時發白。
布蘭尼岡放下他的咖啡,從凱甯手中一把奪過那張薄紙瞪眼看著,最後捏成一團怒氣沖沖地朝牆上狠狠一扔。
“媽的 ……”
凱甯問麥西道,“有沒有人可以告訴我這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麥西沒有吱聲,布蘭尼岡則怒氣沖沖地瞪著他。“我告訴過你,不要問三問四。這是高級機密。你就照我關照的閉上你的嘴,不然的話,我會來讓你閉上。”
這個文質彬彬的外交官臉漲紅了,他憤憤然地說道。“當然,就象你說的,這根本不管我的事,我也搞不清到底是發生了什麼鬼名堂,但現在這里到底是個什麼故事?你和你的人還要留在這里嗎?”
布蘭尼岡歎了口氣搖著他的頭。“真的是對牛彈琴。”他看著麥西。“我算說對了,你這下漏子真的捅大了,杰克。夠我們受的了。”
麥西憂心忡忡地問道,“現在怎麼辦?”
布蘭尼岡沒理睬這個問題,對凱甯說道,“我需要打一個緊急電話。你有沒有一條我可以用的安全線路?”
凱甯奚落地一笑。“當然。不過我可不會建議你在這麼晚的時候打電話給大使先生。老人家會大發雷霆的,要是有人半夜三更地打電話到他家里去。”
布蘭尼岡皺眉瞪著這個人,滿腹火氣地說道。“你這個笨桶。我不是要跟你那個鬼大使談話。我是要跟美國總統談話。”
悠悠叻 2023-12-7 21:36
第三十五章
塔林
2月27日
當安娜和史朗斯基在七點前走進餐廳里時,吉諾夫正一個人坐在一張桌旁,他兩眼因酒勁未消仍通紅著,下巴滿是胡子茬。
他默默地朝他們擺了擺手打招呼,又繼續吃他的早餐了。當高列夫過來端給他們咖啡時,史朗斯基注意到這旅店老板的手在發抖。
“怎麼啦?”他輕聲問道。
高列夫彎下身子倒咖啡低語道,“我六點到集市廣場走了一趟。這座小城全是民兵和克格勃,而且到處是檢查哨卡。不是我說喪氣話,一等你們走了,我就離開去跟我森林里的朋友呆一起,直到我覺得安全了我再回來。要是你們被抓住了,那是永遠回不來了。”
房間的另一端,吉諾夫突然站起身,用餐巾擦了擦他的嘴,然後走了過來。他朝高列夫強笑了一下。“你的那些香檳都可以把人弄死。我的頭一整晚就象是有人用一把橡皮棒子不停地敲著。”
“任何沉溺都會付出代價的,上校。”
“確實是,”吉諾夫干巴巴地回答道。他看著安娜,臉上又浮出強笑。;我得說你今天早上打扮得真漂亮,親愛的。”
安娜塗了非常濃的妝,很是誇張,她心猜吉諾夫這樣講也只是在客套罷了。“謝謝你,上校。我丈夫告訴我說你開車送我們去列甯格勒。我是不勝感激。”
“什麼話。我們就得互相照應我們穿軍服的人。我只是遺憾他的公務妨礙了你們的蜜月計劃。;吉諾夫看了看他的手表,簡快地說道,“我過十分鍾動身,所以不要延誤了。他們還等著我一點在列甯格勒一起軍官聚餐呢。”
他轉身准備離去,然後又猶豫著停下身子,對史朗斯基說道,“順便說一聲,我們從老的東塔那邊走。這樣我們就可以直接上到濱海大道。另外只是讓你知道一下,我昨晚聽說有關部門正在找一對敵方間諜,他們是前天晚上跳傘降落的,所以可能會碰到檢查哨,不過希望他們不會耽擱我們。”
史朗斯基裝出一副吃驚的樣子。“真的?敵人間諜從哪里來?”
“你知道,我是問都沒問。一個男的和一個女的。我知道的就這些。”
路金在六點醒了過來,因為睡得不好仍感到渾身疲倦。他刮了胡子,穿上衣服,然後坐在桌上閱讀著剛才卡曼送來的昨天夜里的報告。
卡曼還留下了一個早餐盤,里面是俄國茶和新鮮的面包卷以及一股怪味的梅子果醬。路金打發走了那個上尉,說如果他需要他的話會叫他的。
此刻他將報告紙攤開在他跟前,在細篩著那些紙頁。那些字在他眼前跳舞躍動著,他的眼球因缺少睡眠而感到酸澀。
報告里沒什麼令人感興趣的內容。這城里和鎮上的每一家大大小小的旅館都被上門檢查過了,所有的住客都被核實過了,他們的背景都經由在匹克街的克格勃總部檢查和核實過了。
被抓起來的逃兵數目已增加到了二十一個。
在軍隊里有這樣一個笑話,你要是想開小差,你就應該往西朝波羅的海地區方向去。那里的女人漂亮帶勁,那里的烈酒也是痛快帶勁。這樣至少一個男人在因開小差而被送去西伯利亞服苦役前也享受過那麼一回了。
路金抬起頭來,盯著外面的夜色。在波羅的海這個地區的冬天是長夜籠罩,每天最多只有三個小時的陽光,而他總是覺得冬天給人一種蕭瑟淒涼的感覺。他思慕著那溫煦的克里米亞陽光;那香橙花香和茉莉花香,以及拂在他面上的暖風。他曾答應過娜蒂亞要在今年夏天帶她去克里米亞。他現在在懷疑他到那時是不是還能活著以實現他的許諾。
一想到了她,他便不禁憂心如焚地想如果他失敗了她會怎麼樣。他不能失敗。路金絕望地歎了口氣,又再把心思集中在那報告紙上,思想上的緊繃感和情緒上的疲憊感在他的腦海里一直交纏折騰著。
有二十一個逃兵,一個黑市販子,和一個年僅十五歲的少年,他藏有一支生鏽了的、沒有登記過的德國魯格步槍,但沒有子彈。這個少年在夜里被拘捕,被審問有關那跳傘降落的事,但很明顯他對此一無所知。讀著這由當地克格勃錄寫的報告,只知這少年在審訊中被嚴刑拷打。看起來他連一個抵抗分子都不是。那些人是隱藏在森林里,那些勇敢卻枉費心機的愛沙尼亞男人和女人用一些破爛的德國武器武裝起來,但他們仍搞得軍隊很是頭疼,哪怕戰爭已結束八年了。
路金不禁打了個冷戰,他將報告擱到一邊。這個倒黴的少年基本上是要被槍斃的。在被占區里擁有一支未登記過的槍就意味著極刑,不管年齡是多少。
他將椅子朝後一推,點燃一支香煙,感覺著瑪考卡牌那股煙草勁滲到他的肺葉。有人在敲門,卡曼走了進來並敬了個禮。
“汽車已經准備好了,等你去巡查路口哨卡,長官。我想,第一個應該是東塔。”
路金撳滅了香煙。“很好,卡曼,那就東塔。”
當埃姆卡在古城那狹窄的鵝卵石道上顛簸行駛時,周圍還是一片漆黑。
象許多俄國的小汽車一樣,這輛埃姆卡是十分的簡陋而沒有暖氣,所以吉諾夫穿了一件厚厚的羊皮茄克來保暖。他建議安娜和史朗斯基在後座坐得靠緊一些,再將他專為乘客准備的厚毛毯鋪蓋在他們的腿上。當他朝左打了個彎轉入一條狹窄的小路、駛往那些花崗岩古塔當中的一座時,三個人都冷不丁地看見了前方的檢查哨卡。
一隊身穿便衣的人和身著制服的民兵守列在一個臨時路障前,那紅色路欄置在兩個油桶中間橫攔在路上。前面有三輛車排隊,兩輛送貨卡車和一輛私人小轎車,停在路上等候著被放行。那些民兵看來檢查完了第一輛卡車,路欄被移開,卡車開了過去。
吉諾夫慢慢踩下刹車,停在前方轎車的後面。他心焦地用手指點擊著方向盤。
“真倒黴。我想我們別無他法,只能等著排到我們了。”他掏出一包煙,回頭朝史朗斯基和安娜問道。“你們有誰要抽煙嗎?克里米亞黑市來的。抽了保你們喘不過氣來。”
史朗斯基拿了一支,但安娜搖頭不要。史朗斯基劃火為吉諾夫點燃香煙,然後回頭看了下安娜。她的嘴巴緊繃著,她也看著他。
此刻,他們都聽到一輛車子在鵝卵石路上顛簸的聲音。史朗斯基朝前望去,只見一輛綠色的軍用吉斯車從對面開來,一直開到檢查口。車子刹停下來,一個人跨出車外。
他穿著黑色的克格勃制服,頭戴著軍官帽,披著件厚厚的黑大衣,腳蹬高統靴。史朗斯基注意到他只是左手戴了個皮手套。那只手看上去顯得僵硬,他心猜這是個假肢。
這個克格勃走到一個在檢查哨卡的穿制服的軍官跟前,聲色俱厲地對他講話。過了片刻那個軍官忙轉身大聲吆喝著一道命令,守著這個檢查站的民兵們都象被鞭子抽了一下似的,立即勤快地忙活起來。
弧光燈“啪、啪” 地全部打開,把鵝卵石路照得一片通亮。又有幾個民兵冒了出來,看來他們有些人剛才是躲在車子後面睡大覺而現在被搖醒了。這個克格勃很明顯地在督促著,因為第二輛卡車被徹徹底底地檢查著。只見一串忙碌不息的人影。晨昏被那嚴厲的命令聲和響亮的應答聲喧騰得一下子熱鬧起來。
卡車司機被勒令下車,一個民兵檢查著他的證件,用一只手電筒對照著照片和臉,而其他人帶著電筒鑽入駕駛室。卡車後面的車篷布被掀開來,又有一些民兵攀上後車廂,另一些人檢查著車子下面的底盤,用帶有金屬長柄的鏡子和大功率的電筒照著。
他們三個人瞠眼看著眼前這副場面,史朗斯基感到安娜的手緊抓著他。他算了下,有十二個民兵和軍隊里的人,再加上那個戴著皮手套的克格勃和他的司機。令人難熬的五分鍾過去了,那輛卡車還沒被放行的跡象。在他們後面,又有更多的車輛在排著長龍。
最後吉諾夫一拳砸在方向盤上。“真是活見鬼?照這個速度,我們能在午夜趕到列甯格勒都算不錯了。”
突然間那卡車被允許通過了,他們前面的那輛轎車開始移動起來。這次的檢查是一樣的徹底,司機的證件被細審著,那個克格勃靠在一堵牆上抽著煙,關注地盯緊著這一切。史朗斯基暗暗地咒罵著,只感到一陣冷汗從他全身冒出。
他悄悄地解開他的托卡雷夫槍套蓋,確信那保險打開著。他湊近安娜,感覺到她的緊張感在加劇。
“准備好,如果需要逃的話,馬上起身,”他低語道。“想法回到旅館去。”
吉諾夫猛然回過頭來看了一眼。“你在說什麼?”
史朗斯基微微一笑,馬上回答道,“或許我們應該乘火車,上校。”
“都是我不好,這真是荒唐透頂。”
“這也不是你的錯。”
“這倒也是,但我想該是我跟那負責的軍官打聲招呼的時候了。看在老天份上,我們不能這樣等一整天,不然我們都得遲到。”
但是突然間前面的轎車被示意放行,而開始輪到他們了。當吉諾夫將車趨向前時,路欄又被移回到路中央,吉諾夫停下車子並搖下車窗。弧光燈的強光白晃晃地打在這輛車上,令人眩目,一個民兵跑上前來。
“喂,全部下車並准備好你們的證件。”
吉諾夫的臉漲紅了,這個民兵講話魯莽無禮。他亮出了他的身份證。“你是在跟一個克格勃上校說話。語氣客氣點。”他朝前面的路欄揮了揮手。“讓我們過去,快點。”
那個民兵打量了下吉諾夫的身份證,然後搖了搖頭。“所有人都得受檢查,他們的車輛也得被搜查,所以還是照我剛才說的做,我們會盡快檢查完畢。”
吉諾夫已經快要發作了。“我們倒要走著瞧!這里誰是負責?;
“這都一樣,同志。他的名字叫路金,路金少校,是莫斯科克格勃的。所以現在,下車到外面來。”
史朗斯基和安娜一聽到這個名字的提起,都不由得全身一緊,但是吉諾夫看起來是被氣昏頭了。
“閉嘴,你這有眼無珠的蠢貨,告訴那個負責的軍官我要見他。快去!”
那民兵被吉諾夫的怒喝聲嚇了一大跳。這人轉身舉起一只手朝那個克格勃 -- 那個叫路金的人 -- 示意著,而那個人也在注意著這邊的爭執。
他大步走過來。“有什麼問題嗎?”
“你看,路金,或者我不管你叫什麼名字,;吉諾夫說道。“你現在是跟一個克格勃上校談話,我的朋友和我都急著趕路。我們在列甯格勒都有重要事要辦。”
“我恐怕不經過檢查和搜查,任何人都不得通過。”
“這都是誰下的鬼命令?”
路金掏出他的身份證出示給吉諾夫看。“是我下的命令。現在正搜捕敵特分子。”
吉諾夫看了路金的身份證,說道,“那好吧,不過你要清楚,你這是在耽擱我們的時間。”
“所有的人我都在耽擱,上校,不過我肯定你明白我這是在辦公事。現在,要請你們全部下車,並准備好你們的證件。”
吉諾夫臉色鐵青,然後下車並將身後的車門狠狠地摔關上。
那個民兵先檢查著他的證件,另兩個人則低頭貓腰搜他的車子。史朗斯基和安娜從後座位側身鑽出車外,路金的眼睛不由得一亮。
他邁步上前。“證件,請出示,上尉。” 史朗斯基將證件遞了過去。很長的時間里這個少校盯著史朗斯基的臉,然後他檢查著證件,最後他抬起頭來問道,“這位女公民是什麼人?”
“我的妻子,少校同志。我們在塔林逗留了幾天。”
“你們來塔林干什麼,佩屈羅夫斯基上尉?”
史朗斯基笑了,並朝安娜點了點頭。“來度我們的蜜月,同志。”
“你們住在哪里?”
“住在古城里我妻子的親戚家。有什麼問題嗎,少校同志?”
路金觀察著史朗斯基的臉部表情。“確實有點問題。我們正在搜尋一男一女,是前天夜里跳傘降落到愛沙尼亞的敵特分子。敵情發生後,根據我們的情報描述,他們的年齡恰恰跟你和你的妻子相符合。”他看了安娜一眼。;你說這位女公民是你的妻子?”
史朗斯基不無驕傲地說道,“當然,同志。我們在三天以前結了婚。” 他又微微一笑。“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證,少校,她不是一個敵特分子。”
站在旁邊的一個民兵“噗哧” 一聲笑了出來,但是路金的表情卻毫無變化。
他不冷不熱地說道,“我恭喜你們兩位了。我也可以看看你的證件嗎,女公民?”
“當然。”
安娜在她的手提包里摸索著,然後拿出來交給他。路金極其仔細地檢查著這些證件,打開電筒從各種角度照著證件,並眯眼感覺著,又用他的拇指搓摸著證件的表面。他沒有將證件還給安娜,卻轉而看著史朗斯基,然後也是如此這般地細尋著他證件的破綻。
“你們要去哪里,佩屈羅夫斯基上尉?”
“列甯格勒。”
“去干什麼?”
“我要返回我的部隊。”
“那是哪一個部隊?”
“第十四裝甲師。在諾夫哥羅德馬上要舉行冬季演習,我恐怕我一定得趕回部隊。”
那少校瞅了眼史朗斯基制服上第十四裝甲師的肩章。“要是我們搜一下你的行李你不會介意吧?”
史朗斯基聳了聳肩。“當然不,少校。”
路金打了下響榧,一個民兵跑上前來。“把上尉的行李搬下來徹底地搜一下,他妻子的也是。“他又觀察著史朗斯基,突然間兩個民兵緊握著他們的托卡雷夫沖鋒槍趨上前來,好象察覺到了什麼。
吉諾夫跑過來打圓場。“我說,少校,有這個必要嗎?我們實在是急著要趕路。我自己本人認識這個軍官。還有這位女士也是。在塔林我也正巧常常住在她這里的叔叔家里。”
“安靜。我知道你們有急事要辦。但我們大家都是。這化不了很長時間。”
吉諾夫氣得滿面通紅。那個民兵從後蓋箱搬出所有的行李,路金對史朗斯基說道,“請指給我們看你們的行李。”
史朗斯基指著他們的兩個衣箱。路金先檢查著兩只箱子的外面,十分地仔細,手指沿著箱子的接縫處劃摸著。史朗斯基站在那里,直看得冷汗從他的頸背處冒出,揣摸著他到底能一下子打出多少槍,暗暗打定主意真逼不得已那樣的話,他第一槍就先打這個路金。
那個少校抬起頭來。“請把箱子打開,上尉。”
史朗斯基照他的吩咐做了。路金蹲下身子,用電筒照著衣物。他檢查著衣服上的標簽並感覺著每件衣服的質地。最後他站起身來,又一次打量著史朗斯基的臉。一絲狐疑不定的表情閃過這個少校的臉,似乎有什麼東西觸動到了他的內心深處。
“你看上去很面熟,上尉。我們以前見過面嗎?”
“這我可不敢說,少校。”
“戰爭期間你當過兵嗎?”
“在庫斯克第五軍團。”
“是步兵嗎?”
“是的,長官。”
“真的?那你認識金雅汀上校嗎?”
史朗斯基假裝回憶了一會兒,然後搖了搖他的頭。“我只在庫斯克呆了三個月,然後我就被調走了。我恐怕我沒有聽到過這個人。”
吉諾夫在旁邊冷得直發抖,又插話進來說道。“真的,少校,這可憐的人和他的妻子已經因為他們的蜜月被打斷而非常掃興了,你應該看得出他是個真正的軍官。你該不會胡攪到要去逮捕他或者讓我們就一直這樣站著凍僵到死為止吧?”
少校朝吉諾夫冷冷地投去威懾的眼光,然後又看著安娜和史朗斯基,似乎仍無法拿定主意。
“問一個問題,上尉。你妻子是幾月份出生的?”
“長官?”
“她的出生月份。一個簡單的問題。”
史朗斯基勉強一笑。“七月份。一個男的是不大會忘記這個的,尤其是剛剛新結婚,長官。”
“可你的年齡現在才結婚似乎顯得大了一點,上尉。”
“長官?”
“這是你第一次結婚嗎?”
史朗斯基搖了搖頭,看上去他似乎被觸及到心中的傷痛處。“不,長官。我第一個妻子在戰爭中死了。我說,長官,這都有必要嗎?”
路金躊躇了很久,然後慢慢地把兩套證件還給了他們。“我很抱歉耽擱了你們很久。你們可以走了。祝旅途愉快,上尉。你也是,女公民。還有你,上校。”
“還有那白白浪費的時間,”吉諾夫回道,狠狠地吐了口冒著白汽的粗氣。
他們都鑽回到車子里面。當史朗斯基移身到後座安娜的身旁並甩手將毛毯蓋在他們腿上時,他感覺到毯子底下她的手伸過來,一把緊緊地抓住他的手,指甲深深地嵌在他的肉里,直掐得他發痛,他感覺得到她在發抖,而他自己也是全身發虛,盡管周圍一片寒冷,襯衫里卻是大汗淋漓,他的心跳聲直撞擊到了他的耳膜。
當埃姆卡發動起來並在鵝卵石路上顛簸地行駛著時,吉諾夫怒氣沖沖地在前座一個人嘟罵著。“那些莫斯科來的人總以為他們比別人高過一頭。”他惡狠狠地咒罵著,“你就等著瞧,路金少校,你這得勢小人。等我到了列甯格勒我就要你好看。你他媽的目無上司。”
當他還在罵罵咧咧時,史朗斯基回頭朝車後窗瞅了一眼。
那克格勃少校在車後仍站立盯著看,他的臉上有著一層微微的疑云。
史朗斯基轉過頭來。這個少校很聰明,問一些表面上無關緊要的問題,但是這些問題卻能告訴他很多東西。不知怎麼,看他臉上的神情,他還是沒有完全信服。史朗斯基不由得全身緊張起來並了個寒噤,埃姆卡此時已打入下一個彎口。
黑暗的車廂里,安娜低聲問道,“怎麼啦?”
“我就覺得剛才被人拖著到鬼門關前走了一回。”
當路金回到唐堤兵營時已將近九點了。
卡曼手里拿著一摞紙正等著。他看上去疲倦萬分。
“給你的新報告,少校。我恐怕仍然沒有那一男一女的確切行蹤。”他將紙放在桌上。“你認為目前情況我們是不是在白浪費時間?”
路金冷峻地盯著他。“恰恰相反。我想要行動繼續開展下去而且范圍要擴大。”
卡曼歎了口氣。“難道少校就不能考慮這兩個人在他們跳傘降到愛沙尼亞時可能已經喪命了?跳傘有時候會出岔子的。或許我們應該搜一下野外看有沒有尸體?”
“一個人打不開降落傘而送命我還能接受,但兩個我決不會考慮。命令還得執行。擴大搜索范圍,要包括離城中心方圓十五公里的地區。城里的每一個屋子、旅館和商店都要徹底地搜查。”
“可這要花幾天的時間!”
“你有十二個小時。”
“少校,你說的是要包括愛沙尼亞四分之一的人口!”
路金怒氣沖沖地轉過身來。“我不想再羅嗦了。就照命令執行。而且要快,快去!”
“是,少校。”卡曼敬了個禮便退下,關上了門。
路金煩躁地用手捋了下他的頭發。他對那個上尉態度過于嚴厲了些,看得出這個人跟他是一樣的疲憊,但這關系太重大了。路卡和檢查哨還有客店登記的檢查應該多少有一點眉目。
但什麼也沒有。甚至沒一點跡象表明這一男一女就在塔林。
他從窗口朝外望著。他可以依稀辨識到遠處這座古城的幢幢牆影,那路德教教堂的金飾圓頂就從那眾牆後冒出,那些從十五世紀就矗立了的、曾見證過侵略者們開進和開拔的、古老的菘藍色房子延伸著沒入暗色中。
那個男的和那個女的一定就在周圍什麼地方。這真是叫人不可思議。有那麼多的檢查站,現在應該是有跡象出現了。
他又想到在東塔的那個上尉和他的妻子。對這個人他有一種奇怪的、而又具體說不出的感覺。他肯定他以前在什麼地方看到過這個人的臉。他當時提及到這一點,倒不是象其他問題那樣有什麼用意或擺圈套。但是他到底是在哪里見到過他呢?
那上尉的妻子長得比較迷人但卻談不上漂亮。她的化妝反而破壞了她的容顏。妝化得太濃了。或許這是故意的?這個男的說他們是度蜜月。她應該看上去幸福才是。但她看起來並不是幸福樣,只是緊張樣。抑或這只是他的想象而已?
但是那個男的卻毫無懼怯的神色,真是叫人費腦筋。路金發覺很難捉摸透這個人。
那個他問他關于他妻子生日的問題對他的最後決斷不無影響,但也只是在剛才。他曾經在基輔抓到過一對德國間諜,兩個人扮作夫婦旅行。一個真正的丈夫總能記得他妻子的生日的,而那個德國男的卻很長時間答不上來,到最後他索性拔腿就跑,當然最後他還是被抓了回來。但是今天早晨那個上尉卻能答上來。
不管怎樣,這對夫婦仍是個苗子,他還得要查實一下他們講的故事。那上校在旁作證說他認識了解他的乘客無形之中又幫了他們一把。
但是真正叫路金心神不定的還是那個男的那張臉。他肯定他能從什麼地方記起這個人。這個人身上有著一種奇特的相識感。但是他操心的事太多了,壓力太大了,回憶東西只有在腦子清晰甯靜的時候才最有效,而不是在疲勞和一片紛亂的時候。最終他會想起來的,但不是現在,盡管他絞盡腦汁,但腦海里卻還是一片空白。
他從窗前退回,又拿起那女人和那被叫做為狼的男人的照片。他看著它們很久很久。那狼的照片實在是太模糊了根本就沒什麼用,照片是從很遠的距離照的。另外一件叫路金疑竇不解的事 -- 那男的檔案里少了兩頁的事實。或許貝利亞自有他的理由要抽去這兩頁紙,但路金卻總有點懷疑。這就好象他的調查進程被有意地搞得艱難複雜。
帕沙是對的。通常一個偵查員是被允許接觸了解跟案子有關的所有情況。
那女人的照片顯示她沒化過妝,她的頭發被削斷了,她的臉瘦削拉長著。她的眼睛下面有著明顯的黑圈,顯然是因為精神壓力或是缺少睡眠,或者兩者皆是。
路金力圖想象著她的頰骨處再圓胖一點、頭發再長一點以及再化妝一點會是怎麼個樣。太難了,真的無法想象。一個女人只要適宜地抹上妝完全可以改變她的容貌。不管怎樣,他的本能告訴他有什麼地方不對勁。而且那些檢查站到現在也沒發現其他的可疑者。
他拎起話筒,迅速撥通了卡曼的分機號碼。
“我是路金。我要立即查實一個叫奧列格;;;;佩屈羅夫斯基上尉。看看他是不是在列甯格勒的第十四裝甲師。跟他的指揮官聯系,或者接電話的其他人也行。我要他個人檔案的詳細介紹。出身、婚姻以及其他的。還有核實一下這個師是不是正准備在諾夫哥羅德舉行冬季演習。叫他們給我回音。”
卡曼問道“這人是誰?”
“先別管這,只是照著做就是了。再打電話給當地的空軍司令准備好一架直升飛機以便我需要它。要是他找借口推托的話,就叫他跟我通話。還有找一下一個克格勃上校叫吉諾夫的,他在塔林時是住在哪里。”
路金放回話筒。現在仍然有足夠的時間在那輛埃姆卡到達列甯格勒之前把它截住。這段路駕車要五個小時,這樣路金就還有三個小時的先機。
他看了下他的手表。九點鍾。
順利的話,那些情報十分鍾里就可以從列甯格勒分部傳回來。
悠悠叻 2023-12-8 20:56
第六部分 27日 早上9點15分 ---晚上6點30分
第六部分 27日 早上9點15分 ---晚上6點30分 第三十六章
愛沙尼亞
2月27日
他們一路沿著通往基維奧里鎮的大路行駛,等一過了這座小鎮,便可以彎上徑通列甯格勒的濱海公路。
路上只見漆斑剝落且朽爛的漁船倒臥在海灘邊,胡亂丟棄的漁網就象一張張巨大的蜘蛛網。天空很晴朗,但在西端卻有著一大片黑壓壓的雪成云,懸積在冰凍的波羅的海上空。
去列甯格勒有三百多公里的路,在公路干線上開五個小時就可以了,但當他們一離開基維奧里,公路上便塞滿了軍用車輛。排得長長的坦克車和拖著沾滿泥漿的噴氣式飛機的卡車一輛接一輛地開往西面,吉諾夫不得不慢下車速緩行著,直到他們捱到海邊。
“很高興看到斯大林仍然不忘讓波羅的海人知道我們的鐵拳,”吉諾夫興高采烈地評述道。“有誰要抽煙嗎?”
史朗斯基接了他一支煙。當吉諾夫朝後遞過他的打火機時,他隨口說道,“我得說,剛才在塔林,那個少校對你很是懷疑。”
史朗斯基笑了一下,然後道。“我一定是天生長著副令人懷疑的臉,上校。”
吉諾夫大笑起來。“不過,要是你真的是特務,那你肯定就犯了一個大錯,去搭上一個克格勃上校來作伴。”
又過了一個小時,路上基本上沒什麼車輛,只是偶爾有騎著馱馬、毛驢或趕著馬車的農民,吉諾夫加快速度行駛著以追回被耽擱的時間。
他們駛過凋敝的愛沙尼亞小鎮和村落。鄉里間,時時可見的那些被二戰戰火毀壞的莊子仍是空無人煙,都是燒黑的殘垣和坍頂的農舍。當年德國的坦克大炮已成一堆堆廢鐵,被遺棄淋曬著,鏽蝕斑斑地橫躺在鄉野里。
當他們經過一個廢棄的村落時,史朗斯基和安娜發覺那些農舍看上去是最近才被鏟平的,村里的教堂也被拆毀。兩道黑漆刷在一塊木示牌上,顯然是要塗沒這村莊的名字。
“幾個月前這里還是一個很熱鬧的村莊,”吉諾夫講述道。“後來有幾個抵抗分子囂張地炸掉了一個附近兵營里的彈藥庫。駐地的指揮官就把這里的男人全部槍斃,將女人和小孩都送去西伯利亞。有點殘忍,是不是?但有時這種殘忍的手段還是需要的,我想你一定同意,上尉?”
“那當然。”
吉諾夫轉過頭來微笑道。“這些喪心病狂的抵抗分子還以為我們可以被打敗的。但他們錯了。就象那個瘋子希特勒和那個傻瓜拿破侖。你們知道在里加的那塊著名的紀念石碑嗎?在一面它寫著:‘1812年拿破侖率二十萬大軍進發莫斯科從此經過。’在另一面它又被補寫上:‘1813年拿破侖領二萬殘兵敗走莫斯科從此經過。’”吉諾夫說畢呵呵大笑。
又過了半個小時,他們過了那瓦,吉諾夫提議他們停一下歇歇腿,然後他們再一鼓作氣直抵列甯格勒。
“我這里有一些食物和伏特加。吃一點東西再呼吸一下清鮮空氣,沒有比這更能清醒頭腦的了。”
史朗斯基看了眼安娜。剛才塔林檢查站那個少校的那副樣子令他們倆個人都心下不安,兩個人都不大情願耽擱趕往列甯格勒的時辰。
他對吉諾夫說道,“或許我們還是應該加緊趕路?”
“別瞎說,我們有的是時間。用不了兩個小時我們就可以到列甯格勒了。前面有一個很不錯的景點。我有時就在那里停下來歇一歇。”
天色依舊很暗,遠處天際還只是映現著微弱的曙光,月亮也仍掛在天頭,幾分鍾後吉諾夫便將車駛離大路拐入一條凍結的小路。兩邊都是狹窄的小徑沒入林子里,開了大約一百米,車子翻過一個小坡,便開到一個小小的凍湖旁的一片開闊地。
湖後的風景倒確實是很漂亮,高而筆直的樅樹齊齊地排列在湖岸邊,蓋沒在上面的雪衣如綿糖似的潔白細膩,這里有著一種遠離塵囂的甯靜美。
吉諾夫鑽出車子,對史朗斯基說道,“很漂亮吧,是不是?現在,去把伏特加和食物拿出來,伙計,在後蓋箱里。里面有我在塔林買的熏鰻魚和新鮮的面包。我肯定你妻子的肚子叫餓了。”
史朗斯基轉到車子後蓋箱邊,拿出一個野餐用的籃子,剛轉身,他便聽到安娜發出一記輕弱的叫聲,再一看,吉諾夫竟凶狠地揪住她的頭發,他的手槍指在她的頭上。
“把你的手舉起來,”他對史朗斯基命令道。吉諾夫的臉緊繃著,人一下子變成一副凶狠的樣子。“慢慢地解下你的槍套。我是說慢慢地。然後扔到這邊來。照我說的做,不然這女人的腦袋就要喂一粒子彈了。”
“怎麼回事?這是在開什麼玩笑嗎?”
“少跟我裝糊塗。照我說的做。”
史朗斯基照他吩咐的做了,吉諾夫一腳踢開那皮帶和槍套,然後一把將安娜從他身邊推開,推向史朗斯基,他的槍仍瞄准著他們倆人。
他的雙眼狐疑地眯縫著。“你們倆個人是不大對勁。剛才塔林的那個少校,他的懷疑是對的。你們倆個是特務。”
“上校,這真是胡說八道,”史朗斯基沉著地說道。“我們的證件在檢查站都沒什麼問題。快把槍放下。你這樣子把我妻子都嚇壞了。”
吉諾夫厲聲喝道,“閉嘴。我留意了你們的口音。你們倆個人都不是列甯格勒人。我一輩子都是住在那里的。這個女人,她是莫斯科人,但你,我卻怎麼也聽不出你是哪里的。剛剛另外有一件事突然提醒了我。昨天晚上你告訴我說你是第十七裝甲師的。但在檢查站你卻告訴那少校說你是十四裝甲師的。你可不可以把這給我解釋清楚?”
“那一定是弄錯了,我也搞不清當時怎麼會弄錯的。而且我也從沒說過我妻子是列甯格勒人。”
“弄錯了,你他媽的放屁。”
史朗斯基動了下身子,想要蓄勢撲上去,但他站得太遠,撲不到那上校。
吉諾夫忙將手指扣在扳機上。“我要是你,可真的不想玩火。你會先失去一只眼睛的。我可是個神槍手。”他將手槍瞄准著史朗斯基。“現在,你乖乖地告訴我你們到底是什麼人,不然的話我就扣這扳機了。”
路金坐在米爾直升機冰冷的圓蓋艙里,兩眼掃視著直升機底下一條條蜿蜒伸展的大路。
他們是在一個小時前從唐堤兵營冒著朦暗的天色起飛的,此刻飛在通往列甯格勒的大路上空,僅有五十米的高度。一片片無盡的樅樹林從直升機的兩側疾掠過,遠處是冬季那鉛灰天色籠罩下的白茫茫雪原、村落的燈點和路燈的黃圈輝光。
直升機的駕駛員轉過頭,在轟鳴的機聲下扯著嗓子大叫道。“我們不能飛更遠了,少校。從西面正飄過來一大片雪成云。照規定是不允許同時在黑暗里和惡劣天氣下飛行的。”
路金先前很是費了一番力氣,到最後亮出了貝利亞的信才讓空軍指揮官同意直升機在夜色中起飛的,那個指揮官勉強地讓了步,一再警告路金在夜色中飛行的危險性。這架米爾直升機的性能裝備根本不適合在這種天氣飛行,飛行員必須得貼近地面以防萬一。
此刻路金猛搖著他的頭。“別去管規定。等我跟你講了你再調頭。你的汽油足夠嗎?”
“還可以飛兩百公里,不過——”
“那就飛下去。要是你看到什麼東西你就喊。”
那飛行員還想表示異議,但他看見路金那嚴厲的臉色,便轉回頭控制著他的飛機。
路金低頭看著他膝蓋上的地圖。他手上拿著一只小手電筒照著,然後他“啪嗒”關掉電筒,又再繼續掃視著底下的公路。有一長排坦克車正往南開著,在曙光下,它們那笨緩移動著的灰色軀殼活象一只只巨大的金屬蝸牛。
列甯格勒方面的消息是在卡曼打電話過去後十分鍾傳回來的。第十四師並沒有什麼上尉奧列格•;;佩屈羅夫斯基,而且根本就沒有在諾福格羅德舉行的冬季演習。路金的第六感覺是對的。但是真該死,他當時在檢查站就應該照著這感覺采取措施。
吉諾夫呆過的那個小旅館已經由克格勃查訪過了,但那地方被鎖了起來,主人不見蹤影。他們破門而入並短促地搜查了遍整個屋子,但什麼也沒發現。旅館的登記冊上只有另一人的名字,一個叫布卡林的上尉。路金只能守株待兔地看那個上尉或那個店主會不會現身。
根據他自己的估算,那輛埃姆卡應該就在前面不遠的什麼地方。即使以八十公里的時速行駛,這輛車也最多只能開兩百公里。再加上交通堵塞的因素,很可能只開出一百五十公里。
這樣他們也就領先五分鍾的光景。
路金考慮過那個上校可能會開著那輛埃姆卡小轎車走小路,但是看起來不大象。那條公路干線並沒有搞什麼封道修路,倒是那些小路塞滿了軍用車輛。那直升機飛行員已經俯沖過幾次到幾輛埃姆卡車旁,在暗色中跟它們並排前行。直升機在那些車旁盤旋貼近著以便看清車里的人,看見的都是幾張驚詫、難以置信的臉。但目前為止,仍沒有發現那上校的埃姆卡。路金還無法確定那個克格勃上校到底是被蒙在鼓里無辜的呢,還是跟他們一伙的。
他又再朝下掃視那公路干線。什麼也沒有。幾分鍾前他們飛過了最後一隊坦克車。他朝那飛行員大聲叫道。“你的機身底下有沒有探照燈?”
那人朝後看著並點點頭。
路金說道,“要是十分鍾里還沒有發現什麼,我們就回頭檢查那些小路,那些通進森林的小路。那輛車可能停在什麼地方。”
那飛行員看起來很擔憂,他指著前方的一片烏云,搖了搖他的頭。“馬上就會有雪暴的。而且大路兩旁有高壓線。能見度這麼差,我們會卷到電線的。這太危險了。”
“你就照我說的做。”路金命令道。
那飛行員堅決地搖著頭。“不,少校,我負責這架飛機。我必須堅持我的觀點,這太危險了。要是我們碰上雪暴,後果不堪設想。我們得回去 ——”
那飛行員調轉方向,傾斜著機身,米爾機開始劃著圓弧,頭調至他們來的方向。
路金從槍套里拔出手槍,扳開保險,將槍頭指在那個人的頭上。
那駕駛員看著他,驚張著嘴巴。
“你他媽的瘋了?”
“也許吧,但你要不照我說的做你就死定了。打開探照燈,不然我就轟掉你的耳朵!”
“上校,你搞錯了。”
吉諾夫站在那里,他的武器瞄准著史朗斯基。“快說。別逼我開槍。”
“我沒有什麼可說的。除了我准備向上面反映這件事。你的行為毫無道理。”
吉諾夫的臉上閃過一絲把握不定的表情,然後他說道,“你在消磨我的忍耐心。”
“這樣好不好?我們開到最近的一個軍營。你打電話給我的指揮官。他可以證明我的身份。”
吉諾夫冷冷一笑。“在這同時,你們倆就可以尋機逃走。我可不是傻瓜。再說這個抓獲你們的功勞應該由我來立,不是剛才塔林那個小人得勢的少校蠢蛋。現在告訴我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上尉奧列格•;;佩屈羅夫斯基,第十四裝甲師。”
吉諾夫跨近一步,怒氣沖沖地將槍對准著史朗斯基。“你他媽的還糊弄我,我這就崩掉你的狗頭 ——”
安娜急說道,“上校,我想你應該知道真相。”
史朗斯基想要說什麼,但安娜止住了他。“不。我必須得告訴他。” 她鎮定地看著吉諾夫的臉。“我們並不是夫妻。我丈夫是列甯格勒的一名軍官。這個人是他自己說的那個身份。但我們去塔林只是為了單獨在一起。”
吉諾夫咧笑著嘴。“又變成情人了?編得很象,但你還要編得更象樣些。”
“在我的手提包里有一張我和我丈夫的合影。”
吉諾夫猶疑著,一下子變得不能肯定起來了。“把它給我拿來。記住了不要玩什麼花樣,不然你朋友的腦袋就沒有了。”
安娜走到車那邊,在後座找到了她的手提包。
吉諾夫朝她走近一步說道,“把它扔到這邊。”
安娜將包扔了過去,當包落地後,吉諾夫便彎腰去拾它。
安娜疾速沖了過去,等吉諾夫反應過來慌忙抬起槍時,她的手掌已重重地劈在他的頸脖上。他痛得大叫一聲,而史朗斯基也已動作了,急奔過來,但他還不夠快。
吉諾夫已開了一槍,幸好子彈只打破了史朗斯基的上衣,因史朗斯基剛好飛起一腳將槍從上校手里踢飛,他的拳頭狠狠地擊在他的下巴。吉諾夫仰身翻倒在雪地上,血從他的嘴里直冒出來。
當史朗斯基抓起武器時,吉諾夫乞憐地支起頭看著,他的兩眼滿是害怕之情。“求求你別殺了我。求求你,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求求——”
史朗斯基毫不答話,抬手照著他的眉心就是一槍。
安娜驚恐地將手捂在她的嘴上,史朗斯基快速說道,“快回車里去。”
她沒有動身子,只是盯著那上校的尸體。鮮血從他頭上的槍洞汩汩流出。有好幾秒的工夫她就站在那里不動著,被震呆住了,直到最後史朗斯基輕碰了下她的手臂
“安娜……!”
“別碰我!”
她一把將他推開,史朗斯基粗狠地抓緊她的手臂,猛搖著讓她抬起臉來看著他。“聽我說。你是被嚇壞了。你以為我喜歡這樣嗎?這是搏斗,安娜。這是生死搏斗。他會把我們倆人都殺了。而且只要記住他是克格勃的,是跟把你關進古拉格的那些人一伙的。是跟搶走你孩子的那些人一伙的。記住這一點。”
他的話震醒了她。
“你最好幫我一起把尸體埋了。去看看車里有沒有什麼我們可以挖洞的工具。快點。我不想在這里呆一整天。”
她看著他轉身俯向尸體開始在口袋里搜著東西。突然她抬頭看著天空,她聽到一陣微弱的螺旋槳翼聲,但然後又漸漸消隱了。
“怎麼了?”史朗斯基的臉上已冒出汗來了,他焦急地盯著她。
“沒什麼。我想我聽到什麼……”然後她轉身朝車子走去。
他們化了五分鍾的時間,用手和一個車里拿來的輪胎撬棒在雪地上刨挖著,將尸體埋進一個淺洞里。當他們完畢後,渾身都被汗水浸濕了,身上的衣服也都是血跡。
史朗斯基說道,“你最好把衣服換了。我去拿箱子。”
她開始脫衣服,史朗斯基從汽車後蓋箱拿來衣箱,並自己也脫下衣服。他穿上燈芯絨的衣服和帽子,等安娜換好衣服,他又再最後一次環顧了四周並說道,“把你換下的衣服給我。”
她遞給他衣服,史朗斯基奔到灌木叢里,急急地赤手在雪地上挖了一個洞,挖深到剛好能容裝下他們的衣服。隨後他再將泥和雪蓋沒洞,直到地上看起來跟沒挖動過一樣。
“走。”
當他們跑到車邊,史朗斯基瞧著她的臉。那張臉蒼白而緊繃著,他能看出她兩眼里發自內心的悚懼之情。
“安娜,我剛才那樣做是不得已,你要明白這一點。”
“是的,我明白。”她顫栗著身子。
“怎麼了?感到冷嗎?”
“還有害怕。”
“不用兩個小時我們就可以到列甯格勒了。幸運的話,短時間內不會有人知道吉諾夫失蹤的。”
他的手撫摸著她的臉,然後他脫下他的茄克衣,輕輕地圍披在她的肩上。
安娜要推開。“你會凍壞的。”
“披著它。”
她抬臉看著他。“埃曆克斯 ……;;”
“什麼?”
她張口想說什麼,隨後看起來又改變了她的主意,搖了搖她的頭。
“沒什麼。”
她掉頭朝回看著他們留在雪地里的腳印。“那些怎麼辦?”
“看這情景,還要下更多的雪。它們很快就會被蓋沒的。行了,我們走。我們離開這里越快越好。”
他將衣箱收入後蓋箱,他們鑽入車子。史朗斯基打開前車燈,照亮那條回大路的林間小路。
就在此刻,空中突然傳來一陣沉悶的螺旋槳翼聲,聲音就在他們的前方上空,隨即他們便看見一束強勁的燈光劃掃過樹林,這聲音越來越大,到最後幾乎變成震耳欲聾的轟雷聲了。
突然間一架直升飛機從樹林上空冒出,機身底下的燈束捕捉到了他們並照定著,那強光照得令人眩目迷糊。
透過光幕,只見機艙里有兩個人影,其中一個通過飛機一邊打開著的邊舷窗用手槍瞄准著。
一記槍聲砰然響起,埃姆卡前座位邊的車窗嘩地全部碎落下來。
安娜禁不住尖叫起來,那子彈從她臉前劃嘯而過。
“抓緊了!”
史朗斯基拼急地發動車子。車子一記猛吼,輪子一下子飛轉起來,幾秒後才咬住雪地,跟著,車子便如箭離弦,躥向那林間小路。
悠悠叻 2023-12-8 20:57
第三十七章
路金擦了擦他的眼睛,朝下張望著。
那螺旋槳葉刮得機艙震撼著,很難讓人集中眼神,路金眨眼掃瞄著公路兩邊樹木的前前後後。
他們現在在林子的上空,從大片密集的白樺樹上掠過。探照燈開著,它那銀輝的指梢探掃著他們底下的簇葉,並隨著駕駛員的偏駛,從左游到右。時不時地這個駕駛員回頭緊張地看著路金。路金的手里還握著那把槍。要是他們降得太低,他們就會削到樹木或靠近公路兩旁的高壓電線。
他們已經沿著公路飛行掃望了將近十分鍾了,呈8字型的在路兩邊的樹木上交叉行過,但什麼也沒發現。路金懊喪地咒罵著。
飛行員的眉毛都已滲出汗來了,他轉過頭緊張地說道,“少校,要是我們現在不調頭,我們就完了。我們會不夠汽油飛回塔林的,再說天氣也會對我們很不利……”
路金眺望著蒼穹。這人說的沒錯。一片灰垢色的雪成云正從西方向他們逼近過來。
“繼續飛。”
“少校……我得反對!”
“我負責這架飛機。照我說的做!”
那飛行員咬著牙齒,轉回頭去操縱著飛機。他的嘀咕聲里滿是絕望的發泄。
隨即一切便發生了。
探照燈劃過一條通進林子的岔路,路金猛然間見到一輛轎車的輪胎印。
“在那!”他用手指點著,那駕駛員看見了那車印。透過前方樹林,路金辨見到一個小坡,再後面看上去象是一個凍結的湖的樣子。
“飛低些!”
“少校,要是我們太低了,那些樹梢……!”
“飛下去!”
駕駛員氣惱地搖著頭,但還是遵照著命令將米爾飛低,探照燈照到那沿著林間小路的兩條象蝸牛爬行的車胎印。直升飛機跟著這車印道。他們掠過一個小坡飛到那個凍湖上。當他們沿繞著那湖岸的上空飛行時,突然間路金看見那輛黑色的埃姆卡,他的心立時別別地狂跳起來。疾瞬間,他睹見兩條人影正鑽入車里。
他忙朝駕駛員大叫道,“就停在這!穩住!”
當米爾急停在半空時,機艙里的噪聲幾乎蓋沒了一切,機艙也震得厲害,飛機就半懸在埃姆卡的上方,猛烈地吹刮著四周的樹木,並裹飛起片片雪花。
透過機艙窗,路金看見了那兩個人驚愕的臉,在被探照燈照住的一開始顯得被定住了身,正是檢查口碰到的那對夫婦。
在猝遇之初的猶豫過後,他急忙拉開了直升飛機一邊的小窗,將手槍瞄准了那輛車並開了火。
他看見乘客前座邊的窗玻璃碎了,然後突然間,那輛埃姆卡猛地往前一躥,沖入林子里的路。
“跟著他們!”路金大吼道。
駕駛員操縱著米爾劃了個弧圈調頭,開始喧吼著飛在樹林上空,緊跟著那車子。
史朗斯基緊握著方向盤,臉上都冒出汗了,汽車顛簸在那狹窄的小路上。冰冷的寒風從玻璃粉碎的窗口猛吹進來,但他在駕駛中幾乎都顧不及意識到這冰一般的刺冷感,他所有的思想都集中在前面的路上。時不時地車輪沖到一個凹坑,車子猛烈地顛簸傾斜著,安娜拼命地緊抓住車門以不致被甩出去。
幾秒過後,隨著頭上方響起螺旋槳翼的轟鳴聲,直升飛機又突然出現在他們頂上方,圍轉了一圈後盤旋在半空,那探照燈明晃晃地刺照著他們的眼睛。史朗斯基咒罵著,那燈光令他兩眼一片瞎,車子也立即失去控制,突然歪向一邊,他拼命地打轉方向盤控制住車子。
埃姆卡尖吠著急刹住。在白晃晃的探照燈光下,他又換檔、再猛一踩油門,隨即他們便又脫出了光柱。右前方有一條小徑岔出,他猛轉了方向盤幾圈,拐入這條小徑,直升飛機緊跟著,直到它又飛到他們的前面。然後他們聽到一記金屬碰擊聲,一粒子彈穿透過車頂,子彈頭飛嵌入後座里,安娜驚叫起來。
“抓緊了!”
史朗斯基用一只手緊握著方向盤,一只手搖下旁邊的車窗,再拔出他的托卡雷夫。他稍踩了下刹車將車速慢下來。數秒間,直升飛機吹撥開樹枝葉,搖晃著機身停在他們的正前方,機頭左右搖擺著試圖要穩住它自己。史朗斯基突然看見機艙里那張少校的臉。
他抬手瞄准著,連發了三槍,槍聲過後,他看見機頭那圓蓋玻璃爆出洞來。
那直升飛機立時歪向一邊,但仍盤旋著,然後史朗斯基看見那少校將槍頭伸出機艙的邊舷窗瞄准著。埃姆卡左邊的雪地上“噗、噗”地爆飛起雪團。
他一踩油門,他們又朝前沖著。直升飛機快速地劃了個弧圈,緊追著他們。
突然間,埃姆卡迎面碰上一條狹窄的小路,史朗斯基意識到他們又回到了樹林里那條通往大路的小路。
他打轉著車子拐向右。直升飛機仍緊跟在他們後面,那強勁的探照燈將車子灑照得一片透亮。
數秒後,史朗斯基看見前方五十米遠那條大路。在左邊,就在他們的前面,是一座高聳的高壓電線鐵塔,兩邊都架跨著粗粗的金屬電線。
他朝安娜大吼道,“把頭低下!”
他猛地急加速,埃姆卡咆哮著徑直對准著鐵塔沖去。
當米爾機劃空飛行時,螺旋槳葉鼓噪起的“嗒、嗒”聲幾乎將人的耳朵都要震聾,路金的臉上也淌出汗了。
機艙里彌漫著緊張到極點的空氣,駕駛員使盡渾身解數控制著飛機,隨著那汽車的S形行駛、急轉和在樹木林中時快時慢,他要時不時地急調頭。
路金的眼睛盯在那輛汽車上。他將托卡雷夫伸出邊舷窗,想要瞄准了射到那司機,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每當米爾機飛到那輛車的前方,這車又急轉入另一條小徑,直升飛機又得嚎叫著急轉調頭再去跟上。
路金朝駕駛員大聲吼叫道,“給我穩住這架鬼飛機,行不行!”
“我他媽的已經盡了最大的力了!”
那輛埃姆卡突然慢了下來,他們又超上了它。當米爾機轉回身並且駕駛員試圖將探照燈照定在那汽車上時,只聽得幾記快速的連發槍聲,他們頭上的玻璃裂出三個洞。米爾機急忙升起,路金則本能地伏下頭,透過窗口瞄准著,快速地連發兩槍,但都打偏了。埃姆卡又加速起來,拐右,然後回到了那條通到大路的林間小路。
“跟著他們!別讓他們跑了!”
駕駛員惱火地咒罵著,米爾機又劃了個圈,轟鳴著跟住那輛車。
當他們離大路還有五十米時,路金突然間出于本能地感到一陣恐怖的戰栗。
那駕駛員驚叫道,“噢我的上帝……!”
路金驚恐地看見那座高聳的高壓電鐵塔幾乎就在眼面前。駕駛員拼盡全力在最後一刻偏轉著航向,但一秒過後,螺旋槳葉還是削到了那高壓線。一陣強得令人眼瞎的藍色電暈團頓時爆放出,碎珠般的電火花象焰火似的在他們臉前迸綻著。
當米爾歪頭沖入那巨大的鐵塔中時,一陣尖利得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屬撞擊擦吱聲頓然響起。然後那螺旋槳葉的鼓噪聲嘎然止住,直升飛機在一團炸開的火焰中倒栽蔥地落下。
悠悠叻 2023-12-8 21:00
第三十八章
列甯格勒
2月27日
那個瘦臉男人將三杯伏特加酒放在那張破桌上。
他一口喝完一杯,看著那一男一女,然後用袖口背抹了下他的嘴並笑了笑。
“喝吧。你們接下來會很需要這酒來鼓點勁的。”
這個人中等年紀,他那張黝黑、瘦長的臉是一副全然無所謂的神色。
他是個烏克蘭人,戰後,他作為難民居住在巴黎,干著攝影師的行當,一直到美國人一手操辦把他派入蘇聯,身份是蘇聯戰俘,在前線推進到戈廷根時被俘。當他跟那里的數以百計的其他俄國士兵一起被轉交後,便在克格勃的手里被嚴審了幾個星期,即便是過了那道關,他還是得在古拉格苦熬兩年,為了他不可原諒地被德國人俘虜。
這以後一切就順利輕松了。
他在靠近彼得格勒岸堤的一家照相館找到了工作,為彼得格勒海軍學院的高級軍官拍肖像照。他們是非常欣賞他的技藝,又再把他們的朋友和家人帶到他這來,現在經常地他在海軍盛大的晚會上為他們和他們的同志拍攝留照。
每個月他將感興趣的翻拍照片和記錄文本送到在彼得格勒的一個流亡組織的間諜那里,這些東西又再被一路傳送到在巴黎的流亡組織辦公室,而最後是到美國人手里。
一份危險的工作。但他堅定心意要對蹂躪他國家的赤色分子報仇。
他是在他的照相館里接到了那個電話,一個小時以後,他在冬宮附近的一個公園里跟那對男女會面碰上了頭。他帶著他們乘了幾條環線電車,繞回到他住處。直到他們落坐在莫埃卡運河旁的一條靠近涅夫斯基大街的弄堂里的兩室戶居室里後才歇上一口氣。
這是一個破敗的地方,牆上石灰剝落,家具也是破舊得很,是在一座由原來沙皇時代的老建築改建成工房的二層樓里。空氣里有著一股食物發黴、變餿的味道。正屋旁邊還引出一個小廚房間也就是他們現在坐的地方,在桌上他擺放了厚厚的粗劣面包和幾盤加了肉末的厚粥。
他的客人們沒碰那些食物,但接過了伏特加,史朗斯基問這個男的,“為什麼?有什麼問題嗎?”
這個人樣子難看地怪笑了一下,點燃一根香煙。“所有你告訴我的情況只能意味著一件事。你們兩個人被鳥上了,要不然,我的名字就不叫弗拉基米爾•;呂科夫。”他瞄了眼安娜,為他的粗話聳了聳肩,隨後吐了口煙,並將煙盒遞給他的客人。“沒有其他可以解釋這一切,我恐怕是這樣了,我的朋友。”
當史朗斯基剛接過一根香煙,突然他們房子的對過處傳來一對夫婦高聲爭吵的聲音,互相對罵著,又傳來摔門聲,吵聲越來越響。突然,一記脆響聲一下子凝結住了爭吵的空氣,聽起來是什麼人被挨了記耳光,跟著一個聲音哇哇大叫,“不許你的髒手碰我,你這頭肮髒的豬!”
弗拉基米爾兩眼朝門那邊翻了翻,輕笑了一下。“愛情。沒有它我們會什麼樣子?俄國人就是喜歡吵架、扔東西。他們對當局不敢發的牢騷全部在家里發泄。”他朝門那邊點了點頭。“不用為那兩口子操心,他們白天黑夜一直都是這樣。很快你就會聽見一記乓門聲,那個丈夫會罵他妻子一聲母狗,然後他就會出外去喝個大醉。”
話音剛落,便聽得一記門的摔上聲,一個怒氣沖沖的聲音破口罵道,“母狗!”,跟著樓梯響起得得腳步聲。
弗拉基米爾大笑道。“聽?要是生活中每一件事都象我的鄰居那樣可靠有規律就好了。”
史朗斯基說道,“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們為什麼說我們碰上了麻煩?”
那個人收回目光,吸了口煙。“兩個原因。第一,從你告訴我的來看,克格勃和民兵毫無疑問地是專門在找你們。第二,無論你們選哪條路徑肯定都會有困難。”
“你要是有顧慮的話,我們可以離開,”史朗斯基說道。“但我們沒有其他的地方可去。”
弗拉基米爾漠然地搖著他的頭。“不用為我擔心。我的顧慮早就隨著戰爭沒有了。我失去了我的妻子和家庭。只留下我孤身一人。還有什麼可以顧慮的?”他欠起身抓起那伏特加瓶子。“那些王八蛋,就讓他們來槍斃我好了。”
他又為他倒了杯酒,史朗斯基站起身走到窗前朝下看著。底下有一個小院子,通向街上的一個拱道。院子的一端是一排掛著插銷鎖的木門,看起來象是屬于這工房樓里住戶的室外堆物間。院子里滿處是亂扔的垃圾,躥跳著幾條瘦骨嶙峋、翻找食物的野貓。
史朗斯基講述了有關路金,那個少校的插曲。倒不是他樂意談這事,而是這今後發生的一切都會事關到他們旅程的成敗,甚至可能將弗拉基米爾也牽扯進危險中去。但這個人卻對這可能危及自身的變故顯得驚人的渾不在意。
史朗斯基轉過來看著他。“我們必須得想法到莫斯科。”
弗拉基米爾撳滅他的香煙,從那面包上扯下一大塊塞進嘴里嚼咀著。然後又灌入一大口伏特加一同咽了下去,用手抹了下嘴。
“說是容易。鐵路上走,有紅星快車。它隔夜從列甯格勒到莫斯科,路上十二個小時。但從你告訴我的情況來看火車站很有可能被監視起來。乘飛機是最快的了。每兩小時就有飛機飛往莫斯科。但機票很難弄到手,你們可能要等好幾天才能拿到機票,而這還算你們幸運的。而且毫無疑問,跟火車站一樣,克格勃和民兵也會對機場嚴密監視。當然,你們可以再偷一輛車開下去,但沿途修歇的話要開一天半,而要是你們開著輛被偷的汽車被檢查哨口截下的話,那就是找上麻煩了。”
“那乘長途汽車怎麼樣?”
弗拉基米爾搖了搖他的頭。“這里當然有長途汽車服務,但不是直接到莫斯科的。你們要換好幾條線,整個路程要化好幾天的時間。要是你們不熟路的話,根本就行不通的。”
史朗斯基瞧著安娜,煩悶氣躁地歎了口氣。安娜默默地看著他,然後她對弗拉基米爾說道,“一定還有其他什麼法子吧?”
弗拉基米爾歪嘴笑笑,隨口朝地上吐掉黏在嘴唇上的煙絲。“或許吧。”他思索了一會兒,然後看著他們兩個人。“我有一個主意。或許這能行得通。來,我給你們看。”
他起身朝門那邊走去,史朗斯基和安娜跟著他。
愛沙尼亞
這真是場噩夢。
路金醒了過來,全身一個激靈,人處在一片凍結的黑色之中。他的四肢僵酸刺冷,活象冰液在流過他的血管。
他人麻木僵住了,渾身浸透了汗水,而且他感到自己人在發燒。
他的衣服和臉上都結上了一層霜,自己感覺就象有人用一堆冰把他給封蓋起來一樣。寒氣刺齧著他的肌膚和骨頭,就象火焰從四面八方要把他吞噬掉似的。
當他橫躺在雪地里時,人尚處在半昏迷、半清醒的意識中。迷糊中,他開始辨覺到一股強烈的火油味並夾雜著一種略帶點甜膩的怪酸味。
他記起了這種怪味。任何經曆過戰火的人都不會忘記這種怪味。這象動物的腐尸味,但來得更甜膩。
這是人尸肉燒焦的氣味。
他支起他的脖子想打量四周,頓覺一陣劇痛貫透他的左臂,他禁不住痛叫了一聲。
他慢慢地閉上了他的眼睛,許久才又張開,在微弱的光線下費力地側頭看著自己的身體。
他此刻是躺在雪地里,他的腦後碰到什麼堅硬的東西。從他躺的姿勢,他看見他是枕在一顆倒臥的樹干上。他的腦後骨還感到有些隱痛,而他的身子則時時地輻射出一陣陣遍體的悸痛。他的衣服因爆炸已經被撕成碎條了,布料也已經烤焦,他聞到滿是焦布和油燼的味道。
還有什麼地方不大對勁。
驚恐中,他看見他的假肢已經被扯掉了,他的斷肢完全曝露在外,斷臂盡端的肉都已被燒黑了。
路金痛苦而驚駭地盯著自己的傷處。他想要挪動一下他的手臂,但那斷肢全無反應,他的整個軀體都僵麻得不能動彈,到底因為是寒冷還是驚駭過度,他也說不清。
也或許他已經癱瘓了,那爆炸震斷了他的脊梁骨?
他想不起具體的情況,但估計當那直升飛機油箱點燃時,他一定是被那燃油包圍上了。所有他能確切記得的是當米爾機撞及到地面和在爆炸的前一刻那令人魂飛魄散的崩毀。他模糊記得那乘客座旁的門被著墜落的巨力沖開。他被飛甩了出去,跟著他的腦後撞到了什麼硬的東西。
那以後就是一片空白。
他摔在了雪地里。這很可能使得他身上衣服和手臂上的火焰被封熄住而使它們不致燃燒開來。但是,他斷肢上的疼痛仍是直徹心肺。
一個念頭湧上了他的腦海;如果他的背脊骨斷了,他還會感覺到肢體的疼痛嗎?
或許會,或許不會。
他感覺得到近旁什麼地方有光和熱。
他費了好些工夫,一點點地環顧身旁的情景,最後他的眼睛定在他右旁邊燃燒的火焰。
那里是一堆嘶嘶作響、扭曲變形的金屬殘骸,熱汽從墜毀的米爾機騰升起。林子倒沒被火燒到,但在斷截了的駕駛艙里還有一小團火光,這殘骸是趴臥在那個高大的高壓電鐵塔的底下。幾根金屬電纜倒垂著隨風飄搖,每當它們的斷頭刮擦到那鐵塔時便迸散出一大團火花。
在一堆扭曲翻卷起的金屬殼體里,火苗仍在躥舔著。他看見那駕駛員的身體半身躺在那墜毀的機體內,半身露在外面。
他的身體已經被燒得半焦了,他腿上和腳上都是一片片黑渣,肉都已經被燒焦得透到里面骨頭了,一縷縷青煙從那軀體上冒升起。這人的左臂懸垂在一大塊卷翻起呈鋸齒狀的金屬殼板上,嚴重毀損的手肘部以下一段都被燒得完全發黑了,骨頭很明顯地折斷了,只是靠著已暴露在外的腱帶還牽懸著。那條不堪一睹的手臂在寒風中無力地飄搖著。
路金不禁倒吸了口冷氣。
這個人肯定是死了,而這都是他的過錯。他太急于要抓獲史朗斯基和那個女的。太急于要攔截他們逃跑。但他們還是逃跑了,他失去了他們。
這麼靠近 ;;;;;;;他都已經這麼靠近了。
他不知道他昏過去有多久了,但他猜想這不會很長,因為那墜毀處仍在燃燒著。雪片開始飄落下來掉在那火焰上嘶嘶作響。
他幾乎要失去意識了,但他知道他不能在這樣的氣溫下躺太久。他的身體會迅速失去熱量。再長一點時間,他就會凍死的。他想要挪動一下,但他的身體仍是一片麻木。
忽然他發現一片燈光劃閃過樹木,並聽到發動機的隆隆聲。他想起了那條大路。或許是有人來調查這被毀壞的高壓電鐵塔的爆炸。
他嘶啞著嗓子喊道,“來人!”
這是一聲微弱之至的叫喊,是絕望掙紮的叫喊,但沒有人回應。
數秒後那引擎聲和燈光在樹那邊消隱了。
喊聲毫不起作用。他斷肢的疼痛一浪接一浪地襲來,他的眼皮越加沉重了。
他想閉上他的眼睛安睡一下,忘卻他的痛苦。
這不是要安睡,他想到:我這是要死了。
過了一會兒,在他發燒的腦海里,他看見了娜蒂亞的臉,在朝他微笑著。
然後他閉上了他的眼瞼,終于招架不住那難忍的疼痛和那凍人的黑暗。
列甯格勒
院子盡頭的堆物房里一片漆黑,弗拉基米爾打開兩把沉重的掛鎖,並打開燈開關。
房間霎時被照得通亮,弗拉基米爾叫他們進來,然後關上門。這個寬大的房間很明顯在過去沙皇時代是屬于那些住房主人的分列開來的馬廄之一,從院子里進出。弗拉基米爾的堆物間里放的是老式的、已經朽爛了的家俱,在一張窄窄的鉗作台上是一些發動機的零部件。在一個角落里有一張蒙塵的布單,上面都是油漆斑漬。
弗拉基米爾一把扯去布單,露出一台德國軍隊公文送遞員騎的寶馬摩托車,後座上還吊著兩只跨鞍狀的公文皮袋。這摩托車原來的灰色又被重漆成了綠色,輪胎很是寬厚,那深深的橡膠槽紋是被制作用來在崎嶇的地形上行駛的。弗拉基米爾微笑著,鍾愛地用手撫摸著那皮鞍座。
“我可以說上德國人很多壞話,但這些王八蛋確實造出了最一流的摩托車。周圍有很多這個牌子還開在路上,而且它們要比蘇聯的產品好上許多倍。甚至軍隊里也在用它們。上個星期我開著她兜了一圈。引擎運轉得還是很滑順。”他將這輛寶馬推到房間中央並問史朗斯基,“你以前開過摩托車嗎?”
“從來沒有。”
“我的天!現在他媽的你們是徹底完蛋了,小兄弟。”
“我可以學,會很快的。”
“在俄國人管制的路上?你這樣等于是把槍對著你的頭再扣上扳機。就在這兒吧,你最好發動它一下,感覺一下它的份量。不用管那些鄰居,他們已經習慣我騎這個玩意兒了。”
史朗斯基握著手把,跨上這頭座騎。感覺很是粗實和沉重。
“當然,騎著它會冷得要命,”弗拉基米爾提醒道。“你必須得穿嚴實了不然你的卵蛋會被凍得想岩石一樣硬的。”
“我會盡量牢記這一點的。”
弗拉基米爾又朝安娜笑了笑。“坐在後面。感覺一下。”
安娜坐上座騎,在史朗斯基的身後,將手臂圍住他的腰。
弗拉基米爾說道,“好,把她發動起來。那發動踢腳在你的右面。就是那個金屬翻臂,把它翻折出來。”
史朗斯基找到了那個發動踢腳,把它翻了出來,抬腳用力踩了它一下,這頭座騎一下子就發動起來。那平穩規律、全無異音的發動機聲震響在整個堆物間里。
弗拉基米爾得意地微笑著。“看見了沒有?她仍是一下子就能發動起來。現在,你怎麼想?”
“考慮到我們沒有很多的選擇余地,這值得試一試。”
弗拉基米爾給他們每個人又倒了杯伏特加,他們又坐在廚房里,並攤開地圖。
“對一個初學者來說不算太壞。你學得不錯。”
史朗斯基在院子里騎著兜了半個小時以熟悉這頭座騎。一開始很困難,但靠著弗拉基米爾的指點,他得以掌握了怎樣合適控制好這輛寶馬摩托的技巧,學會了怎樣換檔,操作手把上各個開關扳扭,以及萬一發動機熄火了該怎麼辦。幾個好奇、面黃肌瘦的孩子從工房里走下樓來,纏著弗拉基米爾讓他們騎一下,他把他們噓走了,再將寶馬車推進堆物間里。
此刻史朗斯基看著他說道,“告訴我們你有什麼打算。”
“克格勃和民兵很可能會監視火車站、汽車站和機場,甚至還可能布點檢查地鐵站。”他點了點地圖,一張公路網從列甯格勒往各個方向張開。“他們甚至可能在進出這座城市的各個主要公路設立路卡,要是他們還沒發現你們丟棄的那些小汽車的話。而當他們發現了這輛車,他們肯定會全面撒網來找到你們,。到莫斯科有六百多公里路。用摩托車你們應該可以避開出入列甯格勒的主要公路。不過有一條路他們興許不會檢查,那就是回塔林的路。”
安娜說道,“我不明白。”
弗拉基米爾咧嘴笑了笑。“很簡單。你們再回上波羅的海的路,穿過普希金,到這。” 他指著地圖上的一個地方。“這是一個叫嘎契納的小鎮,離這座城大約八十公里路。從這里你們走任何一條分岔小路,往東南方向到諾夫哥羅德。到那邊,你們還剩下五百多公里路到莫斯科。但你們一到了嘎契納,這之後的路程,因為有太多的小路穿越丘陵和無人居住的林子,這就得要出動一半的軍隊才能找得到你們,所以從那你們不會有太多的困難到莫斯科,只要你們的交通工具不跟你們作怪。
“外邊的那輛摩托是專門設計用來跑山地的,很容易穿行在爛泥路上,不會有麻煩的。我建議的這條路線是一條迂回路線,而且很長,但照目前的情形可能是最安全的了。不用擔心迷路;你們可以拿著這地圖,我會再給你們一個指南針。幸運的話,你們只需十二個小時多一點就能到莫斯科了。要是你們必須得丟棄摩托車的話,這沿路小鎮還有幾條火車客運短線。當然,也就是說這得換好多趟火車,但這也沒辦法,這是我能建議的一條最好的線路了。要是你們扔掉摩托的話,不用操心去撬掉車牌照。象許多還開在周圍的德國摩托一樣,我的這輛沒登記。” 他咧嘴笑了一下,看著他們兩個。“這一切聽起來怎麼樣?”
史朗斯基贊許地微笑著。“我們什麼時候走?”
“誰知道過多久這座城市會被檢查哨卡圈圍起來?為你們著想,你們走得越早越好。”
史朗斯基看了看他的手表。“那就今晚吧。等車輛開始塞滿主要公路了,這樣就不會讓我們引人注意。”
“那就最好了。”
愛沙尼亞
路金聽到一記野獸的嚎叫聲,立時驚醒過來。
現在天已經亮了,蒼白的冬晝因那絮絮飄下的雪片愈加顯得灰暗而陰沉。
他斷肢上的疼痛仍沒消除,他的身體都痛得直發顫。
他慢慢地掀一下他左手手指。在作著試探。但那里沒什麼劇痛感,看來至少他還可以移動某個部位。他又接著試抬起他的手腕,只是有點麻木。足以讓他能看他的手表。
一點一刻。
他已經躺在這寒冷的林子里有三個多小時了。
寒風在樹林間一陣接一陣地呼嘯狂吹著。他的四肢仍感到冰一樣的冷,骨頭關節也被這嚴寒凍得發痛。牙齒不住地打顫著。他舔了舔他的嘴唇,就感覺象舔在冰片上一樣。跟著他又吸了口氣,刺冷的空氣一下子灌入他的肺里,嗆得他一陣猛咳。
他又聽到了那嚎叫聲。
這聽起來有點象狗叫。
但這不是狗叫。
他以前聽到過這種嚎叫聲,在小時候。一段記憶頓時湧入他的腦中。他和他的哥哥還是小男孩的時候,在一個冬天的黃昏,他們一起在一塊靠近他們父親屋子的野地里玩耍著。他的父親在遠處屋子邊劈著柴,時不時地抬起頭看看,向他們招手。
然後那記嚎叫聲讓他們嚇了一跳。當他們四處張望時,只見兩對尖銳磣人的眼珠在樹叢中直直地盯著他們,漸漸地這兩雙眼珠從林子後橫移出來而露出全部身體。
兩頭白色的狼。
雪狼。
它們白色的皮毛是如此的光鮮竟耀射出閃爍的亮澤。路金嚇得“哇”地大叫一聲,轉頭奔向他的父親,他的父親也急忙朝他跑過來。他用雙臂一把將他摟緊在懷中,而路金至今仍還記得他身上散發出的那舒人的氣味,那是一種夾雜著消毒藥水、肥皂和汗水的奇特的味道。
“狼,爸- 爸-!”路金哭道。
“哈!他見了什麼都害怕,”他的哥哥米契亞邊大笑著,邊羞著他。
他不服地看著他的哥哥。“那干嗎你也一起跑?”
米契亞自負地笑著。“那是因為你在跑呀,小弟弟。我拉你都來不及。”
他的父親說道,“狼是不會害人的。除非它們受到了威脅。記住這一點。現在,來,媽媽已經准備好晚飯了。”
他父親帶他們進到那溫暖、幸福的屋子,桌上擺著面包,還有他們媽媽做的熱湯。壁爐里烤木在“嗶嗶剝剝”地作響,並在這寬敞的老屋子壁上映上閃跳的光影。他的母親摟抱著他們,哄呵著他們,她的腹部因懷著孩子而隆起著,她叮囑他們不要再獨自跑到林子那邊去。
那以後呢?以後又發生了什麼事?他試圖要回憶下去,但是一陣薄霧包繞住了一切。這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些臉和往事因為歲月的流逝都已變得模糊不清了。那個時候的事,在米契亞死以前的事,他能回憶起的是非常的少。米契亞,老是那麼的驕傲和勇敢。
他現在能回憶起或許是因為他正在接近死亡;就象人們所說的那種回光返照。他眨了眨眼,驅掉那些腦中短暫的回憶。重要的是現在,而不是過去。
他把注意力集中在飛機的殘骸和駕駛員那燒得半焦的尸體上。或許那些狼是嗅到了駕駛員那被烤熟了的人肉的味道。
他極力揮開腦中那可怕的推測。火仍在慢慢熄弱著,那熱燙的火苗仍在余燃著。要是他能靠近點那火攝取點熱量,或許能化解他骨頭的疼痛。
努力之下,他用意念強使自己依次移動著四肢。先是手指,再是手臂,再是腿。動作是非常的慢,但已不是這麼痛了,而只是種微微的痛。沒有骨折,看來他的脊梁骨沒被摔斷。看來他的麻木只是因為被凍僵的關系。
慢慢地他欠起他的身子移向那燃火處。這化了很長的時間,很久很久,是為了等腿上被牽引起的疼痛消解,但最終他還是成功了。那火苗的熱量就象暖流滋潤進他的身體里。
上帝,這感覺真是太舒服了。
他又盯著那殘骸看。那駕駛員的尸體已停止了余燃,但那個人被嚴重燒焦的手臂還仍懸在那扭曲的金屬機身外。
在這余燃未熄的廢墟邊,兩根電線垂懸著並擦爆著火花。路金一開始還搞不懂怎麼沒人來調查這被毀壞了的高壓線鐵塔。直到後來他望見頂上至少還有六、七根電線完好無損地並列著。修理工最終會來的。但問題是什麼時候?到那時說不定他已經被凍僵至死了。那直升飛機的無線電通訊要是完好的話還可以派上用場,但是眼前的失事場面告訴他動這種念頭是在浪費時間。
五分鍾過去了,他試著想要站起來,但他的兩腿軟得象橡皮一樣。
他咒罵著。他需要更多的熱量。那火對他是絕對的有幫助。他原地轉著身子,直到他的兩腿更加靠近那火苗。
現在初起的驚駭已經過去了,而代之以急切的心情。看來他得轉移到大路那邊上。要是他能緊急通知最近城鎮的民兵——雖然他知道這個辰光那男的和那女的可能已經在列甯格勒了,也可能在這等同距離的其他某一個地方 -- 但這還是有一絲機會能讓他抓住他們。他可以通知沿途各個駐地部隊並在主要公路上設立關卡。
他感到他的腿變暖和了。他試圖想支起他的身子。
當他在作嘗試時,他聽到矮樹叢里一陣沙沙的響聲以及一記低沉的咆哮聲。
他忙去抓他的手槍。皮腰帶和槍套都不見了。那沙沙聲越來越近了。
一頭純毛漂亮的白狼鑽出那矮樹叢。
路金的心髒幾乎停止了跳動,他人一下子釘在原地。
這頭野獸站停著打量著這失事的殘骸,眼睛在陰影里閃射出瑩黃的光點。當那頭狼小心翼翼地從樹叢邊探步出來並朝那殘骸處嗅聞著時,他仍躺著一動不動。它看起來沒有注意到路金。那頭野獸踱步到那死去了的駕駛員身邊,它聞著那燒得半焦的肢體。然後開始舔著那肉。最後它將它的利牙埋入那手臂里,往外扯著那手臂要將其從那破孔里拉出來,隨即它一個甩頭將手臂撕扯到地上。
那狼饑餓地嚼食著那肉。
路金的心髒“砰、砰”地猛跳起來。
狼一般是不會攻擊活著的人的,除非是感受到了威脅,但他猜想任何野獸如果是空餓著肚子那麼是會的。眼前這頭狼看上去華貴漂亮,卻也是饑腸轆轆。
矮樹叢中又發出另一陣沙沙的響聲,第二頭狼出現了。這次,路金看見這頭野獸在盯著他。
他盡量試著不動他的頭而急切地掃視著看有什麼東西可以防身的。他看見他空了的皮腰帶和那槍套散落在那四零八落的殘骸處。這一定是在他被扔出米爾的機艙門時松落開的。他驚恐地發覺手槍沒在那槍套里。
這曾經是在他的手中,他想起來了,他曾經用來透過那直升機的機艙舷窗開火射擊的。然後他看見靠近他的右旁有一樣金屬閃亮的東西。那是一把手槍的槍柄。
那狼碎步走出那林子,並朝他這邊過來。
路金大聲喝叫著,然後轉動著他的身子,就地一個滾翻,抓起那把手槍。
那狼一記發怒的咆哮,亮露出它那利牙尖齒來,接著另一頭狼被驚動了,停止嚼食,也朝他怒聲咆哮著。
路金忙亂地張動著他凍僵的手指,瞄准著靠近他的那頭野獸扣動了扳機。
咯嗒。
槍膛里是空的。
驚急之下,他忙抓起那皮腰帶。這皮層里有一個小袋袋是放備用子彈夾的,他一把扭開袋口,發現了那子彈夾,他的手指緊張惶急得直抖,用一只手拼命地往手槍里加子彈。
那兩頭狼只在不到兩米遠的地方。他都能聞到它們的體腥味了。它們又亮出了它們的利牙,縮緊著身子准備撲上來。
路金扣開保險,舉槍朝天發射。
那槍聲回蕩在四周樹林處。那兩頭狼尖嗥起來。
他又開了一槍,跟著又是一槍。
那兩頭狼掉頭躥回樹林。
他抹了把他臉上的冷汗。這兩頭狼不會跑很遠的。它們只是受了驚嚇而已,它們很明顯還餓著肚子,這只是個時間問題,它們早晚會頂著風險再回來尋食吃的。
他搖晃著站起身子,也顧不了他手臂燒傷那一陣陣的燎痛。他朝大路望去。明亮的車燈在樹叢後一閃一閃的,一排車隊正駛過。
那公路是他的唯一希望。
他踉蹌著穿過樹林,他的腿軟弱無力,他的肺因費力強撐著而象火燎一般。他化了十分鍾的時間走過五十米的距離來到公路邊。
公路上空無一物,只有輪胎在白色的雪面上壓出的深印。
路金咒罵著,喘息著。
突然間,一對車頭燈在前方出現,一輛卡車轉過彎從飄落的雪花後赫然冒出身來。
他一瘸一瘸地走到路中央並拼力揮舞著他的手槍。
悠悠叻 2023-12-8 21:03
第三十九章
列甯格勒
時間過了四點,外面天色也已經變黑了,弗拉基米爾從廚房里走出來,遞給安娜一個牛皮紙包好的包裹。
“路上用的一些食物。不算很多,只是些面包和奶酪還有點伏特加,不過這應該夠填飽一陣你們肚子了,並且幫助你們驅寒。”
“謝謝你。”安娜接過包裹,史朗斯基從窗前回轉過身來。
弗拉基米爾給了他一包卷起來的皮革袋,一雙厚厚的羊毛手套,一個老式的頭盔,和一件破了的黑色外套,這外套聞起來就象剛有一條狗在上面睡過一樣。
“這件外套應該可以讓你在騎摩托的時候保暖,只要你受得了它的味道就行,不過我能找到的只有這麼件厚的衣服能抵得了外面的寒冷。皮革袋里有一些工具用來應付小毛病。不過盡量不要讓輪胎戳癟了,因為你沒有備用胎。”
“油箱里的油夠嗎?”
“都加滿了。”弗拉基米爾遞給史朗斯基一些官方發行的票券。“如果你必須得再加油的話,你需要這些。不過天黑以後要找到一個加油站不是很容易,尤其在偏僻的鄉村公路上你基本上沒什麼希望。油箱里的油應該足夠開四百多公里了,只要你不是胡亂駕駛,我還放了一罐滿的在鞍座袋里,這應該還可以讓你再開二百公里。這基本上可以讓你跑完全部路程。只是這里只有一頂頭盔和一副風鏡,最好是讓駕駛員帶著,不然等你一加速,外面那刺人的冷風可以把你的眼珠子摳出來。”
史朗斯基檢查了遍他和安娜的證件,然後焦躁不甯地看了下他的手表,問弗拉基米爾,“再過多久我們可以走了?”
弗拉基米爾看了下外面窗底下的夜色,搔了搔他的胡子茬。
“再過一個小時應該可以了。到那個時候交通就會繁忙起來。”他又將地圖攤開在桌上。“在這同時,我們再來溫習遍這路線。你們最要緊的事就是不要迷路。”
“你想要什麼?”
路金看著桌子對面這個臉膛紅潤的上校並說道,“所有你手頭上的人都歸我指揮調度。所有鐵路、公交和地鐵的車站以及機場都要派人巡邏,每一個乘客都得被檢查。每一個登記的旅館都要巡查,客人的身份都得要核實驗證。這還只是開始。更多的還在後頭,我可以向你保證。”
“你的腦袋瓜出問題了,同志。”
“或許我應該掛個電話給國家安全部,你可以親口直接跟貝利亞講這些話?”
這個上校的臉因火氣勃發變得更加通紅,隨即又突然變得刷白。
“我想沒這個必要了。”
“我想也是,”路金回答道。“你已經看過我的特權委任信。還是請配合,遵照命令行事吧。”
他將那信塞回他的胸袋里,那個上校騰地站起來,象皮球泄氣似地歎了口氣。他怒眼瞪著,好象要揍路金似的,為了他那越級的無禮態度。
他是個個子高大、壯實的人,一頭鏽紅色的平剪頭發。他們此刻是在他的寬敞的辦公室里,在列甯格勒克格勃市局那座落在里特尼大街的紅磚樓里的六層樓。寬大的窗戶後面襯映著燈火通明的城市夜景,雪花飄舞著輕叩著窗玻璃。
牆上掛著好幾張照片,一張是微笑著的貝利亞像照,其余的則是私人的留念照,有在柏林的、華沙的、維也納的。都是一組組士兵微笑著,身後是戰火廢墟的背景。路金從他們中認出了那個上校,雙手叉在臀部上,高昂的下巴、聳挺的胸脯在在顯示著他的自命不凡感。
在上校辦公桌邊站著他的副官,一個身穿制服的年輕上尉。
這個副官看著路金。
“您要求我們做的工作量太大了,少校,”他強調道。“我們已經通知了治安巡邏要注意那輛小汽車。您有沒有意識到您剛才要求的那種行動規模要有多大?”
“就跟我十分確定如果你們不做到每一方面的配合協助貝利亞會要你們的命一樣。”路金站在那里直瞪著那個人。“而且我可以確定你們更願意跟我打交道,而不是跟他打交道。”他瞄了下他的手表。“現在,我可以有賴于你們的幫助嗎?”
副官怯怕地掃了眼他的上校,上校站起身來,沖著路金點了點頭,重重地歎了口氣。
“好吧,少校,”他勉強地說道。“我來跟你介紹這兒的情況,我們到那邊講吧。”
上校走到靠近窗戶的牆上一張掛圖邊,路金跟了過去。他的手臂仍是火辣辣地燎痛,那斷肢一陣陣地鑽心刺痛著。他的身上仍散發著油味和煙味。好好地沖一把浴對他和旁人都要舒服得多。底下大街上,他看見這幢樓前一個老婦穿著幾件厚的裙衫,腳套著厚靴子,又披著一塊頭巾以擋避風雪。那寬寬、凍結的涅瓦河橫亙而過,露現在櫛比鱗結的市區屋頂上。這座城市曾是沙皇時代的首都。那艘一聲炮響,標志著冬宮暴動和革命興起的阿羅拉戰艦拋錨停泊在冰面上,那宏偉的彼得和保爾島嶼堡壘就屹立在它後面,散發出弧圈的燈光。
路金轉過身來,上校拿起一根細長棍朝那張彩色的列甯格勒全區圖敲了敲,紅面旗是標注著軍用設施地和軍營。
“你對列甯格勒熟悉嗎,少校?”
“很不幸,不熟悉。”
“我們談的是一個將近兩百萬人口的城市。有十個鐵路火車站。一個民用和三個軍事機場。公交系統包括電車、汽車和地鐵。總共可能有八十個車站。主要的公路是這 ……”上校點了點幾條從城市的心髒地引出的藍色的粗線。“ …… 這,和這。”他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譏笑。“而這一條就是波羅的海大道,就是你不幸墜機後攔下軍用卡車的那一條。我們已經派了一支巡邏隊上路去尋找那飛行員的尸體並且搜索那個失蹤的上校。”
路金沒理會那語氣里的譏嘲。“旅館是什麼樣的情況?”
上校聳了聳肩。“或許有四十個,在這座城市里大大小小總共加起來。要加上城郊的,還要多。我可以讓我的人通過電話檢查最近六小時光臨的新住客。這部分工作容易。而如果要我們把小路也封鎖起來就困難了。這里有幾百條進出這座城市的路。你知道我們現在談論的是一個什麼概念的交通量嗎?任何一個時間,有二十五萬以上的人流動,在交通高峰期間還要多得多。你想要的是涵蓋這一切,你要有相當充足的人手。”
“你能調集起多少人?”
“要馬上能行動的?或許一千個人,包括民兵。再要更多的,你就得等。”
路金說道,“好吧。如果這兩個人象我懷疑的那樣,在這城里有人接應可以藏身的話,那麼我們的任務就會變得十分困難了,所以你得指示你的治安情報員和樓棟管理員張大眼睛豎起耳朵,注意任何新到的接近你已知曉的那對男女特征的陌生人——事實是,任何陌生人。還有通知所有的治安警和交通警加強警戒。另外,跟民用車輛一樣,我要任何軍用車輛都被攔下來進行檢查。”
上校不禁跳起身來。“軍用卡車?這太離譜了……!”
“很難講。這個人已經假冒過一名軍官。他可能仍會這樣偽裝,並且兩個人再用他們用過的假名字。盡管我對此懷疑。但我不能抱任何僥幸。”
上校歎了口氣。“有沒有任何類目我們可以排除在外而節省時間的?”
“動物和小孩。其他任何人,我都要他們的證件被檢查過。化妝是非常的有可能。還有記住,我懷疑這一男一女已經殺害了一名高級軍官。他們身懷武器,是高度的危險。要是對某一個人的身份或證件有哪怕一絲的懷疑,扣住或拘留他們時得倍加小心。”
“我能猜得到我們會塞滿這座城里每一個該死的牢房和兵營房。”上校滿腹牢騷地說道。“我們談的可能是要檢查列甯格勒一半人口的證件,你意識到這一點嗎,少校?”
“哪怕我談的是全部人口我也不管。這兩個人必須得找到。這一點是不是清楚了?”
白沫都已冒出在那上校的嘴唇上,他看上去快要發作了。他不能容忍一個比他級別低的人來對他發號施令,但是讓他見鬼去吧,路金心想道。
那上校強捺住怒氣,一張臉陰沉著,緊繃著嘴。“清楚。”
路金朝門口走去。“請立即安排好一切。一等你召集到更多的人,就封鎖進出這座城市的小路。我給你一個小時的時間。還有我要一間辦公室,配上電話機,越多越好。無線電要連通到所有的檢查路卡,我們可以通話聯系。要確保任何一個機動巡邏隊都有機動無線電通話機。我還要一輛速度快的汽車和一名熟悉這座城市的駕駛員歸我指揮調度,再配上兩個軍用摩托車手用來開道。如果有任何情況,立即跟我聯系。”
上校怒火難抑地將細棍狠狠一扔。“趁我們在這聽命的時候,還有其他什麼吩咐?”
路金全不理會他的譏諷,說道,“是的,還有一樣。你們樓里面有沒有醫生?”
上校看著路金的斷臂,縮在他制服的那破碎、發黑的袖子里。他不禁皺了皺鼻子,聞到一股肉被燒焦的味道。這個少校很明顯經受著疼痛的折磨,但卻放棄先叫醫生,而急著要見負責的人。
“沒有。不過我可以叫一個到這兒來。”
“那麼就叫一個。另外我還需要些乾淨的衣服。”
上校又拿起細棍瞪眼望著。“順便講件事,路金,讓你知道一下,出于關心和合作我們通知了莫斯科關于你的遭遇。一個魯穆爾卡上校回了電話過來。他說了叫我們告訴你他現在乘空軍噴氣式飛機正趕來。一個小時里他應該會趕到這。”上校半露出笑容。“如果這是我猜想的那同一個魯穆爾卡上校,他看起來好象對你有沒有取得進展非常感興趣。自然地,我是沒什麼可以告訴他的,因為那時你我還沒有好好地交談過。”
路金陰沉著臉答道,“謝謝你。”
門關上了。
上校站立在那靜等著,直等到路金的腳步聲在過道里走遠了,然後他怒狠狠地將細棍朝牆上摔去。細棍彈在貝利亞的像上,又再掉在地上。
“他媽的狗屎得勢小人!他以為他是什麼東西,敢跟我這樣講話?”
副官顯出附和的表情。“這個魯穆爾卡是誰,長官?”
電話鈴響了。上校一把抓起怒聲喝道,“什麼事?”
他聽了一會兒,然後吩咐道,“把它立即帶到市局來,” 然後狠狠地摔回話筒。
副官問道,“又有新問題了?”
“治安警發現了一輛小車被丟棄在烏德爾涅,跟那輛埃姆卡很是符合。他們正把車帶到這兒來。”
副官露出笑容。“那麼,我們取得了點小進展?”
上校張眼瞪著。“錯了,你這白癡!車里的人現在可能在任何地方。他們沒再開著車子跑,這就讓我們的工作更加困難了,更難找到他們了。快去追路金告訴他。還有安排好他開口要的所有一切而且給我他媽的快點。我可不想讓那個矮子貝利亞把鼻子探到我屁股後面。”
史朗斯基將寶馬推到堆物間當中央並跨了上去。他扣上頭盔和風鏡,並穿上弗拉基米爾給他的那件氣味難聞的加厚冬裝。安娜在她的外套里又再加穿了兩套衣褲以避寒,他們的小皮箱綁紮在後面的載物架上。
她跨了上去並將她的手臂圍緊在史朗斯基的腰上。
“你拿了地圖了嗎?”史朗斯基問道。
“在我的胸罩里。”
他大笑起來。“不管你放在哪,反正別弄丟了,不然我們就麻煩了。”
“別忘了我告訴你的穿過市區的路線。別開得太快,直到你們到了波羅的海國道上。超速了對事情沒有好處。你們最要當心的事就是別讓一輛交警巡邏車拉響警笛追在你們屁股後面。”
史朗斯基點了點頭。“但願我們好運。”他踩了下發動踢腳,寶馬摩托立即轟響了起來,那引擎在他們騎下平穩地震顫著。
弗拉基米爾打開門,史朗斯基加大引擎馬力並踩上檔,但沒松開離合器。
弗拉基米爾跑到外面街上,張望了下左右檢查周圍有沒有治安警,然後朝他們作了個手勢叫他們出來。史朗斯基駛了出來穿過拱道口。
弗拉基米爾拍了記安娜的肩膀。“走吧。願魔鬼幫你們一路擺平。”
寶馬吼叫著駛入夜色。當史朗斯基生硬地換到低速檔時,齒箱發出陣難聽的嘎嘎響聲,然後他們沿著莫埃卡運河慢悠悠地駛離。
弗拉基米爾心懸地看著那紅色的尾燈慢慢消隱在去往涅夫斯基大街的方向,然後他走回來關掉堆物間的燈並將門插鎖上,接著便上樓回到他的居室。
一當他走入房里,他便打開那瓶伏特加,滿滿地倒了一大杯。
他在奇怪這對男女要跑去莫斯科干什麼?
可是,這已經無關緊要。
根據他們告訴他的波折和這個男的那蹩腳的駕駛寶馬的技術,他真的懷疑他們能不能如願。只要他們不要連累到他身上就好了。
一想到這,他不禁微微打了個冷戰。
他邊思索著這兩個人,邊舉起酒杯朝空致意了一下,說道,“祝好運,你們這兩個可憐鬼,”然後一口吞咽下那杯伏特加。
一名女醫生幫路金包紮著手臂。
他們在三樓的一間大房間里,這是那個副官一手安排的,那些身穿制服的人員已經安裝好了幾架電話和一台大功率的無線電發射機。
那醫生給他打了針低量的嗎啡,路金堅持這針劑的藥效不要太強了,以免讓他頭暈而不能集中精神思考。那醫生然後又將一種難聞的綠色藥膏抹在他的斷肢用來消痛,包紮完傷口後,她再將一只勤務兵拿來的乾淨的袖子縫回制服上。
這醫生長得年輕漂亮,有著一雙輕柔靈巧的手。
她笑著說道。“你現在跟正常人一樣沒事,少校。傷口不算太嚴重,但你需要外科醫生檢查一下你的斷肢。那嗎啡和包紮只是臨時措施。有些燒焦的肉可能需要割去。你算是幸運的。腦後只是幾處瘀青和一個大腫塊。你的頭骨看來沒受到嚴重的損傷,不過我還是想再拍張X光片子,再確認一下。”
當醫生再檢查著他的腦後骨時,路金疼得直縮身子。
“還是下一次吧,不過謝謝你,醫生。”
那醫生歎了口氣,她抬頭看著一個人手捧著好幾架電話機和一大卷電線從旁擦身而過。
“隨你便吧。我看得出你是個大忙人。你不介意告訴我這里發生了什麼事?”
路金沒有回答,他低頭看著他的手臂和那朝上翻起的衣袖。那只假手是徹底弄壞了,不過現在他看起來倒真真實實是個殘疾人了。在他的辦公桌抽屜里倒還有一個備用的假肢,是一個嚇人的粗制品,頂端帶著個鐵鉤,那是他受傷後一開始幾個月戴著的,一直等到他的斷肢部位完全愈合好了才配上假肢。現在得要等他回到莫斯科才能用上那備用的粗家伙。
突然門被猛地一下撞開,魯穆爾卡出現在門口,他肩披著一件大衣,戴著皮手套的手握著一根精制細巧的小鞭。
“你在這里,路金。那副官告訴我說我可以在這里找到你。看來,你倒了黴後還是活得好好的。” 他粗蠻地對著女醫生豎起大拇指朝後指了指並說道,“你——出去。”
那女的瞧了眼身穿黑色制服的魯穆爾卡那副嚇人的樣子,急忙收起她的醫藥包溜了出去。房間里其他那些在裝置著設備的人也識相地急忙跟了她溜出去。
魯穆爾卡拉過一張椅子坐了下來。他點了一支煙,環顧了一下這房間。
“看來他們對你照應得不錯。我跟那負責的上校談過了。我相信,那輛小汽車已經找到了。”他睹了眼路金的手臂。“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路金告訴了他一切經過。當他講完後,魯穆爾卡奸陰地笑著。“這個頭開得不好啊,是不是,路金?你讓那兩個人從你的手指縫里溜掉了。貝利亞同志對這可不會高興的。”
路金打斷他的話頭,“你來這里干什麼?”
“這樁案子也有我的一份,難道你忘了?我來這里是幫幫你還要看看你的身體四肢是不是還撐得下去。”
“不用操心。要是你跑到這里是來幸災樂禍的話,那麼我完全不需要這種幫忙。”
魯穆爾卡騰地站起身來,象座巨塔似逼壓著路金。“我們還是廢話少說吧,路金。我來這里可以講是奉貝利亞的命令,但是我要你知道我對這樁案子有著私人的興趣。尤其是那女人。”他用他的鞭柄敲了敲路金的胸。“一旦她被抓住了,我就要審訊她,你明白嗎?”
“要麼你是忘了,是我負責這樁案子。要是她被活捉了,得由我來決定誰審訊她。”
魯穆爾卡眯縫起他的眼睛,射出冰冷的凶光。“我奉勸你別跟我過不去,路金。不然的話,這後半輩子會過得很懊惱的。”
路金看了下房間里攤得亂七八糟的那些設備,朝門口點了點頭。“我很忙,魯穆爾卡。還有許多工作等著做。你走之前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魯穆爾卡咧嘴一笑。“是有一件事情要說。是這次破案的另一個側重點,我想應該讓你知道一下。遺憾的是我將不留在列甯格勒。我把跟蹤的事留給你去辦。不管怎麼說這是你的特長,盡管我到目前為止還沒領教到。我還有另一件關鍵的事要趕著去做。”
“什麼事?”
“一件被你疏忽了的事情,路金,這樁案子觸發了我的一個推測,那美國人需要莫斯科城里有人幫助他們。或許是一個人也或許是有幾個人幫助他們在得了手以後逃離,當然要是你出色地完成了你的工作,也就無從談起他們得手後的事了。”
“我並沒疏忽這方面的事。那麼現在又怎麼樣?”
魯穆爾卡從他的口袋里揮出一張紙並遞了過去。
“這是什麼?”
“一張名單。都是那些有著重要業務,對我們國家有著舉足輕重關系的外國人,他們進出莫斯科基本上是不被檢查的。”
路金瀏覽著那份名單。幾乎全是西歐的客商,除了另兩個土耳其黃金商和一個日本的石油買家。
他抬起頭來。“那你有什麼建議?”
“這名單上有一個名字讓我特別感興趣。一個叫亨利•;利貝爾的人。一個皮貨經營商。”
“我記得這個人。”
“那麼或許你也知道戰爭時他是巴黎共產黨抵抗組織的一名成員。”
“這我不是很清楚,不過說下去。”
“這個人在莫斯科有很大的活動自由,那都是因為他的貿易地位和一向來對法國共產黨組織經濟援助的關系。不過現在情況得變一變了。”
“你想干什麼?”
魯穆爾卡干笑了一下。“我對這個利貝爾有一種預感。他原本並沒打算在最近三天里來莫斯科逗留,不過考慮到這樁案子的緊急性,我們會來操辦這次提前的旅行。”
“怎麼操辦?”
“我們在巴黎的朋友可以安排這件事。我們只是謹慎地問他一下。要是他一無所知,我們就讓他回去。”
“是那種沒有傷害的詢問吧?那個人只是個嫌疑犯,不是真正的罪犯。”
魯穆爾卡狡黠地笑著。“那就要看他怎麼合作了,如果他是無辜的,他也用不著害怕什麼。不過確實有一件事是牽連到他身上。”
“什麼事?”
“我們了解到他當年通過抵抗組織跟一個叫麥西的人有過聯系,那個人也就是策劃這次美國人行動的同一個人。”
路金沉思了一會兒,緩緩地點著頭。“有道理。不過我建議你干這件事的時候小心點。毫無疑問利貝爾在莫斯科有上層關系,我們可不想被弄得尷尬。”
魯穆爾卡拿回那張名單塞回他的口袋里。“不管你同意還是不同意,路金,這法國人的事歸我管了。這也已經得到貝利亞同志的批准了。而且,我對這個利貝爾有著預感。我肯定我不會弄錯的。”
魯穆爾卡轉身走向門口,又回過頭來橫蠻地瞪著。“重申一件事,路金。那個女人我是要定了。記住這一點。好好干你的工作吧。”
他說畢便狂笑起來,大步走出門口,正逢那副官走進來,差點將他撞翻在地。
驚魂未定的副官問路金道,“這是你的朋友嗎,長官?”
“談不上。你有什麼新消息?”
“還沒有一個檢查口傳來樂觀的消息。我們查遍了那汽車被丟棄的地方的周圍處,也通知了那些住宅樓的管門人。我們還查問了住在那一地帶的人有沒有看見象我們要捉拿的那一男一女,但到現在沒有人看見任何異樣的情況。那輛汽車十分鍾前已經被運到這里來了,但是里面沒有什麼令人感興趣的東西或者說有可能屬于那對男女的東西。座位上也沒有任何血跡,看來你沒有打傷任何人。我們的搜索隊在樹林里找到了那飛行員的尸體還有那個失蹤的上校。他被草草地埋在附近的一個淺坑里。我想他的頭上挨了一槍。”
路金不禁長歎了一聲。“那麼旅館都檢查得怎麼樣了?”
“大部分都已檢查過了,我們正搜查著其他的旅館。直到目前只要任何人跟我們要找的目標有一點點相近的我們就徹底地查驗他們的身份和背景。”
“那怎麼樣?”
副官的臉上閃過一絲笑意。“我們所抓到的是一個師部的少校和一個副官的老婆在克雷姆斯基旅館里睡覺,還有一對搞同性戀的軍官在靠近芬蘭火車站的肮髒小旅館里被活捉,姿勢絕佳。我還可以將細節講下去,但我不想讓這種無關緊要的事再來分你的神。”
路金並沒理會這種粗俗的風流韻事,徑自走到掛在牆上的地圖跟前。副官忙跟在後面。
“我們也調動了另外兩千個人,包括部隊里的人員,所有你要求我們做的都辦了,少校。野外無線電步話機已經分發了下去,跟我們設在這里的發射總台都連通上了,還有跟地下室的交接中心也連上了。我都安排了人員守在那里的無線電通訊台和電話機旁。地圖上的大頭針標明了我們設的檢查站的位置。我們現在就等著目標出現。”
路金瞪眼盯著牆上地圖好一會兒。
“有什麼事不對勁嗎,少校?”
路金思索著轉過頭來。“我剛剛察覺到一個現象。你們安插檢查站的那些路,它們都是通向這城市的北面、南面或東面。”
“是這樣,少校。”
“但卻沒有通向西面波羅的海方向的?你們是在設想這兩個人不會掉頭返回。”
副官的臉有點僵硬了,他強笑著答道。“要是他們掉頭返回,那麼你或許也就不用擔心什麼了。”
“現在的目的是要捉拿他們,”路金厲聲說道。“我們卻沒有派人守在去波羅的海的路上。來去的兩個方向都沒有人看著。”路金定睛瞧著對方,靜等著回答。
“當然,不過人手方面—— ”
“去安排。”
當他們來到涅瓦河時,交通正是十分繁忙,史朗斯基車頭一轉,朝左駛入通往普希金的路。他開得比較慢,仍在把握著對這強勁的寶馬摩托的感覺,一邊扳動著手把上的各個開關以熟悉這輛摩托的操作。當他們停在塔吉涅夫廣場的紅綠燈前時,他回頭問安娜。
“在後面還好吧?”
“什麼都好,就是我快要被凍僵了。”
史朗斯基笑了笑。“把你的身子靠緊我。這樣就會對你有點好處。”
“是對你有好處還是對我有好處?你穿的那件外套聞起來就象豬圈里的味道。”
史朗斯基大笑起來,此時交通綠燈亮了,安娜更摟緊了他些。他剛要換檔,兩個人都聽到一記警哨聲。一個年輕的交通警站在廣場中央的交通崗亭外瞪著他們,並朝他們這邊招了下手。
“噢我的上帝,”安娜脫口說道。
“別緊張。讓我來對話。”
“我們就不能沖過去開走。”
“要這樣做我們就是在自找麻煩了。”
那交通警又吹了下警哨,史朗斯基小心翼翼地穿過車流,將車推到那崗亭邊。那人邊用一根黑色警棍輕敲著他攤開的手掌心,邊打量著這輛寶馬摩托。
“你知道你在干什麼嗎,同志?”
“對不起?”
“是在騎摩托還是要自殺?”那人眯起眼睛瞧著史朗斯基,用警棍敲了敲摩托車前燈。“你不打開燈就開著摩托跑。”
史朗斯基朝前彎下身子看那前燈。這一定是剛才他為了熟悉車子而關掉了它卻又忘記再把它開回。他抱歉地朝那警察笑了一下,手在把手上摸索著,尋找著那開關。警察見他還不能馬上找到開關,便發問道,“喂,這是你的摩托車嗎?”
“是的。”
“但你卻不知道燈的開關在哪里?”
史朗斯基還在挨個扳找著那開關,但那警察探手過來,一下就扳開把手上的一個開關,前燈刷地一下亮了起來。
“噯,同志?說說怎麼回事?怎麼你剛才眼睛瞎了,現在嘴巴也啞了?”
史朗斯基現出一副對這個警察身份的人瑟縮畏懼的樣子。“謝謝您,同志。我很是抱歉。我是今天才買了這輛摩托。我對那些操作開關還不大熟悉。”
“既然你不大熟悉,那你為什麼還開這野性子的家伙?讓我看看你的證件。”
史朗斯基叫安娜下車,他支好這輛沉重的坐騎,然後翻找著他的證件。又一個警察,一名上士,從崗亭里走過來,在奇怪發生什麼事。
“有問題嗎?”
“這個愣小子燈也不開,還當沒事似地開著摩托跑。”
上士看起來就象個老油子,他不陰不陽地一笑。“這可是嚴重違反交通規則呵。但你要是想自殺,你應該在你自己的房間里尋死,這樣你就不會害到別人。就象有些人,用煤氣。”這個人開始打量著這輛寶馬摩托。“家伙倒是不錯。你從哪里弄來的,同志?”
“一個朋友賣給我的。”
“他的名字?”
“這也相干嗎?”
“我問了就是相干。”那張臉立即很凶地抬起來看著他。“你朋友的名字?”
“格列納狄•;斯代芬克。住在普希金區。”
“那麼這是……?”他看著安娜。
“我妻子。”
那上士看著安娜問道。“你的丈夫,他做事、講話老是這麼愣頭青的嗎?”
“當初我嫁給他就是看中他這個。不過現在我想他是用錯地方了。”
那上士哈哈笑了起來。他轉頭對他的同事說道。“至少這姑娘腦子還算明白。這次就給她的男人一個警告算了。這女的可要比那男的懂點道理。”
他又看著史朗斯基。“跟你老婆多學著點,同志。這樣你就會活得長一點。”
“她可是個寶物,伙計。”
“對呵。要是你想讓她也活得長一點,就要學會怎樣開這個車燈。”
“我現在會了,同志,謝謝你。”
“現在走吧。”
史朗斯基爬上車,安娜也跟著跨到他後面。史朗斯基踩著油門,發動起車子,寶馬車晃悠悠地馳走了。
兩個警察走回廣場中央的崗亭邊並攀著扶欄邁了進去。
“那女人的屁股真不錯,上士。”
“那小子應該騎在她身上,忘掉那輛摩托。”
頭一個警察嗤嗤地笑著。就在這時崗亭的電話鈴響了。上士隨手抄起電話筒答話。
“塔吉涅夫廣場,十四號崗亭。”
上士靜靜地聽著電話另一端那尖厲的講話聲,最後他回答道,“放心好了,我們會密切注意的。”
他慢慢地放下話機,出神地望著外面的燈流,車輛圍著崗亭來回行駛著。那頭一個警察望著他。
“有問題嗎,上士?”
上士的臉微微發白,他用手撫摩著他的下巴。“我不能確定。剛才是指揮中心打來的。克格勃市局要我們留意一對男女。描述特征倒是挺象那兩個騎寶馬的人。”
“他們有沒有說他們為什麼要找這兩人?”
“那男的身上帶著武器,十分危險。是一個特務。女的是蘇聯人,可能冒充為他的妻子跟他同行。如果碰到了務必要截住他們將他們逮捕。他們已經殺死了一名軍官。”
另一個人輕輕地吹了下口哨。“你認為會是那個騎摩托的蠢貨嗎?”
“不大象。那個小子傻乎乎的做事顧頭不顧尾。這種人我以前見到過。我干這一行有十四年了,波里斯,看一下臉就知道是什麼樣人。那個愣小子不會是個殺手。我的老婆要喝上一兩盅伏特加都要看上去比他危險多了。”
“不管怎樣,他們仍有可能就是那兩個人。要不要我向上頭彙報?”
上士睃眼看著他的同事,好象他是個十足的白癡。
“你這是自找麻煩,波里斯。想讓總局的那些家伙抽著我們的屁股問各種各樣的問題?”上士搖了搖頭。“再說,照指揮中心講,有一半的軍隊、克格勃和市警都出動了找他們。這城市四周的每一條馬路都被封鎖了起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的,他們跑不遠的,不管他們鑽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