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雪狼》作者:[英]格林.梅德/譯者:唐明生 【全書完】

悠悠叻 2023-12-8 21:06

第四十章



波羅的海國道,


列甯格勒





當他們在波羅的海主干國道上轉過一個彎道後,史朗斯基看見前方一連串排著隊的紅色車尾燈。他急忙減速,將摩托停靠在路邊並迅即熄掉前燈。


安娜又緊張起來,忙問道,“有什麼不對勁嗎?”


“看一下。”


旁邊汽車一輛接一輛呼嘯馳過,安娜透過史朗斯基的肩頭朝前張望著。她看得見一百米以外幾輛軍車和警車堵在國道上,一排串車輛的尾燈在夜色中閃爍著。身穿軍裝和警服的人都在四周轉悠著,檢查著司機的證件並爬進卡車和轎車里搜尋著。對面反方向過來的車輛看來也遇到同樣的嚴查。


史朗斯基說道,“每當我感覺到事情不對勁,我就會頭痛。而現在我都痛得兩眼發黑了。我可以跟你打賭一盧布,他們這是在找我們。”


“我們怎麼辦?”


“朝回幾公里的地方有一條小路。讓我們走那碰碰運氣。”


他一踩油門發動起摩托,打了個回轉。他仍熄著前燈,直到他們開出一百米外才重亮起車燈。他們回到那條在右邊的小路,史朗斯基拐了進去。這條郊外的路都是些爛泥坑夾在中間,安娜必須得緊緊地抱住史朗斯基,寒風一陣陣地吹著,刺刮著他們的臉。


他們又開了五公里的路,史朗斯基拐過一個急彎口,兩人突覺眼前亮起一片明晃晃的燈光。但已經太遲了。


兩輛蓋蓬的吉普車就停在他們的路道上。一名軍人上士挎著支卡拉什尼科夫槍,一個民兵站在一輛吉普車旁正擺弄著一支步槍,另一個年輕的民兵則坐在這輛吉普車里的前座上,他的步槍擱在他的膝蓋上。


而那負責的軍官就站在近旁,正百無聊賴地抽著煙。


史朗斯基感覺到安娜的手臂在他的腰上一緊。那個軍官是個中尉,他舉手示意他們停下來,史朗斯基便慢下車速。


史朗斯基最後將車停下來,但沒有熄火。


那個中尉走過來,大聲喝道,“給我關掉你那討厭的車燈,車子也熄了。”


史朗斯基忙照他的吩咐做了。中尉打開手電筒,朝他們倆人的臉上照著。


“啊,看看我們逮到什麼了?兩個情人在郊外偷偷地野游?”


這人和那個上士都大笑了起來。史朗斯基估摸著眼前的情勢。這四個人中,上士和中尉顯得資格很是老練,但那兩個民兵則幾乎還是娃娃,倆人都緊張地將手指扣在他們步槍的扳眼里。


那軍官將他的煙一扔,懷疑地盯著他們倆。


史朗斯基鎮靜地說道,“怎麼回事,同志?你們可真是把我們嚇了一大跳。我差點就要沖進你們的吉普里面去了。”


中尉看了下摩托車,然後又打量著安娜。


他對史朗斯基說道,“證件,都拿出來。”


史朗斯基將他的證件遞過去,安娜也遞了過去。中尉用手電筒照著證件再照著他們的臉對照著。他沒將證件遞回卻發問道,“你們要去哪里?”


“諾夫格羅德,”史朗斯基回答道。


“這可是跑長路呵,又在這麼冷的夜天里。你們去干什麼?”


史朗斯基朝安娜伸了伸拇指。“我妻子的母親得了重病。他們覺得老人挺不過今天晚上。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中尉。我太太得見上她最後一面,不然就太遲了。”


“你們從哪里來?”


“列甯格勒。今天晚上到底是怎麼回事?在這條路上我們已經是第二次被截下來了。”


中尉變得猶豫了。史朗斯基的牢騷話顯然解除了他的戒心。然後他慢慢遞回證件。“我們在找兩個特務。一個男的和一個女的。他們殺害了一名克格勃軍官。”


史朗斯基吹了記唿哨,恰如其分地現出擔憂的樣子。“那從這里下去一路上應該沒事吧?我的意思是,我希望我們不要碰到什麼危險,同志?我的妻子本來就已經夠難受了。”


那軍官笑了一下。“我想你不會有事的。但要是你看見任何人有可疑的形跡,通知最近的民兵或部隊里的人。你們可以走了。”


“我們會的,同志。”他朝後看了安娜一眼。“來吧,就讓我們照中尉吩咐的做。”


他們移身在寶馬車上坐穩了,但那中尉又輕聲說道,“請等一下。”


他跨近一步,又朝著史朗斯基亮開電筒。然後又照著安娜。燈光朝她臉上晃了一下。


他懷疑地問道,“你和你丈夫剛才被截下來的那個檢查口在哪里?”


這個問題就象晴空霹靂。當安娜在猶豫時,她感覺到史朗斯基的身體在她的臂圍下繃緊了。她注意到那兩個民兵得到了那上士的暗示,手更緊地扣在步槍的扳機上,而後者則已准備好了他的卡拉什尼科夫槍。


那中尉仍舊盯著安娜。“我在問你問題。”


“回去三公里的地方。那里有一輛車和兩個民兵。”
有一輛車和兩個民兵。”


那軍官眉毛一揚。“我們從那里開過來還不到半小時。並沒看到那邊有什麼檢查口。”他一個轉身朝那個在吉普車里管著無線電通話機的年輕民兵叫道,“卡辛斯基,呼叫總台。問問他們是否在那女人說的地方有一個檢查口。”


那民兵提起無線電麥克風開始對話。


史朗斯基對中尉說道,“我說,同志,我的妻子本來就已經夠心焦了……”


“別急,這不會化很長時間。要是這條路前面還有一個檢查口,我們再守在這里就是多余了。”


吉普車里,那民兵不斷地在跟無線電通話,但史朗斯基聽不清在講什麼,只聽到一陣陣靜電聲和隨對方聲音而起的咯咯聲。


最後那民兵端著步槍爬出吉普車,一臉如臨大敵的神色,還沒走到那中尉跟前就大聲嚷嚷起來。


“那女人在說謊!這條路那個地方根本沒有檢查口。”


一切都迅速地發生了。當那軍官准備掏他的手槍而其他人舉起他們的武器時,史朗斯基“啪嗒” 扭開把手上的開關,車前燈在暗色中一下子射出光芒,立時照花了那些人的眼睛。


他從衣服里拔出托卡雷夫,一槍打在那軍官的胸膛上,緊連著又朝那上士開了兩槍,分別打在他的喉嚨和臉上,將他擊倒在地。


他又朝那兩個年輕的民兵快射了兩發,那兩人急躲在吉普車後面以求掩護,然後史朗斯基回頭朝安娜大吼一聲,“抓緊了!”


他一踩起動踏板,寶馬摩托猛一下發動起來,咆哮著朝前猛地一躥,前輪都因這突然的劇沖力翹升起來,然後他就從吉普車旁的夾縫里直穿而過。


路金正坐在工作人員餐廳里的一張桌旁吃著一盤卷心菜加醃牛肉和馬鈴薯,盡管肚子里饑腸轆轆,他卻難以咽下這些食物。周圍零零落落坐著十幾個休息時間的辦公人員以及其他人,有吃東西的有抽煙的。


他還沒吃上幾口晚餐,那個副官就匆匆地推開轉門闖了進來。路金忙放下他的叉,並用餐巾抹了下嘴,那個副官大步走過來,手上拿著份地圖。


“剛剛得到一個新情況。一個機動巡邏隊截停下一對騎寶馬摩托車的男女,跟我們要找的目標很相象。這是在普希金區西面的一條小路上,靠近波羅的海的主干道,大約是在三分鍾以前。當這對男女要被截留時,那個男的掏槍殺死了一名中尉和一名上士。另外兩個民兵急忙向總台報了警。現在他們正開著一輛吉普車在追那兩個敵犯。”


路金忙站起身,一把抓過那地圖攤開在桌上。“指給我看在哪里”


那副官指著地圖上的一個點。“在這兒。離這大約三十公里路。如果交通順暢,車子開快的話半個小時就可以到那了。不過要追一輛摩托車有點困難,而且他們已經領先一大步。我已經將細節告訴了指揮中心並命令那個地區的六支機動隊加強戒備。有些已出動將那個地帶包圍起來。要是我們搶到時機的話,我們就有可能把他們圈起來。讓他們在縮小的圈子里逃竄,直到最後我們把他們象老鼠一樣逼到角落里。”


路金一邊抓起地圖和他的手槍以及槍套,一邊說道,“給我輛車。你准備了兩部單騎摩托車和車手沒有?”


“都准備了,等在車庫里,還有你的司機 ;;;;;;”


路金已經急速地沖到了門口,回頭大聲對那個副官吩咐道。“你在這守著無線電。我要隨時隨刻保持聯系。”


史朗斯基滿頭大汗,安娜緊貼著他的身子,那輛寶馬摩托則咆哮著沿著那黑暗、狹窄的郊區小路急馳。


他此刻開到時速六十公里,在轉彎角也是大膽地快速馳過,每次狂速地過彎時,都是驚險地急減速。


安娜大叫道,“慢一點!你會把我們倆人的命都送掉的!”


“那兩個民兵會用無線電報告情況的,”史朗斯基大吼回應道。“我們得盡快遠離這。”


在下一個彎口,他還是沒聽她的警告,當摩托車在過這個急轉彎時,他感覺到騎下的輪子在開始沿著彎勢朝前飛奔,而突然間摩托車被一個雪堆急絆了一下。只聽得一記尖銳的輪胎摩擦聲,他們橫向飛出公路,沖入一個坑里,,史朗斯基趴在仍在低吼空轉的摩托車上,安娜則飛了出去,跌入一旁低坑里的灌木叢中。


史朗斯基邊咒罵著邊強掙著支起身,引擎仍在轉著。“該死!”他關掉了引擎,忙跑過去幫安娜。


“你沒事吧?”


她抓住他伸出的手,他一把將她拉出低坑。“我 ;;;;;;;我想是吧 ;;;;;;;我不知道。”


寶馬的車前燈仍亮著,史朗斯基看見她的前額有一道深深的口子。她身上的衣服全是雪泥和荊棘,她的雙手也也劃破了好幾處。史朗斯基用她的圍巾擦了擦她的臉,然後將它紮在她流血的前額。


“我恐怕得現在就止住血。”


“摩托車怎麼樣?”


“我看一下。”


他跑過去扶起摩托車,再回頭看了一下,只見他們後面路上一對明亮的車頭燈在飛速地逼近過來。


“那兩個民兵一定在跟著我們或者就是呼叫了其他的巡邏隊。”


他迅速撐好寶馬,並疾快地檢查了遍車子。看起來並沒什麼受到嚴重的損壞,只是前輪被亂草和荊棘給纏繞住了。


他拼命地撥拉出這些東西扔在一邊,然後他騎上摩托,踩著起動踏板。


引擎發出幾下噼啪聲又熄掉了。


“耶穌……!”


“再試試!”


他又試了一下。它還是照樣。


兩個人都回頭張望著。那車燈離得更近了,飛速地移動著。史朗斯基掏出他的手槍交在安娜的手中。

“要是他們離得足夠近了,就想法打掉他們的車燈。”


他又再試著發動寶馬一次,但引擎又熄掉了。


“該死的東西!”


突然安娜手一指大叫起來,“快看!”


史朗斯基看見從路的另一方向有一串車燈,總共或許有三輛車,大約在一公里以外。他急忙轉過身來,臉上汗都急出來了。前方越過公路二十米外的距離有一道門,通向一片被白雪積蓋的野地。這片野地是一個長長的斜下坡沒入黑色之中。


他指著那道門朝安娜大叫道,“打開它!”


“什麼?”


“那門——打開它—— 快!”


安娜奔過公路,想要將門推開。它卻是紋絲不動。她又試了一下。它被緊緊地卡住了。


史朗斯基奔到她這邊,抬腳朝那門踢去,他發瘋似地猛踢著它,直到最後門一下子被踢開。他對她說道,“等在這里!”


他奔回到摩托車邊騎上去,用著他的全身的重量以一股猛力壓踩著起動踏板,那引擎終于爆發出轟鳴聲。


那邊的車隊已經快逼近他們了,但就在此刻,他們又聽到另一方向車子引擎的咆哮聲,一輛蓋蓬的吉普車高速從那個急彎口後面甩尾轉出,又急刹著停下來。


史朗斯基忙駛向門旁的安娜,兩人突然間被罩在吉普車明晃晃的車燈光下。


頓時兩個方向都突然間開起火來,子彈在雪地上濺飛著,路面上霎時釘出一串串子彈印,只聽得傳布命令的吆喝聲和車子的急刹聲,人們紛紛從轎車和卡車里跳出來。


史朗斯基抓住安娜的手臂,將她拎上摩托,再轉著手把加足馬力,他們疾穿過那道門駛入那野地並沖下坡去,身後面是一片密集的步槍和沖鋒槍的開火聲。


路金的心怦怦狂跳著。


車上的警報聲在夜空中尖嘯著,埃姆卡在路上飛奔著,駕駛員費力地握緊方向盤不讓這輛車打滑失控。


他們已經在二十分鍾里駛過三十公里路,兩名頭戴硬盔和風鏡的軍警摩托車手一直駛在前面開道。當他們高速駛過一個鄉村時電台“咯喇”一聲響,路金忙操起麥克風。


“是路金。”


是副官的聲音在回話。“這里是總台,長官。我們又追上了他們。在事發的同一條郊外公路上,離東六十公里。”


“現在情況怎麼樣?”路金急促地問道。


“他們仍騎著摩托。當巡邏隊追上他們時,他們開進一片野地里消失了。”


“別讓他們跑了!”路金對著麥克風連聲吼道。“包抄他們!包抄他們!”


“我們正在這樣做,長官。巡邏隊正步行追在他們後面。根據一個軍警說,這片野地通到一個山谷和一片林子地帶。總共有四條小路進出。我已經叫他們圍截這四條道,我們現在講話時,他們已經在行動了。”


“不管你采取什麼措施,反正別讓他們溜了!我正在路上。”路金放下麥克風對司機說道,“你都聽到了。在同一條路。把你的腳再踩下去一點。我們的時間不多。”


寶馬摩托吼叫著朝下坡沖著,當他們下到坡底時史朗斯基刹住了車子。附近有一條涓細而冰凍住的溪流,其上方就是一片黑壓壓的樹林。


安娜回頭張望著。她看見車燈的燈光和劃閃的手電筒光,許多人影正奔下坡在追著他們,子彈不時地擊在兩邊的的樹上。


史朗斯基回頭大叫道,“盡量抓緊了。下面的路很不平。”


車子一駛過那溪流,車頭燈照到的便是一條穿過林木的崎嶇小道。


輪胎在小道上一會沉陷,一會又顛起,林子里幾乎到處彌漫著一股松木的味道。數分鍾後,他們駛上一條較寬且有著很深溝槽印的小道,很明顯這是伐木機械車輛經常使用的車道。旁邊空地上堆放著新伐倒的樹木,史朗斯基問安娜道,“我們還有沒有人跟在後面?”


“我沒看見任何人。我們離開那野地後就再沒看見人。”


他停下摩托,將風鏡推到額前,他的臉滿是塵土。


“給我地圖。”


安娜從她的罩衫里拿出來,史朗斯基劃燃一根火柴在枝影搖曳的月光下費力地辨認著。


“我們在哪里?”


“一個叫熊谷森林的地方,看起來象是它。但我們怎樣能出去,只有上帝知道。地圖上沒有標明路線。”


史朗斯基轉頭看著她的臉。那張臉蒼白而緊繃著,他能看得出那高度的緊張和驚惶。“安娜,要是我們情況不妙的話,就准備好你的藥丸,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想我們已經是情況不妙了。”


他瘋狂地一笑。“那麼就希望別再更糟吧。來吧,讓我們看看能不能找到一條出去的道。”


他轉著手把加大油門,然後右轉駛上林間小路。


路金的車急停下來,他看見前方的車燈和忙碌的人影,六、七輛車子擠在這條不寬的郊外公路上,身穿制服的人在四周轉來轉去。


他鑽出車子,奔到一個看起來象是負責的上尉面前。


他亮出他的證件。“少校路金,莫斯科克格勃的。我負責這次的追捕行動。這里情況怎麼樣?”


上尉忙敬了個禮。“他們脫逃了,長官。這兩個家伙狗急跳牆,開著摩托闖進下面林子里去了。我已經派了一隊人跑下去追他們,但我們沒有合適的交通工具開下去追捕。”


路金注意到通向野地的一道大門張開著,一條車胎印橫切過那潔白的雪野。他看見坡底下幾個拿著手電筒的人影,那電筒光照著樹叢,喧噪的人聲從底下的黑暗傳到他的耳中。


他轉身朝向那個上尉急說道。“打開你的無線電,確保所有從這里通出去的路都被封鎖了。我要全部的人動員起來包圍這些樹林。馬上去做,快!”


“這已經做了,長官……”


“那就再打開無線電,確保一切無誤。有事我就拿你是問。還有通知任何進入這個區域的巡邏隊我現在趕往下面去。”路金掉頭四下尋索著,已經想好了他要做什麼。他看見一個上士拿著支卡拉什尼科夫槍,便對上尉說道,“我要那個人的武器。”


“長官?”


“那支卡拉什尼科夫槍,把它拿過來。”


那上尉急忙走向那上士,路金則奔回到那兩個摩托車手邊,他們兩個已經下車呆在一邊。路金抓住一輛車頭,躍身跨了上去並一腳踩下發動了摩托。


那摩托車的騎手大吃一驚忙上前要阻攔,路金吼喝道,“給我讓開!”


他開到那上尉身邊,從他手里抓過卡拉什尼科夫槍,然後將它掛在頸上。


上尉懷疑地看著路金只憑著一只完好的手坐在摩托上,忙一步跨上站在摩托前。“長官,你還是等在這兒比較好。單身一個人去追那兩個人只能是添亂。再說——”


“再說什麼?我是個殘疾?獨臂的好處,上尉,就在于它集中了兩條手臂的力量。讓開!”


摩托車猛吼起來,上尉急忙跳開,路金駕著座騎從他身旁擦過,摩托車駛離公路,穿過那大門,沖下坡去。


史朗斯基迷路了。


這樹林如同迷宮似的有著眾多條小徑,在黑色中,根本不可能辨清哪一條去向哪。這里沒有指路牌,不止一次他得停下來對照地圖和指南針。


汗水從他臉上滴落下來,每一次他回頭掃一眼安娜,他都看見她眼里一露無遺的懼怕。


忽然路變寬了,一塊木牌豎在前方轉彎處,上寫著“注意—— 到考里姆卡公路的出口。小心前方車輛。”


當他轉過那個彎,他猛踩著刹車,車子跳抖著急刹住。


有六七輛吉普和卡車以及一排士兵和民兵橫攔在路上,他們在黑色中靜候著,手中緊握著武器。


一個聲音大叫道,“停車!下車扔掉你們的武器!”


史朗斯基加轉著引擎速度,拼命地打轉寶馬調頭。


一陣令人心悸的槍火聲連發而起,在林子里爆響著,子彈在空中呼嘯著,在他們四周迸爆著,史朗斯基疾沖進他們出來的小路。


這真是無法做到。


路金必須得靠一只腳來平衡車身,只用一只手來控制這座騎實在是太難了。


他停在高低不平的林間小徑,他的那只完好的手臂因為要用力抓住手把而感到發酸,汗水從每一個毛細孔里滲出。


他跟著小徑上的車胎印鑽到這樹林里,但現在他熄掉了引擎,靜聽細辨著樹林里的異音或發動機的聲音,但他聽到的只是他自己的心髒湧到耳鼓的狂跳聲。


隨後——


一陣雷響般的連發槍聲在附近什麼地方猝然響起,他的心立時狂跳起來。


他又起動了摩托車,朝聲響處駛去。他只開出五十米遠,便躥到一條較寬的小徑上。


他看見一盞車前燈亮閃著穿行在右邊的樹木後面,朝著他這個方向而來,他的心幾乎要停止了跳動。


他退回一點隱在路旁後並打開掛在頸上的卡拉什尼科夫槍保險。


那輛寶馬吼叫著從那小徑疾穿而過,他看見了那一男一女。


他忙換上檔,駕駛著跟在他們後面。


他追到那輛寶馬後面二十米處,那個女人回頭看著。路金看見在他車燈的光線照耀下她的那張臉,她的嘴大張著,一臉恐懼和驚愕的表情。


然後她轉過頭,用拇指戳了戳那男的肩膀,大叫著警告他。


那男的疾速回頭望了一下,他的臉被他的頭盔和風鏡遮沒著。


寶馬摩托猛一下加速了,以非常危險的高速顛行在林間小徑。


路金發覺要控制住這摩托車幾乎不可能,他的腳在掠點著地面以保持平衡。要是他能將卡拉什尼科夫瞄准在他們的後輪胎上開火,他還能有機會讓他們慢下來,但僅憑一只手這是不可能的事,要這樣做,他根本無法保持這樣速度平穩行駛。


當寶馬轉過樹林的一個彎,路金忽然看見一片車燈光,軍用卡車和吉普橫阻在前方一百米遠的路上,這是另一個路障。


寶馬慢下速來,朝右一個急轉以避開路障,吼叫著沖向一個通往樹林子的斜坡。路金意識到史朗斯基想要從林子里辟路繞過這個巡邏隊。


寶馬朝坡上疾躥著,路金緊隨其後。


他只朝上沖了幾米,底下的座騎便吃力地晃擺起來,象蛇一樣扭著頭爬行著,他跳下車,重重地跌在地上。


他看見寶馬又是一記猛力,咆哮著朝上躥著,但就在它快要上到坡頂時,它突然看起來象是失速了,車頭翹起橫里一擺就象一匹馬不願躍過最後一道柵欄似的。


那女人被飛甩了出來,重跌在地上,然後滾了下來。


路金急站起身朝她沖過去。


坡頂上,他看見那駕駛員拼命地控制著那摩托,直到車頭垂了下來並且車胎咬緊在地面上了,然後車子安然停在了頂上。路金看見駕駛員驚恐地朝回望著那女人往下一路翻滾直到磕到坡底地面停下。


一陣令人屏息的停頓,然後是一記絕望淒厲的呼叫。“安娜……!”


路金忙抓起卡拉什尼科夫, 瘋狂地掃射著,連發的彈雨傾瀉在林子里,樹屑四處濺散,但那個男的轉身疾速消失在黑色中。


卡車那邊的士兵們奔了過來,朝林子里開著槍並爬上坡追著那輛寶馬摩托。


路金扔掉卡拉什尼科夫,一記猛躍朝那女人撲去,剛好在她想要把什麼東西塞入她的嘴里的時候。當他重重地壓在她身上時,她因劇痛而張嘴痛叫起來。


他探出手指直摳進她的喉嚨里。

(第六部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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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叻 2023-12-9 17:33

第七部分 1953年2月27日 --- 3月2日

第七部分 1953年2月27日 --- 3月2日 第四十一章



巴黎


在這同一天晚上將近十點的時候,那輛豪華的黑色雪鐵龍停在蒙特馬特林蔭道上,亨利•; 利貝爾鑽出車外。


街上下著大雨,當他的司機遞給他一把雨傘時,利貝爾說道,“你可以走了,查爾斯。午夜到馬克西姆接我。”


“好的,先生。”


利貝爾站在街上看著雪鐵龍消失在雨幕中,然後他穿過林蔭道,拐入一條小街,最後來到一條陰暗的弄堂。一只野貓從陰影中躥出,再從他身旁一溜而過,當利貝爾進入這條肮髒的弄堂後,他走到右手邊一扇漆成藍色的門前。一塊亮著燈的招牌寫著“馬拉科夫俱樂部。閑人免進。”


利貝爾敲了敲門。一個小格窗打開了,一張滿是胡子茬的臉出現在那小格子里。


“找誰?”


“克里奇先生。約好的。”


隨著一陣門栓響,那人打開了門並朝大雨瓢潑的弄堂張望了一下,然後放他的客人進去。


利貝爾沿著一條轉圈的鐵梯下到一個人滿嘈雜、煙霧騰騰的房間,桌旁坐的全是長相粗悍的干體力活的人,都在喝著啤酒和便宜的葡萄酒。一個套著圍單的、年長一點的人在鍍鋅台面的吧台後擦淨著高腳玻璃杯,他看見利貝爾便微微一笑,然後走上前來說道,“這邊,先生,跟著我。”


利貝爾跟著他穿過吧台後的幾道布簾,踏上一段狹窄的樓梯,來到一扇在一個破敗的廳道底端的門前。


那年長的敲了敲門,只聽得里面一個聲音說道,“要是臉蛋漂亮的,就滾進來吧。”


“是克勞德。你的客人來了,”那人說道,接著便打開門。


利貝爾跨進一間窄小的、滿是煙霧的房間,房間當中央吊垂著一個燈泡,房間里其他部位都隱在陰暗之中,一面老式的劃有刮痕的鏡子覆在一面牆上。一個三十中等模樣的男人坐在屋中央的一張桌上,一瓶酒和兩只酒杯放在他一邊。他身子又矮又瘦,而且是駝背。嘴里的兩個門牙沒有了,身上的那件皺巴巴的衣服沾著掉落下的煙灰。


當他點燃一支高盧牌香煙後,他朝那吧台的人眨了眨眼示意道。“你可以走了,克勞德。”


門關上後,桌上的那人朝跟前的椅子做了個請坐的手勢。“亨利,我的老朋友,總是很高興地看到你呀。”


利貝爾坐在對面,摘掉手上名貴的獸皮手套。“非常不幸,巴斯蒂安,我倒真希望我能說同樣的話。”


“你還是沒變,說話、風度象個外交家呵。坐一會。來一杯怎麼樣?”


“你是知道的我只喝香檳酒,再低檔的只會讓我的胃不舒服。”


巴斯蒂安咧嘴一笑。“要吃苦嘛。我這里有的只是便宜的酒。即使我們黨的主席也享受不起奢侈的生活啊,亨利。”


“那麼我就謝絕。”


巴斯蒂安聳了聳肩,為他自己倒了杯。他打量著利貝爾,只見他身穿名貴的西服,佩戴著絲質領帶,插著鑽石別針,那做工考究的駝毛大衣衣領上精巧地縫綴上黑貂皮。


巴斯蒂安咧開嘴巴笑著,他那缺掉的門牙使他的嘴豁露出一個黑洞。“跟往常一樣,你看上去混得不錯。生意很好吧?”


“我想你叫我到這兒來,不是要討論賺錢這種討厭的話題吧?所以你還是講正題吧。這次是為了什麼?又是要為黨作點貢獻嗎?”


皮耶爾•;巴斯蒂安站起身來,利貝爾一直覺得這個人就象巴黎聖母院鍾樓里蕩秋千的丑怪。這樣講或許有點刻薄損人,但眼前這個人確實是一個典型的兩面三刀的卑鄙人物。


“事實上,只是作一次友好的交談,利貝爾,不要想得這麼庸俗,同志。”


“我可不是你的同志。”


“難道一起肩並肩跟德國人戰斗了兩年什麼也不算了嗎?”


“我們還是先把事情搞清楚吧,到底誰在戰斗。你一直在跟人渲染蓋世太保打掉了你的門牙和打傷了你的背脊,但你我都清楚這是你的前妻干的。她把你推下樓梯是報償你把她和你們的孩子扔給沖到你們家里的蓋世太保。你是個滑頭貨,巴斯蒂安,特別當我們一些人在受苦受難被嚴刑拷打的時候,你卻象蛇一樣從一個地下站溜到另一個地下站保命,從來沒有朝德國人開過一槍,直到盟軍安全地收複了巴黎才裝模作樣地現身。盡管這樣,你還是得到了戴高樂頒發的勳章。時到現在,你的那兩只門牙嘛也該好好補上了。你張著嘴巴里的那個洞當作英雄的標記招搖過市也未免太久了。”


一陣羞惱的表情扭曲了巴斯蒂安的臉。“別這麼中傷我,利貝爾。我跟其他人一樣地在戰斗。而且,我不能被捕也是工作的需要,是為了黨,是為了保存力量繼續斗爭。”


“得了吧。這只是你為自己制造的最好的借口。還是講正題吧。我在馬克西姆還得跟人進晚餐呢。”


“毫無疑問又是美女相陪。”巴斯蒂安故作輕蔑地說道。


利貝爾歎了口氣。“妒忌對你是無濟于事的。你知道,在今天不知明天的死亡集中營里呆過教會了我兩件事。一件是你只能靠你自己,而第二件,就是及時享樂。我每天都在做著這兩件事,而且我自己的私生活也不用你關心。那麼,你到底想要談什麼?”


巴斯蒂安陰險地咧嘴笑著。“一件關系重大的事情。所以我要叫你親自跑來。你來時跟往常一樣留神嗎?”


“當然。看你那副樣子,就知道你要說的不會是什麼好事了?”


巴斯蒂安仰頭喝掉他的酒,隨手將杯子扔在桌上。


“有一個叫杰克•;麥西的人。你認識他嗎?”


這個問題不禁讓利貝爾微微一驚,他頭微揚了點,並盡量不流露出內心的緊張。


“問這個干嗎?”


“我在問一個簡單的問題。你認識他嗎?”

利貝爾歎了口氣,低頭瞧了眼他的手表以掩飾他的不安。“我說,巴斯蒂安,我們能不能快講正題?”


“這就是正題。你認識這個麥西嗎?”


“名字是很熟。他以前是美國OSS的官員,戰爭期間跟抵抗組織一起干過。怎麼了?”


“你最近有沒有見過他?”


利貝爾看見巴斯蒂安臉上閃過一絲奸笑,這往往是一種危險的跡象。他決定還是照實說。


“事實上,是見過一次。他最近來過巴黎,還到我的套房問聲好。不過問這干嗎?你要審查我的社會關系嗎,巴斯蒂安?”


“那麼說,只是一次朋友拜訪,是不是這樣,亨利?”


“當然。我說,這到底是為了什麼?我都跟你講了,我還有約會。”


“麥西來看你是為了什麼?”


“沒什麼特別的事。我告訴你了,他來只是問聲好並敘敘舊。我叫他跟我一起吃晚餐,但他說他還有其他事。”


“就這些?”


“就這些。現在,巴斯蒂安,要沒有其他什麼事……;”


當利貝爾想要站起身,巴斯蒂安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坐下。我還沒結束。有一個重要的人物在問有關你的問題。”


“誰?”


“這你就別問了。但因為我們是地下組織的老同志,我叫你到這來是為了給你一個忠告。我最不想看到的事就是你受到傷害。你要出事了我們的組織怎麼辦?你對我們的貢獻一直是非常的慷慨大方,亨利。”


利貝爾聳了聳肩。“我只是盡我的力。不過怎麼會受到傷害?從誰那里?又要忠告什麼?”


“在跟人交往方面謹慎些。而且你也少說漂亮話。你捐獻是因為你必須這樣做,因為這樣可以確保讓莫斯科照顧你和你的生意。”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我怎麼會受到傷害?從誰那里?為了什麼緣故?”


“這最好還是別問。不過今後遇事要為自己前途著想。下一次麥西再來跟你聯系,告訴我。他以前是OSS,現在他是CIA,中央情報局的人。你的私生活是用不著我關心,但莫斯科卻會關心。你去跟這樣的人摻和在一起,有人就會對你產生不該有的印象。”


利貝爾假裝吃了一驚。“麥西是中央情報局的?我一點都不知道……”


“那麼現在你知道了?”


利貝爾點了點頭。“要是你是說真的。”


“我是說真的。”


利貝爾問道,“就這些了?”


巴斯蒂安點了點頭。“就這些。只要記住我說過的話。”


當利貝爾剛站起身,巴斯蒂安奸詐地咧嘴一笑,“對了,這里有一個人我想讓你見一見。”他掉頭朝向那鏡子。“你現在可以進來了,上校。”


陰暗中一扇門打開了,出現了一個人。他個子高大,長相粗蠻,臉上滿是痘疱和斑痕,他的左耳朵缺了一塊。巴斯蒂安說道,“上校魯穆爾卡,莫斯科克格勃的,這是亨利•;利貝爾。這里的魯穆爾卡上校告訴我你原先定好了兩天後要去莫斯科。他想要重新安排你的旅程計劃,讓你早點到那兒。”


利貝爾臉色發白,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魯穆爾卡打了下響指,又有兩個人從門後面出現。他們揪住利貝爾並捋起他的一只袖子,魯穆爾卡則走上前來,將一個注射器的針頭戳入他的手臂。


華盛頓


2月27日


晚上八點三十分


雨水打在橢圓形辦公室的落地長窗玻璃上,呈條紋狀地流淌下來,一道明亮的閃電在華盛頓紀念碑後遼闊的黑色夜空中劃過。


艾森豪威爾重重地落坐在他的座椅上並歎了口氣,然後瞧著房間里其他三個人。


“讓我先把事情搞清楚。你們告訴我的是現在不可能制止這件事了?”


艾倫•;杜勒斯,中央情報局的首腦,就坐在總統的旁邊,卡爾•;布蘭尼岡和杰克•;麥西則坐在胡桃木桌前。


總統的眼睛下印著深深的黑圈,那著名的咧嘴笑容現在是無影無蹤了。外面的天氣看起來倒是跟他此刻陰郁的心情很是相符。


布蘭尼岡在他的椅子上朝前欠了下身子。“我恐怕這事看起來很糟糕,總統先生。就象麥西剛才解釋的,我們發指示給在莫斯科的史朗斯基的唯一途徑就是通過利貝爾。但現在利貝爾卻消失了。”


艾森豪威爾面容陰沉地說道,“告訴我這事的經過。”


“猶如您所知,閣下,利貝爾原本計劃好是兩天後飛往莫斯科的。我們讓我們在巴黎的人員想要跟他聯系,但找不到利貝爾。他的私人司機說他要在午夜時分,是指巴黎時間,去馬克西姆俱樂部接他,因為利貝爾在那有一個生意約會。我們的人在俱樂部等他,但利貝爾從沒出現過。但另外出了一件事。”


“什麼?”


“我們的巴黎工作人員注意到蘇聯的一次事先未經安排的外交特使飛行,他們離開勒•;鮑基特機場,飛行目的地是莫斯科,時間是在利貝爾由他私人司機送到蒙特馬特林蔭道下車後不久。林蔭道的附近有一個俱樂部,是馬拉科夫俱樂部,一直由已知的法國共產黨成員使用。我們還通過我們在法國反間諜組織的關系獲知利貝爾被觀察到有時候去光顧這個俱樂部。利貝爾的私人司機說利貝爾在傍晚早些時候接到一個電話,然後便說他有一個私下約會要去一下,但沒說在哪里,他只是要車子送他到蒙特馬特林蔭道。


“但還有一件事更是讓人憂慮,在這前往蘇聯的飛機將要起飛的最後一刻,有幾個乘客急匆匆地搶登上機艙,他們中的一個人是躺在擔架上並由一個醫生陪著。據法國人報告說,蘇聯人聲稱這是他們巴黎大使館的一名成員要被送到莫斯科作緊急治療。可是,在跟檢查蘇聯乘客證件的法國辦事人員交談後,從他們對登上飛機的那些人的相貌描述來看,我們現在懷疑擔架上的那個人就是利貝爾。”


“耶穌。”


“這就使得我們相信莫斯科已經查明了利貝爾跟麥西的聯系,他們想要審訊他。”


艾森豪威爾將一只手放在他臉上,並揉了揉他的雙眼。“這事現在是每一刻變得更加糟糕。”


“總統先生,把利貝爾帶到莫斯科去,那就是表明他還沒跟他們妥協。但是以我的看法,在目前階段不管我們怎麼命令史朗斯基,我確信他是不會理睬我們指示的。”


艾森豪威爾抬頭看著。“哪怕這指示直接來自于我?”


“哪怕這指示直接來自于您,閣下,要是這可能發給他的話。”


艾森豪威爾又歎了口氣,接著在他椅子上微轉了下身子。“麥西先生,你想說點什麼嗎?”


麥西抬起頭來看著。他的雙眼下也是黑黑的眼圈,整張臉看上去是一副失魂落魄相。在過去的四十八小時里他幾乎沒有睡著過,經過從赫爾辛基到華盛頓的長途飛行後,緊跟著又是四個小時的由布蘭尼岡、局長助理和艾倫;;;杜勒斯組成的連續輪番盤問,所有這次行動的細節都被細細地過問了遍。一陣陣的身心絕望感和胃部的翻攪不適一直在折磨著他。而有關利貝爾的消息只是使得這一切變得雪上加霜,這房間里彌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絕望氣氛。


他看了看艾森豪威爾,後者正瞪眼看著他。“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總統先生。”


艾森豪威爾的臉現出慍怒的表情。“考慮到你對此應負的一部分責任,我認為你最好還是對這次談話有點貢獻。你悶聲坐在那里整整十分鍾,就象不知怎麼回家一樣。你就沒有什麼可以建議的嗎?”


“如果利貝爾是被劫持並被帶到莫斯科去,那麼我們就沒有辦法阻止史朗斯基了,無法派一個人潛入那里去跟他講清道理。至于利貝爾的被劫持,沒什麼法子可想,除非您考慮把那架他乘的飛機給打下來。”


“這不可能,即使我考慮想這麼做,”艾森豪威爾沒好氣地答道。“現在這時它已經在蘇聯領空內了。至于你的第一個建議,你也聽到布蘭尼岡說了,史朗斯基是永遠不會聽進去的。你對利貝爾怎麼看?你認為他在審訊之下會很容易屈服嗎?”


“利貝爾在被蓋世太保抓起來和拷打後,在集中營里呆過,所以他以前經曆過殘酷的磨難。他可能會拒絕交代並矢口否認他的參與,這要取決于莫斯科向他攤明的證據有多少了。但他們肯定有一些了,而且他們一定急于打開缺口,不然為什麼他們要劫持他呢?特別是再過兩天他就要抵達那里了。要麼就是利貝爾可能已經輕易地屈服了,告訴了莫斯科一切。我無法知道具體到底怎麼樣。”


“但你知道這個人,對嗎?告訴我你的心里話。他會招供嗎?”


麥西思索了一會兒。“我得說利貝爾會堅持一段時間,只要他能熬得住,他會熬下去。他不是傻瓜,一開始他可能會否認一切。但考慮到克格勃登峰造極的拷打藝術,我認為這時間不大會超過兩天,也可能會稍久一點。”


艾倫•;杜勒斯擦著他的眼鏡片,慢慢地抬起頭來。“這倒啟示了我,如果利貝爾能被指望熬一段時間的話,那就給了我們一點時間周旋,或許有一個辦法可以擺脫這困境。”


“什麼辦法?”艾森豪威爾問道。


“我們殺死史朗斯基和克霍列夫。這聽起來有點殘忍無情,但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解決辦法。”


房間里頓時一陣沉默。麥西目光直逼杜勒斯,憤慨地說道,“我們現在談的是兩個為了我們大家冒著自己生命危險的人。兩個奮不顧身去實施這項行動的人,而你居然想要殺了他們?”


杜勒斯毫不示弱地迎住麥西瞪視的目光。“這是不大道義,麥西。但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解決辦法,或許這可能是我們僅剩下的一次嘗試了。”他回頭看著艾森豪威爾。“布蘭尼岡和我已經草擬了一個計劃,嘗試著解決這件事。”


他從他身邊的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目前我們在莫斯科有四個特工。每一個人我們通常每四個星期給他發一個密碼短訊以保持聯系,讓他們知道我們還沒有把他們忘記。這個訊號是在預定的時間里編在美國之音里的普通無線電節目里發送出去的。對一般的聽眾來說這訊號聽起來沒什麼特別之處,但對我們的特工來說,一旦他們在某段時間對某段訊號進行解譯,就能獲得我們給他們的訊息指示。”


他朝前傾著身子,將文件遞給艾森豪威爾。“這里是兩個我們在莫斯科的特工人員,我們認為可能會有所用處。”


當總統拿起文件時,杜勒斯又續說道,“他們是兩個兵痞。前烏克蘭黨衛軍人。事實上,正是麥西他自己在六個星期前將他們送出空投到烏克蘭的,他們在一個星期後抵達莫斯科。”


艾森豪威爾迅速掃讀了一下文件,然後又將它放回到桌上。


“那麼你准備怎麼辦?”


“按日常計劃我們本來要在明天晚上發一個常規訊號給這兩個人。但這次取而代之的是我們告訴他們有關我們要尋找的那一男一女的情況。這里的麥西已經告訴了我們有關利貝爾的女朋友情況,史朗斯基要在莫斯科跟她會面。這女的有一個別墅,史朗斯基准備用作藏身處。如果我們能夠確證史朗斯基和那個女的會出現在那兒的話,那麼就行了,我想您也能猜到接下來的部分。但是我細想過我們需要一個人親臨莫斯科以確保這計劃得以完成。這不允許有一點失誤。而且這要干得快。就象麥西說的,我們的朋友利貝爾最終還是會開口交代的,而到那時克格勃就會知道那個別墅。”


“那有沒有任何可能莫斯科會破譯你們的無線電訊號?”


杜勒斯搖了搖他的頭。“可能性極小,總統先生。這訊號是用一次性的底本解碼的,不可能被破譯。”


“這里還有一個關鍵之處你沒提,我們又怎麼能讓一個人馬上進到莫斯科?”


杜勒斯說道,“我們正在設法解決此事,總統先生。摩薩德看起來是最理想的渠道了。他們通過他們的猶太同胞在俄國和東歐都有關系,我們知道他們在莫斯科,克格勃和蘇聯軍隊里有相當數量的特工和官位很高的內線。如果您給予我們特權批准,我們就要求摩薩德予以協助,而又不過問我們的原因。我想他們會同意的。猶如您所知,我們跟他們有一個正式的安全事務互助協定。”


“你真的認為這樣能行嗎?”


杜勒斯答道,“這會有一定程度的風險和困難,閣下。這需要極其迅速而又要極其小心地去做。這容不得半點差錯。我本人,我認為這是我們現有的一個成功機會。但我相信麥西是能回答這個問題的權威。他派送了這兩個人進去的。”


所有的臉都轉向了麥西,最後艾森豪威爾說道,“那麼,麥西先生,告訴我這可不可行?它能成功嗎?”


麥西沉思了一會兒,然後冷冷地說道,“我不知道。”


艾森豪威爾的臉色因惱火而轉紅了。“給我回答這個問題。”


麥西抬眼看著他,總統聽到他話音里的憤懣。“我,我不想介入這事的任何一部分。”


艾森豪威爾怒道。“我問的問題是它能成功嗎?而且別忘了我們為什麼會在這里,麥西。你對這發生的一切是負有一部分責任的。回答問題。”


麥西怒氣沖沖地想要站起來,艾森豪威爾喝止道,“坐在你的座位上!”


他朝杜勒斯和布蘭尼岡望去。“去外面走走,先生們,讓我們兩人單獨呆一會兒。”


杜勒斯和布蘭尼岡站起身,兩個人離開了橢圓形辦公室。


當麥西靜坐在那里時,艾森豪威爾點燃一支香煙,手氣得仍在發抖。他站起身朝落地長窗踱步走去,然後信手打開窗子,跨步走到外面門廊。外面是一股刺人的寒氣,只聽見庭院里滴滴嗒嗒不斷的落雨聲,艾森豪威爾轉頭說道,“到外面來吧,杰克。”


麥西走出來到庭院邊。門廊外大雨密集得象簾布一樣傾瀉而下,艾森豪威爾盯視著外面雨勢,他問道,“你有家庭嗎?”


“一個兒子。”


“你的太太呢?”


“我們離婚了。”


艾森豪威爾回過頭來望著。“你認為你是個愛國者嗎,杰克?”


“總統先生,我熱愛我的國家。如果不這樣我也就不會干這份工作了。但我不能服從這件事。埃曆克斯•; 史朗斯基是一個勇敢的人,一個敢于做別人不敢做的事的人。至于安娜•; 克霍列夫,她當然只是為了重新得到她的孩子才答應做這件事。但不管怎樣,她仍是個值得欽佩的無畏女性。或許我們是在利用她,但我們不能就這樣殺了她。這樣做是不道義,是不對的。”


艾森豪威爾歎了口氣,他將香煙一扔。“我想告訴你一個我長時間來從沒告訴過任何人的故事。當我還是一名年輕的軍官時,我在巴拿馬服役。當時有一個我在家鄉時就認識的小伙子跟我在一起服役。一個很好的紅頭發小伙子,是那種可以喝酒共歡的知心伙伴,一個很容易跟大家打成一片的好小子。他真心地熱愛他的家鄉和祖國。


“有一個晚上,我們連受命開進森林,里面有一支游擊隊,他們擁有大炮,這會給我們的營地帶來不可想象的打擊。我們的目的就是要打啞這些重武器。在半途中,我們被機槍火力封鎖住,只得躲在黑暗之中。我熟識的那個小伙子沖到前面想要消滅那火力點,但被肚子上中了一槍。他在林子里朝著我們爬回來,腸子也流在外面,他不停地痛苦叫喚著,想要別人救救他。麻煩的是,他這樣在把我們的位置暴露。


“我當時可能是連里最好的射手了。我的指揮官命令我開槍打死那小伙子。但我無法硬下心腸這樣做,所以我只是胡亂開槍。其他的人試了,但沒能成功。五分鍾以後,游擊隊猛攻我們的位置,打死了我們十個人。”


艾森豪威爾的臉上顯出愧責的神情。“要是我當時硬下心來打死那小伙子,或許那些人就不用死了。而更糟的事還在後頭。當我們撤退後,那些大炮連續不斷地轟擊,結果給我們的營造成大規模的傷害。我有負于我的指揮官和戰友,我有負于我的國家。”


他黯然地瞧著那大雨。“這次不只是關系到巴拿馬熱帶森林里的十條性命,或者即使再搭上一個營的傷亡。這次談的是一場戰爭。不是什麼二十條性命或再多點的問題,而是可能兩千萬個人的性命問題。如果說我從那個在熱帶森林里的夜晚學到了什麼的話,那就是一個,當你要割舍你身上的腐肉時你就得忍痛割舍。不錯,這是個無情的決定,但我們談論的是一個無情的事實——兩條性命換上其他成千上萬個人的生命。這可能還包括你的兒子。因為毫無疑問,如果我們無法制止這件事,那就會爆發一場戰爭。如果史朗斯基和那個女的被活捉了,莫斯科就會有足夠的證據和理由發動一場大戰。一場美國無法應付的大戰。一場我們贏不了的戰爭。他們在氫彈方面領先我們六個月,斯大林正心癢癢地要使用它,只等著獲得一個借口。而象這種炸彈的威力,他可以把我們大家全部從地球表面上抹掉。”


麥西側首研究著總統的臉,他的那雙藍色眸子里閃露著堅毅果決的目光,而嘴角邊則浮現著一層冷峻之色,這般冷峻還是麥西以前在任何一張有關他的照片上從未看到過的。


艾森豪威爾的目光又盯回過來。“我剛才問你的問題是杜勒斯建議的計劃行不行得通?我要你回答。”


麥西歎了口氣。“或許行。但這只是一個微乎其微的機會。史朗斯基不是好對付的,他是我們訓練過的最出色的一個人。殺死他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麼即使是只有一絲微弱的希望,我們也要去爭取。現在只有一個人我認為能辨認史朗斯基和那個女人並截住他們。那就是你。我知道你不情願殺死他們,但你我都知道你應該怎麼做。別再犯我多年前犯過的錯誤。別為了保存兩個人的性命而導致可能葬送上百萬個人的生命。”


艾森豪威爾緊盯著麥西的眼睛。“我在請求你,杰克,別在這件事情上辜負你的國家或者我。”

悠悠叻 2023-12-9 17:35

第四十二章


捷爾任斯基廣場


莫斯科


一記慘叫聲回蕩在遠處什麼地方,安娜一下子驚醒了過來,她的全身都被汗水濕透了。


一只電燈泡就在她的頂上方明晃晃地照著,刺得她兩眼幾乎發瞎。


她躺在一張硬板床上,是在一個窄小的沒有窗口的小牢里。水從磨亮的花崗岩牆壁縫里汩汩滲出,這個地方散發出陣陣黴潮味和尿臊臭。對面的牆上有一道鐵門,透過鐵門,她能聽到外面傳進來微弱的牢門打開和關上的咣啷聲。


她猜想她是被關在一座監獄里,但她無法知道到底是在哪一座監獄,還有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以及她是怎麼到這的。


能回想起的一刻好象是她被那個克格勃掐住了脖子,而接下來便是在這兒了。但發生在這兩個時刻當中的一切就什麼也不清楚了。史朗斯基在哪里?他死了嗎?還是活著?被關在另一間小牢里?


焦慮籠罩著她的心。她想起來了剛才那記慘叫聲。這是她夢里聽到的還是真的有那記慘叫聲?或許是史朗斯基發出的?她感到十分的迷亂以及絕望,一種可怕的惶恐感使得她的胃部陣陣緊縮,猶如病痛發作似的。


她的左肩感到僵直,嘴里是一片干澀,她的整個身體感到十分虛弱。她側首看著她的肩膀。


一塊敷料敷在那里,那繃帶紮得很緊都已嵌在肉里令她發痛,她想抬動一下她的手臂,只覺得一陣撕裂般的劇痛從她的肩膀直透背脊。


她禁不住痛叫起來。


她猜想她的肩膀脫臼了,當時那個克格勃少校在林子里撲上來重壓在她的身上。她記得當他撲在她身上時一陣劇痛,好象骨頭都被壓斷了似的。然後她注意到手臂上柔嫩的肌膚有一條小小的紅印,這是給她打過針了。他們讓她沉睡安靜了一段時間。


當她費力地將腿移過床邊坐起身時,她又聽到了那慘叫聲,緊跟著是一記被拷打的尖叫聲回蕩在外面的走廊里。


她的身子不由得戰栗起來,那疼痛又鑽進她的身子來。


她在哪里?發生了什麼事?是誰在叫?


她聽到外面響起一陣皮靴腳步聲,接著一把鑰匙插進鎖孔里,然後那鐵門嘎地繞著鉸鏈打開了。


兩個穿著黑色克格勃制服的人站在那里。他們走到床邊,粗暴地揪住她的手臂,猛一下將她拎起身來。


那疼痛如巨浪似的一陣猛過一陣撕裂著她的肩膀。


當他們把她拖出小牢時,她已經痛得昏了過去。


當她睜開眼睛時她正坐在一間房子里的一張椅子上,屋里有一個裝有鐵柵欄的窗戶。


房間里空蕩蕩的看起來是專門作審訊用的,有的只是四周綠色的牆壁和一張木頭桌子再加上兩張面對面的椅子。那張桌子用鐵架固定在地上。遠處盡頭的鐵門有一個小格柵窗和一個小小的窺測洞。


她不由得一陣害怕而感到眩暈,而且她仍感到肩膀上那一陣陣的發痛。


陽光從窗外邊銀瀉般地灑照進來。透過玻璃,她聽到車子引擎的發動聲然後又離去的聲音,而更遠處則是車流交通的嗡嗡聲。


她忍著痛從椅子上支起身子走向窗前。


下面是一個鵝卵石地的大院場。她數了下院場對面的大樓,有七層,並且所有的窗戶都裝有柵欄。有十幾輛卡車和轎車停在院場的一個角落,還有六、七輛摩托車停放在一個瓦楞頂的車棚下。人們都行色匆匆地穿過院場,當中有些人穿著普通平民的衣服並拿著成捆的文件資料,而其他人穿的則是黑色的克格勃制服。


她的心立時一沉。當她從窗前轉過身來時,門突然打開了。


那個克格勃人就站在那里。他穿著他黑色的制服,肩佩著少校的肩章,腋下夾著一個文件夾,但這次他的那只假手卻有點不一樣。原來那里戴著只皮手套,而現在卻是個鐵鉤。他用一把有鏈條聯在褲袋里的鑰匙將門鎖上,然後將文件夾放在桌上。


“你感覺怎麼樣?”


那聲音柔和、關切,她沒有答腔。路金從胸袋里掏出包香煙和一個打火機將它們放在桌上。他將對面的椅子朝後一拉坐了下來。


“請坐。要抽煙嗎?”


安娜還是沒有答腔。路金點燃了一支煙然後朝她肩膀上看了一眼。“看來都是我不好。你的肩膀嚴重脫臼,醫生不得不再把它複位。幸好沒骨折,不過要過好幾天疼痛才會消去。”他苦笑了一下,拍了拍他自己的手臂。“我們都成了一對輕傷員了,是不是,安娜?”


見他閉上眼睛時,她發覺這個人看起來疲倦萬分。眼睛下面有著深凹的黑圈,緊張和疲勞使得他看上去很是蒼老。


“坐吧。”


她面對著他坐了下來。


“盡管我們以前見過面了,或許我還是應該正式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尤里•;路金少校。我很抱歉讓你受傷了。我原本並不希望這樣的。要我幫你來點什麼東西嗎?茶?咖啡?水?一些食物?”


“我不餓,也不渴。”


“這怎麼可能呢?你已經差不多有十二個小時沒有吃過一點或喝過一點。如果你把接受我提供的方便看作為是一種示弱或妥協,那你就是太傻了,真的。”


當她仍不吱聲時,路金說道:“隨你的便。”


遠處不知什麼地方又傳來一記慘叫聲,那聲音是沉悶地迸發出,好象是什麼人的腦袋被擠壓在牆上。路金的眼睛朝門口處瞟了一眼,臉上閃過一絲厭惡的表情。他歎了口氣並站了起來。“我知道你的感受,安娜。害怕、不安、迷亂。”他掃了一眼她的肩膀,然後目光又回到她的臉上。“肩膀疼痛還只能算是最輕微的身體部位感覺。你知道你現在在哪里嗎?莫斯科,捷爾任斯基廣場。當我硬使你咳出這個時,你昏了過去。”路金從他胸袋里拿出那 氰化物藥丸。“總算及時地沒讓你咬碎它。”


她看了這藥丸一會兒,然後將她的頭別到一邊去。“我在這里多久了?”

“你是昨晚深夜被帶到這里的,特地調用了軍用飛機。我恐怕這里是最不讓人愉快的地方了,名聲很不好聽,而且也確實是名副其實。”他停頓了一下,毫無打趣的意思。“有些人把它比做為十八層地獄的第一層,或許他們是對的。”


他將煙扔在地上並用鞋跟將它踩滅,然後又坐下打開桌上的文件夾翻著里面的紙頁。


“我研究了你的檔案。經曆相當坎坷,安娜•;克霍列夫。有許多的痛苦,許多的悲傷。竟有那麼多的不幸。你父母的死,你丈夫的被抓。”他停頓了一下。“更別提那以後的事了。還有你現在的處境。”


安娜驚異地看著路金,脫口問道:“怎麼……怎麼你知道我是誰?”


“我們早就知道你參加了這次活動。甚至早在你踏回蘇聯國土之前。對你和史朗斯基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安娜開口想說什麼,卻因為震驚一個字也說不出。


路金繼續說道:“安娜,如果你能幫我的忙告訴我所有你知道的事,那麼事情對我們倆人來說都會變得輕松容易些。”


她立即恢複了鎮定,態度堅決地看著他。“我沒有什麼要告訴你的。”


“安娜,這里有人會讓你開口交代的。那些人會很樂意來傷害你,很樂意聽你的慘叫聲;強奸你,拷打你。我不是他們那種人,但我看到過他們這樣做,這絕不好受。要是你不開口跟我談,他們會讓你開口談的,請相信這一點。”


安娜沒有回答。


路金說道:“我知道史朗斯基這次來是要殺斯大林。”


她猛地掀起眼簾看著路金,臉一下子變得煞白。


路金繼續看著她。“我相信你只不過是被美國人利用來幫助他潛入莫斯科,裝扮成他的妻子,作為掩護而避免使他引起懷疑。但是史朗斯基的任務已經徹底失敗了。昨天晚上他是逃走了。但他是跑不多遠的。我們的那些搜索隊伍現在正追蹤他,可以肯定他們早晚會將他找到抓獲。在這同時,你或許也可以幫助我,告訴我你知道的事情。當你們降落到愛沙尼亞時你們的接應人是誰;誰將是你們在莫斯科或中間路上的聯系接應人。我想知道你是怎麼受訓練的,由誰訓練。所有你能告訴我的跟史朗斯基謀殺斯大林計劃相關的事情。請幫助我回答這些問題,我會盡我的一切努力來回報幫助你。”


很長的時間里,她只是呆呆地盯著路金,他剛才講的話猶如轟雷似地在她雙耳旁久久地回響著。“我知道史朗斯基這次來是要殺斯大林。”


路金說道:“等你的案子結審時,我可以幫你請求從寬處理。”


她的臉上閃過一絲輕蔑的表情,但她沒有回答。


路金一字一頓地說道:“安娜,你很勇敢,卻也是執迷不悟,不過我還有一樣工作要做。那就是無論死活都要找到史朗斯基並且將所有參加這次行刺任務的人逮捕歸案。”


他拿起文件夾,夾在腋下。“我會再給你點時間好好考慮。為了你好,我希望你能開口跟我講,而不是跟其他那些人。我真的不希望看見你在有過那麼多不幸後再增添任何傷害了。”


他從桌上拿起香煙和打火機。當他站起來時,安娜抬頭望著他。那雙柔和的棕色眸子里似乎給人一種真誠的感覺,他看著她時的那種眼光以及叫喚她簡名的方式,但很快她就把這念頭從腦子里驅走。


路金走過房間並打開門。當他要邁出去時,他又回過頭來看著她。


“我會叫人幫你送點食物和水。我們還有很多要談,你需要保持體力。”他沉吟了一下。“我可以問你一個私人問題嗎,安娜?”


“什麼?”


“你跟史朗斯基是不是相愛了?”


她沒有回答。


路金注視了她好一會兒,然後門“咣鐺”一聲關上了。


當她聽到他的腳步聲從門後逐漸消失了,她才將她的臉埋在她的手里。


桌上有一張字條要求馬上打電話給貝利亞的克里姆林宮辦公室。路金沒有理睬它而將其扔在一邊。


這個早晨他呈交了份報告。毫無疑問貝利亞會有一番尖酸刻薄的話語來責難他怎麼會讓那個狼逃走了,但現在他太疲倦了根本顧不到去擔憂這個了。


他斷肢上的疼痛又來了,一陣一陣的劇痛。他看了下他的手;現在只能用上那個粗制的鐵手了。他拎起了話筒,撥通了專案組房間的電話。是帕沙•;庫昆庫接電話。


“審訊怎麼樣?”這個蒙古人聽起來是疲倦萬分。他整個晚上都在專案組房間里的電話和通訊設備旁忙著。


“不太好。你可以到這里來嗎,帕沙?”


“我這就來。”


路金放下話筒。他揉了揉他的眼睛,頓覺得一陣疲勞湧上來,泛溢到他的全身。那女人在一路來莫斯科的軍用飛機上一直昏睡著,盡管那依留辛飛機在那惡劣、寒冷的氣候下顛簸飛行著,但她因為被注射了鎮靜劑而一直昏睡沒醒過來。但他自己這三天來卻總共睡了還不到十個小時。他只覺得精疲力盡,現在文件上的字都變得模糊了。桌上有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他拿起來喝了一口並咽了下去。


那女人的落網也算是個小小的勝利,但從整個事情來看卻是個失敗。那狼逃走了。而且路金很不舒服當他審問那女人時她臉上的那副表情。他那豐富的經驗使得他很熟悉那些在審訊中被審人答話的樣子,但她卻不屬于他們那種。她的臉上是一種萬念俱灰的表情,近乎是只求一死的那種。


當然,她是害怕,但任何一個被投進盧比揚卡的人都會害怕。他能感覺到要是他想通過威逼的辦法來讓她開口是不會有效果的。他認定要接近象她這樣的女人,最好的辦法就是以誠相見。還有另一個辦法可能會讓她開口,而他一想到此計便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但他必須得找到那狼。


他在哪里?當然是藏身在某個地方。但是什麼地方呢?一道命令已經發布到那森林周圍方圓二百公里的軍隊、民兵,還有各地區的克格勃負責人,以加緊巡邏搜索、以及關卡檢查,以防他逃脫羅網。但是到目前為止什麼動靜也沒有,盡管搜索持續了整個晚上。要是那狼逃脫了並奔向莫斯科而來,那麼這就使得路金的工作更加困難了。在一個人口密集的城市里可以讓一個人藏身的地方太多了。


當他坐在那里時,他又在思索著那狼檔案里那兩張缺少的紙頁。為什麼貝利亞不讓他看那兩頁?里面會有什麼東西要這樣保密?一件事浮現在他腦海里。在捷爾任斯基廣場許多人都知道貝利亞私底下瞧不起斯大林,並極想繼承他的位置。要是那狼的目的成功了的話,這或許是正好遂了貝利亞的心願。或許他真的是想阻撓路金的進展?要是那不見的兩頁紙里面真的有可以幫助路金的線索,那麼他就是被卷入了一個極其危險的游戲當中去了。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問貝利亞有關那兩頁紙看看會怎麼樣,但是即便只是這樣問一下都有可能招致麻煩。


門打開了,帕沙走了進來。他的制服皺巴巴的,兩眼通紅。


路金說道,“你看上去就象在一條臭水溝里睡了一覺一樣。”

帕沙揉了揉他的脖子歪咧著嘴。“沒有啦,是那些部隊倉庫里拿出來的床鋪把我們擠成這樣的—— 一條臭水溝或許還比這舒服些呢。”


“巡邏隊和檢查站有什麼新情況嗎?”


“他們還沒找到他。但不久會有情況出現的——他總不能從地球上消失了。那麼那女人還沒招供?”


“還沒有。我要你幫我去安排一件事。”他在一張紙條上寫了一個電話號碼,然後遞了過去,並跟帕沙解釋了他想要他做的事。


帕沙顯得很不樂意。“你肯定要這樣做嗎,尤里?”


“我恐怕得這樣。貝利亞要見我,他希望早見分曉。”


帕沙聳了聳肩便離開了。電話鈴響了,路金拎起話筒。


“是路金。”


“尤里?”娜蒂亞的聲音。“一切都好嗎?”


到了此刻,路金才感覺到他真的很想能躺在他妻子的臂彎里好好地閉眼睡一覺,把一切疲勞從他身上趕走。他已經離開三天了。三天的時間對他來說就象是過了幾個小時一樣,但對娜蒂亞來說一定是象過了幾個星期,因為他一直沒跟她聯系。


“是的,一切都很好,親愛的。”


“我昨天打了電話。他們什麼都不肯告訴我。不肯說你到哪里去以及你什麼時候回家。”


“我接手的那樁案子,時間拖得要比我想象中的來得長。你怎麼樣?”


“想你。今晚回家來吃飯。我知道你現在需要解脫一下。你忙得太厲害了。真的,尤里。這樣會幫你輕松一下的。”


“我不能說定,娜蒂亞。你最好別等我。”


線路里沉默了好久。“我愛你,尤里。”


“我也愛你。”


然後線路“咯嗒”一聲掛斷了。


當路金駕車通過克里姆林宮的大門並停在軍械庫的院場時,已經差不多是正午了。


五分鍾以後他由一個警衛上尉引進在四樓的貝利亞豪華的辦公室。牆上掛著絲繡織錦,地上鋪著布哈拉小方毯,家具都是昂貴的芬蘭櫟木制成。貝利亞正坐在他的辦公桌後面看著幾張文件,當路金走進去時,他抬起頭來。


“少校,坐下吧。”


路金將一張椅子朝後一移。


貝利亞的眼光投過來。“我相信應該要祝賀你呵。”


“謝謝,貝利亞同志。”


貝利亞探手到桌上的一個雪茄盒里,挑了一根雪茄。他皺著眉頭。“但你卻讓那個男的從你的手指縫里溜走了。這可非常不好啊。你很讓我失望啊,路金。那女人招供了沒有?”


“還沒有,貝利亞同志。”


貝利亞的眉毛一聳,他點燃起雪茄。“但你審訊過她了?”


“是今天早晨。”


“想到這件事的嚴重性,我還以為到現在多少會有點進展。在過去的那些日子里,我們只需化幾個小時就能把女人制服。她們對拷打要更加怕,尤其是遇到要被強奸的威脅。”


路金強抑住厭惡表情的流露。“這需要化點時間。她受了傷,就象我的報告里解釋的……;”


“我讀了報告,”貝利亞語氣生硬地打斷道。“你抓那個美國人失敗了不是一次,也不是兩次,而是三次。我還得等你失敗幾次呢?”


“我可以向你保證我會找到他,貝利亞同志。”


“你這麼講一定是有了他在哪里的概念。是不是?”


路金猶豫了一下。“我相信他仍在森林地區,藏了起來。象這種天氣和地形他不可能跑很遠。我們在這里談話的同時正有一千個人在搜索這個地區。我還緊急通知了地區的克格勃負責人要求在這個地區的所有大路、小路上設立關卡。所有公共和私人交通都會被檢查。那狼被找到只是個時間問題,要麼是死的,要麼是活的。”


“我希望如此,路金。這也是為你著想。”貝利亞撚起他桌上的一支筆,那細細的手指撥弄著那筆片刻,然後他說道,“但目前你其實並沒有充分的信心。或許應該由我自己來審訊這個女人?我想是我親自出馬的時候了,你認為呢?一點小小的武力會讓她屈服的。我知道你相信用蜂蜜要比用酸醋更能逮住蒼蠅,但你也知道,我們這些老家伙在這類事情上還是有一套辦法的。”


路金看著他。他能看見當貝利亞的臉上浮出獰笑時他的眼睛里閃爍著躍躍欲試的邪光。路金在銀幕上看到過的那些鏡頭又在他的腦海里閃現,他不由得一陣惡心。


“恕我直言,我不相信簡單的拷問在她的案子里會起作用。我不相信她會被此屈服。我只需要一點時間來獲得她的信任和信念。要做到這一點的最好辦法就是單獨跟她交談。就我和她。”


“那麼到時她會開口嗎?”


“我相信會的。”


貝利亞撥玩著他的筆,好象是在費思作著決定。最後他歎了口氣。“好吧。現在我們就照你的辦法干吧。我給你四十八小時時間。四十八小時讓她開口並找到那個男的。這之後,要是你還沒成功的話,你就把她交給我,魯穆爾卡會處理她的並接手這樁案子。你可以走了。就這樣吧。”


路金猶豫著沒動身子,貝利亞瞪著他。“怎麼啦,路金?你的腦子里是不是還在想什麼事?”


“我有一個要求想提出來。”


“那麼是什麼要求?”


“我不得不注意到那狼的檔案里缺少了兩頁。我肯定貝利亞同志有很好的原因不把這兩頁包括在給我的複制件里。可是,我一直在想有關那個狼的所有情況應該都提供給我。這樣或許能幫助我更好地摸清他。”


貝利亞半露出笑容。“你講得沒錯,是還有兩頁,路金。但你已經得到了機會能抓住那狼卻又失敗了,是三次,在沒有得到你所謂的那兩頁文件的好處情況下。不過相信我,你已經得到了所有有關你的任務的資料。你的要求不批准。你可以離開了。”


路金站起身朝門口走去。


“路金……;”


他轉過身來。那雙烏黑邪惡的眼睛盯著他。


“我相信你跟魯穆爾卡昨天有一點小小的摩擦。盡量記住,你們是在一起工作的,不要搞成對立。小心別再讓這種事發生。另外一件事你也應該知道。魯穆爾卡正帶著那個法國人,利貝爾,到莫斯科來,今天下午會到達。我想這最好讓魯穆爾卡單獨來處理他。他在這方面的事更加有經驗。”他停頓了一下,“叭嗒”抽了口雪茄。“四十八小時。一秒鍾也不多。別給我失敗,路金。”

悠悠叻 2023-12-9 17:36

第四十三章



莫斯科。


2月28日。


早晨8點30分


地鐵轟鳴著駛入基輔車站,就象千百把錘子“咣咣”地敲打著,然後是一記尖銳的刹車聲。當車門滑動打開後,史朗斯基跨出車子來到站台。


象許多莫斯科的地鐵站一樣,基輔車站是座裝飾華麗的建築;是一座上懸著晶瑩剔透的枝形大吊燈、四旁大理石牆壁再飾以青銅浮雕的地下宮殿,一面面巨幅的紅旗垂掛在天花頂上。


這個車站擠滿了早晨的搭客,空氣里彌漫著餿氣的食物味和煙草味還有人體散發出的汗臭味。當史朗斯基站在那里想要辨清方向時,他感到肩膀被拍了一下忙霍地轉過身來。


一個年輕的靼韃人身著一件藍色的民兵大衣,里面是制服。他的手中夾著根香煙,那雙斜視的眼盯著史朗斯基。


“有火嗎,同志?”


史朗斯基猶豫了一下,然後搖了搖他的頭。“涅特。”


那靼韃人嘀咕了一聲,然後轉身擠入人群里。


這個民兵讓他虛驚了一場。他站在原地好一會兒,冷汗也冒出來了,人群在旁邊不住地穿梭著,他極力使自己恢複鎮定。他是在一塊陌生的地方,那喧吵聲和那擁擠的人群使他感到緊張不安、極不適應。他看見站台兩頭都有陡直的電動扶梯便過去跨上一架乘到上面。


當他來到地面層,那里的人還是一樣的多。門前大廳只見人頭簇擁。他看見人群里有好幾個身穿軍服的人,大都是手提著公文箱的軍官,他們匆匆地走過,但都沒注意他。


穿過大廳有一個公共廁所,他便走了進去。里面是肮髒、惡臭到極點,但牆上卻有一個水斗和一塊裂開的鏡子。他看了看自己的臉。


真是一副可怕的落魄潦倒相。


他的眼睛因為缺少睡眠而通紅並且浮腫。頭發散亂,臉沒有刮洗過,滿是塵垢,他還穿著那件弗拉基米爾給他的外衣。但那輛摩托車他給扔在塔塔洛夫郊外一座偏僻的林子里,又在隔了很遠的距離外埋藏了安娜和他的衣箱以及頭盔和護目鏡,他是赤手在硬實的雪地上挖了個洞。之前他穿了很多的衣服為了騎摩托車時驅寒,而現在這些衣服因為汗水都黏在他的身上。他徒步走了一公里路到最近的塔塔洛夫火車站,然後又換乘地鐵。他極想能睡一覺。他在林子里和小路上駕著摩托足足有十五小時,光在頭兩個小時就得要避開至少六七個檢查關卡。


當他洗著他的臉時,他心想:我這樣子真可怕。


害怕地想到安娜會有什麼樣的遭遇便不禁讓他百般憂感,他拼命想驅散那籠罩著他的低落的情緒。但是這種情緒卻頑固地不散。她還活著嗎?路金活捉她了嗎?為她著想他希望她咬碎了那藥片,盡管這種想法令他更加痛苦,但他記得在最後的一刻他回過頭看了一下,他認出了路金,並看見他撲向安娜。看來這個少校在那直升飛機撞落下後又幸存下來了。怎麼幸存下來,這無關緊要。至關重要的是這個人還活著,並且勢不罷休地要追捕他們。


要是安娜還活著,他苦惱地猜思著路金會怎麼樣對她,而突然間,一股強烈的仇恨充滿著他的全身。他恨不得殺了少校路金。殺了他以泄心頭之恨。


廁所的門被打開,一個身著軍隊制服的中士走了進來並開始用廁小便。過了一會兒,他隨意地朝旁掃了一眼。


史朗斯基洗完他的臉並走出去又來到車站大廳。他回頭瞄了一眼,那個中士沒有跟著他。他注意到有幾個民兵和軍人在人群里移身著,但他們沒有一個人看起來有絲毫的興趣注意他。


他迅速離開車站,走過兩個街區來到庫圖佐夫斯基大街,在早晨高峰時期,行色匆匆的人們和繁忙的交通車輛幾乎塞滿各個地方。


他化了幾乎有十分鍾的時間才找到這大街上他要尋找的汽車站。在他上車前他朝後看了一下,沒看見有人注意他或跟上來。


那鏤花鍛鐵大門上方的招牌上寫著“沙布洛夫區第57國家孤兒院”


路金朝那門房的看管員出示了他的證件,然後將車開進大門。車里帕沙坐在他的旁邊。他看上去渾身不自在。


“你不介意一個人進去吧,尤里?這種地方叫我直起雞皮疙瘩。”


“我也一樣。但隨你便吧。”


路金將車停在這座陰沉沉的四層樓紅磚房的外面,當他鑽出車外時,他看見那兩扇前大門打開了。一個中等年紀、穿著白大褂的女人慢慢地走下階梯。她的臉是那種裝腔作勢的一本正經,那冷峻的眼睛打量了路金一會兒,然後伸出一只枯瘦的手。


“我想是路金少校吧?我是孤兒院的負責人。”


路金佯作不見那女人伸出的手而向她亮出他的證件。她狠狠的目光表明牢記著這一侮辱,她仔仔細細地驗看了一番他的身份證件,然後她又看著他。


“我得說你的那位中尉同志提出的要求很不尋常。毫無疑問你是帶來了我要的有關部門的證明信?”


“我想這應該包括一切了吧。”


路金遞給她貝利亞簽字的那封信。那女人的腔調立即大變。


“啊……當然,少校同志。”


“我的時間非常有限。那孩子呢?”


“跟我來。”


那負責人回身走上階梯打開一扇大門並跨了進去。一股酸性肥皂和餿黴食物的味道頓時飄出這座房子。


當路金准備跟著那負責人走上階梯時,一種直覺不由得讓他抬起頭來。


在三樓的一個窗戶,兩個長著黃瘦臉的小男孩正張大眼睛盯著那綠色的寶馬車看,車子里面帕沙坐著。他們的臉是那種困在籠子里、易受驚的動物的表情。當他們看到路金在注意著他們時,兩人便一下子就從窗戶消失了。


路金不由得打了個寒噤,然後他跟著那負責人走了進去。


那座別墅在離莫斯科八公里遠的拉蒙基區。

史朗斯基提前兩站下了公共汽車,沿著那條僻靜的、兩旁種著白樺樹的路走了五分鍾,最後他找到了那個地址。


那座木結構的房子很寬大,兩層樓,漆成綠色。這房子是建在它自己那一大塊地皮中間,四周圍繞著高高的白樺樹。附近還有另幾幢別墅,分列在路兩旁,但從那緊閉著的百頁窗格來看那些屋子里面是沒有人在。


一條狹窄小徑通向那個別墅,背後還有一間寬大的堆木間。他觀察了這塊地方有五分鍾,在這條空蕩蕩的街上來回走著。由于發生的這一切,他來早了兩天,他在思忖著那女人在不在家。那百頁窗格倒是開著,但他卻沒見窗簾後有一絲動靜。他決定冒險去敲敲前門。


他踏步走上那小徑,用力敲著門。過了一會工夫,門開了,一個女人出現了。他認出了她就是麥西描述的那個人樣子。


她謹慎地看著他。“什麼事?”


“德佐夫女士?”


“是的。”


“我是亨利的一個朋友。是你在等的人。”


那女人的臉一下子轉白。她打量了史朗斯基好一會兒,然後又緊張地張望了下街道。


“進來吧。”


她把他帶進後面寬敞的廚房間。角落里點著一個爐子,透過廚房窗子,史朗斯基看見一個非常寬大的花園,間雜著光禿禿的水果樹和蔬菜地。


那女人緊張地問道,“你來早了兩天。而且說好了你們是兩個人?我是要等一個男的和一個女的。”


史朗斯基看了她一眼。她長得確實漂亮,身材豐腴,有著渾圓的臀部和乳房,指尖上塗著指甲油,長長的指甲修剪得漂亮完美,她的眉毛精心修理過並著染得更加深濃。他注意到她沒戴結婚戒指。


“我恐怕出了點問題。我的朋友不能來了。”


那女人猶疑著問道,“出了什麼事?”


史朗斯基跟她講述了一番,但沒講得很細,也沒提起路金。他看見那女人臉上害怕的神色便說道,“不用擔心,她一點也不知道你。”


“你肯定嗎?”


“你就相信我的話,你是安全的。”


他驚魂未消地看著這個女人。他意識到他要比他想象中來得更緊張,而且也令他開始變得更加多疑。他留意到她手腕上用藍墨水刺印著的集中營號碼,然後他看見牆上一個照相框。里面是一個穿著上校制服的男人。一張臉長得又凶又丑,看上去就象被槍托砸歪了似的。


“那是誰?”


“我的丈夫,維克多。戰爭期間他被殺死了。”


“我很遺憾。”


那女人大笑起來,然後輕蔑地看著那張照片。


“根本不必。這人是頭豬。他要是上吊我都不會幫他割繩子。我從他那里得到的好處就是他死後給了我一份軍烈屬撫恤金和這個地方。我把他照片留在牆上就是為了提醒我他不在我是多麼的幸運。每當周年我就喝個大醉並朝它吐口水。你餓了吧?”


“餓壞了。”


“坐下。我給你弄點吃的。”


那女人忙著切下幾片厚厚的面包和羊臊氣的奶酪。當史朗斯基狼吞虎咽地吃著時,她在爐子上熱著一罐湯,然後幫他們每人倒了杯伏特加,走過來跟他一起坐在桌邊。


“你看上去就象剛到地獄里跑了一趟回來。”


“我想是離得夠近了。”


“再多吃點多喝點。然後我燒點水讓你洗個澡、刮個臉。”那女人皺了皺鼻子。“你比牲口棚車還要來得難聞。先把你的茄克和襯衫給我。我這里還有些維克多舊的衣服你穿了應該是合身的。”


“要是克格勃把我的朋友帶到莫斯科,他們會把她帶到哪里?”


那女人對這問題聳聳肩。“盧比揚卡監獄。或者來福托福。但十有八九是盧比揚卡,因為它在克格勃總部里面。干什麼?”


史朗斯基沒有回答,他脫掉他的茄克和襯衫,光著上身站在那里,他將衣物遞了過去。


“你肯定我在這里安全嗎?那些鄰居會怎麼樣?”


“完全安全。這里周圍許多別墅在冬天是從來不用的。它們都是屬于軍隊高官和黨內的高層干部。”那女人微笑著。“要是有人問起來,你就是我的表弟來看我。他們相信不相信也無所謂,但他們是不會來管我們的。”


“我需要交通工具。”


那女人走到爐子邊,舀了厚厚的莎哩楊卡湯在一個碗里並將它放在史朗斯基跟前,又割了些面包並給他倒了另一杯伏特加 。


“在柴木棚里有一輛舊的斯戈達用油布罩著。維克多在41年從波蘭帶回來的,還一起帶了個情婦和一身的梅毒。那汽車性能仍然很好,油箱也是滿的。”


“你會駕駛嗎?”


那女人點了點頭。“戰爭期間我在軍隊里是個駕駛員。有時候我也開著這斯戈達到市區里去。”

“你可以帶我逛一下莫斯科四處看看嗎?”


“會有危險嗎?”


“我想不會。只是悠閑地兜一下,讓我熟悉熟悉。你有市區地圖嗎?”


“一張舊的,還是戰爭以前的。”


“那也可以了。”


那女人站了起來。“我去拿地圖。喝掉你的湯,別等它冷了。”


“還有一件事。”


那女人看著他的臉,史朗斯基問道,“我該怎麼稱呼你?德佐夫女士?”


她的眼睛瞅著他光裸的胸膛並咯咯笑了起來。


“你?你要怎麼叫都可以。不過現在還是叫依麗娜吧。”

悠悠叻 2023-12-9 17:37

第四十四章



莫斯科。


2月28日,


下午2點。


這個下午,馬克思大街旁的那個小公園冷清清的。


這個公園曾是沙皇尼古拉斯喜歡逗留的一個地方,有著池塘和如畫的園林,還有結構玲瓏的木亭,直到後來克格勃決定要將它作為他們私下用地。那高高的白樺樹可以遮住過路人好奇窺探的眼睛,而那鍛鐵大門口一直有一個持槍的民兵把守著。


路金坐在停在外面的寶馬車里,他看見那輛埃姆卡刹停在大門口。兩個一色衣服的克格勃從後坐鑽出來。安娜•;克霍列夫跟他們中的一個銬在一起。有人給了她件男式大衣,大衣松垮地披在她的肩上。


路金鑽出車外走到那兩個人跟前。“你們可以解開手銬了。就這樣吧,我不再需要你們了。”


手銬被解開,那兩個人走了。


路金看見安娜臉上迷惑的表情。在那肥大的大衣底下,她看上去更加顯得弱小。他朝那民兵點了點頭示意開門,然後又看著她。“來,我們走走。”


銀色的白樺樹齊排分列在那狹窄的小道兩旁,這個地方非常的甯靜,只有遠處交通車輛微弱的嗡嗡聲。當他們漫步到一個池塘邊時,路金指著一張木長椅。


“我們坐一會兒吧,好不好?”


他拂拭去髒雪,當他們坐下來後,他看著她。“你感覺怎麼樣?”


“為什麼把我帶到這里來?”


“安娜,我告訴過你我的工作就是要找到史朗斯基,無論是死的還是活的。我想跟你坦誠相見,並告訴你到現在我們的搜索還沒發現什麼。當然,他有可能是死了,但我相信他還活著。他是個超凡的人物。現在他甚至有可能已經在莫斯科了。你是唯一一個可以幫助我找到他的人。我跟你講過我會給你時間來考慮權衡你的處境。但我必須坦白地告訴你我的上級已經變得不耐煩了。他們要答案而且要快。要是我不能讓你招供,那麼他們會另叫一個自願的人,就是我跟你講過的那種殘忍野蠻的人。”


“你是在浪費時間。我已經告訴你了。我不能幫你什麼。”


“是不能還是不想?你知道那些幫你們一路上到莫斯科的人。你還知道另外一些事或許能幫我找到史朗斯基。”


“我沒有什麼可說的。”


“安娜,我請你再好好想一想。即使史朗斯基還活著並在莫斯科,他也是不可能成功的。克里姆林宮和斯大林的別墅是不可能逾越滲入的。不會搞錯的是,遲早史朗斯基會被抓住的。要是你在這當中是一個幫助我的角色這樣就會對你有好處。我知道你是不會輕易在壓力之下屈服的。任何一個人要是有過象你這樣的經曆,神經意志都會象鐵一樣剛強的。但是在盧比揚卡地下監牢里,即使一個剛強的女人最後都會招供的。那些人有藥劑,有刑具。他們有過讓比你還要固執的人招認了他們根本沒有犯過的罪行。”他猶豫了一下,然後搖了搖他的頭。“我不想你去遭受這一切。這不值得,安娜。不值得去為了一個早晚要被抓住的人。”


路金那動情真切的語調不禁使得安娜抬頭望著他。在他那柔和的棕色眼睛里閃現著那同樣真切的同情目光。


“你是當真的?你說你不想我被傷害?”


“當然。我不是個畜生,安娜。但如果我不成功的話,你就會被拷打,會受到傷害。遠要比你能想象的來得可怕。”


“那麼要是我要求你殺了我幫我脫離那痛苦,你會這樣做嗎?”


“你知道我不能這樣做。”


“你知道我是怎麼想嗎?我在想你只不過是想要我相信你還有半點人性。用這種方法你認為我就會信任你而會開口。”


路金歎了口氣並站了起來。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低頭望著她。“我的父親,你知道他是一直怎麼說的嗎?一切從現實出發。他是個原則性極強的人。或許就是因為太強原則性而不被容于這個人生。我現在也盡量從現實出發,盡量告訴你要是你拒絕招供的話會有什麼樣的事發生。你知道你目前的處境是無從選擇的。但如果你幫我,或許還會有一個未來。”


“你知道我是不會得到自由的。”


“這是事實,但任何變通的辦法來代替死都是可取的。”


“什麼變通辦法?”


“如果你幫了我,當你的案子送上法庭時我會要求檢查官考慮用在古拉格勞役監禁來代替死刑判決。”


很長的時間里安娜不作一聲。她轉首望著那些樹和地上的雪,然後她回過頭來看著他。


“你去過古拉格嗎,路金少校?”


“沒有。”


“那麼你是從來沒有看到過那里發生的一切。我想你要是看到過了你就會知道死是一種更好的變通辦法。那里只有殘暴和饑餓和慢性死亡。你的待遇連牲口都不如。我不能告訴你想要知道的東西,因為我確實不知道史朗斯基在哪里,要是他還活著的話。你相信不相信我那是你的事,但這是事實。而且即便我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你的。你在地牢里的那些朋友他們要做什麼就做好了,但回答還是一樣的。至于那些幫助過我們的人他們對史朗斯基的計劃一無所知。要告訴了你他們的名字並不能幫助你找到史朗斯基,只會暴露他們而讓他們遭受痛苦和死亡。”


“但是你仍然可以透露當你們到莫斯科你們准備做什麼。你仍可以告訴我他們的名字。”


“我能告訴你的就一句。見鬼去吧。”


路金看見她臉上憤慨昂然的表情,她將頭扭到一邊去。


“我很遺憾談話談到這種地步。我承認你很勇敢,但我覺得你也是個愚昧的女人。說你愚昧是因為你的這種勇敢毫無必要,說你愚昧是因為你有其他路可走卻仍不回頭。幫助我,我也會盡力幫你的。這樣或許會面對一個在勞改營的終生監禁,而我也同意這不好過,但這總是個較好的變通辦法。”他停頓了一下。“反正不管你作出什麼樣的決定,我希望你能好好珍惜這接下來的時刻。”


她抬頭看著他,皺眉問道。“你是什麼意思?”


路金朝那門口的民兵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帕沙出現了。一個小女孩攙著他的手。她長得非常漂亮可愛。她穿著一件紅色的冬裝,戴著一頂絨線帽和一副手套,穿著一雙小小的棕色靴子。她看上去不知所措。


當路金轉過身來時,他看見安娜•;克霍列夫臉上震驚的反應。疑是做夢,亦悲亦喜。她那尖厲的悲呼聲震撼著公園的甯靜。

“莎夏!”


這小女孩被這名字的呼喚聲一怔,她的臉上罩上一層迷茫的神色。她不知所措地盯著她的母親看,然後她的小嘴唇抽動著,最後她開始哭了起來。


帕沙松開了她的手。安娜奔到她女兒跟前一把將她抱起。她狂吻著她幾乎讓她透不過氣來,撫摸著她的臉,猛捋著她的頭發,將那孩子的生疏、迷茫全都拂去了,到最後那小女孩終于不哭了,她的母親緊緊地摟著她。


很長的時間里,路金站在那里看著眼前的這一幕,直到最後他感到再也受不了。


他看著安娜。她潤濕的眼睛也在看著他。


他說道,“你有一個小時的時間。然後我們再接著談。”


史朗斯基打開街道地圖,又朝斯戈達的擋風車屏外張望著,旁邊依麗娜在駕駛著。


那寬闊的林蔭大道堵滿了黃色的有軌電車和蓋著車棚、轟著黑煙團的大卡車。龜小的埃姆卡的士颼颼地穿過,偶爾幾輛烏黑發亮的豪華轎車駛過,蘇維埃的領導干部緊板著臉坐在他們的司機旁。


依麗娜開著小巧的灰色斯戈達迂回穿梭,根本不管結在街道上的凍冰面,她只是在亂哄哄的交通里滑進滑出。這根本就不是什麼悠閑的游車,但史朗斯基注意到其他許多的車輛也都是一樣的橫沖直撞。


依麗娜解釋這是因為許多小汽車都沒有暖氣,司機都是喝足了伏特加以驅寒。


人行道上擠滿了萬花筒般不一樣的膚色臉:有俄羅斯人和斯拉夫人,黑眼珠的格魯吉亞人和黃皮膚、扁平臉的韃靼人和蒙古人。當他們來到阿貝特,這座城市老的商業中心區,史朗斯基望見遠處克里姆林宮的金色圓頂和那些圓塔。一排排水泥板的工房樓在莫斯科河的兩旁鋪展開來。


他們又兜了這座城市半個小時,史朗斯基對照著街道和地圖,最後依麗娜問道,“現在你要我怎麼樣?”


“開到捷爾任斯基廣場的克格勃總部去,然後放我下來。”


依麗娜難以置信地望著他。“你瘋啦?”


“一個小時以後到布爾曉埃大劇院外面來接我。”


依麗娜嚇得搖著她的頭。“真的,你的腦子有點問題。克格勃人到處找你,你還要我將你留在他們的前門口?”


“這是最後一個地方他們會想到找我。”


一輛汽車猛按著喇叭,因為依麗娜徑直橫搶入它的道。她也回按著喇叭並舉起她的手臂比了個怒氣沖沖的手勢。


“混帳!”


“你在戰爭時是開什麼的,依麗娜?坦克車嗎?”


她瞧了他一眼笑了起來。“是吉斯大卡車。你別笑,我還是個很好的司機呢。我告訴你,這路上,許多瘋子都是喝醉酒了,至少我還是清醒著。”


“戰爭已經過去了,所以松開點油門。我們希望遇到的最後一件事是碰上一個民兵來找我們超速的麻煩。”


“哈!你也會講麻煩!你可是個要呆在捷爾任斯基廣場的人。”


斯戈達突然離開了阿貝特區,然後史朗斯基看見了那些紅牆和克里姆林宮那泥黃色的建築。在一條寬敞的鵝卵石大街前,矗立著聖貝西爾大教堂,它那些五顏六色的塔峰高聳入云空。幾分鍾後,依麗娜拐彎進入靠近布爾曉埃大劇院的鵝卵石小街,跟著轉進一連串小馬路,最後穿出來開到一個寬廣無比的廣場。


一個巨大的金屬噴水池立在當中央,水因為零點以下的溫度而被關掉了,以防凍裂水管和那些金屬,有軌電車和其他車輛喧吵著圍著它匆匆馳過。廣場的正對面是一幢巨大的七層樓的砂岩石大樓。


依麗娜指著它。“捷爾任斯基廣場。克格勃總部。這地方曾經是屬于一家保險公司,後來秘密警察的總頭頭,費曆克斯•;捷爾任斯基把它接管了過去。”


史朗斯基看見兩扇高大的咖啡色櫟木大門豎在前面通道口。探照燈環裝在樓頂上,大樓周圍的人行道上有身穿制服的民兵在巡邏。


依麗娜說道,“盧比揚卡監獄的入口處在背後面。那里有兩扇黑色的鐵大門,警衛十分嚴密—— 沒有人逃出來過,莫斯科的每個人都會告訴你這點的。”她看著史朗斯基的臉,他正研究著這幢大樓。“即使你的朋友關在里面,你要是以為你能救她出來,你也是在浪費你的時間。動這種腦筋你是在找死。”


“就讓我在那里出去。”


他指著廣場左邊、克格勃大樓的正對面一個高寬的鍛鐵架成的拱廊。拱道口的頂上方有一塊招牌寫著“盧比揚斯基拱廊”。拱道口的人行道上擠滿了進進出出的人,再後面史朗斯基看見拱廊兩旁一排串面貌簡陋的商店。


依麗娜開過去並停了下來,但仍開著引擎。“只有克格勃會想得出在一個拷打屋子旁放一個公共商業拱廊。”


史朗斯基打開車門。“一個小時以後,在布爾曉埃。”


依麗娜拉住他的手臂。“小心點。”


他朝她笑了一下,便鑽了出去,然後他“嘭”地關上車門走上那擁擠的人行道。


路金看著安娜•;克霍列夫的臉,他們兩個人坐在公園的長椅上。


她看上去痛不欲生,兩眼哭得通紅。公園又變得冷清清了。帕沙帶著那小女孩走了。路金看見當時安娜臉上溢滿著悲傷的神情,她不讓她的女兒被帶走。她緊拉著孩子不放,好象她全部的生命都依系在她身上了。這小女孩被弄得不知出了什麼事並害怕起來,她又開始哭了,在門口的民兵不得不跑過來幫路金把她的媽媽拉開,讓帕沙帶著這孩子上車。


低泣抽動著安娜•;克霍列夫的身子,她眼睜睜地看著汽車開走了。然後她癱倒在長椅上,低垂著頭,一臉的絕望。


路金只感到一陣巨大的內疚。他給她造成了巨大的創傷;她本來已沒看見她的女兒有一年多了。而他去給了她的孩子,然後又將她帶走。他想象著娜蒂亞要是處在這樣的處境,也得承受這同樣的心靈創傷,一想到這,他都快要暈倒了。


他理解她的痛苦,也想要告訴她,但知道她是不會相信他的。這沒用。而且,他現在情緒也受到了感染,這不是件好事。他從口袋里掏出塊手帕揩擦著她的濕臉。


她一把將他推開。


他搭著她的手臂。


“安娜,在我帶你回盧比揚卡之前,我們得好好談談。”


她又將他推開。


“別碰我!”


她的眼淚止住了,但她看上去受了極度的刺激,兩眼大大地圓睜著,他心猜著她的神經是不是已經崩潰了。她的臉部表情看上去很是叫人害怕,他在想他是否應該帶她去看醫生。


“安娜,看著我。”


她說話時沒看著他的臉,眼睛只是望著天空,語氣滿是悲痛。“為什麼你要對我這樣?為什麼你要叫我遭受這樣的痛苦?”


“我想不管怎樣,都應該再讓你看一看莎夏。”


“是因為我就要死了?”


“我告訴過你這可以變通的。而且要是你幫助我,我會盡我的所能來確保你被允許帶著你的女兒在一起。”


她看著他,臉上滿是悲傷。“那又會是什麼樣的生活在等著我的女兒呢?住在那些冰凍的荒地里,住在那萬惡的勞改營里。你認為她那樣會活下來嗎?”


“可至少你們可以在一起了。”


“在孤兒院里她還能活下來。在勞改營里她不出一年就會死的。”


路金歎了口氣,看著她那張哀淒的臉,他真的不知道是不是該將事情點破。“安娜,要是你不開口講,那麼並不只是你會死。莎夏也會跟著你一起死。”


他看見她的臉一下子變得灰白,她瞪視著他。“不……你不能這樣做。她是……她只是個孩子……”


路金站起來俯視著她。


“這由不得我做主,安娜。但我了解貝利亞。我也了解魯穆爾卡,那個如果我失敗了的話而接替我審訊你的人。要是他們不能讓你開口的話,他們會這樣做的。我還是跟你講明真相吧。貝利亞給我的時間到明天晚上為止。如果我失敗了,我就得把你交給他。他會逼你就范的,安娜,這是肯定的。而一旦你從我手中脫離,我對這件事就沒發言權了。”


他盯著她潤濕的眼睛。“幫助我,安娜。為莎夏著想,幫助我找到史朗斯基。”


當史朗斯基在擁擠的盧比揚斯基拱廊行走時,不斷有身體擠撞著他,人們亂哄哄地推擁著而過並貼著身子擠入那些拱廊兩旁的窄小、布置簡陋的店堂里。


當他走出拱廊的另一頭,他站立在一條狹窄的鵝卵石小路上。他朝右轉彎,兜到克格勃總部西側進口對面的馬路。他看見象前門那樣的另兩扇櫟木大門,但這里卻沒有守衛。走過那門前二十米,他注意到一條鵝卵石小路在克格勃大樓的背後。那里停滿了軍用卡車和幾輛民用汽車。


他看見有兩扇沉重的、黑漆漆的大門置在石牆中間,猜想這就是盧比揚卡監獄的入口。兩個身著制服的守衛站在崗亭邊,肩背著步槍。大功率的探照燈排列在大樓頂上各個部位,每扇窗都裝上了鐵條。


這地方看起來針也刺不進。


突然間那兩名守衛朝後一站,那大門朝里打開,一輛蓋著車廂的卡車轟鳴著駛出來,轉向左方,沒入街上的車流中。


史朗斯基睹見里面的一個院場,停列著卡車和小汽車,然後那大門又轉回關上了。


當他站在那里時,一個守衛警惕地注意上了他。他轉過身去,沿著廣場走回去。


廣場有一邊似乎全是咖啡店和餐廳,看上去髒兮兮的。當他經過一家咖啡店的玻璃窗時,他看見有幾個穿著深藍色制服的人坐在里面。從他們的樣子和制服標記他猜想他們是監獄里的看守,來此休息。


他走進咖啡店里面,排隊買一杯茶,然後拿著他的小票子到取物台那里,台子後面一個胖墩墩的女人遞給他一杯倒在鐵杯子里的茶。他拿著它走向一張靠近那些監獄看守的桌子。


他默默地記著那些看守的級別和制服的標記。他們是一幫面容凶相的人,在他們自己之間低聲悄談著。他心里在猜想他們中有沒有人就是看守安娜的。要是她還活著的話。


從他身後爆發出一陣全無顧忌的大笑聲。


史朗斯基回頭掃了一眼,他看見一片鮮豔的色彩。有六七個個子矮小精瘦的人正離開他們的桌子走向門邊。他們的烏孜別克臉曬得呈棕色且滿是皺紋,一縷縷胡須從腮邊掛下來,那頭發剃得很短的頭顱都戴著頂五顏六色的小圓帽。有些人穿著色澤鮮豔的絲綢和棉制長袍。他們交談著,講的方言史朗斯基都聽不懂。在這簡陋的店堂里,他們看上去就象是群嘰嘰喳喳興奮的小鳥。


他回頭看著街對面的克格勃大樓。突然間,他聽到一陣興奮的驚歎聲,並看到有兩個烏孜別克人急著往前擁向窗口,盯著外面街上看。一輛奪目的橄欖綠寶馬車正停在咖啡店外紅綠燈前。烏孜別克人興奮地指點著那輛車並在他們自己中間嘰嘰喳喳地贊歎著。史朗斯基看了眼坐在寶馬車里的那一男一女,他的血液立時凝固住了似的。


路金坐在駕駛座上,安娜就在他旁邊。


史朗斯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確確實實是路金。那只假手不會搞錯,但這次它換成了一只鐵鉤。安娜的臉他也能透過車窗看得清清楚楚。


突然間交通燈換成了綠燈,寶馬車開始移動起來。史朗斯基急忙站起身來,推開那兩個烏孜別克人沖向門口,其中一個人被他推翻在地。


當他箭步沖到外面,寶馬車已開走駛向捷爾任斯基廣場背後盧比揚卡的入口處。


史朗斯基拔腳急奔。他顧不上留意旁邊過路人瞪著他的眼睛;他跟在寶馬車後面拼命追著,想要揪出路金,一槍射了他,再拉上安娜逃離。


此刻在正前方,寶馬車停在了路中央,它的左向燈亮著,它在等著川流不息的交通有個空隙而轉入那條通往盧比揚卡的鵝卵石小路。


史朗斯基仍在人行道上疾奔著,推開著人群,他的眼睛只顧盯著那車。


五十米。


四十。

他看見路金的手指在焦躁地敲擊著方向盤。


敲著。


敲著。


三十米。


二十。


他晃出身來到了馬路上,眼睛繼續盯著路金,看著那手指仍在敲著方向盤,在等那交通能讓他通過。


十米了。


近得足夠開槍射擊了。


他彎臂從里面口袋里拔出托卡雷夫。


從他挨近寶馬車的角度,他只能看見安娜的頭背部,但他看路金的臉卻清清楚楚,仇恨就象烈火在他的胸膛里燃燒著。


五米。


路金仍沒轉頭看他。


史朗斯基扳開保險將托卡雷夫瞄准著。


突然,對面方向過來的一輛卡車尖吠著急刹住。史朗斯基看見那卡車司機難以置信地瞪著他的手槍看。


就在他挨近到寶馬車的這一當口,路金一踩油門,還以為那卡車司機停下來是為他讓路。寶馬車尖吱著聲音起動並加速,一個左轉彎駛向監獄那黑漆漆的大門。


一個守衛敲了敲大門,大門弧轉著打開,那轎車消失在里面。


史朗斯基在那守衛又關上大門的最後一刹那睹見安娜的臉。


他懊惱地咒罵著並迅速收起槍。


太遲了。


那地獄的大門打開而又關上,將她吞沒了。

悠悠叻 2023-12-9 17:39

第四十五章



亨利•;利貝爾張開了他的眼睛。


不過這也沒什麼多大的區別,因為四周是一片漆黑。他躺在那里好一會兒,身體僵硬麻木,甚至都感覺不到身子底下硬木床沒有床墊。那針劑里也不知是什麼東西讓他昏睡了這麼久。然後有什麼東西在他腦子里轟然一響,他立時被一種極度的不安感籠罩著。


他顫巍巍地站起來,並小心翼翼地朝前邁了一步,碰撞到一道石牆上。他退回來,轉過身,又走了三步,他的手伸探出去,又碰到另一道牆。他又朝左慢慢走了四步,走到一道鐵門邊。


他在一個地牢里,這毫無疑問。


他摸索著回到他的木床並坐了下來,被一陣可怕的不祥感籠罩著。那種他在奧斯維辛集中營里的惶惶不知終日的感覺又回來了。


他想起來了在俱樂部發生的事。那個叫魯穆爾卡的上校想干什麼?但利貝爾知道,這種猜測只會令他更增添恐懼。他當初就不應該卷入這事里面。當初就不該。他為他的必死無疑而歎了口氣。或許是比死更糟糕的事——在勞改營里萬般苦難的服刑。


當他的身體因害怕而在打顫時,他突然聽到外面的響聲,是走在水泥地上的“篤、篤”腳步聲,接著頭上方一片光亮刺照進來,使得他一陣目眩,地牢的門被打開了。


他眨著眼,看見魯穆爾卡邁進牢房。


“那麼,我們的睡美人醒了。”


“我這是在哪里?這種無禮的舉動算什麼意思?”利貝爾發問道。


“對你第一個問題回答是,你在盧比揚卡監獄里。”


利貝爾難以置信地瞪著魯穆爾卡。


“至于第二個問題。我想請你到這來的原因應該是很清楚的了。”


利貝爾搖著他的頭。“我……我都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哼,利貝爾,你是在浪費我的時間。我知道你跟麥西關系的全部。所以還是不要再裝模作樣了,來談談正事,好不好?我的時間是有限的。”他走得更近了,他的左手持著一根馬鞭,他將鞭頭壓在利貝爾的腮下。


“你在莫斯科的意圖是要幫助幾個人。我想要知道是怎麼個幫法,什麼時間和什麼地方你准備跟他們碰頭,還有你的同謀都是些誰。”


“你這是在胡鬧。”


“另外一件我在調查時發現的事也在讓我捉摸著。一個叫布勞恩的人他曾是為我們工作的,而現在不幸死了。你曾向在巴黎的蘇聯大使館的一名工作人員打聽過他,還給了相當多一筆法郎作為報酬。你想否認嗎?”


利貝爾盡管極力克制保持鎮定,他的臉還是明顯轉白。“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這是個陰謀——”


那馬鞭朝後一揚,給了利貝爾臉上一記刺痛的狠抽。他痛叫一聲將手捂在他的臉上,感覺到一道裂口,並看見手指上的鮮血。


“你怎麼敢這樣?你沒有權利這樣對待我。我在莫斯科有重要的關系。我要求見法國大使。”


魯穆爾卡用鞭柄戳著他的前胸。“閉嘴,你這肮髒的猶太小矮子,乖乖聽好了。你有什麼要求你就要求好了,但我要這些回答,而且要快。回答了,我就讓你說聲再見乘上回巴黎的飛機。要是頑抗,我就把你壓成碎末。明白了嗎?現在,你想不想回答?”


“我跟你說了……我不知道你在談什麼……你是完完全全搞錯了。”


“很好,那就照你的路數玩吧。”魯穆爾卡轉過身打了記響榧。“這邊。”


兩個面貌凶惡的穿著黑色克格勃制服的人走過門,擠入地牢里。他們每人揪住利貝爾的一只手臂。


魯穆爾卡說道:“把他帶到那些地下室。來一點盧比揚卡式的款待應該會讓他服貼。”


“我告訴你,這是弄錯了。”


當利貝爾還在掙紮叫冤時,魯穆爾卡劈臉就是給他狠狠的一拳,然後那兩個人將他拖出牢房。


路金站在他的公寓窗戶前。


他看見河對面晚間交通的亮點移動著穿過加里甯大橋,車前燈的光線穿透著那降罩在莫斯科的薄薄寒霧。


晚上九點。


他是一個小時以前到家的,實在是需要離開總局解脫一下那回天無力的高壓感,他感到他人都要被壓垮了。


再說他也需要看看娜蒂亞。


她為他們兩人做了晚飯、湯和肉腸,還准備了半立升的格魯吉亞葡萄酒。那葡萄酒讓他振作了點,但現在它的效用消失了,他的心情又沉重起來。


更讓事情變得無助的是整頓晚餐他幾乎沒跟娜蒂亞說一句話。


透過窗子的光反射他看見她在清理著桌子。她看著他一會兒,然後走進廚房。當她再出來時,他仍站在窗前。


“尤里。”


他神不守舍地轉過身來望著。她站在那里看著他,身上套了件羊毛衫,她捋了下她臉上的一縷頭發,說道,“你都沒怎麼吃。”


路金勉強地笑了下。“湯很好喝。我只是不餓。對不起,親愛的。”


“來,跟我坐在一起。”

她走過去坐在沙發上。她憂眉緊蹙,嘴角也不安地耷拉著。他實在無法撫慰她。他自己的心情更糟。他只感到一陣絕望,變得六神無主。


安娜•;克霍列夫仍沒招供。現在他毫無辦法來救她。一想到她今後的遭遇他的心情便愈加沉重。


路口檢查站和搜索部隊到現在還沒有發現那狼的消息。要是這個人還活著,路金心里肯定他已在莫斯科了。但是在哪里呢?你又怎麼去兜底查遍一個有五百萬人口的城市?


娜蒂亞的聲音將他拖回到現實。“坐在我旁邊,尤里。”


路金走到沙發那邊坐在她身旁。她將手搭在他的手臂上。“這是我四天來第一次看到你。但你人在這,心不在這,我說得對嗎,尤里?有什麼事你要說嗎?”


路金拉起她的手並吻著。他從來不跟他妻子談他的工作。這是他跟他自己訂的規矩。但是現在他只感到一陣極大的沖動要把所有一切告訴她,卸去那要壓垮他的重荷。


“對不起,親愛的。我沒什麼可以談的。”


“我明白。但你實在是讓我擔心,尤里。”


“為什麼?”


“因為那些叫你苦惱的事都把你人撕成兩半了。以前我從來沒見過你這樣,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你看起來變了一個人。”


他沮喪感慨地深歎了口氣,並站了起來。人渾身酸痛。他幾乎是三個晚上沒睡覺了。他低頭看著他的妻子並搖了搖他的頭。


“求你別問了。現在不是時候,娜蒂亞。”


“你什麼時候得走?”


“早晨六點。”


她站了起來。她的手輕輕地按在他臉上,然後放了下來。


“你太累了。你需要睡一覺。我們上床吧。”


路金走進臥室,脫下衣服,躺上床。


娜蒂亞走進來,她脫去身上的衣服躺在他身邊。當她拱了拱身子依挨著他時他感覺到她身上的熱量,她那小而硬實的乳頭挨擦著他光裸的胸膛。


“寶寶在踢腳,你能感覺得到嗎,尤里?”


他將手放在他妻子的肚腹上,感覺著那隆起的部位,然後突然間感到一記明顯的湧動。他情不自禁地將頭埋在娜蒂亞的懷里,失態地狂吻著她那隆起的肚子。


他久久地、默默地躺在那里,娜蒂亞的手輕撫著他的頭發,他想到了這個下午在公園的安娜•;克霍列夫。當他們帶走她女兒時她那撕心裂肺的哭叫聲。那回憶一遍又一遍地重現在他的腦海里,直到最後幾乎要讓他崩潰了,他只覺得被那一陣接一陣的自責窒息得透不過氣來。


娜蒂亞低聲軟語道:“告訴我,尤里。看在上帝的份上,在你的心碎裂前快告訴我到底是什麼事讓你這麼苦惱。”


很長時間里他沒有出聲,然後他說道:“我不能。求求你,別問我了。”


他聽見他自己語氣里的痛苦。接著,娜蒂亞的手臂圍在他頸上,將他摟得更緊。


然後象是什麼東西破裂了,就象一個水壩在他的腦子里爆裂開來。他整個身體在震撼著,肩膀不住地抽動著。


黑色下,他聽到他自己在哭,為安娜•;克霍列夫,為娜蒂亞,為他未出世的孩子,也為了他自己。


史朗斯基坐在別墅後面的廚房里。依麗娜面對著他坐下。幾分鍾前她剛開著斯戈達從莫斯科回來,帶回來一個很大的購物袋,人看上去很累。


史朗斯基說道:“好了,告訴我你都得到了些什麼。”


她翻著她的衣兜,將一張小紙條放在桌上。“先講最重要的事情吧。看看這個。”


他拿起那張紙條,讀著寫在上面的東西,然後微微一笑。“你碰到什麼困難嗎?”


“那在高爾基大街郵局里的市區電話簿上有十幾個尤里•;路金。我打遍了他們電話來確定,但當我打到最後一個,我十二分地肯定我可能找到了我要找的那一個。”


“怎麼?”


“是一個女人接的電話。我說要找尤里•;路金。她說他不在並問是誰打電話找他。我說我是軍人撫恤金辦公室。我們的一些文件搞亂了,我想找一個尤里•;路金少校,戰時在第三騎兵師服役的。她說這不可能是她的丈夫;他是一個少校,但他沒在軍隊里服過役。我抱歉說打錯電話號碼了便掛了電話。在所有我打的電話里只有一個其他的尤里•;路金少校接了電話,但他是屬于莫斯科炮兵營里的。”


“那後來怎麼樣?”


“我去了電話簿上寫的那個地址。這是在庫圖佐夫斯基大街的公寓里。我問了一個鄰居的孩子。這肯定是同一個路金。他開著一輛綠色的寶馬德國車。簡單點講,他結了婚有個妻子,沒有孩子。單元在三樓。”


“太好了。你去見過他妻子嗎?”


“你在開玩笑?我可不想去敲門讓她看見我的臉。這樣冒險冒得太離譜了。”她猶豫了一下。“你是個很勇敢的人,但我覺得你這樣做會讓我們兩人都送命的。”


史朗斯基搖了搖頭。“別怕,依麗娜。你不會有任何危險的。”


“但你想做的事仍然非常瘋狂,你是在玩火。你說你那關在盧比揚卡的朋友什麼都不知道。那你為什麼還想試著救她?”


“因為這計劃很簡單只需一點點小運氣就可以了。還是先打開袋子吧,你買到所有我要的東西了嗎?”


她走過去坐在沙發上。她憂眉緊蹙,嘴角也不安地耷拉著。他實在無法撫慰她。他自己的心情更糟。他只感到一陣絕望,變得六神無主。


安娜•;克霍列夫仍沒招供。現在他毫無辦法來救她。一想到她今後的遭遇他的心情便愈加沉重。


路口檢查站和搜索部隊到現在還沒有發現那狼的消息。要是這個人還活著,路金心里肯定他已在莫斯科了。但是在哪里呢?你又怎麼去兜底查遍一個有五百萬人口的城市?


娜蒂亞的聲音將他拖回到現實。“坐在我旁邊,尤里。”


路金走到沙發那邊坐在她身旁。她將手搭在他的手臂上。“這是我四天來第一次看到你。但你人在這,心不在這,我說得對嗎,尤里?有什麼事你要說嗎?”


路金拉起她的手並吻著。他從來不跟他妻子談他的工作。這是他跟他自己訂的規矩。但是現在他只感到一陣極大的沖動要把所有一切告訴她,卸去那要壓垮他的重荷。


“對不起,親愛的。我沒什麼可以談的。”


“我明白。但你實在是讓我擔心,尤里。”


“為什麼?”


“因為那些叫你苦惱的事都把你人撕成兩半了。以前我從來沒見過你這樣,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你看起來變了一個人。”


他沮喪感慨地深歎了口氣,並站了起來。人渾身酸痛。他幾乎是三個晚上沒睡覺了。他低頭看著他的妻子並搖了搖他的頭。


“求你別問了。現在不是時候,娜蒂亞。”


“你什麼時候得走?”


“早晨六點。”


她站了起來。她的手輕輕地按在他臉上,然後放了下來。


“你太累了。你需要睡一覺。我們上床吧。”


路金走進臥室,脫下衣服,躺上床。


娜蒂亞走進來,她脫去身上的衣服躺在他身邊。當她拱了拱身子依挨著他時他感覺到她身上的熱量,她那小而硬實的乳頭挨擦著他光裸的胸膛。


“寶寶在踢腳,你能感覺得到嗎,尤里?”


他將手放在他妻子的肚腹上,感覺著那隆起的部位,然後突然間感到一記明顯的湧動。他情不自禁地將頭埋在娜蒂亞的懷里,失態地狂吻著她那隆起的肚子。


他久久地、默默地躺在那里,娜蒂亞的手輕撫著他的頭發,他想到了這個下午在公園的安娜•;克霍列夫。當他們帶走她女兒時她那撕心裂肺的哭叫聲。那回憶一遍又一遍地重現在他的腦海里,直到最後幾乎要讓他崩潰了,他只覺得被那一陣接一陣的自責窒息得透不過氣來。


娜蒂亞低聲軟語道:“告訴我,尤里。看在上帝的份上,在你的心碎裂前快告訴我到底是什麼事讓你這麼苦惱。”


很長時間里他沒有出聲,然後他說道:“我不能。求求你,別問我了。”


他聽見他自己語氣里的痛苦。接著,娜蒂亞的手臂圍在他頸上,將他摟得更緊。


然後象是什麼東西破裂了,就象一個水壩在他的腦子里爆裂開來。他整個身體在震撼著,肩膀不住地抽動著。


黑色下,他聽到他自己在哭,為安娜•;克霍列夫,為娜蒂亞,為他未出世的孩子,也為了他自己。


史朗斯基坐在別墅後面的廚房里。依麗娜面對著他坐下。幾分鍾前她剛開著斯戈達從莫斯科回來,帶回來一個很大的購物袋,人看上去很累。


史朗斯基說道:“好了,告訴我你都得到了些什麼。”


她翻著她的衣兜,將一張小紙條放在桌上。“先講最重要的事情吧。看看這個。”


他拿起那張紙條,讀著寫在上面的東西,然後微微一笑。“你碰到什麼困難嗎?”


“那在高爾基大街郵局里的市區電話簿上有十幾個尤里•;路金。我打遍了他們電話來確定,但當我打到最後一個,我十二分地肯定我可能找到了我要找的那一個。”


“怎麼?”


“是一個女人接的電話。我說要找尤里•;路金。她說他不在並問是誰打電話找他。我說我是軍人撫恤金辦公室。我們的一些文件搞亂了,我想找一個尤里•;路金少校,戰時在第三騎兵師服役的。她說這不可能是她的丈夫;他是一個少校,但他沒在軍隊里服過役。我抱歉說打錯電話號碼了便掛了電話。在所有我打的電話里只有一個其他的尤里•;路金少校接了電話,但他是屬于莫斯科炮兵營里的。”


“那後來怎麼樣?”


“我去了電話簿上寫的那個地址。這是在庫圖佐夫斯基大街的公寓里。我問了一個鄰居的孩子。這肯定是同一個路金。他開著一輛綠色的寶馬德國車。簡單點講,他結了婚有個妻子,沒有孩子。單元在三樓。”


“太好了。你去見過他妻子嗎?”


“你在開玩笑?我可不想去敲門讓她看見我的臉。這樣冒險冒得太離譜了。”她猶豫了一下。“你是個很勇敢的人,但我覺得你這樣做會讓我們兩人都送命的。”


史朗斯基搖了搖頭。“別怕,依麗娜。你不會有任何危險的。”


“但你想做的事仍然非常瘋狂,你是在玩火。你說你那關在盧比揚卡的朋友什麼都不知道。那你為什麼還想試著救她?”


“因為這計劃很簡單只需一點點小運氣就可以了。還是先打開袋子吧,你買到所有我要的東西了嗎?”


她打開袋子,將東西攤在桌上。“這不大容易。但只要你有錢,去一趟黑市,你可以得到任何你想要的東西。”


“讓我來看一下。”


他仔細檢查著每樣東西。一只大號的軍用手電筒並帶了兩節電池,一些細繩子和一把軍用折疊刀。還有一個針筒注射器和兩只小玻璃瓶,一瓶是透明無色,另一瓶是不透光的咖啡色。他拿起那兩瓶。里面都是清澈的藥水。他檢查了它們一番,然後又將它們放下。


“你干得要比我預期的好。買到這些東西沒碰到什麼麻煩吧?”


“那腎上腺素和注射器很容易。”她拿起那盛著藥水的咖啡色瓶子。“但這個就比較費勁了。乙醚可是不大容易得到的。這化了兩百盧布。這點錢夠我過一個月了。”


史朗斯基微笑道。“在我的遺囑里我會記上你一筆的。有沒有人問你為什麼需要這些東西?”


依麗娜大笑起來。“你在開玩笑?莫斯科黑市的那些不法之徒連魔鬼都願意打交道,只要他的錢包里盧布滿滿的。所以他們會緊閉他們的嘴巴。舌頭太長就是意味著去古拉格或是行刑隊報到。”


“那其他東西呢?”


“維克多的制服我改過了,應該是合身的。部隊的番號可能已經過時了,但你必須得用它。要是知道你要做什麼,維克多此刻在墳墓里會睡不安穩的,這王八蛋是活該。”


“這人不配你。謝謝,依麗娜。”


“我竟會去做這些事肯定是瘋了。”


那天下午史朗斯基跟依麗娜解釋了一切經過,因為他需要她幫忙。他失去了救安娜的一個機會,但現在他有了一個計劃。一個簡單易行的計劃。當他告訴了依麗娜,她的臉立即發白。


“什麼?現在我知道你真的是個瘋子。”她堅決地猛搖著頭。“我是不會加入進去的。要是你想要拿你的生命去冒險,你去好了。我,我可是在這事上擔夠了風險。我不想再有更多的麻煩。”


“要是你照我說的做,不會有任何麻煩的。”


當她仍拒絕時,史朗斯基唬她道:“那女人就是你離開這里的護照。你想,要是利貝爾看見你不帶著她在一起他會高興嗎?”


這下子依麗娜有點猶豫了,臉上顯出疑云。史朗斯基又化了將近半個小時說服她並將計劃的細節跟她講了一遍,但盡管如此,她還是不大情願,到最後她勉強同意了。


“一個條件,”她要求道。“要是這次失敗了,你就忘掉她,我一個人離開莫斯科。”


“同意。”


這個計劃是他在走回布爾曉埃時萌生的。那副場面一直留在他的腦海里,那就是路金坐在車子里,用他手指焦躁地敲擊著方向盤。然後史朗斯基記起了那個戒指,在他手上有一個結婚金戒指。少校尤里•;路金結婚了。他有一個薄弱處可以被突破。要是這個計劃成功的話,安娜就可以自由,而路金就是死路一條。


要是它成功的話。


他看了下手表,又看著依麗娜。


“你最好先睡一會兒。明天我們會忙一整天的。”他看見她臉上害怕和緊張的神情。“多謝你幫忙。”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什麼?”


“我想可能你是愛上了這女人。”

悠悠叻 2023-12-9 17:42

第四十六章



莫斯科。


3月1日





第二天早晨的六點,路金來到捷爾任斯基廣場。


他喝著這天早晨第一杯咖啡,攤開莫斯科的地圖,並將幾張紙放在他辦公桌上。他看著地圖。要是這狼如他所懷疑的,已經在莫斯科了,那麼就得有人幫助他。也許魯穆爾卡關于那個法國人利貝爾的猜測是對的。昨天晚上他打過電話給魯穆爾卡,但到目前為止他還一直沒有回電。過後他會再顧著這件事的。現在還有其他途徑要去探索。


他在他面前攤開那幾張紙。他們都是些反動異議分子的名單錄,許多是猶太人,被查是那些逃亡組織的支持者。如果要懷疑任何組織會卷進這件事,這肯定是當中的一個。八頁紙里面包括了三百十二個人名字和地址。要查遍他們全部,搜查他們的住處,把他們帶進來審問,這是個工作量巨大的任務,但這必須得做。名單中的有些人已經在惡劣的勞改營里服刑了。其他一些人還被允許保留自由,但都是被克格勃和治安情報員秘密監視著。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那個幫助史朗斯基的人根本沒在這名單里,而想到這,路金不由得歎了口氣。旅店還得被檢查,但他懷疑史朗斯基會這麼笨去呆在一個旅店里。這地方太招搖了,每個住客都得登記。況且,在莫斯科也沒有那麼多的旅店可以藏身。但是這些旅店還是得先被驗證才能排除掉。他在考慮再去一次那女人的地牢,但心里覺得這是沒有用的。在這同時,他還得做一件事。


他需要至少五十個人去檢查那些旅店,並將名單上的人都抓起來。


當他探手去拿電話想打給值勤辦公室時,門打開了,滿臉疲倦的帕沙走進來。他守了通宵為了等列甯格勒方面的任何消息。路金放下話機,帕沙一屁股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腳翹在桌上,將他的帽子朝旁一扔,打了個呵欠。


路金問道:“有什麼消息嗎?”


帕沙搖了搖他的頭,用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沒有一點動靜。就象墓地一樣靜。除了魯穆爾卡來過一次,就這些。”


路金忙坐起身子。“他來什麼事?”


“他是昨晚來的。說要告訴你他得到了一個法國人,名字叫利貝爾。這又是個什麼鬼?”


路金講給了他聽,講完後,帕沙說道:“誰搞得清呢?也許魯穆爾卡是對的。他還說他要見那個女人。”


“那怎麼樣?”


“我可沒讓他見。我告訴他得先見了你再說。他威脅說他要去起訴我。但我叫他給我滾遠點。他那副窮凶極惡的樣子一看就知道對那女人沒安好心。讓魯穆爾卡湊到貝利亞跟前去嘀咕壞話吧。他們又能怎麼樣,送我去勞改營?回到那個我來的地方,那里只是冷點罷了,伙食也壞不到哪里去。”


“謝謝,帕沙。”路金猜想魯穆爾卡不回他的電話就是為了帕沙拒絕了他的緣故。“她怎麼樣?”


“我最後一次看她時已經醒了。”


“她看上去好嗎?”


“就象有人關掉了她心靈中的燈。”


“你試過跟她交談沒有?”


帕沙點了點頭。“當然,照你說的做了。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我帶給她一些食物和咖啡。但她只是坐在那里,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瞪著牆壁看。”他歎了口氣。“你真的認為她會說嗎?”


“只有上帝知道,但是看情況我是懷疑。而且留給我的時間也不多了。問題是,她又能真正幫我們什麼忙?我總是有點懷疑。我有種感覺她可能就象她說的那樣,真的不知道史朗斯基在哪。要命的是,這就意味著不久我們得把她交給貝利亞。他是什麼事都做得出的,會傷害那孩子來讓她吐口供。我們必須得找到史朗斯基,哪怕只是為了這孩子的緣故。”


帕沙站了起來。“不管怎麼樣,這個女人是死定了。你是知道這點的,尤里。貝利亞是不會送她去勞改營的,他要殺了她。”


路金臉色陰沉地答道:“我知道。”


“那現在要怎麼樣?”帕沙問道。


路金告訴帕沙他的打算。“這或許能搞出點頭緒,但我不怎麼指望它。”


帕沙說道:“我一直在想那狼檔案里缺少的那兩頁。要是我們能看看原件,或許里面有什麼東西可以幫我們。他在莫斯科的親戚,他家里的朋友,那些他走投無路時可能會找上門的人。”


“我已經問過貝利亞了。他說了不行。要是貝利亞不想讓你看文件里的什麼東西,你就別看。”


帕沙咧嘴一笑。“不錯,但還有其他途徑可以來打開一個核桃。”


“怎麼行?檔案辦公室是個禁區,沒有許可不得擅自入內。那里存放的都是重要的文件,絕級機密文件。任何人被抓住了就會掉腦袋。”


“檔案室的頭是個蒙古人。他喝起酒來就象渴了一個月的駱駝一樣。我可以讓他喝一杯,再借他鑰匙用用,去瞄一瞄那原件。”


“別打這個主意,帕沙,這太危險了,而且這看起來也不象那狼在莫斯科會去找這類人。他離開得太久了。”


“那我只是稍稍問一下那頭怎麼樣?”


路金搖了搖他的頭。“我告訴你貝利亞說過了。他的話就是法律。而且里面可能真的沒有什麼跟這案子相關的內容。再說,這也不值得,要是你不經許可就去瞄那檔案而被抓住了。忘了它吧。”


帕沙聳了聳肩。“就聽你的吧。”


就在這天早晨七點還不到的時候,那輛斯戈達駛到庫圖佐夫斯基大街停下。


史朗斯基鑽出車外,身穿著一套少校軍裝。他低頭對依麗娜說道:“你知道該怎麼做。我會盡量快點。”


“祝你順利。”


他看著依麗娜駕著車子離去,然後他沿著馬路往回走。此時幾乎沒什麼交通車輛,只有有軌電車從旁開過,當它們沿著大街行駛而過時,藍色的電火花閃亮在昏暗的晨色中。借著那些舊的公寓大樓門口的燈光,他能看清那些門牌號碼。他邊走著邊一路數著。

27號樓跟它鄰旁的大樓沒什麼兩樣。這是從沙皇時代起就有的老大樓,是四層的花崗岩住宅樓,一看就知道以前是那些有錢人家落居的地方,現在則被改成了工房樓。大樓外的馬路上沒有見到那輛橄欖綠的寶馬車影子。


史朗斯基看見大樓那漆成藍色的入口前門半開著,便踏上樓前院子的小石徑。在門口,他看見嵌入牆里的信箱上一塊塊小白牌寫著住戶的室號和名字。


14室注明了路金的名字。他推開那前門,邁步跨進一個又暗又深的廳道走廊。


門廳里,一道樓梯通向樓上層。廳道走廊里有一股打蠟劑的味道。兩輛自行車靠著一面牆停著,他聽到大樓里回蕩著樓上住戶人家里飄出的空洞而又低弱的人雜聲。


他走上樓梯來到三樓。公共過道燈還開著,樓面一片寂靜。他看見了那扇門,14號字樣刻在那木頭里。沒有名字,只有數字。他檢查了下門鎖。有兩把鎖。上面一把,下面一把。他將耳朵貼在門上,但沒聽到里面有什麼聲音。他猜想路金的妻子可能還在睡覺。


他又走下樓,圍著大樓轉到背面。圍著大樓邊的小徑上的雪都已被掃乾淨了。背後還有一個很大的公用花園,地面都被雪覆蓋著。一盞燈開著,照亮著鋪在地上的石徑。兩張鏤空雕花夏季乘涼用的鐵椅排在光禿禿的櫻桃樹下,在一個被雪半掩著的小玻璃棚下,是一條條長滿著甜瓜的小地塊。


他抬頭看著大樓的背牆。有些窗戶的燈亮著,但窗簾還是拉著。他看見院子的盡頭,在那皸裂開的花崗岩牆上有一扇木門。他猜想它通向後面的一條弄堂。他沿著石徑走過去,看見那門都爛得散架了。他推了推。那門沒什麼動。他得先用腳撥開積在門底下的雪然後那門才有了松動。正如他所預料的,這門打開通向大樓後面的一條弄堂。那弄堂很黑,沒有什麼人,但是弄堂的一個盡頭的左右邊,他看見都有路燈的光線。他猜想那弄堂是通到庫圖佐夫斯基大街旁的小路。


他走回那院子,走到石徑的半當中。


他抬頭望著三層樓,數著窗戶,一直數到中間偏右的那窗戶,他猜想那就是14室。窗簾後面沒有燈光,他又兜轉回到大樓的前面。


當他回轉到樓前的那小石徑正准備出去時,突然間背後響起問話聲,“需要幫忙嗎,同志?”


史朗斯基忙轉過身來,身子頓時定住了。一個老頭就站在那前門里面。他帶著頂油膩發亮的黑色農民帽子,穿著件打著補丁的大衣,腰間束著根繩子,頭頸上圍著條毛線圍巾。他看上去好象沒有睡夠似的,兩眼紅腫著,他拿著一把掃花園的大掃帚,手里還拿著些殘枝落葉。


史朗斯基和氣地一笑。“我在找我的一個老朋友。”


“噢。是誰呢?”


史朗斯基猜想這個人是大樓的管門人。一雙警惕的眼睛在懷疑地盯著他。


“路金少校。我相信他住在這幢樓里的十四室。”


“他是你的戰友,對不對?”那老頭瞅了眼那軍裝上的肩章。


“從戰爭時就開始了,同志。我有好些年沒看見他了。我在莫斯科探假。今天早晨剛乘夜班火車從基輔到這。少校在家嗎?”


“我恐怕他很早就走了。他的車子不在這。你去捷爾任斯基廣場應該能找到他。不過他妻子應該馬上就回來了。星期六早晨她通常是很早去菜場買菜。八點以前她會回來的。”


“對對,尤里的妻子。只是我恐怕我記不起她的名字來了?”


老頭呵呵地笑了起來,他將身子支在他的掃帚柄上。“娜蒂亞。紅頭發。長得可是很漂亮。”


史朗斯基也跟著一起笑。“當然。路金這人做什麼事都是無可挑剔。”他看了下他的手表。“我會過一會再回來。但幫個忙。要是你見到娜蒂亞,別告訴她我來過。我想給她個驚喜。你知道我的意思。”


那老頭湊趣地眨了眨眼,手指觸了下他的帽子學敬禮的樣子。“聽從少校的指示。”


史朗斯基看了下那掃乾淨的小道,便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工作做得不錯,同志。繼續保持下去。”


史朗斯基走回到外面,穿過馬路到街對面。一家咖啡館就在五十米遠的地方。店堂的燈開著,他便走了進去。店堂里顯得沒有什麼生氣,但卻坐滿了那些做早班的人。出租司機和電車司機還有睡眼惺忪、住在庫圖佐夫斯基大街附近地帶的早上買菜的姑娘們。空氣中聞到的是一股酸氣不新鮮的食物味道和嗆人的香煙味道。這里的每一個人看上去都是半睡不醒的樣子。


他等了差不多有十分鍾才拿到他要的一杯茶。他拿著茶在窗子邊找了個空座。


他邊坐著,邊抽著煙。路燈還亮著,外面的光線看上去還可以,所以他看對面的那座樓是一清二楚。那個管門老頭還在前院掃著垃圾,但十分鍾以後他消失在大樓里。


碰上那個老頭倒是有一樣好處——現在他有了路金妻子的名字和她的一個大概的描述印象——但這個老頭也會成為一個問題。要是他老是不走開而礙手礙腳的話,史朗斯基就還得同時對付他,而他是希望不要把事情給弄複雜了。


過了十五分鍾,他看見了那女的在穿馬路。一開始他還沒注意到她的紅頭發,因為她帶了頂毛皮帽子,但當她轉身走上橫行道時,他睹見她耳背頸脖處火紅色一閃。她提著個大大的買菜籃子,穿著一件翻毛領大衣和一雙到膝蓋的長筒靴。即便這麼粗略地朝她臉上掃一眼,他都能感覺得到她那出眾的美色。他看著她走進那前門。


他坐在咖啡館里又等了五分鍾,看那老頭是否再出現。但那人沒再現身,史朗斯基撳滅他的香煙站起身來。


他快速穿過大街,當他轉過這座大樓最近的一個街角時,他看見依麗娜坐在停在路邊的斯戈達里邊,一條羊毛圍巾蓋住了她的下半部臉。斯戈達的車牌也被胡亂抹上了泥漿,看不清上面的號碼。


他敲了敲前排乘客位旁的車窗,只見她驀然一驚並慌忙轉頭望著,然後她為他打開車門讓他上車,他側身鑽入車里。


依麗娜看上去緊張萬分。“你是怎麼回事?我都開始在擔心你回不回來呢。”


“路金的妻子出去了。我想她剛剛回來。她現在是一個人,我了解到的就這些了。”


“要是她不是一個人呢?”


“這交給我來對付。我會隨機應變的。繞過下一個街角,有一條弄堂可以通到那工房樓的後門。”


依麗娜點了點頭。“我剛才看見那條弄堂了。”


“一扇門連著那後門花園。差不多就在弄堂的半當中。在那弄堂口等我。”


“要是有人問起我在那干什麼,這可怎麼辦?”


“你就說你的車子拋錨了,你在等你的一個朋友。就這樣一直讓圍巾遮著你的臉。”


他看見她臉上疑慮的表情便微笑道。“相信我。”


“你可真是個瘋狂的人,我也是,真不知道怎麼會這樣。”


“過會兒見。”


他鑽出斯戈達,走回原路,拐了個角走到27號工房樓的前門。


他踏上那小石徑,仍沒看見那管門人的影子。他走上樓梯來到三樓。


他從口袋里掏出那乙醚瓶子並旋開蓋子。他將里面的液體倒在手帕上,將手帕潤濕。這辛辣刺鼻的液體揮發的氣味很強烈並讓人覺得暈眩,他迅速蓋好那瓶子,並將手帕放回他的口袋里。他又檢查了一下他的槍套蓋,蓋扣解開著,槍保險也打開著。他上前敲了敲門。


很快那女人就來開門了。這就是他剛才看見的走進前門的那同一個女人。紅頭發,長得很漂亮。她已經脫掉了大衣,穿了件女式罩衣,里面是件開襟的羊毛衫,還圍著廚房圍裙。當她打開門,看見史朗斯基的那身軍裝時她不禁微微皺了下眉頭,但隨即當史朗斯基朝她微笑時,她也有禮貌地報以回笑,並用手在圍裙上擦了擦。


“什麼事?”


史朗斯基朝她身後瞟了一眼。她後面那狹窄的過道里看起來空空的。


“路金太太?娜蒂亞•;路金?”


“是的。”


迅即間,史朗斯基猛地將門一撞,撲向那女人。


當她想要叫喊時,他的手立即捂在她的嘴上,並隨即用腳朝後一踢將門關上。


臨近中午時分,路金站立在辦公室的窗前,抽著一根煙,他看見底下院場的大門旋轉打開,兩輛吉斯卡車開進來,然後刹車停在鵝卵石地上。穿著便服的克格勃和穿著制服的民兵們跳下車來,開始將一群平民服飾的犯人從車里趕下來,用槍托捅著他們。


他正站在那里瞧著這一景時,身後響起了敲門聲。


“進來。”


帕沙走了進來。他的兩眼因缺乏睡眠而布滿了血絲。


“我還以為能看到大家從市里的旅館中搞出點名堂呢。”


“有收獲嗎?”


“他們查了清單上的一半,目前為止還沒有。”


路金朝底下的院場點了下頭,卡車還在卸著 “貨”。“那下邊在干什麼?”


帕沙湊到窗前往下看了下。“不用多問,地下室里的那些壯小伙們又有更多的活忙了。他們都是些異議分子名單上的人,被帶進來訊問的。其他的人還正在被抓捕。要是有任何眉目出現的話,審訊組會讓我們知道的。今天晚上我們應該可以把名單上的人全部抓起來。大伙兒都干得趴下了。”


路金歎了口氣並點了點頭。“還不夠快呀。好了,繼續檢查那些旅館。等你們完成了,我要你帶人檢查莫斯科方圓二十公里以內所有的集體經營的招待所。”


“尤里,那可得要幾百個……”


“而我要它們被查過,帕沙。它們全部的。還有另外一件事……”路金朝下面的院場點了點頭。“告訴下面負責的人,對那些犯人客氣點,他們是平民百姓,不是要被送去屠宰的牲口。”


“就聽你的。”帕沙點了點頭,離開了。


路金看了下他的表,還有十二個小時,安娜的時間就到了。要是她不馬上招供的話,他就得把她送到貝利亞那兒去而讓她自己去面對他了。他還得要再設法審訊她。


門未被敲一下就給人徑直撞開了。


魯穆爾卡站在那里,咧嘴笑著。“我猜我就能在這找到你。行了,路金,有任何進展嗎?”


“還沒有。你來干什麼?”


“只是作一次友好的交談。”


“那犯人,利貝爾,他在哪里?”


“巧得很,我來看你就是說這事的。此時此刻,他就在地下室里的一間在被馴服呢。”


“我跟你說了要小心點,魯穆爾卡。那個人有上層關系。我想見見他。”


魯穆爾卡搖了搖頭。“我恐怕不行,路金。那法國人是我的。要是你不服氣想搞個明白的話,貝利亞會告訴你的。”


“作為案子的負責人,我要求這樣。”


魯穆爾卡走近身來,用那根馬鞭敲著他的掌心。“你盡管去要求好了。當然啦,我們隨時可以達成協議的。讓我來審訊那女的,作為回報,你就可以見利貝爾。”


“見鬼去吧。”


魯穆爾卡邪笑著。“真掃興。我會好好地跟她樂一樂的。反正,再過十二小時,她就是我的了。”


“你是條膿蛆,魯穆爾卡。”


“只是個觀念問題,咹?還是想想這個條件吧,路金。而且記住,現在火燒屁股的不是我,而是你。”

隨即他恣情大笑,便走出了門。路金回到窗前,強捺著心中的忿恚。


他又聽到更多的車輛開進院場。另兩輛吉斯卡車停了下來。而這次,幾個民兵拉開車篷布紮住並跳下身來。當他們解下背在肩上的槍時,一組戰戰兢兢的男女犯人開始爬出卡車。其中的一個女的跌在地上,一個民兵用槍托朝她的臉猛擊了一下。


路金煩悶地剛要轉身離開,他看見帕沙穿過院場,跟那個負責的上士說著話。


這麼多的人因為那個狼而受到了不必要的牽累。很多人會被最終投入監獄或者送到古拉格去。有些人甚至送掉性命。


他搖了搖他的頭並揉了揉眼睛。他昨晚沒睡好,四個小時在翻來覆去,他的情緒讓娜蒂亞很是不安。他想忘記自己是這場噩夢里的一分子。但他必須讓那女人開口。


當他剛拿起他的帽子,電話機發出刺耳的鈴聲。他提起了話筒。


一個男的聲音說道,“少校路金?”


“是的,我是路金。”


電話里停頓片刻,然後那聲音說道,“少校,我們需要談談。”

悠悠叻 2023-12-11 00:57

第四十七章



在寶馬車的前燈照射下,路金看見諾夫德維奇修道院那白色石灰牆。他將方向盤打了個轉駛到進口處並刹車停下,他的心髒怦怦直跳。


他關掉引擎,熄掉車燈,然後跨出車外。


這座廢棄的修道院的圓穹金頂高高聳入那已呈暮色的空中。修道院後面橫著一條凍結的河,他下坡朝河邊走去。血液如敲錘似地撞擊著他兩邊的太陽穴,他全身冷汗淋漓。


當他來到河邊時,他看見河畔的一頭有一張長凳,便過去坐了下來。在他的後面有一片小小的白樺林,他心焦地扭頭張望著,但什麼動靜也沒有,只有那黑朦朦的樹影和灌木叢。


他的腦子里一片紛亂。


“諾夫德維奇修道院,”那紙條上寫著。“在東牆邊,河邊的第二張長凳,三點鍾。一個人來而且不得帶武器,不然你就再也看不到你活著的妻子了。”


紙條上沒有署名,但他毫不懷疑這是史朗斯基。


現在快要三點了,夜色已經降臨。


那個電話打到他辦公室後兩分鍾,路金象發瘋似地開車趕往他的公寓。


電話里那個男的說道:“我們需要談談。”


“你是誰?”


“你在塔林時的一個熟人,路金少校。我在你的家里給你留了言。”


然後線路斷了。


一開始路金還感到莫名其妙,但然後一陣驚恐如閃電劃過點醒了他的意識,他只感到一陣冰冷的戰栗遍布他的全身——這是史朗斯基,這只能是他了。血液沸騰的他頓時只感到懼怒交加。


不,這不可能!


娜蒂亞。


要是史朗斯基傷害了她……


他昏昏沉沉地沖出辦公室。十分鍾以後他大步跨上通往他公寓單元的樓梯。當他一打開房門,便聞到走廊里有一股刺鼻的味道。一塊手絹被扔在地板上,旁邊有一個小小的咖啡色瓶子。


他焦切地呼喚著娜蒂亞的名字,當沒有得到回應時,他感到他的心直往下沉。


他拾起那手絹,進到房間里。一個花盆和架子被碰倒了。顯然,這里發生過一場掙斗,路金毫不懷疑這一點。他因憤怒和憂懼而全身顫抖著,思緒陷于為娜蒂亞擔心的憂火之中。


上帝,可千萬別讓她受到傷害。


他將那手絹湊到他鼻前,聞了聞那刺鼻的味道。


乙醚。


他檢查了臥室—— 空無一人—— 然後又轉到廚房。他看見了桌上那張紙條。他讀了紙條,臉色頓時變得更白,身子直打顫。他沖下樓梯尋找那大樓管理員。在鍋爐間他找到了那管理員,老頭正抿著他的伏特加。


是的,一個男的早上很早的時候來過。說他認識你。是戰爭期間的戰友,他這樣說的。當你的妻子不在時,他說想等會再回來,要給她個驚喜。怎麼了?沒出事吧,路金少校?你的臉看上去很白,路金少校。


路金神思恍惚地看著這老頭,隨口敷衍著。“是的……是的,這很好。謝謝你。我猜想他們一起到什麼地方去了”


他回到樓上,坐在廚房間的桌子上幾乎有一個小時,苦思著下一步該怎麼做。


什麼也想不出。


在他跟史朗斯基見面以前他什麼也不能做。


他直想要宰了這個人。要是這家伙傷害到娜蒂亞頭上一根頭發,他定要將他撕成兩半。


要是她被傷害了怎麼辦?要是史朗斯基弄傷了她怎麼辦?


上帝……保佑她安全。她可是我的全部。


然後另一個問題又冒出:史朗斯基怎麼知道他住在哪里?他在盯他的梢的嗎?還是他只是從城市的電話簿上找到了他的住址?路金的腦子太亂了,無法好好思考問題。他將這些問題撇在一邊,現在關鍵的是娜蒂亞的安全。


他腦子里湧出的是娜蒂亞被傷害的場面,娜蒂亞病倒了,娜蒂亞驚怕萬分,並被囚關在什麼地方,路金幾乎要被這些憂思弄得發瘋了。


他得停止這樣。他走進浴室,往他臉上潑了些冰冷的水。他的情緒並沒怎麼平複下來。上帝,他真恨不得將史朗斯基碎尸萬段。


為什麼要帶走娜蒂亞?


為什麼?


隨即他便明白了。


史朗斯基想要做交易。娜蒂亞換安娜•;克霍列夫。


這其實很明顯,他剛才是一時急昏了而沒有看清這點。

但這根本是行不通的。


兩個小時後路金離開了公寓。史朗斯基挑了個非常合適的地方。諾夫德維奇女修道院沒有人居住,修女們早就被槍斃或送到勞改營去了。


當路金坐在冰河的岸旁時,他竭力使自己鎮定下來。那狼會親自來還是派另外一個人來?


他聽到身後一陣沙沙響便忙轉過身來。


一個人從暗影下踱步而出。他身穿一件長長的黑色大衣,他的面目在昏暗的光線下依稀可辨。史朗斯基。他的右手握著一支托卡雷夫手槍。


怒火頓時在路金的胸中燃升起來。他真恨不得沖向史朗斯基將他手中的槍奪過來。


“我的妻子在哪里?”


“站在原地。不許動,不許講話。”


史朗斯基小心地移近身,他那空著的手搜索著路金的身體。


路金說道:“我沒帶槍。”


“閉嘴。”


等搜完後,史朗斯基退回身子。路金又問道:“我的妻子,她在哪里?”


“她很安全。這是指到目前為止。但是她的安全完全取決于你。”


“你想要什麼?”


“我要安娜•;克霍列夫。而且我今晚就要她。”


路金感到背脊上滲出冷汗來。他搖了搖他的頭。“這不可能。我不能放了她。我沒有這個權力。你必須清楚這一點。”


“別跟我撒謊了,路金。只要是你想做的事你都能做到。”


“不經上面的許可我無法放她。這是不可能的。”


“我不管可能不可能,今晚你把她帶到這里來。八點鍾。就你和她。這一切你不許告訴任何人。我的人會一路監視你。就象昨天下午我們監視你把她帶進盧比揚卡一樣。有一點——你要不照我說的做,或者想動什麼愚蠢的腦筋的話,你就再也看不到你的妻子了。明白了嗎?”


路金驚得呆住了身子。史朗斯基在監視他。在莫斯科里,在光天化日下,這個美國人竟然監視他。他的內心被激怒了,直咬緊著他的牙關。


“我有一個條件。”


“沒有條件可談。”


“你今晚把我的妻子帶到這里來。當我交出囚犯時我要得回她。你要不同意我就不帶那姑娘過來。”


“我會考慮的。”


路金緊搖了搖頭。“不,沒什麼考慮的。你要麼同意要麼不同意。我不相信你的含糊。”


“那好吧。但記住了。你要做什麼愚蠢的事,你就不會有第二次機會。”


“你也明白一件事。等這一切過去後,我一定會找到你並且一定殺了你。”


史朗斯基咧嘴冷笑了一下。“那你要先抓得了我。”他將托卡雷夫對准著路金的臉。“閉上你的眼睛,好好閉上。數到二十。要慢慢地數。”


路金閉上他的眼睛。四周一片寂靜。氣溫低寒。但他卻感覺不到寒氣;他的怒火渾身燃燒著,就象有一個火爐點燃在他的腦子里。一陣寒風刮過,在樹叉上呼呼作響。


他數到了二十。


當他猛睜開眼睛時,那狼已經走了。


列甯山上一片皚皚白雪,路金將寶馬停在一個山崗上,然後鑽出車外。他沿坡狂奔著,直奔到山峰頂上。


山谷底下,是如繁星點點的莫斯科夜景。他爬上頂峰,屈膝跪在雪地里,大口大口地喘氣著。他渾身顫抖著。剛才是那樣靠近史朗斯基。靠得那樣近,他卻無法殺死他。他只覺得他都快要失去理智了,一想到娜蒂亞無辜地被牽連進,憤怒便充斥著他的腦海,讓他思緒一片混亂。


他感到他徹底地失去了方向。


這狼真的是聰明絕頂。非常、非常地聰明。


他狠狠地捶擊著雪地。他想沖天大喊一場,但還是抑制住自己轉而閉上眼睛,再睜開,就這樣睜閉著眼睛好幾回。


這件事不管怎麼看,他都死定了。


放掉安娜•;克霍列夫就意味著他在簽自己的死亡令,或許再加上娜蒂亞的。


他怎麼去跟貝利亞解釋這一切?怎麼解釋?


這人才不會聽呢。

應該有一個對策可以來對付這件事—— 一定有的,只是他還沒有想到罷了。


史朗斯基怎麼會知道他住在哪里?他又怎麼會知道昨天早晨他帶著那女人離開過盧比揚卡?


史朗斯基在莫斯科一定有幫手。這個人遠要比他原先估計的厲害得多。


路金深深地吸了口冷氣,再重重地吐出來。他竭力想要謀劃著對策,但他的頭就象一塊硬實的堅冰一樣。毫無反應。


想想。


好好想想。


他強逼著自己凝神思索著,這種凝神直弄到他的頭頂陣陣發痛。一陣寒風猛烈地刮過山峰。那刺冷的氣流直摳著他的眼窩,但是他的大腦被激活了,一個計劃開始在他的腦中形成。


這樣做是危險的,非常的危險,但這是他唯一的希望。要是這個計劃出了岔子,他和娜蒂亞就死路一條了。反正只要他把那女人放了,他們倆個人本就沒有活路可言。


這個計劃還能給他們幾分機會。他必須去冒這個險。


他看了下他的手表。下午四點。在把安娜•;克霍列夫從盧比揚卡帶到修道院之前,他有足夠的時間做他需要做的事。


他轉回身,開始奔下坡去。


奧地利


這個星期天的下午,維也納林地里格林茲因老酒鎮的那些斜坡街道非常的繁忙熱鬧。那些暖和舒適的小酒館和餐廳擠滿了放假的同盟國占領軍的士兵和一對對的維也納夫婦,都是來享受這今年的第一個春季周末。


格萊切夫從38路電車上下來,穿過街道。地上的積雪層已經變薄了,但空氣仍覺得寒意而干燥。他走了幾分鍾,最後來到靠近這個小鎮邊端的一個小酒館門口。當他確認他沒被跟蹤後,他走了進去。


他一眼便看到了那個漂亮、黑發的女人獨身坐在火車座木欄包廂里。他們上次見面已經有一年光景了,她那苗條而又飽滿的身子初見之下仍會讓他的身心產生沖動。當她一看見他,她便嫣然一笑,但格萊切夫並未以笑臉回應。


他走了過去,將他那粗壯的身子重重地落坐在對面的座位上。他個子矮而壯實,再加上兩道濃濃的粗眉,象許多軍人終生穿慣了軍隊制服一樣,他穿著現在的這身平民服裝感到很不自在。


那女人說道:“見到你真高興,伏沃亞。”


格萊切夫看定著她沒好氣地答了一句。“我希望我也能說同樣的話。”


“要點什麼?伏特加?”


“這些日子來,我更加喜歡美國的威士忌。再來上冰塊和水。”


那女人將侍應生叫過來,點了他們的飲料。當那侍應生走開後,她點燃一支香煙,並給她的同座也遞了一支。


格萊切夫接過香煙。“怎麼會想到挑這個地方?”


那女人笑了笑。“這里所有的人都忙著喝個痛快,顧不上去注意兩個老朋友的談話。況且,你們的人在市里監視得很嚴。”


“這倒是事實。那麼這次又是為了什麼?”


侍應生端著他們的飲料走了回來,當那女人為她的同座點燃香煙時她打量著他的臉。這是張飽經世故的臉。深深的紋線就象疤痕似地布在他的下巴、前額和眼角上。那雙狹細的斯拉夫人眼睛是眸子烏黑且莫測高深。毫無疑問,這是張典型的俄國人臉。深沉陰鷙,但當感到樂趣時,那人的嘴角邊便會因微笑而浮起數道皺紋線。但是此刻,他的臉上卻毫無笑容。


她問道:“你看到我的留言了。”


“要是我沒看到我還會在這里嗎?”他急不可耐地看了下他的手表。“我想你專程前來不只是為了插科打諢吧,伊娃。我現在是裝作去看午後的交響樂會。它是五點結束,我得六點趕回基地。我得告訴我的司機我要去會一個女相識。這化了我一瓶伏特加來封他的嘴。而這樣還是有泄露的可能。所以快點告訴我為什麼你來這里?”


那女人朝前傾了下身子。“我想請你幫個忙,伏沃亞。”


“我就猜到了八、九分。”這個俄國人幾乎是怒氣沖沖地放下他的威士忌。“你們這些猶太鬼到底什麼時候能讓我安甯啊?”


“摩薩德要求你的只是幫很小一點忙,伏沃亞。但要是你做了這一件事,我們就一筆勾銷,我們再也不來找你了。再也不。”


格萊切夫的眉毛揚了一下。“這話當真?”


“你就相信我好了。”


格萊切夫歎了口氣。“那麼這次一定是至關重要的事。告訴我你想要什麼。你又有朋友要運到維也納?”


那女人掃了一眼房間里四周。酒館里是一片嗡嗡的談話聲還有音樂聲,有三個樂師邊彈奏著樂器邊在桌子間轉來轉去。沒有人對她和她的同座產生絲毫興趣。她掉轉頭來又看著這個俄國人。


“這次不是。我們需要讓一個人秘密地潛入莫斯科,需要的話再回出來。我們要你辦這件事並給他提供必需的出入證明和證件。”


格萊切夫的眼睛大張開來。“莫斯科?這不可能。”


“不會吧。你是蘇聯空軍的一個上校。辦這種事是不會無法可想的。”


“我是一個上校,但你要求的是樁危險不可行的事。那人是誰?”


“是我們的一個人。”


“摩薩德的?”

“是的。而且我們需要今晚就辦這件事。”


俄國人眨了眨眼,然後身子往座背一靠大笑起來。“我親愛的伊娃,你需要冷卻一下你那漂亮的腦袋瓜了。它在中東的太陽底下烤得太久了。”


“我不是說笑,伏沃亞。”


俄國人驚疑緊張地用手指點擊著他的酒杯。“那麼你一定是瘋了。”


那女人停頓了一下。“要是你不肯幫忙,你的資料今晚就會被送交到特拉維夫的蘇聯大使館。”


格萊切夫的臉頓時轉紅,他緊捏著他的杯子,看那股勁,那女人心里覺得杯子都要被捏碎了。


“你這小娼婦!虧我當初還愛上過你呢。”


“鎮靜些,伏沃亞。我只是個遞話的。”


那三個人帶著手風琴和齊拉特琴轉到這張桌子來了,笑容可掬地演奏著。


格萊切夫冷眼怒盯著他們並脫口斥罵道:“為什麼你們不滾遠點吵別人去?”


三張笑容轉而變成面面相覷,樂師們忙嘿然離去。


那女人不禁咯咯地笑了起來。“我看你的脾氣性子和講話風度還是一點沒變。”


格萊切夫沒好氣地哼了聲。“還記得這些混帳東西在前線拉著同樣的曲子嗎?都快讓我發瘋了。”


格萊切夫臉上的怒氣消失了。他的大腦又閃回到了將近十年前的歲月。當時他是個上尉,43年在波蘭南部地區的上空被擊落下來,並被德國人俘虜。有四天四夜他是處在萬分害怕的狀態下,人被單獨囚禁。蓋世太保在當地警察所對他審訊,在這過程中他被打得死去活來。在第五天,一支游擊隊襲擊了這個警察所以營救他們的一個同志。


這當中許多是從華沙起義中逃生出來的猶太人,他們對那些被俘的蓋世太保毫不手軟,當場就槍斃了他們。伊娃•;;勃朗斯基是指揮的頭領。她問格萊切夫是否願意加入他們的行列,而他,正慶幸著能得以劫後逢生,當然是毫不猶豫地說是了。他們一起跟德國人戰斗了有一年多,而他傾倒于她的勇敢和美麗竟深深地愛上了她,好似他從未愛上過其他女人似的,即便是他的妻子。當俄國人最終推進到南部並摧毀了德國人的防線後,她帶著他來到紅軍軍區政委那里並且解釋說他在游擊隊地區的上空被擊落下來。她告訴那個政委格萊切夫幫助領導並組織起這些游擊隊員,她將他描述成了一個英雄,一個她所知道的最為勇敢的男子漢。她只字未提他的被捕以及被蓋世太保審訊過,而這些足以讓他去蹲大牢,奪去他的軍階,甚至他生活的全部。


在這同一天,他們深情地互相道別。到戰爭結束時,他已是一名空軍聯隊指揮官了,由斯大林親自授勳,再過兩年,又躍為一名正級上校。


升職後第一個月,他便被派到在維也納的蘇聯空軍基地。三年後,他坐在一個咖啡屋里正忙著他自己的事,一個女人坐在了他的對面,格萊切夫的臉頓時僵住了。


伊娃說道:“你好,伏沃亞。”


他還沒來得及答候,她已經將一個信封輕推過桌子並要他打開它。當他打開後,他看見的是他被蓋世太保拘留記錄的翻印件,一份他的審訊記錄謄印件,里面他的那些供詞足以讓他身敗名裂。


很簡單,這是一份檢舉資料。那女人救了他但卻是為了利用他。他被要挾著通過蘇聯空軍飛往維也納的飛機幫助偷運猶太人,以踏上以色列的新國土。次數不算很多,但足以讓他晚上睡不著覺了。


現在,坐在這個小酒館里,格萊切夫歎了口氣並站起身來。“跟我走一會。”


“哪里?”


“外面,在街上。”


格萊切夫扔了幾張鈔票在桌上,他們走到外面,然後一起散步到一個可以俯瞰維也納燈景的地方。格萊切夫停下了腳步。


“你說的是真的?可以讓我清靜下來。”


“只要你辦到這件事,沒有問題。”


“不用說,你的人是講俄語的了。”


“是的。”


格萊切夫歎了口氣,沉思了一會兒。“今晚六點有一架軍用運輸機從維也納飛往莫斯科。在梅拉斯吉拉斯有一棟房子。門牌號是四號。我有一個相好在那里。叫你的人五點到那里。別遲到。”


他看著那女人。“那麼這是我們最後一次會面了?”


“你放心好了。”


他頗含深意地繼續看著她的臉。他想要去吻她,然後看起來又改變了他的主意,只是用手撫摸著她的臉龐。“沙洛姆,伊娃。有空的時候多想著我點。”


“沙洛姆,伏沃亞。”


他轉過身,朝回走向小鎮,徑往那個電車車站。


過了一會兒,一輛黑色的奧佩爾轎車停在路邊,那女人鑽了進去。坐在駕駛座位旁的那個男人轉過頭來。


布蘭尼岡問道:“好了?事情怎麼樣?”


那女人朝坐在她旁邊的麥西支了下頭。“你的朋友今晚動身。”


布蘭尼岡的臉上顯出如釋重負的神情,他再側頭看著麥西。


“我想你是幸運的,杰克。”


麥西沒有答腔。布蘭尼岡朝司機的肩膀上拍了拍,轎車駛離了路邊。

悠悠叻 2023-12-11 00:58

第四十八章



莫斯科


看守打開地牢門,路金跨步走了進去。


安娜•;克霍列夫對他的進來幾乎沒什麼反應,她只是默默地坐在那張木床邊上。當牢門在路金身後“咣當”一聲關上後,他輕喚了聲:“安娜?”


她慢慢地抬起頭來,但什麼也沒說。只見她兩眼哭得通紅,臉容悲苦而蒼白。路金覺得她人看起來有點神思恍惚。公園里發生的一切看起來給她的心靈劃下了一道深深的創傷。


他說道:“安娜,我要你聽仔細了我要跟你講的話。我現在就放你出去。”


她仰著頭,臉上微現出迷惑的表情。


他說道:“這不是圈套。出了點事,你需要知道一下。”


他告訴了她關于他妻子發生的事,當他講完後,他看見她臉上震驚的反應,但她沒有作聲。


“我現在帶你去換她的命。這是史朗斯基要求的。如果我不答應,他就會殺了我妻子。”


當她看上去還在猶疑不定時,他說道:“安娜,這不是什麼精心安排的圈套,你必須要相信我。你現在得跟我一起走,時間不多了。求求你。”


“你要帶我去哪?”


“去莫斯科附近的一個地方會面。是諾夫德維奇修道院。現在看守長只知道你是被轉去來福托福監獄。但我需要你的配合。等我們離開了這幢樓,請你千萬別做任何魯莽的事,而且除了我別跟任何人說話。還有等我們見到史朗斯基,我想請你為我做一件事。”


“什麼?”


“說服他不要傷害我的妻子。她懷了孕。史朗斯基要對我怎麼樣隨便他好了,但要是他傷害了我的妻子,我一定殺了他。史朗斯基和我之間再怎麼樣也不應該牽扯到她。你能照我要求的做嗎?”


安娜•;克霍列夫仍是看著他,似乎她一時還難以相信這發生的一切。她看起來在觀察研究著他的臉。


他的聲音聽起來絕望得象要斷氣似的。她一定看見他眼睛下的黑圈和全身的緊張樣,而他自己也意識到事情弄到這地步是多麼的荒唐;他不再是審訊官了,反變成在哀求她了。他不知道此時的她是不是痛恨他,或者還對他的困境感到解恨,但最終她點了點頭。


“好吧。”


“謝謝你。”路金忙移往門口。“我們最好現在就走。”


“那你會怎麼樣?”


“因為這事?知道了又怎麼樣?最終我們幾個人都是注定要死。你和史朗斯基,我懷疑在貝利亞知悉這一切後你們還能不能活著走出莫斯科。而我妻子跟我因為我現在的妥協也肯定是死路一條了。”


“那我的女兒會怎麼樣?”


“安娜……”


“告訴我。”


他看見她眼里滿露著傷痛。她的眼淚都快要流下來了,但她沒有哭出來。他搖了搖他的頭。“我不能回答這,安娜。我真的不能。”


他看見悲傷頓時滿溢上她的面龐,盡管自己也身處絕望之中,他心下還是很覺不忍。


他輕輕地搭著她的肩膀。“我們最好現在就走。時間不多了。”


安娜坐在乘客前座上,路金駕著車。她兩眼木然地盯著擋風車屏外莫斯科的燈火。


路金松了口氣,將證件交給看守長,然後將手銬銬在她手上。五分鍾後,他們駛出盧比揚卡院場,他將車停靠在路邊,解去了手銬。


這之後他便不發一聲。她也無所謂他講不講話。她所想的只是莎夏。當她又看見女兒時她的心都要碎了。把孩子摟在臂彎里時腦海里又勾回起那一大片回憶,她只感到她痛苦得都快要發瘋了。她就覺得好象有人將一把刀刺入她的心髒。


她的女兒變了很多,但她確實是莎夏。她還記得她的氣息,她的膚香。然後便禁不住悲慨萬分,想到她們沒能在一起的那麼長的時刻。


而然後路金就把她帶走了,她再也看不到她了。


那一刻在公園里,她真想死了算了,因為只有死才可以停止她的痛苦。而臨到現在她又是滿腹憂慮;她的女兒會被怎麼樣?


盡管史朗斯基想了法子救她,但她並不怎麼感到欣喜。她看著路金駕著車。她對他充滿了怨恨。怨恨他的身份,怨恨他對她所做的一切。


她真想殺了他。


看著他的臉,她意識到他人已經近乎到崩潰點了。在地牢里的片刻工夫,她還對他存有點同情,但是現在一想到莎夏,她的怨憤又燃升起來。


終于她再也忍受不了這種沉默。


“給我一支煙。”


路金看了她一眼。“你不要緊吧?”


“我說了給我一支煙。”


他將車停下,摸索著他的口袋。他給了她香煙和打火機,又將車駛離路邊。安娜點燃香煙,發覺她的手在顫抖著。

“也給我一支好嗎?”


她點燃另一支並遞了過去。路金掃了她一眼。“史朗斯基一定是愛上你了。”


“為什麼?”


“你看他這麼個做法。他這樣不顧一切地冒險,一個原因就是太過勇敢了再就是他愛你愛得太深了。”


“他做這一切不是為了愛。”


“那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那是因為他不想看著我被象你這種惡棍傷害或殺死。”


路金盯了她一眼。“安娜,我告訴你一件事。我這有生以來從沒殺死過或傷害過一個女人。再說我也不是自己要求這份追捕史朗斯基的工作的,我是奉命行事。但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要是他傷害了娜蒂亞,我一定殺了他。”


路金關掉了引擎,並熄掉了車燈。當他跨出車子時,他對安娜說道:“求求你在車里等著,千萬別跑開。”


他開始朝荒涼的修道院走去。走到一半他又回頭朝寶馬車望了一眼。安娜•;克霍列夫仍在乘客前座位坐著。他聽到一記貓頭鷹叫聲劃過靜空。


前面有一個拱道通往修道院。當他走到拱彎下時他停下腳步。一扇生鏽了的鐵格大門就在盡頭。他朝那大門走去。門上用一條粗大的鐵鏈繞纏著鎖住。大門後面是一排坍毀了的建築半繞著院子中央的一個小噴水池。


他聽到身後有人發聲。


“慢慢地轉過身來。”


路金轉過身,他的脈搏加速跳起來,史朗斯基從陰影中現出身朝他走過來,一把托卡雷夫在他的手里。


“背靠著牆,兩腿分開。”


路金強捺住怒火照他吩咐的做。當史朗斯基搜完他的身子後,他問道:“安娜在哪里?”


“在車子里。”


“你一個人來?”


“只有那女人在一起。我妻子在哪……”


“等會兒。”


路金被撥轉到右邊,史朗斯基推著他朝前走。“到車子那邊去。”


“我妻子……我們講好的,史朗斯基。”


路金想要回頭,但感覺到那槍管一下子頂在他的頸脖上。


“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在你們跳傘降落到蘇聯之前我們就知道你和那女人的全部情況。”


“你還知道其他什麼?”


“你來這里要刺殺斯大林。”


身後頓時一陣沉默,然後路金感到那槍狠狠地頂在他的脖子上。“眼睛看著前面走。你要想動什麼歪腦筋我立刻就叫你橫倒在地上。”


“你很勇敢,但也是個十足的傻瓜。今晚過後你不可能有機會接近斯大林的。全部的軍隊都在莫斯科搜查你。聽我一句忠告,忘了你來莫斯科想做的事,你會送掉你的性命的。還有安娜的性命。”


他感覺到他的腦後被狠狠地一擊,立時一陣疼痛使他感到暈眩。


“現在閉上你那該死的嘴巴繼續走路。”


他們走到寶馬車邊,史朗斯基打開電筒照了照安娜的臉。“就你一個人?”


“是的。”


“後面有人跟蹤嗎?”


“我……我沒看見任何人。”


史朗斯基又照了照車里面。“好,慢慢走出來。”


當安娜鑽出車子,史朗斯基說道:“修道院後面在河邊有一條路。你會看見有一輛小汽車停在那邊。有人坐在駕駛座上等著。現在快走,快點。”


突然間史朗斯基一槍打在寶馬車的右前輪上。輪胎“嘶——”地泄了氣。他又這般地打穿了駕駛位邊上的前輪。


他走回來用槍瞄准著路金的頭,然後對安娜喝道:“見鬼,你還在等什麼。快走!”


安娜沒有移動身子,她看著史朗斯基。“那路金的妻子怎麼辦?”

“快走。這事交給我。”


“別殺了他。”


“你就照我說的做。快走。快!”


“不。你要不放他的妻子我就不走,而且答應我你別傷害他們倆。你要不這樣我就不走。”


史朗斯基難以置信地瞪著她。“我的上帝,你到底是在幫誰?!快跑!”


安娜毫不退讓。“我是當真的。我不走,除非看見他妻子安全了並且你不傷害他。”


史朗斯基臉上現出狂怒的表情,有那麼一刻,安娜在想他會把她和路金都給殺了。


“求求你,埃曆克斯。”


他火冒三丈地說道:“去那車子那邊。那女人就在車里。帶她到這邊來。快一點。我可不能整晚在這里。”


“你不會殺了他?”


“不會。現在快去!帶他的妻子過來。”


她轉身朝修道院方向奔去。


史朗斯基用槍指揮著路金。“跪下來。然後趴在地上。”


路金臉色一下子轉白。“你想殺了我?”


“趴下,不然我現在就打掉你的腦袋。”


路金跪下來,然後趴在雪地里。“如果你想殺了我,那麼現在就動手吧。在我妻子來以前就動手。我不想讓她看到這場面。”


史朗斯基將槍管頂在路金的腦後,跟著扳開了保險。


很長的時間里他猶豫著,最後他狠狠地說道:“我很想斃了你,但不是這一次,路金。我想你算是撿回了條性命。我也講不清為什麼會放過你。但我告訴你。今晚過後要再讓我看見你,你就死定了。”


史朗斯基聽到背後有聲響便急轉過身來。安娜從修道院的牆腳陰影下奔出來,並緊緊挽住路金妻子的手臂。


他們跑到一半時,史朗斯基大吼道:“夠了!讓她自己一個人過來。”


安娜松開那女人的手臂。史朗斯基已經開始朝修道院移身了,那托卡雷夫仍對准著路金。他跟路金的妻子錯身而過,然後朝安娜大叫道:“回車里去。”


她遲疑了一秒鍾,好象是要確認路金和他的妻子安全了,然後她轉身就奔。史朗斯基開始跟著她,倒退著身子,那槍仍瞄准著路金,直到最後他一個急轉身,朝修道院的牆那邊小步跑過去。


當史朗斯基在二十米遠的時候,路金霍地從雪地里跳起身子並一把抓住娜蒂亞。


“快進車子!”


他看見他妻子滿臉驚恐的神色,忙將她推進寶馬車里。


“尤里——這——這到底是怎麼回——?”


“發動車子。開到街的盡頭等在那里。開的時候小心,前輪胎被打穿了。但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快點,娜蒂亞,別再問了!”


他關上車門,他的手已探到左前側的翼子板下。


他拼急地摸索著直到他摸到那個打了結的繩子便猛一抽,解開繩子。他感覺到那把托卡雷夫左輪槍隨著繩結的打開而松落了下來。他將武器放在引擎蓋上,然後又在翼子板下摸索著,又抽開第二根繩子,一支大口徑的涅格夫照明彈槍“噗”地掉落在雪地里。


他拼命地快速動作,汗水從他臉上淌下來。他將托卡雷夫夾在胳膊下,並抓起那把照明彈槍。當他回頭朝擋風車屏後望一眼時,只見娜蒂亞因看見那些武器而驚恐地瞪著他。


“快走!娜蒂亞,離開這里!”


有那麼片刻,她看起來還在猶豫著,他便用涅格夫的槍把猛敲著引擎蓋朝她大聲吼道。


“快點呀女人!走!”


寶馬車吼叫著發動了起來。


車子開始動了起來,一開始還是慢慢地動著,直到最後那射扁了的輪胎在雪地上控制住了,然後車子一下子躥了出去。


當寶馬車轟鳴著開走時,路金回頭再朝修道院那邊望去。他仍能看見史朗斯基的身影在牆壁的陰影下朝河那邊移動,有六十米遠。


有那麼一刻只見史朗斯基轉過身來,傾聽著寶馬車吼叫著駛遠。路金將托卡雷夫扔在雪地里,扳開涅格夫照明槍的保險,高舉過他的頭頂,然後狠狠地扣了下扳機。


隨著一記震耳欲聾的爆裂聲,夜空中爆出一團耀眼的橙黃色的光芒,那照明彈將黑夜一洗成了白晝。


在明亮的光芒下路金看見史朗斯基停下了腳步,他的身影被照得通體透亮。他同時已轉過身來,愣怔于這一驟變。


就在這同時,一輛黑色的埃姆卡尖吠著不知從何處冒出來,它的引擎聲就象是一頭受傷的動物在尖鳴著。當車子在路金跟前嘎然急刹住時,帕沙從駕駛座位上急沖出車門,手里握著把小型沖鋒槍。

路金丟下照明彈槍,抓起托卡雷夫。隨後動作一氣呵成地跪下一條腿,肘臂倚在膝蓋上,扳開左輪槍的保險並瞄准著。他現在看史朗斯基是一清二楚,然後就扣動了扳機。


這一槍沒能擊中,打飛起修道院牆壁上的石片。當他再瞄准時,一旁帕沙突地端著沖鋒槍開火了,火舌從槍管里不斷地躥射出去,直奔史朗斯基,飛出的彈片將史朗斯基前面的雪濺飛起來,遮住了路金的瞄准視線,修道院的牆上霎時被打出一圈槍洞。接下來發生的事令路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史朗斯基跟他一樣的動作,鎮定地跪下身子,舉槍瞄准著扳開保險連開了兩槍。


第一槍打飛起雪塊,但第二槍打中了帕沙,帕沙慘叫了一聲,滾倒在地上。


路金還想再瞄准,那橙黃色的光芒卻開始閃爍減弱了,一須須青煙躥落到地上,那光芒開始熄滅了,光線漸漸地消隱在黑暗之中。路金聽到一台汽車引擎在“咯-咯-咯”地發動著。


路金忙站起身來,顧不及倒在雪地里的帕沙,拼命地朝前追,在夜色中朝著史朗斯基的方向盲亂地開著槍。


當他奔到河邊公路時,剛能來得及聽到汽車開走的轟鳴聲。

悠悠叻 2023-12-11 00:59

第四十九章



拉蒙基區


莫斯科


斯戈達停在那別墅屋外面,史朗斯基、安娜和依麗娜鑽了出來。


依麗娜將他們帶到里面,她點起烤木的爐子和油燈,然後走進廚房里,走出來時拿著一瓶伏特加和三個玻璃杯。她為他們每人倒了一杯,手在顫抖著,然後一氣喝干她自己的那一杯。


等她抬起頭來瞪著史朗斯基時,臉色因氣急敗壞而都發白了。


“今天晚上那個樣我們都會送命的。我還記得你口口聲聲說不會有任何事的。”


史朗斯基將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鎮靜點,依麗娜。事情都結束了,你也很安全。”


“安全?當我看見天空被照亮並聽到槍聲時,我想我今天是死定了。發生了這一切,沒有半個城市的軍隊出動跟在我們屁股後面追真的是算我們幸運的了。這沒那麼容易結束。你看看我,我到現在還在發抖呢。”


史朗斯基拿起他的杯子。“但你仍還活著,安娜也自由了,也沒有人跟在我們屁股後面。不管怎樣,我得說,今晚的結局還算不壞。”


依麗娜看見史朗斯基臉上那絲怪異的微笑,不禁氣惱而無奈地搖了搖頭。“要是你想開玩笑的話,那麼你是在浪費你的幽默——我的神經已經被刺激得夠厲害了。”


她倒了另一杯伏特加跟著又是一口吞下,然後她對安娜說道:“我不知道我更希望跟誰打交道。是跟你這個瘋狂的朋友呢還是跟克格勃。這個人跟拉斯普丁一樣瘋狂。”她放下她的酒杯,將手搭在安娜的手臂上。“你怎麼樣,還好吧?”


“還好。”


“可你看上去不是這樣。你的臉色就象死人一樣。喝一杯吧,它會平靜一下你的情緒。我是被徹底嚇昏了,我得喝些酒壓壓驚。你需要洗個澡再換換衣服。我在後面的房間里有一些。我這就去拿出來再燒點熱水。”


等依麗娜出去後,史朗斯基對安娜說道:“喝點吧。依麗娜說得不錯,你看上去需要來一點。”


安娜沒有看那伏特加。“我們在哪里?這是什麼地方?”


史朗斯基告訴了她。他剛才已經介紹過依麗娜,但當時在開回別墅的途中氣氛是極其的緊張和不安,好象隨時會有路障或警笛聲出現,大家都顧不上講什麼話。


此刻史朗斯基問道:“有什麼事不對勁嗎?”


“我跟你說了,我還好。”


“那為什麼給我的感覺是你有點不一樣了?我還以為把你從盧比揚卡弄出來會有一場歡天喜地的慶賀呢。可現在,你看上去象是今晚被攪亂了興致似的。”


當她站在那里時,史朗斯基看見她兩眼木然無神,便說道:“告訴我出了什麼事。”


“路金告訴我說你來莫斯科是要殺斯大林,這是真的嗎?”


史朗斯基沒有作聲回答。


她站在那兒好一會兒,盯著他看,然後她說道:“要是這是真的,那麼你真的是發瘋了。”


“你說錯對象了。斯大林才是發瘋了。而且你問得沒錯,我來這里就是要殺了他。”


“你根本就做不到。這是不可能的事。你是在白白送掉你自己的性命。”


“這最好還是讓我對此下結論吧。”


安娜還想再說什麼,但又猶豫停住了。史朗斯基問道:“是不是還發生了其他什麼事?路金傷害了你?是不是這樣?”


“他連一個手指頭都沒碰我。”


“你知道你今晚差點要了我們大家的命?你不能相信路金。你怎麼這麼傻?你應該讓我趁這機會一槍把他殺了。”


“他還沒有壞到要被打死的程度。”


他張眼看著她並刺聲笑了一下。“我真不敢相信你竟會這樣說。這個人一心要置我們于死地,而你還在幫他說話。”


“路金帶我去看莎夏了。”


他看見她臉上痛楚的表情,便忙放下他的酒杯。“告訴我怎麼回事。”


她跟他講了他在樹林里失去了她以後發生的一切。


當她講完後,史朗斯基說道:“這就是為什麼你會跟他一起在車子里?聽我說,安娜,路金之所以會開恩讓你去見你的女兒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叫你開口。”


“可我根本無從開口幫他找到你。我想路金從始至終也清楚這一點,即便如此,他還是帶我去會莎夏。他今晚做的一切,任何一個男的處在他那種情況,只要是愛自己妻子的都會這樣做的。路金怕他妻子因為你的下手也跟著受到傷害。他逼不得已而想要阻止你。”


“聽我說,安娜。路金跟克格勃的其他混蛋沒什麼兩樣。他試圖用一個悲慘的故事來打動你而讓你上當而你也真的上了當。你應該讓我利用那機會朝他頭上喂一槍。”他搖了搖他的頭。“他在跟你玩把戲,安娜。玩把戲來讓你相信他。而且就算他說的是當真,要把你從行刑隊手里救出來,那麼你的女兒又會是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呢,關在勞改營里?”


他看見她強忍著眼淚。他伸出手撫摸著她的臉。


“安娜,我很抱歉。如果我能有什麼辦法弄回莎夏的話我一定會去做的,但這已經是太遲了,也太危險了,而且即使我知道她在哪里你也清楚今晚過後,路金一定會嚴加看守她。我不能冒這個險去救她,這樣只會危及到我來這里做的事。這實在是太危險了。”


她轉過身去,一陣悲傷溢上她的臉龐。史朗斯基想要再上前慰撫她但她把他推開了,他看見淚水噙在她的眼角。

“我現在不能放棄,安娜,我現在已這麼接近我的複仇目標了。而路金要是以為我完了,那他是大錯特錯了。”


安娜回過頭看著他。“你這是在一意孤行。你知道你想干的事是不可能的。現在停手還不遲。”


他笑了一下,但那笑意卻一點沒延展到他的眼睛里。“這已經太遲了,安娜。依麗娜在天亮以前會開車送你到莫斯科郊外的一個火車站。那里有一列貨運車開往芬蘭邊境,你們倆個人都乘這趟火車。一個叫利貝爾的人會照應你們的。到時候依麗娜會告訴你一切。對莎夏我真的很抱歉。”


他定睛看著她的臉,她知道他的心意已決。他轉身走向廚房門口。“你要去哪里?”


“去吸點新鮮空氣。或許你也需要一個人呆一會。”


當他打開門時,安娜說道:“你知道你要是留在莫斯科你只會死路一條?”


史朗斯基豎起他的衣領。“就象古話說的,自己播的種還得自己來收。或許這就是我的命。只要是我開始做了,我就一定要完成到底。現在沒有一個人能阻止得了我。沒有一個人。尤其是路金。”

悠悠叻 2023-12-11 01:00

第五十章



莫斯科


娜蒂亞從廚房里走出來,拿著一瓶伏特加和兩只玻璃酒杯。她的手在發抖。


路金問道:“你真的認為你需要喝酒嗎?”


“我需要。你也一樣。”


“或許我應該叫個醫生來給你看看。”


她搖了搖她的頭。“今天晚上一個傷病員就已經夠了。坐下,尤里。”


她的語氣里是一種命令的口吻,這是路金以前從沒聽到過的。他坐在沙發上,娜蒂亞倒了兩杯酒,走過來跟他坐在一起。


當路金坐在那里時,他只覺得內心一片麻木。剛才發生的一切真是糟透了。他們將帕沙留在一個他熟悉的蒙古醫生的外科診所里。一粒子彈刮擦了他的肩胛骨,但那傷口不是致命傷。那醫生給他打了針嗎啡,清洗了傷口,然後帕沙將路金叫到一邊。


“快回去,尤里。我離開這里時會打電話給你的。去照顧娜蒂亞。她看起來氣色很是不好。”


“你真的沒事嗎?”


帕沙抬起他的手臂立即痛得咧起嘴。“我只是得學著用我的左手來喝酒了。”路金知道那說笑也是硬裝出來的。他過去詢問那醫生。


“他失了點血,”醫生說道:“但我了解這個瘋子。他是打不死的。你和你妻子怎麼樣?你們兩個人看上去都是搖搖晃晃的。”


路金不想把事情再搞複雜了。那醫生知道得越少越好。但他還是讓醫生帶娜蒂亞到隔壁房間去檢查了一番。


當醫生回來時他說道:“你妻子的情緒狀態很不穩定。因為她懷孕了,我給了些她低副作用的鎮靜劑幫她放松。一定要讓她吃了這藥。你想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嗎?”


路金搖了搖他的頭。“她有沒有受傷?”


“身體上沒有任何受傷的痕跡。她只是需要靜臥休息。你怎麼樣?”


“只是確保照顧好帕沙。要是有人問起來,你就說他的傷是因為意外事故。”


此刻路金坐在沙發上,將頭埋在他的手里。他感到全身都空了,腦子里充滿的只是疲勞和緊張。


“把這喝了。”


他抬起頭來。娜蒂亞遞給他一杯伏特加。


當他喝了一口後,她坐在他旁邊望著。


“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告訴我為什麼這個人要綁架我。”她看著他。“你的手又是怎麼回事?”


當她瞪著他時,路金聽出她話音里的惱火。


“你最好把一切告訴我,尤里。因為你要是不說,我這就收拾我的東西離開。我的生命都被置于危險之中了。還有我們孩子的生命。”


“娜蒂亞……”他想去碰她,但她一把將他推開。


他明白。一開始,她的反應是害怕和驚駭,而現在是一陣氣惱,因為他將他們的生活拖入危險之中了。


他軟弱無助地搖了搖他的頭。“娜蒂亞……工作規定不允許我……”


“我是認真的,尤里。今晚這樣的事後,你是欠我的,必須得告訴我一切。讓你的那些工作規定見鬼去吧。幸虧那個瘋子放了我,要是他不放我怎麼辦?”


“帕沙會想法跟著他的。”


“可這仍然將我的生命置于危險之中。”


“娜蒂亞,這也是沒辦法……”


“告訴我這整個真相,要麼就別管我,尤里,就象我全心全意愛你一樣,我現在要全心全意地離開。那個人是誰?”


路金看見她臉上的表情,知道她會說到做到的。他緩緩放下他的酒杯,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又吐出來。


“是一個美國刺客。他的名字叫埃曆克斯;;;史朗斯基。他也被叫做為狼。他來莫斯科是想殺約瑟夫;;;斯大林。”


娜蒂亞的臉立即發白。她放下她的酒杯,臉上是難以置信的表情。


路金告訴了她一切。等他講完了後,娜蒂亞站起身來並脫口道,“噢,我的上帝。”


“今晚過後局面是不可收拾了。等貝利亞知道我放了那女人,他會把我抓起來並槍斃。不管我這樣做是因為你的生命處在危險當中。對貝利亞來說,這沒什麼理由的。職責第一。而且他也會把你當作為同謀一起懲罰。”


他看見他妻子臉上痛苦的神情便說道:“娜蒂亞,你要實情,我就都告訴給你了。”


“我……我不相信這是真的。”


他感到身上的汗在他襯衫里淌下。“聽我說,娜蒂亞。不管你怎麼看這件事,我是死定了,並且你也在危險之中。用不了多久貝利亞就會發覺事情真相的。最遲明天。我要你離開莫斯科。去你不會被發現的地方。走得遠遠的。烏拉爾,高加索。我會安排一些假證件的。你拿著我們所有的盧布。這是你唯一的希望。如果你留下來,你會被槍斃或被送去勞改營。走了你至少還有一個機會。”

“我不要把你一個人留下。”


“你必須得這樣,哪怕也只是為了我們孩子著想。”


“那你准備干什麼?”


“我留在莫斯科。要是我們一起離開,他們絕不會放過我們的。但如果我留下,貝利亞可能不會再費神找你。”


此時娜蒂亞看起來是傷心欲絕,路金看見她臉上滿是淚水。她痛苦地將手臂圍在他的脖子上,他緊緊地摟住她。


“別哭了,娜蒂亞。求求你……”


“你不走,我也不走。”


“那麼想想我們的孩子吧。”


她推開他,悲泣著。路金站起身來。看著她那個樣子,真比殺了他還難受。


“告訴我今天早晨發生的事。史朗斯基對你干了什麼?”


娜蒂亞擦著她的淚眼。“他來到門口便硬闖進來。他將什麼東西捂在我嘴上,然後我就昏過去了。當我醒過來時,他用一把槍指著我的腦袋。他說他要殺了我們倆,要是我不照他說的做。我還以為他是個逃出來的瘋子。”


“他有沒有傷害你?”


“沒有。”


“告訴我他帶你出這個門後發生的事。”


她告訴了他,路金問道:“當史朗斯基把你帶到車上時 ,他是一個人嗎?”


“不,有個人在駕駛座位上等著。”


“什麼人?”


“我看不見。我仍然在頭暈。一當我進到後座,他就把我眼睛蒙上。這之後我知道的就是我在一個房間里。我能記起的就這些了。”


“你還記得是什麼樣的汽車嗎。”


“我……我不能肯定。”


“想想,娜蒂亞。是什麼樣子的?什麼顏色?”


“事情來得太突然了。我記不起是什麼樣子。”


“那你能想起是什麼顏色嗎?”


“可能是灰色。也可能是綠色。我不能肯定。”


“那車牌號碼是什麼?你有沒有看見那車牌號碼?”


“沒有。”


路金歎了口氣。“你還記得那個司機的任何樣子嗎?”


“他背對著我。”


“想想,娜蒂亞。求求你了。”


“當那藥味過去了後,我能聞到另外一種……”


“什麼?”


“一種清新的味道。就象香水……但我不能肯定。”


“那個司機會是女的嗎?”


娜蒂亞搖了搖她的頭。“我不知道。我猜是吧,但我真的不知道。我們可以停止了嗎?求你了,尤里……”


路金看見她臉上的緊張乏力感。她已近于崩潰了,但他需要一點線索,一點可以幫助他的東西。


“告訴我你呆過的那房間。”


“我說了,我被蒙上了眼睛。”


他將手放在他妻子臉上,蒙上她的眼睛。她想要掙開,但路金緊按住她不動。“娜蒂亞,這很重要。再想象一下你在那房間里的情境。想象你被蒙上眼睛的感覺。那里的氣味是怎麼樣的?有什麼聲音?”


“沒有……沒有交通車輛的聲音。我聽到外面有鳥叫,但周圍非常的靜。就象是在鄉村里,但這是在莫斯科,我能肯定這點。”


“為什麼你能肯定?”


“當我被帶到公墓時我仍被蒙著眼睛,但我在車上不會超過半個小時。但我們從哪里開出來……我就不知道了……這可能是任何地方。”


“想想。你還能記起什麼來?”


娜蒂亞想要推開他的手,但他仍按在那里。


“尤里,求求你……我再也受不了了,求求……”


路金移開了他的手。娜蒂亞放聲哭了起來,淚如泉湧。他將她拉近身邊,緊緊地抱住她。


“好了,親愛的,好了。去臥室里,想法睡著。”


她擦了擦她的臉,將他推開。“聽你講了這一切,我怎麼能睡得著?”


“因為你需要。吃一粒醫生給你的藥片。”他站起身來,看見她臉上頓顯緊張表情。


“你要去哪里?”


“娜蒂亞,我得找到史朗斯基。他不會再回到這里來了,他不會冒這個險的。但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可以叫一個人過來呆在這里。但別跟他說任何東西,我走後把門鎖上。”他拿起那咖啡色瓶子。“這是史朗斯基用來讓你暈倒的——乙醚。這是控購物品,是一種麻醉溶劑。也就是說這只能通過合法的渠道才能得到。我需要檢查一下那些異議分子名單里是否有藥劑員或者醫生,或者在醫院工作的,那些地方他們可以得到這類物品,或者看有沒有被偷的報警。這不會有很大用處,但這是我能想到做的全部。要是帕沙打電話來,告訴他我去哪里。我一到辦公室就會盡快叫人過來。”


“尤里,千萬小心。”


他吻了下她的前額。“當然。現在好好去休息。”


路金看著她走向臥室門口。她轉過身來看著他,那驚惶無助的神情幾乎要撕裂了他的心,然後她走進了臥室。


他將他的手按在前額上並坐在那里,心里亂紛紛。所有的事都搞糟了。那乙醚只是條極細微的線索,但他得給娜蒂亞一點希望。他必須得找到史朗斯基而且要盡快找到他,在貝利亞發現那女人不見之前。他發覺他已很難集中起精神來思考那些線索。


娜蒂亞提供的情況並不多。這或許是在莫斯科郊外一所房子里,一個沒有什麼交通的鄉村地方;或許是個別墅。或許有個女人參與在內。這再也沒什麼更多的可想了。沒有了。


他需要實實在在的線索。他低頭看著那乙醚瓶子。目前為止,他有的線索只有這個了。


這天晚上將近十點,一架圖 4 軍用飛機從維也納飛來降落在莫斯科烏諾克夫機場那積雪的跑道上。


那天晚上在那清一色的軍人乘客里,有一個四十出頭、身材壯實並留著平板式灰發的人。他穿著套空軍上校的制服,在這一路顛簸的四小時飛行途中幾乎不說一句話,一直在機艙後面他的座位上假裝睡覺,不象其他軍人乘客喝酒打牌,或者來回在過道走動跟人搭訕解悶。


此刻他帶著長長的軍用帆布袋走下鐵梯,一輛光亮奪目的黑色吉斯轎車停靠在那架圖式飛機旁,一名身著空軍制服的年輕中尉自我介紹了一番,然後帶引著那上校鑽進那等候著的轎車。


離開機場差不多化了十分鍾時間,在專門留作軍用車輛通行的特別出口,中尉出示的證件被徹底仔細地檢查了遍。不過證件一切都正常,吉斯被揮手放行。


半個小時以後,這輛轎車停在莫斯科郊外一條黑漆漆的路上。那年輕的軍官朝四周張望了一下,然後微笑了一下。


“這里就是我被吩咐送你下車的地方,長官。”


那上校看了下車窗外下雪的夜景並問道:“你肯定就是這個地方?”


“肯定的,上校同志。”


麥西默默地鑽出車外拖著他身後那長長的軍用帆布袋。那中尉看著他消失在夜色中,擋風玻璃外,雪花輕悠悠地飄落著。

悠悠叻 2023-12-11 01:01

第五十一章



路金將車停在基輔地鐵站附近一個小公園入口處的對面。當他跨出車外,他注意到公園里的燈還亮著。他看見十幾個相貌粗鄙的人在二十米外光禿禿的樹那邊聚在一塊。他們中的許多人都是那種膚色黝黑的南方特征:烏孜別克人,塔吉克人,格魯吉亞人,還有克里米亞來的手臂上塗著猙獰怕人的刺青圖案的吉普賽人。都是些膽大妄為的不法之徒活動在莫斯科的黑市里,冒著因非法交易而會被送去西伯利亞勞改五年的風險。


他看見停在對面街上那輛生了鏽的綠色埃姆卡,但卻沒有里佐夫的影子。


路金注意到有些人已開始收拾箱子和帆布包,將它們捆紮在摩托車的後座,或是放入停在公園外面的那些生了鏽的轎車或小貨車後面的行李箱里。再過十分鍾,這里的人就會走空。


透過那些光禿禿的樹,路金看見一個擺攤者滿面黑茬茬的 胡須。這是個有著啤酒肚的胖子,一條腿短過另一條,身上穿著松松垮垮象叫花子般的衣服,一臉濃密的連腮黑須。奧列格•;;里佐夫。黑熊里佐夫。


此刻他正跟一個拎著購物袋的女人在爭論著價錢。那女人拿著一聽有點凹癟的桃子罐頭試圖還價。里佐夫只是穩坐在那里微笑著,笑嘴里露出一口金燦燦的假牙,真可謂笑滿金口,他只是一個勁地搖著頭。最後那個惱怒的女人性子一發作揚臂將那聽頭扔入灌木叢里,嘴里不住地嘟罵著,然後別轉身子走了。站在樹底下的其他人都哄笑起來,里佐夫朝他們咆哮著,然後一蹺一蹺地過去將那聽桃子罐頭又撿了回來並朝那女人的背影咒罵著。


路金只是在一旁冷眼瞧著,過了一會兒,里佐夫收拾起兩個破箱子,走出公園大門來到那輛生鏽了的埃姆卡,他走起路來一起一落象是長了兩條彈簧腿。里佐夫將箱子鎖在車子的行李箱里然後轉到車前面。他從大衣里掏出兩個擋風屏的雨刮器,將它們裝回到雨刮杆上,然後便鑽入了埃姆卡。


車子噴出一大團藍色的廢氣,駛離路邊。路金也跟著發動了車子。


那座工房樓在列甯大街南邊頂端的旁邊,是戰後才興建起來的,但盡管是幢新建築,看上去卻已經顯得很是破舊了。牆面是未抹上紫金泥的煤渣磚,再映入眼簾的便是一排排垂在陽台下流水凍住的冰串條。


埃姆卡停了下來,路金看見里佐夫鑽出來拿出他的兩只箱子,並又拆下雨刮器,然後鎖上車子。他踏上樓前滿是雪漬的木板階,一蹺一蹺地進入工房樓里。


路金鎖上寶馬車,然後跟了上去。


他徑直上到三樓,敲了敲里佐夫的門。一陣閂栓和轉鎖的響動後,里佐夫出現在門口。當他一看見路金,臉色立時發灰。


“少校……真是稀客……”


路金肩膀一頂從他身旁撞了進去。


房間是又髒又亂,但卻是一個豪華物品的堆積庫。車里拿出的那兩個箱子此刻開著蓋,里面的東西正散在外面。有荷蘭的果醬大口罐和一些桃子聽頭以及紅色的魚子醬罐頭。天花板的吊鉤上吊著煙熏過的大麻哈魚,和一塊塊醃過的鯡魚干。在桌上,路金又看到半打的烏克蘭香檳酒和兩公斤左右的鱘魚籽。


“准備搞宴會嗎,奧列格?還是我剛好打擾了你的晚餐?”


里佐夫關上了門,緊張地干舔著他的嘴唇。“我該怎麼說呢,少校?”


“活捉證據是最有力的。光只是這個小玩意兒就夠你去蹲五年了。”路金在箱子里搗翻著,兩指挑起一條鮮紅的女用連褲內衣。


“是你要穿嗎?”


“我留著它們是給一個朋友的。”


“那肯定是給法國大使的夫人嘍,沒錯吧?”


里佐夫緊張地干笑道。“這只是樣禮物罷了。”


路金手一松,小衣服掉回到箱子里。“坐下,里佐夫。”


里佐夫推開床上的髒衣服坐了下來。“或許少校能告訴我哪來的這份榮幸能得到您的光顧?要不要我給少校張羅點什麼喝的?”


“你知道,我一直為此感到驚訝,里佐夫。”


“什麼?”


“我們肯定是有著這世界上最嚴密的邊防線,可是象你這類的人仍然能設法倒進各種各樣的東西。”


里佐夫阿諛地聳了聳肩。“少校是最清楚的,要是我能為莫斯科的人民提供點服務,這會讓我心里感到踏實。我其實是把它當作為一種社會服務工作,而不是違法亂紀。”


“我肯定審判官是不會這麼認為的。只要有利可圖,里佐夫,你會把你的老祖母也給賣了。你是個無藥可救的無賴。”他從口袋里掏出那個咖啡色瓶子,將它放在桌上。


“那是什麼?”


“乙醚。你應該聽到過乙醚,一種用來麻醉的化學液體。”


“我知道乙醚是什麼。”里佐夫指了指那瓶子。“可這跟我有什麼關系?”


“你知道在莫斯科怎麼得到乙醚嗎?”


“不知道,但我想少校會告訴我聽的。”


“除非你是個醫生或醫院的保管員再或者是在有關的化工制造廠工作,一般你在外面是買不到的。這是被嚴密控制外流的物品。”


里佐夫聳了聳肩。“這世界真的是每天可以學到新東西。但這跟我又有什麼相干?”


“要是有人想要小量的乙醚而且是急需,毫無疑問你在黑市的那些朋友會為了一個好價錢而去設法弄到手的,對不對?”


里佐夫抿了下嘴,朝那瓶子點了點頭。“這是從黑市上買來的嗎?”


“或許是。或許是從醫院或門診所里偷的。”


里佐夫聳了聳肩。“我只是聽說有些非法打胎的診所從黑市買這東西。”


“你的朋友里誰會這麼大膽去偷這個?”

里佐夫搖了搖他的頭。“少校,說真的,這類東西我是一點都不知道。講到食物和酒,我當然是清清楚楚。但醫院里的藥品,我是碰都不碰。在勞改營里呆五年是一回事,為了偷禁止的化學藥品而被喂一粒子彈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回答問題,里佐夫。我可沒興致陪你兜圈子。這事很重要。誰會有這個膽子去偷這東西?”


里佐夫歎了口氣,將一只手放在他前額上,思索了一會兒,然後抬起頭來。“或許是克里米亞的吉普賽人。也或許是土庫曼人。他們都是群亡命之徒,專門跟藥物和藥品打交道。只要覺得有好處,他們都敢從警察的盤子里偷走食物。”


“給我名字。”


里佐夫搖著他的頭笑了起來。“少校,斯大林可以為我作證,我是離那伙人遠遠的。他們不但膽子大得瘋狂,而且是群危險的人物。把他們送去勞改營他們都不怕。就象蛆一樣,他媽的在糞屎里,他們也照樣能生長過日子。”


路金一拳狠狠地砸在桌上。“名字!里佐夫。我要名字。他們都是你的相識。你們一起在黑市里出入。”


“我以我死去的母親在天之靈發誓,他們里面我一個人也不認識。而且即使我認識他們而告了密,他們會把我的卵蛋捏粉碎的。”


路金一把揪緊這個矮胖子將他提起身來。“你真的是個沒有廉恥的說謊無賴,里佐夫。你的母親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她在基輔。”


“我是不跟這些人打交道的,少校。藥物,藥品,這類東西風險太大了。我,我只是守緊在吃的和穿的方面。”


路金環顧了下屋子。“你喜歡住在這里嗎?”


里佐夫迅速掃了下這肮髒、窄小的單元,腔調油滑地應答道,“當然,我熱愛這里。“他看見路金的臉色不對勁時,便忙改用恭敬的語氣答道。“住得不很舒服。”


“比西伯利亞冰凍角落里的小木屋還不舒服嗎?”


“也差不多一樣冷了,相信我。那些暖氣管道從來不工作。不是我亂抱怨,真的,冬天里,你的卵蛋就象兩粒冰彈子。”


“里佐夫,你那腦袋瓜放明白些,我來這里可不是跟你說笑逗著玩的。”


“您不會送我去西伯利亞的,路金少校。您的心腸太好了。再說我又做什麼了?”


路金朝床上的那兩只箱子點了點頭。“如果我去彙報,這就足夠判五年刑了。起訴官心情不好的話那就是十年。要是我再建議一下的話還可以更長。而如果你不合作的話,那麼相信我,我肯定會那樣做的。”


里佐夫的臉頓時失去了血色。“少校——”


“好好想一想。象你這樣的老狗是禁不起幾下折騰的。去跟你的黑市朋友好好談談。用上你所有的聰明和狡猾。要是有人在近幾天里買過乙醚,我想要知道這方面的情況。”


他看見里佐夫不解地皺著眉頭便說道,“有人用這犯下了一起嚴重的罪行。別讓我失望,不然的話,我發誓,我會送你上早晨去荒原天國的勞改囚犯列車。”


他松開這個矮胖子,將那空瓶子放在桌上。“拿著這個。它或許會幫你的土庫曼朋友回憶起點什麼。告訴他們我的話,要是他們供不出答案來,他們會跟你在火車上一起作伴。”


他從他的口袋里掏出一張紙條“啪”地放在桌上。“你有一個小時的時間,一分鍾也不多。打這個電話號碼給我。”


他走到門口,狠狠地瞪著里佐夫。


“我是說到做到的,別讓我失望。一個小時。這是生死抉擇。”


房間臭得就象在陰水溝里,利貝爾也是一樣的臭烘烘。


頂上眩目的燈光照耀著,他被汗水浸得渾身濕透。


他在這髒汙的地下間里剛醒過來,他想坐起身來,卻發覺他不能。他是躺在一個金屬台上,手腳全部被皮帶紮住。


他是被遠處的慘叫聲給吵醒的,所以用不著費很多的腦筋就能知道他是在哪里。


這是在盧比揚卡的地牢里。


他全身發痛,下巴也感到脫了臼似的。他舔了舔他嘴唇上的血。那兩個人不顧死活地對他施以拳腳,對著他的腰部和胃部不住地猛擊和狠踢,直打到他痛得昏死過去。


然後他們的下一個目標是他的臉。耳光、拳頭打得他的頭擺轉個不停,到了最後又將他打昏過去。當他醒過來後,這一切又重新開始,這一次是用上了橡皮管,直到他又再一次地被打昏過去。


此刻他痛苦地呻吟著並俯視著他的身體。他的襯衫和背心都已被剝掉了,還有他的鞋子和襪子,僅留著他的褲子。在腰子經過痛苦萬般的被毆後,他的褲子全因失禁而被尿濕了。


他頭一松落回到桌台上。


這些他以前在蓋世太保都經曆過。而讓他憂懼的是他清楚真正的拷打還沒開場呢。那兩個人只是小試牛刀先給他個下馬威。真正的苦頭還在後面。


當他周身疼痛地躺在那里時,他盡量集中思想估量著他的抉擇。看來他真的沒什麼余地,只有老老實實地告訴魯穆爾卡一切。那然後呢?這個人很可能會宰了他。他猜度著魯穆爾卡已經知道些什麼。一定非常少。不然的話,為什麼還要把他帶到這里來?他是在刺探,想要找到答案。


他可以咬住牙關裝癡弄傻而寄希望于魯穆爾卡會倦怠于審訊而把他放了。但是他猜想魯穆爾卡可不是那種會精力倦怠的人。除此之外,這個王八蛋看起來十分樂衷于施刑整治別人。


利貝爾在莫斯科有上層關系。會有人出面干預的。但什麼時候呢?到那時說不定太晚了。招供了對麥西是沒有好處的。而麥西的朋友就要倒黴。最要命的是,依麗娜也得倒黴。


這個念頭不禁使他憂思頓起。現在身陷囹圄,他是沒有辦法通知她了。


但他不想招供。他不想出賣依麗娜。而且,魯穆爾卡不能殺了他。他只需要堅持住,矢口否認一切。


門“咣鐺”一聲打開了。魯穆爾卡走進房間,跟在左右的便是那兩個毆打他的人。


“你重新考慮過沒有,利貝爾?”


汗珠從利貝爾的臉上滾落下來。他嘶啞著聲音說道,“我跟你說了,你完完全全搞錯了……;我是一個守法、無辜的人……你的上司要知道這一切;;;;;;;”


魯穆爾卡一步跨近緊捏住他的雙頰。“給我聽著,你這個猶太矮子。我可沒這個耐性和時間來跟你捉迷藏。你要麼招供,不然,我發誓,你在蓋世太保遇到的那些跟接下來你碰到的款待相比根本就算不了什麼。事實上,利貝爾,我可以跟你保證你是永遠出不去了。”


“實實在在的……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談什麼。”


“那就讓我們再努力一下來加以改變。”


魯穆爾卡朝角落里的一張桌子走去。利貝爾支起他的脖子,驚恐地看到一排列刑拷的大大小小器具,他立時全身冰冷。


“我一直發覺到目標點集中到一個男人的薄弱處就是一個最好的突破。”


魯穆爾卡挑了一樣模樣古怪的小器具,兩個小小的杯狀金屬勺,里面襯著皮墊,尾端則是個螺紋絞柄。


“一樣我們從沙皇秘密警察那借來的小玩意兒。他們覺得這東西最有效。它是睾丸夾。知道它作什麼用嗎?旋緊這個柄,它就可以緊到將一個男人的睾丸夾裂。把它們一裂為兩瓣。不過這要慢慢地,很慢很慢地,很痛苦很痛苦地。我們就來試試這,好不好?”


魯穆爾卡轉身對著那兩個人點了點頭。一個人將他的口封上,而另一個人則將他濕透了的長褲和襯褲給扒掉。


魯穆爾卡走近過來,利貝爾驚駭地睜眼看著,那個小器具下伸到他的陰囊下,隨即合攏上了。


利貝爾的牙齒禁不住地打顫起來。被蒙著嘴的他拼命地掙紮著。


魯穆爾卡絞緊著螺柄,那器具包著利貝爾的右睾丸夾緊起來。


這是種極度之至、令人虛脫的痛苦,利貝爾只感到象是個電極頭觸到了他的脊梁骨底下。他的腦袋都要被這劇痛給炸裂了,他只看到眼前金星亂爍,並感到胃在翻湧著。


他的嘴在他的口封帶後面慘叫一聲,人便昏厥了過去。


在莫斯科北面德古尼諾區,有所大屋子是座磚木結構,曾是有錢有勢的沙皇官員的宅砥,但現在它是一副破破爛爛的樣子,屋頂也漏了。


麥西坐在那二樓一個單元里的那簡陋的前廳里。屋子里空蕩蕩的,只有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其他的家具是隔壁窄小的臥室里一張鐵床和一個衣櫃,不過在床邊的一個盒子上卻有一台新的電子管收音機。這地方散發著一股垃圾餿氣味,而且非常冷,盡管屋角有一個烤木爐子在點燃著。


麥西已經換掉了他的制服,此刻他戴著頂布帽,穿著一件粗布、袖邊磨損的衣服,外面套著大衣。在他前面的桌上是一碗卷心菜湯和一些新鮮面包,但他沒理會那些食物,而是全副心思集中在攤在食物旁邊的莫斯科地圖。


坐在對面的那個人倒了兩杯伏特加,並大剌剌地用俄語粗聲問道,“你能不能告訴我這到底是什麼鳥事嗎,美國人?”


麥西翻起眼瞼看著。眼前這個人是個大個子,身板極其壯實。他的脖子上紮著條油乎乎的羊毛圍巾,他的那件黑色衣服已經磨破並油蹭得發亮了。


他是麥西六個星期以前從慕尼黑派遣過來的前烏克蘭黨衛軍上尉。這就好象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當這個人把他帶進這單元時,麥西都差點認不出他了。這人看上去變老了;他的下巴是不曾剃刮的胡須,眼睛里是那種生活在恐怖壓力下的特有的緊張眼神。


麥西冷冷地說道,“你收到發給你指示的訊號了。”


“從美國之音。它說要全力配合你,這是頭等重要的……”


“那麼這就是你需要知道的。告訴我有關那個別墅的情況。”


在黨衛軍的戰爭生涯教會了這個烏克蘭人絕對服從命令。他點了點頭並指著地圖上的一個地方。


“瑟吉現在在那里,監視著這塊地方。從目前看起來,住在里面的人還沒有撤離。”


“有多少人?”


“瑟吉看見兩個,他認為是你要找的那對男女,但訊號說還有另一個女人。他沒看見她,但她有可能在里面。”


“我可以跟瑟吉電話聯系上嗎?”


那烏克蘭人大笑起來。“聽著,這里是莫斯科,不是慕尼黑。我有這塊象垃圾場的地方還算是幸運的,這是一個月前我找到工作後得到的。這里他媽的連衛浴設施都沒有,我得小便在水斗里,這樣不用再跑到樓下的廁所里。瑟吉和我唯一的聯系方法是通過樓下廳道里的付費電話。要是瑟吉想跟我聯絡,他得開車到離別墅五分鍾遠的一個村莊里的電話亭。”這個人聳了聳肩。“條件不幫忙,而且很難搞監視,但你只有這些。”


麥西看見他臉上抽緊的表情。這個人是在過著一種惶惶不安的日子,一直害怕著哪天會被抓。


“你們混得怎麼樣?”


這個烏克蘭人哼聲笑著。“慕尼黑就象是前輩子的事了,但我們很幸運混到這個地步。你的那個跛腳芬蘭飛行員把我們扔在離我們的目標區兩英里遠的地方,他媽的在一個沼澤地里,化了我們半個晚上走出那泥沼地。我想那王八蛋是故意的。”他聳了聳肩。“可我們還是活得好好的,這才是重要的。我們兩個人都找到了工作。算你運氣好,瑟吉正好是個送貨司機,所以他能借到輛面包車。到目前為止,你們的人給的那些證件還管用,還沒有人來找過我們的麻煩。”


麥西又掉轉頭去看地圖。“告訴我那別墅的情況。”


那人化了幾分鍾的時間描述了這地方的位置和結構排布,然後麥西問道,“它離這里多遠?”


“乘出租車的話,是半個多小時。但我建議我們還是乘公交汽車的好。這樣更保險而且不引人注目。一個小時應該可以到那了。瑟吉可以載我們回來。”


“要是我們走了他來電話怎麼辦?”


那人聳了聳肩。“那就沒有辦法了。我們只能冒點風險,希望你的朋友還在那里。但要是他們動身的話,我關照過瑟吉盯著他們。”他猶豫了一下。“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我們要監視這些人。”


麥西站起身,走到他扔在地上的那個工具包邊,他拿出一個又大又重的棉布包擱放在桌上。他卷開那布。里面是兩把配著消音器的托卡雷夫手槍以及備用彈匣。還有一把拆開了的卡拉什尼科夫自動沖鋒槍,槍托是折疊起的。


烏克蘭人打量著那些武器,然後又抬頭看著麥西,臉上浮出笑容。“我們要干掉他們?”


“你們倆個人都受過武器訓練,所以我不用再示范給你們看怎樣使用這些東西。”

烏克蘭人隨手拿起那把卡拉什尼科夫,手勢嫻熟地將各部件組裝起來。他檢查了那子彈匣,然後喀嚓一聲推入位。


“這是我的拿手武器——殺傷力強。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美國人。我們准備在那別墅把那幾個人殺了嗎?”


“對。”


“你看上去對這不大高興?”


麥西沒理睬這詢問,只是拿起一把托卡雷夫和消音器。等他將武器和一個備用彈匣插入口袋後,那烏克蘭人看著他。


“我不必知道為什麼他們非要死,可這里是莫斯科。要是我們攪上了麻煩被逮住了怎麼辦?”


麥西迎住那人逼視的目光。“那別墅很偏僻,所以執勤警察不大會在那里出現,我們應該能順利地將這事辦完,過幾個小時後回到這里。要是真的碰到有執勤警察出現,我們還是照樣要把這事給了了,不管會有什麼樣的結果。然後我們就盡快離開那里。我已經在外面准備好了飛機,我會帶著你和你的朋友跟我一起走。這以後,你們就自由了。”


那烏克蘭人咧嘴笑了。“這倒聽起來不錯。很有好處呵。化點小力氣不會出什麼毛病的,這一個月坐在這垃圾場,都把我的屁股給磨平了。我覺得對瑟吉和我,這又象回到了老時光,殺死俄國佬。”


麥西沒有作聲,只是氣色陰郁地站在那里,然後又拿起另一套托卡雷夫、消音器和子彈匣,將它們遞了過去。


“給你的朋友留著。我們別再浪費時間了。”


路金辦公桌上的電話鈴響了。


他拿起話筒。里佐夫的聲音。


“少校路金?”


“我是路金。”


“我照您說的做了。有一個土庫曼人說他賣了一瓶乙醚給一個女人,兩天前在喀山集市。”


路金抓起一支筆並拿過他桌上的一本便箋“他講了那女人的相貌特征沒有?”


“三十朝後,家庭主婦樣子。長得漂亮。黑頭發。穿得很體面。我講的那個人有時候將麻醉藥和其他藥物賣給那些非法打胎的診所,但這個女人不是他的常客之一。而且她看上去盧布不少。”


“那女人的名字呢?”


“您在開玩笑?”


路金歎了口氣。“得了,里佐夫,這還得有更多的。這種描述特征在莫斯科可以套上四分之一的女人。”


“這人以前從沒看見過那個女人,所以他還記得她。他記得看見她鑽進一部停在街上的斯戈達。而且這女人還買了另一樣藥品,腎上腺素。還有一個針筒注射器。他覺得這很奇怪。我得到的情況就這些了。”


路金思索了一會兒。他知道打一針腎上腺素可以讓一個人的能量激發出來而克服疲勞。在戰爭時他曾看到這被用過。象史朗斯基這種處境的人是很可能需要這樣的藥品的,用來保持精力充沛。他的心速不由得加快了。


“那輛斯戈達里面還有沒有其他人?”


“那人沒注意。”


“那汽車的顏色?”


“灰色。”


“車牌號碼?”


里佐夫嗤了下鼻子。“少校,這些土庫曼人可以在黑市買進賣出就象沒人管一樣,但他們很少會讀會寫的。車牌號碼他們是不會去注意的。”


“你的朋友想不起其他什麼了嗎?”


“沒有了,我發誓。”


路金將紙從便箋簿上撕下來。他知道里佐夫講的是實話,但這仍然是太少內容去著手。而且這也許跟他要尋找的根本沒聯系,但這還是得去調查一下,而且要迅速。他疲倦而泄氣地歎了口氣。


“這不是很多。但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我想弄張出境許可證不算是過份的要求吧?”


“別開玩笑,里佐夫。我可沒這個興致。”


他啪地掛上電話。當他正要走出門口時電話鈴又響了。他走回去拿起話機。是帕沙的聲音。


“我們得談談,尤里。”


“這得等一下。我想我告訴過你好好休息。”


“不,這不能等。這很重要。”停頓片刻,然後帕沙急切地說道,“這有關那個狼。有關史朗斯基。”


“你是什麼意思?有關他什麼?”


又是停頓片刻。“十分鍾以後在山德諾夫澡堂跟我會面。叫門時說我的名字。”


“你就不能來這里?”


帕沙沒理睬這個問題。


電話線掛斷了。

悠悠叻 2023-12-11 01:03

第五十二章



那塊色澤褪淡的招牌高懸在發黑的花崗岩建築上,上寫著 “山德諾夫公共澡堂”。


那兩扇櫟木大門緊關著。這里四周空無一人。路金將車停在弄堂外街角柏林旅館的門外,步行走了過來。


帕沙到底在搞什麼鬼?


還有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會面?山德諾夫是莫斯科的老公共澡堂之一。帕沙來這里有將近二十個年頭了,而且通常是晚上,這個時候熱汽室沒什麼人了,他也可以清靜些。


他聽到門背後響起一陣插銷聲,然後門開了。


一個中年婦女穿著件藍色工作服站在門口。她的頭發在腦後結成一個髻,她那巨大的乳房跟她的身形很不相稱。“我們關門了。明天再來吧。”


“我相信帕沙•;;庫昆庫在等著我。”


那女人遲疑了一下。她打量了他好一會兒,然後又張了張外面的弄堂,最後她做手勢叫他進來。


他跨進暖融融的白瓷磚過道。那女人關上門並插上插銷。


入口處的許多電燈都已被關掉了,但越過走道,路金還是能看見通向澡堂和熱汽室的那些拼攏起的石階。


那女人走進門廳口那玻璃窗後面的服務間里,捧出一條厚厚的白浴巾和一束用細繩系住的樺條。“走向那邊石階,進右邊第一個門。你會看見帕沙就在熱汽室里。”


路金接過浴巾和樺條。那女人又走進那服務間坐在玻璃窗後面,開始計點著堆成小山似的戈比硬幣,再將它們整齊地疊成一摞摞。


路金走向那石階。


他在半當中停下來並深深地吸了口氣。他感覺著那溫暖的熱汽夾雜著濃郁的薄荷香深深地進到他的肺葉里,使他立時感到一陣寬松和舒坦。石階的盡處,他注意到右邊的一扇玻璃門半開著。


他走了進去。


他走進去的是一個更衣間,里面是一排排的鐵皮更衣箱。木長凳圍在中央形成一個方圈。在左邊又有另一扇玻璃門,上面蒙著水汽,,這是通往一間發汗熱汽室。透過那朦朧的玻璃,他看見一個模糊的肉色人影在移動著並聽到輕微的抽打聲。


在浴室里清洗身體一般是三個步驟。


第一步就是先到那熱汽室出汗,在那里你用熱汽蒸著並用樺條抽打著你的身體直到身體蒸得通紅而且毛細孔都張開。隨後你就用熱的海綿搓洗著你的身體以清潔你的肌膚。然後等感到溫度過高時再跳入冰水池里。而最後你就是在茶點室的躺椅上養神休憩。


路金能感覺到隔壁房間的一陣熱浪襲來,在飽受了外面凍人的街上那冰冷的空氣後,此刻的感覺真是舒適得很。在一張木長凳上,放著帕沙的衣服。另一張凳上則放著一個盛著滾燙熱水的搪瓷面盆,很明顯這是為路金留著的。


他脫下衣服,整齊地疊好放在一張凳上。他仍讓那鐵鉤束紮在他的手臂上;它現在看起來顯得丑陋而猙獰。他將那棉毛巾披在頭上,並將樺條葉浸在熱水盆里。


然後他打開玻璃門,步入那彌漫著薄荷香味的霧汽當中。


帕沙赤條條地俯臥在一個濕漉漉的石條凳上,臉色看上去白得嚇人,一塊白毛巾披在他的肩上,那包著傷口的繃帶上印出一塊血記。


一個禿頂年長的烏孜別克人腰圍著一條毛巾,居高臨下地站在他聲旁。那烏孜別克人用一束浸濕了的樺葉條狠抽著帕沙的大腿和臀部。


在地上放著一個盛熱水的小搪瓷盆,幾塊新的乾淨海綿和攤在一個木格里的一小疊薄荷葉。木格旁邊是一瓶伏特加和兩只玻璃酒杯,再旁邊就是帕沙那已經有點磨損的公文皮包。那烏孜別克人停住了抽打轉身看著路金。那拘謹的黃皮膚臉上,那雙細縫眼斜眯起看著。


帕沙轉過身來,忍著疼痛從石條凳支起身子。他看見路金,便轉頭朝著那烏孜別克人。


“你出去吧,依孜罕。”


那烏孜別克人點了點頭便走了出去。帕沙一直等聽到外面的關上了,然後朝那石凳上做了個手勢。


“坐下吧,尤里。”


他的聲音里有著一種不同尋常的語調,但路金從頭上拿下浴巾圍在他的腰上,然後坐在對面的一張凳上。這熱汽室很熱。他放下那樺葉條;他太累了,實在沒有勁道去抽拍他的皮膚。他看著帕沙拿起一塊海綿,將它浸在熱水里,開始搓洗著他自己的身體,他的臉因傷痛而緊繃著,但他看上去也不急著要講話。


路金急不可耐地說道。“你說有很重要的事,帕沙。”


帕沙研究著他的臉。“你看上去象有一個星期沒睡過覺了。”


路金感到自己都快到崩潰的邊緣了,但他還是勉強地笑了一下。“我想一個晚上的好覺都沒有過。你感覺怎麼樣?”


“痛得更加厲害了。醫生給我打的止痛嗎啡現在藥效都過去了。不過這個地方還能幫我解點痛。”


他停止了搓洗他的身體,站起身來。他走向角落里的一個熱水龍頭,注滿冒著熱汽的熱水在一個搪瓷臉盆里,捏碎一把薄荷葉放進臉盆里。他走回來,用手輕拍著路金的臉頰。好長的時間里他用一種異樣的眼神打量著路金的臉,就象一個檢查病人的醫生,然後遞給他那只臉盆和一塊乾淨的海綿。


“你體內的氣就象汗一樣在往外流著。這樣子,把自己包在這熱汽里作深呼吸。你知道我們這些老浴客常說的。‘ 蒸汽浴可以讓你變得更健壯更苗條。它清洗你的身體外表,也清洗你身體里的魔邪。’”他為這莫斯科的老打油詩而露出微弱的笑容。那笑容很快消退了,他的臉轉而變得更加正經。“你看起來體內是中了魔邪,尤里。”


路金捧起那臉盆深深地呼吸著。那熱水的芳香味就象一種香油。他將海綿在臉盆里的熱水沾了沾,閉上他的眼睛,慢慢地用海綿搓著他的臉。那薄荷香味透進他的鼻孔里,那芬香的熱流滑撫著他的皮膚。他停止了搓洗,睜開他濕滴的眼睛,看見帕沙張眼盯著他。


“那薄荷葉起作用嗎?”


“有一點。告訴我是什麼事。告訴我這為什麼重要?”


帕沙站起身來,提起他的公文皮包。他朝那通向更衣間的門點了點頭。“來吧,我們到里面去。我有東西給你看。”


他們走進更衣間,帕沙關上了門。他走到長木凳邊解開公文包的搭扣,從中取出一本紅封面的文件夾,然後回過頭來。


“那個狼有沒有讓你產生過任何奇怪的感覺?”


路金皺起了眉頭。“你是什麼意思,奇怪的感覺?”


“有一點,我們知道他的檔案複制件里少了兩頁。就象我以前說的,通常一名偵查員應該被允許接觸所有有關他接手的案子資料。”


“我說,到底是什麼事,帕沙?”


帕沙停頓了一下。“我認識你很久了,尤里。我一直敬重你佩服你。我們在一起同甘共苦了很多時候。”


路金真是心急如火,“你到底想不想告訴我是什麼事?”


很長的時間里,帕沙的眼睛看上去要在路金的臉上尋索著什麼,然後他說道,“你當初是對的,說你不相信貝利亞。你當初的疑心也是對的,為什麼他會選上你。今晚我發現這當中的奧秘了。”


“我不明白。”


“你是一個好人,尤里•;;路金。而且是一個優秀的偵查員。可是,他們卻愚弄了你。”


“誰?”


“斯大林和貝利亞。”


路金莫名其妙地皺起了眉頭。


帕沙在他旁邊坐了下來。他轉過頭呆呆地望著一邊,然後才轉回頭來。


路金不由得打量著這個蒙古人的臉。他看見的是害怕表情。帕沙並不是故弄玄虛地要慢慢告訴他。他看起來真的是害怕了。當他遞過來文件時,他的手竟在發抖。


“我要你看看這個。”


“這是什麼?”


“這是從史朗斯基的原始檔案里抽出來的。”


“帕沙,你可真蠢。”


“先別教訓我,尤里。我們無法可想了。我們現在是走投無路了,所以我跑去檔案室偷了鑰匙去瞄了一下那原始檔案。我被一個走進來的工作人員看見了,但這已是在我得到了這兩頁文件以後。”


“帕沙……”


“聽我說。要是我被抓起來,也不是什麼更糟的事。對我們兩人來說,事情再壞也已經壞不到哪里去了。我們已經陷入了足夠深的麻煩漩渦里了。我嘛,我是橫下一條心了。”


“帕沙,你現在是真的把自己置于危險當中了。”


“跟我目前的處境相比也壞不到哪里去。”帕沙猶豫了一下。“尤里,這文件里的有些東西他們是故意不讓你看。里面有更多的內容,不過你先好好看一下我給你的東西。”


帕沙站了起來,走到門口,輕輕地將門打開。他朝路金轉過頭來,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的臉。


“我現在想讓你一個人呆一會兒。好好看一看,仔細讀一讀,尤里。過一會兒,我們再談。”


門合上了,帕沙走出去了。


路金打開案卷。


這里面只有一張照片和一頁舊得發脆變薄了的紙。


路金先看那照片。照片很舊都已經發黃了,它的周邊也已磨損了。照片上是一男一女,在對著鏡頭笑著。那男的長得很英俊,臉修刮得干乾淨淨,那是一張五官陽剛如雕塑般的臉型,卻又有著雙溫柔善良的黑眼睛。那女的則是一頭金發,十分美麗,高高的顴骨,那是張堅毅、果敢的臉。她坐在那男的膝蓋上,雙臂圍著他的頭頸。兩人模樣很是般配,他們看起來很幸福,而且顯得非常恩愛。


從這對夫婦的衣服款式來看,路金猜想這張照片是在二十年代末三十年代初的時候拍攝的。


他翻過照片,看見右下角有一個藍印章,注明了拍照的照像館名字,是在馬克思大街上的一家像館。這對夫婦的容貌有幾分熟悉的影子,他猜想他們是史朗斯基的父母。但他又有著一種奇怪的感覺,以前在什麼地方他看到過他們的臉。他猜想他們可能是黨內著名人士。


他將照片放在一邊。


那張紙簡略地敘述了史朗斯基的家庭背景。他真正的家族姓是斯代弗諾維奇,他的父親是一名住在斯摩棱斯克的鄉村醫生。報告陳述奧格浦——克格勃的前身,受命拘捕他和他的家人,但原因是什麼卻沒寫。


照報告上講,這名醫生頑抗拒捕並且還試圖逃跑而被打死,他的妻子企圖協助他逃跑也被槍決,三個孩子被抓了起來並且被令槍斃。醫生和他妻子的死亡令是由約瑟夫;;;;;;斯大林親自簽發的。


這有點令人不解。如果史朗斯基是這三個孩子中的一個,他怎麼又活了下來呢?


又一次地,路金仔細地閱讀了這份檔案,這一資料從許多方面來看並沒什麼重要的。這場悲劇性的家庭變故只是使他更清楚地明了史朗斯基身上想要報仇的強烈動機,其他的就沒什麼意義了。里面並沒什麼東西能對破案有真正幫助的,沒有東西能為他指點迷津。


里面沒有史朗斯基會試圖在莫斯科聯系的親友名字,而且里面也沒有解釋當史朗斯基家里其他親人都被鎮壓時,他是怎麼死里逃生的。


這一切使路金感到迷茫,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他只是坐在那里苦苦思索著。他點燃了一根香煙,沉思地看著眼前那繚繞的煙霧。


這里面一定有什麼東西他還沒看出來,一定有東西。


但是是什麼呢?


還有為什麼?這也是一個問題。


為什麼帕沙要給他先看這份檔案?


過了一會兒,門被輕輕地打開了。


帕沙站在門口。他手拿著一瓶伏特加和兩只玻璃小酒杯。他滿滿地倒了兩杯酒,然後將酒瓶放在長木登上,將一杯酒遞給路金。


“拿著吧。”


“你想要把我灌醉?”


“不,但我想你會需要它的。”


“為什麼?”


帕沙研究著路金的臉。“你對你剛才看到的和讀過的就沒有什麼似曾相識的感覺嗎?”


“指什麼方面?”


帕沙仍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我指的是文件里那些東西給你拼回一個原已散開了的圖案。”


路金搖了搖頭,腦子被弄得一片混亂。“我想我還是弄不明白。”


帕沙在對面坐了下來。他將酒杯放在他旁邊,歎了口氣。“文件里史朗斯基的父母就一點沒讓你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嗎?他們的樣子、身份?他們的最終遭遇?”


“發生在他父母身上的事在大清洗時也發生在許多孩子父母的身上。我弄不明白的就是史朗斯基怎麼會活了下來。檔案里說這整個家庭的人都被打死了。”


帕沙緩緩地搖著他的頭。“我指的不是這個,尤里。還是讓我來提醒你有關斯大林的一件事吧,這件事我們克格勃里的人都知道。他有一種怪僻的心理,從一種獨一無二的懲罰方式中來得到樂趣。在三十年代大清洗時,這種方式用得特別多。如果斯大林的清洗對象有了後代,他們的後代只要超過十二歲了也一律被除掉。


“而那些更年幼的就被送到克格勃管轄的孤兒院里。這當中許多男孩長大後,就被招進這同樣的克格勃里。這樣他們就成為一種人,是他們父母可能最不希望他們變成的那種人。是為斯大林效命的,我們黨的盾和劍,他的秘密警察中的一員。完全成為當年逮捕和殺死他們父母的仇人的同伙和幫凶。這就是斯大林殘忍地感到樂趣所在。”他停頓了一下。“你要知道,你被選中去跟蹤並殺死那美國人是另有道理的,但你還被蒙在鼓里。這就是為什麼那兩頁紙和照片會從那狼的檔案里消失的緣故。”


“為什麼?”


一絲同情的表情從帕沙臉上閃過。“這很可能是斯大林關照貝利亞不要讓你看到它們的。因為一旦你看到了,你就會識穿他的惡作劇。毫無疑問這是斯大林的主意來挑上你去追殺史朗斯基。只有他才會想得出這種怪邪的念頭來取樂。回想一下,尤里。跟我一樣你也是一個孤兒。發生在史朗斯基父母身上的事可能也就是發生在我父母身上的事。想一下你自己的生活,在你被送到孤兒院來之前的生活。回想一下你的家庭。”


“我……;;我想不起來。”


“你想得起來。只是你不願意去想。你一直是要盡量從你的腦子里抹去你過去的一切東西,這是在孤兒院里被強迫這樣做的,就象我一樣,不是嗎?”


帕沙又從他的上衣口袋里拿出另一張脆黃的紙和照片,他把照片遞給路金。


“這也是在史朗斯基的檔案里,它是那對夫婦孩子們的照片。”他舉起了那張紙。“而這,第二張不見的紙,它說了除掉這些孩子們的命令在最後一刻被撤銷,取而代之的是把他們送到莫斯科的一家孤兒院,它講到他們中的兩個,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之後給取了另外不同的名字,這當中的一個名字你非常熟悉。看一下這張照片,尤里。好好地看看。”


路金低頭瞧著照片,那是兩個小男孩和一個非常幼小的金發女孩,他們站在一起,天真無邪地對著鏡頭哈哈笑著。站在中間的也是年齡最大的那個,很明顯是小時候的史朗斯基,他的手臂老成地環住兩個更年幼的孩子,象要保護他們似的。


突然間照片里另外兩張臉讓路金心頭“咯噔”一怔。女孩的年齡不超過四歲或五歲,她那白嫩的臉蛋就象小天使。而第二個男孩,他的臉赫然間令路金發覺是那樣地熟悉,熟悉得叫他渾身恐怖。


路金只感到一記霹靂擊到他全身,猛然抬起頭來。


帕沙續說道,“那小女孩的名字叫卡蒂婭。他是你的妹妹。剛才那照片里的夫婦就是你的雙親。右邊的那男孩就是你,匹提亞•;;斯代弗諾維奇,之後你的名字就被改為尤里•;;路金。你那時九歲。”


路金頓時臉如死灰。當他死死地瞪著帕沙時,整個臉都僵硬住了,全身也因為極度的震驚而變麻木了。


帕沙接著說道,“埃曆克斯•;;史朗斯基就是你的哥哥。”

悠悠叻 2023-12-11 01:05

第五十三章



在捷爾任斯基廣場克格勃總部的軍官俱樂部門口,路金長長地籲了口氣,然後踏上通向三樓的大理石台階拾級而上。


他踏進的那寬敞的房間就象座小宮殿,大理石的柱子,豪華氣派的枝形吊燈,地上鋪著紅地毯。空氣因香煙霧而很是混濁,周旁都是一片喁喁語聲。路金徑直在人堆里撞出一條路走到吧台跟前,叫了一大杯伏特加,但當那穿白色制服的服務員為他倒了酒後,他又說道,“我改變主意了,給我一瓶。”


他拿著酒瓶和杯子走到窗戶邊一張空桌邊坐下。


他對身後吧台那邊的嘈雜聲恍若未聞,只是給自己滿滿地倒了一杯酒,然後一口吞下。他一連喝了三杯,又開始倒第四杯,到了此時,他才發覺自己全身在發抖。


他感到全身冰一般的冷,感到冷汗在從他的太陽穴兩邊滲出。他感到一陣憤怒和極難說清的複雜情感。他感到……


他不知道他還感到什麼。


他靜坐在那里,茫然地盯著窗外。克格勃總部那巨大的樓影矗立在廣場的盡頭,被警衛探照燈那柔和的光線照映著。很長的時間里,他一直盯著那幢建築物,直到他發覺兩眼變模糊了。


突然間他才發覺自己的眼睛在流淚,頓時一陣巨大的悲傷蓋住了他整個身心。他實在難以相信帕沙告訴他的一切。


那照片里的男人和女人是他的親身父母。


那小女孩是他的妹妹卡蒂婭。


埃曆克斯•;史朗斯基是他的哥哥,米契亞。


路金自己的名字又是叫匹提亞•;伊凡•;斯代弗諾維奇。


但是現在他讀了文件里那第二頁,他知道這確實是事實。他顫抖著,一陣憤怒騰然升起,難以填平他的內心,湧升著幾乎都要讓他窒息。他又一口吞下第四杯,又再接著倒下一杯。他的腦子一片模糊。慢慢地他腦海開始清晰了。他絞盡腦汁要拾起過去的記憶,那記憶是他在莫斯科孤兒院時一直被強迫堵塞住,現在他要回憶起那些他一直試圖忘掉的過去;此時此刻除了回憶,他什麼也不想做。


那天他去領安娜•;克霍列夫的女兒,當他看見那兩張晃在孤兒院窗口消瘦的小臉時,他就在戰栗著,他戰栗是因為他過去也是這樣。他記得自從他哥哥逃走後,他就一直趴著窗口看著,一直企盼著,企盼著米契亞會回來,企盼著米契亞還活著,但是他們告訴他米契亞死了。


沒有死。


還活著。


他受騙了。卡蒂婭受騙了。


路金只感到情感澎湃,他覺得他的頭都要被那奔湧的血管給爆裂了。


他對那個是他父親的男人能回憶起的事已經沒什麼了。但對母親的回憶就比較清晰點。路金還是個小男孩的時候,她帶著他一起在樹林里散步。那是在夏天,她去采花。一只手牽著他,另一只手牽著他哥哥。那個是他母親的女人俯視著他微笑……


再想想。


記起來了。


然後他清楚地看見了他哥哥的臉,就象一張簾子從他的腦海里掀起,是照片里那同一張臉。


史朗斯基。


在塔林檢查站他就發覺那張臉有一種奇怪的熟悉感。


記憶中的薄霧散開了,他記得那天那兩頭狼跑過來,他奔到他父親的懷抱里。


“狼,爸 - 爸 -!”


“哈!他看見什麼都怕,”米契亞笑道。


“那為什麼你也跟著跑來?”


“那是因為你在跑啊,小弟弟。我拉你都來不及。”


他的父親帶他們進到那溫暖、幸福的屋子里,他的媽媽哄呵著他們。而之後,就在同一天夜里,他躺在他的床上,暴風雨來了,他又聽到那狼的聲音,在樹林里嗥叫著,米契亞的聲音從黑暗的房間里傳過來,“你怕嗎?”


臥室的窗子外面,電閃雷鳴。路金開始哭了,他害怕那雷聲和閃電,還有那狂猛的暴風雨中外面的樹林里那嗥叫的野獸。


“別怕,匹提亞,米契亞會保護你的,來,睡到我這邊來。”


他過去鑽到他哥哥身邊,仍在哭著,米契亞的手臂圍住他,把他緊緊抱住。


“別哭,匹提亞。米契亞會一直保護你的,要是有任何人或任何野獸想要傷害你,我會把他們全部干掉。你明白嗎,小弟弟?等媽媽有了小寶寶,米契亞也會保護寶寶的。”


整整一個晚上,米契亞一直緊緊地抱住他,溫暖而安全,而且舒適。


米契亞——


“我真奇怪你居然還有時間在這悠閑。是在享受這最後一刻的美好時光吧,路金。”


他被這身後的聲音一怔忙轉過身來,甚至還沒來得及意識到他眼角里仍留著淚水。魯穆爾卡站在那里,臉上掛著嘲笑,手里拿著杯白蘭地。


路金抹了把他的臉,轉過身去。“滾一邊去。”


魯穆爾卡奸笑著。“現在是不可以跟同行軍官這樣說話了。你應該變得更加尊重有禮貌點。怎麼了,路金?是不是在擔憂等貝利亞知道了你不能向他交差,會有什麼樣的事發生在你和你老婆的頭上?我只是猜想你或許應該知道一下那法國人仍沒開口,他很能挺得住。”他舉起他的酒杯並咧開嘴。“這工作很是勞人口渴,我需要先透透氣,然後我會好好地修理他。但要是拷問再失敗的話,那麼我還為利貝爾備留了一樣東西,這樣東西肯定能讓他的舌頭松開。到那時就只能意味著一件事,路金。一旦我找到了那美國人,你就完了,而那女人也歸我管了。”


“我說了滾一邊去。”


“只是有一件事讓我捉摸不定。我聽說今天晚上你將那女人轉到來福托福那兒去了。但你知道奇怪的是什麼嗎?那邊的監獄沒有記錄顯示收到過她。為什麼會那樣?”


路金沒有回答,魯穆爾卡湊近身子,威脅道,“要是你想把她藏起來不給我,我肯定會讓你的脖子矮上一截的。那女人在哪里,路金?她在哪里?”


當路金瞪著眼前這個人那張臉時,他只感到一陣巨大的無法控制的憤怒湧起。


“你知道你讓人討厭的是什麼嗎,魯穆爾卡?你和你的那類人都是克格勃的渣滓。你們都是滿腦子血腥的禽獸。象所有的禽獸一樣,你們就喜歡看別人受折磨。你這王八蛋,你連一丁點憐憫心都沒有。你想要知道那女人在哪嗎?這就是給你的回答。”


他抬手將他的酒潑在魯穆爾卡的臉上。


魯穆爾卡暴怒地扔掉他的酒杯,探過身來一把抓住路金的衣領,朝跟前一拎,一拳擊在路金的臉上,將他打翻在地。


當路金倒在地上時,魯穆爾卡已移上身來要施殺手了。對一個體軀龐重的人來說,他身手移動得算是夠快的了,但是用來對付路金卻還快得不夠。


路金爬起身,低頭一閃,魯穆爾卡的拳頭揮了個空。路金瞅准機會,將他的手朝上一揮,那鐵鉤一下叼住魯穆爾卡的前臂。


魯穆爾卡的眼睛圓睜著,他痛得尖叫起來。


路金象在拉咬了鉤的魚一樣將他牽拉到跟前,他的膝蓋狠狠地頂上魯穆爾卡的腹部。路金甩手拉出鉤子,魯穆爾卡痛得大叫,鮮血噴到地毯上。


魯穆爾卡倒在地上,仍痛苦地叫著,幾個軍人上尉沖過來要架開這搏斗。


路金怒喝道,“別攔他。”


那幾個人看見路金暴怒的臉上怕人的神情,便止住了他們的腳步。


魯穆爾卡仰瞪著他,眼里滿含著殺氣,臉痛得都扭曲了。“明白一件事,路金——我會找到那狼的。你聽見我說了嗎?我會成功的,你只有失敗。到那時你就完了,路金!去死吧!”


路金從他的口袋里掏出一塊手絹擦了擦那鐵鉤。“你也跟我明白一件事——我要再看到你在我兩步之內,我就殺了你。”


他注意到整間屋子象死一般的寂靜。那些臉都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有幾個年長一點的、鐵板著臉的軍官不以為然地皺著眉。但沒有人動下身子,從他們臉上的表情來看,他們明顯地認為他是失去理智了。


路金轉過身來對著那兩個軍官。“我建議你們去叫醫生來別讓他把地毯給弄髒了。”


然後他轉回身,大步走出門外。


當利貝爾醒過來後,他開始痛叫起來。


那睾丸的疼痛令他難以忍受,那種如嘔吐過後的虛脫感使他仍未完全回過神來。


突然一大桶冷水澆在他臉上,只聽到魯穆爾卡的聲音在怒吼,“起來,猶太佬!快起來!”


利貝爾的嘴“唔、唔”地在那澆濕的口封帶後面叫著,魯穆爾卡俯身在長桌上。他看上去臉色通白,性子怒躁。利貝爾注意到他前臂上包著一塊滲血的繃帶。


“你實在是太蠢了,利貝爾,你不覺得嗎?你要回答的只是一個簡單的問題。是誰在莫斯科幫你的朋友?你告訴我怎樣找到他們我就放了你。不僅放了你,還為你留個方便。我答應你的朋友不會受到傷害。我要找的只是那美國人。那美國人和他那個臭娘們同伙。其他人我都不感興趣。”


汗水和冷水從利貝爾的臉上直淌下,他的嘴在口封帶後面直吱唔著什麼。魯穆爾卡一把將它扯掉。


“你想要說什麼?”


“你這混蛋……你是……;搞……搞錯了”


魯穆爾卡的臉上立時浮出了殺氣。“那就隨你便吧。”


利貝爾感覺到那玩意兒又探到了他的陰囊下,跟著被絞緊了,那劇痛又從他的脊椎底下穿透全身,只是這一次更劇烈。他的慘叫聲長呼著縈繞于四壁,並且痛得雙淚迸流。


這實在受不了……


實在是受不了了。他備受折磨的痛叫聲回蕩在地下室里。


“不……;!”


魯穆爾卡朝一個人大吼道,“把斯固普拉敏給我拿來。”


那個人從桌那邊跑回來,手拿著一個注滿黃色液體的注射器,魯穆爾卡對利貝爾說道,“真正的毒劑。不管怎麼樣,你都得給我開口,利貝爾,但我們還是先來看看你到底受得了多少的痛,好不好呵?”


魯穆爾卡又將絞扳旋得更緊了,疼痛感更為加劇了,一直到它激沖到利貝爾的整個身體里每一根神經末梢,從頭頂到腳底心。


他又尖厲地慘叫起來。


受不了了。


他再也受不了了。這就感到他的睾丸快要碎裂開了。他想告訴魯穆爾卡他要招供,告訴他所有一切,什麼都告訴他,只要別再受這煎熬了,然後他又昏厥了過去。


當他們來到那條街上時已是晚上十一點半了。


這里沒有路燈,麥西得集中眼神才能看見那輛運貨車停在路盡頭。那車窗玻璃都已結上一層冰霜了,但他看見玻璃上有一塊被抹清了使得司機能看清車外面。那烏克蘭人敲了敲邊上的車窗。


“開門,瑟吉,是我。”


司機座旁的車門打開了,一個年輕人探出了頭,他呼出的冷氣在空中結成了汽團。他看起來人幾乎要被凍僵了,盡管他身上套了件很厚的外衣,戴了頂很厚的帽子,還裹了條圍巾以遮住他下半部的臉。


“這都他媽的什麼時候了,隊長?”


麥西和那烏克蘭人移身鑽進了那冰冷的車室。當那駕駛員認出了麥西後,他不由得驚道,“真是活見鬼了……!”


等他緩過神來後,他問麥西,“你能告訴我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等會兒。現在情況怎麼樣?”


“他們仍在那里面。我能告訴的就是他們到目前還沒有出動。那別墅是在左邊的第三個。”


麥西抹清了一塊結霜的玻璃面。他看見街對面那些屋子的黑影,便數到第三幢,前面有一排樹。他扭頭轉向那駕駛員,將告訴過他同伴的那些話再解釋給他聽。麥西先一個人進去。如果半小時後他還不出來或聽到有槍聲,他們就從前後包抄進去把事情了結。


當駕駛員檢查著他的武器並旋上消音器時,麥西說道,“我要你封鎖後面。”


那年輕人咧嘴一笑。“沒問題。只要能離開莫斯科就行。”


麥西看著那紅頭發男人。“你守在前面,封住前面的花園出口。要是有任何其他人從這屋子跑出你們倆應該知道怎麼做。”


“你肯定你不需要我們到里面幫忙?”


麥西搖了搖頭。“只要明白一件事。這個人是帶著武器的,而且他是個危險的人物,非常危險的人物。所以要特加小心。”


那紅發男人不以為意地咧嘴笑笑。“隨你怎麼說吧,美國人。但我們是黨衛軍出來的,記得嗎?我們知道自己該怎樣做。對不,瑟吉?”


“隊長說的沒錯。”


“為你們著想,我希望你們是對的,”麥西答道。


他又回過頭朝向那別墅。如果史朗斯基想要溜走是沒有其他路可走的。要是麥西自己失敗了,那麼這兩個人會把這工作干完的。


他檢查了下帶消音器的托卡雷夫。他的手在發抖著,突然間,他的胃部泛起一陣惡心使得他作嘔直想吐。


那駕駛員問道,“嗨,你沒事吧,美國人?”


麥西點了點頭,深深地吸了口氣。


他們對了下手表,然後麥西說道,“行了,我們走吧。”


他們三個人鑽出了車子。


路金坐在指揮辦公室里,悶著頭在一頁一頁翻閱著轎車登記者的名單。他剛才對魯穆爾卡的那番舉動很是沖動過分。但他實在是憤恨難當。此刻他盡量把思想集中在眼前的這幾張紙上。


根據法律和國內治安條例規定,所有在蘇聯境內的公共和私人的交通工具都得向治安機構和克格勃第二管理局申報登記。車輛牌照和擁車證是被嚴格控制的,這兩者都是嚴禁批給那些嚴重刑事犯和政治犯的,所以路金將異議分子的名單擱在一邊。


他剛才去了登記辦公室,向那負責的官員出示了貝利亞的信,十分鍾以後,那人帶回十頁列有莫斯科市斯戈達車主登記的名單。


路金又化了十五分鍾時間篩出了幾個接近的懷疑人。這里面倒是有十幾個登記灰色斯戈達的女性車主。但路金想到的是很可能那輛要找的車是以那女人的丈夫名字登記的,要是她結婚的話。但是此刻有兩個女車主名字從那名單里冒出來。


一個名字叫奧爾加•;普里娜汀。路金知道她是布爾曉埃的一名著名芭蕾舞演員,只是她的長相特征還不很象里佐夫告訴他的那一個女人。


另一個女人,名字叫依麗娜•;德佐夫,有一輛灰色的斯戈達是以她的名字登記的。她的地址在拉蒙基區,莫斯科的西南面。他知道這個地區,這是一個許多高級軍官周末度假的別墅區。這倒是象娜蒂亞被關的地方。當路金讀著檔案里其他的一些簡況時,他感到他的脈搏加速了。一個軍人遺孀,依麗娜•;德佐夫年紀三十八歲,所附的一張翻印照片顯示了一個漂亮的黑發婦女。他可以到第二管理局檔案辦公室進一步檢查她的背景看看他是否能找到什麼能構成她的作案動機。但他的本能告訴他是摸到了正確的途徑。


當他忙著站起身時,門被打開了。


帕沙走了進來。他的臉看上去仍是憔悴蒼白。


路金說道,“你怎麼還不呆在家里?我要你離這件事遠點。你攪上的麻煩已經夠多了。”


“我想看看你是不是還好。”他猶豫了一下。“我要告訴你點事。有情況出現了。”他看見路金手上的記錄本。“你得到什麼了?”


路金解釋了那女人的情況,帕沙欽佩地笑了。“看來你掘到了金礦。你認為埃曆克斯•;史朗斯基會用她的地方作為地下站?”


“我能搞到手的情況就這些了,帕沙。”


“有件事得讓你知道。我剛剛看見魯穆爾卡鑽進一輛吉斯開出後院,他看上去一副急匆匆的樣子,而且後面還跟了另外一輛轎車,里面坐的都是些面相凶惡、個子粗壯的家伙,都是全副武裝。我打電話到那些地下室。很明顯,這個法國人被折騰得不成樣子了,監獄醫生得給他打一針嗎啡。”


路金頓時臉色發白。


帕沙說道,“看來魯穆爾卡可能是對的,並且看起來利貝爾也屈服了或者是被斯固普拉敏打得眼珠子都爆出來而招了供。你准備怎麼辦?”


路金忙抓起皮帶和槍套並匆匆地系上。“跟著他們,看他們是朝什麼方向跑。如果是象我懷疑的那樣朝向拉蒙基,我就想法搶在魯穆爾卡之前趕到那女人的住處。如果不是,那我就倒黴了。現在沒有時間再去進一步查那女人的背景了。把那些車鑰匙給我,快,快點!”


“你一個人去?”


“我會帶幾個人的。”路金撒謊道。

“那要是安娜•;克霍列夫真的在那怎麼辦?你准備怎麼解釋?”


“這是我的問題。但你離這件事遠一點,帕沙。這是命令。”


“你忘了,我現在是拿病假。我可不用接受什麼命令。”


“帕沙,你就聽我一次好不好?”


“我不會錯過這件事的任何一個環節。”帕沙猶豫著。他的臉色突然黯淡下來。“要是我們發現了史朗斯基我們該怎麼做?”


“上帝知道。”


“要是魯穆爾卡將他的手探到了他和那個女人身上,他們就完了。我們也完了。”


路金突然間只感到被拖入一種迷茫和可怕的失魂感覺中。這整樁事情現在被弄得如同一團亂麻,要是這是那個女人的話,他也不知道一旦他到了那女人的住址他到底要做什麼。他不想讓帕沙跟他一起去,但他知道爭論是沒有用的,而且他也沒有時間。這個人對他違命也是出于忠誠仗義,而不是不敬。


路金說道,“我有一個更好的主意。利貝爾現在在哪?”


“在監獄醫護室里。那醫生仍在治療他。”


“去找利貝爾並把他帶到後院。我們帶著他跟我們一起。我對那個依麗娜•;德佐夫的判斷有可能是錯的。讓我們看看他能不能告訴我們他到底跟魯穆爾卡講了什麼。”


“聽一個看守講,他都幾乎不能講話了。”


“那就讓醫生給他多打幾針嗎啡。看你能做些什麼就做什麼,但關鍵是得到那個法國人。”他遞給帕沙那封貝利亞的信。“要是有人盤問你就給他們看這。”


他從桌上拿起車鑰匙並疾忙沖向門口。“現在就行動。魯穆爾卡已經搶先一步了。”

悠悠叻 2023-12-12 16:14

第五十四章


化了五分鍾時間,麥西穿過那別墅後面的那片樹木,當他鑽出那些樹時,他發現自己是在一個大花園的盡頭,花園里盡是蓋沒著雪的凋萎的果樹。


別墅窗子上的百頁格還打開著,但窗戶都閉上了,而且從窗簾後面也沒有透射出光線。他能辨清左手邊是一個敞開的木棚子,棚子下停著一輛轎車。


他朝前移行著,人一直沒身于陰影里,小心翼翼地來到緊挨屋後門的一個碎石板地的小天井。他試了試後門,輕輕地扳著門把手。門沒鎖上。他慢慢推開,門稍稍“嘎”地一響,然後靜靜地繞著門鉸鏈敞開了。


里面的房間是一片漆黑。麥西站在那里靜候了片刻,全身繃緊著。他一邊傾聽著屋子里有無任何動靜或什麼情況出現,一邊能感覺到臉上的汗在滲出。


沒有動靜。


這種寂靜勝似雷鳴充溢著他的耳鼓。


他跨了進去。里面有一股強烈的食物餿氣味道。從房間的位置和那味道他猜想他是在廚房里。


他打開手電筒。這房間寬敞且簡單;只有一張桌子和幾張椅子,還有一些壇罐和一個廚用的水斗。他看見前面有一個過道,過道半當中有一扇旁門。黃色的燈光線從門的裂縫後透射出來。他小心謹慎地移向那光線處,他的心在胸膛里“砰、砰”直跳。


當他輕足踏到那門口處,他躊躇著,又再傾聽了一會兒。一片寂靜。他扳開了托卡雷夫的保險。


喀嗒。


在一片靜籟中,這輕微的聲音聽起來猶如一記爆炸聲。


耶穌。


再一次,他靜等著任何一點反應。


什麼也沒有。


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推開門,輕捷地一步跨進那房中。


當他張眼尋索著目標時,他只感到一支冰冷的槍管頂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頓時身子僵住了,然後想要轉頭看個究竟,一個人從門後閃出身來。


只聽得史朗斯基的聲音說道,“要我可真的不想這麼做,杰克。現在你還是把槍扔了。我想我們得好好談談。”


當寶馬車開到通往十月廣場的羅茲尼科夫斯基大橋時,路金抹了把臉上的急汗並瞄了下他的手表。


十一點三十分。


後座傳來利貝爾的一記呻吟聲。那法國人失去了知覺,他的雙眼緊閉著。路金給他銬上了手銬,但這個人其實哪里都跑不了,在被打了針後仍在昏睡中。醫生給了他們一些更多的嗎啡,但看利貝爾那副樣子,他真的已經被藥劑打得眼珠子都快要爆出來了。照醫生的說法,斯固普拉敏和嗎啡的藥效合在一起就象強力的止痛針一樣但卻會引人昏睡,而現在路金在想帶著這個法國人在一起是不是在浪費時間。


此刻帕沙看著擋風玻璃外的前方。“照這樣的速度,我們在明天天亮前能趕上魯穆爾卡算是幸運的了。”


不知什麼原因,這麼晚了路上交通還是很慢,橋上堵成一片。忽然,交通慢到變成路的兩個方向都塞住不動了。


“前面一定有事發生。”


十月廣場就在大橋的遠盡頭。那邊看過去象是出了什麼交通事故,駕駛員們都鑽出他們的車子。路金車上沒有警笛,而魯穆爾卡已經領先五分鍾了。


他拉上了手刹車,帕沙想要下車,但路金將他拉住。


“呆在這里。我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路金朝前奔到交通事故處。前面只見一輛運貨卡車失控橫躺在大橋上,朝十月廣場的方向被徹底堵住了。爛淤的雪泥路面車胎印雜亂交錯,現場一片混亂。路金咒罵著。


他看見一個行人在人行道上走過來,人縮著頭以避刺冷的寒風,他朝那個人大聲吼問道,“前面到底出了什麼鬼事?”


那人回頭朝那亂哄哄的交通望了一眼,聳了聳肩。“一輛卡車堵在路上。有兩輛轎車開得太快穿過大橋,那卡車為了避開它們而失重翻倒。”


路金沒有看見魯穆爾卡吉斯車的影子。這王八蛋,一定是他引起了這交通事故而後徑自開走了。他急奔回自己的轎車。當他鑽到里面,他懊喪地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盤上。


帕沙問道,“怎麼回事?”


路金告訴了他。帕沙說道,“這下可好。我們現在是再也趕不上魯穆爾卡了。”


路金將手在臉上抹了一把緊張地思索著。在大橋的坡道下,是高爾基公園的入口。這公園一直沿著凍結的莫斯科河的河岸延伸著。再往前,在騰空的大橋底下,他看見了華沙旅店的塔狀建築,緊挨著旅店旁有一條小巷,路金知道這條小巷一直通到列甯大街。這條路徑會多化去他幾分鍾時間,但這是他唯一能繞開那交通故障處的路線。


他對帕沙說道,“按好你的帽子。這接下來的路會很有趣的。”


他換上檔,駛出交通長列,在人行道上顛簸著,燈光打足並一路按鳴喇叭,他對著公園徑沖下去。


麥西坐在一張椅子上,那支托卡雷夫對准著他。


他鎮靜地看著史朗斯基。“這一切都結束了,埃曆克斯,不管你怎麼看它。利貝爾落到了克格勃手中,用不了很長時間他就會招供的。而這只能意味著一件事—— 穿黑制服的人將要光臨這個地方。”


“如果你認為我到了這個時候還會放棄,杰克,那麼你是瘋了。”


“我跟你說了,一切都結束了。為什麼還要這麼死腦筋?”

史朗斯基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但他的聲音里全無戲謔的語氣。“是直覺,要是你樂意相信的話。這是這輩子的一個壞習慣。除此之外,現在放手還會白白浪費一個好機會。”


麥西搖了搖他的頭。“你是在白白送掉你的命,還有安娜和依麗娜的命。”


“華盛頓派你長途跑來這兒並不只是要來談談。你來這兒是要喂一粒子彈給我,對不對,杰克?”


麥西默不作聲,但史朗斯基看見了他臉上的複雜表情。“你怎麼能這樣做,杰克?要殺死安娜和我?”


“要是我逼不得已的話。”麥西冷冷地回答道。


“你的眼神卻不這樣說。你心底里並不想這麼做,杰克。”


“這牽涉到更大的利害關系。這不只是關系到你們的性命問題。莫斯科是巴不得你們兩人活著。一旦他們人證物證俱全,他們就有足夠的理由發動戰爭。”


“照你的意思就是,要是事情出了岔子,華盛頓就要人頭滿地了。”史朗斯基站起身來。“你不是一個人來這里的,是不是?”


麥西平靜地說道,“這幢別墅被包圍了,前面和後面都封死了。沒有出路可逃。”


史朗斯基沉思了一會兒,然後說道,“莫斯科又能得到什麼樣的證據說我來這里要殺斯大林?”


“我跟你說了,他們已經得到了證據。只等找到了你們,他們就會用上這證據。”


“我可不象你這麼確信。再說,我是永遠不會讓他們活捉我的。你們認為莫斯科會告訴全世界有人鑽空子潛到斯大林身邊要殺死他?要這樣你們是大錯特錯了。這是克里姆林宮丟的最大的面子。他們會緊閉上他們的嘴巴而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而我要成功了,他們中的有些人甚至還會感激不盡呢。”


麥西想要站起來。


史朗斯基說道,“坐著別動。”


“那你不介意我抽煙吧?”


“抽吧。不過動作幅度小一些、慢一些。另外,給我也點上一支。”


當麥西遞給他一支香煙後,史朗斯基又坐了下來。“我從來沒想到事情會弄到這地步,杰克。你和我,就象兄弟殘殺。”


“事情並不非得這樣。你只要給我一句話,你現在就住手,我就帶你和她們跟我一起回去。這樣做是違背了我的命令,但我准備好了承擔這風險。就象你剛才猜的,我並不想看到你們中任何一人死于非命。”


“你倒是想得挺周到呵,杰克。但你怎麼安排把我們帶出去,在利貝爾已經出局的情況下?”


“明天早晨有一架軍用飛機飛往維也納。我能為我們大家安排好證件。”


“那要是我不同意呢?”


“你們不會活著離開這里。你,安娜和依麗娜。”


“你真的想把安娜也給殺了?”


當麥西默不作答時,史朗斯基說道,“那麼你只把她和依麗娜帶走,我一個人留下來完成這件事怎麼樣?”


麥西搖了搖頭。“沒有折衷的余地,埃曆克斯。要麼你們全部,要麼一個不剩。所以我想她的性命是掌握在你手中。”


史朗斯基氣苦地輕笑了一下,“我們這是活在一個什麼樣的可怕世界啊,杰克?我們是好朋友,而現在你卻想要殺我。還要殺安娜。這真讓我的心都滴血了,但你還是要搞清楚。”


他雙指並攏作一個手槍的姿勢。“我已經花了這麼大力氣要來喂一粒子彈給這個世界上有史以來最大的瘋子,而你居然要我就此忘記它。你是比我還要瘋狂。”


“我跟你說了原因。華盛頓擔不起這個風險。”


“而你只會照華盛頓吩咐的行事?”


麥西焦躁地說道。“你這樣子只是在告訴我我在這里白耗費時間。”


當他探手撳滅他的煙蒂時,突然他的手抬起抓住了那把帶消音器的手槍。


但史朗斯基的反應和動作實在是太快了。他開了一槍,手槍飛在一邊,子彈擊中了麥西的手腕。


麥西痛得縮回身子,用手捂住傷處。


“你動作慢了一點,杰克。照理我應該打掉你的眼珠。或者我就應該直接結果了你讓事情一了百了。”


他從衣袋里掏出條手絹扔了過去。鮮血從麥西的指縫里直冒出來,他將衣服捂在傷口上。


“埃曆克斯,你是在犯大錯……你就聽我一句……為了安娜著想。”


史朗斯基的聲音里突然透著一股冷硬的語氣。“你居然還好意思提安娜?對不起,麥西,我不想再聽了。站起來。”


當麥西掙紮著站起身時,樓梯響起走步聲,然後安娜出現在門口。


當她看見麥西時,她驚張著嘴巴,想要說什麼,卻又一字說不出,她的臉上顯出震驚無比的神色。


史朗斯基朝她轉過身去。“我會等一下再解釋。去拿一些水來照應麥西。然後叫醒依麗娜。我們得離開這里。”

五分鍾以後路金抄道沖到列甯大街上,然後開向拉蒙基區。


帕沙想要喚醒利貝爾,狠狠地抽刮著他的耳光,並湊著他的臉大喊大叫著,但這個法國人仍耷拉著腦袋毫無反應。


蒙古人沮喪地說道,“該死的,這沒用,我們帶著他真是浪費時間。”


“再試試!”


他又試著,但法國人只是在他的昏睡中呻吟著。


路金懊喪地咒罵著。“別管他了。”


郊外的交通車輛變得稀少了,路面上積蓋著一塊塊硬雪灘。當他們開到羅蒙諾索大街的十字口並轉右後,路金看見前面一百米遠另一輛車的尾燈。


當他縮短距離後,他看見那是輛黑色的吉斯轎車,而在它的前面還有另一輛大轎車。


帕沙說道,“我想我們還是撞上大運了。”


前面的兩輛轎車在雪地上飛快地行駛著,但路金的車有防滑雪鏈,而且寶馬車又有著強勁的引擎。他踩緊了油門,並將車朝旁橫移了一點以便看得更清楚一點。領頭的那輛轎車絕對無誤地也是吉斯。


帕沙說道,“要是這是魯穆爾卡,而你搶他的頭,他會吐血的。”


“我又能有其他什麼法子?”


帕沙咧嘴笑了。“沒有,不過我倒很想看看這個王八蛋看見我們時他的那副嘴臉。來,讓我們看看。”


路金一踩油門。起初的那瞬息間,寶馬車的輪胎飛轉在雪灘上,給人一種倒轉的視覺,隨即那雪鏈咬住了地面,那強勁的引擎一記猛吼,路金將方向盤打向左。


他超過了後面的那輛吉斯。里面是四個粗壯的清一色衣服的人,當寶馬吼叫著從旁超過時,他們朝它掃了一眼。


而然後一下子,路金跟領頭的吉斯並駕齊驅了。


他朝右迅速掃了一眼,帕沙也跟他一樣側頭看了看,先是睹見那駕駛員,然後是魯穆爾卡坐在乘客前座位上。路金又踩了下油門,寶馬車一發勁躥向前面。


那駕駛員和魯穆爾卡瞟了眼越過他們的路金。


有那麼片刻,魯穆爾卡的臉被朝後閃的路燈的光線晃照了一下。當他看清路金的汽車時,臉上是一副驚訝、不可思議的表情。


帕沙搖下他的窗子,傾出身子朝著魯穆爾卡伸出他的中指。“好好坐穩了,你這糞桶。”


魯穆爾卡的臉立即被這個手勢激得變色,然後他的臉扭曲了,當寶馬車疾沖向前時,只見那張激怒的臉被一甩而過。過了片刻,路金又回到車道上,但仍保持著高速。


帕沙靠回座椅縱聲大笑。


路金說道,“你非得總要這樣嗎?”


“去他狗娘養的。我才不管它什麼後果呢。”


“你這蒙古人,你是無可救藥了。”


“這是血統注定的。老祖宗是成吉思汗,你有什麼辦法?”


利貝爾在後座呻吟了一聲,似乎要醒過來了,但然後又昏睡過去。路金瞄了眼後視鏡。


後面的兩輛車已經在拼命加速,要追上他。路金感到他前額上已在滴汗了,他問帕沙道,“還有多遠?”


“我想還有四公里。保持速度,要運氣好的話,在那些王八蛋追上我們的屁股前我們剛好能在別墅辦完我們的事。”


史朗斯基吹滅了油燈,整個房間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他打開手電筒,另一只手握著托卡雷夫。他將光束照在屋子的一個角落上。


麥西坐在地板上,他的手被反綁在身後。安娜和依麗娜擠縮在一起坐在他旁邊。她們都穿好了衣服,依麗娜的臉因害怕而變得慘白。史朗斯基對麥西說道,“你讓她們抽身離開怎麼樣?我自己另找機會。”


麥西避開看安娜,他說道,“我跟你說了,我不能這樣做,埃曆克斯。”


“你是個混蛋,麥西。她們已經跟這件事沒關聯了。這樣做有什麼傷害?”


“我得到的命令……”


麥西看見安娜直瞪瞪地看著他,她的臉上顯出受傷害的表情。史朗斯基已告訴了她麥西為什麼來這兒,他看見她臉上難以置信的反應。


麥西突然說道,“安娜,我很抱歉。我不想這麼做。如果埃曆克斯一意孤行我們全都得死。他必須得停止這件瘋狂的事。”


她的臉上閃過傷痛無望的表情,她將頭扭向一邊。“我覺得這已經不重要了,不是嗎,杰克?這已經不重要了。”


“快叫他住手,因為只有這樣我們大家才能活著離開……;你們沒有什麼出路可以逃了。”


安娜未及回答,史朗斯基怒聲說道,“住嘴,麥西。你要再發聲音,那就是你的最後遺言了。”

他關掉手電筒,移到窗子邊。他靜等著直到他的眼睛適應了周圍的黑暗,然後拉起窗簾露出點縫朝外張望。月光下,前園呈現著一片詭譎的寂靜。他睹見一條人影在院門口一閃,然後就不見了。他將窗簾放回原處,又打開手電筒並照著麥西。


“你在外面有多少人?”


麥西沒有作答。史朗斯基扳開托卡雷夫保險,瞄准著麥西的頭。“你要再磨蹭,我就崩掉你的頭。多少人?”


“有兩個人。”


“他們是什麼人?”


“是幾個月前我們空投的間諜。”


“說得再詳細點。”


“他們是以前的烏克蘭黨衛軍人。”


“你居然會挑上這種貨色來作搭檔,杰克。真是讓我吃驚。”


“他們要麼面對戰犯審判,要麼為我們工作。”麥西的聲音里有著焦切的語氣。“看在上帝的份上,還是讓我跟他們談吧,埃曆克斯……”


史朗斯基緊搖著他的頭。“你肯定他們的人數嗎?你要不要重新想一想?”


“我跟你說了,兩個人。”


“你最好還是別騙我。”他將麥西的武器扔給安娜。“他要動一動,你就朝他開槍。要是你不忍心,他就會殺了你。”


他遞給依麗娜那只手電筒。


“關掉它。等我回來再打開它。給我車鑰匙。”


依麗娜看著他語無倫次地說道。“我們不可能活著跑出去了。我們都會沒命的……噢我的上帝……!”


這女人嚇得渾身發抖,史朗斯基抽了她一記臉,厲聲低喝道,“閉嘴,你就照我說的做。這樣興許我們還可以留著性命離開這里。車鑰匙。然後關掉這手電筒。”


依麗娜摸索著尋到車鑰匙,將它們遞給史朗斯基,然後關掉了手電筒。房間又一下子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他們聽見門輕輕地嘎吱一聲,史朗斯基離開了房間。


廚房里是一片漆黑而且非常的冷。


當史朗斯基邁進里面,他看見那扇通向外面的門半開著。他無聲地穿過房間朝後園張望著,手中緊握著托卡雷夫以備萬一。


在皎潔的月光下,積雪的花園呈一片灰白色。他的眼睛在樹林和汽車處探索了很久,想要感覺到點動靜,但只見靜止的陰影和黑暗。


他不知道麥西講的是不是真話。外面很可能是超過兩個人,他們可以隱身在任何地方,但只有一個辦法可以搞清楚。


他扳開了托卡雷夫保險,將他身子緊貼在地面爬出門。過不一會,他匍匐爬過冰冷的天井碎石板地,一直來到那木棚子。


他靜趴著看有無任何動靜,當沒有什麼異樣時,他站起身,打開駕駛座旁的門,將鑰匙插入發動孔,然後讓車門半開著。


他剛想往前移身,只聽見他身後傳來一記輕微的咯嗒聲,一個聲音在用俄語講話,“放下武器,把手舉起來。然後慢慢地轉過身來。”


他扔掉了托卡雷夫,武器掉在地上。他轉過身去,看見一個年輕的人站在十英尺遠的陰影下。


那個人邁步走出陰影。他身材壯實,手里握著一把手槍。那人咧嘴笑著。“我很佩服你,你移動得非常靈巧,但還是靈巧得不夠。我的那美國朋友在哪?”


“在屋子里。”


“死了嗎?”


“我想,還活得好好的。”史朗斯基朝花園里點了點頭。“你們應該是兩個人。你的同志在哪里?”


“你很快就會看到的。轉過身,到屋子去。我警告你別耍花招,我可是個神槍手。”


“隨你怎麼說吧。只是有一件事你疏忽了。”


“噢?是什麼?”


“這個。”


那支帶消音器的奈琴特露了出來,並噴了下火。那人毫無機會反應。這一槍准准地打在了他的鼻梁骨上,他朝後跌在汽車上,然後軟軟地滑倒在地上。


史朗斯基忙蹲下身子,靜等著可能因這消音器的槍聲而引起的任何反應,當沒什麼動靜時,他拾回托卡雷夫,然後將尸體拖到木棚子後面。


第二個烏克蘭人蹲在前花園的灌木叢里並豎起他的雙耳。他肯定他聽到了什麼聲響。


是什麼,他無法確定。


人語聲?或者是風在樹林里的呼嘯聲。他移了移他厚實的身子,微微直起腰來。他將卡拉什尼科夫放在他一邊的地上,搓著他的兩腿以促進血液循環。他媽的情況到底怎麼樣了?那美國人這個時候應該出來了。
他看了下他的手表。


那夜光指針指著是十一點三刻。他再等幾分鍾,然後他就潛往那屋子。在這同時,任何人要走出那門,那就是死路一條,這毫無疑問。


很奇特,但這種氣氛給他一種奇異的興奮感。這就象過去的年代,在高加索潛行追擒赤色抵抗分子。所缺的只是他的那套黨衛軍制服和一支精良的德國MP-40沖鋒槍。


他微笑著,拿起他的武器,又蹲下身子,靜候著。


“開手電筒。”


依麗娜打開手電筒,史朗斯基站在那里低頭看著麥西。“看起來你說的數目是對的,杰克。不過你已經失去了一個人。告訴我前面屋子外的那個人情況。”


當麥西不回答時,史朗斯基將托卡雷夫按在他的頭上。“告訴我,不然我就不客氣了。”


“他的名字叫波里斯•;庫瓦爾。一個前烏克蘭黨衛軍上尉。”


“他厲害嗎?”


麥西點了點頭。


“怎麼個厲害?”


“是我們訓練過的最優秀的一個人。他不需要什麼特加訓練。在我們訓練之前他就很出色了。”


“武器呢?”


麥西沉默了。史朗斯基說道,“要麼你告訴我,要麼我把你扔出前門,我們來硬的。”


“一把卡拉什尼科夫。”


史朗斯基輕輕地吹了記口哨。“那麼我想我們是碰上麻煩了。”他轉頭對安娜和依麗娜說道。“我們從後面走。麥西也一起走。等我發聲了,你們就全鑽到汽車的後座,而且低著你們的頭。其他的就留給我。”


當安娜站起身時,麥西抬頭看著她。他們的眼睛交會在一起有好一會,他看見她臉上的表情,他們之間的所有信任都被摧毀了。


他想要說什麼,想要解釋,但她已走開了,朝門口移去,依麗娜顫抖著身子跟在她身後。然後史朗斯基將他拎起身並推著他跟在她們後面。


帕沙看著街道地圖,路金則在駕駛著。


路金問道,“還有多遠?”


“下面一個彎我們就到了。”


“一分鍾以前你也是這麼說的。”


“他媽的這些街道下了雪都是一個模樣。”


路金方向盤打右進到一條又寬又長、沿排種著樹的路,兩邊都是別墅房子。他停在兩條路的交叉口。那些房子都無燈光,象是無人居住。


帕沙從後座抓起一把小型沖鋒槍將它橫在膝腿上。


“那現在要怎麼樣?”


路金熄掉了車燈。只有月光灑照在雪地上泛起些光亮,這路籠罩在一片詭秘的寂靜中。


“我希望我能知道。”


“真要命,尤里……;魯穆爾卡馬上就要到這了!”


“我得跟史朗斯基談一談。”


“那麼我倒希望他會聽你,因為要不這樣你就沒命了。”


“我想一個人進去。我要你等在外面。”


“你想干什麼?去敲敲門說你是來作一次拜訪?史朗斯基只要一看到你就馬上會打爛你的腦袋。你得另想法子。”


“沒有時間再另想法子了。”


忽然一道光亮在後視鏡里劃過,路金看見他們身後路的遠盡頭有車頭燈光圈冒出。


帕沙朝後望了一下說道,“這些王八蛋已經趕來了。看起來我們是找對地方了。”


路金看見那些車頭燈光朝他們這邊而來,便說道,“你認為你能拖延他們一段時間嗎?”


“你的意思是朝魯穆爾卡開火?”


“在黑夜里他們搞不清發生什麼事,而且不會知道誰在朝他們開槍。只要打扁輪胎就行了,這樣可以讓他們慢下來,然後到別墅跟我會合。”


“那是假設你還活著。好吧,那就干吧。”

“小心點,”路金提醒道。


帕沙鑽出車子,抓著沖鋒槍消失在街角。


那法國人,利貝爾,仍歪斜著身子癱在後座上。


路金換上檔,將車頭轉回到街上。他一邊開著一邊數著房子,然後他看見了那幢別墅。


燈都熄了。他又開了五十米到下一個同一路邊的別墅。這房子看起來沒有人住,車道是空著的,所有燈都暗著,窗格也都關合上了,以避冬天的風雪。他慢下車速,然後迅速拐進車道。當他正想要跨出車外時,利貝爾呻吟了一聲,似乎要從昏睡中醒過來了,然後他的頭一歪,又沉睡了。


路金解開法國人的手銬,將一只銬子銬在後座的門把上,然後跨出了車外。


他到底要做什麼他到現在還不知道。但不管怎麼樣,他得要動作迅速。現在分分秒秒魯穆爾卡會沖到那街角,而帕沙會馬上開火攔截。要是史朗斯基在里面,他聽到了槍聲只會把事情搞得更複雜。


帕沙偷來的檔案此刻放在路金的衣袋里。


他松開他的槍套蓋,打開他的手槍保險,但仍讓槍留在槍套里。他不想要用它,但他不能有絲毫的疏忽。


他迅速移身到車尾,打開後蓋箱。他在工具和備用胎處摸索著,直到他發現了一塊油膩的布。這是從一件白襯衫上剪下來的,上面都是機油和汽油的汙漬。他找到了車胎撬棒,將這塊白布縛在棒端上。


這是塊臨時將就的和平白旗,但它必須得起到路金腦子里期望的效用。這真是荒唐滑稽,他心想著。他准備去敲前門,把史朗斯基叫出來,而希望他能有一個合作的反應。這樣做風險真的很大,近乎于在找死,但他別無他法可想。


他迅速地動作著,將後蓋再關上。突然他聽到街的遠盡頭響起一陣槍聲,跟著是輪胎的尖銳擦地聲。


這響聲似乎在充填著夜空,片刻間,又響起了另一陣開火聲,然後整個黑夜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全是嗒嗒的武器開火聲。


帕沙已經朝魯穆爾卡的車隊開火了,而聽這聲音,魯穆爾卡和他的人亦在還擊著。


汗水從每個毛細孔里滲滴出來,路金咒罵著,抽身奔向那別墅。

悠悠叻 2023-12-12 16:15

第五十五章



烏克蘭人嗅到了不祥的氣息。


他不喜歡這氣息,一點都不喜歡它。


那個美國人離開已經半個小時了,但到現在他還沒出現。


到底怎麼樣了?他死了嗎?或者還在房子里輕手輕腳地偷襲著他的獵物。


這個烏克蘭人是一個沉穩老練的人,他可以在這凍人的花園里蝸伏上整個晚上,但這一次一種直覺讓他躁動不安。


直覺告訴他事情不大妙。


就在剛才,外面街上冒出一輛轎車開近過來。他頓時緊張起來,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一下子緊繃著以防萬一。他透過灌木叢朝街道張望著,只見一輛德國的寶馬車慢慢地駛過來,那防滑雪鏈吱吱嘎嘎地碾壓著凍硬的雪漬面。


真奇怪,一輛寶馬轎車。那深漆色的車身在明淨的月光下光亮可鑒。挺漂亮的一輛車。他不能看清駕駛員的臉,但那個朦朧人影肯定無誤地是在朝別墅這邊看,而且看上去在後座還有另一個人影。


他媽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都已准備開火了,但那輛車卻開了過去。他聽見這輛車轉進街道深處點的車道里,接著引擎熄了火。他靜等著,聽見車門打開的聲音,然後又是另一記聲音。黑夜里這聲音聽起來很響,但再沒聽到其他什麼聲音了。


這里的別墅都沒人居住,他猜想只是在周末才被主人用上。或許是有一個別墅主人想要離開莫斯科市區到這里過夜?或許是一個男的帶著一個那在後座的女人跟他在一起?他剛才只是極短地掃瞄到後座的那個人影,他不能確定那到底是不是個女人。


媽的。


他豎耳傾聽著任何進一步的動靜,但什麼也沒聽到,然後他無聲地站起來。


或許他應該過去看個究竟?不管怎麼看待眼前情勢,他都不應該這樣呆守著。他打開卡拉什尼科夫保險,慢慢地鑽出灌木叢陰影。


就在他移身時,他聽到一陣槍聲如油爆鍋似地在街上頭響起。他一下子呆住了。


在廚房門口,史朗斯基朝月光下的後園張望了一下。


在他後面,安娜和依麗娜緊張急切地等著。麥西則在前頭,身子已在門口外了,他的手仍被反剪著,史朗斯基將槍按在他的後腦勺上。


“你先走,麥西,”他低聲道,然後轉向其他人。“我們輕輕而小心地移到車子那邊。不要出聲並且記住我告訴過你們的話。”


他推出麥西來到那碎石板地的天井。他半蹲著,以備交火,但當沒有什麼異樣時,他們迅速移到木棚子里,藏伏在斯戈達車邊。


他打開後座門迅速地將麥西推進去,然後安娜鑽進去縮在他身邊。


依麗娜已經坐在前面乘客座位上,當史朗斯基閃入到她旁邊的司機座位上時,他說道,“到目前為止一切還好。”


他輕輕地搖下司機座旁的窗子,然後他的手指觸到了那發動的車鑰匙,全身不由得緊張起來。他掛到第一檔,但他的腳緊踩著離合器。他躊躇著,瞪眼觀察著外面的車道以及車道後面的積雪街道。


街面上空無一人,沒有車輛的影子。


這段距離大約三十米左右,要是他能迅速地起速,數秒間就能沖過這段距離。


他轉動著車鑰匙點火。


引擎嘎嘎地一陣響然後又熄火了,史朗斯基的心頓時一沉。


而就在這同一刻,好似所有的黑夜鬼祟都一下子喧囂縱出。


一陣爆豆似的槍聲乍然響起,就好象黑色中什麼地方在放鞭炮似的,隨即是一陣尖厲的車胎擦地聲和急刹車聲。


斯戈達里的每一個人都抽緊了身子,史朗斯基如死人般地僵硬住了。


“這搞什麼鬼……?”


遠處又爆發起另一陣槍聲。史朗斯基忙再轉動車鑰匙點火,這一次引擎轟地一響發動了起來。


他打開車頭燈,燈光頓時灑亮了車道。在這同時,他嫻熟地松開離合器,直朝車道沖去。


當路金接近那別墅時,他全身繃緊。


他全身血往上湧,那槍火聲仍在遠處激烈地爆響著。他手上拿著那白布,當他探步走向那車道時,他睹見一條人影從前園的灌木叢里冒出。


一個大個子的男人,身材雄壯。他的手中有一支卡拉什尼科夫,人正朝著別墅的前門移去。


路金一下子怔住了身子。


那個人上半身隱在陰影里,他不能辨出這人到底是不是史朗斯基。


他還來不及作出反應,只聽得一台引擎轟地響起發動起來,兩道明亮的光束灑照在車道上。路金呆站在那兒不知如何是好。那個拿著卡拉什尼科夫的人看起來也怔住了,而然後一輛轎車吼叫著從夜色中冒出,沿著車道沖出,那車頭燈光劃掃過街面。


令路金震驚的是前面那個人猛然轉過身來,朝著從旁躥過的斯戈達一陣猛射。


路金忙躍身撲倒在地上,那武器一路掃射著,他聽到子彈穿透金屬車身的尖利聲,同時從那駕駛位上也傳來一陣回擊的槍聲。

斯戈達躥到街上,那人握著卡拉什尼科夫緊追在後,瘋狂地掃射著。


車窗嘩地被打碎了,汽車歪著車身在雪地上滑行著,然後它車頭突然朝右一轉,甩擺著車尾沖到街中央。


當它甩著車身時,一扇車後門被著這股強大的旋轉力一下子沖開,跟著一個人影急飛出來落到雪地上,在街道上一路滾著。


路金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切,那個拿著卡拉什尼科夫的人仍對著斯戈達追射著,而然後,路金突然瞧見車里是史朗斯基在猛打著方向盤。


那個拿著卡拉什尼科夫的人一口氣打光了子彈,他從衣袋里掏出另一個子彈匣,急速地裝入槍內並打開保險。


路金彎臂拔出了他的手槍,那個人猛轉過身來,當他看見身穿制服的路金時,臉上頓現出恐慌的表情。


他剛想要抬起卡拉什尼科夫,路金連發了兩槍,准准地擊在了他的胸膛上和脖子上,那人仰身倒翻在雪地上。


路金忙奔到街上,剛剛看見斯戈達的尾燈在雪地上正迅速地遠去。


“不……!”他絕望地大吼道。


身後傳來一記呻吟聲,路金疾轉過身,他看見那個從車里飛出的人倒在雪地里。他胸前受了傷,他的臉痛苦地扭曲著。然後他看見他的雙手被反綁著。


“耶穌……;救救我……”


這個人說的是英語。


有那麼片刻,路金怔怔地站在那里完全不知如何是好,然後突然間他聽到叫喊聲並看見有一串人影沿街奔過來,他們手中拿著電筒,朝著他這邊快步跑過來。


魯穆爾卡在前面領頭,他的手槍已拔出來。“不許動!站在原處不許動!”


見鬼,帕沙哪去了?


路金急亂地轉過身來,看見那輛斯戈達的尾燈已經消失了。他跪下身子,一把拎起那受傷的人的衣領,將他朝寶馬車拖去。


十秒鍾後路金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一排子彈射了過來,打飛起他前面的雪塊。


他回頭快速望了一眼。魯穆爾卡和他的人已追到不到五十米遠的距離。


“站住!你聽見沒有?站住!”


路金仍傾身拼力往前拖著,這人的份量就象一塊重鉛似的。當他來到車道上,他猛力打開寶馬前座乘客門,將那人拎起塞到里面,然後快速鑽進駕駛位上,轉動車鑰匙,引擎吼叫起來。


當他高速倒車到街上,兩個人已經奔上來了,朝著轎車開槍。


路金聽到子彈打在車身和玻璃上的聲音,後窗的玻璃嘩地一下被打碎了。


當他隨聲朝後望時,利貝爾忽然清醒過來,路金聽見一記呻吟聲,跟著是一個含糊粘滯的聲音問道,“我在哪……?”


“頭低下!”


他也沒等看清利貝爾是否照著話做,便拼急地掛上檔,頭緊低著,跟著猛踩一下油門,轎車吼叫著朝前沖去。


當他疾速地沿街駛遠時,子彈叮叮當當地在汽車底盤下爆飛著。


路金從後視鏡里睹到的最後一幕是氣急敗壞的魯穆爾卡在他後面的街中央狂奔猛追著,胡亂地開著槍,他的臉被狂怒扭曲得更加猙獰可怖了。

悠悠叻 2023-12-12 16:15

第五十六章



路金駕著車疾駛,臉上冷汗直冒。


他關閉著前燈以便他追上斯戈達時不被察覺,但這條公路沒有路燈,他發覺很難保持寶馬車能沿路筆直行駛。


時不時地他開得太偏了使得前輪擦到路邊的砌石,他又得再忙不迭地急打方向盤轉回來。


他剛才做的這一切簡直是喪失了理智,但他只知道不管怎樣,他非要追上史朗斯基不可。他現在看到的前方只是一片漆黑的夜色和空寂的街道。


那輛斯戈達可能領先了只有一分鍾光景,而這輛寶馬速度更快,所以它不會超前得很遠。而且,路金看到那潔白的雪地上只有一輛車的輪胎印,可以肯定這只能是那輛斯戈達。


他開到一個分岔路口。他看見車胎印通向左邊的一條路便跟了上去,在黑夜中他將車速加大到他敢駕駛的最高限。


帕沙怎麼樣了?路金心想一旦交火很激烈了,他就應設法跑回到那別墅去。


除非魯穆爾卡已經殺死了他?一轉到這個念頭,路金的心地便沉到一片絕望之中。但很快他又恢複鎮定,他了解帕沙。這人是桀驁不馴,但他那蒙古人的血液里也不乏狡敏的本性。路金猜想——也希望——這家伙已經設法使自己脫身了。


法國人現在在後座已經完全清醒了,那藥效已經過去了。那陣槍擊很明顯把他徹底嚇醒了。當利貝爾最後看見前座那個受傷的人時,他看起來突然大吃一驚,臉上現出疑惑的神情並脫口叫道。


“杰克……”


路金不知道這詞是什麼意思,這到底是英語呢還是法語。坐在他旁邊的那人近乎已失去了意識。他的頭無力地耷拉在胸前,喉嚨里一陣“咕嚕”響,緊跟著咳出一大口鮮血出來。


法國人顫巍著身子傾向前來用手搭著他的脈搏,一邊不解地問道:“這是怎麼回事?看在上帝的份上,你沒見他快要死了嗎?”


利貝爾那關切的語氣和舉動顯示他認識這個人。車子又顛了一下,輪子擦到了路邊的砌石,路金忙打轉方向盤將車回到埋在雪地里的車道。前座上的那個人跟著痛苦地呻吟著,他的頭被甩擺到了右側。


路金急切地問道:“你認識他?”


“是的。”


“他是誰?”路金發問道。


利貝爾看著他,心下猶豫著。“你是誰?我怎麼會在這里?”


“少校路金,克格勃的。我把你從盧比揚卡放了出來。”


法國人的臉上完全是被弄糊塗的表情,他陷于沉默中。路金猜想他受嗎啡的影響仍然還有點迷糊而還沒認出他原來在賓館里見到過。而且那法國人看起來苦頭吃得不小。路金還沒來得及再說話,他突然注意到前面一百米遠的地方有一對紅色的轎車尾燈,他的心怦怦急跳起來。他現在快要開到莫斯科河了,前面就是一座大橋橫跨著,通向諾夫德維奇。當那輛轎車拐上大橋,那尾燈照直往前移時,路金意識到這輛車是開向那舊的修道院。


這只能是史朗斯基。


從小別墅過來這一路上,路金只看到一輛車的輪胎印。史朗斯基很明顯是走投無路了,沒有其他任何地方可去了。這個廢棄的修道院還能臨時提供一下避身之處。


路金減速下來,將頭探出車窗張望著。他剛好看見路的左邊那開始延伸的修道院牆。當他看見那車慢了下來然後轉左開入那修道院的進口時,他只感到他的心跳又加速起來了。


他在後面保持著一段安全距離並仍關著前燈,他猜想那車里的人不會注意到他。但即便是隔有一段距離,他還是依稀辨覺到那是一輛淺色的斯戈達。


當他朝那個彎入口開去時,路金開始加速,開亮了前燈,徑直開過那里。他側首看了一下,只見斯戈達停在修道院入口處的外面,在五十米遠的地方。他睹見那玻璃碎掉的後窗,終于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再開了一百米,他熄掉了前燈,將寶馬車掉頭,朝向那修道院,然後拉上刹車並關掉引擎。當他靜坐在那里時,他只能依稀看見一條人影晃動,進入那拱形的入口。過了一會兒,那人影又回來了,鑽回到駕駛座,斯戈達開進那拱道便消失了。


路金靜等著,然後又發動了汽車,朝修道院開近。在離入口處五十米遠的地方他就關掉了引擎,讓寶馬靜滑著剛剛好停在拱道外面。他看見里面的大門開著。


前座上的那人又呻吟起來。


那法國人說道:“他要死了。看在上帝的份上想想辦法,快點!”


“聽我說,利貝爾,仔細地聽好了。我保證你不會受到傷害。如果你照我說的做,你就可以自由了。你想不想得到自由?”


利貝爾難以置信地盯著他。“有沒有人能好好地告訴我這到底在搞什麼名堂?我被人劫持,在一個臭哄哄的地牢里過了兩天,我的睾丸被一個神經錯亂的惡狂夾得半碎,他說我再也見不著天日了。而現在你又在問我想不想得到自由,這一定是出了什麼可怕的岔子。”


路金將手銬鑰匙遞了過去。“拿著,給你自己松銬。”


這一動作看起來是大出法國人的意外,他疾忙松開手銬,路金問道:“你的朋友是誰?”


利貝爾猶豫了一下,然後答道:“一個美國人。他叫杰克麥西。你要想知道更多的,可以去問你的同志魯穆爾卡上校。”


“等會再解釋吧。再說魯穆爾卡也不是我的朋友。要是我不把你從地牢里帶出來,他會對你下手更狠,這點我可以向你保證。不過現在我要你送個信到修道院里去。”


利貝爾那張疼痛的臉上現出迷茫的表情。“我不明白。”


“你在小別墅里的朋友們剛剛開車進到那里。他們里面有一個人叫史朗斯基。告訴他我要跟他談話。告訴他這十分重要並且我保證他不會受到傷害。”


路金看見法國人的臉上莫名其妙的表情。


“他會對你說的有懷疑,但讓他千萬相信這不是圈套。拿著這,我要你給他這個。”他從他的上衣口袋里拿出那份檔案紙並遞了過去。“叫他仔細地讀一讀里面的內容。告訴他路金少校發現了為什麼挑選他來追捕這個狼。等他讀了這以後我需要談談。”


利貝爾把握不定地皺著眉。


路金說道:“求你了,請相信我並照我說的做。我後面沒有人跟著,而且我保證你們不會有人受到傷害。讓史朗斯基確信這一切。要是你還不相信我那就拿著這槍。”


他將托卡雷夫從他槍套里拔出來遞給利貝爾。利貝爾沒有去拿那武器,路金一把抓過他的手,將手槍硬塞進他的手掌里並將他的手指握攏。

“拿著。你會駕駛嗎?”


利貝爾看起來還是感到一片糊塗。他點了點頭。


路金叮囑道:“那就把我的車開進修道院里面。告訴史朗斯基我在河邊等著。把你的朋友一起帶上。其他人或許能救他。”


他鑽出車子,攙扶著利貝爾邁出後座再移身進入駕駛座位,法國人又疼得眯起了眼睛。


“輕點,”他呻吟道。


路金將托卡雷夫和檔案塞入利貝爾的口袋里。“你覺得能行嗎?”


“朋友,現在只要不讓我回到盧比揚卡,我什麼都能行。”


“你感覺怎麼樣?”


利貝爾咕噥著。“就象有人在用火燙我右邊的睾丸一樣。”


路金在汽車里找到那塊白布並將駕駛座旁的窗玻璃搖下。“拿著這個。等你進到里面一直搖著它。”


法國人頓時緊張起來。“你覺得他們會開槍嗎?”


“為您著想,希望不會。”


“我想該是拗斷莫斯科皮貨生意的時候了。轉到其他更安全更太平的地方,象紐約。希望我好運。”


“走吧,拜托了。快點。記住我跟你說的話。”


利貝爾扭扭歪歪地開著車動往修道院的門口。當路金看見他消失在里面黑暗的院子里時,他聽到遠處一座大鍾在敲時,午夜十二點半。


他下坡走到河邊,這地方荒涼無人,凍結的河水在蒼白的月華下泛著銀光。他看到一張長凳,就彎身坐了下來。他從他衣袋里掏出煙盒,抖著手點上一支煙,靜靜地等著。


麥西又蘇醒過來,他坐在車子里。


一陣冰冷的寒流透過開著的車窗撲進來,刺齧著他的臉。然後陣陣的劇痛感在他全身泛起。他痛苦地呻吟著,舔了舔嘴唇上的血漬。他的雙肺和胸口感覺象在火燒一樣,但他的前額又感覺象冰一樣冷。他咳出一口血來,血噴在他的大衣上。


他心驚道:上帝,我要死了。


一個聲音說道:“別動,杰克。我們就要到了,你這個害人精。不過現在可別死在我的跟前。”


麥西只是迷迷糊糊地覺得拱道盡頭是一片銀光,一道敞開著的鏤花大門,再後面是帶花園的院地。車子慢吞吞地開著,最後停了下來,引擎也熄了火。然後坐在他旁邊的那個人手揮著什麼東西並大聲叫著。“我這里有一個受傷的人,基督在上!快幫幫我!”


那喊聲回蕩在院地的圍牆上。


接下來的時刻是死一般的寂靜,好似過了好幾小時。然後麥西聽到另一個聲音,是遠處傳來的,因太遠聽不清講什麼。


然後他旁邊的那個聲音又大叫起來:“不要開槍!麥西跟我在一起。他受了重傷。”


史朗斯基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手上握著一支槍。


麥西想要動一下身子,但他身上所有的部位似乎都失去了控制力,一陣奇異的薄霧蒙上他的全身,他在座位上身子往前一倒。

悠悠叻 2023-12-12 16:17

第五十七章



修道院的房屋是圍著院地而建的,因長期失修早已破敗不堪,幾近坍毀,在這舊教堂背後的聖器室也是一般模樣。這里沒有電,沒有大小便排汙溝,那牆上的石灰都大片大片地掉落下來。


安娜拿著一個手電筒照著,依麗娜攙著利貝爾,史朗斯基架扶著麥西進到里面。法國人看上去是步履維艱,但當安娜將電筒光照在麥西身上時,她不禁失驚地把手捂在嘴上。血在他的衣服上汩汩流出,他的臉象紙一樣白。


當他們一進入房間,史朗斯基便將麥西放下並對依麗娜說道:“把他衣服脫掉,盡量動作快一點。”


依麗娜走過去照他吩咐的做,但當她解開兩粒紐扣,看見那傷口時她便說道:“你是在浪費時間。他不行了。他流的血太多了。”她又轉向利貝爾,現在她的眼睛里冒著怒火,初時那陣又見到利貝爾的震驚已經過去。“你看看你都把我害成什麼樣子了?”


“我也一樣被害得這麼倒黴。”


“利貝爾,我真想殺了你,你這個混帳東西。”


“這不能怪我,親愛的。有時候事情就是這樣,人算不如天算。謝天謝地,至少我們倆人現在還活著。”


依麗娜氣得要跳起來了,她抬手朝利貝爾的臉上扇去,但利貝爾側頭躲過,並哭喪著臉說道:“別這樣,心肝,你就看不出我挨的揍已經夠多了?”


史朗斯基邊搭著麥西的脈搏邊朝他們大喝道:“你們兩個人以後再吵行不行?依麗娜,到外面去看看能不能找到點水。我們得清洗這些傷口。”


依麗娜還想要駁嘴,但當她看見史朗斯基的臉色時便急忙無聲溜了出去。


利貝爾對史朗斯基說道:“我受人之托要交給你這些東西。”他拿出那份檔案紙和托卡雷夫。“這是轉達路金少校的問候。我想你們倆人應該互相認識吧?”


史朗斯基立時僵住了身子,臉色大變。


利貝爾續說道:“是路金開車帶我們到這。他是一個人,並叮囑我轉告你他保證不會傷害你。他說讓你千萬相信這不是個圈套,他後面沒有人跟著。”他看見史朗斯基臉上一副迷惑的表情便說道:“相信我的話,我不知道這個少校是哪一路的人,但肯定不是幫克格勃的。他剛剛救了我。對了,你現在拿的是路金的手槍——他現在身上沒武器。”


“你能不能告訴這是怎麼回事?”


“我現在只能憑直感了。這所有的事情越來越讓人弄不明白。一會兒我身在巴黎,接下來一眨眼我在莫斯科的一個臭哄哄的地牢里被嚴刑拷打,我的一個睾丸也被重新整形過了。又過了一會兒,好象要彌補這一切,我又逢凶化吉了,一個獨臂的、倒戈的克格勃少校來扮演拯救天使,讓我脫身自由。人生真的是千奇百怪。”


“路金現在在哪里?”


“在外面河邊等你跟他去會面。他說他要跟你談談並說這很重要。”利貝爾指了指檔案紙。“但你先讀讀這。他說還有其他東西要告訴你。那個路金少校發現了為什麼他會被選擇來追捕那狼的原因。不知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史朗斯基打開手電筒,滿臉的迷惑,他打開那檔案紙。


利貝爾朝安娜轉過身去。“你一定是那個我要帶的乘客吧?我恐怕今晚過後我們能跑出莫斯科城就算不錯的了,更別提要跑到芬蘭去了。看起來是沒有生路了。”


安娜還未及回答,麥西痛苦地呻吟了一聲,她忙轉向他。他在不斷地流血。安娜將一只手覆在他發燙的前額,緊緊地抱住他,喃喃輕語道:“挺住,杰克。別這樣離開我。”


突然間麥西的眼簾眨動了幾下,他的說話音混雜在咯血聲中。“安娜……”


“噓——不要動,別講話,杰克。好好躺著。”


“安娜……原諒我……”


麥西又咳出大口血來,血滴淌在他的嘴腮邊。他的眼睛閉上了,頭朝旁一歪。安娜禁不住淚如雨下,她朝史朗斯基轉過身去。“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就不能想想辦法嗎?”


但他根本就沒有在聽。他靜站在那里,手拿著那檔案紙,臉上是一種古怪的表情,先是茫然,然後突然間臉色變得煞白,她以前還從沒見到過他的臉有這樣慘白過,他身子完全僵住了。他手里拿著一張照片,不發一聲地緊盯著它。


安娜又朝利貝爾急呼道:“快想想辦法!”


利貝爾移近身來,用手搭著麥西的脈,正在這時,依麗娜提著一個盛著濁水的歪癟鉛桶走進來。


“我能找到的就這個了,一個桶里溢出的冰水。”


利貝爾抬起頭來,松開麥西的手臂,讓它無力地垂落下來。


“我恐怕我們是在浪費時間。他死了。”


天上開始飄雪下來了,那冰凍的河面在黑暗的夜色下蒼白得象幽靈匍伏著。透過遠方岸邊的銀樅樹,路金能夠看得見莫斯科市區的燈火。在遙遠處,克里姆林宮那高聳的紅五星在絮絮輕飄的層層雪花後一閃一閃地發著光,就象燈塔上的燈標似的。


史朗斯基就坐在他身邊。兩個人都是木然地坐在那里久久地一動未動。史朗斯基臉上震驚的表情仍未消去,他的手上還捏著那份檔案。他是小心翼翼地挨近到岸邊的,一開始還持有幾分警惕,但當他一看到路金那張備受心靈沖擊的臉龐時,當他們四目相對時,只需一眼就告訴他沒有什麼可擔心害怕的了。兩個人久久地坐在那里相對無語,到最後,似乎是為了打破兩人間的緊張和沉默,路金開口問道,“你的朋友,他沒事嗎?”


“他死了。”


“我很遺憾。”


“我們大家都是。但實在是沒有辦法。”


路金緊緊地盯著史朗斯基。“你都看了那檔案?”


“看了。”


“那你相信你讀過的這一切?”


“本來我還有點懷疑,但現在…… 現在離你這麼近看著你,是的,我相信。而且聽利貝爾講述的那一切,說你救了他和我們。要是你不是真心誠意,你不會去攪弄這些麻煩的。”


路金抬眼看著夜色。“誰會料到這一切?現在你知道了為什麼我會被選來一路追殺你。斯大林的一個惡作劇。挑動兄弟互斗,骨肉相殘。”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又長長地吐出一團熱氣並搖了搖頭。“我到現在還無法相信這一切。”

史朗斯基溫聲說道。“告訴我那天晚上我離開孤兒院時發生的事。還有那以後發生的事。”


路金看著他。他的眼角不禁溢出了淚水,聲音因觸動情感而哽咽起來。


“一定要講嗎?”


“我需要知道,匹提亞。”


“這都已經過了很久了有人叫我這個名字。它都變得陌生了,象是前一輩子的事了。太多太多的過去事我給鎖藏了起來。這真的象是一場可怕的噩夢,我還以為我都已經把這一切深埋隔絕了起來,直到我讀了這份檔案。”


“你應該告訴我這一切。”


路金不無傷痛地搖了搖頭。“這都沒用了。二十多年了,我千方百計地想要忘卻。而且或許對你來說還是不知道的好。”


出于一種難以言狀的情感,史朗斯基靠過身來握著路金的手。


過了一會兒,路金止住了他的悲傷。史朗斯基將手輕輕地搭在他弟弟的肩上,“慢慢來,匹提亞。”


他們坐在那里好一會,路金還是不發一語。然後史朗斯基說到,“那個時候,和你還有卡蒂婭在一起似乎就是我生活的全部了。當我那天晚上在孤兒院把你們倆留在身後時,我感到我失去了全部的東西。我再也無法知道你們倆人怎麼樣了,會有什麼樣的事發生在你們身上。之後的日子這種痛苦要比簡單地知道你們死了還要折磨人。這就象有人在我的心髒里割掉了一塊,那割空的地方原本是應該裝著你們倆個的。我需要知道。”


路金扭過頭去。朝市區的那個方向,透過蒙蒙的雪絮,依稀可見遠處交通車輛移動的燈點。這一景象看起來是如此的平靜如常,但他那起伏的內心世界卻是難以平定。他感到胸口如刀割般的刺痛,他轉過臉來。


“你逃走的那個晚上,我和卡蒂婭都依在窗口看著你。這就象又一次失去了爸爸和媽媽。一樣的傷心,一樣的痛苦。卡蒂婭根本就沒法被勸住。她太愛你了,米契亞。對她來說,你就象父親和母親。


“你逃走的時候應該是凌晨四點左右。卡蒂婭傷透了心,她的小身子一直在抖。我怎麼也無法讓她停住。一個看護來到宿舍並看到了我們。當她發現你不在了後她拉響了警報,把我們倆人關入了地下室的小間。從秘密警察部門來了兩個人。他們逼我們告訴他們你到哪里去了。他們威脅說我們要不說就把我們給殺了。” 他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著。“卡蒂婭才五歲,但他們照樣毆打她,虐待她,就象折磨我一樣。”


“過了三、四天,他們告訴我們,你不會回來了。你的尸體在靠近基輔車站的一段鐵軌上被發現,是讓火車壓死的。這以後卡蒂婭就不對勁了。這就象她心靈深處的一盞燈熄滅了。我看著她的臉,她的兩眼空洞無神。她不吃也不喝。一個醫生被叫了來。但是來孤兒院的醫生是根本不會管你死活的。這里有這麼多的孤兒,少一個根本無所謂。”


他猶豫了一下。“第二天他們把我送去了一所教養學校。秘密警察就是常常從這所學校里招人到他們的部門去。卡蒂婭被他們送到明斯克的一所孤兒院去,我從此再也沒有看到過她。”他抬起頭來看著。“只不過它不是一所簡單的孤兒院。它是一所特殊的醫院,專門為那些特殊的孩子們的。”


“什麼意思?”


“它是那些智障人的收留所。那些狀況很糟糕的人會被關在封閉的小房間里,用鏈子系在他們的床架上,就象動物一樣。卡蒂婭變得是那麼地自我封閉,他們就把她一個人關在一個小房間里。其實她的智能根本就沒什麼問題,只不過是她的心被碾碎了,沒有人能打開她的心靈窗戶。”路金停頓了一下。“當戰爭爆發後,德國人往前推進時,斯大林發布命令,所有那些特殊醫院里的病員要被清理掉,以節省食物供應。他們把病員們一批批地帶到林子里再把他們槍殺了。卡蒂婭是他們中的一個。”


一陣長久的沉默過後,史朗斯基臉色蒼白地抬起頭來。“那麼卡蒂婭全是為了我的緣故而死的。”


“不,不是因為你。別責備你自己。你做了你應該做的事。”


“但如果我留下來的話,她就可以活著了。”


“不管你怎麼想,你逃走是對的。留下來只會把你也給毀了。就象已經把我給毀了一樣。不是指肉體上的,是靈魂上的。我,我已經變成了一個我們父母可能最不想看到的那種人。”


史朗斯基站了起來。他深深地吸了口氣並緊閉上雙眼,好象這聽到的一切給他帶來的痛苦實在是太大,太難承受了。


“告訴我你後來怎麼樣了。告訴我你怎麼會發覺真相的。你們的人怎麼會知道我的行動任務?”


路金告訴了他。史朗斯基只是站在那里傾聽著,不發一語。


最後,路金說道,“你現在應該知道了要殺死斯大林是不可能的。”


“或許這不可能的事更加吸引著我。況且,這事仍然有辦法可想。”


“怎麼行?”


史朗斯基遲疑了一下,說道,“首先,我需要你保證你不會出賣我。我得確保我能真正地相信你。”


“我永遠不會出賣你,米契亞。過去不會,將來也不會。你相信我的話。你已經相信了我走出來到這邊。所以現在相信我好了。”


史朗斯基思索了一會兒。“沙皇那些舊的逃生隧道有一條是從布爾曉埃大劇院通到克里姆林宮的第三層,出來就到斯大林房間的旁邊。那就是我可以進去的路。”


路金搖了搖頭。“你是在浪費你的時間。因為現在受到生命威脅,斯大林已經搬到他在孔策沃的別墅去了。而且由于這威脅,那里的警衛要比克里姆林宮的更嚴。除此之外,所有克里姆林宮的秘密隧道也都加派了崗哨。你還沒靠近那地方,你就會被打死。”


史朗斯基半露出笑容。“當牌局對你不利時,那就重新洗牌再來。還有一個應變計劃。有一條秘密的地鐵線從克里姆林宮通到別墅。這條線路只是在斯大林緊急情況下才用到。在克里姆林宮附近可以潛入到這條線路,然後直接摸到那別墅下面。”


“我知道這地鐵,但你可以肯定那條線也會被嚴加看守著,尤其是現在。在你摸近斯大林別墅的任何地方之前你就會被打死。況且,那里每一處都有持槍警衛,周圍的樹林都埋了地雷。你這是在自殺。”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了。但只要有一線機會,我就要去試一下。”


“即便讓你靠近身了,你准備怎麼殺了他?”


“這個,我恐怕連你都不能知道,弟弟。不過要是讓我靠近他身了,我肯定會讓斯大林為他所作下的惡孽嘗到報應的。”


路金不禁沉思著,他的雙眉因思考著什麼而緊蹙著。“或許另外有一個辦法可以混進那別墅,這樣會牢靠點。只不過要付出一個代價。”


“什麼代價?”


“我們倆人的性命。”


史朗斯基猶豫了,然後搖了搖他的頭。“我,我自己是准備一死了。但這不是你的決斗。”

“你錯了。這件事對我來說跟你一樣的關系密切。你和我,我們是同一硬幣上不可分拆的兩面。我們倆都可以對施加于我們身上的事還以顏色。斯大林有一個死亡之約。一個逾期很久的死亡之約。我要確保它得以踐行。”


“那你妻子呢?還有她懷著的孩子呢?你不能那樣做。”


“我必須那樣做。而且沒有我的話,你無法采用我想到的辦法。你的朋友們還可以有機會跟著利貝爾逃到邊境。那個我告訴過你的上校,魯穆爾卡,可能會懷疑到利貝爾的火車被利用,並會想法截住它。但如果事情是照我的計劃進行的話,那整個克格勃就會陷于混亂,而你的朋友們就正好可以趁亂離開。這是他們唯一的機會,盡管機會很小。我會想法讓他們安全到達邊境。娜蒂亞可以跟他們一起走。反正過了今晚,我都是死路一條。要留在蘇聯,娜蒂亞一點出路都沒有。跟著利貝爾一起走,她可能還可以越過邊境。”


史朗斯基緊緊地盯著他。“你確定要這樣嗎?”


“我一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確信過。”路金停頓了一下。他的語氣變得很堅決。“但是一個條件。那就是最好別讓娜蒂亞知道我們要做的事。以及為什麼我們要這麼做。事情弄到這地步已經夠她亂的了。就讓她認為,我抓住了你,但我們達成協議。我允許安娜和你的朋友們逃離,而你作為回報同意讓她跟他們一起走,因為她的生命危險。你確保你的朋友們告訴她我過後會在芬蘭跟她會合。確保他們告訴她這些。她就可以少擔憂些。但是你別跟他們講我們的身世。他們不會相信的,而且事情對他們來說也已經夠亂的了。”


“那我怎麼跟他們講?”


“就說我無法向貝利亞交差而性命難保。現在我們已經達成和解,作為回報讓你的朋友們逃走。”


“你覺得他們會相信嗎?”


“我看沒什麼問題。安娜和利貝爾都知道我把他們放了後就徹底完了。他們知道貝利亞的厲害,也知道娜蒂亞會因為我做的這一切生命處于危險。”他猶豫了一下。“還有另外一件事在火車離開前我要去做。一件重要的事。”


“什麼事?”


路金告訴了他。史朗斯基的前額皺起了紋線,在這冰冷的夜晚,他坐在那里沉于思考中,好象在反複斟酌著全部的利害關系。


最後路金問道,“那麼,哥哥,你同意了?”


“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想到我還會慶幸自己當初放過機會沒把你殺了。”


路金笑了,是那種苦澀的笑。“或許這就是命。”


一下子間,史朗斯基整個人看起來如解脫了似的,他的雙肩松垂了下來,那久壓在身上的痛苦枷鎖被卸去了,好像他的內心世界被打開了。他吐聲道,“上帝,匹提亞……這真是太好了,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路金將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然後一把抱住了他。


當他們一起坐在那里時,雪開始下得更大了,在那些銀樅樹前密密地飄落著。在凍河遠岸的後面,莫斯科的燈火在慢慢地暗淡下去。這整個城市在這棉一般寂靜之中變得越來越凝沉了。


很長的時間後,史朗斯基看起來確立了信心,抹了一把他的臉,看著路金並問道,“那麼告訴我,我們怎麼樣殺了斯大林?”

悠悠叻 2023-12-12 16:19

第五十八章



亨利•;利貝爾吃力地坐在車站工作室的窗前,這是在莫斯科郊外一個靜寂的火車站里,他邊抽著一支香煙,邊心神不定地盯著隱在不住飄落的雪花後面的黑色夜景。


站在利貝爾身旁的那個男人長得出奇地精瘦,嘴角邊叼著根香煙。他戴了頂油膩的工作帽,在髒兮兮的大衣里穿著套火車司機的工作服,他邊用一塊油布擦著他的手,邊蹙眉露出一副苦躁的樣子。


一列火車停在外面的鐵軌上等候著,它的黑漆色機頭點濺著泥汙,那蒸汽從它的煙囪里一下一下地無力冒著。


那個男人說道,“前段時間你真讓我擔心,亨利。昨天我沒有接到你的電話,這本來是我們說好的。我便打電話到你的賓館,他們說你根本沒有到莫斯科。然後到了最後一分鍾,你卻又打電話過來說一切按我們說好的照舊。而現在我又看見你瘸著腿好象很需要買根拐杖。能不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利貝爾幾乎都沒有力氣抽完這根他三天來的第一支香煙。路金又給他打了另一針止痛嗎啡,他下體的疼痛算是消退了點,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發麻的感覺。但他幾乎無法行步走路,實實在在地他需要好好躺臥休息和一個好醫生。但現在這兩者都得往後挪一挪。他彈了下掉落在他的黑貂皮外衣上的煙灰,並朝那男人轉過身來。


“別管這些了,尼古萊。還是這樣說吧,我碰到了一段倒黴的經曆,但現在我還是在這了。”他不無厭惡地瞧了眼那廉價的馬庫卡香煙。“你應該給我弄點比這布爾什維克炮仗更象樣點的香煙。”


“我覺得它們挺不錯。”


“你從我這里刮去的錢也不少了,應該抽抽哈瓦那。什麼時候了?”


那男的瞄了下他的手表。“差不多要一點了。你的朋友們時間也扣得太緊了。你確定他們會來嗎?要是他們不來,我們兩個也可以省點力了。”


利貝爾狠狠地瞪著他。“他們會來的。你可別想賴了我們的協定。”


“嗨,我什麼時候有過對不住你?不過不管他們來不來,錢我還是得照拿,這可是我們說好的。”


“你會得到你的報酬的,尼古萊。只要貨送到。”


也就在這時,一對轎車的車頭燈從夜色冒出直開到車站工作室的右旁,利貝爾的心猛跳起來。史朗斯基從寶馬車跨出,跟著是路金,他仍穿著他的克格勃制服。


當尼古萊看見這身制服,香煙從他的嘴上掉落下來,他驚恐地說道,“列甯在上…… 我們完蛋了……他媽的這是怎麼搞的?”


“你用不著擔心什麼,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尼古萊,你的乘客們來了。”


“沒什麼大不了?難道你沒注意到,你的朋友穿著克格勃制服?”


利貝爾費力地說道,“幫我一把。”尼古萊攙他起身,法國人吩咐道,“在這等著。”


他打開車站工作室的門一瘸一拐地走出去。他沒走多遠,史朗斯基便已快步走近站台迎住他並問道,“一切都安排好了嗎?”


“我還沒告訴那司機有關我們的新安排。我想這最好還是等你們來了後再說。直覺告訴我尼古萊對這是不會高興的。路金少校的妻子聽到這新的變化怎麼反應?”


史朗斯基回頭掃了眼轎車那邊,路金正幫著其他人依序鑽出車外。他的妻子顫抖著身子扶著他的手臂跨出車外,一手緊抓著一只小拎箱,看上去是完全不知所措。


“講得輕點她是感到迷糊,再加上點不安。不過這也是可以預料的。”


就在這時,他們聽到門“哐”地一記響,那火車司機大步邁過站台走向利貝爾。


“亨利,他媽的這到底是在搞什麼名堂……?”


史朗斯基輕快地說道,“計劃有點變動。你多了兩個乘客。”


司機的臉騰地漲紅了,怒氣沖沖,他瞪著利貝爾。“這不是我們講定的。最多兩個。你想讓我靠牆站著被槍斃?”


“尼古萊,我恐怕情況出現了點變化。”


“隨你怎麼說吧。協定取消了。休想讓我答應這件事。”


利貝爾說道,“聽我說,尼古萊。你要得到你的錢的唯一途徑就是帶上這兩個附加的乘客。而且,我想這又給你增多了外快。”


“這不是我們原先講好的。何況這件事本來就已經夠要我們的命了,我可能永遠都沒有機會化這筆錢。別他媽的跟我纏了,亨利。我沒有這麼多的時間和耐心。這火車已經晚點了。我只帶兩個人,不再多了,要麼這樣,要麼拉倒。你他媽的當我這開的是什麼,一頭特洛伊木馬嗎?”


“只要所有人都安全地過了邊境,就再增加一萬盧布。我保證。這可是能買許多香檳酒和內衣給你的女朋友呵。”


尼古萊看起來有點猶豫了,然後他朝那綠色的寶馬車看了看,那穿制服的克格勃少校正攙引著更多的乘客從車後座出來,但在隨風斜飄的白雪下,火車司機看不清他們的臉。


“這都是些什麼人?”


“你的乘客,你只要知道這個就行了。是三個婦女和一個小孩。”


“這聽起來象是一幫寡婦和孤兒出遠門。可小孩是個麻煩。要是邊防的衛兵決定查看車廂而那小孩又哭了起來可怎麼辦?”


“只要你事情辦利索了,象往常一樣給他們上了油,他們就不會。而且,這孩子會被喂上鎮靜劑。她會一路睡覺的。”


尼古萊狐疑地看著,搖了搖他的頭。“這事還是太大風險了。”他朝史朗斯基揚了揚下巴。“這個又是什麼人?”


史朗斯基從他的衣袋里掏出了一張克格勃證件並朝那司機亮了一下。


“一個來救你性命的人,同志。”他朝那寶馬車望了一眼,路金帶著其他人朝站台走來。“你看見的那邊那個人是我的一個同事,少校路金。”史朗斯基停頓了一下以示效果。“他一手掌握了全部有關你那走私小活動的情況。事實上,要不是利貝爾先生和我出手干預的話,他都已准備好了逮捕你。”


尼古萊的臉變得更白了,他氣急敗壞地看著利貝爾。“你這混蛋。你還說我用不著擔心什麼。”


“你只要照吩咐你的做,就不用擔心什麼。”史朗斯基打斷他的話。“這當中的一名乘客是我們想要派到西方社會去的特工人員。要是你把她拉下不管,我本人可以向你擔保凌晨以前就會把你推到牆根前槍斃。”
尼古萊的臉一下子失去了血色,他驚慌無助地瞧著利貝爾。


利貝爾附和道,“這是真的,我恐怕是這麼回事。”


“那麼告訴我這是要干什麼?”


史朗斯基答道,“這是國家機密,不是你打聽的事。你就跟正常一樣運貨物,跟以前一樣,隱蔽好你暗藏的私貨。要是給我們搞砸了,你就得承擔嚴重後果。你覺得你能做好這件事嗎?”


尼古萊面如死灰,哀歎了口氣。“我沒有更多的選擇余地了,是不是?”


史朗斯基沒再理他,轉過身朝站台那邊的其他人健步走過去。


利貝爾說道,“輕松點,尼古萊。要看到光明的一面。”


“什麼?”


“你現在已榮升為給克格勃工作了。”


史朗斯基站在站台上,利貝爾在他身邊,他們看著尼古萊推開一節貨車廂的移門。他跨進去,帶著一把鋼撬棒和一袋工具。


利貝爾說道,“他不用費很大工夫就可以松開車廂地板。他已經讓那些木板漏風透氣,所以他們躲在里面不會窒息的。當我們行駛在去邊境的鐵路上時,你的朋友們可以鑽出來透透氣,但當我們過邊防檢查站時他們還得鑽回去躲著。這是假設我們能跑得到那麼遠的情況下。”


“給我一支煙。”


利貝爾遞給史朗斯基一支香煙並朝站台上那開著門的車廂邊的人堆看去。路金擁抱著他的妻子,利貝爾看見那女人在啜泣著。在他們旁邊,安娜•;克霍列夫用手臂緊緊地抱著她的女兒,依麗娜則在一邊哄著那小孩。


利貝爾問道:“你的那女同伴我知道,但那小女孩是誰?”


史朗斯基對著車站的立柱劃著了一根火柴。“她的女兒。那孩子原先在克格勃的孤兒院里。路金少校剛才仿冒了貝利亞的簽字把她放了出來。”


利貝爾嚇得臉色發白,說道:“我的上帝,這漏子可是越捅越大了。”


“跟等下今晚發生的事相比這一切根本算不了什麼。”


“希望你是對的。”


“我叫你幫的忙怎麼樣了?”


利貝爾從他的口袋里掏出一串車鑰匙並將它們遞給史朗斯基。“我能搞到的就一輛藍色的埃姆卡運貨車。是外貿部里我的一個老關系,他欠著我的一個人情,他將車停留在你指定的地方等著。到明天早晨他才會去報告車子被竊。”


“謝謝。那麼火車這邊怎麼樣?你也能想辦法嗎?”


“有點冒風險。我們在一個叫克林的火車站停一下,離莫斯科一個小時的路程,在那里再掛上一節運往赫爾辛基的貨煤。這應該化不了一個小時的時間。尼古萊應該可以拖到兩個小時,給機頭加點水,裝作有一點小故障要修理,但是他不能拖得超過這個時間。不然的話,鐵路局的人可能會懷疑的。所以如果你想趕上我們一起走,我建議別太遲了。”


“盡量想辦法捱得久一些。”


利貝爾苦笑地答道,“我想我們捱苦已經捱得夠久了,你不同意嗎?”


史朗斯基將香煙一扔。“高興點,亨利。至少你現在還呼吸著。這本來是還要糟。”


“這以後,我是再也不會光臨莫斯科了,再也不會象以前那麼起勁了。要是依麗娜脫身自由了,要是我們還能活得了守在一起,我想這還算是有點補償。你真的認為我們仍然有機會到赫爾辛基?”


“這是值得一試的機會。”


利貝爾皺起了眉頭。“請原諒我的好奇觀察。一個人在法國抵抗組織里混了四年,只要遇到事情後面有什麼蹊蹺,他總能感覺得出的。而眼前這整樁事情的安排肯定另有內情。我想我要是問你跟路金之間到底有什麼奧秘也是問不出結果的吧?”


“一點沒什麼可問的。”


利貝爾聳了聳肩,朝火車那邊點了點頭。“看起來你還有一場道別戲,我的朋友。我最好看看尼古萊弄得怎麼樣了。”


安娜將她的女兒遞給依麗娜,朝他們這邊走過來,利貝爾蹣跚著步子朝火車走去。


過了片刻,安娜的雙臂繞在史朗斯基的頸上,她將他緊緊地擁抱住。


“路金做的這一切,我真不知道該怎樣感謝他。”


“好好照顧他的妻子,這就是最好的感謝了。”


她緊盯著他的臉。“等下你和路金並不真的會趕來跟我們一起走,是不是?”


“噢,這我並不清楚。”


她研究著他的神情,她的眼睛潤濕了。“這是在撒謊,埃曆克斯,其實你心里清楚。求求你……現在改變你的主意還不晚。”


“我恐怕已經太晚了。”


然後她的雙唇緊按在他的唇上,他聽到她在低泣著。最後他掙開身子。很長的時間里他端詳著她的臉,然後他的手深情地撫摸著她的雙頰。“保重,安娜;;;克霍列夫。我祝你今後平安長壽,跟莎夏在一起有一個美好的生活。”


“埃曆克斯……別這樣……!跟我們一起走吧!”
火車突然鳴笛了,利貝爾出現在旁並說道,“再等下去我自己也要嚎啕大哭了。尼古萊都已准備好走了。開始動身吧,我的朋友們,這不是什麼生死離別。”


蒸汽機開始噴汽起動了,又響起了另一下尖利的汽笛聲,史朗斯基牽著安娜的手,將她拉往火車那邊。


路金幫助利貝爾登上車頭到司機邊,然後幫助其他人登上車廂。他們都在作最後的離別一睹;史朗斯基跟安娜,路金跟娜蒂亞,然後依麗娜拉上車廂門,並插銷關上。


利貝爾在機頭揮了下手。“再見了,同志們。運氣好的話,或許我們可以在赫爾辛基一起爆一瓶香檳酒。”


史朗斯基看見路金靜靜地緊盯著車廂,臉上現出一陣極其痛苦的表情,然後火車又鳴了一下笛開始駛動起來。當它徐徐駛離站台時,路金不禁將手搭在車廂門上,似乎極不情願讓它離開,然後火車頭加速了,車廂一節節地馳離而去。


史朗斯基問道,“你道別了嗎?”


“在這種情況下是力盡所能了。”


“娜蒂亞怎麼想?”


路金神色黯然地說道,“我想她並不相信我說的我們會再見面的話。但是她知道她現在這樣只能是最好的抉擇。這也是為了我們的孩子。剛才在我去接安娜的女兒路上,我去了一次列甯格勒火車站。我給負責通往赫爾辛基鐵路線的值勤官員看了貝利亞的信,並告訴他不管什麼情況這列火車都不得被截下或拖延,不然的話他就得面對貝利亞的暴怒和火槍行刑隊。希望他能照我說的做。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希望一點奇跡,他們大家都能活下來。”他掃了一眼周圍,臉上頓現出苦澀的表情。“我們生活在一個可怕的苦難世界里,哥哥,但你得面對它。安娜怎麼樣?你和她之間關系不同一般,是不是?”


史朗斯基聳了聳肩。“要是在另一個時間,另一個地方,在不同的場合下,誰知道又會怎麼樣呢?不過現在說什麼都已經晚了。”他停頓了片刻,然後語氣里帶著一種關懷的暗示。“不過對你來說改變主意還不晚。”


路金搖了搖他的頭。“這是為卡蒂婭。為我們的父母。為我們。”


史朗斯基搭著他的手臂。“我們最好走吧。時間不多了。”

悠悠叻 2023-12-12 16:20

第五十九章



天仍下著雪,路金將車停在克格勃總部側門的街對面。


當他熄火後,他轉向史朗斯基並說道,“給我十五分鍾時間。如果我到那時還不出現立即離開這里,越快越好。車子丟掉,到最近的一個地鐵站去。這以後我恐怕你就得一個人照你原先計劃好的自己摸著去孔策沃了。”


史朗斯基朝克格勃大樓點了點頭。“你再進去實在是太危險了。真的有必要這麼做嗎?”


“我得知道帕沙是否安全。我想讓他離開莫斯科。不然的話,今晚我們做的那些事被發覺了,他會被定上同謀罪的,而且毫無疑問他會被槍斃。兩個小時以後有一班火車開往烏拉爾,我想讓他帶上一套假證件乘這班火車。只要他隱身于自己的同胞之間他們就永遠也找不到他。”


路金掃了眼對街的大樓。那兩扇櫟木大門敞開著,再進內有一扇玻璃門通往里面的一個廳道。廳里面燈亮著,一個身穿制服的值勤門衛坐在廳里的一張桌子後面。


“再說,你還需要一套克格勃制服為了我們計劃好的需要。而且還有一個重要的電話要打,還記得嗎?”


史朗斯基點了點頭。“那祝你好運。”


路金鑽出轎車,穿過街道走入那側門。史朗斯基看著那個門衛檢查著他的證件,然後路金跨進廳內的一架電梯,人消失了。


史朗斯基坐在車內,他心緒不安地拿了根香煙並點上,然後又瞄了眼躺在後座上的那具死尸。


杰克•;麥西那雙無生氣的眼睛直直地瞪著他。


四樓樓面空無人影,辦公室里是一片黑暗。


路金跨進房間並合上門。他扳了下燈開關。房間頓時一片明亮,幾記嘿嘿低笑聲使得他疾忙轉過身來。


“歡迎歸來,路金。你加入我們一起真是太好了。”


魯穆爾卡就站在窗前,一支托卡雷夫握在他的手中。兩個相貌粗野、身著便衣的克格勃人站在帕沙的辦公桌前。他們手上持著橡皮警棍。帕沙被綁在一張椅子上,手和腳都被皮帶緊緊捆綁著,他的臉都已腫脹變形了,一片血肉模糊,簡直難以認出來。其中的一個人用手捂著他的嘴,當他松開手時,帕沙痛苦地咯著,那充血脹起的眼球在眼窩里不住地打轉。


路金的心頓時一沉。“這是什麼意思?”


魯穆爾卡跨向前來。“少跟我裝蒜,路金,現在再來這一套已經太晚了。解下你的手槍把它放在桌上。乖乖地放好。不然我會在貝利亞高興地處置你之前就打掉你的腦袋。”


路金解下他的托卡雷夫並將它放在辦公桌上。


魯穆爾卡勾了勾一根手指。“走近點。離那門口遠點。”


當路金剛一步邁向前,魯穆爾卡一拳狠擊在他的下巴上。他朝後跌沖到牆壁倒下來,但魯穆爾卡迅速地欺向前來,抬起膝蓋狠狠地朝他的肚腹一頂。


當路金軟癱在地上時,魯穆爾卡居高臨下地站在他旁邊,他的雙手叉在他的臀部上。


“我真不明白,路金。我本來還以為你挺有腦子的呢。你真的以為你今晚干了這一切以後就可以逃之夭夭了?破壞我去抓那美國人?放了那女人還把小孩從孤兒院里帶走?你一定以為我是個可以隨便擺弄的傻瓜。”


一縷鮮血流淌到路金的下頜。“不,只是一頭冷血、殘暴的禽獸罷了。”


魯穆爾卡抬靴一腳猛踩在路金的腿上。


“起來,叛徒!”


當路金沒有挪身時,魯穆爾卡凶狠地揪住他的頭發將他拖到一張椅子上。他瞪著他的臉。“你知道我不明白的是什麼嗎,路金?動機。但這當中一定有個解釋的。這總會有的。而且你會解釋給我聽的。”


他將手槍放回他的槍套,隨即那根馬鞭出現了。冷不防地馬鞭在空中呼嘯揚起,在路金的臉上狠狠地抽了一記。


當他痛得頭朝後一縮時,魯穆爾卡又揪住了他的頭發。


“一個小小的回報。但是跟貝利亞將要給你的回報比起來還算不了什麼。有趣的是剛剛發現你的妻子沒在家里,路金。半個小時前我讓我的人到你的公寓跑了一趟。毫無疑問你認為她在別的地方會更安全些。但你不必多慮,我們會找到她的。而你知道等我們把她扔進地牢里,我會怎麼對付你的那臭婆娘嗎?會玩得她爬不起身。”他獰笑著。“當然,要是有一點合作精神,你可能會發覺我還有一點慈悲心。你在玩什麼把戲,路金?”


“見鬼去吧,”路金啐口罵道。


魯穆爾卡臉上的肌肉繃緊了。“你讓你這里的矮個黃種朋友巧妙地絆住我們,好讓你溜走,是不是?不幸的是到目前為止他還沒幫我們很多忙,交代實情。但這或許是我們的手段還不夠太硬,沒能撬松他的牙關。”他朝站在帕沙兩旁的那兩個人點了點頭。“給路金看看他和他的臭婆娘在地牢里會有什麼在等著。”


其中的一個人咧笑著,用那橡皮警棍敲了敲他的手掌心。然後警棍在空中嗖地一聲劃過狠狠地擊在帕沙的臉上。蒙古人痛苦地慘叫著,那橡皮警棍一記又一記地猛揍著,他的頭被那棍子打得左右甩擺,直到臉變成了一團血肉。


路金大叫道,“不!”


毒打仍繼續著,直到最後魯穆爾卡說道,“夠了。”


他將路金的手槍槍管狠頂著帕沙的太陽穴。


“我還發覺另一件事。這個黃種混蛋被人看見溜進過檔案辦公室。沒有允許這是絕對禁止的行為。”他咧嘴笑著。“一個人把鼻子伸到他不該伸的地方去,那就是自己找死。我想知道他去那干什麼?最後一個機會,路金。要麼你老實交代,要麼我現在就在這里把這個黃種混蛋的腦袋給打開花。”


帕沙看起來幾乎失去了意識,他的眼神都不能集中起來,嘴上是一大團血沫。然後突然間他的喉嚨發出一陣咕嚕響,人一下子恢複了神志,現出一股甯折不彎的怒氣。


“什麼也別告訴他,尤里……”他滿是鮮血的臉仰瞪著魯穆爾卡,嗓子沙啞著喃語道。“操……你……狗娘養的……”


魯穆爾卡的臉頓時因暴怒而凶相畢露,托卡雷夫槍口一抬,快得路金還來不及反應。武器緊按在帕沙的太陽穴上,撞針一磕,槍“砰”地一下開火了。


帕沙的頭被著沖力朝旁猛一顛,他的身體一下子象布娃娃一樣無生機地松軟了下來。子彈穿透了他的後腦勺,鮮血濺散在周圍的牆壁上。


路金悲聲大吼道,“不!”

當他想要從椅子上掙起身時,那兩個人將他緊按住。


魯穆爾卡轉向他,掄起手槍猛一下砸在他的下巴下,打得他朝後翻倒在地上,跟著魯穆爾卡將槍管狠頂在他的前額上,直頂得他發痛。“現在輪到你了,路金。你最後能做的一件事就是開口交代。”他將手槍放一邊,對那兩個人吩咐道,“把他按在桌上,脫下他的褲子。”


然後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看起來象是一副鉗子的東西,對路金說道,“一個那法國人都熬不過的小玩藝兒。不過就你來說,我可以擔保你今後再也走不了路了。而且我都無法向你表達我對此是感到多麼的痛快。”


當那兩個人強力拖著路金到桌上時,一個聲音冷冷地說道,“要我可真的不想這麼干。”


魯穆爾卡和那兩個人疾忙轉身,史朗斯基站在門口,一支無聲手槍握在他的手中。


這一切是發生得如此迅速。魯穆爾卡的一個人剛想伸手摸槍,史朗斯基一槍打中他的眼睛。在那人朝後仰翻時,第二槍已經擊中了他的脖子,打碎了他的氣管,將他的慘叫聲堵在了喉嚨里。


當這個人還在滾翻著身子時,第二個人正餓虎瘋張般地撲上來,史朗斯基連發了兩槍,分別擊中了他的喉嚨和胸口。


魯穆爾卡彎身摸到他的武器,但史朗斯基比他更快,已經調轉槍口對准了他,但路金大喝道,“不!留給我。”


在魯穆爾卡剛剛抓住槍時,路金飛身撲上來,將他推頂到牆上。他的手臂奮然揚起,那金屬鉤爪狠狠地戳入魯穆爾卡的胸膛。這個惡如凶獒的人雙眼驚恐地大張著,路金的另一手迅速抬起捂住他的嘴,悶住他的尖叫聲。


路金狠狠地瞪著他的臉。“去地獄打發你的日子吧,你這混蛋。”


他抽出那鉤爪,然後朝後退了一步,魯穆爾卡的身體沿著牆壁滑癱了下來,血從他胸脯的傷口汩汩流出。


路金難以置信地瞪著史朗斯基。“見鬼,你怎麼會自己跑進來了?”


“你一踏入電梯,那個辦公桌邊的門衛就迫不及待地拎起話機。所以我決定還是進來跟你在一起。”


“你這樣太冒險了。”


“幸虧晚上這時候這樓里幾乎沒有人。”


“謝謝你了,米契亞。”


史朗斯基朝帕沙的尸體點了點頭。“但是沒能來得及救你的朋友。”


路金緊盯著那尸體。他久久沒有吭聲,然後他轉回頭來,臉上滿是悲痛之色。


“他是個好人。一個穿著狼皮的好人。”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恢複平靜。“那門衛怎麼樣了?”


“死在廳旁邊的一個辦公室里。你打電話了嗎?”


“還沒來得及。”


“那現在就打吧。”


路金走向桌子,史朗斯基則走到門口守著,他將門微開著留條縫,舉著奈琴特以備萬一。


路金花了不到一分鍾打了電話,當他放回話機時,他的臉上緊張地滲出汗來。他看著史朗斯基,然後說道,“好了。”


“那麼我們快走,別等人拉起了警報器。別忘了那制服。”


路金走到角落的衣物櫃,拿出他備留著的制服,手套,靴子和帽子。


史朗斯基走出門外,停留了一下以檢查過道,但沒有人影。


路金久久地、痛苦地望著帕沙那張糊滿了鮮血的臉,然後跟了史朗斯基出去。


十分鍾以後他們到了孔策沃公路。


路上幾乎沒車輛。當他們一駛出近郊,史朗斯基便說道,“停一下。我要再檢查一遍這個計劃。這不能出任何差錯,匹提亞。”


路金搖了搖他的頭。“沒時間了。用不了多久就會有人發現大門的那個門衛不見了。到那時,一切就亂鍋了。”


“我們有多長時間?”


“半個小時後換班。但這之前隨時會有人注意到那門衛不見了。”


“斯大林的別墅還有多遠?”


“十分鍾的路,這條公路一直開下去。再要十分鍾的時間被帶到里面,要是我們幸運的話。所以我們的時間很緊迫。”


史朗斯基透過飄落的雪片觀望著前方。孔策沃路的右前方有一片燈光,只見一幢類似工廠建築的紅磚樓房,底下有著兩扇巨大的鐵門,然後他看見一輛救護車慢慢地從大門里開出,這才意識到那是家醫院。在路的左邊,有一條小徑沒入黑色中。一座低矮、廢棄的地堡樣平頂建築跟那醫院一樣也是紅磚結構趴立在小徑的右邊。


史朗斯基手指著擋風玻璃外。“那是什麼?”


“戰爭時遺留下來的一個防空掩體。”


“停在它旁邊。”


“可是……”

“我們只有這唯一的機會可以得手。我們再檢查一遍這計劃有沒有漏洞。我不想有半點差錯。停一下。”


路金打轉著方向盤,將車停在掩體入口處。那平頂被積雪厚厚地蓋沒著,一段階梯下通到那黑乎乎的入洞口,門已松脫歪斜著,靠著鉸鏈勉強掛住。


當路金熄了火,他看見那支帶消音器的奈琴特出現在史朗斯基的手中。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史朗斯基將武器對准了他。


路金一怔,問道,“怎麼回事?”


“聽我說,匹提亞。這事我一個人去干就行了。你有妻子和孩子要照料。沒有必要把你的性命也搭進去。我要你活著。至少我們當中有一個人要活著。你就為了我這樣做吧。為了卡蒂婭和我們的父母。”


路金頓時反應過來。一切都明白了。他的臉一下子失去了血色,他緊盯著史朗斯基。“你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我們兩個人一起干,是不是?”


“我想是這樣的。”


“米契亞……別這樣……;你永遠不可能單獨進得了別墅。”


“這你就錯了。你已經打了電話,他們正等著你。我可以用你的證件混進去。”


“可你跟我根本不象。”


“除了頭發的顏色,我們兩個人的個子十分相近。至于其他的,就讓我來操心吧。”


路金激烈地搖著頭。“米契亞,這真是瘋狂的想法。兩個人在一起,我們還有一線機會。一個人去你根本沒有希望。”


“這樣也好過讓你去解釋我是你的一個隨從官員。就憑那麼嚴密的警衛措施,他們可能根本不會讓我一起進去。”他搖了搖頭。“就象我說的,我不想你去死。如果你跟我在一起最終他會把我們倆人都殺了。我不想讓他殺了你。我不想讓他毀掉我們全部。要是有時間的話,我真想好好告訴你這麼久日子來我是多麼想念你們,我是多麼愛你和卡蒂婭。我是多麼渴望能再跟你們倆在一起。但是沒這個機會了。”


突然間史朗斯基的眼睛潤濕了。他迅速地從他的口袋里掏出一串鑰匙。然後他朝那防空掩體點了點頭。“我會把你留在這里。利貝爾在一個叫克林的火車站等著,在莫斯科的西北面。我們剛剛經過的路上,回去半公里的地方有一輛藍色的埃姆卡運貨車停在那等著,已經注滿了汽油。這是車鑰匙。如果你抓緊時間的話,應該可以趕得上那火車。”他不由分說將鑰匙塞進路金的胸袋里。“好好活下去,弟弟。為我們家里的所有人活下去。”


“米契亞,不……!”


“再見了,弟弟。”


史朗斯基的手指迅速往上一探,象虎鉗似地夾住路金的脖子,拇指緊按在他耳背後的穴位。路金奮力掙紮並想反制住史朗斯基,他的手臂揮打著,身體拼命地躍騰著,但史朗斯基的力氣更大。


僅數秒工夫,路金的身子軟癱在座椅上並失去了知覺。史朗斯基跨出車外,置身于寒冷的冬夜野外,然後走下階梯進到那掩體里。


掩體里一片漆黑而且臭氣熏天。他不得不再回到車里拿上電筒,然後打開它照著四壁,只見這地方都是丟棄的垃圾。他清出一個角落,然後迅速地將路金從車里架到下面,將他扶靠在一面牆壁上。他又化了五分鍾的時間做他必須做的事,快速地忙碌著,撬下車里的內鏡,用它將引擎油抹在他的頭發上。完事後他只戴上一只軍官皮手套。他在路金的胸袋里找到了帶相片的證件。其他所有他需要的東西都在車里面了。


當他對著鏡子檢查完自己的形象後,他又將電筒朝靠在掩體里牆壁上的失去知覺的身影照了一下。在寒冷的氣溫下,他不會再超過五分鍾就會蘇醒過來。


很長的時間里,史朗斯基凝視著路金的臉,直到最後他再也克制不住內心的感情,俯下身子,緊緊地親著他的面頰,跟著突然間他發覺到自己竟在流淚了,隨後他戀戀不舍地松開路金的身子,扭身離去,踏上階梯。


當他鑽回到寶馬車後,他轉頭朝後看了眼橫躺在後座的麥西尸體。


“好了,我想你也看到了,一番風風雨雨,我們還是闖到了最後關頭,杰克。要是真有天堂,而你也已經在那的話,那麼就祝願我們倆人好運吧。我們接下來很需要它。”


他看了下他的手表。時間是凌晨一點一刻。


他發動了汽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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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雪狼》作者:[英]格林.梅德/譯者:唐明生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