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于 2023-12-14 14:28
第196章 番外七·南柯（十一）
太潮濕了。
春日遙停下腳步，擦掉額頭上因為接二連三從樹枝上墜落的露珠，但沒有用，頭髮和衣服由裡到外都因為浸潤在濃郁的水氣中而濕透了。她從口袋中摸出手機，無論是金屬外殼還是玻璃屏幕上都布滿了細密的水珠，什麼都看不清，遑論操作了。
她現在正在趕往之前和大家約定了的高地，但自從和加茂憲紀、禪院真依一戰後，在路上是半隻咒靈也沒有看到。按照賽前的約定，只有祓除二級咒靈才能獲得積分，因此即便掃蕩過一遍，對於三級四級的小雜魚大家應該不至於一個不漏才對。
四處無人，她也重新躲開了自己那隻烏鴉的盯梢，春日遙索性拔刀出鞘，警惕地將村雨握在手中。
很意外，雖然是金屬材質，但這件特級咒具的刃面上並沒有沾染多少水霧。
忽然間，從刀柄出湧出一股清澈的雨水，滌盪了整個刀身。
這是特級咒具·村雨的固有屬性，在祓除咒靈之後，就會自動沁出雨水洗去刀身上的汙血和咒力殘穢。但此時此刻，春日遙並沒有動用它斬殺咒靈。
春日遙皺眉，那麼很大概率就是這山林間驟然產生的水氣中含有某種未知的咒力，它的含量微小到以春日遙的感知力甚至察覺不到，但又因為無處不在所以被刀中寄宿的術式判定為殘穢。
戴在手腕上的電子表已經停止工作了，春日遙只能憑藉路程和自己的速度判斷出現在的大概時間，其餘人應該已經匯合了，她揩掉睫毛上顫動的水珠，仰起頭，高地就在前方——
恐怖的咒力流擦著春日遙的臉頰閃過去，將身後幾棵都有人合抱粗細的樹木摧枯拉朽地轟倒，木頭和樹葉的碎屑漫天飛舞，然後清秀又羞怯的黑髮少年和從不離身的特級過怨咒靈一起從高地上探頭出來：
「抱歉，但是看到你後面那隻咒靈都快撲過來，所以沒辦法才……」
什麼咒靈？
看剛剛乙骨打出的咒力量，那還得是一隻實力不俗的一級咒靈，但問題是一路走過來，春日遙根本連一隻咒靈的影子都沒見過。
話音剛落，乙骨又凜然地轉過頭：
「那邊還有，里香醬，我們上！」
黑色咒力轟擊上了不遠處山崖上一塊凸出的嶙峋山石，那一大片山石泥土都崩塌下來，掩埋了山腳下的小片灌木叢。
這次春日遙看得很清楚，那裡確實什麼都沒有。
春日遙面無表情地躍上高地，如她估計，除了拖住她腳步的兩位同學，現在京都校和東京校的其餘八位都在這片霧氣濃郁的高地上匯聚一堂。他們或手握武器，或者使用了術式，面色凝重心跳過速，似乎在對戰大波棘手的敵人。但在春日遙的視角裡，他們的每一次攻擊都打向了空空如也的空氣。
要麼是他們都出了問題，要麼是春日遙出了問題。
但這次比賽前，負責宣布規則的夜蛾說得就很清楚，整個場地中只有二百隻二級咒靈，即使悉數上場，又哪裡會是如今的陣仗？
春日遙在祈本里香磨牙吮血的恐嚇中一把攥住已經開始做出結印手勢的乙骨，厲聲喝道：
「乙骨同學，根本沒有什麼咒靈！」
「不，它就在你身後……」
「別動，如果是在我身後，那就讓它先攻擊我好了！」
春日遙收緊手指，這是能讓人感受到疼痛的力度，或許是她的語調太過篤定，又或者她的眼神過分堅硬，乙骨停止了動作，但他黑色瞳孔極度擴張唇邊咬肌微微顫抖，顯然在他的視角中，春日遙正在遭到極度恐怖的攻擊下一秒就要死於非命——但幾秒鐘過去，春日遙仍舊安然無恙地站在他跟前。
「這是……怎麼回事？」
在握住乙骨手腕的瞬間春日遙就開始查探他體內的激素水平，除了因為持續的打鬥分泌了大量的腎上腺素外，一切如常——那就不是因為某種致幻*劑了，春日遙扭頭看向一旁顯然也和敵人爭鬥正酣的熊貓，作為校長此生最得意的成長型咒骸，如果他也受了影響，那只有是咒力影響這一條路了。
「……這是怎麼回事？」說話的是被春日遙胖揍一頓所以姍姍來遲的加茂憲紀和禪院真依，對於大家虛空索敵的行為他們也表現得相當驚愕。看來和春日遙一樣，他們兩個也沒有受到多大的影響。
「你們來了多久了？」春日遙看向乙骨。
「差不多半小時。」乙骨回答。「大家都差不多是這個時候來的，發現大批咒靈群是十分鐘前的事。」
這樣事情就很清楚了。
能夠影響場地的咒力以高地為中心、有其影響範圍且潤物無聲。由於京都校的田忌賽馬策略只有兩個人老老實實執行了，姐妹校的其餘人都提前到達了約定好的地點並浸潤在那會影響視覺的咒力中，因此也只有未能準時到達的三個人暫時還沒受到影響。
至於學生們狂亂的行徑為什麼還沒有被老師們察覺——春日遙瞥向停歇在枝頭梳理羽毛的烏鴉們，自然界毒性對生物體的影響往往同體積成反比，這些嬌小的禽類，可能在進入咒力影響範圍的一瞬間視覺就已經是虛假的了。
來不及解釋，春日遙如法炮製，終於制止了所有人對著空氣浪費咒力的行為。
「我有個朋友告訴過我，在日本境內確實存在中國神話中記載 『蜃』極其相似的咒靈。傳說中的蜃能吐氣成樓台形狀，被海邊或者沙漠中的旅人窺見，還以為自己看到了天上宮闕。而名為蜃的咒靈則形似蛟龍，身上有鱗頭上長角，往往以接近沉睡的狀態棲居在水域之中，藉由瀰漫的水氣悄無聲息地將咒力滲透到術士體內。」
這個朋友當然是夏油傑，他不知在哪裡聽說了這個傳聞，還想著假期到怪談的發源地去把這很有意思的特級咒靈抓回來，五條悟在一旁大呼好耶還可以趁機去那裡去度假。可惜日常任務太多，這個計劃就一直沒有成行。
所有人都看向了不遠處隱匿在蒼翠林木間的大瀑布，在這附近，只有那麼一處地方符合剛剛的猜測。
「真希，你要怎麼過去啊？」說話的是熊貓，作為靠咒力流動維持生命運轉的咒骸，他受的影響是最嚴重的，現在已經出現了認不清人的症狀。可以想見，如果一直這麼受影響下去，到了後面大家說不定會陷入自相殘殺的陷阱。
雖然說「蜃」要害受到攻擊的瞬間大家眼中的幻覺會自動解除，但那畢竟是只特級咒靈，還是在不驚動它的前提下接近更好。
現在暫時沒受影響的只有三個人，按說就該准一級術士加茂憲紀上，但他剛剛才被春日遙胖揍一頓，赤血操術在瀑布環境中更基本發揮不出原有的優勢，所以人選就自然而然落到了春日遙身上。
「如果能讓某件東西先靠近瀑布，憑我的術式『不義遊戲』就能瞬間將春日置換過去。」東堂葵轉動脖子，眼神暗沉地盯緊了瀑布，他和乙骨是最先到達高地的人，據說他的心上人高田妹就坐在他身後鼓舞著他殺光那些咒靈，因此費了很大的勁才說服他停下來。「但是在這個環境中，加茂你的赤血操術的攻擊範圍到不了那裡吧。」
「我可以讓子彈射過去。」真依說。
「左*輪加橡皮彈的射擊距離沒那麼遠。」春日遙說，她在槍械上的天賦並不遜色於她的刀術，因此只需要一眼就可以做出判斷。「而且普通的子彈並不一定能突破『蜃』周圍的咒力屏障。」
「憑藉我的術式『構建術式』可以製造出滿足需要的咒具子彈——和初戀一樣，我的術式還沒告訴過你吧。」說話時她目不斜視，但任誰都能聽出她這句話是對著雙胞胎姐姐真希說的。
「等到把那東西的術式效果打破，」東堂掂量著手中的石塊，「我再把春日和石頭替換位置。」
「夏油大人，我們現在要走嗎？」
「走吧。」穿著黑色僧袍的男人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我都開始羨慕悟這傢伙的好運氣了，總是隨便在路上都能撿到資質不錯的學生……那個紅頭髮的小姑娘明顯知道『蜃』的習性，只要破掉蜃氣製造的視覺幻境，悟就會立刻意識到發生了什麼趕過來救場。」
「但是說到底，您並沒有想要傷害那些孩子吧？」
男人卻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笑了笑：
「別的人或許不會，但那個女孩子會不會受傷……就要看她的運氣了。」
禪院真依將一天範圍內能製造出的唯一一枚咒具子*彈填入槍膛，深呼吸，在底火的撞擊聲後，古銅色的子*彈脫離槍口朝著瀑布的方向激射而出，穿越蒼翠山木、穿越亂崖怪石，在某個目不能視的咒力屏障中艱難地穿行——
「就是現在！」東堂猛地一拍雙手，「不義遊戲」術式效果發動！
春日遙睜開眼睛，明亮的刀刃脫離鞘口，迅疾如狂風閃光，在幾乎令人目不能視的飛湍瀑流之前，她毫不猶豫地縱身沒入，下一秒幾十米的白色瀑布水流像是巨大的噴泉那樣整個倒飛出去。
而就在此時此刻，大家也終於看到了「蜃」的全貌，並不像神話中的龍族那樣威風凜凜，這隻特級咒靈除了渾身堅硬獰惡的鱗片，更像是一條生出崢嶸頭角和利爪的巨大青蛇，渾身縈繞著黑色的咒力霧氣，但霧氣中似乎有畫面翻轉，那恐怕就是它製造出來的「蜃景」了。
和它巨大的身體相比起來，纖細的女孩子就像是一枝隨時會在風中折斷的蘭草。但她揮舞長刀，踩在蜃張合的鱗片中像是陀螺那樣旋轉著上升，明亮的刀光隨著村雨中承載的斬切術式在蜃的體表犁出血肉翻卷的傷口。但春日遙很清楚，相對於蜃巨大的身體，那些傷口只要幾十秒都可以立刻痊癒——她一把抓住蜃頜角凸出的骨頭，果然，在頜骨下方，有一處白色月牙狀的鱗片。
龍有逆鱗，觸之即死。
蜃雖然只是蛟屬，但那塊逆鱗同樣是它唯一可以對它造成真實傷害的地方。
春日遙改正向握刀為反向雙手持握，朝著鱗片用盡全力扎了下去。
腥臭的咒力流席捲整片空間，原本瀰漫的霧氣化作萬千雨滴墜落。
「蜃景」解除了。
「里香醬，我們快過去！」
「喂，東堂！」看著乙骨的背影，真希疾呼道。「先把遙換回來！」
「不……」東堂臉色十分難看，「『不義遊戲』現在沒法把她換回來。」
真希一愣。
「還沒注意到麼，那大傢伙展開了領域，一般人在領域內甚至挺不過第一輪必中術式……能完全對抗領域的只有領域或者碾壓式的術式……等等，」東堂訝異地，「那是……」
雖然不清楚咒靈領域的必中效果的第一擊為什麼沒有成功，但乙骨很清楚春日遙此刻已經是強弩之末馬上就要昏迷過去了，他盡力驅策里香加快速度以趕在下一波攻擊前救下春日遙。
一個身影比他更早出現在春日遙面前，身材修長的男人粗暴地扯開眼睛上的繃帶，暴露一隻出晴空般湛藍的眼瞳。反轉的紅色斥力在他指尖不斷擴散，撞上了特級咒靈還未完全封閉的領域邊緣。
術式反轉·赫。
「五條老師！」乙骨喜出望外。
「哈哈哈，悟那傢伙出手總是超規格啊。」既然五條悟來到現場，東堂也就放下心來，但這個粗中有細的硬漢又注意到，身後來自御三家的三人眼神快速對撞了一下。
「我什麼都沒看見。」真希干脆利落地說。
「離開禪院家不到一年，眼力越發差了啊。」真依嘲諷道。
「你以為你裝聾作啞，別人就不知道了嗎？」加茂憲紀冷冷地說，「幻覺已解除，冥冥女士的實況轉播對著全世界的咒術師開放，你還能把他們的眼睛全都捂上不成？」
「喂……你們幾個究竟在打什麼啞謎啊？」西宮桃癟著嘴問。
「剛剛，」加茂憲紀說，「春日遙用來短暫對抗領域的方式是只有御三家後裔才能使用的秘藏·落花之情。」
第197章 番外七·南柯（十二）
意識還沒有完全清醒，春日遙下意識地去枕頭旁邊摸索自己的隨身武器，好在白鞘的長刀被人清理乾淨後穩當地放在一旁，證明這是一個安全的場所，她略略安心，在刺眼的陽光中緩慢地睜開眼來。
「喲，醒了。」說話的是禪院真希，她坐在一旁蹺著腿給春日遙削一個蘋果，「放心吧，沒有缺胳膊少腿。硝子老師剛好在京都這邊開會，請她為你做了檢查，沒什麼大礙，只是咒力耗盡，好好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春日遙按揉了一下太陽穴，她記得自己在扎入了蜃的逆鱗後，那隻暴怒的大傢伙開啟了領域，而她倉促間以才學會不久甚至還沒在實戰中用過的落花之情對敵，僥倖躲過了第一波攻擊……接下來的事就完全沒有印象了。
「悟趕過來救了場。」真希簡潔地說，「那個繃帶笨蛋雖然各方面都是個笨蛋，但唯獨在實力上確實是當之無愧的最強。」
「……我沒胡亂喊叫吧？」春日遙想了想，還是有點兒不太放心。
「你一把抱住那傢伙的腰大哭著說『五條老師救救我』，我們一起費了好大力氣才把你扒拉下來。」看春日遙素白小臉上浮現出淡淡的僵硬神色，似乎還當了真，真希忍不住笑了起來。「你直接力竭暈過去了，能說什麼？看不出來你還是很有形象包袱的那一類啊……喏，那時候乙骨也衝過去了，你問他當時你有沒有亂喊亂叫吧？」
春日遙這才注意到乙骨也在，他跪坐在和室靠窗的小几前，背對著他們將一束新鮮向日葵一朵一朵插進花瓶中。聽到真希這麼說，乙骨插花的手微微一頓，隨即又笑著拿起竹剪刀將過長的花梗剪短：
「……至少，我並沒聽到遙同學亂喊什麼。」
「現在放心了吧。」真希把切成塊的蘋果塞進春日遙嘴裡，「來，為了對春日遙同學英勇無畏的行為表示感激和讚賞，請你吃點水果甜甜嘴，啊——」
乙骨憂太的心情十分複雜。
他不是什麼在受傷的同學醒來時還沉浸於插花藝術中不能自拔的傳統古典文化愛好者，但他的確不敢在這個時候湊過去和春日遙面對面，以她對情緒的敏銳，即使剛從咒力耗盡的昏厥中醒來，沒準也能立刻察覺到他在回答這個問題時的心口不一。
作為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在心底喜歡或者暗戀一個人，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哪怕能夠說出「我是為他而生、我可以為他做很多事情」話語的濃烈感情，也算不得太過稀奇。
但是……如果她鍾愛的這個人是他們的老師呢？
面對特級咒靈展開的領域，最強的咒術師表現得相當輕鬆，他甚至沒有選擇對開領域，一發術式反轉·赫，耀目的紅色光芒從指尖不斷擴張，和藍紫色電光閃爍的半透明邊緣只不過相持了半秒就徹底摧毀了本該堅不可摧的領域，精疲力盡的春日遙從潰散的邊界翻滾著墜落在了五條悟的懷中。
為了更加輕便靈活，春日遙在上陣前脫掉了笨重的外套，僅僅穿著白色的襯衫和校服裙，而穿越滾落瀑布接近蜃的過程中，這些菲薄的衣料濕透了，緊緊地黏在身體上，暴露出少女纖細清潤的身體線條。
五條悟大概停頓了半秒，脫下外套將濕漉漉的少女包裹起來。
而就在這個過程中，春日遙忽然睜開了眼睛。她已經疲憊至極了，臉色發白嘴唇發青，但在看到眼前人的瞬間，那雙從來都平靜無波如深潭的紅色瞳孔中還是陡然綻放出驚喜又明亮的光芒來：
「悟？」
乙骨憂太心頭猛地一跳。
因為自己就是離經叛道的典型，五條悟對學生從來不擺什麼老師架子，真希和熊貓更是一直都是直接叫他的名字。但像所有尊師重道的優等生那樣，春日遙對他從來都是使用敬語，遑論直呼其名了。
「嗯。」但好像完全沒有察覺到乖巧學生的舉動有多麼反常，成年的教師語氣聽不出喜怒，他騰出一隻手，虛虛地籠罩在她的眼睛上方，「做得不錯，接下來就好好休息吧。」
在獲得肯定後，少女素白的面孔上一瞬間露出了小動物那樣純粹依戀又開心的神情，她在他懷中小範圍地掙扎著挪動身體，將額頭貼近他的掌心，在做完這一切後，這才陷入了徹底的昏迷。
雖然說到底還只認識了幾天，但春日遙的鋒利和強大是有目共睹的，和咒力無關，無論面對怎樣的難題，她都保持著淡定的表情去尋找最佳解決的辦法，好像這世界上沒有什麼能難倒她也沒什麼能讓她動容。
唯有在那個攻略遊戲的末尾，或許是因為太過疲憊，又或許在深夜裡她的防備有所減弱，在那個瞬間她暴露出了自己心底最柔軟脆弱的一隅。
「老師……」乙骨瞠目結舌，他下意識看向自己的老師，可是他甚至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要從五條悟那裡得到什麼答案。
而最強的咒術師轉過身去，只留給他一個曠達而孤高的背影，蒼藍色的術式光芒霎時如潮水般淹沒了還在負隅頑抗的特級咒靈。
春日遙並不清楚自己小心翼翼隱藏的心事已經在乙骨那裡暴露了個底朝天。在得知自己沒有在神志不清的情況下亂說話後她的心情略略放鬆，一邊接受真希的投餵，一邊開始問起此次比賽的戰果如何，真希告訴她之前由於乙骨一騎當先團滅了大部分咒靈，所以算是東京校的壓倒性勝利，下一屆的比賽會在東京舉行。
這時房間門被敲響了，一手提著果籃一手抱著一束白色康乃馨的少年從門口走進來。明明從屬性上來看都是適合送給病人的禮物，但看他面無表情的樣子，春日遙微妙地覺得自己現在真正的狀態應該是平躺下來把床單蒙過頭頂然後接受這傢伙的三次鞠躬……
「春日恢復得怎麼樣？」
真希霍然站起身來擋在春日遙跟前，臉上閒適的笑意不翼而飛：
「如果沒有倒胃口的傢伙在這裡晃來晃去，也許她能好得更快一些。」
「是麼？」加茂憲紀並未因為真希的惡語相向流露出生氣的情緒，「但春日不可能一直被藏在病房中，她遲早要走出去，現在知道提前應對反而會更好一些吧？」
真希冷哼了一聲，雙手抱胸。
「你會這麼好心麼？」
「之前我的確對春日有所誤解。」加茂憲紀坦然地說，「但她已經證實了自己的確是一名合格的咒術師，我自然不會在這件事上橫加指責。」
春日遙挑眉，這傢伙委實也算個能屈能伸的人物，之前被自己譏諷得快要炸了，但此刻又能站在自己面前心平氣和地對話。加茂憲紀將一份資料遞給春日遙：
「之前老師說過，這場比賽是對整個咒術界公開的，之前因為『蜃』的存在，冥冥小姐的直播被暫時中斷，而在蜃景消失後，直播就此恢復，你在抵抗領域時使用的密藏·落花之情也因此展示在了全世界咒術師的面前。」
春日遙多少有點茫然，那天她偶然和五條悟提起領域作為術式的極致、沒有領域的人對抗領域是不是注定毫無防守之力時，五條悟奇怪地瞥她一眼說你不知道御三家是有針對領域的防禦手段嗎。隔天一大箱子貼著封條的書籍就被送到了春日遙的房間，送東西押箱的管理員客客氣氣地說這是悟大人叮囑送過來的，都是些上了年頭的老物件，請務必小心翻看，叮囑完也就離開了。
從那些語言晦澀、書皮發黃髮澀的古籍中春日遙勉強地掌握了在領域中展開自動防禦的方式，她的劍道師傅加茂賀川見她在修煉這個，還笑嘻嘻地過來指導了幾句，但從她學會到真正用上場也還是第一次。
但看這兩個人的表情，使用它似乎是件大逆不道犯了天條的勾當。
「作為御三家的密藏，使用落花之情的先決條件是使用者必須出自御三家之一。」真希說，「這是由三家定盟之時的『束縛』決定的。」
春日遙微微一愣。
「而由於實力平庸的族人其實沒有對抗領域的需求，落花之情必須由三家當代家主之一在某位族人的實力或者功績到達某個等級後主動授予。」加茂憲紀說，「御三家族人，三家家主之一的首肯，兩個條件缺一不可。」
春日遙很難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古早網絡語言中常有類似於「十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來形容人風中凌亂的心情，曾經她覺得過分誇張，現在已經開始覺得感同身受地看到一群羊駝在心臟上踩踏了。
「六眼」在出生時就會自動獲得五條家主的地位，只是為了防止年幼的家主無法管理家事或者這個過度強勢的術式導致幼年夭折，他們要到十八歲成年時才能執掌大權，類似於古代皇帝成年之後的親政。
但在此之前，他們也依舊是貨真價實的五條家主。也就是說，儘管對規則毫不知情，但在第一條擦邊過的前提下，只要五條悟本人首肯，春日遙的確就可以學習這個密藏。但春日遙的學習體系和所有人都截然不同，而在她身邊的人對這東西又表現得太隨意，所以直到剛剛她才清楚落花之情真實的分量。
「所以現在很多人都在好奇你的身份。」加茂憲紀說，「鑑於你是五條悟親自帶入高專的學生，很多人懷疑你是前代家主的私生女……其實如果不是年紀實在對不上，那些人或許寧願懷疑你是五條悟本人的……」
「……靠。」春日遙面無表情地罵了句髒話。
五條悟把長腿翹上寬大的胡桃木書桌，將手機拿得更遠一些以免電話中的聲音汙染耳朵，而在手機免提裡，五條悟的親爹、年紀不小卻依然風流倜儻的前任家主大人還在喋喋不休地抱怨：
「真是瘋了，今天早上我還在和最近在巴伐利亞泡到的金髮大美女同床共枕情意綿綿，一群穿著防護服戴著防毒面具的傢伙就衝進房間把我從被子裡拖出來抽了三管血。我還以為是遇到了噶腰子的仙人跳，正欲拼個你死我活，結果他們告訴我他們是接受了某個族老的委託懷疑你的學生中有個是我的私生女……拜託，你的確是有些同父異母的弟弟妹妹，但每個我都及時報備了好麼，這群人是不是閒得蛋疼巴不得把我和哪個睡覺都記錄下來寫成一本起居錄啊，這是時代的倒退，是封建主義的逆襲，遲早我要把這群人送去西伯利亞挖土豆……」
「好了好了如果把這群人送去挖土豆的話請務必通知我我一定會很高興地去跟他們合影留戀，此外這件事不是我安排的我知道遙不是你的私生女沒事兒可以掛了麼？」
「我說悟，」男人的語氣忽然變得凝重起來，「你這麼肯定，不會是……」
五條悟掛斷了電話，把手機扔到一旁去。
「難得看到你被人嗆聲成這樣啊悟。」夜蛾端著杯茶慢悠悠地走了過來。
第198章 番外七·南柯（十三）
「雖然老頭子說話囉哩吧嗦，但至少有一點沒說錯，這群爛橘子就是無風也要起三尺浪的個性，真煩人啊。」五條悟隨口抱怨道，「這難道是什麼珍貴到要敝帚自珍的東西嗎？如果沒有遙的話戰況會更慘烈十倍，做了好事還要被懷疑，會讓我可愛的學生晚上睡覺時把整個枕頭都哭濕吧？」
「是麼？」夜蛾平靜地喝了一口茶，「來歷不詳的少女，手中持有的咒具是五條家的收藏，隨手使用出的是御三家族人的秘術，對她的身份有所懷疑，怎麼看也是人之常情。」
「真是鐵石心腸。」五條悟在扶手椅上撐著下巴看向老師，「經過這幾天的相處，你難道還不認為遙是個乖巧又努力的好孩子嗎？」
「我並不否認你的觀點。」夜蛾說，「但僅憑『好孩子』的身份是沒法在咒術界生存下去的，迄今為止，她沒有說謊都只是你的主觀判斷，無法說服高專以外的任何人。還有你，悟。」
夜蛾看向自己明明已經是成年人、卻偶爾還會露出不良少年表情的學生。
「其實一開始，你就對她的來歷有自己的判斷吧，但你甚至沒有嘗試去深究下去，為什麼？」
「不愧是夜蛾老師。」五條悟笑笑，「原因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是因為我是她的老師啊。我曾經說過，之所以要投身教師這個行業，是想將年輕人都培養成勇敢、優秀又強大的術士，這樣才可以一掃咒術界千年不變的陳腐和黑暗。而針對不同的個體教育的方法是不同的。」他換了個話題，「從這次的姐妹賽表現來看，你覺得遙算是個強大的術士嗎？」
雖然不清楚為何話題一下子跳轉到了因材施教的教育問題，但夜蛾沉吟了一下：
「單從個體的強度和天生的資質而言或許算不上頂級，但無論從對時機的判斷還是對個體能力的最大化利用都超過了絕大部分咒術師，以她現在的年齡而論，很難想像她究竟是在怎樣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的。」
「是啊，糟糕的生存環境使得生命中唯一的光束光芒萬丈，某種近乎詛咒的、鮮血淋漓的感情又支撐著她一路成長到今天的地步，她從感情中汲取力量，又反過將單向的感情催生得越發沉重。這麼沉重又無望的感情，全靠一根頭髮絲那樣細的繩索來維繫，總有一天她會辛苦到堅持不下去的。」
「這些……都是她對你說的？」夜蛾目露狐疑之色。
「怎麼可能？」成年教師點了點自己藏在繃帶下的眼睛，「當然是溫柔又靠譜的五條老師通過日常觀察得出的結論。」
「好吧，且先不說你通過短短幾天的相處就寫出的學生內心小作文是不是靠譜。」夜蛾說，「這和你不過問她過去有什麼關……」
看著五條悟臉上滿臉「夜蛾老師您是完全油鹽不進嗎難道我剛剛說的話沒有像神光一樣劈開你愚昧的顱腦令你茅塞頓開」的表情，夜蛾果斷閉了嘴。
「是要讓遙從無望的感情中走出來，不是讓她覺得『五條老師好可怕這個世界好黑暗果然還是毀滅了比較好』，這兩者可以說是失之毫釐謬以千里吧，」最強的咒術師露出陽光般燦爛的笑意，「我乖巧可愛的學生是把控時機的高手，做老師的也不應該在時機上犯錯誤啊。」
……
「所以，對於御三家對她身份的疑問，你要怎麼回復？」
五條悟把桌頭的平板推向夜蛾：
「在你來之前已經回復過了哦。」
夜蛾正道掃了一眼郵件，和自己這個學生以往的做事風格不同，這封郵件回覆中充斥官方辭令措辭嚴謹，大概的意思是這個孩子是五條家的遠親，五條家根據她的資質給了她修煉秘術的資格，如果還有什麼疑問麻煩當面詢問五條家現任家主五條悟先生。
也就是說，五條悟以五條家家主的名義給春日遙的身份做了背書。
既是承諾，也是威脅。
「還有一封是準備給總監會的，要檢查一遍嗎？」
「不用了，既然你已經做了決定，那就先這樣吧，畢竟我也不是什麼一定要強逼著孩子們罔顧人性的封建大家長啊。」夜蛾端著已經喝乾的茶杯站起身來，而在按上門把手的時候，夜蛾突然停下了腳步。「關於這次突然有特級咒靈入侵姐妹賽比賽場地的事，你有什麼頭緒嗎？」
「是傑。」
夜蛾悚然一驚，脊背上的肌肉不知不覺繃緊。
「他已經有好幾年未曾現身在我們面前了。」
「傑的咒力殘穢我怎麼可能弄錯？」五條悟說，「雖然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但就是他在山澗中布置了未登錄的特級咒靈。」
「那麼總監會高層對此態度曖昧，夏油和他們之間是否……」
「和他們？」在短暫的嘲諷式疑問後，五條悟換成了略微低沉的漠然語調。「傑不會那麼做的。」
……
對於加茂對自己身份的質疑，春日遙隨便扯了「記不太清了好像是掉下懸崖滾落到半山腰的寺廟中被掃地的僧人點撥了又好像是請路過乞丐吃了一頓燒雞他作為答謝送了我一本秘籍」作為理由，對於這麼荒唐的回答，加茂沒說信也沒說不信，只是在留下探望病人的禮物後禮貌地告辭離去了。
「我記得加茂同學並不是獨生子吧？」
看著加茂憲紀離去的背影，春日遙忽然問道。
「不是哦。」真希說，「他的父親是當代的加茂家主，不說側室生下的孩子了，光是正室就生育了三子一女，只是據說都沒能繼承加茂家祖傳的赤血操術。」
加茂憲紀的身份在御三家已經算是公開的秘密，對這個一步登天的庶子，嫉妒者有之，嘲諷者有之，禪院真希對這些觀點都無感，只是純粹對對方日常端著的姿態有些不爽罷了。
「真希，我……」
「我不是那個一言一行都要做御三家典範的傢伙，對你是誰、從哪裡掌握的這個一點興趣都沒有，對我來說，你只是春日遙而已。」
「謝謝你，真希。」春日遙低頭笑笑，或許出於支持同窗的立場、又或者她本人就是毅然離開禪院家的叛逆，真希不會想要在這件事上多加過問。但有一個人，春日遙肯定是要去作解釋的。她掀開被子翻身下床，又在鞋架上找到了自己的鞋子。
「你要去幹嘛？」
「去找五條老師。」
「啊繃帶笨蛋肯定會說『啊這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嗎壓根不用管』吧？」雖然嘴上這麼說，但真希還是把乾淨的換洗衣服遞給她。「那傢伙的辦公室在食堂旁的小樓中，夜蛾校長的樓下，出門右拐。」
春日遙點點頭，站起身去拿衣帽架上的外套，然後微微地愣住了。
宿舍標配的櫸木衣帽架上，除了她本人的幾件新衣服外，還掛著另一件男款的黑色制服大衣，只消一眼，春日遙就能辨認出這件衣服屬於誰。
真希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瞭然地點頭：
「這個啊，你從那隻特級的領域中掉出來時渾身濕透，悟去撈你的時候順手就把衣服給你蓋上了。」真希說，「和你的外套一起丟到洗衣房去清洗過，忘記叮囑分開送貨他們就一起拿過來了，你既然要去找他，就一起帶過去吧。」
上辦公樓樓梯的時候春日遙和已經升級為東京校校長的夜蛾正道擦肩而過，和她印象中相比他除了絡腮鬍的範圍更大了一點外好像沒什麼區別，春日遙很禮貌地打過了招呼，對方微微點頭示意。不知道為什麼，春日遙總覺得他看自己的目光即使在貼緊眼睛的墨鏡下也顯得很複雜。
在教師辦公室前，春日遙敲過門但沒有獲得回應，她微微覺得有些詫異。看夜蛾的樣子，雙方大概是就某些亟待解決的問題進行了友好的交談，其中多半還包含了「春日遙究竟是誰來自什麼地方」，沒道理只是幾步路的功夫五條悟就不見蹤影。
春日遙握住黃銅門把手，小心翼翼地將門推開一條縫，朝裡面張望。
深秋黃昏日輪脈脈的光影中，五條悟低著頭靠坐在訂製版的巴塞羅那椅上，大半張臉分別被纏繞眼睛的繃帶和高領制服遮得嚴嚴實實，故而無從分辨出他此時此刻究竟是什麼表情。
這不是個很舒服的入睡姿勢，但從相對鬆弛的肢體語言和勻淨的呼吸來看，他大概真是睡著了，長腿交疊著伸直一直抵到辦公桌的桌腳下。
高背沙發後的百葉窗沒有關緊，微風中窗外銀杏樹和白樺樹的樹葉沙沙作響，他支稜著的白色短髮也隨之微微地搖晃。
春日遙站在門口默默等了一小會兒，在過去的十多年時間，她已經很習慣這樣的等待和凝望了。
隨著天色向晚氣溫顯著地下降，春日遙才放輕腳步走到沙發旁，抖開紙袋中摺疊整齊的大衣搭在五條悟的肩膀上。晚來喧囂的夜風還在不住地順著窗戶縫隙往裡灌，她想了想，將左膝膝蓋支在沙發扶手上，直起腰，努力去夠在晚風中顫動的玻璃窗葉。
五條悟動了一下，大衣從肩膀上滑落下來，他扭頭看向紅髮的少女，這幾天裡她要麼穿常服要麼借真希的制服穿。現在高專的新制服已經做好了，簡單的基本款式，無論是襯衫還是外套的扣子繫到最上面一粒，黑色百褶裙襬末端隨著她的動作在膝蓋以上的位置跳動，襯得光裸的素白小腿筆直修長。
對他忽然醒來這件事春日遙也不感到訝異，她手頭用力，「啪」的一聲關上窗戶，利落地從扶手的一側跳下來。
「五條老師，您醒了？」她俯下身來，紅色瞳孔瀲灩了一天之中的最後霞光，呈現出被夕陽染紅的清澈湖水的質感，指尖拈著掉落在窗台上的一片枯黃銀杏葉旋轉著，神態和動作都很熟稔自然，就像是一位認識了許多年、一時興起過來拜訪的好朋友，即使是五條悟養大的伏黑惠，在他面前也很難有這樣自然的表現——當然，也和伏黑惠天生神經表達系統比較遲鈍對自己監護人和老師又通常處於無語凝噎的狀態相關。她盈盈地笑了起來，「要開燈麼？」
「呀都怪夜蛾校長跑過來跟我講了一大堆和爛橘子相關的無聊話題，不知不覺就睡著了。」五條悟伸了個懶腰，順勢站了起來，他幾乎沒有一般人從睡夢中醒來時的不適和迷茫，立刻就是神采奕奕的狀態。「現在是下班時間了哦，體貼的學生應該明天一大早再過來辦公室門口等候。」
「我可是在下班前就等在門口了，怕打擾老師休息一直等到現在。」春日遙說，「如果我明天早上過來的話，您不會告訴我『和老師相約怎麼能到得這麼晚，五天後再來』（注1）吧？」
「那這樣老師豈不是還要準備一份秘籍，等你半夜在門口瑟瑟發抖的時候，我就滿意地把秘籍拍到你手裡說等香波地島再見之時就是你出人頭地之日。」五條悟走到桌邊自顧自去拆一個保溫袋，將裡面種類豐富的食物一件一件拿出來擺滿了整個辦公桌。「是之前拜託伊地知幫我去便利店帶的，要吃點什麼嗎？」
春日遙隨手拿了距離最近的一個楓糖可頌，香甜的蜜糖呈之字型淋在烘烤過的黃油上，讓這份甜點呈現出誘人的色澤。她想了想，還是決定開門見山：
「今天加茂同學找我說了『落花之情』的事……」
「你又不愛吃甜的，吃這個。」五條悟把一盒章魚燒遞給她，「快趁熱，這玩意兒冷了之後就不好吃了。」
「……好的。」春日遙打開紙盒，插了一個送入嘴中，熱騰騰的新鮮章魚仔包裹在軟糯的麵糊中，表面有一層焦焦的金褐色外殼，口感的確很好，對現在的春日遙來說屬於很合口的食物了。她忍著燙咬開小丸子，一邊試圖快速把食物吞嚥下去，一邊抬起頭，「我……」
她的話沒能說完。一股辛辣刺激的勁兒從口腔的食物中衝出來直透鼻腔上達天靈蓋，春日遙平和的表情驟然破碎，五條悟拍了一瓶擰開瓶蓋的牛奶到她裡，這會兒她顧不得什麼形象包袱仰頭猛灌了幾大口，才把那股辣勁兒壓下去。
春日遙深吸一口氣，拿竹籤子撥弄紙盒中剩下的章魚燒，果然，在木魚花下面隱藏著一層厚厚的淡綠色芥末醬，絕對是致死的分量。
五條悟捂嘴作驚訝狀：
「呀勒這家店怎麼回事啊，真奇怪，竟然在章魚燒裡面加這麼多芥末醬——」
「是麼？」春日遙從紙盒底部撕下一張便利貼，將上面的備註一字一句地唸出來，「本人超愛芥末醬，請添加三倍分量的芥末醬。」
「哇遙的表情好嚇人我被嚇到了——」五條悟笑了笑，「嚐嚐這個。」
五條悟把另一盒章魚燒沿著桌麵推給她，這一次春日遙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異常後才又小心地叉了一個。
「吃到奇怪口味後還有正常口感的在等待，是不是感覺格外幸福？」五條悟靠在椅背上，吸了一口加雙份奶油的草莓奶昔，笑嘻嘻地說，「放心啦，秘籍的事老師已經全部解決了，還用三寸不爛之舌和強大的感染力說服了憂心忡忡的家長，不需要再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了哦。」
賣相很好的章魚小丸子「啪嗒」一聲掉回盒子裡，春日遙捏著光禿禿的竹籤，驚訝地抬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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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注1：遙妹說的是張良和黃石公的典故，5還順便玩了下海賊里香波地島再見的梗。
第199章 番外七·南柯（十四）
在宣布這個消息前，五條悟設想過女孩子的反應。
想來不外乎驚訝或者感動吧，如果她驚訝到目瞪口呆，五條悟就走過去像電視劇裡跟惡劣學生鬥智鬥勇但最後互相和解一笑泯恩仇的麻辣老師那樣大笑著拍拍她的肩膀；而如果她感動到淚眼朦朧……當然以春日遙的個性這個比較困難，他就什麼都不說把外賣盒裡紙巾遞過去以示寬慰。
夜蛾正道會被說服暫時放下對春日遙出身的追究，很大程度是因為五條悟那一通對於女孩子內心的剖析，已過不惑的校長驚異於自己桀驁不馴的學生終於像個好老師那樣學會關心學生的心理狀態，所以不再對他的自作主張大驚小怪，走之前墨鏡裡的眼神還滿是心情複雜的老懷大慰。
其實在第一天在看到春日遙手中和五條家收藏的特級咒具同款的長刀、聽著她對自己語焉不詳的來歷描述中，五條悟就有了隱約的猜測：紅髮的女孩子只是誤入異時空的旅人，她成長於另外一個時空的封建大家族五條家，出於某個原因和同齡的尊貴小少爺締結著牢不可破的婚約。而因為將來要成為高貴優雅的家主夫人，她接受過一系列不屬於這個年齡該接受的嚴格教育。
但這個推論無法解釋一個疑點：和五條悟認知裡被規訓到千依百順的貴族少女不同，即使臉上的笑意再怎麼溫柔乖順無可挑剔，春日遙紅色眼睛的深處還是藏匿著野火般蓬勃不屈的生命力。她在過去的十年像對待爐火裡千錘百鍊的刀劍那樣不斷錘鍊自己，突破不夠出色的體能和咒力限制成長到今天的地步，沒有莫大的決心是做不到的。
凌晨時分在狗卷的宿舍門口，因為第二天不用上課也不必做任務的一年級們通宵打遊戲，正欲破門而入給學生們一個大驚喜的老師獲得了自己好奇的答案。
「我喜歡他，願意為他做這些事，跟他喜不喜歡我沒有關係。」 女孩子的聲音有些疲憊，聽上去就像是在昏暗的房間中撥弄一根蒙塵的琴弦，「大家說……我就是為他而生的。」
五條悟愣住了。
對於同樣打遊戲打到將要睡著的同學們而言，這大概就是一句沉浸式打遊戲後的囈語，但五條悟知道她說的是什麼。
於是在夜風中足足站了兩分鐘後，他沒有推門而入，而是把長刀掛上門把手後就轉身離去了。
在姐妹賽特級咒靈藏身的水澗之上打破領域接住春日遙時，他清楚地感覺到雖然已經筋疲力盡接近昏厥，她渾身的肌肉和骨骼仍然是繃緊的狀態，以確保自己接下來還能對著敵人揮舞刀劍。直到看到他面孔的剎那，她朦朧的紅瞳裡流露出自然的渴慕，用額頭乖乖地蹭了蹭他的掌心，這才放心地昏了過去。
不是那種「終於得救了」的放鬆，而是在雙重面具破碎後、在自己最喜歡最依戀的人面前表露出的安心。在這樣笑容的妝點下，連素白清秀的臉蛋都被點亮得熠熠生輝。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比愛意更扭曲的詛咒了，五條悟曾經這樣評價過乙骨和里香之間糾纏的詛咒。
但說到底，真有人會為了一段不會得到回應的感情就做到這個地步麼？以那個人為目標而將自己打磨得閃閃發光光耀千里，將那個人的每一個喜好都牢牢地記在心底，為了那個人一次又一次從近乎窒息的泥潭中爬起……她今年才十五歲，這樣的人生，豈不是從頭到尾翻來覆去都寫滿了無數僅獻給某個人的「喜歡你」？
「五條老師——」
五條悟回過神來，帶一點探究地看向春日遙。但再次出乎意料，比起猜測中的感激或者驚訝，她眼瞳中巨大的溫柔和隱約的傷感撲面而來，就像是夕陽西沉，舒展的暮色四合，同時籠罩高山、荒野和河流。十五歲的女孩子輕聲說，「……辛苦了。」
春日遙想，她十五歲的青梅竹馬，世界上最桀驁最明亮的少年，在另一個世界裡還是被打磨成了沉穩又體貼的大人，想必是吃了很多苦吧？在他被迫作出抉擇和蛻變的時候，在這個世界上又有沒有人陪著他呢？
房屋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窗外颯沓的風聲又變得格外清晰，裹挾著無數落葉朝著無法預測的方向飛去。
見他不說話，春日遙又拿起牛奶瓶小口地喝，好像他們已經以這樣鬆弛的態度相處了無數個日日夜夜——春日遙突然回過神來，有些僵住了，對這個世界的五條老師而言自己只是個才認識不久的普通學生，做出這樣的態度其實很奇怪吧？
「其實，」春日遙深吸一口氣努力消弭掉自己的尷尬情緒，一口氣喝完大半杯熱牛奶，再次放下牛奶瓶時又是靜若止水的態度，「關於這次姐妹賽中出現的特級咒靈，我不認為它是自然出現，而更像是某個人特意把它放到瀑布裡面的。」
春日遙想了想，努力措辭讓自己的話聽上去更有說服力。
「我有個朋友，他很了解咒靈的習性，說『蜃』這樣的咒靈，往往都誕生在存在相關信仰的地區，比起咒術師們常見的咒靈，更像是神話中吸收信仰力量生成的八百萬神明之一。它的膽子很小，釋放的蜃景一半是為了自保一半是為了吸收更多信仰的力量，助它早日脫去蛇和魚的外形，成為真正的『龍』。」春日遙說，「京都地區沒有相關的信仰，附近還都是隸屬於咒術界的荒山，連人都沒有多少，『蜃』絕對沒有道理棲居在那種地方。」
要是夏油傑在，他大概還能說出更多的細節。春日遙有些惋惜地想，可惜這個地方也沒有他，那他們這個年級也就只剩下五條悟和家入硝子形影相弔，想來這個世界還是太孤獨了。
「嗯好，我會繼續去查這件事。」五條悟笑了笑，站起身來。大概本來是想揉揉她的頭頂，手掌心落下時卻驟然拐了個方向，變成了拍拍她的肩膀。「夜已經很深了，早點去休息吧。」
「那老師也早點休息。」 春日遙點頭，收拾好吃剩的盒子一起帶走。
到門口時春日遙聽到了急促的腳步聲從樓梯的方向傳來，看樣子目標就是這間辦公室，於是她轉過頭，看到五條悟臉上的笑意變作了無奈，他將雙手抄在腦後：
「看來沒辦法好好休息了啊。」
來的人是輔助監督伊地知，據說是比五條悟低兩級的學弟，春日遙當然不認識他。何況從外貌看上去他委實有些不像二十五六的年輕人而更像是在格子間被資本主義吸光陽氣的倒霉社畜，憔悴的面龐和發黑的眼圈似乎都在控訴著上司的難以對付。
「五條先生，」超級社畜伊地知潔高先生在對春日遙點頭示意後，急匆匆地將一張傳真過來的A4紙送到五條悟跟前，「有加急指名您去做的新任務。」
「哈，真有意思。」五條悟漫不經心地瀏覽了一遍，「處於水深火熱之中的非洲兄弟等著偉大的五條悟老師去拯救啊，看他們的措辭，不僅十萬火急還真是非我不可——」
春日遙倒是知道這個非洲小國，前兩天她在上網的時候還看到它占據了國際新聞中不大不小的一版。這個國家物產資源貧乏人民生活窮困，因為位於加勒比海沿岸，當地海盜橫行盜匪遍地，基礎設施接近於無，人民人均胎教肄業，所以儘管風景如畫也沒有什麼珍惜生命的人會想著去那裡旅遊。
「一艘護衛艦在當地執行任務時遭遇了疑似咒靈的襲擊，損失慘重，船員被迫拋錨上岸修整，卻在12個小時後失去了聯繫。在失聯前有船隻電台接到了夾雜著『這是什麼怪物』、『神啊救救我們』的驚恐哀嚎。船員都是經驗豐富訓練有素的軍人，應該不存在被當地人或者野獸偷襲的可能性。由於沒有咒術師隨行，暫時無法確定具體等級，但就其攻擊性和造成的傷亡程度，已經初步判斷為特級。」伊地知展現出了王牌輔助監督的強硬素質，用十分精幹的語言提煉出了任務的主要內容。
作為目前唯一在常役執行任務的特級咒術師，無論是從能力還是機動性上來說五條悟的確都是最合適的人選。但……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暫時還沒能確定那隻特級的行蹤，就意味著五條悟在當地不僅只是要祓除還要將大量的時間花費在搜尋上；而那個國家基礎設施的匱乏狀況，則在某種程度上意味著在這段時間他們大概根本無法聯繫到五條悟。
春日遙不由自主地皺眉。
她近乎本能地開始思考，在這個剛剛有不明狀況咒靈出現襲擊學生們的當口，這個恰到好處的任務究竟是巧合還是蓄意？如果真是某些陰謀家蓄意為之，他們會想著利用這短短的幾天做什麼？
「嘖，總感覺這群爛橘子不安好心，熱衷於玩弄權術的陰謀家和小丑真是面目可憎，以後真不想變成他們的樣子啊。」
五條悟嘟噥了幾句，拆開繃帶的一角，暴露出那雙呈現出蒼天極限處湛藍的眼睛來。春日遙聞言身體微微一僵，幾乎是下意識低頭躲開了他明亮的眼神。
「不過也不必太擔心，在這幾天內，我會暫停你們可能的任務執行。」五條悟簡潔地說。
第200章 番外七·南柯（十五）
「那個笨蛋在搞什麼鬼？」打開新髮下來的課表，禪院真希克制不住地嘴角微微抽搐。
「五條老師說會和總監會那邊打招呼暫停我們的任務。」春日遙說，「但現在這情況委實是有點出乎我的意料。」
因為是非常重要的緊急任務，僅僅半個小時後五條悟就踏上了飛向南美的專機。但就在這短暫的時間內，他還給總監會寫了一封信，大意是說作為將來要擔當大任的新一代咒術師，咒術高專的同學們當然不能僅僅專注於祓除咒靈的本職工作，同時也要兼顧學業，像新時代的五好青少年那樣做到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而鑑於前一段時間大家不僅密集完成了大量任務，還去京都參加姐妹賽，耽誤了好幾天學習時間，所以接下來就拜託考慮到東京校的教學任務進展情況，不要再給同學們派任務了。
大概是因為有求於人，明知道這傢伙找的理由很扯，總監會還是很通情達理地做出了正式回復答應了他的要求。
正當大家以為可以放鬆幾天的時候，專業的授課老師團隊就浩浩蕩蕩地殺進了沒幾個學生的一年級，除了原本就有的學科老師外，還有額外加量的藝術鑑賞課程。以高專的風格，由於要做任務時間已經很緊張，這種選修課程向來是忽略的。
上課鈴一響，穿著黑色套裙也擋不住好身材的聲樂老師就裊娜地走進教室了，在講課前還播放了一段VCR，在短暫的黑屏後，找好角度的五條悟驟然出現在屏幕裡，他豎起一根手指，笑容滿面地說「為了做好一名優秀的咒術師，一定要學會一些陶冶身心的手段，等我回來後要檢驗大家學習『一閃一閃亮晶晶』的成果哦」；而聲樂課後就是髮型很具有藝術氣息的美術老師閃亮登場，本節課的主題是速寫，而作為模特的還是在鏡頭前不斷擺出帥氣造型的五條悟……
「那傢伙還能更自戀一點麼。」真希隨便在畫布上畫出一團烏漆嘛黑的線頭就算應付了事。「好了，我畫完了。」
「真希……你畫的是什麼啊？」
「就是悟啊。你看，羽毛狀的是那傢伙的頭髮，這個糾纏起來的一團是眼罩……」真希敷衍地在紙上劃拉著解釋道。「不是很傳神嗎？」
「鮭魚！」狗卷探頭過來表示了對這抽象主義大作的贊同，並亮出了自己的畫作。是很見水準的Q版小人形象，五條悟像是什麼混世大魔王那樣雙手成爪露出尖利的牙齒張狂地大笑，腳下踩著由奄奄一息的咒靈壘起來的高台。
「很傳神嘛。」大家點點頭，去看乙骨的畫。
乙骨的畫中並不只有五條悟一個人，一年級的幾位同學都在畫中占據著重要的位置。畫風很像是上世紀幼稚園的宣傳畫，溫柔善良的老師和可愛的小朋友們在鮮花明媚的花園裡合影，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快樂的笑容。
「誰會這麼噁心地笑著簇擁著那傢伙啊，完全脫離現實了好麼？」真希評價道。
出乎意料，熊貓的畫是正兒八經的正統大師水準，人體構圖十分出色，畫上的五條悟一舉一動中透著將要透出紙面的磅礴力量感，連美術老師都讚不絕口。據他所說是在幼年時期就跟著夜蛾正道耳濡目染，出入畫展鑑賞了很多大師級畫作。
「原來夜蛾校長是藝術愛好者嗎？」大家都很驚訝，畢竟夜蛾那副嚴肅板正的樣子怎麼看都是藝術絕緣體。
「不。」熊貓說，「是他在追求一家畫廊的老闆娘，所以總是以看畫展為藉口帶著我在她周圍晃悠。那可是個臉蛋漂亮身材一級棒的金髮女郎哦，正道那一段時間惡補了很多藝術知識，這才和那位女人搭上話。不過兩個人進展倒是快得很，沒幾個月甚至就開始討論訂婚戒指的款式和儀式在哪裡舉行的問題。」
「然後呢？」有機會能聽聽校長年輕時的八卦，大家都很有興趣。
「然後他們就分手了。」熊貓說，「他們在今後何去何從的問題上產生了分歧。那位女人想在婚後定居意大利，在達芬奇、拉斐爾和米開朗琪羅的故鄉感受更濃郁的藝術氛圍；而正道那個時候已經是高專的老師了，他想留在日本致力於咒術界的發展和優秀咒術師的培養。於是兩個人就此和平地分開了。」
「沒想到夜蛾校長也有這樣令人唏噓的感情史啊。」真希摸過窗台上的可樂喝了一口，「之前還以為老師們都是堅定的單身主義者呢。不對，硝子老師一定沒想過跟誰談戀愛。至於那個白毛繃帶笨蛋——」真希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伸手搓了搓手臂，「至少我無法想像那傢伙因為喜歡而努力去了解某個人喜好的樣子啊，也應該沒有哪個女人喪心病狂到要和他在一起談戀愛結婚什麼的吧。」
熊貓和狗卷都贊同地點頭。
乙骨在春日遙的側後方偷偷看了她一眼，對真希的話她無論是肢體還是表情都沒什麼反應，只是默默低頭收拾自己的畫具。
「遙，你沒有畫麼？」感慨完之後，真希扭頭去看春日遙的畫架，卻發現夾子上只有一張白紙，空空如也。
「我畫了，只是畫的不怎麼樣，所以就先收起來了。」春日遙說，「你們想看我就重新拿出來。」
「……這是背影？為什麼只有一個背影？」
春日遙的筆觸很簡單也很粗糙，別說熊貓這種大師水準了，就算是乙骨的兒童合家歡看著都更清晰靈動些，整體來說大概也就只比真希這種完全不感興趣的畫法略勝一籌：畫中唯一的背景是一扇四四方方的門，門前站著修長的人影，在空白的地面上拖出長長的人影。
「我明白了。」乙骨趕緊說，「許多優秀的運動員都表示過自己在狀態絕佳的瞬間在眼前看到過一扇門，只要推開門走出去就能到達全新的巔峰，他們將這種狀態稱之為『zone』，也就是領域。咒術的巔峰也是領域，而五條老師就是站在咒術界巔峰的人——他就是這樣值得追隨和信任的人啊，明明有著超越所有凡人的偉大力量，卻依舊還在等著他的學生們，希望大家有追上他的那一天。」
「……你從這麼一幅簡筆畫中就能看出這麼多信息？」真希表示非常震驚，「遙你畫畫的時候是有這樣的真意麼？」
春日遙也很驚訝，和出類拔萃的劍道天賦不同，春日遙在藝術、尤其是繪畫上的天賦可謂是差到令人髮指。五條家曾請到浮世繪的宗師過來對尊貴的小少爺進行單獨教學，春日遙作為小跟班也有份旁聽蹭課。
在教習了一段時間後，他對於五條悟的評價是「若勤加練習、假以時日可達成我派師祖的成就」，他口中的師祖就是葛飾北齋，大名鼎鼎的《富岳三十六景》的作者，入選「千禧年影響世界的一百位名人」中的唯一一位日本人。而對於春日遙的大作，他則是把頭搖了又搖，只差把「朽木不可雕」說出口了。
如今乙骨竟然能從自己的繪畫作品中看出如斯真意，莫非是自己這塊朽木終於開竅了？
不過面對真希的疑問，她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
「不，我沒想這麼多，只是畫背影就可以不用畫人臉的五官了……」
好在這時，下課鈴響了，禪院真希把幾個人的畫疊在一起送到講台上，扯著春日遙的手興沖沖地往外走：
「餓爆了，走我們一起去食堂吃東西，最近新推了好吃的定食，不過，」她又面露遺憾，「不過喝的還是那老三樣，無聊死了。」
「我去買……」春日遙站起身來。
「不。」真希一把摁住她的肩膀，「我們來猜拳吧，輸了的人去學校外那家新開的飲料店買喝的。」
幾分鐘後，乙骨撓撓頭，好脾氣地嘆氣：
「我去買飲料。」
「憂太那傢伙在猜拳上運氣奇怪的超級差，幾乎是每次必輸。」熊貓笑著說，「我們先去食堂吧。」
因為學校的學生和老師數量都很少，咒術高專食堂的食物都是學生根據菜品點單後現做的，春日遙點了一份蔬菜雞蛋燴麵，在等待菜品製作的間隙裡，她又去買了乙骨拜託的漢堡和炸雞。
「話說那家飲品店很遠麼？」春日遙問。為了避免食物冷掉，他們來了食堂後只是吃了點小食，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始正式點餐。
「憂太說他已經買到飲料了，現在正在回來的路上。」熊貓平舉雙手作金雞獨立狀，「放心啦，以憂太的腳力，說不定等一會兒他就像超人一樣『咻』地一聲撞破窗戶來到大家面前。」
建築物劇烈地搖晃起來，單腳著地的熊貓立足不穩，「撲」地一聲趴在地上。
「怎麼了怎麼了，是地震了麼？」熊貓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滿臉茫然地環顧四周。
「不，恐怕沒那麼簡單。」禪院真希說推了推用以觀測詛咒的眼鏡，面色凜然——就在透過窗口就可以觀測到的不遠處，一束洶湧的紅色火焰直衝天空。
「……乙骨同學要去的飲料店在什麼地方？」春日遙嚴肅地問。
幾分鐘後，抵達現場的一年級咒術師們得到了自己想要得知的答案，原本熱鬧的大街空無一人——準確地說，是幾乎沒有活人。冷硬的柏油路面散布著殘缺不全的人體，鮮紅的血漿從肢體巨大的傷口中湧出，又在低窪處聚集。從這些死者的位置分布可以猜到他們都是在某一個瞬間被某種可怖的力量瞬間殺死，所以甚至來不及四散奔逃。
而乙骨顯然已經陷入了深度昏迷，他撲倒在一個小男孩身上一動不動，白色的制服上滿是灰塵和裂縫，慣用的長刀折斷了散落在身側，特級過怨咒靈·祈本里香一改往常被他馴服如小綿羊般的溫順，虎視眈眈地朝著每一個試圖接近乙骨的人發出可怖的嘶吼。
「乙骨！」真希抽出自己的咒具屠座磨就打算接近。
「不，真希，現在里香已經處在暴走狀態，接近它會殺了你的。」春日遙一把拉住她。
「可是……」
「她說的沒錯哦，麻煩離這裡更遠一點，貿然接近可是會死的——」 高挑靚麗的金髮女人從具象化術式骨龍「凰輪」上一躍而下，她顧盼四周，眉目生春，「對了，順便問一下，你們喜歡的女人……是什麼類型？」
悠于 2023-12-14 14:28
第201章 番外七·南柯（十六）
「……除了被乙骨擋在身下的小男孩，在場超過七十人全部死於咒靈之手，根據現場情況，初步判定是特級過怨咒靈·祈本里香失控，而關於處死特級咒術師乙骨憂太的判決最快會在今晚的總監會高級會議中進行。」在學生們期盼的眼神中，夜蛾正道輕聲說，表情看不出喜怒。
「這怎麼可能！」真希第一個站了起來，「夜蛾老師您是看著乙骨來高專的，他最開始連咒力的基本控制都做不到，明明有那麼強大的實力卻像個弱雞一樣會輕易被打倒，但通過這段時間的努力，里香已經完全被他控制住，連一次傷人的情況都沒有再出現過，更別說一次性殺死那麼多普通人了！」
「是啊正道，」熊貓也站起來，「我相信憂太絕不會殺死普通人的。」
「金槍魚明太子！」狗卷也用明亮的眼神表示贊同。
「事實上，我和乙骨見了一面，」夜蛾說，「他對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記憶相當模糊。也就是說，在已經判定是咒靈殺死了普通人的前提下，他身處現場，卻不能拿出自證的證言。」
「可為什麼偏偏在悟離開這裡的時候？」真希看向夜蛾正道，在用以看清詛咒的平光鏡片下她的眼神銳利得如同鷹隼，「還有那位特級咒術師九十九由基，之前甚至基本不在國內活動，卻剛好在這個時刻出現在那個地點上，您真的相信那只是因為天元大人的傳召嗎？」
「真希，那麼我問你，你打算怎麼做？」
真希一愣，隨即握緊雙拳：
「既然乙骨現在被關押在東京的監牢中，您也已經知道監牢的具體地點，我們可以想辦法潛入將他帶出來，等到悟回到日本……」
「等到悟回到東京，就發現他期待能夠成為和他比肩咒術師的學生們都變成了咒術界以重金懸賞的詛咒師是麼？」夜蛾正道問，「再者你既然認為這是他們設下的圈套，那為什麼關押乙骨的監牢不會也是一個引誘高專上鈎的誘餌呢？你自以為是去將同伴救出生天的孤膽英雄，但他們說不定就在等著請君入甕！」
「可我們就在這裡什麼都不做看著乙骨被處死嗎？」 真希清秀的臉上滿是倔強，「如果要踩在同伴的屍骨上成為強大的術士，我寧願在黎明到來前戰死！」
「是啊，我們不會就這麼看著憂太被殺死的！」
在老師和同學發生劇烈爭執的當下，春日遙一言不發地縮在教室的角落裡吃巧克力，這種甜膩的食物讓她有點噁心，於是她快速地將還沒融化的巧克力吞嚥下去，又仰頭咕咚咕咚灌了好幾口水。
相持不下的老師和學生在此時恰好結束了一輪交鋒，於是她在角落製造出的聲音就格外刺耳，三人一熊貓齊刷刷地回過頭來：
「遙，你怎麼看？」
「我覺得……你們說得都對。」春日遙說。
「什麼意思？」禪院真希一愣。
「我的意思是，我認為這是一件針對乙骨同學的、處心積慮的陰謀，我也認為我們不能想當然去將他劫獄帶走，跟著陷阱主人的意圖只會越陷越深，違法犯罪的事情可做不得啊。」春日遙說，「如果是蓄意犯罪的圖謀就不可能毫無破綻，他們想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殺死乙骨同學，也是怕夜長夢多。那我們就去找到他們犯罪的證據好了。」
「……你是說？」
「剛剛夜蛾老師提到，現場還有一個小男孩還活著是麼？」
夜蛾正道點點頭。
「對，他只是輕微的休克，現在人正在醫院裡，不要多長時間就會醒來。」
「即使普通人類無法看到咒靈，但萬一他確實知道點什麼並說出來，就是活生生的證據，所以兇手一定會去毀滅證據，至於原因也很好解釋，有延時的詛咒深藏在他體內，然後突然爆發出來了，所以我們得悄悄地守在他身邊。」春日遙說，「另一方面的可能證據則在現場的死者身上，即使同樣是死在咒靈的手裡，不同詛咒造成的傷口也絕不會一模一樣。」
「小男孩現在在普通私立醫院還好說，死者的遺體可是在總監會手裡，我們要潛入……」
「我們進不去，但硝子老師絕對可以進去，她以不偏不倚的中立態度立身於咒術界，而那些大人們也絕對不會想著去得罪一位首屈一指的醫生。」
「但是，如果今晚就……」真希略加思索，「時間會不會來不及？」
「那就讓他們這次的決議沒法達成一致好了。」春日遙淡淡地說。「即使總監會的大人們通常以不露面的方式達成決議以避免可能達成的報復，但真要查總是能查到的，想要殺死五條悟心愛的學生怎能不付出應有的代價？所以至少在明面上，禪院家和加茂家的家主是不能出席這次會議的，而那個人又有保護青年術士的名聲，所以粉墨登場的必然是各家的小輩——事實上，加茂家的代表，我們昨天不是已經見過了麼？」
加茂憲紀，面目清秀但性格古板耿介的少年形象在所有人腦海中一閃而過……以那傢伙的個性，真的可以被說服麼？
但春日遙的表情沒什麼波動。
「至於禪院家那邊的代表……大概就要麻煩真希了。」即使真希已經脫離了禪院家，但她畢竟曾經是本家的千金，在山頭林立的禪院家要打聽一些個消息，想必也算不上困難。
「嗯。」雖然一點不想和那群傢伙接觸，但為了自己的同伴，真希還是咬著牙一口答應了下來。
「那我們現在就分一下工吧？」春日遙說，「狗卷同學和熊貓君去醫院，真希一邊打探消息一邊跟著硝子老師去總監會的停屍間。」春日遙說，「夜蛾老師……您畢竟是校長，一舉一動都會受到關注，不過您既然能見到乙骨同學，那麻煩幫我們帶一句話、讓他打起精神來吧。」
「什麼話？」
春日遙略加思索：
「就說……『如果乙骨你都不相信里香的話，這世界上還會有誰相信她呢？』吧。」
「這會有用麼？」真希將信將疑。
「會有用的，我們戀愛腦都最吃這一套了。」春日遙說，「我現在就去找加茂同學了。」
「喂，那傢伙可是認準了什麼就一定要走到頭的性格啊。」
「沒關係，前幾天的姐妹賽他還欠了我兩個人情。」春日遙說，「是討要人情債的時候了。」
值得一提的是，儘管禪院和加茂兩家都駐蹕在京都一帶，本家的勢力範圍也和位於關東的五條家成東西對立之勢，但兩家都有在東京都地區的別院，占地面積甚至不在本家大宅之下，在一些個氣候宜人的季節，家主們還會拖家帶口地在此地小住。
對於春日遙的到訪，加茂憲紀也沒有表現得很意外。他吩咐下人泡一壺抹茶來，又親手將濃郁的茶水送到她面前。
「無事不登三寶殿。」春日遙開門見山地說，「我是為了乙骨同學的事而來的，也知道加茂同學會作為加茂家的代表參加今晚總監會的決議，我希望你能反對執行乙骨同學的死刑。」
「事實上，乙骨同學會出這樣的事，我感覺很心痛也很震驚，」加茂憲紀不動聲色地說，「但是，依靠豢養咒靈而擁有強大的力量畢竟不是正道，若是因此受到懲罰，雖然遺憾，也稱得上是咎由自取。」
「喂，你不會也覺得乙骨會控制不住自己的咒靈殺人吧？」春日遙跪立起來盯緊了加茂憲紀。
「我怎麼覺得並不重要，」加茂憲紀皺眉，「重要的是事實！」
「事實果真如此麼？如果真是事實的話，總監會何必這麼倉促就想要殺人滅口呢？」
「在我這裡胡攪蠻纏是沒有用的，春日同學。」加茂憲紀說。
「真是油鹽不進啊。」春日遙提高音量，「那我換一個方向勸說吧，殺死五條悟心愛的學生還全身而退，就算是加茂家要想這麼做也沒那麼容易；而反過來，如果你在這件事上幫我們一個小忙，就能得到特級術士的人情，還是相當划算的。」
「怎麼，憑藉五條悟的私人關係踏入咒術界還不夠，現在還要打著他的名聲作承諾麼？那麼這是威脅還是引誘呢？」加茂憲紀眼中綻出精光，勃然的怒氣驟然從清秀的面孔上浮現出來。「本來以為你雖然喜歡在嘴皮子上耍功夫，但從舉止上來看還算是個合格的咒術師，沒想到私底下也有這麼蠅營狗苟的一面——道不同不相為謀。」他將茶盞重重放下，滾燙的深綠色茶水濺到他的手背上卻絲毫不為所動，「請吧。」
在被加茂憲紀趕出屋外時春日遙表現得步伐倉促非常憤怒，而當確認對方看不到自己後，春日遙的腳步就慢了下來，她默默地在心底數數，等數到第三十二個數時，有個穿著素色和服的侍女快步追了上來：
「春日小姐，請留步！」
「怎麼，憲紀君改主意了？」
侍女低眉順眼：
「是夫人說，一杯茶都不請客人喝完，可不是加茂家的待客之道，她想請春日小姐過去吃些新作的點心作為賠罪。」
春日遙展顏一笑：
「加茂夫人太客氣了，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加茂憲紀雖然因為「赤血操術」被家主提拔為嫡子，但春日遙在前天就已經從禪院真希那裡得到消息，男人想的是賢惠的老婆一定會視如己出，但加茂夫人自己又不是沒有親生的兒子，怎麼甘心就這樣被這樣一個卑賤的庶子登堂入室呢？
從一開始，春日遙就沒有把目標放在加茂憲紀身上。
第202章 番外七·南柯（十七）
站在禪院家頗為精巧的別院拐角處，春日遙從口袋中摸出手機，禪院真希給她發了一條短信，內容相當簡潔，只有一個名字，「禪院蘭太」。
春日遙意外地一挑眉。她倒是知道這個人，小小年紀就成為了禪院家「炳」小隊的一員，現在大概已經是高級幹部了，性格在禪院家盛產的瘋子中甚至稱得上是邏輯順暢的穩健派。
但問題是……要去怎麼搞定他？
春日遙正在躊躇，餘光卻捕捉到了一抹亮眼的金色——傲慢的神色，上挑的、頗具風情的琥珀色鳳眼，紅潤柔軟卻隨時隨地會吐出刻薄語言的嘴唇……禪院直哉，來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春日遙的老熟人了，惡毒卻實在漂亮的小少爺在這個時空順利地成長為長身玉立的青年，以他的嘴欠程度，居然能安然無恙地活到現在，也不得不說是個奇蹟了。
春日遙眼前一亮，伸手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這一下疼得她直接泛出了生理性淚水，而後她低下頭，從藏身的拐角處朝著大門口禪院直哉的必經之路跑去。
在深秋和初冬交接的下午，紅髮的少女從角落跌跌撞撞地跑出來，幾乎和禪院直哉撞了個滿懷，但他畢竟是以速度見長的特一級咒術師，在零點幾秒後他閃身避開，而少女驚訝地抬起頭來——無疑是一張美麗的臉，但在美人頻出的御三家，這美麗也太過平淡了些。
只有那雙積蓄了淚水的雙眼，清澈得像是兩汪倒影了晚霞的湖水，粼粼地閃動著波光，讓人無端地聯想起森林中倉皇奔逃的幼鹿，皮毛艷麗，卻柔弱到無法自保的獵物。
意識到自己差點撞到人，少女滿臉不安地開始鞠躬：
「那個……我沒注意到您過來，非常抱歉！」
如果是禪院家出了這麼個差點冒犯他的莽撞女人，禪院直哉怎麼也要以禪院家嫡子和第二十七代家主的身份好好教訓她，但這是在大門口，還有幾個不知禮數的僕婦伸長了脖子往這邊窺伺，直哉也只好不耐煩地一擺手：
「這是我禪院家的地界，你在這裡亂跑做什麼？」
「抱歉。」紅髮的少女惴惴地絞住自己細白的手指，「我只是想快點見到蘭太先生……」
蘭太？這傢伙表面上對自己恭恭敬敬，但暗地裡卻早已經偏向了甚一那邊啊，這樣搖擺不定的人如今卻已經在炳小隊中坐到了自己都要忌憚的位置，如果不是父親總是對他頗多讚賞，禪院直哉是一定要把他打發到沖繩島之類的地方幾年不回來的……
這個女人，和他是什麼關係？
琥珀色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中一輪，禪院直哉心中已經有了計較，他露出了和顏悅色的笑容：
「蘭太今天有任務，現在不在。」
「啊。」少女瞪大眼睛，「那我現在打電話給他……」
「是非常秘密的任務，打電話他也不會接聽的。」禪院直哉低下頭，耳畔精巧的掛飾在風中搖晃，「我是他的堂兄，有什麼事，你也可以跟我說，我也會幫你的。」想了想，禪院直哉又補充道，「蘭太之前有提起過，他有一位非常要好的女性朋友，是個可愛的姑娘，我這個做堂兄的怎麼也不會在他要好的女孩陷入困境時而坐視不理啊。」
「真的嗎？」少女驚喜地抬頭，素白的臉頰上浮現出淡淡的紅霞。「蘭太先生是這麼說我的嗎？」
「當然。」禪院直哉笑著說，「請進吧，把你要告訴他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我就好了，對了，我叫禪院直哉，你叫什麼名字？」
「直哉先生您好！」紅髮少女滿臉受寵若驚，「我叫春日遙，是咒術高專東京校一年級的學生。」
咒術高專？這個頗為耳熟的名詞讓禪院直哉思索地點了點自己的嘴唇。
說起來，難不成蘭太已經飢渴到對看起來都沒好好發育的小孩下手了？也不是沒可能，看她一臉天真的樣子，肯定是隨便說幾句好聽的話就能被人騙到床上去的類型。
「……事情就是這樣。」春日遙說，「老師跟我們說乙骨同學因為咒靈失控就要被處死了，但這件事要先經過總監會的決議……我之前聽蘭太先生說過，他今天就要去參加重要的會議，所以我想來碰碰運氣，看他能不能幫忙對總監會的大人們說，乙骨同學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他是絕對不會暴走殺死那麼多人的。」
真是蠢爆了。
禪院直哉心想，蘭太怎麼可能聽她的？這個世界上強到離譜的傢伙難道不是越少越好嗎？
不過，這麼好的、可以在家中掌握更多話語權的機會，蘭太一定是處心積慮討好父親才獲得的，如果不是這個蠢女人送上門來，他甚至都不知道這件事。
今晚就要做出決議……他一定不會允許這項決議在蘭太出席的時候達成，這樣想來，乙骨憂太是不是在今晚被處死反而沒那麼重要。
在禪院直哉思索的空檔裡，春日遙已經從開學那一天所有同學在下課後一起打掃衛生在金色的陽光裡迸發汗水相視而笑建立友誼講到了他們在圖書館一起互相鼓勵互相骨氣最後在學科競賽中取得全國第一的好成績，但凡他分一點精力去聽，就能發現其中內容的不對勁。
女孩子的聲音聽上去細聲細氣的，提起同學的遭遇時，兩行眼淚靜靜地從素白臉頰上流淌下來，在從六角穿梅形紙窗吹拂進來的微風中，嬌弱得就像是一枝在伶仃的春雨中顫動的海棠花。
說起來……禪院直哉不動聲色地往下一瞟，雖然身材像小孩子一樣沒怎麼發育，但是卻意外有雙連長裙都遮擋不住的、漂亮圓潤的長腿啊。
難怪蘭太那臭小子隨便出手勾搭高中生了。
「已經算是冬天了，雖然出著太陽，但這風吹著有些冷啊。」禪院直哉不動聲色地站起身來。
「啊不用麻煩您了，我來關吧。」春日遙也急急忙忙地跟著站起身來去關窗戶。
禪院直哉抓住了她的手腕，大拇指在脈搏跳動的地方輕輕蹭了蹭，深褐色的眼睫毛吹下來遮住了琥珀色的瞳孔。
「說起來，小遙有雙一般日本女人中不多見的長腿啊。」 直哉以近乎閒聊般的口吻歪著頭笑著說，「蘭太一定也很喜歡吧？要幫助同學可不能光是嘴上說說而已啊。」
出乎意料，在這樣近乎赤*裸的暗示下少女眼中並沒有流露出意料中的倉惶和掙扎，她將一縷滑落臉頰的長髮撥至耳後，恬靜地笑了：
「可以啊。」
因為在校外活動，春日遙就換了常服，今天春日遙穿著淺杏色的紗質長裙搭配禦寒的過膝襪。她用空著的那隻手拎著裙襬，一寸一寸向上，被白絲包裹的纖細筆直的小腿、圓潤可愛的膝蓋、在大腿上留下一點勒痕的襪帶……直哉的目光全然集中在裙襬下暴露出的身體，卻沒有發現在他握緊的手腕處，有某種未知的力量正在悄無聲息地調整他體內的激素水平。
「蘭太那傢伙眼光不錯啊，的確是雙漂亮的長腿……唔！」他的話沒能說完，那雙令禪院直哉稱讚不已的筆直修長的長腿肌肉猛地繃緊、上踢，以超過100英里時速和1000磅的力度兇狠地命中了他完全未曾設防的部位，而未能出聲的痛呼是春日遙跟著用未曾出鞘的長刀捅進他大張的嘴中。
春日遙一腳踩在他胸口，費力偽裝出來的柔弱神情一掃而空，她冷冷地看著禪院直哉：
「忘記提醒您了，我這雙引以為傲的腿不僅長，而且踢人的時候也是真的很痛啊。」
春日遙將刀鞘從他嘴裡抽出來，剛剛她用的力道太大，所以刀鞘末端不僅有口水還有牙齒鬆動後的血絲。春日遙嫌惡地在他衣服上蹭了蹭，決定明天有空就換個新刀鞘。
而這會兒禪院直哉已經痛到說不出話來了，他含著淚水，渾身痙攣，滾動的喉嚨間發出隱約的悶哼。
「直哉少爺，」她換上了禪院直哉沒有聽到過的、舊日的稱謂，「您還是不負眾望地從一個愚蠢的混蛋長成了一個愚蠢的淫*棍啊，該說是本性如此、還是您在本質上就是一個無可救藥的垃圾呢？」春日遙彎下腰來，「不得不說，蘭太先生無論是臉蛋還是性格都比你要可愛太多了。」
春日遙推開門，淡定地從兩個炳小隊成員奇異的注目中施施然走出院門。而對於禪院直哉沒有出聲這件事，他們也並沒有表示疑惑。
說起來。那一下飛踢看著毫不留情，實則還是留了力，畢竟她還指望著這傢伙去把今晚的決議攪亂——以特一級咒術師的恢復能力，要不了二十分鐘就會緩過來。而以禪院直哉的睚眥必報，這筆帳，無論是新仇還是舊恨，至少今天都會算到素未謀面的禪院蘭太先生身上，只能希望他一切都安好吧。
春日遙抬起頭，看了一眼將要落下的日影。
接下來，就要看一年級的小伙伴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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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好長了，要不寫完這個番外就完結吧，讓我想想下一本寫啥……
第203章 番外七·南柯（十八）
深夜，寂靜的醫院，走廊上，穿著軟底鞋的護士端著托盤快步走向加護病房，在核實過瞳孔和指紋後，電子鎖的提示燈由紅變綠。
「允許進入。」機械女聲冷漠地說。
護士將托盤放在床頭，撕開一次性針筒的塑料包裝，尖銳的針頭插*入藥劑瓶，真空隨即將透明的藥液泵進針筒。她斷斷續續地哼著首不知名的小調，對著明亮的燈光排掉針筒中多餘的空氣。做完一切準備工作後，護士朝著昏迷中的小男孩俯身，略帶憐愛地抓起他蒼白的手臂，一絲不苟地用棉籤蘸取碘伏給靜脈血管上方的皮膚消毒。
「好了，到了打針的時候了。」她的表情有些感慨，但使用壓脈帶壓迫顯現靜脈的動作卻很穩定。「還是個這麼小的孩子，卻被捲入了大人們的紛爭啊，希望下輩子能命好一點——如果不會因為巨大的怨恨變成嚎叫著『為什麼受傷的是我』的奇怪咒靈的話。」
護士的話語和動作都是一頓。
不知道什麼時候，本該處於昏迷狀態的少年睜開了眼睛，靜靜地注視著她，在將病房映照得如同白晝的燈光下，少年煙紫色的瞳孔裡完完全全地倒映著她蒼白的臉。
什麼時候醒來的？那群提供情報的人幹什麼吃的？不是說短時間內都不會醒來麼？剛剛他有沒有聽到自己說的話？
在短暫地驚慌後，護士又重新鎮定下來。雖然說咒術師對普通人出手是重罪，但死人是不會說話的，就算聽到了自己的自言自語又如何？說到底只是個連咒力都沒有的普通孩子……
白色頭髮的少年用空著的右手掀開氧氣面罩，暴露出白皙皮膚和舌頭上奇異的紋路來。
「不-許-動——」
少年的聲音並不大，也沒有什麼懾人的威勢，但當那個命令伴隨著隱約的咒力波動灌入腦顱中時，護士感覺到自己霎時失去了對四肢的控制權，口舌僵硬，周身麻木到無法動彈——
糟糕，是言靈術，那個下定決心斷絕咒術師的家族居然又有了能使用言靈術的後裔——那裡躺著的根本不是那個普通男孩，太大意了！
護士哆嗦著咬住舌尖，血腥的味道讓指尖的麻木感消失了一點點，她艱難地將手往下探……只要按下口袋裡的通訊器，同伴就能過來接應。
而在床邊的角落裡，和等身輕鬆熊玩偶並肩而立的熊貓玩偶悄無聲息地動了，作為身材魁梧的咒骸他撲過來的時候幾乎悄無聲息，先是一記兇猛的上勾拳將護士打倒在地，再跟上去一腳將她口袋中的通訊器踩得粉碎。
「棘，雖然是人類，但對於這種陰險狠毒的傢伙，不必手下留情啊。」熊貓從口袋中掏出印著熊貓logo的手機，「正道那邊傳來消息，說今晚的決議沒有得出結果，看來遙那邊得手了呢。」
「鮭魚子。」
「咒監會的老爺們會在明天再進行複議。」 熊貓麻利地將暈過去的護士綁起來，「接下來就看硝子和真希那邊的了。」
……
「家入小姐，非常抱歉，但是上頭來了消息，您作為高專相關人士，今天不可以接觸特級咒術師乙骨憂太失控事件中死者的遺體。」
負責人滿臉為難地看向家入硝子，儘管對於高層和五條悟之間的紛爭家入硝子一般立場是兩不相幫，但是為了穩妥起見，上頭還是指示說不能讓她接觸到那些屍體。可與此同時，他們也並不敢得罪這位技術力全點在反轉術式上的醫生——都是經常上戰場的咒術師，誰能保證沒有被咒靈重創的一天呢？
家入硝子沒什麼表情波動，但她身後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和黑框眼鏡的禪院真希低下頭，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怒意。
「我並不想介入這件事。」家入硝子面無表情地說，「但我的實驗樣品必須在今晚完成分析，我為了這個課題已經準備了一年多，這是產出率最高的一次。」
「我知道遺體現在在負三層的太平間中，」家入硝子說，「我只是想去四層的儀器室。」
負責人和副組長對視一眼，猶豫了一會兒，答應了下來。
「不敢耽誤您的科研進程。」負責人補充說，兩名黑色西裝的術士從他身後走了過來，「但是也請您理解我們的為難，在這個案子結案之前，您和您的助手暫時都只能在四樓活動。」
家入硝子和禪院真希並排站在電梯前，仰頭看著電梯燈閃爍著數字不斷變小，黑色西裝男們則沉默不語地站在她們幾步之遙的地方。
「你太緊繃了，很容易就會被他們發現意圖。」家入硝子沒有看她，壓低聲音，嘴唇張合。
「抱歉，硝子老師。」
「實驗室裡有監控，但是大約只能覆蓋實驗室三分之一的面積，你必須在監控範圍外動手制止這兩個人。」
真希點點頭。
很快貴賓電梯就帶著四個人平穩地朝上方升去，家入硝子刷開儀器室大門，而禪院真依將自己手中裝滿玻璃皿的培養箱放入其中一名術士的手中：
「抱歉抱歉，能幫忙拿一下嗎？」
而在術士的雙手快要握住培養箱的瞬間，禪院真希鬆開手，培養箱自然下墜，術士下意識地彎腰想要接住它，卻真希趁機踏步向前，左手從下往上緊握右臂關節處絞住對方的脖子朝著下方壓去，這是格鬥中被稱之為「正面裸絞」的技巧，卡住頸動脈直接阻止血液往腦部流動，從而在數秒內造成對手的休克，一般是在身高或者力氣遠大於對方時使用。另一名術士因為這瞬間的變故面色大變，術式的光芒閃爍在他的身邊，但真希甚至都沒有回頭看他，藉著手臂間男人掙扎的力道躍起向後飛踢，術士猝不及防，後腦勺撞上門框，暈厥了過去。
兩名術士的確一直在提防禪院真希，因此他們小心翼翼維持著身體周圍的咒力屏障，一旦遭遇對方的咒力攻擊就能及時做出反擊，這樣的準備不可謂不謹慎。但他們的對手是禪院真希，她渾身的咒力接近於0，但身體素質和力道幾乎是碾壓式地遠勝普通術士！
家入硝子走過來檢查了一下兩名術士的瞳孔和脈搏，朝著真希點點頭：
「順著電梯井可以直達負三層，太平間沒有窗戶但頂端有和外界聯通的通風管道。」她的語速很快，「不必擔心我，早去早回吧。」
……
「也不知道真希她們怎麼樣了。」熊貓幽幽地說，「再過兩個小時複議就要開始了。」
春日遙沒有說話，坐在一旁喝一杯double冰美式。剛回來她就去洗了個澡，此刻頭髮半濕著貼在臉頰上，在窗邊將要升起的朝陽下皮膚呈現出一種冰晶般半透明的色澤。
「來了！」熊貓興奮地叫嚷，肥肥的爪子顫抖地點開郵件，因為是高清照片的壓縮包，過了好幾分鐘才加載出來。「這才是關鍵性的絕殺證據！」
「金槍魚明太子！」狗卷也興奮地握拳。
春日遙的眉頭卻不易察覺地皺了起來。
她低頭從口袋中摸出手機，點開聯繫人列表，今天是五條悟離開東京的第四天，和五條悟的對話框下仍然是一片死寂，看來對方還在信號覆蓋不到的原始森林跋涉，而沒法出席這場決定乙骨憂太生死的判決。如果從他們目前掌握的證據來看至少可以將乙骨從高層武斷的死亡決策下保下來，但事情……真會有他們想的那樣順利麼？
第204章 番外七·南柯（十九）
春日遙抬起頭來。
雖然名為總監會的決議大廳，但這些地位尊貴的家族代表人並未直接將真實面目暴露在人前，他們端坐在不透光的紙門後，據說這樣可以防止達成歷史上曾經出現過的、在某項死亡判決後可能引起的報復。
而乙骨的脖子和手上都綁著用古代高僧鮮血繪就符文的、可以短時間內封印術士體內咒力的鎖鏈，靜靜地站在大廳正中央的被告席，他的老師和同級們和他站在一起，同為特級咒術師的九十九由基在不遠處的陰影裡抱著手臂，共同接受紙門後冷漠的、介乎評估和打量之間的目光。春日遙有種感覺，比起雅典城邦的議事大廳，這裡更像是古羅馬的鬥獸場，貴族們帶著自己的情婦來到事先預定的包間，暢飲醇美的葡萄酒之餘，他們根據喜好將金錢投注在自己最中意的鬥士上，並以人類與野獸之間最接近生命原始狀態的殘酷廝殺為樂。
「就特級術士乙骨憂太咒靈失控導致普通人類死亡一案，昨晚諸位並未達成統一意見。」一個蒼老的聲音從某扇紙門後傳出來，「而在今天的複議之前，咒術高專東京校方發出了不同的聲音，校長夜蛾正道聲稱他們發現了推翻這個結論的關鍵性證據，現在這些資料都已經送到各位的案前了。其中包括一份錄音資料，來自現場唯一的倖存者、名為池上健太的10歲少年，他聲稱自己面前的成年女性在回頭時突然異化為恐怖的怪物，乙骨為了保護他被對方的招數擊中，而在少年暈厥過去前，目睹了更多面目各異的怪物從四面八方湧出襲擊街道上的人類。」
老者的聲音一頓。
「而這份供詞，恰好和另外一份對死難者遺體傷口的分析報告相符，從那些高清照片中，可以看到，雖然都是咒靈造成的傷口，但攻擊方式多種多樣，包括但不限於火焰灼燒、腐蝕、寄生和電擊，傷口的來源很有可能並非僅僅來源於一隻咒靈，而且在所有的知名傷口中，沒有檢測到符合特級過怨咒靈·祈本里香攻擊方式的——夜蛾正道先生，您是這樣認為的嗎？」
「是。」夜蛾正道頷首表示肯定。
屏風和紙門後的代表們開始和身邊的助手竊竊私語，顯然這兩項證據已經稱得上是有力。
「諸位，我認為這份證據實在可笑至極。」在某扇紙門後，一位年輕人迫不及待地開始了他的進攻。「先別說這個年紀的小鬼是否分得清昨晚收看東京電視台奧特曼特輯後產生的腦內幻想和現實之間的區別，眾所周知，普通人根本無法看到咒靈，而那位少年也接受過總監會的檢查，只是一個沒有咒力的普通人，又談何『能看到大量不同的怪物』呢？」
「在遭受咒靈攻擊的生死關頭，因為從內心迸發的巨大恐懼而突破界限從此能看到詛咒的存在——這早已被證明曾多次發生在普通人身上了吧。」禪院真希忍不住出聲反駁道。
被打斷發言，年輕人的聲音裡流露出微微的不悅，他似乎是朝著真希打量了幾眼，隨即發出了一聲嗤笑：
「剛剛說話的是禪院家的真希吧？」年輕人傲慢地說，「一位家族都只能派出一位代表參加決議，即使是御三家也不能例外，而禪院家的代表正安坐在某扇門內，你又是代表著誰來這裡發言呢？」
「……」禪院真希眉頭一揚，卻被身邊的少女抓住了手腕，春日遙小幅度地搖搖頭，示意她不要接著說下去。
「而那些形態各異的傷口——這又能說明些什麼呢？咒靈是可怖的怪物，就算出進化未記錄在案的、全新的攻擊方式並不奇怪。」年輕人笑了笑，「而就算有別的咒靈來襲，說不定也只能證明我們年輕的特級咒術師除了人類的伙伴，在咒靈中也可能有自己的擁躉。諸位尊貴的代表——」
像是將現場氣氛掀到最高峰的王牌推銷員，他舉目四顧，激情四射的聲音裡充斥著強烈的誘導性。
「說到底，無論是咒術高專也好、各大世家也罷，我們想要培養的，都是永遠站在人類一邊的、能和咒靈對抗的優秀戰士和伙伴，而不是像乙骨這樣自誕生之初就傷害到身邊普通人類的、強大但危險的……異類！」年輕人大聲地說道，聲音在高大寬闊的大廳中迴盪，彷彿奏響了決定判決罪行走向的最強音。
「什麼聲音？」忽然有人問道。
「好像……有人在推門。」
聲音的確是從門那邊傳來，比起「推」，更準確地說是「開裂」，為了避免外人的干擾，決議一旦開始這扇合金大門就會全程封閉，十二道鎖舌合攏之後，大門甚至可以硬抗烈性高*爆*彈的正面一擊。但某個人甚至沒有使用咒力流的轟擊，僅僅只是在「推」，就令鎖舌寸寸斷裂堅硬的鈦合金門框朝著兩邊劇烈地蜷曲。
「什麼人！」
「既然有人想要把我可愛的學生送上斷頭台，我這個做老師的怎麼能不在現場呢？」
煙塵散盡，五條悟穿著黑色的長風衣戴著墨鏡走進決議大廳，他手中拎著巨大的行李袋，顯然是剛下飛機就趕過來了。
「老師！」乙骨驚訝地喊道。
春日遙在衣袖中始終握成拳頭的手忽然鬆懈了下來。
五條悟抬起頭環顧四周，確定了一個方向後就筆直地朝前走去，他走路的速度並不快，但所有人都感覺他像是一柄巨大的攻城錘，能一口氣將封閉幽暗的城堡式建築堅硬的外殼砸得稀巴爛。在經過被告席時他將手中巨大的行李袋扔給春日遙，並囑咐道「這可是老師送給大家的當地特產，要看好哦。」
他順著高高的階梯走到某一扇紙門前，粗暴地將整扇門撕扯下來，兩秒鐘後他拎著白皙微胖的年輕人重新走向被告席，年輕人的眼神中滿是驚恐，但在巨大的威勢和壓倒性的實力差下他甚至不敢掙扎。
「五條悟，你這是要做什麼！」一個老人既驚且怒地吼道。
「放心，老爺子，我不會做出什麼隨便把人扯成兩半這樣動畫片裡大反派才會做的事啦。」五條悟輕描淡寫地說，「只不過既然下了場，就不要猥瑣地躲在門後了嘛，大家面對面地說個清楚不是更好？來，請就坐。」
他扯斷了乙骨手腕上和被告席相連的鎖鏈，將年輕人放上去，對此不遠處的九十九隻是挑了一下眉毛，什麼話都沒說。
「來，麻煩告訴我。」五條悟微笑著說，「那件駭人聽聞的事件發生時你在哪裡、和誰一起、在幹什麼？」
「……在東京……祓除咒靈。」迫於最強特級咒術師當面的巨大威懾，年輕人不住地轉動眼珠，顯然是在努力調動回憶。「和……和我們家的家臣一起。」
年輕人出身於東京的某個咒術世家，在這樣古老的世家裡，家臣往往還充當著如今廣泛意義上輔助監督的角色。
「是嘛？既然是家臣，那說謊的可能性也太大了……」五條悟說，「你開帳了嗎？」
「……開了。」
「這下第二個漏洞出現了，既然家臣在帳外，那待在帳內祓除咒靈的究竟是不是你、在這件事他也不能算是真正的目擊者呢，祓除咒靈之後呢？」
「去、去酒店吃飯。」
「哈，這下糟糕了。」五條悟說，「在這個期間，你一定去了衛生間對不對？電影裡，這種沒有監控的死角可太適合同壞人碰面了。我想想……你們是不是在小便池前暢談了事成之後如何二一添作五瓜分咒術界的勢力？接下來吃完飯付款的時候是不是還在鈔票後夾了資助反派的支票？把找來的零錢扔到門口乞丐碗中時是不是還約定了下一次見面的時間和地點？」
「這些事我全都沒有做過啊！」
「這樣啊，你怎麼證明呢？」
在語言和威懾的雙重壓力下，年輕人終於崩潰了，他衝着五條悟大聲地吼叫道：
「我又沒有做錯什麼，為什麼要證明這個！」
「原來你也知道這個啊。」五條悟轉過身來，墨鏡下瞳光熾烈如刀，「諸位，我的學生只是在現場而已，無論是現場證人的證詞還是死難者身上的傷口上都沒有他和此次事件相關的直接證據。我希望你們明白，無論是在什麼樣的法律體系中，好人都不需要證明自己的清白，能判決一名咒術師生死的也不是你們口中莫須有的推測和你們自以為手中代代相傳的權力，誰想把我的學生拉上鬥獸場，我也不會介意讓這個人跟著上場——」
鴉雀無聲，全場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行了行了，這樁鬧劇到此為止。」五條悟揮揮手，「大家各回各家，難道還要我請你們吃晚飯嗎？」
……
「趕來救場的樣子真帥啊，悟。」熊貓豎起大拇指，由衷地誇讚。
「誒呀誒呀，畢竟我是大帥哥五條悟老師嘛。」五條悟笑嘻嘻地說。「不過大家都超棒哦，無論是保護證人的棘的熊貓，還是跟著硝子去尋找證據的真希，還有——」
「說起來……剛剛就覺得很奇怪了，」真希說，「悟，你為什麼知道得這麼清楚啊？」
「那當然是因為我是全知全能……開玩笑，是遙在路上就把訊息發給我了。」
「難怪，」禪院真希笑了，「這次其實還是多虧了遙幫大家拖延時……」
「說起來，五條老師帶來的這個特產是什麼？」一直沒開口的春日遙突然舉起手中的行李袋問道。
五條悟目光在女孩子身上一落，銀色睫毛下眼瞼落下陰影：
「是泥偶哦！」五條悟從她手裡接過行李袋，將裡邊的禮物分出去。「都是按照大家的樣子捏出來的有當地特色的泥人哦。」
「好醜！」看著那扭七扭八的外形和粗陋抽象的五官，真希滿臉猝不及防。
春日遙倒是還蠻喜歡那個紅毛泥人，開心地道謝後接了過來對著光線鑑賞泥人亂糟糟的紅髮和胖乎乎的手腳，在明亮的光線中她的頭頂有一撮乾燥的呆毛倔強地翹了起來，似乎和造型拙樸的泥人真有點微妙的相似。
「遙，你也太慣著那個笨蛋了啊。」真希搖頭，順便掏出那個看起來像是平頂山在孫悟空肩膀上加載三座大山的泥人，「乙骨這個等夜蛾老師把他領出來後我再轉交給他吧。」
「我還有點細節……」五條悟忽然停下了腳步，對著學生們微笑，「你們先去見憂太，等會兒我們在外面再見吧。」
一年級們開心地朝著前方進發，五條悟則轉身走向另一條岔道，在某間和室中金髮的咒術師正在窗邊朝著少年少女的方向眺望。
「你不會覺得模仿思考者的姿勢，就會讓你那空空如也的大腦顯得更具備人類的智慧一點吧？」五條悟淡淡地說，但言語中毫不掩飾對於這個人的厭惡，「如果不給出耽誤我生命中寶貴五分鐘的理由，就把你揍到連直毘人老爺子都不認識哦。」
對於這麼語言激烈的嘲諷，禪院直哉卻並沒有像以往那樣氣得跳腳，他將目光從和同學們並肩朝前走也顯出格外與眾不同靜謐的少女收回來，看向站在門口的最強。
「那個孩子是你的學生吧？」 他的笑容中有著毒蛇般嘶嘶伸著信子的陰冷和惡意，「雖然是個孩子的身材，但意外有雙超令人滿意的、漂亮又柔軟的長腿哦。」
第205章 番外七·南柯（二十）
幾個小時的時間固然不長，但也已經足夠讓春日遙所有的公開資料擺上禪院家地位尊崇的嫡子案頭，除了紙質資料外還附有一張彩色照片，照片上的少女穿著高專黑色的制服裙，紅髮紅瞳，眉目間光澤瑩潤氣質端靜，完全看不出暴擊禪院直哉時的囂張和鋒利。
「直哉少爺……」侍奉已久的僕從當然看出他心情不好，語氣越發戰戰兢兢，「因為曾在和京都校的比賽中公開使用御三家的密藏·落花之情，被人懷疑是五條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對此五條家並未承認，但五條家主已經分別對禪院家和加茂家出具了一份加蓋家主印鑑的信件，表示她是五條族人而且是在家主的允許下合法合規地學習了密藏……」
「私生女？」禪院直哉嗤笑了一聲，「五條家那個老傢伙的庶出子女難道還少麼，有天賦的孩子認回去就好了，何必遮遮掩掩的？」
他的目光落在春日遙的社會關係一欄上，資料顯示她的監護人和班主任老師都是五條悟。
「有些人就喜歡這種自己從小帶到大的孩子吧？就像戰國時代的將軍那樣。」禪院直哉的語調中滿是惡意。
「您是說……？」
在戰國時代，大名們總會選擇姿容優美、武藝高強的美少年在身邊侍奉，充當著秘書、保姆和人肉盾牌，這類人被叫做「小姓」，像織田信長身邊的前田利家、德川家康身邊的井伊直政，都是小姓出身。而身為主君的大名在行軍的無數個日夜中，經常還會和這些美少年們發展出隱秘的地下情人關係。
作為傳承千年的古老家族，御三家的高級成員中有相當一部分還保留著舊有的習俗。而因為咒術師的身體素質遠超常人，擁有咒力和術式的女性不在少數，她們同樣也可以作為主君身旁的小姓登上戰場。
「做的時候叫『老師』也會被爽到吧？」禪院直哉粗俗地說，「真是人渣啊。」
其實禪院直哉在僕從面前這麼說只是為了發洩心中的恚怒而已，在第一晚的決議後，他就想辦法在父親那裡說了很多壞話把蘭太換下來踢到九州去做任務，自己則堂而皇之地端坐在觀看位置最佳的一扇紙門中，看著下方的表演。
春日遙全程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看了幾次表，表情像是冰封的湖面，連一絲多餘的情緒都沒有外洩出來。禪院直哉在心底嗤笑，在高層都達成一致的意見後，所謂的申訴都只是困獸猶鬥罷了，無論怎麼掙扎最後都只能目睹同伴被判處死刑，那時候她還能保持這個表情麼？說不定會忍不住嚎啕大哭吧？他在心底雀躍地期待著。
而在五條悟推開大門走進來時，禪院直哉驚得站起身來，他下意識地把目光重新落回春日遙身上，紅髮少女一直緊繃的身體忽然鬆懈了，她沒有像自己的同級一樣顯露出強烈的驚喜，但和最開始在禪院直哉面前裝模作樣的小鳥依人截然不同，她看向他的目光就像是看到晚歸主人的小動物，純粹的、明亮的、飽含依賴的喜悅。
他聽到了自己盤踞心口的毒蛇噝噝吐著信子的聲音。
像學生那樣被教導的小姓？受寵的小情人？
開什麼玩笑啊。
「你究竟在亂叫些什麼？」五條悟的聲音冷了下來，「想來我這裡重溫一下輸了後滿屋子學狗叫的快樂童年就直說啊，還買一贈一附帶滿地找牙哭著回家跟爸爸告狀大禮包哦。」
「一來就一副局勢全在掌握中的樣子，是因為那個孩子把事情全都告訴你了吧？」禪院直哉陰冷地笑著，「但我猜有一件事她沒有提，為什麼在昨晚沒有達成殺死乙骨憂太的統一決議？你猜她是怎樣去說服禪院家和加茂家的？不得不說，除了很美的長腿，哭起來的聲音也很好聽，已經很習慣於用身體去誘惑男人了——」
五條悟的回應是迎面的一記直拳，並未附加任何術式，但在拳鋒接觸面部的瞬間，禪院直哉聽到了皮膚組織被寸寸撕開和鼻骨鏗然斷裂的恐怖聲音，那一擊的力量直接令禪院直哉倒飛出去砸穿了三堵牆。在漫天的煙塵中五條悟慢悠悠地走過來踩住他的胸膛，冷硬皮鞋重重朝著臟器方向壓迫，肋骨悲鳴著嘎吱作響。
「看來我搞錯了，你想回味的不是美好童年而是青春發育期的亂七八糟的春*夢經歷，但很可惜，沒人想聽你下流的幻想。」
禪院直哉驚恐地抬起頭，以那一拳的力道他毫不懷疑對方是想殺了自己，可那不過是個受到寵愛的小情人罷了，在從前，貴族們甚至會禮節性地向身份相當的朋友分享享用過的少年少女。
可在這樣沉重的碾壓下，他現在連求饒的聲音都很難發出來。
五條悟從風衣口袋中摸出手機，按下接聽鍵。
「五條老師，明天大家商量著一起在宿舍的廚房做飯聚餐，您更傾向於烤肉還是火鍋一點啊。」
「嗯……火鍋吧。」
「好，那我就在大門口的大樹下等您。」被電磁波模糊後電話裡少女的聲音依然溫柔，「據說今天超市裡有新來的超讚食材，我擔心去晚了就被採購一空了……」
「好啊，」五條悟說，「我馬上出來。」
儘管被打得鼻青臉腫斷了好幾根骨頭，但禪院直哉還是察覺到對方凜冽的殺意消失了，僅僅因為一通日常又瑣碎的電話。
五條悟鬆開踏在他胸口的腳，肺部近乎窒息的壓迫消失，禪院直哉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儘管吸進來的空氣中都是濃郁的血腥氣，儘管渾身上下都是無處不在的疼痛，但……活著的感覺真好。
「滾吧。」五條悟簡潔地說，轉身將手抄進口袋中，走向了院落的外門。
……
「不等那傢伙也沒關係吧，說不定是在裡面和什麼老頭子進行長篇大論的討論呢。」真希說。
「沒關係。」春日遙說，「待會兒等到五條老師，確認明天到底是吃火鍋還是烤肉後，我就直接去超市把食材和大家想吃的零食也一併採購回去。」
同學們走後，她閒得無聊開始搜索附近的超市信息，意外地在一條宣傳頁面中看到了絕讚好評的新鮮食材推介，想了想她還是給五條悟打了個電話委婉地催促了一下。
五條悟在電話後又過了十分鐘才出現在大門口，他摘下了回來時佩戴的墨鏡，在眼睛上纏繞了重重的繃帶。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有些寂寥的樣子，他將手裡還在冒著熱氣的紙杯遞給春日遙：
「熱拿鐵。」
「這兩天已經攝入太多□□了，不過，」春日遙接過紙杯，貼到自己冰冷的臉頰上，「真暖和啊。」
她察覺到五條悟的興致不太高，對他這樣在大部分時刻都是熱情高漲的人來說可太罕見了。難道是有些累了麼？也是，被丟到南美去跨國解決咒靈，回來連時差都沒倒就又馬不停蹄地過來撈深陷牢獄之災的學生，就算是如今他可以時刻不停地以反轉術式修復肉*體，精神上也會感覺疲憊的吧？
「要不然您先回去休息？」春日遙笑吟吟地說，「我先去超市把明天的食材和零食買回去。」
「沒關係，我跟你一起去吧。」
於是兩個人又沿著莊園外蜿蜒的鵝卵石小路走了一會兒，夜風嗚咽著席捲大地，枯黃草木回應著婆娑招搖。
到了這會兒，春日遙終於確定他是不高興了。
「五條老師，您是遇到了什麼討厭的人嗎？」春日遙說，「可以說出來呀，我也不會笑您。」
「我剛剛見到了禪院直哉。」五條悟忽然說。「他說……」他罕見地猶豫了一下措辭，「昨天你們見了一面。」
春日遙渾身一凜，她幾乎是觸電般立刻仰起頭看向成年的教師，接著又慢慢地垂下眼睛，盯著自己的腳尖，唇邊的笑意慢慢冷了下來，就像是在石雕上蝕刻的曖昧不明的印記。
「他跟您說的是、我和他單獨見了一面吧？」
春日遙忽然明白了對方的倦怠態度從何而來。
即使愚蠢如禪院直哉，這大半天的時間中大概也足夠他想清楚春日遙在這件事中究竟充當了什麼樣的角色。一個陰謀家，一個挑撥離間者，無論是兄弟姐妹之間的競爭，還是父母子女之間的嫌隙，一切人性的貪婪和人心的弱點，都可以成為她算計的立足點，在從泥濘中成長起來的過程中，她幾乎是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利用人性的弱點來獲得自己想要達成的一切。
可是五條悟親口對她表達過對熱衷於玩弄權術的陰謀家和小丑面目可憎的感慨，所以春日遙對自己究竟做了些什麼一直避而不談。而他現在之所以流露出這樣疲倦的態度，也是忽然發現自己溫柔乖巧的學生竟然有這樣的一面、感到了強烈的失望吧？
「……雖然您大概不會認可。」春日遙說，「但那是我在那個時候能夠想到的唯一辦法了。」
「抱歉。」五條悟踢開路邊的一塊石子，輕聲說，「這是我的錯。但你以後不需要再做這種事了，我保證。」
「不，」春日遙咬住下唇忍住自己心底的酸澀，用此刻最平淡的聲音說，「您不需要道歉。下次遇到類似的事，我還是會這麼做的。」
「為什麼？」好像是聽到了某個荒謬的結論，他的聲音忍無可忍地提高了一個八度。
「因為您即使討厭這樣的我，」說到討厭這個詞時，春日遙感到一陣暈眩，但她還是竭力忍著自己落淚的衝動，咬字清晰地往下說，「我也不會因此變成一個壞人。」
「跟討厭沒關係，我不允許，」五條悟攥緊了她的手腕，拉高。「是因為你這麼做是在傷害自己。」
「是麼？」春日遙用力地掙扎，「那您大概不知道，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掌握了這個，在第一次的嘗試之後，只有一次比一次更加熟練。您之所以覺得這是傷害，還是因為在固有印象裡，人類歷史上所有針對女性的褒揚詞，純潔、善良、天真都要離我而去了吧？！」
在激烈的掙扎間，春日遙的指尖勾到了五條悟腦後的結，於是白色的繃帶在風中一圈一圈地散落在他的肩膀上，在沉默的暮色中，那雙從來都明澈如蒼穹九天的藍眼睛呈現出前所未有的黯淡。
「不是第一次很重要，而是每一次都很重要。」五條悟的聲音放得很輕，語氣卻是鄭重其事。「等你長大了就會明白，交付身體應該是和相愛的人在做好一切準備的前提下……」
少女呆呆地看著他，夜風中長髮飛揚起來，紅色瞳孔瑰麗又幽靜。
「抱歉，老師，但是……什麼交付身體？您究竟在說什麼？」
悠于 2023-12-14 14:28
第206章 番外七·南柯（二十一）
「媽媽，我好累，好想坐進推車裡。」頭頂奧特曼面具的男孩子小聲地朝著自己的媽媽提出訴求。
「不可以哦。」溫柔美麗的媽媽笑著說，「翔太君今年已經十歲了，是大孩子了，推車是給更小的小朋友坐的。」
「但是……」小男孩嘴一癟，朝著薯片貨櫃那裡一指，「那個人不是大人麼，為什麼也可以坐在推車中？」
媽媽順著小男孩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一時語塞，比起小男孩說的「坐」還要誇張，眼睛纏著白繃帶穿著黑色長風衣的白頭髮男人正悠閒地仰躺在購物車中，雙手摺疊安詳地放在胸前，無處安放的長腿則懸吊在車外晃悠……比起肆無忌憚，男人的舉止大概更應該用旁若無人來描述。
紅髮的少女則滿臉平靜地推著他在超市中走動，仔仔細細地瀏覽貨架中所有的商品，挑中想要的商品後就放入購物車中，因為推車剩下的空間有限，所以那些包裝食品就堆疊在他的腰腹上方——如果某個眼力非常好的人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這些商品和男人之間隔著微小但永遠無法真正到達的距離。
「五條老師，您確定要一直這樣躺到結束購物麼？」在周圍人詫異的目光中，春日遙低下頭面無表情地問，語氣自然沖淡。
「遙，五條老師已經超誠懇地道歉過了，真的不能原諒老師麼？」五條悟拆開繃帶一角，用流光溢彩的藍眼睛滿臉期待地看向春日遙。
「剛剛就說過已經接受老師的道歉了啊。」
「真的嗎？嘴上說著已經接受老師的道歉但完全沒有消氣啊，還想背著老師去接遠離東京的任務。」五條悟晃了晃手機，按住心口，滿臉悲痛。
春日遙一時語塞，只好無聲地笑笑。
她知道這個烏龍本質上都得歸咎於禪院直哉的胡說八道，而春日遙搞錯方向後的反應也算得上推波助瀾。眼前的成年男人不是和她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以一位並不熟悉她過去的老師來論，五條悟已經做得很好了，他考慮了學生的感受，委婉地提出了自己的疑問，然後在學生反應坐實猜疑後又給出了承諾和建議，甚至還試圖教授她一點生理衛生和情感知識……
但這太尷尬了不是麼？接下來可能每次看到五條悟的臉就會想起那場不明所以的奇怪對話。所以剛剛春日遙主動在手機上聯繫了輔助監督外出執行任務的事宜，這樣過去個十天半個月的，不自在的情緒沒準就能消散掉了。但沒想到申請還沒通過，就被同時頂著監護人身份的五條悟知道了，他舉起手機激烈地控訴，好像春日遙是個每天逃課打架熱衷於出去鬼混從而傷透老師心的叛逆少女。
「遙，我其實也不是不能明白，你想著要冷處理自己的情緒。」五條悟說，「時間雖然能沖淡很多東西，但有些心結只會隨著時間過去越藏越深，咒術師是無時無刻不在面對強大的、未知的詛咒的職業，任何沒能及時癒合的傷疤，或者某些細小的破綻都可能會變成情緒崩壞的導火索。」
「不是質疑你的能力、也不是懷疑你的品格啦，只是擔心優秀的學生除了面對詛咒，還要承擔來自背後的傷害。」五條悟語氣難得的誠懇，「所以說現在要怎麼發洩出來都可以噢，無論是趴在老師肩膀上大哭一場，還是讓老師解開無下限後無情地拳打腳踢……」
春日遙打斷他的話。
「那您現在能解開術式麼？」
「要公開處刑麼遙也太殘忍了老師好害怕啊心臟都在怦怦跳呢。」五條悟一邊這麼說著爛話，一邊乾脆利落地解開了術式，原本微妙地懸浮在半空中的商品「啪嗒」一下墜落在他的身上。「來吧我已經做好——嘶——」
春日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雙手握住了他的臉頰，在剛剛翻過凍品和冰淇淋後她的手指皮膚遠低於正常溫度，在這樣的突然襲擊下就算是最強也沒忍得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好了，我解氣了。」春日遙笑眯眯地把手收回去，「除了零食，老師明天有什麼想吃的甜食麼，我可以一併挑選好食材去做。畢竟我在做飯這件事上就只能打打下手，幫不上什麼大忙了。」
「遙不會做飯麼？」
「不會。」春日遙老老實實地說。
「欸，為什麼？」五條悟露出了驚訝的神色，「明明是做甜品的超級高手啊——」
「因為做甜品考驗要靠的還是手工能力和精準執行步驟的能力，我只需要在事前查閱相關的資料，預演每一個步驟，把材料質量都精準到小數點後，就一定能做好好吃的甜品。」春日遙說，「但是做飯不一樣，除了要熟悉食材外，還要有足夠的味覺想像能力，想像出來誰和誰搭配起來在味蕾上是什麼感覺能不能讓人獲得充分的滿足感，不是有個說法嘛，好大廚大多要先好吃——」
五條悟若有所思。
「也就是說，你其實都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口味？」
「這麼說也沒有什麼問題。」春日遙說，然後之前一直躺在推車中的男人一躍而起，按在春日遙手臂上帶著她硬生生轉了個方向。
「五條老師？」
「作為賠罪，老師今晚請你吃飯怎麼樣？」
售貨員熱情地推銷今日作為特供品的豬肉：
「從鹿兒島地區空運過來的黑豬肉，非常新鮮，要選一塊嗎？」
「遙。」五條悟從身後按住她的肩膀，語速加快，語氣中帶著逼人的急迫感，「看著這塊豬肉，你腦海中第一時間想到的是什麼，是青椒炒肉、烤肉、炸豬排還是生薑燒肉？不要思考，給出你的第一想法。」
「……生薑燒肉吧。」
五條悟從旁邊的貨架中拿了生薑、京蔥和洋蔥放入推車中，接下來又如法炮製地挑選了雞腿肉、章魚、豆腐、圓白菜和拌麵。
「老師您會做飯麼？」春日遙本來以為他說的請吃飯是挑選一家昂貴的餐廳，沒想到看起來竟然是要自己下廚。
「老師是什麼都擅長的GTG嘛。」五條悟輕描淡寫地說。
而直到半個小時後抵達了五條悟位於東京寸土寸金區域的大平層高級公寓，坐在Minotti訂製沙發上喝著熱可可看著五條悟在寬敞明亮廚房裡忙碌的背影，春日遙仍舊有點不真實的感覺，她甚至在想待會兒五條悟要是像少女漫畫裡的天然呆女主們一樣端出一盤面目模糊色彩猙獰的不明物體，自己是不是要強顏歡笑地吃上幾大口並表示老師您太棒了做得可真好吃呀。
而當真的喝上了辣白菜味噌海鮮豆腐湯，看著五條悟隨手將一碟韓式炒章魚放在自己面前時，春日遙這才接受了在這個世界、這個年紀的五條悟是廚藝達人的震撼。而大概是少女眼睛裡的驚訝和面對食物時的喜悅實在是太有力的讚揚，五條悟心情不錯地笑了一下：
「等會兒吃完後送你回學校。」
吃完飯後他甚至拒絕了春日遙要收拾廚房的建議，將她趕回客廳順便在她手裡塞了個遊戲手柄然後自己進了廚房。
雖然是昂貴的遊戲設備，但五條悟玩遊戲的頻率顯然很低，最近玩過的遊戲中只有一個，由一年級們首次完成攻略並因此獲得了獎勵的柔術（Jujutsu）大小姐想被我追上是否搞錯了什麼。春日遙看了一眼廚房裡修長的背影，偷偷地點進了存檔記錄，存檔顯示當前的攻略進度100%，自動緩存的遊戲cg圖裡，面目模糊的男主和美麗的沙都子最後舉行了盛大的婚禮，女僕甚子充當了伴娘的角色，香檳、氣球和玫瑰花瓣充斥著畫面。
五條悟是怎麼想到去玩這個遊戲的？
春日遙忽然想起了自己初來乍到的夜晚，交由五條悟檢查的長刀掛在狗卷宿舍門把手上，不住在夜風中晃蕩著，一聲聲沉悶地敲擊木門。
她悄無聲息地退出了遊戲界面。
等五條悟收拾完一切走進客廳的時候春日遙抱著靠枕歪在扶手邊緣，手柄從手心滑脫到淺灰色的羊毛地毯上。少女雙目閉合呼吸清淺，柔軟的紅色額發在中央空調自動調節的暖風中微微顫動。
她睡著了。
從收到訊息的頻率來看，她已經三天兩夜沒有合眼了，再加上高強度的腦力運動，大概是一直在強撐著吧？
五條悟索性盤腿在她面前坐下來。放下重重的心事又吃飽喝足，少女一貫素白到沒有血色的臉頰難得顯得有些紅潤，毫無防備的睡顏乖巧又靜謐，看上去真的很像一位被精心嬌養著長大的尊貴小公主。也只有禪院直哉那種早該原地重新投胎的人渣才會把骯髒的幻想灌注在她的身上。
誰能想到她吃過那麼多這個年紀不該吃的苦呢？
兩痕濃密的睫羽在眼瞼下方投下淡淡的陰影，或許是因為環境太安靜，也許是出於某種好奇的情緒，五條悟伸出手覆上她的眼睛，小扇子般的睫簾隨著綿長的呼吸在手心裡留下毛茸茸癢絲絲的觸感……和少女手指乍然劃過臉頰與嘴角的冰冷又是截然不同的觸感。
五條悟猛然把手收回來，蒼藍色的眼瞳中翻滾著燭光般跳蕩的、錯綜複雜又意味不明的情緒。
他握住手機，快步走到離客廳最遠的房間，撥通了一個電話。
「伊地知，現在有什麼已經發布的任務麼……不在東京？沒關係，不需要休息，就這樣替我接下來吧。」
第207章 番外七·南柯（二十二）
春日遙猛地從沙發上坐起，肩頭的毯子滑落，她茫然地捋了捋自己睡得亂七八糟的長髮，試探性地衝着周邊喊了一聲：
「五條老師？」
無人應答。
三層隔音玻璃隔絕了窗外的燈紅酒綠車水馬龍，除了鐘錶平穩的滴滴答答，屋內就只有中央空調被調整到靜音模式的暖流，這間寬闊的高級公寓也就顯得格外空曠、安靜和孤獨。
被扔在角落的手機叮咚一聲，有信息進來，春日遙循著亮光抓起手機，是五條悟的短訊：
「老師去拯救世界了，洗漱用品在你面前，床在客房，好好休息，明早學校見。」
春日遙把燈開開，果然茶几上放著一整套沒拆封的洗漱用品。她起身給自己倒了杯熱水，順手把電視也給打開了，晚間新聞裡美麗的外景主持人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但在狂烈的寒風中還是給吹得幾乎睜不開眼睛。
「沒問題，祝殿下的武威。」春日遙回復短信。
「對老師的關心可真敷衍。」信息回復過來。
「那需要跟您共情一下痛斥在出國執行任務數天後的當晚又開始007的不人道？」春日遙忍著笑打字，想了想又寫，「老師現在是在哪兒出任務啊？方便撥通電話麼？」
幾秒鐘後電話撥打了過來，春日遙坐回沙發，點擊了接聽。
「有獎競猜，」他的聲音帶著微微的笑意，「老師現在在哪兒？猜對了就給你帶超讚的當地特產哦。」
春日遙豎著耳朵仔細聽，除了隱約的風聲，還有某種巨獸淒厲的嘶吼，順著電磁波傳來都讓人心膽俱顫的聲音。
「老師，我聽不清，背景音裡咒靈的聲音太大了。」春日遙老老實實地說。
「啊抱歉抱歉。」在某種瞬間引發的巨大爆炸後，背景音裡咒靈的嘶吼消失了，五條悟神清氣爽的聲音再次傳來，「現在呢？」
春日遙閉上眼睛。
「我能聽到很大的風雪聲和……海浪聲，您現在在某個臨海城市。」但這個猜測顯然還不能得出讓她接近正確答案，畢竟全日本的海岸線有將近三十五萬公里，涵蓋了三百多個沿海城市。於是春日遙睜開眼睛，繼續認真分析，「現在才十一月，按說不該有這麼劇烈的強冷空氣。但氣象廳發布了緊急警告，東南海域生成了正在加強的溫帶氣旋，這股強冷氣流首先抵達西海岸，引發了狂暴的冷流雪。所以看起來您現在是在北海道……札幌、旭川還是函館？」
「真厲害，變成三選一了啊，那麼是在哪裡呢？」
「面對突如其來的極端天氣，札幌的市民是如何應對的呢？讓我們去附近最大的商場中進行隨機採訪。」電視裡的主持人說。
春日遙對著電視機屏幕揚了下眉毛：
「札幌。」
「哇這麼肯定麼？」
「事實上，五條老師，我已經看到您了，在電視上。」春日遙說，「記者帶著她的攝影師團隊走向了您。」
幾秒鐘後五條悟微帶一點錯愕的臉就出現在了電視直播節目裡，雖說天寒地凍，他也沒有像身邊的人一樣恨不得把自己包裹成球狀。黑色的皮靴、深色的大衣，駝色的圍巾在風中飛舞，再加上他在日本普通人群中堪稱鶴立雞群的顯眼身材，春日遙幾乎在五條悟進入鏡頭的第一時間就看到了他。
很快，屏幕下方打出了「東京 高專教師 五條氏」的字幕，美艷動人的女主持人調整了一下自己被凍到失真的表情，對著鏡頭舉起話筒：
「五條先生是來札幌旅遊嗎？」
「不，是因為工作。」五條悟說。
主持人當然想不到除了突如其來的自然災害，她以及這附近正在商場避雪的人群剛和一隻足以瞬間殺死所有人的兇獸擦肩而過。
「那您是在商場購買帶給家人朋友的名產品嗎？」
「是帶給我可愛的學生的哦。」五條悟拎著手裡色彩斑斕的購物袋在鏡頭前晃了晃。
「五條先生真是一位愛崗敬業的好老師啊，即使在如此惡劣的天氣中還考慮到自己的學生們。」記者動容地感慨道，「那在我們的鏡頭前，五條先生有什麼話想對自己的學生說的麼？」
「已經很晚了，早點休息吧……」 他衝着鏡頭齜牙笑了一下。哪怕隔著完全不透光的墨鏡，春日遙也能想像出那雙漂亮的藍眼睛是如何流轉著明亮又溫暖的波光，「晚安。」
隔著數百公里的距離，在溫暖如春的室內，春日遙抱著自己的膝蓋坐了好一會兒，輕聲對著已經切換到主播台的屏幕說：
「晚安，五條老師。」
第二天春日遙獨自乘坐出租車回到了高專，她的同級們在校門口等她，看著她從後座上搬出來的大包小包，真希驚訝之餘，順便吐槽了一下還沒來學校的老師：
「那個白毛笨蛋不是跟你一塊兒去的超市麼，居然讓你一個人帶這麼多東西過來。」
「老師去執行任務了嘛。」春日遙好脾氣地笑笑，「再說了交通很方便，我也沒怎麼自己般東西。」
「行，現在去做飯還能趕得上大家一起吃午飯。」真希將塑料袋掛在自己隨身的咒具長刀上。「走囉。」
來自北海道的冷空氣暫時還沒有吹來東京，高專上空呈現出剔透的蔚藍色，白色的飛鳥悠閒地自天際滑翔而來。但一年級們意識到了不對勁，齊刷刷地抬頭，只不過一眨眼的功夫白鳥就已經出現在了他們的頭頂。這絕不可能是當今自然界發育出來的物種，如果真有這麼大體積的鳥，超過三十米的翼展將使它們在起飛的瞬間就失去對肌肉的控制！
白鳥以鷹隼瞄準獵物的姿勢向它們撲來，又像是受到某人的束縛一般在半道以鋒利的爪子摳進地面緊急剎車，最終停在了距離他們十幾米的地方。
「是沒有看過的詛咒。」熊貓摩拳擦掌。
「好大一隻鳥啊。」乙骨感慨。
「是啊，看起來也不是高專相關的人士。」真希放下裝滿食物的塑料袋，在空中流暢地挽了個刀花。「喂，你們是什麼人？」
白鳥長大嘴，赤*裸上半身的男人、看上去像是雙胞胎的少女陸陸續續地爬了出來，看起來那隻未曾登錄過的咒靈還是一架出色的飛行交通工具。少女們抱怨著這裡實在太偏僻簡直就是鄉下，男人則在催促他們別磨蹭了趕緊下來。
但春日遙甚至沒有把目光分給他們一點點，她幾乎是目不轉睛地看著站在咒靈大鳥一旁身穿黑色僧袍的男人，他滿臉寬容地看向自己吵吵嚷嚷的同伴，這一幕和春日遙記憶中曾有過的片段相似但又有些微妙的不同。她的臉色發白，身體難以抑制地微微顫抖。一旁的乙骨察覺到她的異樣，扭頭關心道：
「遙……你怎麼了？」
春日遙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在這麼乾冷的天氣，她的手心卻一片冰冷黏膩。
「高專還是老樣子呢。」只不過一次眨眼的功夫，原本還跟他們有著相當距離的男人就閃現在了他們面前，他似乎是頗有興味地將一年級的面孔慢悠悠逐一打量了一遍，笑眯眯地自我介紹。「對了，自我介紹一下，我的名字是……」
「夏油傑。」
春日遙的聲音輕得就像是一片被冷風中扎眼就被打著旋兒吹得無影無蹤的黃葉。
夏油傑的臉上現出吃驚的神色來：
「哦呀，現在的學生中還有人知道我的名字……看來悟對寵愛的學生還真是知無不言啊。
春日遙沒有理會他的調侃或者說諷刺，只是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
「在姐妹賽山澗中出現的那隻『蜃』，是你放置在那裡的麼？」
「知道『蜃』的屬性，還了解過我的術式。」 夏油傑彎下腰來，似乎是在面對面評估她的分量，「明明天賦不算強，卻能發揮遠勝自己水準的實力，像你這樣的孩子我如果見過，怎麼也不該忘得一乾二淨啊。」
「為什麼？」在同級們詫異的目光中，春日遙聽到自己輕聲問道。
「我想創造一個沒有普通人、只有咒術師存在的世界。」夏油傑說，「為了這個目標，我想要看看新生代咒術師們的分量。其實那隻蜃原本是衝着大名鼎鼎的特級被咒者乙骨憂太去的，卻讓你出了一把風頭。怎麼樣，要不要考慮加入我們？」
這樣一切都說得通了。
究竟是誰能夠如臂使指地操縱特級咒靈。性格溫順的『蜃』為什麼會棲居在連人都沒有多少的荒山、又反常地表現出和它性格完全不符的攻擊性。
以及為什麼五條悟的性格和自己的印象中發生了近乎翻天覆地的變化。
「傑，離我的學生遠一點。」一個冷漠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好久不見，悟。」夏油傑含笑打了個招呼，「不過這孩子好像被我嚇到了啊，明明之前跳出去打那隻蜃的時候膽子還大的很——我有這麼可怕麼？」
五條悟隨手解下圍巾，繞在春日遙的脖子上，尤帶體溫的羊絨織物驅散了身體的寒冷和戰慄。他沒有多說什麼，將乙骨和她拉到了自己身後，而面對乙骨擔憂的眼神，春日遙只是近乎木然地搖了搖頭。
夏油傑宣布了自己12月24日在東京和京都兩地的百鬼夜行計劃後就揚長而去，為此高專上下、乃至整個咒術界的範圍內都展開了忙碌的布防。
但這和春日遙的關係不大，她回去後就病倒了，斷斷續續的低燒，半睡半醒間偶爾可以聽到硝子和真希刻意壓低了的交流聲，她感到很抱歉，但實在沒有力氣對她們再說點什麼。
「燒好像退了。」男人寬大溫厚的手掌輕柔地按在她的額頭上。
春日遙勉強睜開眼睛，瞥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和窗外的天色，是凌晨一點半。九十九由基在乙骨的事件結束後就離開了日本，作為唯一在崗的成年特級咒術師，五條悟的忙碌是可以想像的。
「對不起。」春日遙說。
「只是認識那傢伙而已，算不得什麼大事，校長那邊我已經糊弄過去了，畢竟和他關係最深的人可還坐在你跟前呢。」女孩子的手從被子下伸出來拽住他的袖子，五條悟有些無奈，倒也沒有試圖掙脫開來，而是反手將她的手收攏在掌心。「好吧，你要是想，我可以把這段往事說給你聽。」
於是五條悟從星漿體天內理子的事開始說起，一直到夏油傑的叛逃為止，這段故事總共只用了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就講完了。說完後他重新將春日遙的手放進被子中，又替她掖好被角。
「24日可是有一場超級大戰啊，在此之前你要快點好起來才行。」在離開房間之前，五條悟溫和地說。「一切都要結束了。」
第208章 番外七·南柯（二十三）
許多年後，當咒術師們回憶起這場由特級詛咒師夏油傑發起的動亂時，總會驚嘆於16歲的特級咒術師乙骨憂太戰勝自我閃電般崛起最後一舉擊敗夏油傑的英姿。也有評論家認為，身為當代最強大的咒術師，五條悟因為自己年少時的情誼私自處理了夏油傑的屍體，堪稱他傳奇的一生中最大的汙點。畢竟這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直接導致名為羂索的咒靈占據了夏油傑的屍體，從而引發了後來波及全咒術界、乃至整個世界近千年內最大的動盪和危機。
但在2017年12月24日的傍晚，在刺目得如同鮮血的夕陽下，春日遙只不過看到了這個男人親手殺死自己一生中唯一摯友的巨大悲傷和決意。
因為大病初癒，春日遙被分配到了新宿街頭遠離主戰場的區域，而等她完成清理雜兵的任務時，最激烈的戰鬥已經結束了，一年級們或多或少都受了傷，但也都幸運的沒有大礙。
春日遙氣喘吁吁地在逢魔時刻寂靜無人的街頭巷尾狂奔，心跳激烈如鼓擂，最後她在一座破敗的老屋屋檐下發現了五條悟的身影，他像是一桿標槍那樣筆直地站立在死去的夏油傑身前，淋漓鮮血沿著指尖一滴滴滑落，在滿是灰塵的地面上濺成暗紅的泥濘。老烏鴉在頭頂呱呱地亂叫，春日遙放慢腳步，看到夕陽將他修長的身影無限拉長。
過了一會兒，一輛麵包車疾馳而來，之前在高專有過一面之緣的雙胞胎少女匆匆從車上跳下來，伏在夏油傑身前無聲地大哭。
她們帶走了夏油傑的屍體，在臨走前，名叫美美子的少女對著五條悟說：
「五條大人，雖然這麼說有些太晚了……」美美子的眼圈紅紅的，但她還是強忍著悲傷說，「但夏油大人說過，您是他一生之中唯一的、最好的朋友。」
五條悟沒有說什麼，他只是久久地看著那輛破舊的麵包車逐漸遠去，消失在蜿蜒曲折的道路盡頭，便如一去不回的青春年少。
「走吧。」他走向始終在陰影中沉默的少女，習慣性地想要摸摸她的頭，又忽然反應過來懸停在半空中。但這次春日遙捧住了那隻鮮血斑斑的手，將它貼在自己的額頭上。
「五條老師，我們走吧。」
……
「竟然下雪了。」難得披散長髮的真希看著窗外披掛一新的冷杉樹和聖誕配色的彩燈，有些發愣，「對哦，今天是平安夜。」
「真好啊，今天大家都還平平安安的。」熊貓說。
夏油傑和乙骨憂太的戰鬥在咒術高專內進行，巨大的衝擊波直接炸塌了兩棟教學樓和半邊宿舍，對此五條悟輕描淡寫地表示自己在東京還有個私人的大宅子，可以讓大家在高專修繕期間從事教學活動。
春日遙將手貼在車窗玻璃上，人體溫度很快讓冰冷的玻璃氤氳起了一層霧氣。是啊，在東京和京都引發了這麼大的亂子，結果不僅沒有咒術師死去，連普通人的傷亡也未曾出現，所有人都平平安安的。
除了某一個人，這場「百鬼夜行」的主謀、一切動亂的罪魁禍首、史書上注定臭名昭著的詛咒師，夏油傑。
在真正面臨死亡的那一刻，他的表情卻是輕鬆和坦然的。
死去的人已經永遠地死去了，悲傷的終究只是留在這個世界上的人。
來到這座稱為豪華別墅都太過保守的莊園式建築後，驚嘆之餘大家也就各自去安排好的房間安置行李。而春日遙找到五條悟時，他正披著一件深色的和服，沒有遮擋眼睛，獨自坐在窗邊賞雪，天色已暗，但平安夜的初雪將目所能及之處都覆蓋了一層薄薄的白色，天地萬物一片寂靜蕭索。
「五條老師。」春日遙默默地走了過去。
五條悟看了她一眼，微微地笑：
「想說些什麼？」
春日遙垂下眼睛，真正要說出口其實很難，但她還是逐字逐句地說了出來：
「在我的世界，這一切都還沒有發生……」在另一個時空中，所有的悲劇都還沒有發生，一切都還來得及，一切都還可以有所不同。
五條悟好像對這樣的話並不感到驚訝，他轉過身，將兩隻拳頭攤在她面前。
「猜猜看，一百円硬幣在哪隻手裡，猜對了就送你回去怎麼樣？」
「右邊。」纖細的手指毫不猶豫地點上了右邊的拳頭。
五條悟攤開手掌，右手手心中赫然是一枚銀色的硬幣。
「恭喜，猜中啦，遙猜拳的運氣真是超強誒……」
「五條老師，」春日遙打斷他的話， 「您之前說，如果猜中的話，可以提一個心願……」她抬起頭來，雙瞳間有瑩亮的水光， 「我可以……擁抱您嗎？」
五條悟無奈地笑了一下，聲音低靡柔和。
「這可是來自最強的許諾，只是要求抱一下嗎，真浪費啊小朋友。」
而十五歲的少女一言不發地張開雙臂摟住他的脖子，在綿綿細雪中，她纖細溫暖的身體微微顫抖著。
五條悟嘆了口氣，彷彿下定決心，又像是放棄某種對自我的約束和抵抗，他用力地將年少的女孩子扣緊在懷中。
「五條老師……」春日遙將臉埋在他的肩頸裡，聲音放的很低，「雖然在姐妹賽場地中的那隻蜃是傑放下的，但我仍舊認為，他不會做出和咒術界的高層合作、將新一代咒術師置之死地的事來，您身邊還有不值得信任的內鬼……接下來，您一定要更小心一些……」
「嗯。」五條悟輕輕摸了摸她紅色的長髮，「本來想要將畢業生寄語說得更加委婉溫柔一些，但沒想到要你離開的時間來得那麼快，說得再多你也大概不會記得……」
「哪怕是留下一點印象也好。」五條悟在她耳邊認真地說，「遙，你的人生絕對自由的，不是誰的附庸也不必為了誰而生，你永遠有權力選擇任何想走的路，無人可以阻攔。」
他的聲音輕得就像一聲嘆息。
「即使……那個人是五條悟。」
春日遙還想再說點什麼，但藍色的純淨光芒已經湧出來一瞬間包裹住她的全身，隔著強大的咒力屏障，紅髮少女深深地看著異世界的成年五條悟，淚水終於克制不住地從眼眶中湧了出來。其實還有很多話想說，想要好好地道別，想要說以後務必珍重，想要說異日重逢我一定會是更好更強大的樣子。
「再見，五條老師。」她竭力露出一個帶著淚花的、燦爛的笑容。
「再見，遙。」五條悟輕聲說。
乙骨憂太揉著眼睛從房間走出來，卻意外地看到自己的老師獨自一人坐在窗台上，好像已經待了有一會兒時間了，薄薄的雪花覆蓋在他銀色的額發上，越發顯得那雙藍色的眼睛呈現出冰川般的寒冷。
「遙……沒有和您在一起麼？」
「她回家去了。」五條悟簡潔地說。
「……回家？那她什麼時候再過來？」
「大概不會再回來了。」五條悟從窗台上跳下來，拍了拍乙骨的肩膀，「不過既然說了再見，那沒準也還可以期待一下重逢之日呢？」
……
十五歲的五條悟看著像是被紡錘刺到手所以陷入永恆沉睡的青梅竹馬，終於下定了某種決心，他很慢很慢地對著她俯下身去。
在還剩幾公分距離的時候，像是被清風托舉的蝴蝶翅膀，少女卷翹的眼睫毛忽然開始輕輕顫動，五條悟還沒來得及確定這是不是從窗戶縫隙漏進來的微風造成的錯覺，春日遙就睜開了眼睛。
四目相對，一片寂靜。
五條悟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臉開始發燙。
「五條……」少女紅瞳中有剎那的茫然，但又很快反應過來。「悟。」
「……」有那麼一瞬間，五條悟感覺她雖然近在眼前，卻說話的語氣卻像是隔了千山萬水的陌生。他沒來由得覺得有些慌亂，下意識把春日遙的手捉起來扣緊在手心裡，露出了委屈不滿的表情。「遙你幹嘛一醒來就叫人全名啊？」
「對不起。」春日遙說，大滴大滴的淚水卻不自覺地順著眼角滑落下來，擦過素白的臉頰和兩鬢的髮絲，在淺色的被子上迅速地泅出兩塊深色印記。
五條悟不覺怔住了。
以春日遙的性格，就算幼年最落魄的時候，被人把頭踩進泥地裡、傷到血絲迸進眼睛裡也沒有被逼出一滴眼淚，什麼人、什麼事能讓她這樣淚盈於睫？
他湊得更近一些，用還空著的手笨拙地去擦她臉上的淚水，小聲地道歉：
「對不起啦，遙，我們不是故意的……」
「悟，睡美人的故事是騙……」屋內的日光燈被人「啪」地一聲打開，夏油傑雙手抱肩站在門口，目瞪口呆。「遙能順利地醒過來實在太好了，不過悟不是來道歉的麼？怎麼還把遙弄哭了？」
五條悟瞪了他一眼：
「說好了來道歉，你怎麼還穿著普通的衣服？完全沒有誠意。」
「悟你也是吧。」夏油傑不客氣地頂了回去。「不僅沒有誠意還造成了更嚴重的危害，這下道歉等級得從土下座得變成切腹了呢。」
無論是五條悟還是夏油傑都沒像往常一樣穿著高專的制服，而是一身長款大衣繫着腰帶，雖然以這兩個人的身高這樣打扮看上去甚至顯得很時髦，但是……兩個人對視一眼，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那就倒數三下，一起脫掉外套。」夏油傑說。「這裡有空地，你站過來。」
「我來數。」五條悟不情不願地走過去，握住了腰帶的結。「三、二、一……」
家入硝子啪地一聲推開大門，目光從夏油傑掃到五條悟，又反過來如此數遍。
「還蠻合適的。」她用科研工作者的冷冽語氣評價道。
五條悟穿著蕾絲邊女僕裝搭配白絲長襪和方口皮鞋，夏油傑則是黑色旗袍裹身搭配妖嬈的漁網襪和黑色高跟鞋，兩個人都保持著標準的土下座姿勢但一隻手裡還抓著紅色的小皮鞭，這裡顯然是在復刻中國中學生教科書中的經典篇章「負荊請罪」……
「不過，道歉要露出肚皮不是常識麼？」家入硝子以分花拂柳的姿態從兩人間走到床邊，關切地看向滿臉淚痕卻又滿眼空茫的春日遙。「遙，你覺得還好麼？」
她有些疑心那一下轟擊傷到了春日遙大腦內部某些更精密的部分，否則她也不會無緣無故地昏迷那麼長時間，醒來又像個丟失了重要東西的孩子那樣哭得茫然無措。
「我還好。」春日遙低下頭，「我只是好像做了一個夢，醒來的時候覺得很難過，但在夢裡究竟發生了什麼……卻已經似乎都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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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本來打算寫22遙穿越原著世界的，那時候她大概會慢慢回憶起來夢裡發生的一切，但這裡的番外實在是太太太太長了，那就在這裡結束吧。
而且遙妹雖然不記得夢裡發生的事，但275最後的祝福她是聽進心裡了的。
手動完結撒花啦，下篇再見，拜拜。
推推新預收《試行戀人》~~
「黃瀨同學今天對我表白了。」野崎彌生揮舞手中的蘸水筆，眼睛閃閃發光「真棒啊，誰能拒絕成為光之美少女戰士呢？」
「是嘛。」乙骨握著水果刀的手微微一頓，他走到彌生身邊，俯身微笑著親吻她潤澤的唇角，額發下幽深的雙眼像是湧起不散的大霧。「他有像我這樣親過你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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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崎彌生的夢想是成為超一流的漫畫家，但在此之前，她先要拯救新作被腰斬的命運。
「責編說看我寫的感情戲就像是在酒桌上和年過半百的主編舌吻，光是想起來就已經足夠做三天噩夢了。」彌生求助身為知名少女漫畫家的堂兄，「有什麼辦法可以拯救一下嘛？」
「很簡單，在現實中找個參考就好了。」奮筆疾書的梅太郎如是說道。
彌生若有所思，抬頭看向來一手鮮花一手果籃的乙骨前輩：
「前輩，您現在有女朋友嗎？」
*cp乙骨，拆純愛
*女主是沒有咒力、妖力、超能力的普通人漫畫家
*有修羅場劇情
*骨子哥有黑化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