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于 2024-7-26 17:23
《(巨人)克洛莉絲Cloris》作者：已經退圈的阿銀【完結+番外】
文案：
身處末日只想尋求安穩的陪伴
進擊[進擊的巨人] - 利威爾·阿克曼/原創女主
同人衍生 - 動漫同人 - BG
中篇 - 完結 - HE - 治癒
因為愛到深處無法自拔的心理才會寫這篇同人。因為致敬原著利威爾的大部分思想所以感情線並不刺激，大約是「身處末日只想尋求安穩的陪伴」這樣的感覺，自認為女主的設定十分帶感有耐心的話可以追一下看看，十分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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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于 2024-7-26 17:24
一
初識
調查兵團總部。
預感著會有什麼大事發生的士兵正熟練地操作著屬於她的工作。她正在整理上一次開會時團長以及各個隊長的平日報告，這是關於調查兵團所有士兵們的日常檢測單，上面的結果關乎到他們第二週的訓練菜單，以及他們的戰果，這都是值得驕傲的事實，所以不能出錯。
在這之前，她的好友韓吉佐伊正向她闡述著上一次壁外調查得到的結論，長篇大論到早晨——可憐的金髮孩子只能一邊工作一邊聽著那些她並沒有什麼興趣的結論到天明。
「那真是太有趣了，我的韓吉女士。對了，幫我帶一份早飯，謝謝你。」
女孩頭也不抬只是在專心地撰寫著文書，關於『巨人的質量是不是真的很輕』這類真相，她更希望韓吉能在她完成工作之後再贅述。
「克洛莉絲，艾爾文分隊長叫你過去。」暗棕色的房間被淡淡的陽光照亮塗抹上溫和的觸感，窗外涼爽的風溜了進來，順著她抬起頭的動作撩起女孩金色的髮絲。突然的顏色對比讓她的眼睛感到不適，可她仍然放下手裡的工作跟著同伴離開了房間。
被叫做克洛莉絲的士兵面容姣好，有著令團長稱讚的行動力，在每次的壁外調查中有著不凡的戰果。這也是艾爾文願意找她辦事的原因之一。
克洛莉絲被士兵帶到了調查兵團的兵捨入口處，來不及等到她產生疑惑，艾爾文一行人出現在她的視野範圍之內——他帶回來了三個身著普通麻布材質衣服的人。很明顯並不是兵團裡的士兵，但讓她無法移開視線的當屬那個除艾爾文之外站位最前的男人。
這個小個子的傢伙有些兇，眼神肯定算不上友好，甚至用最普通直視人類的眼神都會被他兇惡的瞪回去，宛如一把鋒利的刀，刺地克洛莉絲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很明顯，他在牴觸和提防著除了他身後兩位之外的所有人，沒錯，包括艾爾文。
「艾爾文，這是？」克洛莉絲明知故問地看向此刻的艾爾文分隊長，非常巧合的是他也正看著自己。這傢伙理所應當的把這個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的工作丟給了她，「克洛莉絲，你負責照應一下，這是新來的士兵。」他微微低頭看著女孩，風輕雲淡地宣布著交給她的任務，表情裡夾雜了一些外人難以分辨的個人情感——信任。
清涼的風灌進克洛莉絲直立的衣領，她點了點頭看著艾爾文離去。原先祈禱著是否會有另外一兩個她認識的伙伴陪在身旁的她此刻只能選擇再一次認真仔細的打量了一下這個小個子男人。乾冷的風吹亂了他額前沾染了泥水混合的頭髮，但不知是否是因為艾爾文的離開，他的眼神不再那麼凌厲。整張臉是克洛莉絲少見的小巧，甚至還有著稜角分明的好看，就像被上帝眷顧了那樣的容貌。
陽光隱沒在驀然來到的雲裡渾濁一片，女孩看著他被汙水浸濕的潔白衣領嘆了一口氣，米克行事還是一如既往的暴力啊。
「你要不要先去兵舍裡的洗浴室換一身衣服？」
她聳了一下肩膀笑了笑，她在用十分放鬆的狀態和眼前的三位不知出處的新伙伴交談。她可不希望以這樣焦灼的氣氛迎接新兵，能加入調查兵團的士兵在她看來都非常地值得尊敬，無論是以什麼樣的方式加入的。
克洛莉絲伸出左手做了一個指引的手勢，被吹亂的髮絲擋住了她的視線，在金色與銀輝之中她隱約看見那傢伙有些驚訝的模樣。這一細小的改變使得她更加願意與他們交談下去，只不過最先開口的還是男人身後的女孩，她從一開始就在盯著這個偌大的兵舍看個不停。「是啊，利威爾大哥已經忍耐很久了！那個鬍子大叔太過分了！」
似乎是克洛莉絲剛才明智的詢問短暫地讓他們放下了戒備那樣，這個扎了兩個小辮的女孩表情異常的不爽，對著克洛莉絲說話的時候甚至還有一絲微小的撒嬌意味夾雜其中，好像在說：你能不能幫我們把他揍一頓。
「喂，伊莎貝爾，這也是那傢伙的同伴啊。你在說什麼呢。」
有意隱藏著聲音大小的對話讓背對著他們的克洛莉絲無奈地笑著，她明白那位個子稍高點的男人指的是什麼，只不過艾爾文讓她好好地照應他們，她也必須照做啊。「你在說什麼呢，新人。我們以後也是同伴了啊，」說著掏出上衣口袋裡的記事本，拿出筆翻開新的一頁寫下了利威爾和伊莎貝爾的名字，這將記錄下他們的喜好和部分信息，「那麼我帶你們過去吧。」話畢，克洛莉絲將寫好的頁數攤開放在他們面前，示意自己毫無惡意之後，克洛莉絲又看向另外一個不知道名字的大高個，還未主動詢問，他便自己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那個！克洛……克洛唔克洛……」伊莎貝爾從利威爾的身後再一次探出了身體，彷彿要告訴克洛莉絲什麼事情，可她並沒有記住眼前的金髮女孩的名字，這使她的底氣越來越弱，看著克洛莉絲的眼神也越顯心虛。
見狀，金色頭髮的漂亮孩子不知是在笑還是在安撫著伊莎貝爾，揚起的嘴角帶有溫和的弧度，「沒事的，我叫克洛莉絲。有什麼事情想告訴我嗎？」
這是伊莎貝爾記憶中很少見到的笑容，乾淨到讓人喜歡。「我——我其實就是想說，我的姓氏叫做瑪格諾利亞。你可以寫在本子上。」她低下頭紅了紅臉頰，卻又緊緊地跟著利威爾的腳步。畢竟剛才法蘭也寫了全名來著。
「真是幫大忙了。」
這個女孩真的很可愛啊。
年輕的克洛莉絲這樣想，畢竟她見過太多模樣滑稽的巨人，真的是非常非常久沒有跟這般直爽可愛的女孩相處了，上一次見……是什麼時候來著。
克洛莉絲帶著利威爾、伊莎貝爾和法蘭三人來到傳說中的洗浴室前，實際上只在路口就停下了。她像是想到了什麼似得四處張望，隨後從外套內側拿出了自己的軍團證，遞給利威爾，「這個你拿著，然後直走就到了。拿著我的軍團證和門口的士兵說一下就可以進去用了，我現在去幫你們拿三套衣服。」
她沒有等待利威爾的答覆就跑開了，此刻她只希望艾爾文提前跟負責調查兵團服裝的士兵打好了招呼，否則待會她拿來的只能是三套白襯衫和配套長褲了。
「利威爾大哥，我們走吧。」伊莎貝爾看著走遠的克洛莉絲這樣說，她似乎對這個面相和善的女孩放下了原先的戒備，無聊透頂的她只能來回地踢著腳下的石子消磨時光。「利威爾，你在想什麼？」許久見利威爾沒有動作，法蘭也不知道他現在是選擇相信克洛莉絲還是拒絕她的幫助。
耳邊同伴的呼喚讓利威爾逐漸握緊的拳頭鬆了鬆，他想到上午在地下街發生的事情，那些惡臭的髒水他似乎只在小時候觸碰過。想到這裡，他毅然決然地走向路口的深處。
克洛莉絲的軍團證果然有用，但一個留著泡麵一樣頭髮的一個男人面露緋紅的樣子可真是噁心到了利威爾，這個士兵在拿到這張卡片時甚至還低聲感慨著：克洛莉絲女士就連軍團證也散發著迷人的香氣。
哪裡來的香氣？
看著頭也不回的利威爾，伊莎貝爾蹲在一旁盯著軍團證納悶，畢竟她可什麼都聞不到。隨後她又回頭張望厚重牆壁上盤延向上碧綠的細藤，那是生命的顏色。藤蔓的終點是她期待已久碧藍的天，這就是她一心嚮往的地上。
站在門外的伊莎貝爾和法蘭並沒有等太久的時間，克洛莉絲就回來了，當她將手裡帶有自由之翼的衣服放在他們手裡時，氣氛變得有些微妙。伊莎貝爾和法蘭看著這藍白雙色的自由之翼，一股莫名的使命感從他們心裡悄悄凝聚。
「調查兵團歡迎你們。」
尤其是此刻，即使他們來這裡的目的並不是為了當兵。
二
初識（2）
再一次見到三人組的克洛莉絲看著利威爾的視線很久沒有移開，兵團的衣服很適合他。優秀的身體比例是絕大多數士兵沒有的，雖然有些小隻。不如說作為一名女性——克洛莉絲竟然有些羨慕這傢伙的身材，這腰估計比自己的都要細一些？
噢，等會兒，克洛莉絲你在看哪裡呢。
強行制止住了想要誇讚利威爾身材的她不得不將目光聚集在面前的晚餐上，因為她感到有點尷尬，盯著別人的身體看了半天，怎麼說都很失禮了，更何況利威爾還給了自己一記兇狠的眼刀。克洛莉絲有點慌亂的眨眼，將她並不怎麼愛吃的晚飯全數嚥下了肚，不論怎麼說，飯還是要吃的。
——以後找個機會跟他道個歉吧。
克洛莉絲不想當一個輕浮的女人，可對於美的追求，是人類的天性。
「克洛莉絲！」突然從背後傳來的聲音嚇得克洛莉絲險些弄掉了自己的勺子，不需要回頭她也知道這是韓吉佐耶常用的打招呼的方式，只是今天出現的意外讓她沒有辦法好好地對待。對方攬住自己的肩膀，十分神秘地詢問著是否想要知道實驗研究的結果。每每到這個時候，克洛莉絲都會選擇在不傷害到好友的心時選擇性的聽部分她願意了解的真相，「好啊。」
年輕的克洛莉絲就這樣，整整聽韓吉佐耶說到紅霞褪去，夜幕降臨。直到伊莎貝爾打斷了韓吉佐耶單方面的暢談：「克洛莉絲，我們想在兵舍裡走走，你可以帶我們去嗎？」
——伊莎貝拉，你來得可真是時候。
「義不容辭，」女孩二話不說，直挺挺地站起又抬起腳跨出長板凳，動作一氣呵成。隨後站在韓吉佐耶身後像是在安慰她那樣說道：「韓吉你快吃飯吧，晚上回去之後我再聽你說這些。」她拍拍面露委屈的韓吉佐耶的肩膀之後，便拉著伊莎貝爾的手就走了出去。
在克洛莉絲的帶領下，利威爾、伊莎貝爾和法蘭三人知曉了訓練場、長官工作室等建築的具體位置，其中就包括艾爾文的辦公場所。克洛莉絲並沒有質疑什麼，只是熟練地向他們一一介紹，甚至還體貼的說明了醫務站的具體位置。
或許是克洛莉絲從未揣度過他們三個人的想法，被告知訓練內容會很辛苦要照顧好自己類似關照的話語時，就連利威爾陰沉著的大半張臉也藏在暗黑的傍晚瞧不見表情，像極了烏青的海灣那樣深不見底。
「啊——你們不用緊張，我的意思是訓練雖然辛苦了一些，但是你們肯定能做到。」為了做這個解釋的克洛莉絲顯得慌手慌腳，似乎她把面前的這三人當成了孩童看待，似乎並不希望他們因為困難而退縮亦或者是受到驚嚇。
畢竟一旦加入了調查兵團，面對的可是毫無人性的怪物。困惑、驚嚇、緊張等負面情緒會讓人的判斷出現失誤，會拖著所屬者的腳慢慢走向死亡。
利威爾終於轉過頭看向她，銳利的藍灰色瞳孔裡是她分辨不清的情愫，複雜的像一團線，交織不停。可這顏色卻很好看，尤其是藏匿於黑暗之中。「利威爾，我下午讓士兵給你的東西用的還習慣嗎？」克洛莉絲詢問得小心翼翼，關於這件事還得追溯到四個小時之前。
那時候克洛莉絲剛剛從工作中脫開身，習慣性的在兵舍中走動，一來可以防止兵團中出現突發狀況，二來可以發現兵團中是否有新兵需要幫助。剛出了大門的她就遠遠瞧見弗拉格隊長黑著臉從男兵寢樓走出來，走上前詢問才得知利威爾剛才在寢樓裡頂撞了他，原因似乎是因為寢樓裡許久沒有人打掃落了灰。
弗拉格隊長向善解人意的克洛莉絲抱怨了很久，話匣子一旦被打開那可真是關不住了那般，拉著女孩整整抱怨了小半個鐘頭，送走了弗拉格隊長之後，克洛莉絲只是出於擔心，準備了三套掃除工具，並託自己熟悉的士兵朋友帶給利威爾。
此時此刻，克洛莉絲擔心的仍然還是利威爾，比起他的兩個同伴，他看起來脾氣不是很好，伴隨著焦慮感讓人很難靠近，就像、像一隻警覺著一切的獵豹，舉止克己卻也總是向他不熟悉的人施加壓迫感。
「嗯，謝謝了。」夜很黑，利威爾的聲音也確實像冷冽的風那樣讓人望而卻步，稍帶沙啞的嗓音在乾燥的空氣中緩緩地飄落，像黑天鵝漂亮的羽毛，有著威凜騎兵般的風範。很明顯，這個答案讓克洛莉絲放心了許多，至少沒有被拒絕，「那太好了，還有什麼需要我說明的疑問嗎？」她將雙手背在身後，耐心地等待著他們的答覆，指導和幫助新兵是她的責任，無一例外。
「沒有了，謝謝你克洛莉絲。」紅色頭髮的可愛姑娘搖著頭，她抿著嘴不知道在想什麼，像小孩子那樣，變扭的討人喜歡。「我沒想過你會那麼關照我們。」至少在原來的地下街，只有利威爾和法蘭是真正的對她好。常年生活在殘酷的地下街區，伊莎貝爾並不明白地上人們的思考方式，利威爾和法蘭都說過，人們為了欲望可以做很多違心的事情，處處都要小心。所以她也曾懷疑過克洛莉絲的目的，只是她仍然想不到對克洛莉絲不利的理由。
「我關照你們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你們是調查兵團的士兵，你們是未來會一起在壁外出生入死的伙伴。」沒有什麼會比出生入死的情誼更加可貴了吧。當弱小的人類必須起手反抗時，人類的同伴自然少不了人類；當人們想要獲得反抗的成果時，人類的同伴也必須是這些看似弱小的人類。
至少克洛莉絲是這樣想的。
第二日，完成了基礎訓練的克洛莉絲趕到了立體機動裝置訓練場，來的路上聽到好幾個正在討論新來的士兵操控裝置熟練度的問題，這無一例外都是和那三個士兵有關。她來的非常巧，利威爾正超乎她想像地進行著屬於他的個人表演。無論是對立體機動裝置的熟練程度還是對突發狀況的判斷能力都讓克洛莉絲大開眼界，不如說，這些技能在調查兵團內部她所了解過的長官裡才擁有，甚至可以超越他們。
「真是越來越有趣了啊！」
看著好友韓吉佐耶熱血沸騰的模樣，克洛莉絲不免再一次驚異艾爾文的執行能力，這樣厲害的傢伙艾爾文是怎麼進行說教的，真的只是靠暴力就能把利威爾帶回來嗎？原來昨天自己強烈的預感就是因為他嗎。
只有那麼一瞬間，克洛莉絲和利威爾的眼神重疊在了一起，極為短暫的對視卻顛覆了她對利威爾的認知。傲慢、不屑、蔑視這類原本應該由利威爾的那雙眼睛傳遞出來的信息，克洛莉絲一個都找不到，反而對方只是平淡地一眼，就好像平時他看著法蘭和伊莎貝爾那樣。
他也確實看到了自己。
這傢伙……有點酷啊。
不知為何，克洛莉絲的大腦中拼湊出來的反應就是如此，即使當她極速質疑自己的頭腦是否還健在時，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因為人們的第一反應通常都是源於自身最真實的感受。
在大多數調查兵團的士兵們看來，利威爾與他的兩個同伴一直都結伴而行，無論是在幹什麼。牆內的空氣總是渾濁不清，除了供人類存活的氣體之外，還夾雜著混雜的酒氣，甚至還有貪婪與欲望。就好像永不飽和的巨大球體，包裹著地下以及地上的人類。利威爾、法蘭還有伊莎貝爾三人無意間走到了調查兵團本部的一個角落，他們發現了正在與一些憲兵談論著什麼事情的克洛莉絲。
憲兵團他們是知道的，那可是一群人類欲望的集合體，湧動在黑暗的蜂巢之中，隱匿在毫無知覺的人類之間。
當利威爾在思考著克洛莉絲怎麼會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那個擁有著一頭漂亮金髮的女孩突然一記漂亮的腿法擊中她面前男人的肘關節，突然吃痛的棕髮男人也終於放開了握著她的手。這還沒完，還未等男人從疼痛中抽出神來時，女孩猛地朝他的肋骨發力，受到腿法重擊的他只得從臉上露出無比倔強的笑容，跌坐在手下攙扶之中的他什麼都做不了。
「嘿我說，如果有一天巨人真的破壞了牆壁，你會怎麼做？讓我想想啊，」克洛莉絲一邊倒退一邊故作為難得摸了摸下巴，看著那群扶著被自己打傷的憲兵開心地笑，「你會選擇拿起你那陳舊的刀出來戰鬥還是抱著你那幾桶金子逃命呢！噢不對我怎麼忘了，你或許會先拿出你的武器然後抱著你的錢逃命啊。」
克洛莉絲的笑聲裡除了得意還有嘲諷，她可更加清楚憲兵團內部一些人的德行。
「黃毛丫頭，你下手可真狠啊。」男人弓著腰喘著粗氣，泛著油光的臉上難免存在著被虐打的懊惱，可他似乎沒有任何生氣的徵兆，只是意味不明的朝著克洛莉絲笑，這笑容可真是骯髒極了，利威爾想。「你在稱讚我剛才的動作對嗎？太好了，希望你喜歡。那麼祝你好運，七小隊隊長先生。」說完這些，女孩並沒有停下腳步，反而加快了步伐朝著利威爾他們走去，面容輕鬆的就好像頭頂褪去的雲朵，什麼都沒發生那樣。
三
初識（3）
就像伊莎貝爾所看到的那樣，剛才女孩矯健的身手，還有滑稽的嘲諷都讓她確信自己會和克洛莉絲成為朋友——雖然利威爾大哥的格鬥術更帥。「那個，克洛莉絲，如果剛才那個憲兵真的被巨人抓住了，你會救他嗎？」四個人走在回兵舍的路上，法蘭將他心中的疑問傳達給了這個勉強算得上是同伴的士兵。克洛莉絲背對著他們的後背有些單薄，背後平整乾淨的自由之翼在她有風吹過的髮絲之間若隱若現。
「當然，雖然他很討厭，但到了危急時刻，我會因為我是調查兵團的一員去救他。」
聽著她毫不猶豫的回答，法蘭竟然不知如何將話題接下去。在兵舍生活了一段時間的他們雖不能完全理解這群士兵的想法，但在共同對抗巨人這條路上，是個人都能看出他們的決心。正當伊莎貝爾想要誇讚克洛莉絲的身手時，對方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似得轉過身，險些撞上女孩秀氣的鼻子，「不對，我要馬上去找團長，不能讓那個陰險的大叔得逞。」
金髮姑娘深吸一口氣，後知後覺的她有些懊惱自己剛才處理事情的能力。她隨後望向早就沒了人影的角落嘆了口氣，拍拍自己的腦門就要離開，卻被伊莎貝爾叫住，「咦？克洛莉絲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你會有事嗎，」她看看利威爾又看看法蘭，但同伴們的眼神更多的是無奈而不是驚訝。「咦！只有我不知道怎麼回事嗎！」
伊莎貝爾的驚嘆聲在空曠的兵舍裡異常響亮，驚起落在枝頭休憩的鳥兒在廣袤的天空中盤旋。克洛莉絲輕輕拍了一下女孩的手臂，解釋道：「那個大叔的目標是我，我既然打了他，如果他先向我們團長打報告豈不是調查兵團很被動？」雖然她也不知道那傢伙會不會給長官打報告就是了。
即便如此，事情過後的一週，克洛莉絲還是受到了算不上懲戒的處分——替艾爾文熬夜寫掉部分淺顯易懂的文書。名義上的處罰也只是做給中央憲兵團看的假動作，可一大早大家都還未清醒之時，艾爾文如往常那樣走進房間，還是向克洛莉絲提出了建議，條條框框的列了數十條，可惜精神恍惚的克洛莉絲並沒有聽進去全部，只記得他讓自己小心憲兵團。
全靠肢體記憶和大腦中對兵舍的了解，克洛莉絲還是準確地找到了正在集體吃早飯的大家。在士兵們驚奇的目光下，她艱難地坐在了板凳上——與平日裡的狀態相比，那麼滑稽的黑眼圈和臉色，換個人也會受到矚目的。
「克洛莉絲，一會訓練你這是要準備被我單方面碾壓啊。」韓吉佐耶用手肘碰了碰她，在確定她還有意識之後開始小聲竊喜，作為格鬥術的訓練搭檔，這種特殊情況可以比平日更容易研究她習慣用左腳還是右腳更方便。「別胡說……最起碼的反應我還是會有的。」克洛莉絲用力的眨眼想要拉扯回自己已經逃往四面八方的思緒，可是失敗了。
不行，以後一定要多練習減少睡眠，這要是有緊急情況發生，可就麻煩大了。
抱著這樣的信念，克洛莉絲頂著一雙嚇人的黑眼圈走進了格鬥場，剛被冷水刺激過的五官彷彿都要凍結在臉上，加上強烈到無法抗拒的睏意使得她不得不用力的捏了一把自己的臉頰，這看得一旁的伊莎貝爾手足無措，這也太拼了吧，只是一個訓練為什麼可以做到這種程度。不止是伊莎貝爾，不少正在訓練的士兵也正這樣想。
倒是韓吉佐耶現在更擔心自己了，因為這傢伙的表情看起來很不妙，由於被瀏海遮蓋住了陽光，原先陰沉著的整張臉更加陰暗，再加上克洛莉絲一旦進入戰鬥姿態時，光是反應和行動力都提高了不少，如今她這氣勢已經不止想要把自己打趴下那麼簡單了，雖然這樣可以更能鍛鍊自己，但——這根本不符合常理啊。
「哇你今天的表情也太可怕了吧，克洛莉絲……我可真要小心點。」韓吉佐耶擺正了自己的姿態後還不忘和她閒聊幾句，嘴上雖然在說話，實際上韓吉早就盯上了克洛莉絲的眼睛還有她引以為傲最強力的雙腿，那傢伙的眼睛最終落點處就是她要攻擊的位置，這是與她搭檔了許久得出的結論。
在克洛莉絲的腳背險些擊打到她左耳時，也虧得韓吉身手敏捷才能躲開，力度大到帶起的風與沙驚得韓吉佐耶笑出了聲：「真的超危險啊，克洛莉絲一會兒趕緊睡覺去哦。」雖然克洛莉絲由於睡眠不足而導致的四肢行動力降低，但韓吉佐耶發現她的力度變得更大，選擇目標的致命點更準確，而且大腦的判斷力仍然迅速到可怕，只是會根據體力的下降而下降，這會影響到她持續作戰的能力。晚上就這樣把報告給艾爾文吧。
韓吉佐耶想。
「伊莎貝爾，不要發呆，我們也要為之後的壁外調查做好訓練，」另一邊，法蘭正在操心同伴訓練時是否專心，當看她滿臉彷彿被驚異到的表情之後又忍不住吐槽，「你第一次來這裡嗎。專心訓練啊……」隨後又看著利威爾手臂上結實的肌肉嘆了嘆氣，該訓練的人不訓練，不需要訓練的人訓練的比誰都認真，這可能就是人生的世事無常吧。
「我很努力的在訓練了，可我還是喜歡騎馬，」伊莎貝爾怔怔的有些失神，片刻後又有些懊惱的對準法蘭的胳膊就是一拳，很可惜被他輕鬆接住了，女孩像是很不滿意自己的成果那樣朝著法蘭噘嘴，又看看與其對視的利威爾，眼神有些可憐，「大哥，我們去騎馬吧。」被叫到稱呼的男人看了女孩一眼，總是鋒利的眉宇之間多了一份柔和，「好啊，一會兒就去吧。」
炙熱的日光照射在格鬥場的泥土之上，溫熱的風帶著懶懶的青草味。地面上的人物倒影完整地記錄了調查兵團士兵們的熱血。體力與汗水似乎被蒸發到極點的克洛莉絲正坐在一旁休息，女孩隨意的把外套頂在頭上，好像習慣了睏倦的感覺之後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昏昏欲睡的她就這樣盯著地縫之間的螞蟻搬運食物了很久。「克洛莉絲！！」就算是被早有預謀想要嚇她一跳的伊莎貝爾從背後偷襲也不為所動，她甚至過了五秒鐘才給予反應，但她抬起可怕的黑眼圈和浮腫的眼睛看向伊莎貝爾時，對方倒吸了一口涼氣，就像被嚇到了那樣，「你……你被打了嗎，怎麼這樣。」
「沒事，你們這是要去哪。」她才不願意承認是自己睏成這樣的，作為一名士兵，被困倦打倒實在是有點丟臉。更何況克洛莉絲已經下定決心要克服這種困難了。「啊，我們準備跟大哥一起去騎馬！哈哈過幾天的壁外調查真讓人期待啊，雖然是第一次去——」
耳邊傳來伊莎貝爾充滿朝氣的聲音似乎給予了克洛莉絲力量，她抬起手揉了揉太陽穴然後重新在大腦中過了一遍女孩剛剛提到的字眼，提到了騎馬，然後還有壁外調查……「等等，壁外調查，你剛才說壁外調查？」克洛莉絲由於這個訊息重新站了起來，她十分驚訝於伊莎貝爾的話語，只是突然面向的日光讓她的視線驟然一白，失去了焦距。
克洛莉絲的詢問引來了利威爾的目光，他知道這傢伙的疑問肯定不會是最表層的字面意思，而是吃驚於伊莎貝爾和法蘭會去參加這次的壁外調查吧，雖然一開始利威爾他也沒有允許他們參加。
「對呀！怎麼啦。」
「我的意思是……」克洛莉絲在適應了日光之後看向了利威爾，在確認過他的神情之後像是嘆了口氣那樣重新坐在凳子上，「壁外調查的時候，你們一定要小心啊。」女孩抬手探入髮際梳理了前額一下凌亂的金髮，深藍的瞳孔裡恢復了之前的寂靜。她原本想勸說伊莎貝爾和法蘭參與這次的壁外活動，牆外的世界雖然漂亮但也更加殘酷，巨人像真正的怪物那樣吞噬了一個又一個她身邊的伙伴，這都是事實。但當她看見他們的大哥並沒有提出異議時，克洛莉絲選擇放棄涉足於他們三人的生活。
或許利威爾也反對過吧，畢竟剛才他的眼神裡也有著藏不住的驚訝。
不過話又說回來，利威爾驚訝的表情看起來——怪可愛的。
伊莎貝爾與她同伴們的聲音離金髮姑娘越來越遠，最後在炙熱的空氣裡消失不見，克洛莉絲仰著頭閉上眼睛，淺淺的呼吸享受著這短暫的安寧。
四
友人的離去
當出征的鐘聲將整片城鎮籠罩時，冗長又振奮士氣，但又像是在悲鳴著牆內那些躲在窗後享受高級甜食和酒香的腐朽。身著人類反擊之翼斗篷的士兵們緊握手中的馬繩，各個神情堅定的好像巔峰時期手握矛與盾的羅馬軍團。
韓吉佐耶應當是隊伍中最興奮的那一個了，從她那面泛紅光的表情中就能體會到她對牆外生物的痴狂，克洛莉絲微微側過臉想找到利威爾、伊莎貝爾和法蘭三人，可惜未遂，她和韓吉佐耶被編在最靠前的位置。於是她也放棄努力轉回頭看向那呼嘯著冷風湧入的大門，目光逐漸沉穩。
有利威爾那傢伙在，他們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吧。
「第二十三次壁外調查，開始！前進！」伴隨著基斯團長激昂的怒吼，調查兵團全體如離弦之箭般衝破漫天飛旋的沙粒，剛毅又神聖。片刻間，留下的只有呼嘯遠去的馬蹄聲與靜謐到像要死去的空曠街道。
牆外的天空似乎就是要比牆內更藍更廣袤無垠，銀絲般閃耀的光透過如棉如絮般聖潔的雲，照亮了久居地下街時殘存於心的灰暗，那些象徵著自由的飛鳥劃破青天，自由自在。「好棒！」伊莎貝爾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景象，她想起了地上的居住權，甚至在腦中浮現出未來與大哥和法蘭一起生活的幻想。
「啊，還不錯。」溫潤的像湖水般的光影從萬丈高的雲霧裡洩露投下，耀眼或寧靜的斑駁。溫柔的包容著這個有著星眸的黑髮男人，終於舒展開的眉眼是別樣的非凡。
是啊，好棒。這也是克洛莉絲第一次執行壁外任務時所發出的感嘆，她甚至因為這自由的空氣激動到險些忽略掉潛伏在不知方向裡怪物的存在。克洛莉絲至始至終都在注意著周圍容易被人忽略的拐角，多少次都是因為這裡竄出的巨人咬死了自己的同伴。「克洛莉絲瞧啊！它正高興的朝我揮手！」韓吉佐耶看著前方十五米級的巨人怪物興奮地抽出刀，似乎就差一個命令她就要跳離馬背了。
「後方也發現兩個十米級巨人，正向我方靠近。」
「你還是老樣子啊哈哈哈。」克洛莉絲暗了暗神采，敷衍地回應著好友那異於常人的感嘆。在韓吉的眼中巨人不是在朝她揮手就是在朝她打招呼，又或者是想跟她來一個熱情的擁抱，總之就是韓吉單方面的對巨人的一切充滿求知慾。
怎麼說呢，就好像戀愛劇情一樣。
此次壁外調查屬於克洛莉絲和韓吉佐耶的首次預熱是來自從左側突然飛出的一隻巨人，兩人同時躍起躲避開了那惡臭的巨嘴。只是她們的馬兒卻驚得逃竄開，「這一會兒可麻煩了啊。」克洛莉絲有些生氣，來不及叫回自己的馬只能先解決這頭始作俑者，刀起刀落之間巨人的血噴灑在青松的草地上，染了一片紅。「艾爾文我們一會兒趕上來。」韓吉佐耶和克洛莉絲落在正在蒸發的巨人遺骸邊，警惕地朝後看了看暫時放下心來。也幸好後面的兩支巨人被後衛部隊糾纏住。
四處找尋著馬匹的克洛莉絲也是突然發現，支援與擊殺巨人的正是利威爾和他的同伴們。與那天在訓練場上看到的一樣，利威爾抽刀斬殺的速度是令人震驚的快，反握刀柄的手法似乎在他身上被運用到出神入化。
厲害啊。
看著艾爾文騎馬趕向利威爾三人的同時，了解般對自己和好友點頭後，克洛莉絲吹響了呼喚馬匹的口哨，韓吉佐耶則盯著周圍是否會有巨人的出現，「那個叫利威爾的真的超厲害啊！好想問問他技巧啊——」棕頭髮的巨人狂熱者直接無視了好友像是看著笨蛋一樣的眼神，吹起了口哨。
悶熱的空氣壓得士兵們開始變得燥熱，天邊白淨的雲朵也漸漸染上了暗潮的灰，即便是即將到來的大雨也無法阻止這群人類的英雄向前進行的步伐。不一會兒女孩們的馬匹也終於回到了她們身邊，重新騎上馬兒的她們被分配與米克一起前進，跑過正與艾爾文交談過的利威爾三人時，克洛莉絲一把拉住韁繩，咧開嘴角微笑道：「你們三個剛才帥呆了，不錯嘛第一次戰鬥。」她大力的拍了一下法蘭的後背，像是在鼓舞著他們那樣。「對吧，我們超帥的吧！」與神情略顯緊張的利威爾不同，伊莎貝爾拋開原先的不滿，笑嘻嘻的向女孩炫耀。
「是的超帥，但你們要聽利威爾的話，我要去前方執行任務了，千萬小心啊。」
「嗯，回頭見啊克洛莉絲！」
再一次對著他們叮囑了安危的克洛莉絲騎著馬離開了，說實在的她仍然不放心，因為馬上就要下雨了。這對新兵來說真的不是一個有利的消息，就她的經驗而言，雨天的壁外更加危險。只是她並沒有看懂利威爾剛才的眼神，有些彷徨還有些、不符合他作風的拖泥帶水。克洛莉絲解讀不出那雙清眸中過多的想法，她原本想讓基斯團長把自己與弗拉格小隊編在一起，可惜團長並沒有同意，待她向艾爾文訴說這件事時，不免帶了些嘆息進去。
「利威爾足以保護他們了，剛才我也跟他們說了，只要沒有多餘的動作的話。」
艾爾文深邃的雙眼總是注視著前方，就好像從未停止過探索的腳步那樣，沉寂在漫天灰暗的雲海裡，也總是精準的索敵和分辨他人所看不見的東西。克洛莉絲沉默了，因為艾爾文的話，她好像明白了剛才利威爾的反常，原來——即便是像利威爾這樣的人，也會有所迷茫嗎。
磅礴的大雨就像預兆的那樣瓢潑而至，奮力地擊打著泥土上士兵們背後染血的斷翅，像是要拚命地洗刷掉噩夢般的經歷那樣瘋狂。殘缺不堪的肢體和零散的衣布安靜地躺在血泥之中，濕咸又腥苦的空氣擠壓著每一絲存活者的神經。克洛莉絲看著那個血海之中孤獨的影子，眼睛有些酸澀，她愣愣的下了馬，慢慢地靠近那個被凌虐致死的奇行種的殘骸，趕在屍身未蒸發殆盡之前，克洛莉絲看見了被切割處那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刀痕。
伊莎貝爾和法蘭戰死了。
就像她看到的那樣，弗拉格的小隊只有利威爾一個人活著。那個男人憤怒的殺掉了這個奇行種，只有這個已成白骨的奇行種才知道男人有多麼的憤怒吧。克洛莉絲此刻快速活躍在胸腔之中的心臟也無法短時間內穩定至平日裡跳動的頻率。一開始她從團長那邊接到了支援的任務，後來遠處利威爾的嘶吼讓她的大腦短暫空白了片刻，接著就是看到了這一片血海，遍地得延伸至大地的每一個角落好像人類的血管那樣。
克洛莉絲只記得，男人的悲傷和憤怒盡數融入在那一段悲泣之中，混合在雨聲之中淒涼的讓人著實有些心疼。
雨水終於不再澆灌大地了，可利威爾卻沉默了整整一路。他像是在懷念又像是在反思，之後的壁外調查他也執行的堪稱完美，甚至還從巨人口中救下了幾個可憐鬼。艾爾文告訴他的那段話似乎只被他一個人銘記於心，克洛莉絲也不曉得他們之間談論了什麼內容，女孩回憶起了她小時候從父親那裡學來的刻小木人偶手藝，乾脆再拾起來繼續做下去吧。
她這樣想。
以前都是賣給那些有錢的富有商人，如今，克洛莉絲只想做了送利威爾，只是單純的送人而已。
小時候父親製作小木人需要消耗一個下午甚至一整天的時間，可那群該死的商人所支付的錢幣也只夠手藝人買幾個餅吃，但是也僅僅只有這點錢便足以填飽肚子。
窮也比活活餓死了好。
克洛莉絲在紙上以簡筆勾勒出法蘭的模樣，她畫著畫著就想到了今天聽到的那句『嗯，回頭見啊克洛莉絲』。金髮姑娘緊握刻刀，看著伊莎貝爾小木人偶靜靜地立在落滿灰塵的木質圓桌時，心裡蠻不是滋味的。月光透過玻璃窗傾灑在充滿涼意的屋子裡，像從水中過濾出來一樣的乾淨。
小木人偶只能抓住被歲月碾壓過的日子下殘存的記憶碎片，卻無法創造未來啊。
五
愛乾淨的人
當克洛莉絲把刻好的伊莎貝爾還有法蘭的小木人偶放在利威爾手裡的時候，男人有些驚訝，在女孩收回手的動作裡，他看見了女孩手上清晰可見的尚未結痂的傷口，傷口都不長但也不少，最深的口子也並未變成暗紅色，很明顯是新傷。
這些判斷讓原先想要拒絕的利威爾最終選擇了收下，面對眼前這個傢伙，利威爾的心情有些複雜，因為她之前一直很照顧伊莎貝爾和法蘭，也幫了自己不少忙，這些都足以讓利威爾把她當成同伴對待，可，克洛莉絲即便知道自己之前利用了她，但她如今也並沒有因為自己的目的而遠離。這個想法是利威爾所不明白的。「你是笨蛋嗎？」於是，這樣的評論，利威爾脫口而出。
「為什麼要罵我，是我做的不像他們嗎……」聽見這樣的回覆，克洛莉絲是怎麼都沒想到的，她看起來有些委屈，「不過也有可能真的是我的問題，畢竟我好多年沒刻小木人了，利威爾你要是不想要，扔了也——」
「喂，我的意思是你為什麼要做這些。」利威爾直接打斷女孩的話，攤開了手掌，兩個微笑著的小木人安靜地平躺著，似乎兩人的對話與它們毫無關係。他看著克洛莉絲衝着自己眨了幾下眼睛，又轉動著她那機靈的眼球，就像是現場準備編造故事那樣滑稽，也就是說她真的只是單純的想把這兩個木人送給自己而已，看來還是自己多慮了。
男人輕聲嘆了一口氣，將伊莎貝爾和法蘭的小木人放在自己的桌上，隨即又從抽屜裡拿出了藥膏之類的東西，接著平淡地說道：「手上的傷處理一下，暴露在外面不管它，會感染的吧。」利威爾扭開藥罐瓶蓋之後眉頭皺得更深了，他並不喜歡藥的味道。
可記憶中，利威爾偏偏會經常和各種外傷藥打交道，他也不知道自己打開過多少次的瓶蓋，也不記得自己身上到底有多少處傷痕，他像是習慣了身體上的疼痛那樣，對這些東西感到麻木，只能通過眉眼來宣洩對它們的不滿。利威爾拿著沾滿了藥粉的棉棒遞給已經坐在椅子上的克洛莉絲時，發現她把雙手張開平攤在桌面上，正期待著什麼那樣望著自己，她這是……想讓自己來給她上藥？
「滾出去。」
還殘留著清洗劑味道的空氣彷彿尷尬到要凝結成塊，自由落體之後砸在克洛莉絲的手背上生疼，「對不起我太自來熟了，把你當成韓吉了。我們之前都是這樣一起上藥的，利威爾你別生氣。」看著男人一瞬間黑掉的臉，克洛莉絲驚恐的咽了咽口水，從他僵直在半空中的手裡拿過棉棒老老實實地自己動起了手，似乎自己及時雨般誠懇的道歉和解釋挽救了兩人剛剛建立起來的友誼，利威爾走到一旁坐下，表情仍然十分不滿，「我跟那個眼鏡很像？」
那雙眼睛分明在說，你就是個蠢蛋。
克洛莉絲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畏手畏腳地沾了沾瓶子裡的藥粉，抿了一下嘴唇回答：「不是這個意思，因為都是同伴嘛。我錯了，你別生氣啦。」女孩說完又偷偷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男人，還好一切平靜。克洛莉絲悄悄在心裡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惹誰生氣她都不想讓這個戰力可怕的男人生氣。金髮姑娘的面部表情十分豐富，雖然利威爾早就知道，但仍然不禁多看了幾眼。
同伴嗎？
這兩個字眼對於利威爾來說實在是過分的灼熱，他不知道自己前方的道路上是否存在這樣的影子，可他也更加清楚，自己只能不停地奔走，即使失去什麼，又或者是得到什麼，他的路也終究只是他自己的，而同伴的出現也只就是那些熄滅又點亮的燈罷了，會一直結伴而行嗎。
眼前看目不見睫的金髮姑娘塗抹完藥粉之後也會收拾好桌子，甚至還很中他意的去打濕了抹布將桌子擦了個乾淨，雖然不算上很乾淨，但有這個覺悟的確讓利威爾認為還不賴。目前為止，在利威爾眼中，克洛莉絲也挺聰明的，當同伴的話也不錯。
隨後，兩人一前一後按時按點的來到了飯堂。只是這一次大廳中的氣氛有些微妙，由於士兵的減少，大家的座位也變得分散開，利威爾的身邊更加空曠，不知是男人看上去就不易接近，還是他之前都是與伊莎貝爾、法蘭一起行動。總之原先足以坐下十人的木桌孤零零的只剩下他一人。
整個飯堂也只能聽見咀嚼食物的聲音，打破這一切的是向來十分自來熟的韓吉佐耶和人緣較好的克洛莉絲，之間她倆去了碗筷後便不由分說坐在了利威爾的對面，「利威爾，一起吃飯吧！」面對韓吉佐耶不分場合的熱情邀請，男人表現得十分冷漠，「隨你的便。」即使不利於消化，利威爾也想快速解決完午飯然後去打掃衛生，這才是重中之重。
「那太好了利威爾。那以後我們都跟你一起吃飯吧，我還想向你請教一下你的本領啊。你的那套刀法也太厲害了，如果有機會可以請你介紹一下嗎？不僅是我……」
韓吉佐耶向來是調查兵團中出了名非常能談的人，尤其是討論到她感興趣的話題時，就差攬住利威爾的肩膀手舞足蹈了。她的談話仍在繼續，面對韓吉佐耶的言語攻勢，利威爾在她肉眼可見的速度吃完了飯，俊秀的眉宇就快要皺成一團：「嘁，真是吵死了。」
面對失去控制的場面，克洛莉絲有些猝不及防，原先她和韓吉佐耶計劃的只是想坐在這裡跟利威爾吃飯而已，也沒有想要深究對方的意思，如今眼看著能打斷韓吉佐耶暢談的只有韓吉自己時，克洛莉絲有些抱歉地笑笑，「那個，利威……」
「什麼事快說。」
他真的已經超級不耐煩了吧，彷彿立刻就要爆炸那樣。
克洛莉絲自暴自棄的想。
「被你一打斷，我忘了。」
說完這句話後，她毫無勇氣去看利威爾，像是放棄抵抗那樣閉上了眼睛，縮在因為自己的話憋笑憋到面紅耳赤的韓吉佐耶身旁，抱住好友的胳膊祈禱，拜託了神啊，自己還很年輕，還不想死。
後來，克洛莉絲在韓吉佐耶的嘲笑之中憤憤地吃完了午飯，與自己預想的不一樣的是，利威爾並沒有揍她，當女孩偷偷眯著眼睛想了解現狀時，利威爾早就不見了蹤影。原先桌上的飯碗也被他收拾得乾乾淨淨，就好像他從未存在過那樣。事實上此刻的利威爾正全副武裝地在兵舍裡做著大掃除，至於剛剛發生的事情，他並沒有想要去計較那麼多，只是本能地露出自己覺得應該露出的表情，本能地表達出自己真實的想法罷了。
至於韓吉佐耶問到的問題——利威爾因為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更準確，所以故意表現得非常不耐煩的模樣。刀怎麼抓，要用多大的力氣這些問題他也從未深刻研究過，真正要去做這件事、拿起刀戰鬥的時候，哪有時間去思考這些莫名其妙的問題啊……真是的。
似乎是從小在骯髒的地下街長大的緣由，利威爾討厭髒兮兮的地方，就算一個汙點也不能容忍。床底、床板內側、桌椅板凳拐角乃至地縫，只要是他看得見的地方都必須乾乾淨淨。與他住在一起的幾個同伴十分頭疼的便是利威爾大掃除的時候，男人剛來的時候除了法蘭和伊莎貝爾，還有三名士兵也住在這裡，但這次壁外調查活著回來的只有一個，還是被利威爾救下來的一個可憐蟲。
這天，原先還嫌房間偏小的他們正奮力的打掃著如今這個空曠到不行的大屋子，似乎長官也並沒有安排新士兵住進來的意思。就這樣兩人一直無言到克洛莉絲悄悄地探了個腦袋進來，還差點被冒冒失失的士兵用門夾住腦袋，「嗚哇——！克洛莉絲？」嚇得他猛地跌坐在地上，也幸好利威爾眼疾手快把他身後裝滿髒水的木桶拎了起來，否則可就不止灑出來的這些了。
利威爾看到那些汙水逐漸陷入好不容易打掃乾淨的地縫裡，冷漠地將跌坐在地上的人連人帶抹布丟到門外，失去了重心的士兵剛好撞上門外的克洛莉絲，兩個人一起撞在了牆上。
「砰——」
還不等兩人開口叫喚，門就被大力的關上了。克洛莉絲揉了揉腦袋重新站了起來，拍了拍正不停鞠躬道歉的士兵的肩膀以示安慰，隨後跨了一大步到門口，邊敲門邊說：「利威爾，我幫你打掃。你開門呀，艾爾文讓我們今天有時間過去一趟。」金髮姑娘剛說完，門就被裡面的男人打開了，利威爾黑著臉把水桶和抹布塞在她手裡。
「那就別廢話了快進來。」
女孩縮了縮脖子，老老實實地接過掃除工具進了門，此時此刻她非常想把自己的小本子掏出來，在利威爾的那一頁記上一句話：「忌：打擾利威爾掃除」。
六
笨拙的老好人
如果再給自己一次機會，克洛莉絲絕對不會主動地找利威爾說要幫他打掃衛生。普通潔癖者的潔癖屬性如果是五顆星的話，利威爾絕對是十顆星。女孩也幸虧自己不是從頭開始打掃，因為光是解決地面和牆面就差點要了自己半條命。其實她根本分不清第二遍的沖洗和利威爾終於滿意的那遍沖洗有什麼區別啊，這簡直比砍殺巨人還要艱難。
「辛苦了。」
收拾完一切的利威爾彷彿剛剛睡醒那樣精神，而克洛莉絲，卻像極了剛剛跑完五十圈那樣辛苦。女孩甚至發現自己的眼睛都開始泛花，她把腦袋靠在木頭支柱上，令人舒適的涼爽感從太陽穴逐漸遍布整個大腦，「你也會關心人啊，利威爾。」克洛莉絲一直以為這傢伙只是一個粗暴的潔癖士兵而已。她的這句話似乎引來了男人的不滿，「說什麼蠢話，我本來就會。」
「難以置信，你以前也這樣打掃衛生的嗎？」克洛莉絲深吸一口氣重新站了起來，抬起頭觀賞著這個乾淨到就差反光的房間，毫無任何死角的整潔。看得久了女孩竟然越來越喜歡這種待在一塵不染屋子裡的感受，利威爾在她的視線之內點了點頭，同時放了一杯沏好的紅茶在女孩面前，克洛莉絲記得這種茶水，之前見過他不止一次喝過類似的茶，接著女孩就看見了利威爾獨特的握茶杯的姿勢：修長的手指直接放棄了杯把，改握住大半的杯口。
——噗嗤。
克洛莉絲側過頭捂住臉，這傢伙怎麼回事，明明表面上冷漠到要凍結自身周圍五尺內的空氣，可接觸過之後才發現，利威爾也沒有那麼難相處嘛。可又架不住克洛莉絲手裡捧著的杯子中的玩意兒，她也終於把注意力放在了這杯色澤烏潤的茶水上。
杯中的茶香馥郁持久，湯色紅艷明亮葉底紅亮，克洛莉絲突然想起在哪裡喝過，於是趕緊小品一口，唇齒間竟是茶葉浸泡過後留下的雋永香氣，微苦卻滋味甘鮮。「我父親有位摯友，是個富有商人。他是專門賣茶葉的，」克洛莉絲這樣說著，看向了利威爾，果然，對方品過紅茶後略帶慵懶的眉眼瞬間明亮——利威爾真的很喜歡紅茶啊，克洛莉絲確定了這個答案。
為了彌補之前自己的失禮，克洛莉絲悄悄在心裡計劃著，過幾天如果長官允許自己出去之後，就找叔叔買一些送給他當做驚喜吧，真想再一次看看他吃驚的模樣啊。
兩人喝完茶，洗乾淨茶杯之後，就準備一起去找艾爾文，還在納悶下午撞了自己的士兵去了哪的克洛莉絲聽到了利威爾不鹹不淡的問話，「我們現在過去，不會晚吧。」語氣聽不出什麼情緒，但在這熾熱的晚霞之中光是聲音就格外好聽。克洛莉絲眯了眯眼，仰著頭享受晚風的吹拂，她似乎沉浸在那乾淨的聲音中不願意醒來，「不晚的，要是他怪我們晚到，我就說因為我笨手笨腳打翻了水，收拾了很久才弄好。他不會怪你的。」
女孩嘿嘿一笑，這令利威爾十分詫異，他始終不明白克洛莉絲這樣做的理由，她似乎對周圍的所有士兵也都那麼慷慨，笨蛋？老好人？「你這樣這會被人利用的。」男人皺緊眉頭，他想要以他足夠兇的表情告訴這個姑娘這樣做很不好，可對方只是抿了抿嘴唇，表情還有一些失意，然後什麼也沒說。
這是什麼意思？
「喂，我的話你聽見了嗎？」
這一回，利威爾有些憤怒，他將聲音提高了幾個分貝，對方顯然沒有想過自己會那麼生氣，呆呆地望著自己像是受驚的小鹿仔。「我……我知道了，我以後一定注意。」後知後覺他在擔心自己的克洛莉絲撓了撓臉頰，撥開擋在眼前的碎髮偷偷用餘光去瞥利威爾，聽見自己的回應後臉色好多了，甚至還有些無奈。成熟老道的模樣給她一種無比可靠的感覺，明明臉色一直都不怎麼好看。
「謝謝你，利威爾。」克洛莉絲乾淨的一笑，歪著腦袋想要看看利威爾會作何反應。
「哼。」黑髮男人只是有些不悅的冷哼一聲，稜角分明的外輪廓在這通天泛紅的風景裡竟也被染得如此溫潤。
深黑的睫毛，高挺的鼻梁，還有白皙到過分的皮膚。
精緻到令女孩心動。
後來，兩人也終於進到了艾爾文的屋內，讓他們感到不解的是，韓吉佐耶也在。對方正在和艾爾文討論著什麼，看見他們後又熱情地揮手。可惜兩個剛入場的傢伙態度天差地別，一個如往常那樣冷漠到骨子裡，一個卻衝上前和韓吉佐耶來了一個熊抱。
這是克洛莉絲和韓吉佐耶慣用的打招呼的方式，艾爾文已經習慣了。他清了清嗓子，笑著說：「叫你們來沒什麼別的事，就是告訴你們，因為韓吉晉升了分隊長，所以長官們討論過之後一致決定，把克洛莉絲和利威爾設置成一隊。」
還整個人掛在韓吉佐耶身上的姑娘此刻像是被定格了那般，可自己的好友卻十分大力地拍打著她的後背，非常熱血的說道：「沒錯！因為從大部分士兵那裡反應，平時只有你跟利威爾說的話最多，而且他格鬥術那麼強，你賺到啦，哎呀真是可惜啊，我本來也想向他請教請教的沒想到……」
之後的話克洛莉絲根本沒聽進去，木訥地點了點頭之後給自己灌了一杯水，看看一旁以沉默為金的利威爾，又看看始終微笑著的艾爾文，女孩很小聲的詢問道：「那會不會委屈了利威爾，跟我一個那麼弱的人一組，很困難吧。」
女孩的疑問有些可愛，艾爾文反覆地看了兩人許久，更加確信把他們分到一組是正確的判斷，「別這樣說，克洛莉絲。你很優秀。」只是克洛莉絲時常的自謙讓長官們都很頭疼，而且她拒絕晉升這個想法也曾令基斯團長困惑不已，但艾爾文卻很理解，她喜歡和人類交談，最合適的身份就是一個普通的士兵。
隊伍這個概念在調查兵團中相當重要，除去各個分隊長所帶領的小隊之外，將兵團中額外的幾個能力較強人組成一隊也是相當有必要的，就好比之前韓吉佐耶和克洛莉絲的小隊，雖然兩人並沒有軍團頭銜，可實力依舊強勁，總能在不經意之間發揮出巨大的作用。艾爾文早就相中了利威爾這把無比鋒利的劍，在給他選擇隊友時艾爾文下了很大的功夫，但最終他的答案是在利威爾的角度放棄思考這個問題，這個黑髮男人的實力無疑會走向最頂峰，但克洛莉絲卻需要一雙充滿力量的雙手在山的雲端拉她一把，她就能變得更強。
這個人毫無疑問就是利威爾，因為目前只有利威爾知道屬於自己更高的雲端在哪，那是常人無法觸及的高度。
最終，四個人一起來到了飯堂，隊伍壯大的有些可怕，但也幸好其他士兵們基本上都散場了。「韓吉桑，你終於要離我遠去了嗎……」克洛莉絲握著叉子趴在桌上，她看起來很遺憾，一直看著對方把晚飯放在自己面前才捨得直起腰桿，「不，我也不想這樣。放心，我還是會和你睡在一間房裡的，我親愛的克洛莉絲。」韓吉佐耶深知女孩是個什麼樣的人，她像是哄小孩那樣再一次抱住克洛莉絲，深情地說著令背後兩個男人驚悚的話，隨後兩個調皮姑娘忍不住笑的前仰後合——或許只有克洛莉絲一個人調皮。
「艾爾文，她們一直都這樣嗎？」
「是的。」
「……」
所以說自己的同伴到底是什麼魔鬼啊。利威爾不知。如今他只想趕緊吃完晚飯後離開這裡，他想念自己抽屜裡的紅茶了。利威爾懷念起那醇香氣味，他煙藍色的眼睛光華流轉好像最精美的藍寶石。
七
拳頭
調查兵團的女士兵舍裡，克洛莉絲睜著布滿血絲的雙眼盯著上鋪的木頭床板，窗外的光景由暮夜轉向白晝，她曾側臥著淺眠了兩三個小時，可是強烈的求生欲望使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在大腦中簡短地制定出應對利威爾的策略。
士兵們的訓練當中，格鬥術異常重要，搭檔的強弱直接影響到了平時訓練的效果。但克洛莉絲可從沒想過自己的新搭檔會是一個那麼難對付的傢伙，光是應付他的攻擊就很困難了，就更別說去占據主導地位攻擊利威爾，那彷彿是在痴人說夢。
女孩看著床板有些拉手的橫截面表情有些呆澀，她又回想起當初那隻被虐殺的奇行種，沒有超強腕力的支持是無法做到切面深至骨頭的吧，那些骨頭上驚悚的劃痕克洛莉絲如今仍然歷歷在目。「之前利威爾跟法蘭他們一起訓練的時候，他沒有用全力，你也不用太緊張啦，克洛莉絲。」韓吉佐耶一邊搗鼓著自己的實驗一邊安慰著躺在床上煩惱的好友，徹夜的翻閱書籍使得她終於明白之前實驗的原理，這令她無比激動。
「這我知道，我就是在想……明天要怎麼應對他的拳頭。」
想是不可能想的到的，只能靠明天在訓練現場的反應速度來決定和利威爾搭檔的訓練目的到底是什麼。克洛莉絲大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臉，因為利威爾看上去不像是那種不知分寸的人，所以她想盡可能的避免掉外傷。
「是……是今天哦。」韓吉佐耶提了提護目鏡好心提醒著克洛莉絲，眯著眼睛看向投射進屋內的第一縷暖色光，她仰起頭打了一個懶懶的哈欠，令人愉悅的研究時間竟然過的如此之快，她很期待下一個夜晚。
龍膽花淺紫色的花蕊在泥土與沙粒之間輕輕搖曳唱著孤獨的曲子，它們的一生並不長，格鬥場的土地上由於士兵們過於張狂的打鬥使得原先遍地的龍膽花大多都沉睡在地底，偶爾堅強活著的也只是戰慄得活著。克洛莉絲正在整理被吹亂的頭髮，用繩子全數綁在腦後，她也曾在被自己的頭髮擋住視線之後將它們修理的短一些，可不知不覺也變長不少了啊。
站在女孩對面的男人從一開始就沒有想用自己全力的打算，至今單人格鬥中，他就從未輸過，今後也不會，就算是面對那些骯髒的地痞，利威爾也沒有用自己全部的力量擊倒他們。
只要讓敵人無法動彈就行了吧。
但利威爾也不得不承認克洛莉絲足夠認真的訓練態度，這傢伙會很聰明的將力氣留在避開要害的時候，雖然他本來就沒有想要去擊中。她甚至還在逐漸適應自己的速度，然後作出相應的判斷。「你這傢伙，還真是不怕打啊。」利威爾和克洛莉絲頭一次的格鬥訓練結束在了長官的哨聲中，利威爾坐在女孩旁邊，靠在牆壁上仰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她像是消耗光了體力那樣除了呼吸之外身體一動不動，「那也總比被巨人吃了強。」
克洛莉絲的確累壞了，她的聲音裡充滿了疲憊，這就是她和利威爾的實力差距，對方甚至刻意的降低了自身的速度和出拳的力道，她也只是勉勉強強的能跟利威爾打一打，還只是單方面的躲避攻擊而已。「你也太厲害了吧……」女孩這樣感嘆著。
完全想像不到如果利威爾是敵人的畫面。
「或許吧。」
黑髮男人始終都在看著天空，他想起來之前法蘭也說過類似的話，當時他們還生活在骯髒不堪的地下街，他們也像這樣坐在一個黑暗的拐角，剛剛結束了一場戰鬥，只不過頭頂上是潮濕惡臭的橋洞，還向下滲著冰涼的水。現在利威爾看見的是明朗的藍天，呼吸的是清爽的空氣，擔心的也不再是不溫飽的生活和腐朽的軍官，就像克洛莉絲說的那樣，他拚死生存著，努力著，現在的敵人竟然是一群巨大的怪物。
他以前可從沒想過。
「利威爾你先去吃飯吧，我再坐會。」女孩艱難地動了動雙腿，有些為難。但是晚到的人通常吃不到什麼東西，克洛莉絲可不希望因為自己，讓利威爾吃虧。「……等你一起過去。」男人沒有起身的打算，聲音也夾雜著些慵懶，像是習慣了在這裡坐著吹著熱風似得。
我們是同伴對吧。
利威爾微微低頭，目光始終凝滯在遠方，冷冷的暗藍色瞳孔裡印著天邊的白鳥，揚揚聖潔的羽翼越飛越遠，靜謐的、安靜、又是深邃的。
半晌後，他感受到金髮姑娘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利威爾側頭看去，女孩微微揚起臉頰正看著自己，「那你拉我起來，我們現在就過去吧，利威爾。」輕柔的臉部線條認真地倔強，年輕富有朝氣。「我都說了沒關係吧，像小鬼一樣。」利威爾輕嘆一聲站了起來，伸出手握住克洛莉絲的手腕將她整個人拉了起來，他有些詫異，因為這傢伙的手腕很纖細，但她上午砸在自己身上的拳頭，力氣可真是不小。
「謝謝。」克洛莉絲站起來的瞬間小腿有些吃痛，她微微皺眉彎下腰揉了揉之後重新站直被利威爾握著胳膊帶著走，她有些抱歉，可為了能快一些到飯堂又不得不閉嘴。對方似乎很照顧自己那樣，向前行走的速度並不快，也沒有任何抱怨。克洛莉絲走在利威爾的身後，嗅到了他身上乾淨的泡沫香，剛剛好那麼清冽，儘管它們僅僅是那樣細膩又瑣碎的溫柔，卻紛紛揚揚的灑滿了整個天空。
克洛莉絲就這樣在與利威爾的訓練之中逐漸穩定地進步，從一開始像要癱瘓了那樣再到如今與利威爾一起訓練完格鬥術後還能活蹦亂跳，大約用了六十天的時間，期間當然少不了和利威爾一起大掃除。就連韓吉佐耶都驚訝他們兩個的訓練成果，向已經接任了第十三任調查兵團團長的艾爾文匯報的時候都快要跳起了舞。
她感嘆克洛莉絲的進步飛快，也誇讚利威爾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粗暴無禮，在對待同伴的時候，他似乎異常耐心。「這對軍團來說是好事。」艾爾文這樣評價道，在聽了韓吉佐耶的報道之後他也更加確定自己的決策，利威爾是一個絕對少有的人才。
又是一個打掃除剛剛開始的下午，利威爾正在晾曬自己洗好的衣服，他看著克洛莉絲小跑著從眾多床單襯衫之間竄到自己剛剛晾在高架上的衣服後面，像是要做壞事那樣，在利威爾眼裡，這可不是古靈精怪。男人懶得理她，剛準備晾下一件衣服時，克洛莉絲伸了個腦袋出來，笑嘻嘻的。
「什麼事。」利威爾詢問的十分冷漠，可耐心卻是比以前好多了。可能就像習慣生活一樣，在熟悉這傢伙喜歡搞怪的脾性之後，利威爾也無所謂她幹什麼了，反正她也不是壞心。「利威爾我跟你說，艾爾文同意我去集市了。」克洛莉絲看起來非常開心，就像小孩見著了糖果那樣，可利威爾沒有糖果，他也懶得準備糖果餵她，只是很久之前就從女孩口中得知她想去集市很久了，如今批准了她當然比誰都開心。
男人瞥了她一眼，拿起還乖乖躺在木盆裡的衣服說道：「那恭喜你了，克洛莉絲。」聽見利威爾的回應，克洛莉絲從晾衣杆後面跳了出來神秘地一笑：「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像是在謀劃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那樣。
女孩莫名的邀請讓利威爾手中的動作停了停，但也只有那麼半秒鐘的時間，他淡漠的說自己沒興趣，並且說明他曬外衣服還要去打掃衛生，於是克洛莉絲就離開了，在她轉身之前，利威爾還特地抬眼瞧了瞧這傢伙的臉上有沒有不高興的神采。看著克洛莉絲即將跑遠的背影，利威爾拉下口罩朝著她離開的方向叮囑道：「你要是玩得太晚回來，我可不會給你盯好你的晚飯，克洛莉絲。」
從女孩的角度望向利威爾那邊，男人的身形並不高但卻十分精瘦，結實的肌肉在白襯衫的禁錮之下時而顯現，但與之對比的則是利威爾圍著白頭罩的樣子有些可愛，克洛莉絲遠遠地朝著他揮手。
「知道啦！」
年輕的克洛莉絲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經常會冒出這傢伙有些可愛的想法，不過他肯定不會喜歡這種印象就是了。
女孩聳了聳肩，不以為然地想。
八
微笑
傍晚就在天邊的紅霞要全數褪去時，克洛莉絲終於出現在了利威爾的視線之內，此時飯堂裡正熱鬧，不少士兵看見晚到的女孩都打著招呼，還有幾個調皮的士兵甚至張嘴開玩笑道：「我說，克洛莉絲，你還好回來了，不然都沒晚飯吃了。有那麼好玩嗎？」
這明顯是一句玩笑話，女孩也並不當真，她在眾多腦袋中找到了坐在拐角的利威爾，他正背對著自己吃飯，男人的隔坐正放著她的晚飯，早就感覺到餓的克洛莉絲就立刻奔了過去，而無一例外的，利威爾給了自己一個白眼，「沒丟外面可真是為難你了。要涼了，快吃吧。」其實他是同意剛才那個士兵的玩笑話的，城鎮裡有那麼好玩嗎，換一句話問應該是，城鎮裡有什麼可玩的。還是說真的是自己太古板印象了嗎？
可就在他反覆研究著這個問題時，克洛莉絲從兜裡拿出了兩罐他熟悉的東西，盒子精美到令利威爾大吃一驚，這是上好的紅茶，他曾經決定一定要弄到手的東西，只是地下街根本沒有賣這種茶的商人，因為那些該死的商人知道，地下街的窮鬼們根本買不起。
利威爾因驚訝而睜大的眼睛裡充滿了難以置信，但他突然想到之前女孩跟自己說過，她有個叔叔是茶商時，彷彿明白了什麼。從那次以後這傢伙就一直在嚷嚷著要去集市——難道說是為了這個？「喂，你這傢伙……」男人的心情有些複雜，他知道克洛莉絲為了提交外出申請忙了很久，兵團裡只有表現優異的士兵才有可能會被團長批准。
女孩笑嘻嘻地托著下巴看他，表情是十分得意的模樣，「利威爾，我知道你喜歡紅茶，我們搭檔那麼久都是你幫我，這就當我請你的。」克洛莉絲笑得異常輕鬆，這讓利威爾不得不重新審視起這傢伙在兵團中的地位，對啊，她好像人緣一直很好來著。
老實說，利威爾有些驚喜，可他仍然處於不知所措之中，因為生平裡他收到的第二份禮物竟然是紅茶中的上等品……記下她這個人情吧，明明還是個丫頭模樣，可總是做這些讓他為難的事情。利威爾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轉動直筒狀的外盒，將上面的文字一個一個印在腦子裡。「很難弄來嗎？」男人輕聲詢問。
「對別人來說可能很難，但是我小時候經常跟我叔叔一起摘茶葉，所以小事一樁。」克洛莉絲擺擺手，毫不介意地將碗裡的湯喝了個乾淨，眯著眼回味著肉湯的鮮美然後繼續說，「只不過我今天找我叔叔找了蠻久的，之前的店鋪被巨人毀了之後，他們現在都遊走在各個城鎮裡。不然我早回來啦。」
「謝謝你，丫頭。」
利威爾的答謝被周圍的吵鬧聲掩蓋去了大半，克洛莉絲不知是誰笑著的尾音稍稍揚起，也不管木桌上寂寥到染上一片燭光的油燈，新鮮的稱呼像一隻斑斕優雅的蝴蝶，飛躍著精緻的弧線悄悄落在金髮孩子的心裡。
短暫的沉默間，克洛莉絲再一次細細地欣賞面前人的容貌，長到不像話的睫毛像被鍍上了火燭的暖光，描摹著男人少有的親近。克洛莉絲最近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喜歡盯著利威爾看個不停，大概這就是理由吧，因為好看。
兩人之間過於神秘的氣氛過早的被其他士兵打擾，那是一個頭頂泛著油光的高個子士兵，他摸了一把自己的胡茬子，異常八卦地看著克洛莉絲問道：「克洛莉絲你跟利威爾交情不錯啊，是不是之間有意思啊。」不僅說話的語氣惹人不爽，話音落地的瞬間還挑了挑他那毛蟲般的黑眉毛。不知什麼時候，『克洛莉絲喜歡利威爾』以及『利威爾喜歡克洛莉絲』這樣的流言悄悄地傳開，雖然只有小部分士兵知曉，可如今被這樣當著大家的面拆穿，大概第二天就會傳到艾爾文他們耳朵裡。
被突然問道這樣私密的話題時，利威爾和克洛莉絲都雙雙瞪大了眼睛，相互對視了一眼之後，克洛莉絲站了起來，她抱著胳膊皺了皺眉，「因為我跟利威爾是一組的隊友啊。你要是能跟他一組，你也可以喜歡他啊——我覺得這不衝突啊。」
哈？
這是什麼邏輯。
女孩的解釋就連利威爾都沒明白，不如說周圍所有的士兵都沒明白。克洛莉絲好奇地看著大家吃癟的臉色納悶，她不知道是自己解釋得不夠清楚，可事實就正如她所說的那樣，她對利威爾好，是因為利威爾也經常幫助自己，既是隊友也是朋友。
這個解釋哪裡有問題嗎？
「我說的喜歡是……」「如果你們後天都能從巨人的嘴裡活著回來，再想這些無聊的問題也不遲吧。」利威爾黑著臉打斷了那個禿子士兵的話，並不友好的眼神和自身強大的實力確實讓起鬨的幾人望而卻步，想反駁卻又毫無底氣。
的確，在這個兵團中想要生存下去，只能拚命的訓練自己、拚命地從巨人的嘴裡逃走、拚命地生存。
黑髮男人殘忍地敲醒了那些沉醉在美夢中的士兵們，語氣冷漠到了骨子裡，眼神卻沒有那麼決絕，他故意落下了女孩帶給自己的一罐紅茶，因為這樣才能讓她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夜早早地降臨在整片大地上，點綴在黑色輕紗之上的是耀眼的星雲，成群成簇地譜寫奔向自由的夢，只可惜這個世界的人都很少關注它們，所以它們和整片天空都是孤獨的。
克洛莉絲追上了利威爾，把另一罐紅茶遞給他，見他並不說話，於是在支支吾吾了一會兒後終於下定決心，她拍了一下男人的肩膀，對方側過頭的同時，她看見了男人眼中有著和天上繁星一樣閃耀的星辰，「你別太在意他們的話，利威爾。」聽到這，利威爾有些無奈，「……這話應該是我向你說才對吧。」這傢伙在他眼中有的時候跟腦子裡面缺根弦一樣，思考的角度與問題總是和常人大相徑庭，明明看起來確實是個精明友善的傢伙，可真正相處過後，那些小姑娘該有的特點她沒有，反而是個生活在男人堆裡的性格，直爽到不行。
克洛莉絲仍然愚蠢的地驚訝著，她小跑幾步來到利威爾前方，十分為難的開口：「難道不是因為我才把你捲入了這場無聊的誤解中嗎？」
「……原來是這樣。」利威爾聽見有什麼東西在慢慢瓦解的聲音，那是男人原先想要跟克洛莉絲解釋的話語。從她剛才的疑惑之中，黑髮男人知道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跟眼前這個傢伙交談，需要換一種思考方式。需要他有一種異於常人的心理素質，以及隨時可以選擇性忘記克洛莉絲犯過的蠢。
「哎，抱歉了，利威爾，雖然我以後還是不會改變我們之間的交流方式，但如果今天那個混蛋還會誤解你的話，我會揍他的。」克洛莉絲異常堅決的表情和握緊的拳頭堵得利威爾說不出話，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這種不把自己當成女人的傢伙，但他回憶起之前的種種，這傢伙也確實如此，滑稽又令人無奈，卻使她身邊的人感受不到絲毫的不悅。
男人的耳邊，金髮姑娘還在長篇大論地做著思想檢討，利威爾卻沒聽進去。星雲流轉之間，他眺望遙遠的夜空忽然想起過去的兩個月裡，克洛莉絲也不何曾是這樣的性格，就是個小鬼的模樣卻總像個大人那樣嚷嚷著不能讓他吃虧，許多事情優先考慮別人可總是忘了自己，面對他的時候總是那麼嬉皮笑臉的十分礙眼。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置身於末世之中啊，克洛莉絲。
「我看上去是很柔弱的樣子嗎？」男人冷不丁的一句疑問沒有對應的前提也沒有想要女孩徹底明白的想法，只是出於私心想隨便的問問而已，即使答案也是顯而易見，「不……完全不。」可利威爾仍然覺得還不錯，因為這傢伙還是有自知之明啊——看起來腦子還沒壞。
「那我呢？看起來很柔弱嗎。」
「是啊。」
雖然對比自身來說是柔弱許多，可克洛莉絲既固執又倔強，就算體力透支也不願意安於現狀，也曾讓利威爾稍稍有些感動，無論是她在技藝提升方面的執著還是送給男人紅茶。
姑且算是優點，還不賴。
僅僅是揚起唇角的一個動作，就已經溫暖的如春風化雪般把時間淡化，融化了男人深色眼眸中最隱秘的角落。這是克洛莉絲第一次見著利威爾笑，金髮姑娘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只聽到心臟劇烈的跳動了一下，帶動了全身的血管，鼓膜裡只剩下灼熱的溫度。她不知道利威爾為什麼心情大好，只是這幅光景莫名的好看，好看到讓人不可抑制的臉紅。
「利、利威爾，你笑起來……怪好看的——嘶很疼啊，天哪利威爾你打我，我在誇你哎！」
九
同伴
平時的日子裡，克洛莉絲和利威爾經常會出現小打小鬧，在格鬥術中突然較起真兒來嚇壞其他士兵也是時有發生。可兩個人打鬧也總是利威爾占據上風，金髮姑娘用盡力氣都掰不開男人的手腕，使出吃奶的勁都沒見他的大腿移動分毫，她不知道利威爾為什麼身體不大，但渾身上下充滿了力氣。
這一天下著暴雨，士兵們跑完步回來之後都各自回了兵舍。而克洛莉絲和利威爾以扳手腕的形式在韓吉佐耶的實驗室裡打賭，輸的人負責清理兩個人的立體機動裝置——似乎從來只是利威爾閒著無聊陪克洛莉絲玩鬧而已，他才不在乎是誰清理立體機動裝置，反正最終他都要自己清理一遍才會滿意。只是從來都是以輸為結局的克洛莉絲甚至動用雙手都沒有辦法把利威爾的手腕壓下去，「我說，克洛莉絲啊，你放棄吧。」看著毫無勝算的好友，韓吉佐耶笑個不停，這傢伙可真是個開心果。
「我想讓利威爾幫我清理立體機動裝置——」
「你真敢說啊，臭丫頭。」
利威爾放下紅茶杯，似乎沒有用多大的力氣就輕輕鬆鬆地扳倒了克洛莉絲的手腕，看著形式性假哭地克洛莉絲無奈地閉目養神，她總像個精力旺盛的小鬼，有著用不完的鬼點子。但一週前的壁外調查克洛莉絲扭傷了手腕，再加上前陣子訓練時發現那傢伙的弱點其實是手腕之後，類似於扳手腕的鍛鍊形式就產生了。
那一次壁外調查獲取的情報非常寶貴，可為此付出的代價也是較為慘烈，損傷的士兵比平時多出兩成。而利威爾和克洛莉絲所在的位置則是此次行動最危險的地方，傷亡士兵也是最多的位置。在調查行動即將結束時，克洛莉絲與另外幾名士兵的瓦斯所剩不多，可距離他們的馬匹還有很長一段距離需要飛行，他們不得已必須要去補給。為了防止突發情況，利威爾也跟在了他們後面。
繁茂的巨樹遮擋住了頭頂的陽光，也掩蓋住了隱藏在巨樹之下的血盆大口，克洛莉絲本能地會飛行在較高的位置以防止那些跳躍力極強的巨人，只是這一次等她以最快的速度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右側偏下的兩名士兵已經被飛撲過來的一頭巨人一口吞下，而其中一名士兵因死亡，其突然變軌的鋼線直接將克洛莉絲攔在她後方的樹幹上。
「克洛莉絲！後面！」
後方傳來利威爾焦急的呼喊，女孩並不知道後面有什麼，只是以最快的速度擺脫掉了鋼線想朝上飛，但掙脫鋼線的一瞬間被另一隻從後方出現的奇行種一把抓住。當要被塞進那滿是鮮血和黏稠分泌液的巨口中時，克洛莉絲砍斷了奇行種的手指，可又由於因被擠壓而損壞的立體機動裝置，金髮姑娘整個人摔進了巨人的嘴裡。
這一切都只存在了幾秒鐘的時間，再次晃過神的克洛莉絲正待在一塊軟物上，她的左手手腕宛如骨頭錯位般的疼痛，渾身上下因為被大力抓握擠壓也是疼痛不已，只是好在她在最後砍斷了怪物的手指，沒有被攔腰咬斷。眼看就要滑進咽喉的她只能用右手緊握著的斷刀狠狠地插進了身下的軟舌裡製造一個救命稻草，大概是這隻怪物也沒想到這個螞蟻大的人類居然還活著吧——巨大的痛苦令它張開大嘴吼叫了出來。也是因為這個舉動，讓利威爾確信了那傢伙還活著，因為很明顯這是只有存活的人才有資格做到的反擊，男人趁著這個空隙，直接削掉了這頭奇行種的後頸，引得一場刀光劍影與血色共舞只在剎那間。
克洛莉絲發現這怪物突然不動了，剛要掙扎著爬出去，可突然傾斜帶來的慣性讓她與這個奇行種的口腔一起側翻過去，碰上的左手也是二次創傷那樣更是疼的女孩眼淚都出來了。雖然一切都安靜了，但她的整個大腦被痛感所占據，疼痛像螞蟻一般爬便全身，這是女孩這輩子都沒有體驗過的。在克洛莉絲咬著牙還還存在著最後一絲理智的時候，那滴著鮮血奇行種的牙齒被撬開的瞬間，有銀色的光亮照了進來，那個熟悉精瘦的身影模模糊糊，耳邊的那聲克洛莉絲也漸行漸遠，像一團生命的火焰悄無聲息的燃燒，最後飛旋幾下終於消散。
女孩的現狀實在有點糟糕，渾身上下都被血水包裹，著實噁心。可利威爾絲毫沒有猶豫，鑽進大嘴中把女孩攔腰抱了出來，然後立即跳到了樹幹上警覺地看著四周。他不知道克洛莉絲哪裡傷的最嚴重，除了紅腫的左手手腕之外，四肢健在，頭髮裡也沒有滲血的情況。
迅速支援來的韓吉佐耶帶領著她的小隊解決完了其餘的普通巨人，遠遠就發現他們的韓吉佐耶也跳了上來，帶來了撤退的消息並且詢問克洛莉絲的情況。「臭丫頭還活著。」黑髮男人簡短地回答，抬起手擦掉了臉頰上的血，看著女孩原先乾淨漂亮的金發表層覆蓋了一層血水和黏液，甚至她引以為傲的面容上也沾染了不少，男人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髒死了。
之後，克洛莉絲被利威爾和韓吉佐耶帶回，放置在乘載傷員的馬車上，回程的半途，克洛莉絲驚醒了，她看著灰濛濛的天空發呆，左手被緊急處理之後不再那麼疼，身邊其他士兵似乎正沉浸在他們各自的傷痛之中，風也是那麼寒冷。
自己還活著，是利威爾救了自己。
女孩慢慢地坐了起來，將自身的全部重量都倚靠在背後的馬車上，然後鬼使神差的喊出了利威爾的名字，細若游絲。可令她沒想到那傢伙真的回應了自己，「什麼事。」語氣依舊如常那樣穩重，聲音也如這滿天的霧雲那邊低沉渾厚，像一雙有力的翅膀擋住了她周圍所有的風霜，利威爾的存在何時竟變得如此重要。
克洛莉絲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聽見他的回應之後眼睛會酸澀、會泛紅、會有一種想要流淚的衝動。視線中的所有人與物都模糊成了她辨不出的模樣，女孩閉上眼睛緩緩地吸了一口氣，將眼淚全部咽進了肚子，「沒事，我就喊喊你。」
這傢伙，嚇壞了吧。
利威爾敏銳地捕捉到了女孩尾音裡夾雜著的微小的顫抖，十分淡薄的背影沒有了往日裡的古靈精怪還怪讓他不習慣的，男人拉了一把韁繩讓馬靠近馬車，接著伸出手大力地揉了一下克洛莉絲半乾的金髮，像是在激勵她那樣。「你做得很好。」沒有那時候的迅速判斷和頑強抵抗，她不會活著。
但克洛莉絲也知道，如果沒有利威爾那一聲重要的提醒和火速支援，自己也早就被嚥下肚了吧。
她沉默了一路直到回到了調查兵團總部，她下定了決心要變得更強，她討厭和恐懼那種讓人噁心到想吐的感覺。
調查兵團回到兵舍的時間大約是下午三點多，安全回來的士兵們也都相繼解散休息去了，傷員也都被安排著去處理傷口，只是克洛莉絲處理完左手的傷就立刻洗澡去了，再次出現在大家面前時，是晚上七八點了，洗澡和塗藥都耗費了太久的時間，還有一半的上藥工程拜託給了好友韓吉佐耶。
飯堂裡不如往日那樣熱鬧，這是每次壁外調查之後的傷痛和失去戰友所帶來的副作用。飯桌上七八盞火燭盡它所能地拚命燃燒著，可這屋子裡仍然讓女孩微微發冷，也有可能是沒穿外套的原因。她這樣想著如往常那樣坐在利威爾邊上，發現自己的晚飯裡多了些削好了皮的水果。正納悶是怎麼回事時，坐在對面的韓吉佐耶笑了笑，「這是我從艾爾文那弄來的，皮是利威爾削的，吃了傷好會的快一些吧。」
金髮姑娘也終於綻放出在從壁外回來之後的第一個笑容，她顯然十分高興，開著和平日裡一樣的玩笑，和韓吉佐耶愉快地談論著休息日的計劃。沉默寡言的利威爾並沒有想要加入她們的打算，但看著克洛莉絲心情像是變好了那樣之後才放了心。在女孩還沒到飯堂之前，男人從韓吉佐耶口中得知，克洛莉絲的手腕沒什麼大問題，只是四肢和後腰都是大片的淤青，觸目驚心。
聽見了這些，利威爾暗暗地將這兩天他們訓練菜單中的格鬥術劃掉，總是陰沉著的臉也浮現出可見的擔憂，淤青對他來說也並不好受，總是無比礙事，還會放大身體上的痛覺。
在逐漸熱鬧起來的飯堂裡，黑髮男人在默數自己的心跳，那是利威爾不想與他人糾葛至深的本能反應，就好像拒絕著外人友好或嘲諷的招呼那樣。只是最近他發現，即便自己再冷漠，始終可以踏進他徹底清理乾淨的內心的那個人，正是坐在他旁邊的金髮姑娘。
他不明白這個丫頭到底做了什麼，因為男人從未遇過。這些年利威爾過於冷漠地接人待物只告訴他什麼是敵人、什麼是同伴。就算利威爾躲避了無數次，那個臭丫頭也會溜進來無數次，就算推她出去，她也會笑嘻嘻的道歉再闖入。
克洛莉絲……真是個奇怪的傢伙。
十
試膽大會
調查兵團從壁外調查回來後的第二天，正趴在桌上百無聊賴的克洛莉絲輕輕活動著自己的左手手腕，可仍然有疼痛感的她不得不放棄抵抗般的癱成了餅狀，非常滑稽。這兩天，金髮姑娘被韓吉佐耶勒令禁止打鬥，利威爾也拒絕跟她一起切磋格鬥術，雖然知道兩個同伴關照自己的意思，但她仍然被無聊所困，這令她十分委屈，嘴巴都能掉油瓶了。
「利威爾，有什麼是我能幫你的嗎……」
這句話女孩已經問了不下數十遍，黑髮男人聽著耳朵都快起了繭子，他極度暴躁地把抹布丟在木桶裡滿臉的兇惡，他不明白休息有什麼不好，別的士兵恨不得天天休息，這個臭丫頭腦子被撞壞了吧。「再廢話我馬上丟你下去，嘰嘰喳喳吵死了，」但女孩可憐兮兮的模樣又確實澆滅了他心中大半怒火，利威爾大概知道克洛莉絲為什麼那麼反常了——還不是因為閒的，「不想拖我後腿就趕緊養好你的傷。」黑髮男人異常準確的判斷出了克洛莉絲最真實的想法，果不其然，那傢伙再也沒嘮叨了。
蕭條的風席捲起了窗外滿地的枯葉，翻滾著在泥土地上追逐遊戲，每年的這個時候，調查兵團總部的院子裡也是一幅蕭瑟的景象，克洛莉絲記得去年她被安排去打掃院子，自己也抱怨過為什麼當時的隊長把所有的任務都丟給了他們。一片泛黃的樹葉北風吹進屋子，落在女孩的臉頰上有些癢癢的，克洛莉絲拈起已經脫水的葉柄無趣地在手裡把玩，可沒過多久手裡的葉子就被利威爾拿了去，取而代之放在自己面前的是一杯冒著熱氣的紅茶。
「葉子有什麼好玩的。」利威爾瞥了一眼後將完全腐敗的枯葉丟進袋子裡，他看著金髮姑娘嘴角咧著可愛的弧度捧著茶杯喝著茶，鼓起的腮幫子許久才癟回去，這還真是獨特的品茶方式啊，男人眯了眯眼不再說什麼，「因為看著這片葉子我想起來以前我的隊長，他可討厭了，去年這個時候天天讓我們去掃庭院，不掃完不讓我們吃飯。」女孩有些不滿的發出可愛的鼻音，看著被子裡的茶水泛起的波紋，要不是那麼閒她還想不起來這件事。
可她的話著實讓利威爾有些驚訝，以克洛莉絲的性格也竟然有不能忍受的人。男人坐到女孩的對面給自己倒了杯紅茶，低了低眼眸，剛想替那個可憐的隊長說幾句話時，克洛莉絲放下杯子，神情凝重一字一句的說，「而且還控制我們洗澡的次數，利威爾你說是不是非常難以理解。」
是夠討厭的。
「那後來呢？」
「……嗯……」
女孩不知道是在思考還是在回憶，只是象徵性地表示自己在聽他說話，但下一秒，門就被韓吉佐耶推開了，這一推可是讓女孩的記憶在大腦中繞成了團，很難理清了。「晚上！試膽大會！都來啊！」始作俑者的臉頰泛紅，異常激動地宣布著這個令她激動的消息。
利威爾帶著被打斷話題的不爽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紅茶，他微微側過頭看著不知為何突然站起來的克洛莉絲，對方的表情竟然比韓吉佐耶還要興奮，然後突然看向自己，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利威爾，我們一起去玩吧。」
老實說，利威爾並不在乎任何鬼神之說，他也毫無興趣，不如說是在他看來這是毫無挑戰的。原本他想拒絕了韓吉佐耶想繼續聽克洛莉絲講故事，沒想到對方卻被試膽大會吸引了去，出於兩人相互是隊友的這層關係，利威爾雖然並不情願，但也答應了女孩的邀請。
畢竟那傢伙如果嚇得爬不出來，他可是會很傷腦筋的。
可到了晚上，事實證明利威爾的判斷完全正確。
調查兵團總是會一起舉辦一些非正式的集體活動，活動的目的也僅僅就是為了玩鬧而已，兵團裡的士兵是否願意參加也基本上全靠自願，大多數士兵都願意前往，畢竟在有生之年想做一些有趣的事情可是彌足珍貴的。這一次的試膽大會是韓吉佐耶和幾個小隊隊長一起組織的，其實就算是說成『本身就是他們自己想玩』士兵們也都會同意。
並沒有配備立體機動裝置的調查兵團士兵們紛紛站在一間小木屋的門口，這間屋子是很久之前韓吉佐耶和克洛莉絲偶然間發現的，雖然不能久居，但可以當一個合適的據點。木屋的後方就是一片茂密的森林，似乎會出現野生動物，但這裡畢竟是調查兵團劃分出的安全區，大家也都十分放鬆的吹著夜風聊著天。
站在最前方的韓吉佐耶也簡單地說明了遊戲規則，其實就是非常簡單的玩法，一半士兵事先進入森林在不確定的位置邊偽裝好，另一半士兵自由分組，最多三人一組，從四個入口處分別進入，最後小組全員一起走出終點就算成功，少員或者中途退出均為失敗。
韓吉佐耶看著故作鎮定的克洛莉絲，拚命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笑出聲，但從牙縫中時不時飄出來的詭異笑聲讓利威爾很不舒服。她回想起曾經玩過的試膽類遊戲中克洛莉絲的表現，韓吉佐耶實在是不敢恭維，那傢伙全程像一隻大型樹懶似得掛在自己身上，稍微可怕一點點就嚇到話都說不清，有一次差點把自己勒斷氣，拽都拽不下來，最恐怖的是克洛莉絲被恐嚇到極點時還會出拳去揍那些嚇她的士兵，手段極其粗暴下手不知輕重，需要有一個力氣比她大的人拉住。
——所以，利威爾完全沒問題吧。
「喂，眼鏡。在裡面準備的都是調查兵團的士兵，不是外人吧。」許久不說話的利威爾突然在準備開始之前特地找到韓吉佐耶問到這樣一句話，一時半會兒不明白這個問題針對的是何角度的韓吉佐耶點了點頭說了聲當然，看著跟在克洛莉絲身後的黑髮男人揮了揮手後，她突然想到那句話的含義——利威爾不是在懷疑扮鬼的人是誰，而是在猜測扮鬼的士兵們的手段。能問出這句話，就說明他已經準備好要反擊了。
雖然利威爾過於危機化，但他能想到這個地步真是個人才。
其實試膽大會的真正意義在於如何判斷黑暗環境中存在的危機，剛才她說過，只有所有小組成員一起走出終點才算成功，第一批進入預備陷阱的士兵中，每一組都有一個知道真正遊戲規則的隊長，但是第二組則會在預備陷阱之前告知他們。由於試膽大會的目的隱晦，再加上實際效果並不突出，所以長官們只允許每年只有一到兩次展開試膽大會的活動，近兩年也逐漸變成用來放鬆和調劑軍隊生活的集體活動。
此時的克洛莉絲正站在入口處有些不知所措，森林深處時不時吹出的陰冷的風讓她睡意全無，她緊張地盯著指揮員手中的小旗子，揮動的話就代表她和利威爾可以進去了。黑髮男人如往常那樣抱著雙臂直立著站著，緊蹙地眉眼表達著他的不滿，就連指揮員見了他陰暗的臉也開始害怕三分，「你們進去吧。第一組第四小隊進入森林。」
還不等克洛莉絲做好心理準備，她身後的男人便直接前腳跨了進去，「走了。」腳步堅決又果敢。大腦已被恐懼所占領的克洛莉絲只能後腳踏進泥土裡，緊緊地跟在利威爾身後走進這片泛起青霧的森林。
十一
你喜歡他
夜晚的光線並不好，幽靜到不行的叢林深處也總是會發出奇怪的響聲，有不遠處別的士兵踩爛樹葉的聲響，也有夜行動物進食的聲音，但這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到了克洛莉絲的耳朵裡全轉變成了恐懼，像一劑麻醉針封鎖上了她所有的判斷。「喂，丫頭別離我太遠，那個臭四眼不知道搞什麼鬼，我們要小心。」利威爾敏銳地注意著四周的一草一木，還不忘告訴身後的金髮姑娘，從剛進森林的時候那傢伙就像個草食動物那樣，弱到不行。見她沒有回答，利威爾朝後一看，那傢伙正縮在自己後左側雙手擋住半張臉不知道在幹嘛。克洛莉絲哪裡是有點害怕，現在的她怕是就差跟自己黏在一起了那樣，表情都快要變形了。
「……喂，你腦子沒壞吧，害怕還要玩？」
男人的語氣中充滿了嫌棄和不解，雖然是這樣說著，可也明顯放慢了腳步。
「我不知道，但——」克洛莉絲縮成一團的模樣十分滑稽，還有點可憐，「但是這不是還有你嗎，我、我以為有你在，我就不會害怕來著，誰知道剛才我往裡面看了一眼才知道，一個人的膽子是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變大的。」女孩縮著脖子斷斷續續地解釋著，可也是好巧不巧地從頭頂的大樹上落了個果子下來，正好砸在她的斗篷帽子裡，驚得她像隻炸了毛的貓，突然蹦了起來就往前面跑。
「別亂跑！臭丫頭。」利威爾見狀，只得嘆了口氣後立刻跟了上去，這是他第一次見女孩嚇成這樣，怪不得那個臭四眼剛剛笑得那麼壞心眼，多半是因為這個了。
一男一女最終停在了一個岔路口上，利威爾嘆了口氣，伸出手把女孩帽子裡的果子取了出來，還直接將帽子扣在女孩頭上，「我剛才看見兵團的人了，躲在灌木後面，」克洛莉絲一聽警覺地看看四周，卻被利威爾按住腦袋強行扭向他的方向，「你跑的那麼快，哪有時間嚇唬你。冷靜一點。」他沒好氣的說著。
金髮姑娘呆呆地點點頭，因為帽子的緣故，她感受到了一絲安全感，這調查兵團的斗篷陪伴了她太久的時間，想到在壁外的經驗，女孩稍稍放下了些緊張與恐懼，但也僅僅只是用帽子裹住自己的頭，露出巴掌大的臉。利威爾領著喪失了戰鬥力的女孩選了一個腳印較少的路口走了進去，可沒過多久就從後方傳來一陣吟唱，曲調詭異到令利威爾也毛骨悚然，聽不清唱的是什麼，只能分辨出神似女性的嗓音。
這可把克洛莉絲嚇得不輕，她喚起同伴名字的聲音都夾雜著哭腔，「利威爾……」清冷的月光倒影著和著夜風而動的婆娑魅影，連腳步聲都開始變得遲緩掙扎。恐懼是最會鑽空子的一種心理，它常常出現於任何地方，這一點，利威爾非常清楚，他從口袋中摸出一把小刀，緩緩地將刀刃轉出，可如果，真的要以他自己的力道把小刀丟出去，可能會有人受傷。
聽著女孩的哭腔，他想起剛剛掉下來的果子，於是再次確認那聲音的方向後猛地轉身將果子往身後砸去——「嘶——疼疼疼疼……」吟唱也在那一瞬間停下，可吃痛的聲音卻是個男人的聲音，對方還在小聲跟身邊的傢伙吐槽自己太大力，利威爾可管不了那麼多。
他可不想拖著不省人事的克洛莉絲走出終點。
「好了不准哭了，幼稚死了。」黑髮男人收起了小刀，英氣的五官上表現出少有的閒適，像是在笑話人又像是在安撫人，他看著墨綠色斗篷下臉色恢復了些氣血的女孩這樣說，見她自責般的低下頭還跟著自己往前走時，利威爾有些恍惚，精緻漂亮宛如星空的瞳孔在此刻定格，被不知名的情愫漸漸染上柔和的光影，剛剛有那麼一瞬間，意外地認為這傢伙有點可愛。
這個想法在黑髮男人的腦子裡一閃而過，這一次，他被自己嚇到了，於是沉默著走了一路。直到回過神來時，周圍的霧氣已然不再那麼濃厚，他估計是要到出口了。利威爾沒有注意之後女孩到底有沒有被嚇哭，可她若是真的哭了，自己也不會不管的吧。這樣想著，利威爾再去確認克洛莉絲的狀態，此刻的她雖仍然膽小，但人卻恢復了大半的理智，只是不知她從何時開始，就開始抓著自己斗篷的一個小拐角前行了。
「以後別玩了，克洛莉絲。」利威爾瞥了瞥竄過去的黑影冷冷地建議道。原以為她會像平時那樣倔強的頂嘴，結果金髮姑娘只是連連點頭，還捨不得取下帽子魂不守舍地小聲回答：「不玩了，再也不玩了。」
最終，真正成功的小組只有四組，其中就包括了利威爾和克洛莉絲，而他們這些幸運兒也將得到由皮克西斯總司令贊助的獎品，美酒與肉。在兵團裡，酒是再尋常不過的東西了，可肉卻珍貴到只能通過獎勵的手段送給那些優秀的士兵。
聽見這個消息的眾士兵譁然一片，有的後悔自己為什麼要退出，有的也後悔自己為什麼反應不夠快，甚至還有些士兵懊惱地坐在地上生悶氣。這些眾生相在克洛莉絲眼裡都被逐漸縮小，她坐在馬背上快要睡過去，她現在的確很高興，因為有肉吃了，可她實在是太睏了。
看著都快趴在馬背上睡著的克洛莉絲，韓吉佐耶向利威爾長嘆她的可怕，「利威爾你是不知道啊，剛才一名士兵被她一拳打得眼睛都腫了！你也不拉著她點。」她扶了扶眼鏡，不想再想起那個小可憐來找自己討藥膏的模樣，只是利威爾毫不知情的模樣分明就是不知道她暴走的樣子，韓吉佐耶驚呼出聲，告訴了利威爾真相，但她沒想到知道了真實情況的利威爾竟不那麼驚訝了，反而一副理所因當的表情。
「在嚇唬人之前就應該做好被反擊的覺悟，做不到估量對手實力的情況下就貿然行動，這種行為可真夠蠢的。」
男人嘴毒得毫不客氣，加上他嘲諷的語氣實在是有些打擊人。他在袒護自己同伴的行為上也是極其明顯。克洛莉絲的行為在他眼中也算得上是一種困境中自救的方式，只有獨當一面才能在這種骯髒又危險的世界中活下去。
利威爾不以為然的看著在馬背上昏昏欲睡的姑娘縱容的想，有風把男人乾淨的黑髮吹得無比放肆，遮住愈發明顯的黑眼圈不知在預謀著什麼，直至林間帶有樹葉淡香的風緩緩停下，他才緩緩伸出手將遮掩住女孩頭部的帽子掀開，有幾縷淺金色的髮絲因為他的舉動垂下，女孩從沒像此刻那麼安靜。
臉埋在馬鬃裡也能睡成這樣……利威爾還是第一次見。
在眾多調查兵團士兵眼中，利威爾和克洛莉絲似乎一直都很親近，就連近期加入的新兵也總是在私下討論有關他們的話題，那個無時無刻都是兇巴巴的潔癖士兵長也會有關係很要好的朋友。
沒錯，因為利威爾毋庸置疑的強大實力和組織判斷力，調查兵團授予了他士兵長的職位。優先知道這個消息的是克洛莉絲，她拍了一下手由衷的替利威爾感到高興，可接下來女孩又想起之前韓吉佐耶的晉升讓她與好友不能成為一組時，她看著艾爾文不由得向他露出了委屈的神色，「那……那我的新隊友是誰啊。」
多年與克洛莉絲交好的關係讓艾爾文深知她的想法，男人微笑著解釋道：「還是利威爾，平日的訓練照舊，但是如若特別作戰班成立後，壁外調查他就要開始管理他的特別作戰班了，所以大部分時候你會被編在我的隊伍裡。」艾爾文凝視著桌上的地圖目光深邃到令人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艾爾文團長的這些話令克洛莉絲陷入沉思，她不知道是否是因為實力的原因才不能加入特別作戰班，但既然艾爾文是這樣說的，女孩也不願意再多問，至少她的隊友還是利威爾，這就足夠了。
「克洛莉絲，接下來的對話是希望你不要把我當成團長，」研究著女孩細微的表情變化，艾爾文尖銳的眼神盯得對方有些喘不過氣來，確認她點頭之後艾爾文便直接一語道破了克洛莉絲的真實想法，「你喜歡利威爾？」
女孩的淺藍色瞳孔猛然放大，逐漸燒紅的臉頰令她不自在地後退，她沒有應付這種問題的心理準備，盤旋在窗外的白色小鳥從羽毛中抽出身來，輕輕落到窗沿上揚起秀麗的喙一聲啼鳴，圓溜溜的黑色眼珠也好奇地盯著屋內看個不停。「我……表現得很明顯嗎？」克洛莉絲撓了撓臉蛋十分抱歉的小聲詢問，底氣不足到她都無法再去直視艾爾文的眼睛。
對方聽了她的話後露出友人般和善的笑了一下，重新坐回椅子上整理著桌上成堆的文件，「是韓吉發現的。」克洛莉絲見狀立刻走上前來神神秘秘地開口：「你們千萬不要告訴利威爾。」向來古靈精怪的雙瞳之中滿是為難，因為她不希望利威爾知道。
向來睿智的艾爾文微微後靠，翻開利威爾最新的資料文件垂眸不語，利威爾的直覺不比克洛莉絲差，敏銳得好像天生的獵手，說他不知道，有些胡扯。但男人輕輕聳聳肩，也不想讓面前的姑娘感到不適，點點頭道：「我知道你的難處。」從兩個人被編在一組的時候開始，克洛莉絲就在所有人的目光下花著百倍的努力追趕利威爾的腳步，不如說成效巨大甚至還救了自己。艾爾文明白女孩只是不希望利威爾肩膀上的擔子過重，可這僅僅只是出於她是同伴的擔憂。
在艾爾文看來，利威爾就像一個專門為了人類反擊誕生的天才，他身上的巨大能量也創造出了同等的代價，這些東西都是他必須承受的。
艾爾文幽幽地注視著關門離去的克洛莉絲，神情凝重。
十二
老兵
午後淺金色的日光透過乾淨的玻璃窗照射到長廊的地面，光輝之中漂浮著的星星點點的灰塵顆粒變得更加虛幻。艾爾文的猜想基本正確，利威爾是知道克洛莉絲喜歡自己的，但也是剛剛才確定。
不知何時早就站在門外的利威爾此時有些頭疼，他扶了扶肩膀上的外套只覺得太陽穴酸痛的不行，極度缺少睡眠雖然已成習慣，可在艾爾文和克洛莉絲的談話之中得到的消息更是讓他莫名的不爽——不想告訴當事人，這算什麼說辭。
可時間並沒有等他推門進去，克洛莉絲便先一腳跨了出來，兩人面面相覷氣氛有些微妙。女孩緊張地立刻關上門，同時還擔心黑髮男人是否聽見了她和艾爾文的談話，利威爾則帶著侵略性的目光打量著克洛莉絲的一舉一動，這傢伙在看見自己的時候十分明顯地吸了一大口涼氣，讓她隱瞞真相絕對是個錯誤的判斷。
「一副做了虧心事的樣子，有什麼好吃驚的。」利威爾有些無奈的開口，語氣中故意帶著明顯的嘲諷，話雖如此可男人並不想讓女孩為難。克洛莉絲機靈地轉了一下眼珠又露出了平日裡常有的笑臉，輕手輕腳地繞過自己離開了。擦肩而過之時，一抹利威爾無法解讀的神情浮上了她的臉頰，看起來有點悲傷也有些失落，還有什麼？
利威爾轉過身去目送女孩離去，垂下的眼眸中滿是不解，印象里克洛莉絲很少這樣，即便是悲傷也是源於對於力量的渴求，剛才那個背影像極了迷途的飛鳥，不知前方是否凶險，她卻仍然在前行，既渴望未來，又恐懼未來，這很像她的作風。可這並不是一個好消息啊……
深秋的風帶著初冬的寒，即使被最溫柔的陽光包容，也彷彿要融化到骨髓裡。金髮姑娘一邊行走一邊十指插進髮根輕輕按摩著險些爆炸的大腦，冰涼的觸感安撫著躁動的神經緩緩平靜下來，她剛才路過利威爾身邊，聞到了男人身上淡淡的茶香，漸行漸遠時味道逐漸消失，這讓她感到害怕。無論是自己死亡還是對方死亡，這對於她來說都是一場噩夢。
瘋狂運轉的大腦消耗著這些恐懼與芥蒂最終轉化成戰士們都渴望的力量與信念。這就是來自克洛莉絲的自我調劑，她向來不願意被那些根深蒂固的思想所禁錮，所謂能力、所謂強者都從來不會受到性別的束縛，至少在她看來就是這樣。
利威爾……
這個人的出現讓她看清了那股甘願逆著人潮行走的最強勁的風，那是旺盛的生命，是無窮大的能量體，他可以包容任何弱小的生物也可以對抗最鋒利的劍。也是那一刻，克洛莉絲被吸引了去，她無法釋懷那種瘋狂的執念，她想追隨風的軌跡。
可是不一會兒，她的手腕就被一股力量緊握，將女孩整個人從深淵之中拉了回來。克洛莉絲猛地回頭看，還是那張她再熟悉不過的面容。「什麼啊，是利威爾啊。」她深深地吐了口氣，像是虛驚一場。聽女孩這樣的感嘆，讓利威爾感到不爽，什麼叫『什麼啊』的，這傢伙腦子壞掉了吧，原本看著她走路姿勢有些怪異再加上顫抖的肩膀，還擔心她是出了什麼事情，結果見面一句莫名其妙的『什麼啊』還真夠掃興的。
「沒病就過來幫我的忙。」利威爾有些粗魯的丟開她的手腕，瞥見她有些吃痛地揉揉手腕後放棄了想要捶她腦袋的想法。男人帶著克洛莉絲來到了他的新房間——這是作為士兵長的特有待遇。比原來的兵舍寬敞許多，有單獨的床還有像模像樣的桌子，甚至還有隔間，隔間裡像是書房那樣的擺放著落地書櫃與一張書桌，衣架衣帽間也應有盡有，窗戶也寬敞許多，敞亮的屋子令人心情舒適。這看得克洛莉絲是羨慕的不行，她驚訝地捂住了嘴巴，這可比韓吉的實驗室大多了。
「你去把你平時辦公的東西拿過來，放在這裡。以後跟我一起辦公。」利威爾拉出椅子坐下，相比她可是冷靜多了，雖然前些天在看見這個設施時的確驚訝，但他常年陰沉的表情讓外人看不出來他到底有多滿意。「利威爾你那麼好！」克洛莉絲看著書架上堆滿的書籍口水都要流下來了，她再從窗戶朝外望去，下面就是寬闊的格鬥場，三樓新鮮的空氣讓她不由得放鬆身心。
「所以，你為什麼不高興。」
直到利威爾問出這個問題，她愣了愣，顯然不知道男人是什麼時候發現的，明明也沒有表現得很明顯啊，女孩噘著嘴坐下，扭頭瞥見他毅然決然的模樣，只得老老實實地回答他：「其實一開始聽見壁外調查不能再跟你一起行動的時候，我還以為是我自己變弱了。雖然艾爾文沒說是因為我的原因，但我還是有一點不開心。」說著，克洛莉絲雙手托著下巴趴在桌上翹起雙腿不一會兒又放下，這個房間太舒適以至於都要無聊到逐漸倦怠。
成熟的黑髮男人看著背影消極卻有些俏皮的克洛莉絲，垂著眼睛去理解女孩說的理由，但最終還是選擇用最直白的話去安慰她，「最近你怎麼總是想笨蛋才會思考的問題？你這傢伙，我怎麼可能會當成部下去對待。」更何況，待在艾爾文的小隊也沒有什麼不好。
疑似被劃分關係網的措辭令克洛莉絲有一些小開心，雖然利威爾這傢伙有的時候很直球，可他在某些方面的確很天然啊，尤其是在感情方面有點白的徹底。這個屬性是韓吉佐耶無意間發現的，還特地告訴了克洛莉絲，當時女孩毫不在意嫌棄著情報沒用，可如今……
反正自己沒當著他的面說喜歡應該不會被發現吧。
天真的克洛莉絲咧著嘴唇傻傻地笑。
即便利威爾如今成了大家無比尊敬的士兵長，可他和女孩的相處方式依舊沒有太大的改變，充其量只是訓練格鬥術的時間大多支了出來用來幹別的事情了。在其他士兵看來，利威爾和克洛莉絲怪讓人羨慕的，有點像戀愛未滿的年輕人，誰都不願意捅破那張紙。至於他們兩個是不是故意的，其他人一概不知，畢竟議論士兵長的私生活這種於人於己都沒什麼好處的事情，是沒有人願意做的。
今天，最新加入調查兵團的士兵又看了場好戲，訓練期間竟然能看見利威爾和克洛莉絲在格鬥場上對戰。利威爾令人羨慕的肌肉線條惹得不少士兵暗暗叫好，甚至都想在私下向男人請教請教鍛鍊肌肉的方法。雖然他和克洛莉絲一直是搭檔，可兩人下手似乎都不輕，看不出其中名堂的士兵們也都只是湊個熱鬧。
「利威爾你下手真狠啊，要不是我反應快一點，明天你一個人辦公吧。」
因一味躲閃只能躺在沙地上的克洛莉絲瞥了一眼耳邊那塊木頭，此刻都快碎成了渣，她一副見了鬼的表情，但居高臨下的利威爾反倒是一點也不介意的一腳鏟過去，「別露出一副懦弱者的表情，敵人是不會給你任何反擊的可能的，克洛莉絲。」不得已後翻起身的克洛莉絲開始躲避起男人的又一輪猛攻，無意間掃過自己的好友韓吉佐耶滿臉興奮的模樣有些憤怒的終於牽扯開戰場，找到了利威爾背對自己的時機對著他的肩膀就是一拳。
「哈哈哈就是這樣，反擊！克洛莉絲！反擊！！！」
兩個人的格鬥範圍逐漸變大，揚起的沙土都能飛到十尺外觀戰人的臉上，士兵們紛紛後退生怕利威爾霸道的拳腳下一秒會落在自己身上，也只有韓吉佐耶看得兩眼放光。絲毫不敢有半點馬虎的克洛莉絲聽見了她的話無比驚嘆這還真是自己的好戰友啊。面對利威爾的攻勢，她能做到反擊就已經達到訓練的目的了，畢竟那傢伙的速度可是魔鬼級別的——更何況他還放水了。
恐怖如斯。
最終，利威爾在自己的腳跟要猛擊克洛莉絲後頸時停了下來，這一腳下去怕是她明天真的無法工作了。「今天就到這裡吧，知道反擊還不錯。」男人的表情緩和了許多，面對躺在地面上的女孩進行了口頭鼓勵，順便活動了一下肩膀，這傢伙打的這一拳還真夠疼的。
還能看見藍天白雲真是太好了。
克洛莉絲望著遙不可及的天空感嘆，接過他伸來的手借用他的力量重新站了起來，還不忘狠狠地瞪了在旁邊看了半天熱鬧的韓吉佐耶，「你可真是我聰明伶俐的好伙伴啊。」對方見狀後退了半步背過手去，吹起了口哨裝起了傻，抓住克洛莉絲和利威爾說話的瞬間拔腿就跑，還特地大聲地嘲諷道：「哈哈哈哈哈克洛莉絲——膽小鬼——！」
「韓吉你這個混蛋給我站住！」
就這樣，又是一場精彩絕倫的追逐大戰在新兵們的視線中展開，似乎……天上的飛鳥都追不上兩個老兵的腳步那樣一溜煙沒了影子，三人就只剩下了獨自站在秋風之中的利威爾，他看著手裡和地上的被遺忘的兩件外套瞬間黑了整張臉，無奈之下，利威爾只能拿起兩個姑娘的外套一個箭步追了上去。「兩個混蛋，衣服都給我自己洗啊！」
十三
你辛苦了
舊調查兵團總部。
這是調查兵團許多年前建立在山間的一座富有年代感的設施，斑駁的牆壁上滿是歲月的痕跡，是無論如何都洗不掉的破敗色的青瓦灰，像是刻在了石磚裡那樣。由利威爾兵長與韓吉佐耶分隊長帶領的一行人要在這裡度過一天的時間才能回到總部，於是眾人在執行完掃除任務之後都相繼準備食物去了。
下午三點鐘，雨後清新的風帶著青草的芳香溜進屋子，像一劑美妙的調和香料，中和著古堡中空氣裡的顆粒塵埃落地。金髮姑娘抬來了一筐剛剛削完皮的馬鈴薯找了個地方放下，利威爾優秀的刀功吸引她朝著男人的方向看去，熟練的手法和高超的技術令克洛莉絲大開眼界。
「你真的太棒了，利威爾。」
女孩絲毫不吝嗇自己的讚美，即便是這些土到掉渣的詞彙也無法掩蓋她認為利威爾優秀的事實。她記得當初利威爾的資料顯示這傢伙是個混混頭子吧，怎麼會那麼多東西。思考著這些，克洛莉絲不由自主地湊近了些，盯著男人手中的菜刀看個不停。
嗅覺敏銳的利威爾嗅到了女孩身上染著好聞的青草香氣，瀑布般柔順的金髮垂在耳測，乖巧地令人心生讚美，意識到自己的注意力竟逐漸偏向於女孩的利威爾手裡的刀慢了些，這令克洛莉絲誤以為是自己耽誤到了他做飯，就後退了幾步抱歉地笑著，「好像我有點礙事……」
「啊，是的。」對於這樣的克洛莉絲，利威爾竟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是鼻腔裡突然消失香氣令他不滿，臉色也逐漸不悅起來。「對了，我去幫他們忙啦！一會兒我就回來。」刀子劃進砧板裡的痕跡愈發明顯，男人看著溜之大吉的克洛莉絲暗了暗神色，稜角分明的臉上分不清是失落還是怒火。
利威爾當然不會怪克洛莉絲，他只是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僅此而已。
由於艾爾文不在，這一隊人的管理就自然而然的交給了韓吉佐耶，她雖然詳細地派發了任務也與利威爾一起制定了暫時的休息計劃，可她也在一心掛念著她未完成的巨人實驗。實驗是沒有辦法避免的，也是為了人類的勝利所需要的巨大前提，韓吉佐耶深知這一點，可活捉巨人的提案她上交過許多次，都被艾爾文拒絕了，雖然理由她也是心知肚明，但每一次申請的失敗都催化著她提交新的議案，她也不知道會循環往復多久。
韓吉佐耶直立在舊總部門口沉思著什麼，難得的安靜令遠處正與幾名士兵一起抬著一支野豬的克洛莉絲覺得，這傢伙肯定在煩惱她的實驗吧。整個調查兵團中，在巨人實驗這一方面，能真正理解韓吉佐耶的似乎只有克洛莉絲了。「韓吉桑，你過來幫我們一下！」女孩費勁地托著木板的前端，由於士兵們走的是下坡路，所以她這邊就成了最重的一側。戴著眼鏡的高馬尾姑娘雖的確過來幫忙了，可沿途卻在自顧自地嘀咕著什麼。韓吉佐耶可不像利威爾那樣永遠把情緒藏在身後，她焦慮的模樣讓克洛莉絲立刻就發現了她的想法，「嘿，你是不是又在想你的計劃了？」
女孩只是根據平時對韓吉佐耶的了解然後習慣性猜測，卻沒想到對方突然興奮地抓住自己的雙肩搖晃起來：「沒錯！沒有什麼比研究巨人更令我興奮的了！克洛莉絲！」被晃的視線無法聚焦的女孩也不敢鬆手，她現在只可憐自己的雙手。
一會兒肯定會被印上木屑啊！
「是啊，你晚上做夢說的夢話都是實驗……」
克洛莉絲費力的想要逃離她的魔爪，於是一邊吐槽著她的實驗黑歷史一邊加快腳步，可韓吉佐耶一點也不生氣，只是更加長篇大論地闡述著她自己的推斷。那些過於直白的描述語對克洛莉絲來說，在一定程度上有一點無法接受，畢竟她才從巨人的口中活下來，但好友所說的又不無道理。權衡利弊之後，金髮姑娘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其實我覺得你是對的，如今我們對巨人的認知實在是太少——」
「我就知道你是懂我的，我親愛的克洛莉絲。」瘋狂的科學怪人小姐並沒有等克洛莉絲說完就直接衝上去給她了一個猝不及防的擁抱。「腰、腰、我的腰，韓吉桑韓吉桑……利威爾救命！」
一陣哀嚎驚起林子裡的一群飛鳥，克洛莉絲髮誓她在危機的時刻呼叫利威爾真的只是一個本能的反應。但這招似乎真的很管用，一旦談論到友人最瘋狂的話題時，韓吉佐耶基本上是不會聽勸告的，可這次她竟然有意識的從她的身上下來了，「親愛的克洛莉絲，我要去找艾爾文，讓他批准我的計劃。」韓吉佐耶每次向她說到這個的時候，表情都異常堅定。只是，是否能申請成功卻成了一個難以逾越的鴻溝。「祝你好運，我的科學狂人小姐。」
暴露在淺藍色眼睛裡的有惋惜也有祝福，克洛莉絲非常敬佩韓吉佐耶對於她狂熱事業的追求之心，被艾爾文批准的希望渺茫，曾經她也私下問過艾爾文，可對方只是透露了一些令人遺憾的事實，那些字眼各個都滿是無奈。「分隊長真的太瘋狂了。」此時，同行的士兵這樣感嘆道，可正是這樣的瘋狂，才堅持著好友一路向前，克洛莉絲十分了解。
「我們調查兵團不能沒有她，韓吉桑在研究巨人這方面很有一套哦。」女孩笑了笑，乾淨的像葉尖滴落的露珠，透著太陽柔和的光。
已經處理完畢的土豆們安安靜靜地躺在砧板上，切口完整利落地令橘色的陽光都定格於此，利威爾早早的就聽見外面在吵鬧些什麼，斷定了不會發生任何事的他也並沒有出門去，他正在看著一本年代有些古老的菜譜，那是艾爾文給他的，書頁早就沒了韌性還泛著枯黃，就好像他稍稍用力這些脆弱的紙張就會撕裂開來。
曾經在地下街的時候為了生計，他從不會考慮怎麼精緻的做飯菜，能吃飽飯就已經很奢侈了。那時候這種書拿在手上也只不過是廢紙而已，今時不同往日，他還能坐在這裡研究著菜譜，也不知道是自己努力來的還是艾爾文給予的機會……大概兩者皆有吧。
門口傳來一陣窸窸窣窣地細微摩擦聲，多年打掃經驗告訴利威爾，這不出意外是在清理靴子底的聲音。於是黑髮男人頭也不回的繼續研究菜譜，書中花哨的做菜方法刷新了他的認知，再一次漂浮在空氣中的是不久之前讓利威爾難以忘卻的青草香，隨之而來的則是女孩自認為的笨拙舉動——克洛莉絲突然跳了出來想要嚇利威爾一跳。
女孩的表情由期待慢慢變得失落，彎曲的十指也悄悄地收起背在身後。利威爾毫無波瀾的面孔稍稍有些打擊到她，雖然一開始就明白這傢伙是不可能會嚇到的，但真正實地被拆穿時，原先的心理準備似乎也沒有多大的用處。
「啊，真可怕啊。」利威爾你在面無表情的說著什麼呢！！！
「請……請不要這樣子，我很難為情的，利威爾。」
士兵長像是故意安慰自己的話令克洛莉絲感到異常羞愧，自己到底對無比精明的利威爾先生做了什麼蠢事啊，還害得他說出這種違心的話，克洛莉絲你可真過分。出於良心的譴責，女孩捂住羞紅的整張臉偷偷在指縫中瞧利威爾的反應，男人倒是毫不介意地繼續翻閱手裡的書籍，順便抬眼看了看她充血的手指張口詢問道：「手怎麼了。」
金髮姑娘很少能聽見他用這種清閒的口吻說話，平時利威爾的嗓音總是低沉而渾厚的，記憶中只有他心情很好的時候才會這樣柔和。女孩抿了抿嘴唇，嘿嘿一笑，揉了揉手指輕鬆地開口，「沒事，剛才跟他們一起去抓了頭野豬回來，這是抬木板的時候壓到的。」原來是她逗利威爾開心了嗎？
低著頭看書的男人那樣姣好的面容比大多數女孩子還要好看，不止是上帝刻意的多點了一筆還是造物主的無意之舉，從女孩的角度剛剛好可以看到鎖骨精緻的弧度。
缺少了領巾的遮擋，這還真是個犯規的地方啊。
利威爾抬起想要翻頁的手，探進女孩的髮際留下幾個溫涼的觸點，淡然從容的目光裡藏著不易被看見的溫柔，「嗯，你辛苦了。」
十四
天真大膽又敢於冒險的小男孩
利威爾士兵長的廚藝經過上一次在舊調查兵團總部的展示，已經成為調查兵團士兵之間廣為流傳的神奇技藝。士兵們似乎很難忘卻，那喚醒了他們乾涸了許久的味蕾的美味，就好像忘不掉人生道路中某一個精彩無比的片段那樣——甚至誇張到都能傳到其他兵團裡。
可惜傳奇的本人並沒有時間去留意這些無關痛癢的話題，他仍然每天從早上忙到半夜都無法從工作中抽身，這一點上克洛莉絲很有發言權，被她趕去休息的時候，利威爾在工作；當她回來接手工作的時候，利威爾仍然坐在書桌前忙著手裡的任務；甚至在克洛莉絲的印象中，這傢伙似乎從來沒有睡過覺，即便是休息也只不過是隨手支一把椅子，微微放鬆地靠著淺眠，稍微有一點動靜利威爾就會醒。
這令金髮姑娘常常將心疼埋在心底最深處，因為即便是好意的勸說也無濟於事，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被男人的意志所堅固住的生物鐘並不容易被擾亂。
在成為士兵長之前的利威爾常常都是自己給自己沏茶，可如今，這件事情已經成了克洛莉絲的專屬，偶爾在女孩去休息的深夜，利威爾為自己沏茶還會感到少了些什麼似得——說來可真是奇怪啊，習慣一件事也並沒有那麼難。
就好像現在，此刻已經是深夜三點鐘，原本是一個人待在屋子裡的利威爾不得已的迎來了一個面容陌生的姑娘，從她的口中得知是艾爾文讓她過來幫忙的……這的確是個好理由。男人微微頷首將她放進了屋裡，簡單地拜託了她一些平日是克洛莉絲的任務後，利威爾就重新坐回了自己的椅子，繼續對付那些繁雜的文書工作。
寂靜的深夜將時間緩緩拉長，令人不適，慢慢打磨著一切繁雜的思維直至沒有稜角與鋒芒，就連火舌都失去了想要起舞的力量，靜靜地在這個一塵不染的屋子裡燃燒。新來的姑娘並沒有任何令利威爾不滿的地方，她很安靜，安靜到泡進工作中的黑髮男人差點忘記她的存在，工作也一絲不苟，經手的文件也沒有出現錯誤。
除了不會幫自己沏茶之外。
可男人並沒有把她和克洛莉絲相比較，只是與之前勸說克洛莉絲去休息一樣的將新來的姑娘勸走了。因為距離太陽升起似乎還有一兩個小時，他需要睡一會兒。
再次醒來的利威爾也一如既往的看見正忙碌著的克洛莉絲，她甚至每天都算好了自己睜眼的時間那樣，面前也總是擺放著兩個杯子，一杯是清水一杯是溫熱的紅茶，前者滋潤腸胃，後者溫潤的茶香可以令他一大早的心情好一些。
女孩聽見茶杯輕輕被男人放在桌上的聲音後，就知道他醒了，於是有些不可思議的詢問，「利威爾你昨天晚上不會沒怎麼休息吧。」金髮姑娘在太陽剛升起的時候就推門進來了，只是這個雷令風行的幹部終於願意放鬆自己好好睡一覺了，她輕手輕腳地簡單清掃完地面和桌面，無意間發現桌上整理完畢的文件數量比平時多出來許多。
「你怎麼不會好好動動腦子想想清楚，」利威爾直起身子，將剛剛喝了小半杯的清水一飲而盡，滋潤過的喉嚨不再乾燥地煩心時，男人才繼續開口，「昨天晚上艾爾文派了個助手過來幫忙的，一部分是她做的。」話畢，精明的利威爾大致將文件分成兩落，把一落薄一些的放在女孩面前。
他沒有想要邀功的想法，所以把事實說了出來。克洛莉絲聽了之後的反應比他想像中的要好一些，她只是點點頭，但也沒有去翻閱擺在面前的文件，反而是重新將兩落文件整理在一起，「這樣挺好的呀，利威爾你會更輕鬆一些。」雖然金髮姑娘笑的很誠意，可在利威爾眼中，那不鹹不淡的語氣中好像總有一些小脾氣參雜其中。
「我把文件拿給艾爾文，你就在這裡。」
利威爾思慮了片刻後拿起整理完畢的文件起身站了起來，女孩聽話的點頭還不忘把掛在椅背上的外套遞給黑髮男人，「要不然我去把早飯幫你拿來？省得你一會兒再拿了。」克洛莉絲著實貼心，她總是能盡她所能的幫利威爾節省不少時間，這也是利威爾私心裡更中意她當助手的原因。
即便是這些事情他都曾說過隨意，可這傢伙還是會出於尊重他在做之前詢問。誰都不會討厭一個處處為自己著想的人待在自己身邊的。
清晨的一縷微光悄悄探進兩個人的心境之中，包裹住兩顆柔軟的心，溫柔得好像戀人的吻，一樣的漂亮一樣的寂寥。不一樣的是，一個天生冷漠的外表下是那樣的溫和，一個待人待物都極其細緻的身後卻是如此小心謹慎。
兩個同處於末世之下的人同樣的謙遜禮讓，逐漸在進退兩難之間徘徊在愛的邊緣。利威爾不知從什麼時候就開始無條件的信任起克洛莉絲，回憶起過往的種種，利威爾開始釋然了，自身所想的那些疑問，其實哪有什麼為什麼，只是……至始至終都是自己接受了她啊。
利威爾輕輕叩響刻有簡約木質雕花的大門，聽裡面的人應聲後他徑直走了進去，不出所料艾爾文也將自己埋進了山一般高的文件堆裡連頭都看不見。「你來了，利威爾。」文件堆後面的人語氣平穩還帶了些疲倦，只怕是他也一直忙到現在吧。黑髮男人將自己手裡的文件疊在那些小山上，甚至開始可憐起他來，相比之下，自己的工作量也不過是千萬棵高聳的樹幹中的一角罷了。
他點著頭繞到了艾爾文的背後看著男人一本正經的模樣有些滑稽，工作中的人都是這樣嗎，利威爾忍不住這樣想。「黛西任務完成的如何？」背對著自己的艾爾文突然放下手中的紙張測過身來看他，比自己還要明亮的藍色瞳孔中印著他略顯怪異的表情——黛西？晚上派來給自己幫忙的那個士兵的名字嗎。
「完成的很好，」迅速了解完所有情形的利威爾如實說道，他翻開自己帶來的文件找出那個女孩完成的成果放在桌面上，全部都按照自己的要求完成了，「但是沒有這樣多此一舉的必要，艾爾文。這不是他們的工作。」
養好精神，參加訓練，努力存活這才是他們的任務。而這些話，利威爾也都曾與艾爾文說過，可昨天晚上他也不知道艾爾文這樣做的意義在哪裡，不知道歸不知道，可黑髮男人仍然會相信他的判斷。「是嗎，還是希望克洛莉絲在你身邊，你是這樣想的吧。」調查兵團特有的晨練活動逐漸將整片大地渲染地熱鬧起來，窗外來自士兵們的聲響也越來越明顯，而高樓之上的自由之翼也漸漸甦醒，艾爾文的話被掩埋在這些動靜之下竟令利威爾感到不悅，他被窺探心中所想了。
「喂，你在胡說些什麼。」克洛莉絲也是士兵，她也需要休息。
「這種回應的方式，真是符合你的個性，利威爾。」兩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叫囂著無名的戰火似得玩笑，這也是艾爾文和利威爾之間的日常，讓外人無法理解的相互調侃的方式。黑髮男人報以一聲冷哼，不只是表示不悅還是別的什麼，好像始終找不到合適的言語來表達此刻的複雜心態，他只是回敬了一個比往常更加深刻的皺眉。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停止了，房間裡的空氣冷得快要碎掉，方才領導者的判斷賴在這裡久久不肯離去。這傢伙抓住了自己最真實的想法，以一種及其多餘的形式。想知道的話直接問自己不就好了，又何必使喚一個素未謀面的人來窺探，這可真是只有艾爾文才能幹出來的事情。
「看來你們兩個的事情我還是不插手的好。」
艾爾文笑著，這在利威爾看來此刻的他就像一個小男孩，天真大膽又敢於冒險的小男孩。不一會兒，門外傳來新的敲門聲，黑髮男人聳聳肩膀不再去介意艾爾文的玩鬧，上前幾步打開厚重的大門離開了他的房間。
十五
手抄
重新回到房間的利威爾發現了克洛莉絲放在桌上熱騰騰的早飯，還有一張壓在下面的白紙，上面寫著她出去的理由，交接工作的士兵的名字，甚至還在最後標註了準確去向和方位。於是順著她留下的紙條上的指引，利威爾成功的在樓下找到了正在組織士兵訓練的克洛莉絲。
這種顯而易見的位置就不要寫了啊。
利威爾在涼涼的風裡輕嘆一聲，視線從一直注視的姑娘身上移開望向高遠的天空，她未免也太了解自己的脾性了。
等利威爾差不多快吃完早飯時，金髮姑娘又如紙條上所寫到的時間段之內回來了，準確的就好像這一切都是她安排執行那般。克洛莉絲那充滿活力的面孔就好像是天生活潑的，在利威爾眼中的確如此，她總是幫著自己安排許多事情，也在幫其他士兵做許多其他繁雜的事物，突然間需要走開的時候，克洛莉絲就會按照她的行動範圍及規定給利威爾留一個紙條，即便是口頭告知，她還是會留下文字訊息，即使是利威爾不去刻意記住她到底在哪，看了字條就會讓他想起一切。
這個好習慣令利威爾和其他長官都很滿意，克洛莉絲的名字也常常被長官們掛在嘴邊。
「我剛才順便去看了下104期的新兵訓練。」女孩一邊擦著窗戶一邊說起自認為十分有趣的事情，而軍團中滑稽有趣的故事，利威爾大多都是從她的口中聽來的。「去那種全是小鬼的地方做什麼。」黑髮男人微微側過身體看著正在忙碌的姑娘，她看起來像找到什麼寶貝似的。
「當然是去看看有沒有厲害的訓練兵啦，利威爾你知道嗎，我從基斯教官那裡打聽來了消息，有好幾個厲害的訓練兵啊，我都不一定是對手，」說到這裡，金頭髮的漂亮孩子有些不服輸的撅了一下嘴巴，正巧瞥見看著自己的利威爾又隨即笑了出來，「你肯定能對付得了他們。」
女孩的這句話不假，利威爾至今還沒有對付不了的人。
「哼，」利威爾又收回視線，從抽屜中拿出幾份文件遞給女孩，這是他看中的幾位目前在調查兵團中出征表現極佳的三位士兵的檔案，兩男一女，之前的壁外調查中利威爾觀察過他們，可以獨當一面，也能盡他們所能活著回來，這就是實力的體現，「克洛莉絲，你看看這個。」
利威爾利用語言引導著女孩看向他這裡，這傢伙不常主動看自己擺出來的文件，雖然這很有禮貌，出於私心，男人希望她可以更加機靈點。
「啊這是……特別作戰班的名單，是嗎？」
對方簡單的翻閱並沒有細看，像是沒什麼興趣的樣子，利威爾合了一下眼，點頭回應克洛莉絲，他希望從這傢伙口中聽到一些有意義的建議，畢竟克洛莉絲的直覺很少出錯。
「老實說，利威爾。你的眼光很好啊，」金髮姑娘放下資料對著男人神秘一笑，她回想起之前在舊調查兵團總部時和這報告上的幾人一起抓野豬的場景，相比其他士兵，這三個人下手都異常果斷，但最重要的是不會做一些令野豬發狂以至於傷害到自身或者其他士兵的行為。「佩特拉就在我隔壁，她挺愛乾淨的。」克洛莉絲故意說著與利威爾期待不符的事情，調皮一下，沒什麼不好。
然後克洛莉絲就光榮的提前開始了她今天的文書工作，和利威爾一起。
在調查兵團中，每個小隊的隊長也都會從事部分文書工作，因為提交與更新隊員的基本資料、訓練成果、壁外調查戰果等都是由他們負責。而利威爾也一樣，他在自身訓練之餘還要跟艾爾文一起參加重要的會議以保證每一次的壁外調查順利進行，若是活著回來，還要參加戰後會議的總結與評估等工作。
克洛莉絲曾經替艾爾文做過副手，類似的工作也很得心應手，曾經的她沒有想過利威爾這種武力值戰勝一切的人也可以做這樣精細的工作，直到她看過利威爾自行撰寫的報告後，女孩驚呆了。利威爾負責文件的擬寫，包括那些曾經讓她睡不好覺的審核工作，男人都非常專業。就像前陣子克洛莉絲第一次見利威爾做飯那樣——這傢伙以前真的是混混嗎？
除了最終的文件整理和保管還是利威爾來做之外，中間的一些如文件的分辦與收發這類繁雜事務都由克洛莉絲來完成，理由當然是利威爾很忙，沒有時間去四處走動。
在第一次看見利威爾的字跡時，克洛莉絲仍然無法把他跟地下街混混聯繫在一起，男人的字出乎意料的工整乾淨，和他的臉蛋一樣漂亮，可今天，她發現這傢伙的字更好看了，如雪山中蒼勁的松，剛勁有力。「利威爾，你以前真的是混混嗎，字真的太好看了。」女孩捂著臉大驚失色，她吃驚的樣子每一次都不一樣，存了多少天的驚訝終於在這一刻盡數向利威爾吐露了出來。
「我在你去睡覺的時候練過字，有什麼好驚訝的。」
克洛莉絲顫顫巍巍地隨手拿來一本厚厚的書，取出中間的報紙將報紙上的字與利威爾的手寫字體反覆比較，眼淚汪汪的拿給男人看，「我覺得你就是個奇蹟，利威爾！天吶——我要去告訴艾爾文。」他的字跟報紙上那些印刷體有什麼區別？
利威爾十分無奈，漂亮的煙藍色瞳孔裡印著女孩可愛的模樣，在他看來，現在的克洛莉絲跟那些挨揍了卻沒法還手，還要直呼去告訴父母的小鬼沒什麼兩樣。
「……這算什麼說法，笨蛋，」他也發現了，這傢伙在找理由的時候總喜歡扯上艾爾文和韓吉佐耶，可見他們的關係不一般。這個光是從最開始他被迫入團的時候就能看出來，「丫頭，你跟艾爾文還有眼鏡都很熟嗎？」
面對利威爾的這個問題，克洛莉絲停止了繼續犯蠢的行為，也回答的也十分誠實，「啊，艾爾文嗎……嗯他是我加入調查兵團最先認識的人，他這人有點執拗，」女孩搬了個椅子端正地坐下，探探頭發現利威爾杯子中的紅茶見了底時端起茶壺又給他滿上，「可是艾爾文的決心也跟他的性格一樣堅定。嘿嘿，韓吉桑嘛，雖然是遲了些才認識，但我跟她關係超好。以前你沒來的時候我都是和韓吉桑一起行動的，跟現在我們倆相處方式差不多啦。」
女孩說著，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紅茶，笑嘻嘻地捧著茶杯邊喝邊懷念以前的時光，喝飽了就放下杯子雙手托腮看文件，這些動作在利威爾眼中也總算像個姑娘家的模樣，女孩的話他十分同意一點，那就是艾爾文的執拗與決心，這個男人，如果是為了人類自由的話，他的確是那種什麼都能做得出來的人，哼。
突然，克洛莉絲轉過頭表情變得委屈起來，漂亮的睫毛與深秋的晨霧那樣水霧斑斕，利威爾見狀，手裡的茶杯因主人的驚訝而抖了抖，但出於對金髮姑娘的了解，利威爾絕不相信她這是受了委屈或者是闖了禍的表情。
「利威爾，我能求你件事嗎。」克洛莉絲此時的模樣像極了利威爾曾經在地下街見到過的被人丟棄的小奶貓，那隻貓髒兮兮的，可她不髒，都怪可憐的。「直說就是了。」他闔了闔眼，曾經因為沒有那份能力和閒心管那隻小黑貓，臨走之前他也只是遠遠地看了幾眼，小時候的利威爾連自己都自顧不暇。
「你的字那麼好看，你能不能抽空抄一份詩歌給我……很短的一篇。」深知男人聽到這句話肯定會認為自己小題大做的克洛莉絲，聲音越說越小，到後來她只得拿起那本厚的可怕的詩集擋住自己的臉，躲在褐色書封後面不敢看利威爾。也是這個空隙間，克洛莉絲看見男人放在大腿上的手指動了動，接著朝自己的方向探來，嚇得女孩閉上了眼睛，原本以為會落在自己身上的拳頭結果只是拿走了書，也像是撤走了她對利威爾最後的誤解，克洛莉絲的臉頰滾燙，分不清是羞愧還是高興，一直以來，利威爾都在包容自己。
「……可以。」
清俊的男人緩緩地開口，盯著詩歌的灰藍色眸子迷濛的溫和，書的邊緣還殘留著姑娘指尖的餘溫，他不知從何時開始眷戀上了這種溫度。
十六
糖果
調查兵團的午後時間，牆內的天空漸漸染上了一層薄霧般的暖白色，立在屋頂的飛鳥也倦怠地伸展幾下羽翼，安靜地停在磚瓦之上歇腳。
士兵長的房間裡一片靜默，筆尖摩擦還算高級的信紙發出的沙沙聲融化在風裡，利威爾正在抄寫答應送給克洛莉絲的那首詩歌，這是軍團內大多數女孩子都喜歡在閒暇之餘拿來閱讀的詩集，跟她們不同，利威爾並不喜歡那些富麗堂皇的詞藻，那些白鴿看似被歌頌的浪漫多情，可殘酷的世界只能放任它們四處流浪。殘破的房屋，潮濕的街角，永遠都無法觸及的晴空……這些無一例外都是它們最終的歸宿。
克洛莉絲又出去了，這一回她同樣是受了其他士兵的委託，替他們巡視104期的那群小鬼。
利威爾有些不悅的想，他一直不明白那群小鬼有什麼好看的，作為士兵長的他也在工作中對那幾個訓練兵團相互之間傳瘋了的名字早就耳聞，可他就算是從克洛莉絲嘴裡聽說好幾遍都記不住那幾個人名。
黑色墨汁點在紙面上悄悄凝聚成一點，利威爾短暫地等待墨跡凝固之後放下筆，平靜地掃了一眼自己抄錄的詩歌，並沒有多餘的墨點和錯誤——他很滿意。
那麼接下來繼續工作吧。
少了克洛莉絲這個話多的煩人精，即便是刻意將書桌上的文件重新整理，乾燥的窸窣聲也只是在寂寥的屋內短暫停留，真是可惜。重新意識到這一點的利威爾默然拿過一份文件開始了他今天下午的工作。
訓練兵團的格鬥場外，面容清秀的克洛莉絲臂膀與胸口上的自由之翼著實有些顯眼，這裡相比調查兵團內更熱鬧，遠遠望去沙地上全是年輕的士兵。即使是深秋，沙地泥土與汗漬也令這一大片空氣處於燥熱之中。她從來都不討厭訓練兵團的空氣，無論潮濕還是滿是鐵鏽般的氣味，新的士兵源源不斷，這就是渺小的人類的力量。
偶然間克洛莉絲在人群之中聽見了年輕的士兵議論起利威爾來，她眯了眯眼睛悄悄地朝著議論聲那邊跨了幾步想要聽得更清楚，可最終只得來了她們喜歡利威爾並且想要跟他一起為人類獻出心臟這樣的結論。女孩揚了一下眉毛，因監管職責而陰鬱嚴肅的臉上浮現出她自己都察覺不出的墨色，克洛莉絲耐心的聽著她們誇誇其談，所有的言語都在基斯教官的怒斥中戛然而止，金髮姑娘的眉頭也逐漸舒展開來，直到脫髮嚴重的教官先生轉身盯上自己時，她本能地立正站好，並自覺行禮。
這個舉動似乎令他很滿意的點點頭，鼻腔裡發出低沉的讚嘆，可那雙深深陷進眼窩中的雙眼仍是苛刻的不行，基斯教官走上前來張口也是久違的大嗓門，「克洛莉絲，在巡視的時候你有能力訓斥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兵！明白嗎！」
「是！」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克洛莉絲竟然有一絲回到了剛入團時的感慨，不知不覺她竟然站在了這裡，竟也不再是新兵了。
「克洛莉絲，謝謝你答應幫我。」
不一會兒，從門口走進來一位個子高挑的士兵，他微微駝著背，過度勞累導致的黑眼圈實在是太誇張，紅腫滲血的手背雖然被充斥著酒精味道的繃帶包裹，可情況仍然不太樂觀。這是克洛莉絲在觀察104期訓練兵訓練時認識的一位駐屯兵團的士兵，他性格有些懦弱所以私下被其他兵團仗勢欺人的士兵欺負也不無道理——畢竟大家都生活在同一面牆內，這些傷估計就是在工作中得來的。
頂替他站在這裡，克洛莉絲沒什麼怨言，這可比傷口感染了強。
「這沒什麼，倒是你別那麼傻乎乎的挨人家打啊，諾里斯。」金髮姑娘蹙起秀麗的眉毛看著渾身上下已經被現實磨得毫無稜角的傢伙嘆氣，「你的個子不小，膽子怎麼反著來。」想想當初利威爾剛進調查兵團的時候，他一個眼神就能逼退別人後退十米，哪有新兵的樣子。
諾里斯含蓄的一笑，從上衣口袋裡拿出兩塊糖衣皺舊的方糖塞在女孩手裡，「我沒事，請你吃糖。」被體溫捂著發熱的方糖有些軟黏，克洛莉絲發現了男孩眼中掩藏著的傷痛與無奈，可她始終不知道該如何勸說，心思繁重地就像這糖似得黏稠著令人心煩。
「能脫此困境的唯一辦法就是出人頭地，從那些該死的巨人手中拯救人類。」瘦高的男孩往嘴裡送了半塊方糖，緊握著拳頭終於堅定了一回，藏在白色繃帶下的深綠色瞳孔凝視遠方。諾里斯突然的開竅讓女孩十分驚喜，克洛莉絲一拳擊中高個子男孩的後背上笑出聲：「這就對了，我可等著喝你的慶功酒哦。」心中的期待也隨著女孩的拳頭傳遞在這個年輕的士兵身上，他只有自己變得強大，才能守護自己的夢想。
夢想啊……
闊別了天真與爛漫之後，埋藏在克洛莉絲心臟的最深處那顆屬於未來的雛芽在慢慢悸動，即使稚嫩的芽葉蒼白無力，可那股支撐著這株雛芽在這末世夾縫生存，以微光為食，以執念止渴的東西就是夢想。克洛莉絲不可否認這些被迫成長所帶來的價值，雖然有些殘忍。
與諾里斯告別後，女孩又一次出了城找到了自己的老熟人帶了幾包紅茶，又向街頭賣糖的和藹婦人那兒買了些方糖——這裡的小孩都愛吃，味道應該不錯。金髮姑娘望向村莊的另一邊，那片森林裡舉辦的活動還把自己差點嚇哭，這個認知讓克洛莉絲一個激靈把自己拉回了現實，撇撇嘴賭氣地踢開腳邊礙事的小石頭，牽著自己的愛馬踏進歸程。
金髮姑娘仰著頭敬畏地注視著浸沒在夕陽裡的總部，已經完全枯黃的葉子僅僅用了一個秋天就占領了所有的罅隙視野，清掃了又落下，循環往復。克洛莉絲垂下想要接住枯葉的手，淡藍色的瞳孔漸漸暗淡——流淌在風裡的落葉掃過她的臉頰有些癢，回過神來的金髮姑娘拍拍臉蛋，像是鼓勵自己那樣儀式性的微笑。
想見他，那就回去啊。
克洛莉絲小心翼翼地打開緊閉的大門，屋內也一如既往的充斥著清潔劑的味道，雖然不怎麼好聞但總是讓她覺得很乾淨，整塊整塊墨綠色的地毯在傍晚的餘暉中淺淺的柔和，黑髮男人也如她所想的那樣正坐在椅子上，短而幹練的髮尾在清風中飄揚若詩。
「利威爾，我回來啦。」女孩小聲地報告，她可不想破壞此時靜美如畫的風景。被壓細的嗓音清巧無比，男人半合著眼皺皺眉微微握緊杯沿，不可否認的是他現在正無趣呢。「你嗓子壞了？」他轉過身滿意地看著克洛莉絲無奈的撇嘴，輕點桌面上的信紙示意她過來。果不其然，克洛莉絲看了信紙上的詩歌與筆跡後，高興的像個得到了糖果的孩子，「謝謝你！利威爾。這真是太令我驚喜了。」她把小布袋裡作為回禮的紅茶拿了出來，將它們整齊地擺在桌上之後，她又開始欣賞起利威爾抄寫的詩歌，如獲珍寶。
真的……有那麼喜歡嗎？
利威爾微微有些吃驚於克洛莉絲的面部表情，他始終都無法深刻地理解女孩的感受，他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原因，但這種手抄類的詩歌若是自己時間充裕的話經常寫給她也無妨……無意間，黑髮男人從克洛莉絲放在桌上的小布袋中看見了滾落出來的方糖，樸實的青灰色糖紙上印著一個詼諧的簡筆畫小人正天真地笑。
這肯定是她送給不知名的某個小鬼的吧，也就只有她會做這種笨拙的事情。
如此判斷著，黑髮男人沉默著替她把散落在周圍的糖果都收回布袋裡，紮緊了袋口後放在一邊，抬眼間利威爾又看見了克洛莉絲親手刻了送他的兩個舊友的小木人偶，稍稍精緻的筆鋒刻畫出的簡筆小人正在望著他天真地笑，恍惚間利威爾又聽見了伊莎貝爾的那一聲大哥。
男人緩緩低下了頭，他輕顫著的煙藍色瞳孔被細膩乾淨的黑髮掩埋，毫無預兆的被觸動心臟所帶來的顫動隨著血液循環流遍全身，到底要怎樣的心無旁騖才能摒棄掉這些被歸結於人性的束縛，答案當然是不可能的吧。
……是啊，克洛莉絲，你總是會做這種多餘的事情。
十七
嫉妒
調查兵團特別作戰班的成立使得利威爾士兵長的屋子在這個深冬的季節裡也不在那麼空蕩冷漠，晝夜更替跟緊時間的舞步將三個新的影子刻進了利威爾的人生軌跡。最近一次的壁外調查中，利威爾帶領的特別作戰班取得了極其優越的戰果，利威爾這三個字也突然名聲大噪，成了生活在牆內的人類的英雄，使得那些曾經聽聞過他過往的人都紛紛記住了這個名字，一個被稱之為最強的人類。
這可能就是人類的品性，大街小巷都紛紛流傳著與他有關的故事，編造的身世，莫須有的過往，被押注的人生與未來緊緊地將個頭並不高大的他拆卸入腹，暗黑的人潮湧動著源於金錢名利的惡臭，可遠在兵舍的他並不知，或許不知對他來說——實在是過於幸運。
在進行下一次壁外調查之前的兩週裡，調查兵團從上級到下級都忙到不可開交，忙忙碌碌地甚至忘記取暖。提前忙完一整天工作的克洛莉絲面容十分消瘦，她正坐在一堆木頭上按摩著太陽穴，灰暗的天空飄著零星的雪花帶著冰點的溫度墜落人間，她最近總是一個人待著。利威爾的房間裡他和他的班一直在開會，自從前幾天她三次敲門進去三次會議都被自己打斷後，女孩每當到了門口都要先聽一聽裡面是否有說話的聲音。可次數多了，克洛莉絲連去那間屋子的想法都在漸漸消失，利威爾本來就很反感在工作的時候被人打擾——更不要提打斷他們開會。金髮姑娘永遠都忘不了那四雙眼睛比齊地盯著自己的模樣，並沒有任何的不友好，只是莫名地灼心。
甚至就連休息時間想找他吃個飯的勇氣也被冰霜打磨殆盡，克洛莉絲不想將自己都不理解的心思表露給任何人看，於是她僅僅會在這種無人處生疏地消化著，即使無法蠶食鯨吞也要藏到她都無法翻找出來的地方。
從凌晨到現在僅僅就見過利威爾一面的克洛莉絲有些許焦慮，她看著遠在後方莫名和諧有序的四人心臟微微有些絞痛。最近……他們一直都在一起，這樣的落差與長期的壓抑令她不知所措，心亂如麻。雖然心中早就準備，可——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克洛莉絲驀然驚醒，她仰著因失態而僵硬的臉，似乎只有她的眼珠還在撕扯著麻木的神經妄想將黑暗的未來扭轉。
她不想因為自己噁心至極的稚氣讓利威爾難辦，她也不想讓心中刺骨的酸澀病變成導致自己死亡、戰友死亡甚至是任務失敗的惡魔。這都不應該是調查兵團士兵的所作所想，這都是不對的。克洛莉絲的大腦中有這樣一個聲音不停地呢喃，宛如魔咒。它們逼迫著她將大腦中的惡魔碾碎，無情地踩在腳下，就算丟給那群缺少人性的怪物都沒有關係——可笑的是就連它們也不要。
克洛莉絲，你瘋了。
女孩將對自己的憤怒盡數發洩在巨樹之下的怪物身上，她比以往更加警惕，更加憤怒，也更加戰慄，最終被艾爾文叫停的她停在了高聳的樹幹上被理智噎住了嗓子，女孩清瘦的肩頭還黏著混著血色的六葉花，她注視著遠方那四個與血光飛舞著的作戰班，僅有一瞬間她濕潤了乾澀許久的眼眶，認為他們是那樣的漂亮耀眼。
克洛莉絲，你真的瘋了。
金髮姑娘握刀的手難以自控地輕微顫抖，直到韓吉佐耶將她自己的一份刀片裝進克洛莉絲的刀箱中，尖銳的金屬碰撞音摩擦著她緊繃著的神經如無韌性的弦，「要回去囉，克洛莉絲。」摯友微微笑著提醒她，在看到女孩有些恍惚不知如何是好時，棕髮姑娘攬住她的肩膀，儀式般地撞了一下她的後背。「我沒有很奇怪吧，韓吉桑。」克洛莉絲像是被突然如夢初醒那樣的特大力揉捏自己的臉頰，短暫地酸與痛雖刺激著她卻十分有效。
「我都要被你嚇壞啦——剛才叫你你也沒有任何反應，走火入魔你知道嗎！走火入魔！」戴著眼鏡的姑娘誇張地比劃著她剛剛所看到的一切，甚至摘下了眼鏡模仿她不久之前木訥的眼神，像極了女孩小時候見過的木偶，呆呆地被拎著關節機械般的舞蹈。
「我在嫉妒。」金髮姑娘也像木偶那樣機械般的張口，吐出的霧氣也因不穩的氣息戰慄的扭曲，她難以置信的看著現在的自己，直到身旁的人將她擁入懷中，像是安撫著受驚麋鹿那樣撫摸著她清瘦的後背，韓吉佐耶義正辭嚴道：「這不是你的錯，勇敢的姑娘，我代表那些差點丟了性命的士兵向你表示感謝，」大聲地說完，她將女孩放開，指引著她飛向她們的戰馬，隨後輕鬆地一笑，「你需要休息，克洛莉絲。」
韓吉佐耶看著斗篷之下的人像是終於卸下了重擔那樣寧靜也不再顫抖時，她輕鬆地伸了個懶腰，扭過身看著不遠處正盯著克洛莉絲、表情震驚的利威爾，她扯開嘴角笑著將護目鏡重新帶上，當著他的面大力地拍打女孩的後背，「知道嗎，克洛莉絲，今晚我們有肉吃！」
利威爾是在韓吉佐耶向女孩表示感謝的時候注意到克洛莉絲的異常的，這令他突然想起前幾天女孩的不自然表現，她總是不自然的避開他略帶探究的眼睛，也總是在拐角按捺著太陽穴在思考著什麼，但她僅僅像是累了那樣——除了這些，她表現得太正常，正常到利威爾以為她只是在忙著跟艾爾文擬定戰略。不如說利威爾到現在都不知道她究竟怎麼了。
「兵長，您……在看什麼呢。」細心的佩特拉發現他在看著前面的某個人，利威爾的臉上少有的充盈著擔憂，這段時間的接觸中，他也如傳聞的那樣總是陰沉著臉做任何事。
看一個笨拙的臭丫頭。
想到這裡，利威爾不免有些粗暴地扯了一下韁繩，但又安撫般地摸了摸自己的黑馬，他有些生氣克洛莉絲藏著事情不說並且偽裝成什麼事情都沒有那樣，這是導致他沒有發現女孩異常的導火索，可現在還沒有回到城裡，他還不能走開。黑髮男人看看身後的三名因自己的舉動有些無措的部下，他將視線聚焦到最前方，清淡地開口：「沒什麼，繼續前進。」
「是！」
調查兵團回到總部之後，大家也都相繼地準備著自己的打算，而利威爾卻在克洛莉絲曾經帶著剛入團的他前往洗浴室的必經路口處等她，軍大衣很好的替他擋去了寒風的侵襲，可他從不畏懼這樣狂躁的冬季，畢竟這是在地下街很難見到的風景。
被冰雪素裹著的總部過分的乾淨，他很喜歡。
「利威爾，你……站在這裡冷不冷。」
蠢貨，到現在她還在考慮別人。男人的表情也驟然陰暗，他也算是知道了克洛莉絲為什麼會如此反常，大半是為了自己。利威爾忍受著暴露在風雪中原先黏稠著黏在身上的骯髒液體如今風了干，陰沉著臉靠近克洛莉絲，「臭丫頭，你以為我現在髒兮兮的站在這裡只是為了閒情逸緻的吹風嗎。」他看起來不妙極了，還有大部分的原因是他不知道該如何告訴女孩那些聽起來像是在安慰她的漂亮話，可女孩接下來的舉動讓他有些後悔兇巴巴的對她。
克洛莉絲面對著男人後退了半步，像是隱忍著什麼皺起眉頭，對著他行了一個異常標準的軍禮，虔誠地令人心酸，「對不起，利威爾。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太任性了。」女孩站在風雪中做著令利威爾不解的檢討，睫毛的末梢挑起晶瑩的霜，泛紅雙眼中也被瀰漫上一層淺薄的白霧，精緻的鼻尖與胸前緊握的拳頭被凍成紅色。
「嘁。」利威爾憤怒的皺眉，他比以往更加氣憤女孩的卑謙，「所以，你錯在哪了？」他也很想知道這傢伙到底在難過什麼，於是只能順著她的想法繼續耐著性子問下去。克洛莉絲在他的視線裡放下擺在胸前的手，懊惱地看著男人，在與利威爾班和利威爾之間糾結了許久，最終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那樣隨便找了塊石頭坐下，把臉埋進雙臂之中滿是哭腔，「我超羨慕你的班啊！可又不能給你們添亂……只能在後面眼巴巴地看著，這不是我任性嗎！然後現在又害你不能去洗澡……」
男人煙藍色的眼睛瞳孔猛然放大，身旁這個陷在冰雪中的姑娘只是在顧慮收斂著私慾罷了，可如果今天自己不問，他永遠都不知道這傢伙在他們兩個的感情之間竟然那麼自卑。
躲在一旁看了許久熱鬧的利威爾班三人也終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原來克洛莉絲並不是因為討厭他們才會這樣。最近克洛莉絲來到士兵長的房間裡見了他們總是會找合適理由走開，似乎心情也不是很好。那時候他們都認為，克洛莉絲作為士兵長的同伴並不歡迎他們。
佇立在風雪裡的利威爾看著縮在角落裡的女孩有些無可奈何，克洛莉絲有嫉妒的資格，可她卻將這個資格粉碎在了心裡，還妄想著連一丁點碎片都不留給自己。
「誰讓你在後面眼巴巴地看著了，我可沒說，」利威爾嘆了口氣也同女孩一樣隨意地坐在她身邊，戰靴上沾著的血與泥似乎也被這遍地的冬雪染了去，男人的眼神裡流動著莫名的溫柔，「你這個傢伙也有那麼笨的時候，以後不准再這樣跟自己較勁，真的笨死了。」女孩悄悄抬頭微微挑起的眼角被熏得泛紅，偶爾還會瞥男人一眼看看他是否還在氣惱，可這些稚嫩的小動作也全部被利威爾盡收眼底。
「喂，你聽見了沒有。」
「……嗯，知道了。」
有來自遠方的風吹進兩個人的記憶，翻湧著白雪拂開遺落在靈魂深處的風景，他們就這樣保持著姿勢靜靜地坐著，凌亂的髮尾放肆地飛舞，定格在如被霜凍結的天空。
十八
兩個徹頭徹尾的笨蛋
傍晚時分，熾紅的晚霞驚動了風平浪靜的林海，紛紛揚揚的大雪吸收著世界的悲哀，與無法觸及的詭譎紅霞一起絢爛的燃燒。漫天的雪花好像稀釋了女孩頭髮邊緣的銀色，克洛莉絲正站在那滿是暖色光的屋外背影清瘦，若是沒身上厚厚的軍大衣的包裹，好像隨時都會寂寞的消失掉。
屋內正在準備著稀有的晚宴，正如白天韓吉佐耶所說，有酒也有肉，菜單豐盛到令人瘋掉，所有調查兵團的人都會到場，這場慶功宴是開給他們這一批老兵的，還會特別嘉獎利威爾帶領的班，悄掩著的木門與女孩孤零零地站在雪地裡，只有一縷橙色光向她紳士地伸出邀請的手，會很溫暖吧。
克洛莉絲知道自己沒有那麼容易完全釋懷，於是早早就到了想借嚴冬的寒，冰凍那些掩藏在內心最深處未被連根拔起、蠢蠢欲動的私慾——可突然一道並不友善的力量將她直接拽回現實，男人身上的紅茶香也暴露了他的名字。
「臭丫頭，你想被凍死嗎？」金髮姑娘對上利威爾慍怒的煙色瞳，除了生氣似乎還有些許擔憂，克洛莉絲抱歉地笑笑，拉著未從不悅中抽身的男人進了屋子，替他倒了杯暖身的熱水後小聲解釋道：「不是的，我就是想在外面冷靜一下，這裡面太吵了。」女孩真誠的眼睛讓人無法懷疑真假，她看起來好多了——可後知後覺的利威爾也是終於知道，似乎只有自己在的時候她才會看起來好多了。
黑髮男人將軍大衣脫下熟練地摺疊整齊掛在椅背上，拿起女孩為自己倒好的熱水小抿一口，失去了紅茶醇香的口感令他有些不適，「還在不高興嗎。」男人放下杯子，難得的耐心。克洛莉絲搖搖頭，像是預知了利威爾不會喝這裡的溫水那樣從大衣的口袋裡拿出事先取出來的紅茶葉，在他驚訝的目光中沏了杯茶重新擺在他面前，「我就是因為不想不高興才去外面的。」
克洛莉絲的體貼令見過的人驚嘆。
「……如果你凍死了我會很頭疼的。」一定會頭疼很久很久，久到令利威爾無法想像的未來，那肯定是一片比地下街還要慘澹的淡灰色，他確信。女孩聽見這句過於直白的話笑出了聲，她將緊握的拳頭收進臂彎之中，指甲嵌入手掌的疼痛令她無比清醒，可臉上仍然乾淨地微笑，「為了我自己，我會努力生存的。」也是為了一個叫利威爾的傢伙。
利威爾是牆內聲名遠揚的英雄，乾淨的短髮下有一張精緻的臉，有著讓人驚異的過往，也有著令人難以接近的脾性，極度潔癖又暴躁甚至臉色總是那麼難看——可是她喜歡，很喜歡。金髮姑娘稍有感觸地仰著臉去將桌角邊的燭光往自己這裡挪了挪，這道光雖不及他身上的溫柔，可每一寸微弱之光都好像能找到曾經走過的記憶。
和這個過度現實的人呆久了，克洛莉絲也不會說那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話了。承諾是一把鑰匙，它可以解開一個人心房的大門也可以在一瞬之間摧毀掉所有曾經被視為最珍貴的寶貝，那是刻進骨髓的痛、灼燒著心臟血管爆裂最終吞噬掉整個人。
「嗯，還不賴。」輕柔的桔色光輕輕撫摸著男人清俊的容貌每一方稜角，最終精心鍍上的溫柔令克洛莉絲呆看許久，他似乎又在笑，精緻的嘴角微弱的光，就是這樣一顆溫暖細膩的心造就了這一切的一切。利威爾因為女孩沒有說是為了他才努力存活而滿意，至少她終於知道把自己放在心上。
屋內聒噪的閒談在艾爾文史密斯嚴肅的開場白裡中斷，也在他微笑著結尾中重新躍起，酒肉的醇香與歡呼將這個樸素的小木屋籠罩，高舉的杯子與無意間潑灑在地面濺起的酒為每一個士兵染上了這個世界中顛倒的黑白，叮噹碰撞之間也奏響著狂歡之夜唯一的歌。
利威爾所在的這一桌都是被敬酒的對象，在勸酒中節節敗退的克洛莉絲縮在了韓吉佐耶和利威爾的身後瘋狂擺手，幾乎喝不起酒的她只是被灌下不到三杯就已經有了酒醉的跡象，可這也無法阻止士兵們的狂歡，最終她連送到自己面前的酒杯是誰的都無法判斷，被酒精麻痺的神經漸漸酥軟，最終她只看見一隻修長漂亮的手替她擋掉迎面而來的杯子，那個人的威嚴似乎足以讓大家記住不要再向她勸酒。
這是利威爾嗎……
迷糊中，克洛莉絲握住了那隻低於大多數士兵體溫的手，那隻手的主人似乎停頓了幾秒，卻也沒有剛被握住時想要退離的打算，也就是最初那個微小的抽離的舉動讓女孩乖乖地放開了他，並老實地縮回無處安放的手，沉寂在她掙脫不開的迷惘之中沉沉的睡去。
老實說，現在的利威爾有些猝不及防，他盯著自己靜止不動的左手不知該如何是好，手腕還存在著金髮姑娘抓握的滾燙，克洛莉絲醉了，她似乎是整個房間裡最先醉倒的傢伙。利威爾沉默著將那殘存的餘溫藏在了衣袖，面不改色地接下了今晚的第十二杯酒，酒精在他眼中只是埋藏悲怨和疼痛的工具，從小到大一直如此，地下街的酒館雖然昏暗骯髒，可酒精不分地區界限的向任何人張開雙臂，擁抱著那些陌生的孤寂與黯淡無光的夜晚。
也不知多少杯酒下肚，利威爾始終未醉，身邊倒了一批又一批士兵，就連那個叫囂著要跟自己比試酒量的眼鏡女人也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嚷嚷著要征服實驗，提前退場可是意味著失敗啊。黑髮男人饜足地眯著眼睛，感受著酒精在身體裡狂吠又寂靜的死去，這是屬於他一個人的久違的記憶。
「利威爾，克洛莉絲你帶回去吧，其他人我會安排。」
啊，還有艾爾文這個傢伙。
利威爾點點頭，站起身時腦子裡充盈著來自酒香的滿足，他拍拍趴在桌上一動不動的克洛莉絲的後背，可對方也並未有任何反應，無奈之間男人將她背了起來，推開了禁錮著酒肉餘香的木門，寒風也迎面襲來冷漠的像極了這個世界。
黑髮男人踩在雪上輕輕地走，長靴下發出細膩的沙沙聲，利威爾感知到環在自己脖子周圍的胳膊鬆了鬆，背上的傢伙不安分地動了一下，接著是一段長長地吸氣與長嘆，她像是在美好的夢中遇見了兒時的父母，寬厚的背令這個仍被酒精支配著大腦的小傢伙奶聲奶氣地夢魘，但易碎的美夢又被風雪抽離，最終只留下支離破碎的幻影沉澱在一地的冰雪上找不著痕跡，她哼著分不清真實與虛幻的鼻音想要找回那段遺失的夢可惜未果。
——這傢伙還在醉著啊。
利威爾安撫般的拍了拍女孩的手背，說實話剛才，男人的心臟悸動地厲害，不由分說地將理由都歸結到了酒精的頭上。「醒著嗎？丫頭。」他低著頭繞開了腳邊破土而出為絕望謳歌的龍膽花明知故問，背上的小傢伙搖了搖頭又點點頭，這哪是清醒著的人能做出的判斷？
「我沒有讓你跟我的班一起商討戰略，是擔心你會感到不適，」可並未發覺你是這樣自卑於情感的傢伙，男人深知自己在戰爭面前的決絕所以做下的決定，卻不知竟然起了反作用。看不透的那個人到底是誰啊……你這個混蛋。「早知道你是這樣的笨蛋，我就會命令你站在旁邊。」這句話利威爾又像是在對自己說，全部都是因為她，自己才會開始顧慮那些以前從來不需要顧慮的事，注意那些曾經都不會去注意的風景，學習那些以前從來沒有過的心情。
就像這遍地的雪花，兩個徹頭徹尾的笨蛋，不再乾淨的認知，全部都是因為克洛莉絲。
嘁，喜歡一個人真的是麻煩死了。
可他卻無法停止這樣的一種心情，那又該怎麼辦。
黑髮男人背著姑娘穿過冗長的雪夜，吱呀作響地窗戶在頭頂喧囂著長鳴著，每一個腳步都深深地陷入兩人瘋狂扭轉的交集。金髮姑娘縮在大衣裡打了個寒顫，緊緊地抱著背著自己的人好像這就是極寒之中唯一的溫度，「嘖，不要蹭過來啊。」
就像是厭惡著壓迫一切的世界卻始終沒有選擇去逃避那樣，利威爾終究還是沒有推開她，更何況她與這個世界是不一樣的。最初克洛莉絲向自己伸出指引的手與友好的笑顏，其實早就已經指引著他們的人生相交成一條線。
「喂，你醒酒之後還會記得我說的話嗎？」簡短地詢問過後是長長的沉默。
……算了，記不記得，他都不會再說第二遍了。
十九
沒心沒肺
深冬的凌晨虛掩著令人沉淪的酒精與慵懶，偌大的調查兵團總部靜謐的彷彿聽得見冰花在雪中漫步的聲音。克洛莉絲在昏沉地虛沌中醒來，頭疼欲裂麻醉著身上的傷口到要瘋掉，一邊暗暗發誓再也不想喝酒一邊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大力地眨著眼睛回憶昨天發生的事情，她早該記得自己有喝酒就會斷片的毛病。只是利威爾的話女孩依稀記得些，可始終無法將記憶的碎片縫縫補補成原來的模樣。
似乎是見她回憶地太過艱難，韓吉佐耶神秘地笑了，幾個大步跨到她床邊坐下，咧開的嘴角宣告著她的不懷好意，「克洛莉絲！昨天，是利威爾把你背回來的！」雖然她十分想歪曲事實告訴好友是男人把她抱回來的，可性命要緊，利威爾可比那些巨人厲害多了。
「什——疼疼疼……」這個事實如一顆炸彈那樣將克洛莉絲徹底轟醒，眼神也一改迷茫轉瞬間充斥著全是驚悚，太過驚訝導致她直接站了起來，腦袋也撞在了上鋪的木板上。仍未從驚訝中抽身的她因疼痛蜷縮起身子蹲在地上摸著腦袋像個犯了錯的學生，在摯友的攙扶下她險些都要扯掉幾根自己漂亮的頭髮——她根本一點點印象都沒有。
「對了，利威爾還警告我不能忘了跟你說，讓你今天開始每天都去他那邊報道，以上都是他的原話，」韓吉佐耶聳聳肩，從桌子上拿來早早就給女孩準備好的早點放在她的大腿上，她也不想回憶起昨夜利威爾那極不耐煩又暴躁的模樣，「哎嘿，不過利威爾總是那麼口是心非啊，他很關心你哦。」
戲劇性的事實令克洛莉絲感到害怕，她一拍腦門警醒自己趕緊動起來，身體裡的感官似乎也在這一刻全部覺醒那般，原先肢體的酸痛也一掃而光，克洛莉絲快速的穿好衣服將早飯解決完畢，又草草的對韓吉佐耶表示完感謝就跑向利威爾的房間，連頭髮都忘記梳。
她害怕自己胡言亂語對利威爾發洩一些他不愛聽的事情，所以想要快點知道他到底心情如何。
木質走廊上刻著被冰雪凍結的霜，即使被士兵們刻意打掃也會在一夜之間再一次侵占這片領土，風雪指引著內心迷茫的金髮姑娘重新站在這個熟悉的房間外，內心早已被封塵的卑微竟然又一次躍起，只是這一次克洛莉絲與寒冷為伍將它們親手冰凍。
打不破的嚴冬和寂寥都被封塵在外，屋內異常溫暖，坐滿的屋子卻絲毫感不到喧囂，「啊，前輩您來啦，」佩特拉正在擦拭著桌上的杯子，她看見克洛莉絲的到來似乎異常歡欣，可與另外兩人一樣，眉眼中也漸漸浮現出令女孩感到羞愧的歉意，「抱歉前輩，我們似乎讓您和兵長之間產生誤解了，但是我們真的沒有任何惡意，請您相信……克、克洛莉絲前輩？！」
佩特拉抓著抹布與杯子的雙手無處安放，她這還是第一次在兵團中被人擁抱在懷裡，有力的雙手還染著深冬的寒冷，擁抱著她的人不只是在哭泣還是隱忍，比自己高了大半個頭的腦袋埋在頸側可愛的像個孩子卻充滿了虔誠，「真的……很對不起。」印象中悅耳的嗓音在此刻竟然在淺淺的顫抖，可佩特拉他們並找不到克洛莉絲可以道歉的理由，想破腦袋都不知道她的謙卑是為了什麼。
「不不不……您怎麼了？千萬不要這樣！」佩特拉慌亂的不知道是該安撫還是如何，扭過頭向另外的兩人投去難以置信與求助的目光，可惜他們竟然面紅耳赤地低著頭不知道在做什麼，難道是因為克洛莉絲前輩太可愛了？噢！好像是。
「丫頭，你過來。」最終著手解決這一切的也還是這個房子的主人，男人剛剛嚥下了一口令他心情大好的紅茶，這是他自己泡的。克洛莉絲許久沒有在這裡為他沏茶令他感到不適，甚至前些天他險些在部下的面前將克洛莉絲的名字呼之欲出，這可真是只有這傢伙才能讓自己做出這樣荒唐的事來。利威爾看著克洛莉絲站在自己面前有些可憐的模樣，他站了起來伸出右手想去撫摸那傢伙如窗外風雪般白皙的臉頰，可最終還是在空中改變了軌跡，探進女孩的金色髮絲中一陣亂揉，「你怎麼就知道道歉，我可不是想聽你的道歉才讓你回來的。」
這傢伙的頭髮今天沒梳啊……
男人耐著性子將手指順著女孩金色的髮絲滑下，又拂開擋在她眼前細膩的碎髮想望進她淺藍色瞳孔最深處，在這人命脆如紙的末世裡，能抓住的，他都不想放手。
「謝謝你昨天背我回去，利威爾。」克洛莉絲有些驚異男人今天的態度，他似乎溫柔了許多，是因為他的心情好嗎？女孩垂了垂眼眸梳理著大腦中僅存的一點訊息，理智卻被利威爾漂亮的手吸引了去，但下一秒黑髮男人黑著的臉與靠近的身體讓克洛莉絲瞬間緊繃住每一根神經，莫名的壓迫感讓她緊張——果然自己說了什麼讓他不開心的事情了嗎！
「克洛莉絲，你不是總擔心我會不高興嗎，那你就給我沒心沒肺，這樣說你應該能懂吧。」利威爾低而沙啞的聲音將女孩逼得都快蹲在了地上，受不了她一再忍讓的個性，男人有些粗暴地拽住她的領子把她拎了起來，可三顆躲在他身後想要一探究竟的腦袋讓利威爾更加焦急，向來就不太友好的表情更加兇惡，只是克洛莉絲意外地不害怕，她正轉著眼珠努力地理解他的話，然後握住他的拳頭咽了下口水，極其勉強地扯了扯嘴角笑道：「我知道了。你別生氣……我會努力沒心沒肺的。」
躲在門框之後的利威爾班都瞪大了眼睛，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兵長，原先在他身上找到的違和感居然是來自克洛莉絲嗎。佩特拉秉著氣不敢出聲，如果是他們被利威爾兵長這樣拎著領子怒斥的話，早就嚇得不敢看他了吧——不愧是克洛莉絲前輩，兵團中總是傳聞她跟利威爾兵長關係異常的好。
這是明明都快超越同伴的關係了吧。
黑髮男人深知背後自己班的一切舉動，他冷哼一聲，將克洛莉絲扶了起來並耐心地整理齊被自己弄亂的衣領，看著克洛莉絲理直氣壯地不去掙脫的乖巧模樣，才信了這傢伙的鬼話，「知道就好，」清晨的微光灑在兩個對愛情的認知宛如萌芽的人身上，似乎誰也想不到兩個迥然不同的靈魂間居然可以如此有默契，甚至不需要眼神與手勢就早已融為一體。「背對我坐下。」利威爾這樣命令著，他順手從抽屜裡取出梳子等待著克洛莉絲的回應，她也如男人所希望的那樣毫不懷疑地照做，只是克洛莉絲並沒有看見那掩藏在淺銀色微光之中的淺笑如風。
黑髮男人刻意溫和下來的手法令克洛莉絲漸漸沉溺其中，隔著幾層衣服還是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彼此的溫度，頭頂過於冰涼的觸點流淌過細軟的髮絲淺淺的曖昧，就連一旁的看官都紅了臉。總是這樣一個瞬間，又好像是幾百個世紀，其實哪需要什麼坦不坦白，只不過是早已心照不宣罷了。
再後來，兩個老兵也並沒有做出更多出格的舉動就開始了今天的工作，屋內可觸摸的和諧令利威爾班的三名部下心生敬畏，半晌後，在確認了沒有任務可以向兵長匯報的佩特拉和袞達，也聰明的接受了艾魯多要去擦拭立體機動裝置的提議，在雪花飛舞聲中悄悄離開了屋子。
克洛莉絲搬起一落利威爾看完的文件放在木桌上靠窗的拐角，一葉嫩芽在這片皚皚雪海中異樣的堅韌，窗外的世界極靜，彷彿這株嫩芽靜靜成長的鼓動聲響是唯一的聒噪，這應該是今年的最後一場雪了吧。無論瓢潑著怎樣的狂風驟雨，可想要守護一個人的這份心願不曾更動，葉芽破石而出完成蛻變宛如重生的希望鼓舞著金髮姑娘。
原來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力量。
身旁的男人在褪去鋒芒時總是那麼纖瘦，可誰又知道這傢伙滿身都是令人羨慕的肌肉。克洛莉絲看著利威爾平靜如水又精緻的煙藍瞳下也被深重的黑眼圈包裹，烏青的顏色像極了她見過的傷痕，不知為何金髮姑娘竟鬼使神差地緩緩湊了上去，小心翼翼地用大拇指的指腹輕輕摩挲著那為人類獻身的證明。她似乎看不見利威爾慍惱又震驚的表情，可男人卻在她的眼中挖掘出了過分多自相矛盾的詞彙，大膽與恐慌、放肆與約束、擔憂與坦然等等無論怎樣他已不願再分析。
「喂你這臭丫頭……」只是這個姿態令利威爾極度不爽，除了結局都異常慘烈的敵人會妄想將他的頭捧在手裡之外到目前為止他還找不到任何一個人的膽子大到這樣的程度，幾秒鐘的隱忍似乎已經快要達到極限——臨界點的時候克洛莉絲卻放開了他，神色慌亂的彷彿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轉過身去假裝翻書的模樣讓男人險些掰斷手裡的筆。
可理智中的包容與信任讓利威爾無法對他認為重要的人動手，更何況她也沒幹什麼——利威爾又在替她找理由成功說服自己，一聲長嘆後男人也不想再追究這件事。
這傢伙的手，其實挺暖和的。
二十
戰役
距那日自己膽大包天的撫上利威爾的臉頰已經過去許多日，金髮姑娘每每想起當時自己尷尬的處境都會後悔不已，明明知道那傢伙不愛被人觸碰自己卻……但如果再選擇一次，她還是會放縱自己的——畢竟是那傢伙讓自己沒心沒肺一點啊。
調查兵團總部堆積的雪也化成了水滲進土裡消失不見，滋潤著一草一木又像是逃避著光的束縛。那些聖潔的精靈彷彿看慣了這個粗糙的世界那樣紛紛退場，不留絲毫痕跡，像是勸說著人們忘記傷痛與歡愉，乾淨的白色已然不再。克洛莉絲沉默著扯了一把自己的臉蛋，命令自己不去懷念那個男人臉上過分細膩的手感，止不住的笑意就跟實驗中的韓吉佐耶那樣詭譎，令路人看了都會想起那場雪捎來的寒冷。
在這個時候所有的心事已經接近明朗，遠方利威爾出挑的身材過分明顯，黑髮之上的白色頭巾在早晨的風裡飄散著，像是被遺落人間的天使蕩漾著一個紀年的風度。那是利威爾在準備下一次壁外調查的衣物，正如他胸前的自由之翼那樣他從未忘記自己是一個士兵，一個肩負著無數生命的英雄。利威爾深知自己前方的路早已被命運播種下無盡的黑暗，就算精疲力盡亦或者遍體鱗傷他都會義無反顧的走下去，那是一條被賦予了無數希望的不歸路。
但現在，也不完全是。
男人晾曬好斗篷之後轉身望一眼遠處正在注視著自己的克洛莉絲，就像面前的距離那樣，利威爾不知那傢伙與自己的未來也是否會像這肉眼可見的萬里碧空那樣澄澈，也不知是否會像書中講述的故事那樣蜿蜒曲折。但仍有一些東西能穿破黑暗與光明，踏破崇山峻岭與千溝萬壑，最終即使是半點星辰也足以將心意互相傳遞。
跟領著一個不知道回家的小鬼那樣，利威爾把克洛莉絲和自己收拾好的衣服一起領回了屋子，一如既往地工作忙碌，他無法將自己的真實想法說出口，也無法拒絕這個笨拙的老好人女士，在人類的戰役尚未平息之前他都無法做許多他想做的事情，這些看似平淡如水實卻寂寞的現狀就是利威爾一直漠視的事實，因為做了就會更殘酷，他永遠都一個站在懸崖邊的人，下面是地獄，上面是人間。
令他寬慰的是金髮孩子也深知這一切，否則他還要大費周章地去安慰他喜歡的姑娘。
真是幫了大忙了，克洛莉絲。
「明天你不用擔心我們，相比之下我更擔心你。」利威爾冷不丁的這樣開口令女孩有些措手不及，調查兵團人人都知道明天要進行壁外調查，克洛莉絲也不例外，但是從這個男人的口中竟然能聽到這樣誠實的話，實在是太過稀奇，雖然是關心的話語可從這個傢伙嘴中冒出來的竟然夾雜了些戲謔的意味在其中。光是從他那面無表情的臉上就看得清清楚楚。
「好好好，我肯定會小心的，」克洛莉絲沒好氣地回應道，從他手裡搶來見底的紅茶杯之後熟練的滿上，金髮姑娘撇撇嘴故意捧在手裡做出一副想要自己喝掉的舉動，果不其然男人的眉毛一緊一副要揍她的表情，見狀，調皮的克洛莉絲將杯子重新放在他面前，「我去餵你的馬，拜拜。」女孩像是要飛速逃離作案現場那樣腳步毫不猶豫，只是在關門的時候重新探了個可愛的腦袋對著利威爾笑，「還有我自己的馬。」
……誰想知道這個。
半晌後，黑髮男人像是預知了什麼似得站在窗前，果然看著馬廄前正與自己的班交流甚歡的克洛莉絲，嘴角輕佻卻也只是一瞬之間的美景。轉過身的利威爾眼中只是無盡的深淵與掙扎在命運中的無奈。
第二日，黎明銀色的光和清澈的晨霧混雜在一起，漫不經心的擁抱了整個世界。調查兵團的一隊人馬佇立在即將敞開的厚重石門裡待命，道路旁圍滿了衣著樸素的人止不住的誇讚與討論將即將出征的士兵們包圍，克洛莉絲百無聊賴的四處觀望，卻在人群之中看見了104期中表現出眾的幾個新兵，他們正欽佩的仰望那個屬於人類的英雄。
金髮姑娘記得那個翠綠色眼眸中滿是敬仰的孩子叫……艾倫吧，他們這一屆也順利畢業了啊。她曾經聽基斯教官提起過他和他的朋友們，甚至還誇讚過這一期的士兵質量出奇的高。
「據說他一個人就抵得上一個旅團的戰鬥力。」群眾這些讚美的話在金髮姑娘心中早已聽過無數遍，無論是自己對那個男人說還是以往見過的人們所說，近些年來這傢伙收到的讚揚可比他吃的飯都要多，大家是多麼的愛戴這個看起來並不友好的人啊。
想到這裡，克洛莉絲不免開心地笑出聲，卻被那些孩子敬仰的本人扯了一下手腕，她疑惑的望向利威爾，只見他滿臉嫌棄卻又不像是在討厭這種場景的模樣看著自己，「你在笑什麼。」男人似乎並沒有明白她發笑的緣由，於是克洛莉絲稍微靠近他開口，「他們在誇你啊，我高興。」女孩子聲音有些頑皮，可又像想到什麼似得看看男人的四周。
「我的班在後面，出發之後我再過去。」利威爾總是在克洛莉絲關心的那些事情上心知肚明，縝密的心思令女孩的心跳漏了半拍，克洛莉絲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臉伸手拍拍對方的戰馬不再多說什麼。黑髮男人盯著女孩的動作與神情未漏掉半秒，這次她沒有不高興。
或許是他看的太久，金髮姑娘過於白皙的臉頰泛著意義不明的紅，利威爾欲言又止的把臉扭到一邊，卻對上了正觀賞著他們倆、並笑得不懷好意令他厭煩的韓吉佐耶那張臉。「嘁。」這時他又想起當初艾爾文提過的判斷，或許他說的是對的。
有些時候，他想要注視的人也只有克洛莉絲一人。
牆內的世界或許短暫的安寧，可在這之外的可怕夢魘或許只有常常遠赴牆外的調查兵團才能夠體會。每一次的壁外調查都像一鳴警鐘梵音詠頌著無邊的黑暗，時刻警醒克洛莉絲無論是自己還是她深深在意的那個人，這裡是末世而非美夢。
說實在的，克洛莉絲並不喜歡在城鎮裡作戰，不高不矮的泥牆磚瓦雖可以藏身或短憩，但有的時候也會讓利用之人成為籠中之鳥，多少例被奇行種偷襲的士兵大多是因為房屋也為巨人同樣遮蔽視野。
金髮姑娘並不懼怕那些蠢鈍的巨人，而是擔心偶爾迷失方向的自己。
在那些怪物的眼中，他們調查兵團也只不過是一群懂得反抗和身懷大義的飛鳥罷了，一旦被扯斷了翅膀再美的夢都會瓦解，這些淪陷在巨人世界的破損房屋與偌大的空地又有什麼用，都是一群生了蜘蛛網的驅殼而已。
「克洛莉絲前輩，撤退了。」
被叫到名字的姑娘朝著聲音的方向看去，主力部隊在各自隊長的帶領下都重新騎上了戰馬，佩特拉正牽著自己的馬朝她招手，而她所在城鎮偏角處稍遠的位置也都是最後才能被通知到。克洛莉絲在確認四周已經被消滅乾淨的巨人之後，也朝著部隊的方向飛去。
似乎像五年前那樣，那些幾小時之前還在為他們歡送的居民與城鎮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情，這也就意味著新的戰役徹底打響了。
此時的托洛斯特區已然是一片廢墟，到處都是猩紅洗禮，殘缺的肢體和分不清形態的巨大嘔吐物過分的多。被蠶食的城鎮甚至比士兵們剛剛清理過的城鎮還要殘缺不堪，只是比起這個，更讓調查兵團感到疑惑的是那塊被堵在門口的巨大的石頭。
克洛莉絲趕到城內時發現了站在巨人殘骸上的利威爾，於是趕了過去卻發現在他身後的幾名104期畢業新兵，甚至還有一個巨大卻正在消失的巨人。但收到支援命令的她也顧不上這些——女孩仰著頭看向男人言語有些急促，「利威爾，我去那邊幫忙。」在完成一項任務之後克洛莉絲都會跟利威爾報告並告知下一項任務這是她的習慣，「嗯，你不要太大意了，我馬上過去找你。」黑髮男人也總是會不厭其煩地叮囑克洛莉絲讓她一切行事都要小心謹慎，這傢伙的命在他徹底認同是為伙伴的那一刻起，便是無比重要，如若可以利威爾只想將這團生命之火緊緊攥在手心再也不放開。
「我知道了。」克洛莉絲一邊回答一邊花了五秒的時間打量起男人身後的新兵們，他們稚嫩、恐慌、焦慮的眼神像極了當初見了遍地殘屍的自己，誰都會在這樣受到傷害與驚嚇時想要縮起背刺與外殼將內心牢牢裹住。女孩安撫般的勾起唇角，輕淺的捎去兒時安心的夢，淺藍色的眼睛深沉又溫和。利威爾看著這樣的克洛莉絲半眯著眼睛緊閉了唇，可她並不等男人細細分辨身處在腥鏽空氣之中的乾淨容貌，就借助立體機動裝置一個高挑的躍起，在黏稠的風裡消弭無痕。
二十一
小鬼
調查兵團的到來與其他兵團的奮戰，也終於阻止了人類第二堵高牆被入侵的風險。
可是染上腥臭味的空氣仍在這座並不大的城市裡肆意蔓延，風裡的哀痛與尖叫著的嘶吼像是病毒在倖存者之間悄然翻湧，飛揚在碧空之上的鳥也黏染上乾涸的血液汙濁的泥土，撕扯著尖細的嗓子在城鎮的高頂哭泣，被鮮血與汙穢吸引來的黑鳥盤旋著宛如惡魔的翅羽，給那些跳動著的心臟留下了滾燙的烙印。
或許這是恥辱也是逼迫著人們踩著鮮血淋漓的屍體前進的開端，就像五年之前那樣，這些城牆之內的人再也不能安穩的過日子了。
利威爾再一次找到克洛莉絲的時候，她的落點是再正常不過的屋頂，那些磚瓦除了有些硌腳之外沒什麼不好，男人朝她走了過去發現女孩正要想自己打招呼的時候，目光卻凝滯在了他腳邊的磚塊上，她看起來像是見著了熟人。利威爾微微側頭去看，卻發現了一具已經分辨不出模樣的遺體，和那些被咬掉大半個身體的士兵一樣，他已經戰死了，能分辨得出的是手背上有些猙獰的舊傷口被撕裂。
這是這丫頭的熟人嗎？
黑髮男人擰了一下眉緘默地移動右腿卻一不小心踢到了一塊存在於記憶裡的方糖，他記得這個，那天他還感慨過女孩是個爛好人呢。灰色的糖衣與那熟悉的簡筆畫訴說著真相，濺上烏黑的血卻仍咧著嘴在天真的笑容格外灼眼，像是嘲笑著他臂徽上的自由之翼也像是譏諷著冷漠的世界，利威爾像是明白了一切那樣去看女孩，看著她彎下腰去確認方糖的糖紙，拇指輕輕拭去上面凝固的血片窸窸窣窣地散落遠方。
克洛莉絲攥著方糖沉默了許久，無聲的嘆息在戰後破雲而出的淺金色日光裡唱著催眠曲，最終她什麼也沒說只是將糖放進了那具沉睡過去再也不會醒來、再也不能實現他承諾過的夢想的年輕士兵的上衣口袋。 ——去另一個世界驕傲的活著吧，諾里斯。
「兩位長官看來認識這具屍體啊，請告訴我名字。」記錄官空洞無光的眼神與機械般的語氣沉澱著戰爭的殘酷，金髮姑娘蠕動著唇角好一會兒才吐出幾個音節，「我只知道他叫諾里斯。」她靠近利威爾想要從他的身上汲取到一丁點有溫度的光，男人溫熱的手掌將她的頭頂揉亂，千瘡百孔卻仍然驕傲堅韌的心臟是克洛莉絲所敬佩的。
「你看好的104期有幾個小鬼是這次奪還戰的主力軍，」利威爾直視女孩的眼眸通透澄澈如高遠的白晝，他抬起有力的手替她整理好調查兵團墨綠色的斗篷，引著女孩離身後的廢墟遠一些，「但是有一個小鬼會變成該死的巨人，我要先過去，你去找眼鏡並告訴她讓她馬上過來，她肯定迫不及待吧。」黑髮男人雖然詳細地告知了目的和任務，但提到巨人時嘴上仍是一聲冷哼，滿是不屑。
對巨人的嘲諷彷彿是利威爾身為人類最強的一項特殊技能那樣，每當克洛莉絲見他這樣都有一絲想要笑出聲的想法，男人的髮尾在亂世的風中飛揚，這是金髮姑娘心目中最美麗的風景。「……等等，你剛剛說有個小孩會變成巨人？」只是重新回味他剛剛說過的話時，她終於發現了男人想要表達的重點，對此利威爾無奈地停下腳步轉過身伸手彈了一下克洛莉絲白淨的腦門，語氣中儘是嫌棄，「在戰場上給我好好聽長官說話啊。」
長官，對，利威爾是她的長官。
男人離開了，只剩下輕摩肌膚上殘留的一丁點痛覺的克洛莉絲，男人的手指力道很輕很輕只是他全力的萬分之一點，甚至還能憶起他乾淨的指甲邊緣帶著初春的溫涼。金髮姑娘掩唇的瞬間淺藍色的眼睛中流動的波光讓人看不清晰。
利威爾，你為什麼可以那麼溫柔。
再一次見到利威爾時，是在調查兵團總部的一間屋子裡。克洛莉絲原先想跟韓吉佐耶一起去看看地牢裡的年輕士兵艾倫耶格爾，可艾爾文卻讓她回總部準備一套全新的調查兵團的制服，當她拿著這套衣服不知該去哪裡時正巧碰見了摯友韓吉佐耶，從她口中得知，艾倫耶格爾被人類最高統帥達里斯總統判給了調查兵團，監管人正是利威爾，雖然過程有點艱難。
韓吉佐耶說到這裡時笑得使金髮姑娘汗毛豎起，不禁往這傢伙喜愛的試驗形式這樣糟糕的地方想，可推開門一看卻發現艾倫耶格爾渾身上下都是被暴揍過的痕跡——她打了個寒顫，這是利威爾幹的吧，這熟悉到不行的腳法只有那傢伙能踢得出來。
「利威爾，你下手可真狠啊……」克洛莉絲恍然間想起幾小時之前被他輕彈的腦門實在是太過幸運，艾倫耶格爾身上的傷又讓女孩回想起當初翻滾在沙地裡的他們倆，跟現狀不同的地方就在於利威爾這傢伙當初根本就沒有下重手，這些拳腳要是落在自己身上……怕是都要提前歸西。
金髮姑娘嘆了口氣，看著利威爾滿臉絲毫的不介意和揭示了他原先是個混混的坐姿，實在很心疼眼前這個年輕的士兵，畢竟利威爾這傢伙的拳腳克洛莉絲最有發言權，這種程度的傷也都是他大發慈悲之後的手下留情罷了。
「哼。」黑髮男人的回應一如既往地冷淡，但克洛莉絲也發現了這傢伙的眼睛也總往艾倫耶格爾身上看，明明很在意艾倫身上的傷嘛——就跟之前他在意被誤傷的自己那樣，這傢伙什麼時候可以坦誠一點啊。這樣埋怨著，克洛莉絲把衣服放在艾倫耶格爾的手裡，還不等她開口，韓吉佐耶就搶先道：「艾倫！這傢伙，對就是這個人，她挨的打可比你多太多了哈哈哈。」
「哎？」年輕的艾倫耶格爾很明顯並不知道熱情地長官在嘲笑什麼，這讓克洛莉絲卻是無名火從天上來，女孩一拳錘在韓吉佐耶的後背上沒好氣的咬牙切齒，「韓吉，你是不是很想嚐嚐我的拳頭啊。」面對女孩的威脅韓吉佐耶只是神經大條地大笑，並向艾倫耶格爾擺擺手，「啊哈哈哈艾倫你不用在意。」
「不……請您比我更在意一點啊。」艾倫耶格爾絲毫不敢有過大的舉動，生怕他身旁的利威爾士兵長再一次將拳腳揮在自己身上那樣，可克洛莉絲前輩明顯看起來生氣了啊。男孩聳聳肩膀縮在一邊，他不敢去看任何人的眼睛只是低著頭看自己身上的傷卻發現變好了，和之前斷手又長出來一樣。雖然調查兵團裡似乎都是些怪人，可他自己也離一心憧憬的反擊之翼更近了。
只是他始終不明白一點，之前愛爾敏跟他說過，克洛莉絲在調查兵團中雖然只是一名普通的老兵，但和調查兵團的三位大人物的關係都不一般。曾經在訓練兵團時艾倫耶格爾也見過她來巡視，雖然她並沒有長官的軍銜，但威望似乎很高，可為什麼連隊長這樣的職位都沒有呢。這樣想著，年輕的艾倫耶格爾也不免盯著面前漂亮的姑娘多看了兩眼，被本人發現之後又立刻低下頭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個嘛……」面對艾倫耶格爾的問題，克洛莉絲停下跟摯友打鬧的動作左手枕在韓吉佐耶的後背上托著下巴左思右想，可始終得不到一個有說服力的答案。難道要說自己不想要軍銜？不——這太瘋狂了，只有這屋子裡除了艾倫的人會信吧。女孩想了想真誠地一笑，「那艾倫為什麼想要軍銜？」男孩的眼中充滿了決心和他這個年齡該有的年少輕狂，卻只是被利威爾看了一眼就盡數吞進了肚子。
喂喂，要不要那麼怕利威爾啊。
「當然是因為……不希望同伴被欺負，同時！將巨人全部驅逐一個不留！」
男孩的嗓門似乎可以跟基斯教官媲美，克洛莉絲眨了眨眼睛偷偷看著利威爾笑，木質地板上流轉著來自午後斜角淡金色的光澤，微微眯眼都能分辨著影子裡正茁壯成長的青葉芽。「艾倫，你說的沒錯，」克洛莉絲拍拍男孩的肩膀肯定著他的答案，然後深吸一口氣坐在了他和利威爾的中間，雙手一搭把兩人圈在自己的手臂裡，「但是利威爾是我的長官，有他在我不會被欺負，同時，我也一樣能跟他一起驅逐巨人，所以我不需要軍銜。」
克洛莉絲因得意揚起的嘴角在艾倫耶格爾看來是如此的大膽，他微微伸長脖子去看利威爾的表情，果然糟糕極了，可他竟然沒有任何想要反抗的舉動，這好像和他認知的那個粗暴的利威爾士兵長有哪裡不太一樣……「您……這樣搭著兵長，他不會生氣嗎。」男孩子善意的告誡是那麼的毫無底氣。
「會，他會的，」克洛莉絲幾乎是秒答，接著她也只是聳了聳肩收回手臂長長的嘆息，女孩閉上眼睛沉吟片刻，卻在睜眼之後拔腿就跑，丟下一句話溜之大吉，「但他不會打我呀。」在韓吉佐耶恍然大悟同時失去控制的大笑聲中，艾倫耶格爾被利威爾突然站起來的動作嚇到無法動彈，只見這個令他恐懼的人類最強黑著臉卻仍然無動於衷的罵道：「嘁，這個臭丫頭真是多此一舉。」
利威爾兵長……不愛動手打人嗎，難道克洛莉絲前輩只想告訴我這個？
年輕的艾倫耶格爾縮著脖子轉動著因恐懼而變得茫然的眼睛乖巧地坐著，還未得出真正的結論時利威爾歪過頭盯向他的舉動嚇得他驚呼出聲，對方似乎等他停止戰慄之後才開口，「一會兒跟我過來，臭小鬼。」男人桀驁的眼神無懈可擊，言語簡練刻薄如同他們切下巨人後頸的刀鋒。
「是！！」
所以說為什麼調查兵團都是一群怪人啊！
二十二
這都是只有他才見過的風景
青郁廣袤的山間伴著飢餓雛鳥鳴啼聲安靜從容的沉睡著，高大的樹林把陽光從青葉的間隙裡篩落下來，攜著晨露的清冷與溫暖的陽光中和，這樣恰到好處的溫度正巧是特別作戰班所需求的。看管艾倫耶格爾的重任落在了利威爾的肩上，這次帶著他前往舊調查兵團本部不光是艾爾文的指令，也是為了妥協管理艾倫的規定條件之一，是調查兵團不可違反的規則。
克洛莉絲深深地吸了口清涼提神的晨霧，還帶著青草與山花的芳香，這條冗長的山路沉澱著她與利威爾珍貴的過往，稀鬆的泥土甚至還掩埋著他們踏過的痕跡。她已經不大記得上次來到這裡的具體日子了，可那時候她卻第一次認識到這傢伙的廚藝是多麼的令人驚嘆。
就在她在馬背上出神之餘，一片模樣小巧卻精緻好看的綠葉飄落在她的戰馬馬頭上險些要掉落下去，克洛莉絲眼疾手快地拿了起來瞧了瞧，沉思了片刻將葉子放進了隨身帶著的行李包中。一路上她身後的利威爾都沒說一句話，只是陰沉著臉戒備著前面的男孩，雖說克洛莉絲很想讓氣氛更加輕鬆一些，但這就是他帶領的特別作戰班，或許他的部下可以在他的視野保護範圍之內適當的放鬆，可他利威爾並不會。
這一路上金髮姑娘可是忍了那個最近才被利威爾調進特別作戰班的奧路歐很久了，他不知道為什麼十分喜歡模仿利威爾說話的語氣，這次也不例外，這可能也是導致利威爾臉黑了一路的原因之一。抱著看熱鬧的心態的克洛莉絲這樣判斷。
就這樣他們一起趕了半天的路也算是終於到達了舊兵團總部，可這裡在克洛莉絲看來比記憶中的那棟設施要荒涼許多，雜草叢生還有想要拚命擁抱藍天的爬山虎，鐵蹄踏地都能驚起幾層的灰堵住了女孩想要笑出聲的欲望。牽起戰馬向馬廄走去的克洛莉絲聽見了佩特拉忍無可忍的質疑聲，「我只是說如果，如果你在模仿利威爾兵長的話，那還是請你就此打住吧。」
多虧了佩特拉，這也是克洛莉絲想笑著埋怨奧路歐的話。只是對方似乎並沒有想要制止住這種幼稚的行為繼續跟年輕的姑娘鬥嘴，金髮孩子捂著肚子趴在馬背上努力不笑出聲，顫抖的肩膀也吸引了戰馬回過頭來看看它主人的現狀，甩了甩馬尾像是在嘲笑女孩那樣。
「我是說，你們真的一點相同的地方都沒有。」
「你還想限制我的自由嗎？佩特拉。」
不行了，超搞笑的啊。
或許是奧路歐過於滑稽卻自信的語氣激起了克洛莉絲好不容易按捺住的笑神經，金髮姑娘再也不可控制的靠在還未清理過的牆壁上大笑出聲，笑聲像是被韓吉佐耶傳染了那樣有些沒心沒肺。在克洛莉絲的印象中，利威爾的忍耐性除了對一切跟乾淨掛鉤的東西較為暴躁之外，其他方面都出奇的有耐心。只是還沒等她笑夠，就被利威爾拖進了設施內，對上他那從早晨就沒有好看過的臉色，現在彷彿還在責備自己嘲笑他，金髮姑娘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覺得這傢伙有些可愛，那種隱忍著自己部下的心很像被孩子打翻了紅茶卻又無可奈何的老父親。
想到這裡，克洛莉絲別過頭去捂住半張臉笑個不停，「我說利威爾，你知道奧路歐在模仿你嗎？」面對女孩的明知故問，利威爾低著氣壓將自己的斗篷和外套大力的塞進她的手臂裡，沒好氣地回答道：「沒把你這個混蛋笑死還真是走狗屎運了，準備一下打掃衛生！」接著熟練地戴上頭巾和面巾頭也不回的朝樓上走去，只留下呆愣著的女孩留在原地。
懷裡的衣服仍留有男人暖心的體溫肆虐霸道的搜刮著女孩心房的每一個角落，侵略般的紅茶香包裹著克洛莉絲讓她的頭腦一片空白，迅速染紅的臉頰警示般的發燙，克洛莉絲閉上眼睛滿臉通紅——這傢伙太犯規了……什麼時候能把他的襯衫也丟給自己啊。
不不不，為了生命安全還是不要這樣胡思亂想的比較好。
克洛莉絲焦急地跺跺腳，一溜煙跑到房間裡手忙腳亂地把利威爾的衣服整齊地疊好之後長舒一口氣，這傢伙的東西什麼時候竟然那麼燙手，明明自己想要得到人類最強的衣服很久了。如此憤憤的想著，她迅速穿戴好掃除套裝便出去找利威爾了。和男人身上的掃除套裝一樣，利威爾班每個人都配備了完整的一套工具，像極了一種神聖卻不可或缺的儀式傳統——即便利威爾班的每個人在最開始都會驚異這樣的存在。
「我是說真的，利威爾，」克洛莉絲蹲在地上將手裡的抹布擰乾，替換掉男人手中快要全黑的抹布放回木桶裡揉搓，冒得滿桶都是的泡沫倒是乾淨的透徹，「你沒有看上去的那麼令人害怕。」無論是從平時為人還是作為長官來說，這傢伙總是不會怪罪自己的同伴做錯或者做令他不快的行為，克洛莉絲抬頭看看男人像是默許了這樣的說法低了低眉眼，可那雙眼睛裡卻仍是風平浪靜。
「那艾倫那傢伙呢，有你看上去那樣弱小嗎。」利威爾滿意地看著被自己擦乾淨的玻璃印著林間青色的光，沒有一絲汙染的窗戶總是能讓他的心情大好，因為那窗外的風景永遠都不會被染上汙穢的露出它本來的模樣，可如今的艾倫耶格爾不一樣，他就像是染上歲月痕跡的玻璃窗後的人，看似弱小可卻能變成和牆外頭那樣相同的怪物，是個人都是會對那些東西產生恐懼的，只不過他稍多一些可以殺死他的那種壓制性的實力罷了。
女孩注視著他眨眨眼睛，清朗的笑顏明亮過他眼中見過的整整一天的陽光，「平時的艾倫我不怕，反而看上去還挺可愛的嘛，怕你怕成那樣。但如果是變成巨人——」克洛莉絲看似認真的在思考問題，可又輕鬆地聳聳肩膀，「可能會有一些害怕吧，可又因為想到有你在，就不會再害怕下去了。」她誠實地笑著，乾淨的笑容似乎要稀釋掉水中的汙漬那樣令利威爾在眼底閃過一瞬間的曖昧情愫。
是啊，這傢伙一直以來都那麼信任自己。
「你剛才說那個小鬼可愛？」
「……噫！對，只是可愛，我保證沒有其他的想法，我保證！」
克洛莉絲也保證，她剛剛在這個可怕的男人眼中看到了一絲對於獵物的執著，那是她見過的天生為捕食者的野性，小心翼翼地看他不再贅述什麼的轉過身去繼續擦拭窗台，女孩也終於確信自己現在是安全的了。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打破這份寂靜的是推門而入的艾倫耶格爾，「上層已經打掃完了。」他很是敬重地目光和語氣稍稍調劑了空氣中的曖昧將氣氛扭回正軌。
聽到與打掃有關的訊息時，男人在克洛莉絲的視線中轉身面對男孩背對自己，他後腦勺上的頭巾與面巾打著的結扣成了女孩想要調皮的目標，她想要不怕死的偷偷解開這兩個結扣很久了，可就當她的手差點點碰到結扣的邊緣時，利威爾竟然徑直走出去了。
克洛莉絲看著男人的背影懊悔地嘆氣，卻聽見艾倫耶格爾因震驚和恐懼而顫抖的聲音，「克、克洛莉絲前輩，您的膽子真大啊。」像這樣的舉動他艾倫耶格爾有十條命都不敢去嘗試，女孩竟像是覺得他小題大做那般擺擺手不以為然，年輕的艾倫耶格爾也只能看著玻璃窗中倒映著的自己滿是無奈與不解，卻什麼也無法說出口、也道不出緣由。在男孩看來，利威爾兵長和克洛莉絲前輩之間總是說不上原因的和諧，那是他無法理解的溫暖。
在前兩天的那場戰役爆發之後，常年誇讚調查兵團的人隨波逐流般改了口，或許這就是渺小且置身於恐懼中的人類才有的狹隘思維，只有真正的領導者才知道這些危險不是來源於艾倫的出現，而是在這背後掩藏在迷霧中的秘密。
被告知要在舊部待命三十天之久的特別作戰班，也只得收集食材做好在這個偏僻的設施中久居的準備。清洗完餐具的克洛莉絲回到大堂卻發現利威爾獨自坐在椅子上思考著什麼，纖長的手指間把玩著一張小信條，上面隱約寫著什麼訊息。女孩的到來讓男人稍稍坐的更直了些，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坐在旁邊並把紙條遞給她，「看完就燒了。」很明顯，這是只有他們兩個才能看到的機密。
克洛莉絲一改白天的調皮模樣，瞥了眼緊閉著的大門像是在確認什麼，紙條上是艾爾文的筆跡，上面也只是簡單地向他們說明了接下來的作戰計劃而已。可那個男人的思維總是比任何人都要跳躍，看看被燭光烤焦的紙條，女孩在寂靜中嘆氣。
「丫頭，把你的外套脫下來給我。」男人冷不丁的一句話令克洛莉絲摸不著頭腦，她難以置信的望著那雙漂亮的眼睛也染上與自己相同的驚訝，可利威爾卻立刻很無奈的汗顏，「你的領口脫線了，一直沒有發現嗎？」這個臭丫頭到底在想些什麼。女孩憨厚的一笑連忙翻開自己的外套一看果然是這樣，男人的觀察力敏銳的不行，這是克洛莉絲第無數次見識到，可當她看見利威爾取出了針線開始親手縫起那道裂痕時，她險些沒坐穩從椅子上摔下去——他還會縫紉嗎。
「利……利威爾，總覺得你最近超好。」克洛莉絲啊克洛莉絲，你對這個降落在人間的天使都腦補了些什麼啊，真是該死！利威爾熟練地針法完全不像是初學者，就連女孩自己現在去縫這種厚實的外套都會偶爾戳破手指。
「說什麼蠢話，我一直都很好。」
男人的語氣風輕雲淡，疲憊的音節卻低沉悠揚的好聽，凝視著已經被燒成屑的紙灰靜靜地躺在托盤上，接著沉默地將杯中剩餘的紅茶一飲而盡。
這丫頭能感覺到自己的心意，真是太好了。
利威爾面無表情的在心底對女孩表示讚揚，他不擅長表露感情這在很久之前他就有自知之明，可他也並不甘於現狀只是想看看這個膽大妄為的傢伙露出不同於平日裡的慌亂神情罷了，偶爾臉上的一抹淺粉色或許是附加的驚喜。
這都是只有他才見過的風景。
二十三
可愛的男人
舊調查兵團總部在夜晚裡寂靜的沉睡，疲憊了一整天的士兵們坐在屋內享受來自晚風的輕撫，緊繃的神經也終於只在這一刻放鬆下來，所有的聲響在淺銀色的月光裡戛然而止。跌跌撞撞闖進士兵長屋子的林中飛鳥也能清楚的感知到夜晚的氣溫急速降低，在男人的指尖下晃了晃腦袋抖抖翅羽好像要取暖，青色鳥娟麗的尾羽染著寂寞的月光在利威爾的掌心中舒適地輕擺。
誰又能知道這樣一個平日裡鋒芒外露的士兵長私底下竟然也被自由的青鳥愛戴。
這樣的利威爾，只有克洛莉絲見過。
黑髮男人緩緩抬起略沉重的眼皮任由小鳥用漂亮的喙輕啄自己的手指，他稍稍有些睏，若是今天能睡著估計是這兩天首次入眠，大堂裡韓吉佐耶還在跟艾倫耶格爾講述著關於她的那些巨人實驗，也正是因為這個話題利威爾才選擇回到房間裡，比起那些麻煩的實驗，他還不如多看看有關紅茶的書籍。
但這本書在十分鐘前落在了克洛莉絲的手裡，她也正坐在男人對面睜著大眼仔細地翻閱著他從本部帶來的書籍……自己看到什麼地方了？反正再找的話也能找到吧。女孩難得的安靜確實將他慢慢催眠，男人也終於閉上眼睛不再去管閒事任由睏倦席捲整個身體。
「哇，利威爾我們下次一起……」
當克洛莉絲還沉浸在書中的世界中意猶未盡時抬眼的瞬間也看見男人陷入了沉睡，連忙止住了聲音不敢再繼續說下去。四處望了望乾淨整潔的房間也竟然沒有小物件可以當做書籤用，於是沉思了片刻從口袋裡取出白天拾到的那片葉子夾在書頁與自己的指縫中，那是從利威爾手中拿過這本書的時候他閱讀到的進度，克洛莉絲也特地替他記著，只是現在這個男人正沉沉的入睡，攤開的手掌中不知何時有一片青色的羽毛，還蠻漂亮的，淺淺的青色像是夢中的自由。
金髮姑娘取來那片羽毛夾在書裡放在自己拾來的那片嫩葉上，莫名覺得有些相配。兩抹青綠色代表著自由和生命，男人曾經調侃過她為什麼對葉子有興趣，克洛莉絲微微笑著注視著熟睡毫無防備的男人，記憶裡的滿是過於美好的畫面，她喜歡來自樹葉的頑強生機，春去秋來日夜更替，默默無聞地好像高樓上詠唱著的鎮魂調。
就像利威爾存在著的方式。
黑髮男人的睡顏總是有著孩子般的頑劣和妖冶，像是在夢中仍在奔跑，微微皺起的眉毛竟也不捨得讓這個累壞了的傢伙在夢裡坦然下去。克洛莉絲伸手想去觸碰他的臉可始終沒有這樣做，因為這樣的話男人會被自己弄醒的吧……女孩抿了抿唇取來了男人的斗篷輕輕蓋在他的身上，稍稍將他們面前的桌子整理了過後就關上門離開了。
第二日天還沒亮，金髮姑娘就被遠方傳來的馬蹄聲驚醒，急促的像是追趕著黎明的光輝，老實說她也是三四個小時之前剛剛躺下，仍有些迷糊的腦袋裡還刻著心上人睡顏的模樣。當克洛莉絲揉著略微有些浮腫的雙眼聽見傳訊員說出有關韓吉佐耶的兩頭實驗體被殺的消息時，她的手掌頓了頓，再次看向摯友的表情也如那張已經開始扭曲的臉一樣震驚。
不得已要立即返回的利威爾班紛紛騎上了戰馬踏著混沌的晨曦朝總部趕去。
誰也想像不到這樣兩個龐大的實驗體會在一夜之間悲慘的只剩下兩具骨骸，被埋在遮陽布下的只有遺骸裡陰森森的黑洞冒著發燙的蒸汽，在絕望的呼嘯著的風裡捲起滿地的塵埃與黃沙。韓吉佐耶崩潰的大叫，可惜這一切已成定局，克洛莉絲不忍心的想上前安慰她，可失控的韓吉佐耶險些要尖叫到背過氣去那樣。金髮姑娘有些沮喪的站在一邊思考，不如回去之後刻這兩個實驗體的小木人偶送她吧。
可……這兩個實驗體的模樣在克洛莉絲的記憶中實在是太過模糊，她為難地望向遙不可及的碧空想要回憶起兩頭巨人的外貌可惜未果，當她看見了站在後方一言不發的利威爾時計從心上來。等回到舊部的晚上，機靈的克洛莉絲拿著畫了實驗體大概形狀的紙和筆就敲響了利威爾房間的門。
「來得正好，丫頭。明天還要回總部去參加介紹會，新兵入團了。」黑髮男人背對著皎潔的月光俊秀的面容也染上了黑夜一樣的墨色，將克洛莉絲引進屋子坐下後，他拿起那傢伙放在桌上的畫紙粗略地看了看，皺起的眉毛宣告著他似乎並不喜歡紙上的巨人。女孩的畫功很真實，的確有些像那兩個被殺掉的巨人，可利威爾不喜歡，因為他永遠都不會喜歡巨人。「我就知道你不會喜歡，」女孩瞥了一眼男人瞧見了他所有的反應，可金髮姑娘似乎一點也不難過的繼續用筆修改著畫上的實驗體，「可是韓吉桑應該會喜歡的吧，我想刻兩個小木人偶給她，白天看她很傷心的樣子。」
女孩金色的髮絲自然地垂落在紙面上，夜幕的光影之間流轉著醉人的銀色光，利威爾明瞭的不再去多問只是繼續看著手裡的書，他的手裡握著女孩夾在書中的樹葉和羽毛像是默許了新書籤那樣，克洛莉絲悄悄地伸出手指想取回樹葉，她只是覺得這個作為禮物實在是有些欠考慮，可男人不那樣認為，反問道：「這不是你放在書裡的嗎？」
「是……可是葉子可能過段日子就枯萎了，就不好看了。」克洛莉絲縮著趴在桌上像極了膽小的哺乳動物，看著男人的手絲毫沒有鬆開樹葉的意思也就只能繼續畫自己的畫，突然利威爾輕聲哼出一個帶這些得意神色的鼻音點了點桌上已經空了的茶杯，「丫頭，幫我換成紅茶。」金髮孩子還沒有反應過來的眨眨眼睛，隨即抿著嘴唇淺笑點頭便站起來開始泡茶，利威爾稍稍仰著頭欣賞這傢伙的動作，從下往上的角度女孩子的容貌微微發光。
「枯萎了無所謂，沒關係。」男人輕啟唇角訴說著掩藏著曖昧的話，他滿意地從那傢伙的臉上找到了些許緋紅和靦腆，於是繼續看書。克洛莉絲此刻的心不安分地跳動著，她慌亂地眨眼將視線扭向別處，可最終仍是回歸到了那張紙上決定轉移注意力，但她又突然想起來這裡的目的，於是將紙和筆推到利威爾的面前，語氣著實為難，「利威爾，你覺得我畫得像不像那兩頭實驗體啊。」
面對這個問題，調查兵團的士兵長也有些無可奈何，畫畫可不是他的強項。可面前這個可憐蟲的大眼睛又促使著他重新開始審視起紙上的巨人來，男人並不情願地在記憶的角落裡翻找起關於那兩隻巨人的片段，利威爾憑著記憶用筆在女孩遞來的紙上添了幾筆，克洛莉絲一看，雖然有些抽象但他的意思女孩明白了，於是拿起最新修改完的簡筆畫丟下一句『利威爾你早點休息』就回房間開始刻起了小木人。
看著這丫頭急匆匆的背影利威爾心中莫名有些不悅可就是找不到原因，但男人依舊叫住了快到達走廊盡頭的姑娘，對方跑了回來一邊喘氣一邊疑惑地看著男人的臉色不太好看卻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讓他不高興的事情。
「你來我這裡就是為了畫巨人？」
利威爾的語氣意外地不像是被氣到，反倒是意外之中還夾雜著些難以捕捉的醋意。比男人先意識到這一點的金髮姑娘背過手去湊近他小心翼翼地試探道：「那、那我再給你泡杯紅茶？」話音未落，利威爾的眉毛肉眼可見地擰在了一起，女孩立馬聰明的改口，「那我今天在你這裡刻小木人？但可能會打擾你休息……」
黑髮男人陰沉的臉色漸漸好轉，可仍然揚了揚頗為不屑的眉毛不再看女孩，反正他今晚面對艾爾文提出的『長距離索敵陣型』還要研究一整晚。「就這麼辦。」
之後就是長長的寂靜。
克洛莉絲抽搐了一下嘴角對天發誓，她這是第一次見那麼孩子氣的利威爾先生，可遮掩不住瘋狂跳動的心臟也告訴她一個不爭的事實，她又被士兵長可愛到了。
「你想讓我待在這裡可以直接告訴我的，利威爾先生……我去拿工具，馬上就過來。」
利威爾低下頭，看見金髮姑娘放在自己手裡的那張輕薄的紙沉默片刻，淡淡地嘁一聲，黑色髮尾被清爽的夜風吹亂了軌跡，掩藏在髮間那不易被看見的纖長睫毛流淌著帶有紅茶香味的銀色月光。
二十四
人不都是在層層希望的疊加之中艱難地活著嗎？
第五十七次壁外調查來的比預想中的要快許多，克洛莉絲在這三十天內往返於舊部和總部很多次，除了給摯友送慰問品之外就是忙碌於新兵接應，期間還跟利威爾兩人商討有關長距離索敵陣型的真正目的，艾爾文的覺悟至始至終都凌駕於高寒的山頂，觸及不到的寒冷和深度正是他與普通士兵的區別。
要早早回總部跟艾爾文匯合的克洛莉絲比利威爾班要先行離開舊部，她再三考慮過之後還是下了馬找到了正在準備著刀片和瓦斯的利威爾，男人正坐在一邊擦拭著刀片漂亮的黑髮自然垂下，凌厲的流光儘是男人鋒銳的一面，沉穩的面色稍稍撫慰了女孩不安的心跳，可金髮姑娘仍然蹲了下來猶猶豫豫地小聲開口道：「利威爾，你們一定要小心。」
繁雜的思緒交錯不停最終也只是凝固成這幾個字眼，利威爾眼底的凝重也隨之悄悄浮現出來，他點了一下頭並不怪克洛莉絲如此小題大做的折返只是為了告訴他這句話。戰爭之前的焦慮在所難免，不如說他也不知道這場戰役結束之後這片天空是否仍透徹的明亮，可利威爾清楚的明白，他們這些弱小的人類存在於黑暗之中，也不能停下前行的腳步，他會用手裡的刀劃破前方的掩蓋了真相的灰黑色，即使那些所謂的真相都是艾爾文的猜想。
可利威爾仍會追隨他。
金髮姑娘離開的背影仍留有些許的不捨，明明知道利威爾很強可為什麼還是會擔心，克洛莉絲不知道。凌晨的山間小道隱隱能聽見遠方調查兵團遠征的吶喊，奔跑著略過的街邊房屋層次不齊卻破敗不堪，這裡早就沒有人居住了，可女孩打從心底裡喜歡這片寧靜的山林。
假如殘酷的戰役之後她仍有倖存活，她想過這樣安寧的日子，如果有可能的話女孩希望陪伴著自己的那個人就是利威爾。克洛莉絲深深地知道這終究都是幻想，以前她會把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當作夢境遺忘，可唯獨這個夢境她將會永遠珍藏著等待開啟的那一天。
歸隊的克洛莉絲將一切的天真爛漫收進心底，此刻她的身上僅僅背負著自由之翼的使命。刀劍出鞘的那一刻，她就跟這無數的調查兵團士兵一樣無論是否恐懼著死亡都要砥礪前行。巨大的樹木遮擋住了牆外的天空也遮擋住了這次壁外調查的真正目的，艾爾文小隊最終停在了巨木森林裡的一角，而韓吉班守著幾個巨大的發射炮台早早就在此刻待命，他們將在這裡活捉那個隱藏在人類士兵之中的間諜。
克洛莉絲站在高樹上眺望遠處，她仍沒有找到利威爾班的影子，只是逐漸靠近的沉重腳步聲令所有人屏息凝神，突然只在一瞬之間衝破血路的利威爾班和緊逼在他們身後女性巨人出現在埋伏在此的士兵們眼前，那個巨大的怪物顯然沒有發現他們的計謀只得將手裡的一具屍身在爆炸轟鳴聲響起之前摔向最前方的克洛莉絲，女孩在第一時間機敏地向上躲避卻因屍身擠壓而變形噴出的鮮血濺了一身。
「發射！」
與此同時隨著艾爾文下達的指令響起那些巨大的炮台發射出的上千枚劍弩與倒鈎將女性巨人牢牢固定住，即便是她那樣巨大的軀體劇烈掙扎也無法從這些箭陣中逃脫，女性巨人緊護著後頸可埋藏在髮際之下的眼神仍凌亂又兇狠，在這昏暗搖曳的陰影之下猶如一匹餓瘋了的猛獸。
克洛莉絲不得已擦拭著臉上黏稠的血液可無論怎樣擦拭這些液體似乎都沒有要蒸發的跡象，忽然一道人影落在她的身旁遞給她一張手帕，利威爾握刀的手隨意的搭下，拿著手帕的修長手指乾淨的指甲帶著好看的弧度，他皺起眉毛似乎在尋找血淋淋的女孩身上哪裡有傷口。「謝謝，你不用擔心這不是我的血。」女孩垂下眼睛看了一眼距離相當近的樹幹上已經變形了無法確認形態的屍身緩緩地說，接過男人遞來的手帕慌亂地抹著臉，被如此大面積染上人類的血還是頭一次——其實她或許不記得當初被利威爾從巨人口中救出來時也是渾身沾著這樣的黏液，雖然像是稀釋過的那樣。
黑髮男人接受了她的說法沉默著一躍而起落在女性巨人的腦袋上嘲諷了起來，即便是後來他和米克隊長同時進攻那怪物的後頸也被硬化的表皮驚了個措手不及。女性巨人突然從喉管迸發出的吼叫聲似乎比遠古傳聞裡的曼德拉草破土而出的慘叫還要撕心裂肺，尖叫聲吸引來四方數量眾多的巨人令調查兵團猝不及防。
「喂你這傢伙，剛才幹了什麼好事啊。」利威爾一邊跺著女性巨人碩大的頭顱發出悶悶的響聲一邊草草看見從遠方瘋狂奔來的巨人，男人揮刀的時候絞起凌冽的風石褐色的長靴踩著風在半空中踢踏出悠長的痕跡，纖細卻有力的手腕翻轉利刃劃過一道道猩紅的弧線，「全員撤退！」男人與士兵們撕裂了無數獵物卻又終止於艾爾文的命令。
無論是誰都會不甘心的吧。
看著噴薄而出的蒸汽裡遍地的殘骸，克洛莉絲從衣兜裡拿出剛剛被自己塞進去的手帕翻了個面又繼續擦著臉，耗費了那麼大的兵力結果卻連女性巨人後頸中的真身都沒尋到一星半點痕跡，等待他們調查兵團的不僅僅只是沒收掉艾倫耶格爾的看護權了。
「丫頭，你先回去。」利威爾制止住了想要跟自己一起前往森林深處的姑娘，剛才艾爾文讓他補充氣體和刀片可能猜到那個怪物後頸之中的人會趁亂逃跑，那個混蛋如此大費周章的背叛軍團出現在這裡怎麼可能會輕易回去，在這些巨大的森林裡若是被那個有智慧的傢伙刻意埋伏，黑髮男人並不確信自己可以保護得了克洛莉絲。
「……那你小心。」
他身邊的金髮姑娘笑著摸摸腦袋，向後靠了靠給利威爾讓出了一條不必繞彎的近路，直到看著他消失在視線裡才緩緩抬頭去望著那些自由飛舞的林葉心思繁重，但不一會兒克洛莉絲也收拾完繁雜的心緒朝著眾人趕去，只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等待著她的是利威爾班全部犧牲、以及利威爾負傷的消息。
調查兵團在牆外的一個臨時據點等來了這一天的晚霞，整個世界都被蒙上了一層深紅色的陰影，再也無法醒來的屍首被擺放的滿地都是，年代有些久遠的馬車箱被沉重的遺體壓得吱呀作響，好像是那些戰死的士兵們面對這片猩紅大地的最後一聲悲鳴。
克洛莉絲呆愣著走在鬆軟的泥土上一個琅蹌險些絆一跤，鼻腔裡仍是鐵鏽般的血腥味，她看見利威爾不自然的走路姿態就猜到那傢伙的腿受傷了，即便是他並沒有告訴自己這個消息。想想白天還在跟佩特拉相互鼓舞的她，幽深的眼睛裡黯淡無光像是丟掉了自己心愛物品的孩子，她看看狼狽不堪的自己緘默地縫上了嘴巴一言不發。
他們這群生活在黑夜裡的士兵啊，只不過是想爬得更高直到可以撥開厚厚的雲層看到天空啊。
克洛莉絲彎下腰雙手抵著膝蓋喘著氣，她此刻的心臟像是被無情地攪碎又黏黏又攪碎那樣縛動地無法正常跳動，想到白天自己的那些美好的幻想時克洛莉絲聽見了什麼東西裂開的聲音——那是幻想，也是臆想。
女孩不禁顫抖著聲線笑出聲，漂亮的淺藍色眼睛不知為何被水霧迷朦一片。
這個世界無論如何都在用它的方式告訴人們大於天的真諦，死亡、失去、痛苦以及掙扎。沒有瘋狂到極致的覺悟或許結局都是這樣，也許有一天自己也會像這樣被麻布包裹著抬上馬車，毫無意識地被泥土掩埋再腐爛，最終消失不見被遺忘在人類的歷史中根本不會被記住。
但她還有機會反抗，對，她還有機會。
克洛莉絲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總是能在瀕臨麻木的時刻重新燃起希望的火焰，可能是因為利威爾也可能是因為自己，那個所謂的雲層之後的天空……她還是想跟利威爾一起去看，即便知曉一分鐘之前這個希望還被自己嘲笑過、被友人的死亡重碾過。可是……若是連希望都失去了，一切的一切或許都不復存在，她也不會加入調查兵團也不會遇到利威爾也不會擁有這一切。
人不都是在層層希望的疊加之中艱難地活著嗎？
也總是將負面情緒自我消化的克洛莉絲逐漸安穩下心情，剛想直起腰桿直面殘酷的世界就感覺到一隻手輕輕撫上自己的脊背，女孩頓了頓，側過頭一看發現是利威爾，於是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笑著沒心沒肺，卻不知男人的一句話竟讓她的淚腺崩壞。
「我的腿沒事。」
她至始至終都把這個男人放在心裡的第一位，每一次都是這樣。利威爾沒有安慰女孩子的經驗，他只能略顯生疏地拍拍她清瘦的肩膀，看著她抹掉眼淚卻沒從嘴裡蹦出一個哭泣的音符，黑髮男人就這樣她身邊等待著她平靜下來，「你也會哭成這樣啊。」他淡淡的開口但沒有停止安撫她的動作直到女孩終於直起了身體，布滿血絲的雙眼通紅。
「我……擔心你嘛。」女孩笑笑，毫不客氣地從男人的手裡搶來他早就攥在手裡的手帕擦擦臉，又止不住的多看了看他的左腿，好不容易撕扯出的笑容又硬生生被僵直在臉上，可女孩也沒想到利威爾竟然伸出手捏住她的兩邊嘴角向上推，「給我笑。」驚訝之餘，克洛莉絲不得不握住他的手慌亂地看看四周詫異的目光，於是她連忙點頭等待男人妥協著放下手。
「好了好了我不難過了，這種情況讓我笑可真有你的。」
克洛莉絲又一次敗在了利威爾的手掌之下，她稍稍心虛地瞥了一眼周圍的新兵，她能理解利威爾是為了開導自己，但他們不能啊。女孩撇撇嘴把利威爾推到了他的戰馬面前讓他騎上了馬，「沒有特殊情況不可以下來哦。」說著還揚了揚小拳頭像是威脅他那樣學著平時他的表情哼了一聲。黑髮男人看看女孩認真的模樣又看看遠處被燒的彤紅的晚霞張了張嘴。
「……知道了。」
二十五（完結章）
溫暖的好像她記憶裡那個溫馨如畫的家。
女巨人之戰結束之後，調查兵團的智慧囊折返到了舊調查兵團總部與104期新兵一起商議有關女巨人戰的最終計劃，艾爾文團長向大家詳細說明了幾項作戰計劃，其中克洛莉絲被分配到了和韓吉佐耶一起的第三階段計劃之中，負責再一次用發射炮台活捉女巨人並將其固定。
這次作戰計劃中並沒有安排負傷了的利威爾同行，這對於克洛莉絲來說是個好消息，她這一路觀察著這個嘴硬的男人時不時就會扭開臉在大家看不見的角度露出吃痛的模樣。以前從壁外回來的時候利威爾身上也經常會出現各種割傷可他從沒皺過一次眉。
左腿應該很疼吧……金髮姑娘這樣猜想。
「克洛莉絲，克洛莉絲？」木桌上的煤油燈被夜風掠過耀眼地閃爍著，熄滅了又重新燃起，女孩的思緒被艾爾文的聲音從遠方拉了回來，她定晴一看此時屋子裡只剩下了他、利威爾和自己三人。兩個男人都正在盯著自己看，似乎是在好奇這個開會時從來不會走神的傢伙也會有犯錯的時候，「很稀奇啊，你也會發呆。」艾爾文簡單地笑笑似乎並不介意。
「十分抱歉，但是剛才的會議我有認真聽。」金髮姑娘有些不自然的拖了拖椅子想讓自己更加靠近桌子一些，帶著歉意的眼神卻不敢看兩人。「嗯，你沒事就好，一會兒你準備一下就去跟韓吉碰面吧。」艾爾文理解性的回應著，這個姑娘在自己結束分析之後神情就一直低落著，不需要過多的思考他也知道克洛莉絲是在擔心利威爾，他們兩個的感情一如既往的好啊。
「是，我馬上就去。」女孩禮貌的點點頭，站起身的同時略帶不捨的看看正喝著紅茶的男人細細的想了一會兒咬了一下嘴唇，像是做了什麼決定。克洛莉絲習慣性的將椅子推進木桌之下後就轉身走向房間裡，取來了一件黑色的西裝外套披在僅僅穿了一件襯衫的利威爾身上。
最近坐落在森林深處的舊部夜晚總是會降溫，沒有一丁點春天的樣子，「不知道是誰的，晚上涼你穿上吧。」克洛莉絲斟酌了一下語言對著正看著自己的利威爾說，今晚黑髮男人的臉上許久未曾融化的冰霜似乎動容了些許，他看著女孩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始終還是沒有握上去，「那傢伙是真正的怪物，你可別死了啊，克洛莉絲。」他這樣告誡著面前的這個姑娘，沒有絲毫誇大其辭和恐嚇的意思，利威爾只是在實話實說。克洛莉絲聽了他的話只是回予了一個寬慰的微笑並沉穩的點頭，「我知道了。」
金髮姑娘關上門後這個陳舊的設施也變得空蕩蕩的，寂靜的空茫滄桑又寥落，剩下的兩個調查兵團的大人物沉默了許久不知該說些什麼，該說的計劃也都說過了，該談的戰後感言也都談過了，正當他們準備各自回屋的時候，厚重的木門又被粗暴的打開，兩個人警覺地朝後看卻看到了大喘氣的克洛莉絲驚慌失措的模樣。
「利、利利利利威爾，外面好黑啊。我拿個火把……」
冰冷的氣氛似乎被女孩意外的膽小帶來的一系列副產物調動得活躍起來，還不等兩個長官有語言以及肢體反應時，克洛莉絲異常迅速的從火堆中取出火把就跑了出去。砰地一聲又是大門被關閉的響聲，卻在這寂寞的月光裡凝固成團砸在這並不牢固的木質地板上，只留下了一高一矮的兩個男人呆愣在原地。
「我忘了天黑似乎是她的弱點。」
「……是啊，這個笨丫頭。」
一路上心被提到嗓子眼的克洛莉絲快馬加鞭生怕被無盡的黑暗吞噬，在看到摯友熱情的向她招手後不由分說直接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將火把熄滅丟在一邊然後跳入了韓吉佐耶的懷抱裡。深知她恐懼著黑暗的韓吉佐耶一邊拍打著女孩的後背一邊大聲嘲笑：「有進步啊居然一個人過來了，我還以為咱們膽小的克洛莉絲還需要利威爾陪呢。」
這句話在克洛莉絲的耳朵裡彷彿全兵團的人都知道她跟利威爾士兵長的那些一二三事那樣令她羞紅了臉，又從她身上跳下來賭氣地把頭偏向一邊，「他的腿受傷了，我自己一個人本來就可以的。」前半句是真話，後半句假到她自己都不相信，要不是軍團的任務大於天，她真的非常希望等到白天她再行動。克洛莉絲髮誓她再也不想一個人穿過那些陰暗的森林了，似乎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做了多大的心理鬥爭才克服了障礙完整的站在韓吉佐耶的面前。
更何況……這種情況下她希望自己爭點氣，說起來也是跟利威爾一起執行任務五年多了，被新兵知道自己的弱點可是很頭疼的。
「是啊是啊，好了快進來我已經迫不及待的要跟你分享我最新研究出的實驗結果了，克洛莉絲！」被摯友強行拉進實驗室的金髮姑娘只能一邊聽著她嘮叨著她的成果一邊附和著她說的一切話題，後來韓吉佐耶沉浸在實驗之中時，克洛莉絲就拿出小布包裡的木頭開始刻著逝去的利威爾班。
一轉眼真的五年多了，她真的如自己期望的那樣陪伴了那傢伙五年，走過的日子唯有在此刻與他短暫分別的時候才會重新想起——每當人們把過往翻找出來的時候總是能讓人感慨萬千，有些記憶心酸的令人想要落淚可卻捨不得丟掉。
這就是回憶。
再一次看見利威爾的時候也並沒有過去幾日的時間，可男人的面色恢復的比克洛莉絲想像中要好許多，調查兵團成功捕捉了女巨人卻並不代表他們有辦法對付包裹住那傢伙真身的水晶，但也總算不用擔心被強制散團了。
利威爾的身上仍然穿著那件乾淨整潔毫無褶皺的西服，往來的士兵與人群中克洛莉絲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他，個子不高身形消瘦看似弱小的身體竟然蘊藏著無限大的力量。女孩跨過滿地的斷木殘骸終於回到他身邊，如絲般的金色長髮在有硝煙未平的風裡肆意飛揚，她有太多太多想要說的話如繁亂的線頭驚擾著她的心。
想要告訴他自己的心意，想要讓他知道在這樣的亂世裡還有一個人會努力守護他，想要和他一起去看兩個人都希望看到的風景。
「我有東西要給你，利威爾。」可最終這樣長情的話也只是暗暗地被嚥下喉嚨悄悄藏在心裡，克洛莉絲半眯起雙眼把視線投向遠處往來的人群，大家都低著頭毫無生機，偶爾反抗著命運的幾個孩子固執地抬起頭來看房屋上濃重的硝煙，卻都是歷經滄桑的模樣。
在這樣殘酷的環境裡說著那樣過分甜膩的話實在不像樣。
她與黑髮男人對望一眼心意相通般沒再說話，等待著艾爾文下了新的命令後才與眾人一起離開。孤寂的風鼓瑟著推攘避難的人群，悶臭卻乾澀的空氣壓抑著人們說不出話來只能低聲咽嗚，克洛莉絲在利威爾的牽引下推開了軍團臨時據點的大門。關上門後昏暗的屋子裡竟也沒有了外面的腐壞味，女孩嘆嘆氣，從一直以來陪伴著自己的小布包裡取出四個小木人偶放在桌上，她的手上大大小小零碎的刻痕稍稍牽扯著都會感覺到痛楚。
可女孩仍在微笑，她看著利威爾面對自己不再將心緒完全掩埋露出些許懷念的荒涼，又看著他遠遠不同於當年第一次收到小木人偶的驚異，更多的還有生存在命運之下的無奈。黑髮男人也如五年前那樣取出了藥膏輕輕塗抹在克洛莉絲滿是創傷的手上，只是這一次他的眼中的不忍碎成一片一片的星辰融化在他深藍色的眼底。
「克洛莉絲，你總是這樣在面對我的時候表露出軟弱的一面，這沒什麼不好。只是接下來我負傷不能執行任務，你一定不能大意，」男人頓了頓嗓音帶著顆粒般的沙啞，「如果你敢在巨人的那張臭嘴裡長眠的話——」
金髮姑娘突然握住男人的手掌截斷他的話，然後偏過頭去看窗外灰暗的世界，她抿了抿乾澀的嘴唇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那些被遺忘在記憶的風沙裡的故事再一次甦醒。「利威爾，你對我來說，就是那些灰色雲層背後的光。破曉之光，充滿希望，即使我們存在於這樣殘酷的世界。」或許，那份想和你在一起的心情會被掩藏直至帶入棺材，滲入泥土沉入地下與乾枯的青葉為伴，直到它們被揮發乾淨整整無數個輪迴。
克洛莉絲不知道這次沒有了利威爾的保護她能不能活著回來，但是她一定不會遺忘掉想要陪伴他走過漫長人生路的覺悟。利威爾，無論我在哪裡，我們看到的天空都是一樣的，牆壁裡或者牆外都一樣的。所以無論你在哪裡我都會回來找你，即使殘破不堪，我也會努力的活下去。
有這個人在，她的世界永遠都不會崩塌。
「所以我不會輕易的死掉，畢竟我是那麼的……」那麼的喜歡你。
金髮姑娘安靜地微笑，看見利威爾望著自己正出神，異常漂亮的煙藍色瞳孔裡竟也都是坦然，就像他第一次見到牆外的天空那樣澄澈乾淨，少了質疑多了溫柔。克洛莉絲陷入了這樣的星眸裡許久直到被跟前的男人帶入懷裡時她才徹底醒來，燒紅的臉頰與身邊漂浮在空氣裡的紅茶香令她慌亂地轉動著眼珠，可那股扯著衣領的力道實在有些大，克洛莉絲有些吃力的保持著自己的重心以防自己重心不穩一頭栽進這個傢伙的身上，這傢伙的腿還受著傷呢。
「慢死了，就快要沒時間了啊。磨磨蹭蹭的跟個小鬼一樣……雖然我也不是特別清楚到底要怎麼讓你明白，可這樣才算是表白吧。」
利威爾似乎不滿女孩過於拖沓的措辭於是抱著她的手臂又一次緊縮像是要揉進骨髓，懷抱裡的姑娘實在是瘦弱到令他心疼，他沒想到克洛莉絲會說那段令他動搖的話，他也沒想到自己會擁抱住這個暗暗喜歡了那麼久的姑娘，或許是不安也或許是真正的憐惜，利威爾不希望她這樣孤獨的一個人面對兩個人的感情——總之他不會後悔自己做出這樣的選擇。
懷抱裡的孩子微微顫抖著既不抵抗也不迎合，半晌後像是被動搖了那樣抬起雙臂環上男人的腰，「我已經不是小孩了我也想獨當一面，然後，理直氣壯地保護你。」利威爾的瞳孔微微放大，煙藍色的眼角顏色漸淡，這算什麼說辭，有些滑稽也有些過分自信，但……還不賴——黑髮男人嘴角微妙的弧度摩挲在克洛莉絲滾燙的耳畔，在窗外繁忙雜亂的人聲中融化成綿綿愛意，「那就牢牢記住，給我活著。」
永遠都不准忘了。
女孩子耳鬢的髮絲順著肩膀的弧度流瀉下來，利威爾似乎是第一次擁抱別人，動作生疏還有些粗魯霸道，可她仍然貪戀利威爾的懷抱裡過分安心的溫度，克洛莉絲枕著他結實的胸膛卻緩緩皺眉，暮色與燭光紛紛揚揚的灑落在屋子裡遠不像屋外末世般的景象，但只要一會兒就好。金髮姑娘也想像這些光芒一樣將緊緊相擁的他們描摹。
溫暖的好像她記憶裡那個溫馨如畫的家。
番外1.
一個小甜餅番外
希娜之牆的王都在戰後被修建成了一座無論設施與屋內裝飾都極致豪華的城堡，就連踢腳線的雕刻也精緻到每一刻度，奢侈華麗的地毯將整座設施的地面鋪滿，窗外偶然掠過的和平鴿慵懶清閒地張了張翅膀在一塵不染的窗台上歇腳，正如這些鳥類的名字那樣，帕拉蒂島上的人們再也不用擔心被巨人入侵也更加不會被拘束在這些高聳入雲的牆壁之內，這裡和平了。
立下赫赫戰功的調查兵團士兵們被王所嘉獎、被世人所稱讚、被當做教書先生口中的典範、被那些見證過這片土地死裡逃生的人們稱之為神的饋贈。韓吉佐耶和利威爾作為調查兵團的兩位存活下來的最高層長官都被贈予了至高無上的榮耀，金錢與土地甚至是常常都會被報紙刊登專訪等等。
但對於利威爾來說，他想要的只不過是那個丫頭醒過來的好消息罷了。克洛莉絲在最後那次戰爭中傷了腦袋，睡了許久，就連她身上所有的外傷都在緩慢地痊癒她還仍在沉睡。這一次和韓吉佐耶來到王都接受女王的嘉獎，黑髮男人將她一起帶了過來，因為這一次被嘉獎的士兵中也有她。
馬車外恬靜的淺金色日光包裹著這個美麗的姑娘微微發光，蒼白的面容被僅存的幾絲血色滲透滋潤著實有些可憐，青細的血管布滿在她薄如紙般的肌膚下細微的鼓動。女孩正靠在利威爾的臂彎裡長眠可她並不知道他們生活的這個世界上籠罩著的烏雲也早已消散。黑暗里克洛莉絲費力的想要從深陷的黑泥中掙脫出來，可是無論她花多大的力氣都只能被迫看著那些黑泥中浮上來的回憶。
就像是死前的走馬燈那樣，她在虛晃和混沌中恢復意識可卻沒有辦法睜開眼睛，眼皮千斤重般壓迫著她不得已只能放棄。克洛莉絲看到了磅礴的血雨腥風滿天的碎石無情的砸下，那天他們調查兵團損失慘重，女孩也看到了寬廣無邊的大海，那空靈淡漠的顏色在這片無邊的黑色寂寞中彷彿快要消失掉，艾爾文的死薩夏的死等等後來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好像洶湧的海浪將她淹沒。
寂靜的風吹亂了女孩前額淺金色的發，利威爾緘默的想去替她梳理，可抬起手的剎那間他看見沉睡的姑娘牽扯了一下秀麗的眉毛像是在抗爭著什麼，「克洛莉絲……」男人停下了動作輕聲喚起了女孩的名字，他的聲音令懷裡的姑娘緊閉了數月的眼珠在眼皮的庇護下轉動了一次。
同樣發現她有所反應的韓吉佐耶連忙從男人的對面坐在他旁邊，看著這個瘦弱的傢伙卻不知道該怎麼辦，很久以前韓吉佐耶叫醒克洛莉絲的方法很簡單，只需要捏住她的臉蛋不出三秒她肯定會醒。可自從她因為受傷而沉睡之後，無論他們怎麼做，克洛莉絲都毫無反應。韓吉佐耶輕輕地拍拍女孩的臉頰想要看到她更多的反應可惜未果，剛剛的一切都像是她和利威爾一起出現幻覺了那樣令她感到失落。
王都的嘉獎禮上有無數貴族與軍團高層軍官跟調查兵團一起慶祝這個時刻，可向來不愛熱鬧的利威爾拒絕了後來的晚宴便直接回到了安置了克洛莉絲的屋子，只是他一進門就看見數日未曾甦醒的混蛋正費勁的努力想要靠雙手的力量撐起身體，男人三步並作兩步立即走上前去將她扶了起來，只是她的臉色仍然不太妙，和那些大病初癒的人一樣蒼白的臉還有唇色，發青的眼圈和輕淺的呼吸都告訴利威爾，這傢伙現在急需補充營養。
女孩看見利威爾的眼神迷惘了許久才聚焦，她嘗試著發聲卻發現除了沒有力氣之外喉管也是火辣辣的疼，除了這些，女孩還發現利威爾的黑眼圈減淡了許多，她喝掉了男人餵到她嘴邊的溫水又好奇地四處望，習慣了枯燥的木質書桌和床鋪的她看見這過於華麗的房間開始懷疑自己是否還存活在這個世界上。
「利威爾……我們還活著嗎？」
克洛莉絲不安分的在男人的懷裡扭動著，再次看向利威爾時卻發現他如記憶中美麗的煙藍色雙瞳正在微微顫動著，輕啟的唇瓣半晌後才吐露出幾個音節，「臭丫頭，你還記得醒過來。」男人的這句話敲醒了克洛莉絲，她終於想起自己為什麼會躺在床上，她還記起了當時利威爾也是露出了如此驚異的神情呼喊著她的名字，那時候他很焦急。
現在他似乎很高興。
「你是英雄。」女孩看著他胸前掛滿了金色的榮耀，她微弱的呼吸卻開心地笑，利威爾沒怎麼變也一直都是記憶裡的樣子，戰爭看樣子是勝利了啊。
「出盡風頭和收穫無數獎章的是艾倫還有三笠那群小鬼，等你身體恢復了再出去看，如今的牆內已經變樣了。」面對來自戀人的稱讚男人微微移開視線收攏了手臂輕聲回應，他可以將世人的稱讚都當做耳邊風自律地活著——可她的不行。或許是因為喜歡吧，所以變得不擅長應付克洛莉絲的讚揚。
金髮孩子往男人的肩膀上靠了靠想讓自己更舒服一些，男人見狀脫掉了滿是勳章的軍衣再將清瘦的姑娘置於懷中，他擔心勳章硌著克洛莉絲，這傢伙如今瘦成這樣也不知道多久能補回來，男人輕輕嘆息，簡單的吸氣呼氣帶著細小難辨的堅忍，女孩清涼的髮絲如水一樣細膩蹭得他有些心亂。
正當他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韓吉佐耶敲了敲門走了進來，這傢伙看見克洛莉絲醒過來的表情非常誇張，甚至像個奇行種一樣張開雙臂奔了過來將他和女孩一起抱進懷裡大聲又激動地哭泣：「我親愛的克洛莉絲你終於醒了，你知不知道這段時間我和利威爾是怎麼度過的……」
「嘁，你這傢伙不要滿臉鼻涕眼淚的蹭過來啊！」利威爾因護著克洛莉絲無法閃躲只能坐在原處被抱，他無比嫌棄的模樣在這個多年的戰友面前卻毫無殺傷力。對方一邊擦著眼淚一邊笑得愚蠢，無視利威爾的憤怒仍激動地晃著他和克洛莉絲。「韓吉桑快住手，等我好了你再晃我的腦袋！」明明沒有多大力氣的晃動在剛剛甦醒身體狀況仍然欠佳的克洛莉絲感覺就好像是在空中翻轉了無數圈，摯友終於停手後，她捂著自己的腦袋終於放鬆下來。
「哈哈哈抱歉抱歉，對了你肯定餓了吧，我去給你準備食物哦，利威爾你就待在這。」
……就算你不說我也不會走的。
利威爾看著棕髮姑娘充滿活力的背影沒好氣的嘁一聲，懷裡的人也少有的安逸，若是從前這傢伙才不會那麼聽話的被自己抱。男人看著柔柔弱弱的克洛莉絲有一瞬間的失神，這樣的她如今落在自己手裡是不是可以為所欲為了……呢。
答案當然是不能，克洛莉絲醒來後的日子裡，她被看護得好像是個不會走路吃飯的孩童，利威爾的照料異常的貼心，除了被長官召請去議事之外他一直都待在克洛莉絲身邊，至於他一直想為所欲為這樣出格的想法男人並沒有在克洛莉絲過分虛弱的時候趁虛而入。
這在他看來有些過頭。
如今，這丫頭已經完全可以活蹦亂跳了，他再做那樣的事情是不是也完全合理。
這樣想著，利威爾抬抬眼盯著正在穿著外套的姑娘看個不停，恢復了體力的女孩套上外套的動作仍有些僵硬，不過也畢竟躺了幾個月就算是肌肉恢復也需要很久的時間，如果不是軍人體質這傢伙怕是要躺在床上更久的時間。男人煙藍色的眼眸光華流轉，他走上前去將女孩拉進自己的懷裡一手托著她的後腦一手緊緊扣住女孩的腰肢，「乖一點。」像是戰前的宣戰那樣好意的告誡著姑娘，接著男人扳正戀人的臉頰毫不留情的吻下去，感受到這傢伙還有力氣推攘自己時，利威爾一挑眉便吻的更深。
男人侵略遍克洛莉絲口中的每一寸領地貪婪地吮吸著甘甜的舌尖，直到她喪失了反抗的餘力才暫時放開她，金色頭髮的漂亮孩子雙頰酡紅倚靠在男人的懷裡喘氣，利威爾滿足的嘆息裡有黏稠的曖昧，五指探進金色的髮際裡留下清涼的觸點，「看來恢復得很好啊，丫頭。」
「還、還要出去。你答應我的……」
克洛莉絲抽出右手搭在男人的左肩上找了一個力量的支撐點小聲地提醒，早晨這個傢伙是答應過她帶她出去逛逛的。
「嗯，我知道，」懷裡的人的確楚楚可憐，可利威爾輕輕撫上她溫涼的臉頰摩挲，過分寵溺地觸感讓人心旌搖曳，「可這不妨礙我吻你。」女孩還沒來得及用言語反駁他就被對方的唇封住了嘴，又是一陣鋪天蓋地的染上了甜膩的眩暈。
啊，利威爾這傢伙……
金髮姑娘全身酥軟無力的靠在他身上，掩著面也這擋不住那滿臉的紅，她像是在賭氣的那樣不去看利威爾，甚至還對準男人的肩膀揍了一拳，雖然力道小得讓男人感覺不到任何的痛楚。「不可以再這樣。」女孩聲音細小的不知是虛弱還是底氣不足，被利威爾掰開礙事的手腕後她輕輕哼了一聲，他的力氣非常大，這從她剛剛認識利威爾的時候就知道了，可無論是平時自己調皮還是剛才被他捉住手腕時，他也沒有太用力。
可接下來克洛莉絲又被捉住了臉頰，男人用指腹輕撫著她的嘴唇，驚訝的雙眼像是在質問她是不是認真的，女孩一驚縮起了脊背卻毫無防備地撞在利威爾結實的手臂裡，撇了撇嘴克洛莉絲像是放棄抵抗的那樣衝着男人眨眼，她看見那雙星眸中隱隱有委屈的神色，突然有些不忍心的伸出雙臂抱住他的脖頸，「我開玩笑的……你不要不開心。」
黑髮男人坦然地把臉埋進女孩的頸側，在她耳邊沉聲。
「嗯……」
兩個人就這樣相擁了許久直到利威爾替她整理好被揉皺的外套，男人也如往常那樣淡漠地臉看不出什麼表情，整理完畢之後利威爾有些不捨的放開她，走到桌前為兩人倒了紅茶然後坐下，醇香的熱氣撲面而來帶著些許饜足感令他心情大好。
其實他並沒有因為克洛莉絲說的那句變扭話而不開心，他想做的話隨時都可以，只是女孩內心的柔軟令他很滿足，換一種說法就是……以後就算是自己過分的親吻她也不會再有顧慮了。
屋外清爽的風裡有食物的香氣給克洛莉絲的淺藍色眼睛染上驚喜，二度整修過的街道非常寬闊在人群中十分乾淨。往來的人群衣著的布料也比過去好了許多，雖然是秋季可繁華的巷口熱鬧地令人神往。女孩睜著大眼睛望著這一切微微一怔，這就是她嚮往了許久的和平。
金髮姑娘握住戀人的手踏進這條街道，往來的孩子看見了他們卻是興奮的尖叫，大聲地高呼利威爾人類最強的稱號甚至還羨慕的看著女孩喊她克洛莉絲大人。
大人……？！
被這樣叫著女孩毫不猶豫地背過身去看向利威爾，向他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還不等克洛莉絲有所防備身後的小孩子們竟然起了哄想看他們親熱，但看到極不擅長應付小孩子的利威爾越皺越深的眉毛時，金髮姑娘頓了頓，面紅耳赤地猶豫著，最後為了防止孩子們越聚越多，她只得為了脫身親在了男人的左臉上然後拽著他拔腿就跑。
所以說，為什麼沒人告訴她，這群小孩子是怎麼知道她跟利威爾的事情的啊！
只是幾個老練的拐彎兩個大人物就甩開了那群小孩漫步在另一條大街上，利威爾將女孩拽到自己跟前絲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不如說這條街上也沒有人敢用質疑的眼神直視他。「再來一次。」他似乎還沉浸在不久之前女孩子的主動裡意猶未盡，毫無道理地說著令克洛莉絲臉紅的要求。
「利、利威爾你能不能像個大人一樣成熟一點。」
女孩游滯著眼神不去看男人略炙熱的目光，卻不想這傢伙竟然托起下巴沉思了起來，一股異常糟糕的預感從女孩心底蔓延上來，想要逃跑卻被利威爾牢牢抓住，「像個大人一樣成熟……是嗎，可以啊。」男人點點頭自問自答，隨意地找了個自我滿足的角度將女孩攔腰抱起。
「喂喂喂！！放我下來啊你這個混蛋！！色大叔！！」
黑髮男人不顧女孩的掙扎第一次笑得像撒旦黑金的羽翼那樣放肆又得意。
番外2.長街雪
又一個小甜餅番外
[ps:七夕特集/原創劇情/文筆與劇情完全是放飛自我經不起任何推敲/背景設定與原著脫離以防止未來被創哥無情打臉/全程撒糖但可能OOC嚴重/謹慎觀看]
紅瓦片壘砌的房屋頂尖直觸落雪紛飛的冬日陽光，這又是克洛莉絲認識利威爾後看過的第幾場雪了？
呼出一團奶白色的霧氣，金髮女孩子陷在皮質沙發裡的身子越來越軟，忘卻了戰爭的緊迫與殘酷過後骨頭與經脈再也不會叫囂著紛爭提心弔膽的在亂世裡存活。壁爐裡柴木與火焰燃燒清脆的響聲也像極了催眠曲，可惜克洛莉絲再睡下去都要忘了今年是哪一年了。
女孩子緩慢的坐直看著懷裡的緊抱著自己的黑髮男人有些入迷，她喜歡這樣的日子，因為利威爾的睡眠再也不是每日的2至3個小時。只是一個一百二十多斤的人壓在她的身上久了實在有些吃不消，可是說來也奇怪，利威爾一百二十多斤看起來卻比那些姑娘還瘦。
尤其是男人的這個腰……
這樣想著女孩喉嚨裡發出一陣憨厚怪異的笑聲伸出手去摸男人敏感的後腰，緊緻的肌肉白皙的皮膚還有肉眼可見的纖細程度——噢老天，這還真的是人間極品。克洛莉絲小幅度隨意擺弄著男人的肢體無論是哪兒在她看來可比那些保存在玻璃櫃後面的珠寶珍貴多了。
午後的陽光有一種特殊古老的味道，與其纏綿飄蕩的淺粉色曖昧也逐漸在屋子裡消散開，利威爾也終於在睡了九個多小時之後皺著眉毛醒了過來，準確的說是因為女孩子的頑皮他才醒的。可男人也不惱，只是睜眼後的一分鐘他的臉就跟枕頭來了一個親密的早安吻。
克洛莉絲推開有些礙事的厚被褥彎下腰去撿床鋪下的枕頭，結果起身時乏力的腰肢有一瞬間罷工讓她險些摔到地上，被她慌亂地拋在身後的枕頭也不偏不倚的落在了男人清秀的臉上。利威爾揪住砸在臉上的棉質枕頭正準備教訓女孩一下，卻感知到身邊剛剛還溫存的奶香味突然消失不見，男人扔開枕頭一看，那傢伙正躺在地上抖著肩膀豪放地笑。
「……你這是什麼本事。」男人無奈地伸手將她撈了上來摟在懷裡想要將她溫涼的身體暖熱，可女孩卻掙扎著坐了起來揉揉後腰從椅子上拿來衣服披上，賭氣般的看男人，「還不是因為你，色大叔。」克洛莉絲伸著舒適地懶腰仰著頭看看早已隱沒在陽光裡的屋子饜足的嘆息，下了床透過厚厚的水霧去看窗外白茫茫的一片頓時來了精神，「利威爾我們出去玩吧。」變了調的甜糯語氣令男人回敬了一個皺眉，無奈之下他也只得起床。
冬日的陽光懶懶的卻依舊明亮，整座小鎮也在白雪覆蓋之下安謐而祥和，偶爾奔跑過身的也只是些披著調查兵團縮小版斗篷的頑皮孩童相互打鬧，利威爾看著那些亮白色中飄揚著的墨綠色斗篷有些止不住的懷念，如今他的那件斗篷早已染黑並乾淨整潔的躺在他的衣櫃裡許久都沒有更動，包括他一整套的舊式立體機動裝置也被完整的保存在櫃子裡，女孩也跟他一樣會經常將以前的設備拿出來擦拭清洗。不如說他仍然無法忘懷多年前飛揚在高空之上的感覺。
而如今值得他懷念的只有那些有些久遠的記憶和身旁的這個姑娘，霧蒙蒙的天也早已停止了飄雪漸漸轉晴，男人緊握著女孩冰涼的手散步在這長長地街道裡。
「丫頭，等雪化了就去牆外吧。」
「走過去嗎？」
「笨蛋，用立體機動裝置。」
「好啊！」
男人臂徽上的自由之翼閃爍著耀眼的白色流光，掩蓋著的輕盈毛羽在涼涼的風裡蕩漾，他們踩著滿地的小腳印與車輪的痕跡漸漸隱匿在長街的盡頭。
後記.
你們好呀我是阿銀，這一篇《克洛莉絲》正文（不包含後記）雖然是日更但是也幾乎耗費了我每天的精力在創作，或許對我來說利威爾就像我文中所寫的那樣有些可愛還有點固執，面對感情不是那麼機敏但忠誠，他說的每一句話我都會斟酌數遍才敲定。或許未來我對這個角色的認知還會更深，但目前為止這就是在我心中那個全世界最好的利威爾先生。
我不知道在我的筆下對他的描寫是否符合你心中最好的利威爾，如果看的開心就好，至於文筆說實話我還是不太滿意，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心思有些雜亂三次元的事情也不少所以沒有達到我預期的效果真的非常抱歉。
至於兩篇番外……無論是劇情還是文筆完全是放飛自我、摒棄了部分原著的特徵、甚至OOC超絕嚴重完成的一些甜點吧算是，還是那句話各位看官看得開心就好了。
克洛莉絲這個女主也是我心目中最適合利威爾的一類姑娘，我很喜歡她，至於有多喜歡光是看文章的甜度大家估計心裡都能感覺到。當我寫完番外一的時候老實說我真的挺捨不得的，可能是創作這篇文章的時間跨度不滿一個月，所以他們的故事我仍然記憶猶新，就好像自己親自經歷過那樣感慨萬分，我也很想像克洛莉絲那樣抱著利威爾跟他說『嗯，沒關係，無論如何我都會陪著你』這樣的話。
她和利威爾的這個故事可能還會有番外（真的只是可能），但是我覺得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是我心中最溫馨的寫照，也是我私心裡最想讓利威爾經歷的結局。
未來我還會有新的作品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每寫完一篇文章我都會老老實實的安靜的待一段日子，或許很快就會有新的故事或許就這樣鹹魚下去。老實說這篇文章的帖子比上一次畢業畫冊要熱鬧，留言和觀看的人都很多這讓我真的非常開心。
如果可以請給我一些有營養的評論或文評，我也會一一回復。
最後再一次感謝所有陪伴在貼子裡、LOF裡還有微博裡的小可愛們，我不是一個無私的人，是你們不厭其煩的評論鼓勵著我寫完這篇文章。
就這樣啦，愛你們。
始於2018年7月26日
終於2018年8月16日
全文82,251字（包括番外1+2，不包含後記） 也屬於真正意義上的短篇 安徽 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