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于 2024-8-24 13:54
第1章
冬末春初的時節,天氣尚且寒冷。從寺院傳來的木魚聲,似乎也裹上了層層的冷意,仿佛人輕微的哆嗦。
寺院內,禪院家的法事正在舉行。
這位死去之人,乃是禪院家的長輩,也算是御三家內有頭有臉的咒術師。因此,他的法事上來了不少御三家的賓客,他們或和服,或西裝,黑魆魆一片,在白雪未消的冬末,好似一團一團的墨汁。
寺院的東南角,有一株干黃的扁柏樹,半枯萎的葉片上結著透亮的寒霜。樹下,一個十五六歲的和服少女正靜靜地站著,像是櫥窗裡的人偶一般。
和服是漆黑的,像是烏鴉的羽毛,和她散落的頭發也是一個顏色。少女的臉很漂亮,不是流行的西洋式的可愛,而具有京都的韻味。細長的眉眼,柔柔軟軟,好像友禪綢緞一樣典雅。
唯一的不足,就是她的眼睛沒什麼神采,木訥地看著前方,像是真正的人偶一般。
在她身側不遠處,兩個禪院家的小輩正在議論著什麼。
「真可憐,原本就是續弦帶來的女兒。現在繼父死了,真不知道她和她的母親該怎麼辦呢?」
「本來就不是我們禪院家的血脈,肯定會被家主趕出去吧。」
「那可不好說。她的母親不是生下了禪院家的兒子嗎?托那個孩子的福,她也許能繼續留在禪院家呢。」
「聽說直哉大人很寵愛這個叫『藍』的女孩子。呵呵……說不定,她以後會有別的造化哦。」
族人們一邊說著,一邊向遠處走去,並沒有避諱自己的議論,這些話落入了少女——禪院藍——的耳中,清清楚楚。但她卻不顯得氣憤或者傷心,只是依舊木訥地注視著前方,仿佛對這一切已經麻木了。
而現在的藍,腦袋裡所盤旋著的,卻是完全無關的東西:明明冬天已經要結束了,可天依舊這麼冷。今天要參加繼父的法事,所以沒有喂那幾只麻雀。不知道它們有沒有找到食物?
比起死去的繼父,還有在遺像前哭得近乎暈厥的母親,藍更在乎院子裡的那幾只麻雀。
對於她來說,禪院家的一切——繼父也好,弟弟也好,直哉大人也好,甚至於改姓了禪院的母親——都是極為遙遠的東西,像是隔了一層霧氣一般。
在她年輕的生命裡,那些人帶給她的,盡是惹人厭煩的情感。繼父總是大聲吼叫、胡亂喝酒、抱怨為什麼下任家主不是自己,還會用那種輕蔑的眼神看著她,嘲笑她是個咒力稀少的廢物。
這樣的繼父,還是死掉比較好吧。
禪院藍正在神游,耳邊滿是木魚篤篤聲和僧人的念經聲。就在這時,她瞥見地上有什麼:一個長方形的金屬,很像是旁人口中的「手機」,不過,禪院家的人不喜歡用這個,藍也從未接觸過這玩意。
她彎腰,一手按住和服的袖口,緩緩撿起了手機,捧在掌心裡。手機的屏幕亮了起來,上面有一張女明星的泳裝寫真。
看到這張寫真,禪院藍就皺起了眉,因為上面的女星只穿了比基尼。對於常年穿著和服的藍來說,這樣的衣物是完全不可能出現在她身上的。倘若她的穿著有任何不得體的地方,她就會惹母親發火。
這是誰的手機?
藍眨了眨眼,漫無目的地按了下手機的按鍵。她並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因為她甚少接觸禪院家之外的世界。此前的多年,她一直生活在那幽深卻空蕩的房間裡,學習和歌與插花。
她聽說過同齡人是要去學校學習的,還會學算術和外文,可她是禪院家的繼女。而那個格外保守、封閉的家族,注定了她無法踏出房間的命運。
也唯有繼父的法事,讓她能出來透透氣了。
啊,這大概是繼父的死亡唯一的價值了。她有些惡劣地這樣想著。
「喂!你!就是你偷了我的手機嗎?」
藍正在發呆,一道不好惹的少年嗓音忽然響了起來。藍愣住了,抬起頭,正好看到一個白發的少年朝她氣勢洶洶地走來。
好高。這是藍的第一反應。
比繼父還要高、有著寬闊肩膀的男人,但臉卻是十七八歲的男孩的臉。這種微妙的反差,相當影響藍對他的年紀的判斷。
但毫無疑問,他是個漂亮的人。雖說禪院家有很多好看的人,但這個少年卻有一種獨特的美感,像是熾裂燃燒的太陽,而他白色的、長長的眼睫,仿佛下一刻就會被太陽灼傷的雪。
「把手機還給我。」少年很不高興地盯著她,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很大,像成年人一般,握得藍手腕發痛。她皺起眉頭,把手機交還給他,低聲說:「不是我偷的。」
少年嘖了一聲,很不爽:「不是你嗎?明明是你吧。那個趁著我休息時,把我放在邊上的手機拿走的人,不也是一身黑色的和服嗎?」
可法事上的人穿的衣服都是黑色吧。憑什麼認定是我呢?禪院藍在心底這樣想。
但是,她卻沒將這句辯解說出口。因為辯解只會招來更多的斥責,所以不如沉默好了。哪怕會被誤解,也無所謂。
這是藍長久以來形成的習慣。就像野生動物知道如何保護自己一般,她也用獨特的方法保護自己。不要辯解,不要多話,不要委屈,這就是她的法則。
因為她的沉默,少年認為她默認了自己的罪行,不快地嘟囔道:「啊,你們這群女孩子可真麻煩。要一起拍寫真就算了,為什麼還要偷走我的手機啊?」
藍還是不說話。她只是覺得少年的手力氣太大了,鉗得她很痛。
撒夠脾氣了就快點走吧。她想。
但是,這個想法卻被一道尖利的婦人嗓音破壞了。
「藍,你在做什麼呢?!」
這聲音相當銳利,就像是刀在金屬上摩擦,刺耳得讓人想要捂住耳朵。
佛殿的門前,禪院藍的母親——禪院陽子正以一種冷酷卻憤怒的眼神望著自己的女兒。
她四十多歲,十分瘦削,臉上能看出一點年輕時美麗的影子。也正是憑借這美貌,還有那一點點的咒力,她才能嫁入禪院家這樣的名門。但歲月對她太無情了,她的眼角和眉毛全被風霜折成了刻薄尖利的形狀,像是一柄柄小刀。
她的出現,還有剛才那尖利的嗓音,叫少年愣了一下。他應該從沒聽過這樣歇斯底裡的聲音吧。
陽子攥緊了拳,像是看到了什麼丟人的事,雙肩發抖地朝女兒走來。等她走到藍的面前時,不由分說便揚起了手,給了藍一記耳光。
啪!
清脆的巴掌聲,在寺廟的庭院裡回響著。
少年一句「也沒什麼事」,就這樣被卡在了嘴裡。
陽子攥緊了袖子,一副惶恐的模樣,但她還是努力對少年擠出最得體的笑容:「悟少爺,請您不要和她計較。這個孩子太沒有教養了!竟然偷了您的東西!……這都是我這個母親的過失。萬分抱歉。」
說完,她又轉向藍,尖聲道:「還不快點和悟少爺請罪?這可是五條家下任的當主!」
禪院藍立在原地,神色有些木木的。
臉頰被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但她的思緒卻很平靜。
原來這個少年就是五條悟,難怪母親對他畢恭畢敬的。
御三家之一五條家下任的當主,一出生便擁有四百年一遇的術式,被神所寵愛的天才咒術師……被光環如此加身的人,也只是個手機不見就會感到煩惱的同齡男孩啊。
「藍?快點賠罪!」陽子看到女兒發呆,表情立刻變得很難看。
她最討厭的,就是藍這種神游天外的模樣。這麼笨拙,一點都不聰明,完全不知悉母親和弟弟在禪院家有多辛苦。
五條悟有點看不下去了,聳肩說:「也不用那麼誇張啦。年輕的女孩子偶爾會拿走我的毛巾啊水瓶啊,我都習慣了。不用責備她了。」
喜歡一個男孩子,原本也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的事,青春期衝動而已。
對此,五條悟想得很開。
但是,陽子卻已經很緊張。她甚至開始打嗝,聲音也有了哭腔,好像被什麼人欺負了一樣。她轉向不願說話的藍,神經質地開始哀求她:「藍,快點道歉吧!要是惹怒了五條家,母親和弟弟會更難過的。你不想逼死母親的吧?」
禪院藍終於回了神。
這套熟悉的說辭,讓她感到厭煩和束縛。
什麼啊,只是撿了一個手機而已,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藍抬起頭,望著面前的少年。五條悟非常、非常高,站在她的面前,將冬日的太陽擋得干淨。她看著他逆光的影子,心中只有一句話:好討厭這個人。
但是,這句話是不符合她的生存法則的。
不要辯解,不要多話,不要委屈。
藍微呼了一口氣,抬起手掌,重重地抽了一下自己的耳光。
啪——
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讓五條悟愣住。
「喂喂?你做什麼啊?」剛才還顯得游刃有余的少年,現在變得慌張了:「我不是說了不用道歉了嘛?我不介意啊?只是一個手機而已!」
藍頂著疼痛的面頰,鄭重地彎下腰,和五條悟說:「非常抱歉,五條大人。請您原諒我的冒犯。」
第2章
一整個下午,少年五條悟都處於莫名的惱火中。
冬末的寒風往他的制服立領中灌,他卻不覺得冷,獨自插著口袋,不高興地站在寺院的走廊上,看著參加法事的賓客來來去去。
想起禪院藍木訥地道歉聲,他的心底莫名地湧起不快之情。
那對母女搞什麼啊?
顯得好像自己欺負了那個叫「藍」的女孩子一樣。母親歇斯底裡、故作誇張,巴不得吸引所有人來看,女兒則當機立斷地抽了自己一個巴掌,好像被霸凌了似的。
可明明他才是受害者啊。他被她偷了手機呢。
……算了。人家的父親剛剛去世,還是別計較這種事了。搞不好,她還很傷心呢。
正當五條悟煩躁之時,身旁傳來一道抱歉的中年嗓音:「悟大人,打攪您了。我是來道歉的。我家孩子做出這樣的事,真是萬分抱歉……」
悟愣了愣,抬頭一看,身旁站著個牽著小孩的中年男子。
男子是五條的族人,穿著黑色的和服,滿面歉意。他身旁的小男孩不過七八歲年紀,看著很是頑劣。
「什麼事啊?」悟將手插在口袋裡,嘟囔道。
「我家的孩子……因為好奇,所以偷了您的手機。」中年男人淌著冷汗,彎腰和悟連連賠罪:「他不知把手機丟到哪裡去了,我和孩子媽媽知道了,沒辦法,只好來給您賠罪……」
「啊?」悟愣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那個小男孩身上——七八歲的男孩,正是淘氣之時。此刻,他正一臉不服地撅著嘴,顯然不是很想認錯。
「是你這小子偷了我的手機啊?!」悟立刻嚷嚷起來,拳頭也捏緊了。
「萬分抱歉!萬分抱歉!」中年男人緊張地說:「我們會賠錢的。五倍……不,十倍!」
然而,悟卻沒有搭理他們,而是捂著腦袋,露出煩惱的神色:「糟了糟了,錯怪人了……那家伙怎麼回事啊?!為什麼不辯解?!」
沒想到,他的手機壓根不是禪院藍偷的,而是眼前這個小鬼偷的。
五條悟早習慣了愛慕他的女孩子偷偷將他用過的紙巾、水瓶私藏起來。在看到藍的一瞬,他就已經先入為主地這樣認定了:這個穿著和服的、漂亮的女孩子,也是想和他合影的愛慕者之一吧?
但沒想到,藍完全是無辜的。
可既然如此,她為什麼不吵吵鬧鬧地辯解呢?反倒沉默著不說話,皺著眉頭,像是在忍耐什麼痛楚。後來,她還在母親的要求下,直接用耳光賠罪。
這麼大的委屈,換成五條悟可受不了。要是他,非把冤枉自己的人揍個稀巴爛不可。
一想到這裡,五條悟就坐不住了。他長腿一邁,立刻就想去找禪院藍。
「悟大人,您去哪裡?我們還沒賠錢……」男孩的父親大驚失色。
「不用賠了!」悟丟下這句話,直直地往做法事的人群裡衝去。
供奉祭品的佛殿內,穿著黑衣的人群烏泱泱地站著。賓客們輪流為供桌上插悼念的花朵,死去的禪院族人的遺像,便掛在粘滿白色絹花的牆壁上。黑白相框內的男人,威嚴而有氣魄,即使死去了,也給人不怒自威的感覺。
禪院藍跟著母親陽子,站在遺像邊,向著來送花的賓客一一致謝。
穿著黑色和服的少女,像是木偶一般彎腰,秀麗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當她躬下身去時,插在烏黑鬢發裡的額紫陽花,隱約泛起瑰麗的藍紫光彩。
五條悟朝禪院藍擠去,一邊擠,一邊在心底盤算該說什麼:對不起啊是我冤枉你了你別太生我氣哦我也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你今天很傷心……
然而,他還沒有擠到藍的跟前,藍便發現了他的存在。她安靜地看了五條悟,收回了目光。緊接著,禪院藍默不作聲地背過身,走向了遺像的另一端,低下頭,拿起一只圓珠筆,開始登記送花賓客的名字。
她和五條悟間的距離,徑直拉遠。
悟可以感受到,這少女是故意在躲他。她很不想和他說話。
「喂!」他惱火地想和藍打招呼,可他卻被身後的賓客擠開了。「前面的,送完了嗎?輪到我了。快點做完法事,下午還有事呢。」
看樣子,來這裡的賓客也只是走個過場,並不是真心悼念。
悟被人群擠遠了。
隔著一片賓客的人頭,他只能看到禪院藍的發髻上別的那朵額紫陽花。這亮麗的顏色,在一片灰黑之中,就像是黑夜裡的日出一般耀眼。
直到法事結束,五條家的人要離開寺院了,五條悟都沒有找到和禪院藍說上話的機會。
當寺院裡的人終於少了一些,悟前去找住持,詢問藍的事情。
「哦!你說禪院家那位陽子夫人的女兒啊。她們已經走了很久啦。下午就是火葬式,多少要去打點一下的。」
寺院的木魚聲在耳畔環繞著,五條悟站在佛殿的階梯上,愣愣地看著住持遠去的背影,心底有些不是滋味。
冬末的太陽顫顫地掛在樹梢,這日光是如此薄弱,照不散扁柏上的凝霜。空氣中盤桓著冷意,連蝴蝶都像是凍住了翅膀一般,無法再輕悄地飛舞,只能停在冬椿艷紅的花瓣上。
*
禪院藍跟隨母親回家時,已經很晚了。
繼父的遺體已經在禪院家的墓地安葬,族人們為他獻上了供品和香燭。回來的路上,藍那個只有六歲的弟弟松原困倦地睡著了,此刻陽子顧不得女兒,急匆匆地帶唯一的兒子去休息。
和藍這個毫無禪院家血脈的孩子不同,松原繼承了禪院家的咒力,雖然年幼,但卻很得看中。陽子將他看得比性命還重要,因為只要松原還在,她在這禪院家,就有立足之地。
多年前費盡心思才嫁進禪院家,陽子當然不願被趕走。
禪院藍站在走廊上,望著母親抱著弟弟急匆匆離開的背影,沉默不語。屋檐下的風鈴輕晃著,漆黑的夜籠罩了偌大的禪院家。
天還未暖,這裡冷得料峭,藍轉身往自己的房間走去。四處都是黑魆魆的,沒有旁人的影子,老舊的木地板在她的腳下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庭院之中,藏著宅邸屋檐的輪廓,像是一樽一樽的怪物。
這墳墓般的景像,藍早就習慣了。
咒術名門禪院家,世代居住在這棟寬敞的宅邸裡。這裡陰森、保守、閉塞,像是巨大的玻璃瓶,將一只只蝴蝶標本罩了起來。外側的人只能看到蝴蝶翅膀的炫彩瑰麗,卻不知內裡的窒息。
「藍,你回來了?」
一道輕佻的嗓音從走廊的黑影裡傳出來。聽到這聲音,藍愣了愣,腳步下意識地往後一縮。但很快,她意識到自己不該抗拒。於是她垂下頭,低聲說:「直哉大人。」
一個少年慢悠悠地從走廊的盡頭步出。
他與禪院藍差不多年歲,頭發原本是黑色的,卻故意染成了金色。耳邊新打了耳洞,但只是扎著防止發炎的消毒棒。這種流裡流氣的打扮,讓他有些像混混,遮掩去了他原本擁有的、禪院族人所遺傳的美麗。
這個少年,是禪院家主的兒子,身份尊貴的禪院直哉。雖然只是十七八歲的年紀,但卻被人尊稱為「直哉大人」。
五條悟是五條家內定的下任家主,而這位直哉大人,極有可能是禪院家的下任家主。雖然他的性格很糟糕,為人也爛,但抵不過他是家主的嫡出之子,血脈尊貴。
「抱歉啊,沒去參加你父親的法事。因為今天去喝酒了,所以忙了一天。」直哉笑嘻嘻地道歉,但話裡卻沒有一絲歉意。
明明是未成年人,卻在喝酒,真是膽大包天。藍在心底想著,但嘴上什麼也沒說,只是木訥地站在原地。
直哉走到她身旁,伸手摸了摸她發髻上的紫陽花,聲音輕浮地說:「藍,你穿黑色的和服,可比平時好看多了,看起來像個成熟的女人噢。」
頓一頓,直哉笑嘻嘻地把臉貼過來,在她耳邊問:「你知道什麼是『女人』嗎?」
藍沒有說話。因為她嗅聞到了直哉身上的酒氣。如果多嘴的話,搞不好會惹怒這家伙也說不定。
「咦?又挨打了?」直哉歪過頭,看到了藍手上的巴掌印:「是你的母親做的嗎?」他好像有些不高興。「把你漂亮的臉毀成這樣,那個女人可真不懂事。一個蠢貨罷了,捧著個沒有用的廢物兒子做寶貝……」
聽到這裡,藍終於忍不住低聲說話:「請不要懲戒母親。」
她在懇求直哉。
每次直哉一說「母親不懂事」,接著母親就會被刁難和責罰。而她那個弟弟,也會被直哉扔進咒靈堆裡去取樂。六歲的孩子在咒靈堆裡哭鬧,而直哉就在旁邊高高在上、嘻嘻哈哈地看著。
直哉不高興地嘖了一聲。
「行吧。我也沒空和他們浪費時間吶。」這樣說著的直哉,忽然貼近了她,又把手伸向了她。
直哉的發梢是金色的,發根卻是黑的。最末尾的地方已經褪去了金,變得發白,像是洗多了的襯衫一般。
藍覺得胸口一痛,她皺起了眉。
院子裡靜悄悄的,只有和服摩挲的輕響,伴著葉片的沙沙聲。兩人的影子投在木質地板上,被月華照得發白。
被抓弄的感覺並不太舒服,尤其直哉的手指還特別用力,像是在泄憤似的。但藍沒有出聲。她知道,她不能違背直哉大人。
不要辯解,不要多話,不要委屈。
——這就是她的生存法則。
第3章
清晨,禪院藍被麻雀的叫聲從睡夢中喚醒。
她睜開了眼,天光初亮,窗台上落著一片淡淡的白。剛抽出嫩綠新芽的竹枝,在窗外招搖著。麻雀的啾啾叫聲,正是從那裡來的。
她起身,未披外套,赤著腳推開了障子紙門,看到竹叢間停著一只受傷的麻雀。這小家伙比普通的麻雀更瘦削,翅羽耷拉,翅下還有血跡,正轉著黑溜溜的眼睛,可憐巴巴地啾啾叫著。
也許是被什麼更大的鳥襲擊了。
藍彎下腰,小心翼翼地捧起受傷的麻雀,將它帶回屋內包扎。
簡單地處理傷口,又包上白布後,她給麻雀端來了稻谷種子和水,讓這只小家伙在房間裡休養生息。
離繼父的葬禮,已經過去許久了,禪院家的日子平穩地運行著,一樣的閉塞、窒息,毫無松緩一口氣的可能。
藍足不出戶,在這小小的院落裡生活。對她而言,這些落在竹林間的麻雀,就是她唯一的朋友。
「你也很孤獨吧?」藍低聲地對麻雀說話,用手指輕輕地撫摸著麻雀的羽毛。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正在啄食種子的麻雀似乎聽懂了她的話,抬頭看了她一眼。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母親陽子的聲音:「藍,起來了嗎?有事情要和你說。」
*
片刻後,禪院陽子的起居室內。
洗漱梳頭罷的禪院藍,安靜地跪在錦墊上。她的對面,是滿面憂哀的禪院陽子。
「五條家的悟少爺已經長大了,他們一族的人,打算為他挑選一個未來的妻子。」陽子鄭重地說。「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商量的,但是五條一族的人,相中了百合小姐。」
「百合小姐」,說的是禪院百合,一位身份尊貴、咒力深厚的禪院家小姐,和藍差不多的年歲。
「再過幾天,百合小姐就要去五條家,與悟少爺見面了。」陽子攥著袖子,顯得很憂煩:「按照規定,未婚夫妻之間是不能單獨見面的,所以需要同齡人的陪伴。百合小姐說,希望你陪她一起去。」
「我?」
一直在神游天外的藍,忍不住發出了疑惑的聲音。
「是的。」陽子閉上了眼。「若是帶其他禪院家的小姐,保不准悟少爺就會看上別人。但藍,你不一樣,你也明白的吧?」
藍沉默地點了點頭。
確實,她和禪院家的其他小姐不一樣,只是個咒力低微的外族人,根本沒有御三家的血脈。五條悟可以和御三家任何一個女孩定下婚約,但絕對不可能看上她這樣的廢物。
由她這樣的人來做陪襯,當然最為合適。
「母親現在擔心的是,你先前惹怒過悟少爺,會不會出什麼意外呢?」陽子煩惱極了。「老天保佑,你可萬萬不要給你的弟弟惹麻煩呀……」
藍沒有答話,只是規矩地坐著,像是傀儡。
中年女子憂慮的嗓音,像是斷線的佛珠一般落在地上,劈裡啪啦,響聲回蕩不停。
*
五條悟與禪院百合見面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這一天,五條家的本宅內一片熱鬧。
「悟少爺,禪院家的小姐都來了,您再不換衣服,可要叫人等急了!」
栽種著羅漢松和扁柏的秀麗庭院內,幾個下人正環繞著自家的少爺,勸誡不停。他們有的捧著和服,有的捧著胸花,面色焦急無比。
然而,被下人所包圍的五條悟,卻全然不搭理他們的話。
「啊啊~都說了,我下午就回咒高了,我可不想在無聊的事情上浪費時間!」穿著黑色咒高制服的五條悟,翹著腿坐在屋檐下翻看著手中的周刊漫畫書,墨鏡下的藍色眼眸,專注地盯著漫畫的格子瞧個不停。
這幅吊兒郎當的模樣,讓周圍的家僕都無奈至極。
悟大人什麼都好,就是太亂來了。五條家有那麼多條條框框,沒見他遵守過多少。後來,他還嫌五條家規矩多,直接搬到咒術高專的學生宿舍去了,把家主大人氣得不輕。
須知道,堂堂五條家的繼承人,哪裡需要去什麼咒術高專?只要在家接受父親的家傳教育便好了。悟會去讀什麼咒高,就是為了自由地胡鬧。
「悟少爺,事關御三家的關系。您要是連面都不露,五條家和禪院家必然交惡!」一個家僕苦口婆心地勸。
悟翻過一頁漫畫,本想嘀咕說「關老子什麼事」,可想了想,他還是煩惱地說:「那我就去露一面吧。事先說好,別指望我答應任何事。」
開什麼玩笑,這都什麼年代了,還要家族訂婚嗎?他才不要。
五條悟收起漫畫書,大步向外跨去。家僕們追在他身後,左一句「少爺好歹換身衣服吧」右一句「少爺不能穿學校的制服去啊」,他全當做沒聽到。
他穿過長長的走廊時,恰好看到那位「禪院家小姐」走入會客廳的模樣。
早春的櫻在枝頭含苞待放,淺淺的粉藏在嫩綠的葉間。禪院家身穿和服的族人們,像是烏壓壓的羽毛一樣環簇在一起,而當中有一名少女,好像被枝頭的花苞所吸引,驟然駐步停留。
少女穿著小豆色的和服,披散著烏黑的長發,像是精致的京都人偶。
她的腳步停得太突然,以至於身後跟著的禪院族人撞到了她的背上。但她毫無反應,只是盯著樹枝上的櫻花花苞神游天外。
這種不搭理外物、自有一個世界的神色,陡然喚醒了五條悟的記憶——
「非常抱歉,五條大人。請您原諒我的冒犯。」
禪院家的法事上,名為「藍」的少女木訥地向他道歉,為不屬於她的罪責而彎腰賠罪。
是她?
五條悟愣在了原地。
怎麼回事?家裡給他相看的未婚妻,竟然是禪院藍?
不知為何,一種詭異的感覺浮上了他的內心。
說實話,他原本並不太想見這個「未來妻子候選」,畢竟他們根本不可能結婚。但是一旦得知對方是藍,他又生出了想去見她的衝動。
當然,不是因為他對這個女孩有什麼想法,只是因為他有一種淡淡的、被誤會的不滿。
在法事上時,他也不是故意想污蔑禪院藍的,他是無心的,他並非那種沒事做故意欺負女孩的大混蛋。
但禪院藍並沒有給他說出口的機會。於是,這件事,就悶在了從來想要什麼便能得到什麼的五條家大少爺心裡。
正好,這次找她一起說說清楚吧。
五條悟嘖了一聲,大步跨向會見禪院族人的房間。與先前的慢吞吞和不情願不同,這一回,倒顯得有些急迫了。
跟在悟身旁的僕從有些疑惑:怎麼回事?難道少爺對那位禪院百合小姐,還是有點意思的嗎?
*
五條悟拉開了和室的大門,走進了房間:「我說,上次的事——」
下一秒,悟眨了眨眼睛,愣在原地。
等候在和室內的少女,穿著一身櫻色的和服,這顏色與季節相得益彰。她長得很精致,臉上有著期待與羞澀,還藏著一分驕傲。
但是,這家伙不是禪院藍。
「怎麼是你啊?」悟不高興地彎腰,嘟囔道:「禪院藍呢?」
聞言,原本還有著羞紅的少女睜大了眼,不可思議地問:「悟少爺,您……您說什麼?」
什麼叫「怎麼是你」?
什麼叫「禪院藍呢」?
明明她才是五條家相中的未婚妻候選人,為什麼悟少爺要問禪院藍那個丫頭?
然而,五條悟沒有回答她的疑問,已經轉頭踏了出去。
*
同一時刻,庭院一角。
櫻花花苞藏在嫩葉間,淺綠淡粉,顏色可愛。微暖的熏風吹來,帶著花枝輕搖。
禪院藍站在櫻花樹下,抬頭眯眼看著這棵樹,安然出神。
從剛進五條家時起,她就注意到了這棵高大的櫻花樹。它的樹干粗獷,花苞卻很秀氣,身上散發著生命的美感。
比起寬敞、古典、奢侈的宅邸,藍更喜歡這樣的東西。
百合小姐進屋去等五條悟了,而她就站在這棵櫻花樹下,安靜地盯著櫻花發呆,幻想著這棵樹開出滿冠繁花的模樣。
忽然間,她生出了觸摸一下最上端的花苞的想法——這朵花苞最為生澀、渺小,艱難地存活於這個世界上。
她伸出手,將手指往花苞上探去。
但可惜的是,身高僅有一百五十多公分的她,並不能碰到那朵花苞,只能踮著腳,勉強做出觸碰的姿勢。
這樣的花苞,如果能在枝干上開出絢爛的花朵,那是多麼好的一件事。即使是最貧賤的存在,也有機會擁有瑰麗的未來……
就在這時,一只寬大的手掌伸了過來,干脆利落,啪嗒一聲,把這可憐的花苞,直挺挺地從樹枝上摘了下來。
禪院藍瞬間瞳孔地震。
嬌小的櫻花花苞被硬生生地從枝頭粗暴地掰斷,斷面都露出來了!!這樣的行為,無異於將人斬首!!
是誰!?誰做了這麼殘酷的事?
她扭過頭,看到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五條悟攥著那段花枝,眨了眨眼,露出帥氣的笑容,對她說:「你想要這個吧?送你了,不客氣。」說完,還打了聲響指。
第4章
五條悟攥著櫻花枝,臉上掛著帥氣的笑,模樣很自得,像極了一只向主人邀賞的貓。
這一回,禪院藍該對他改觀,繼而露出感激的神色了吧?就像那些普通的女孩子一樣。
「沒想到五條悟是這樣的人」「看來他也挺體貼的嘛」「我錯怪五條悟了」——搞不好,她的心裡正這樣想著呢。
悟勾起了嘴角,笑容又帥氣了幾分。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少女卻並沒有露出他想像中那種先吃驚後羞澀的神色,反倒表情古怪。她擠著眉頭,似乎有些生氣,但又努力按捺下了,但黑色眼睛裡所埋藏著的薄怒,卻像是貓亮出來的爪子一般,叫人難以無視。
「……怎麼了?」悟有些捉摸不定她的心情了。
「沒什麼。」禪院藍悶悶地回答。她壓下心底的怒意,恢復為那種茫然木訥的表情,低聲說:「謝謝您。」
但傻子也知道,她並不是真心的。
五條悟盯著她,想起了先前在寺院時發生的事——即使不是她犯的錯,她也會沉默地背下指責,不會為自己爭辯分毫。
與別人不同,這是個不會將內心說出口,封閉了自我的人。
所以,她的嘴上所言,未必真實。
「喂,你不高興嗎?」五條悟晃了晃櫻枝,直白地說:「我和別人不一樣,不會對你發火的。你可以和我直說。」
少女愣了下,吃驚的目光飄了過來。
她猶豫了一會兒,低聲說:「你不該將花苞從樹上摘下來的。」
「啊?」五條悟摸著後腦勺,有些奇怪:「你不是想要它嗎?我還以為,女孩子就是喜歡摘花呢。」
「不是。」禪院藍盯著櫻花枝深綠的斷面,說:「我只是想摸一摸它。比起被折斷、被放在花瓶裡賞玩,我還是更想看到它在枝頭自由自在綻放的模樣。」
五條悟眨了眨眼,心裡陡然明白,是他理解錯藍的意思了。
糟了糟了,這下更是讓她心煩了吧。
「那個……對不起。」五條悟咳了咳,倒是很爽快地和她道歉了。
其實悟不喜歡「道歉」這件事,因為他覺得自己不會干什麼錯事。但是面對藍,他大方地這樣說了。
「還有前一次的事也是,是我錯怪你了。」悟順道將寺院的事情也說了。
禪院藍眨了眨眼,看向他的目光輕顫。她眨了眨眼,像是望著怪物一樣,那黑長的羽睫,也跟著一同輕扇。
「你這是什麼眼神啊?」悟有些不爽。
難得和人認認真真地道歉,卻被當做傻子一樣看了!
「……我只是感到吃驚,您竟然會說這種話。」她低下頭,聲音很輕:「這好像是我第一次聽見別人和我道歉。」
這回換悟愣住了。
忽然間,他覺得自己剛才的道歉是件很帥氣的事。
這種莫名的念頭,像是樹枝上的櫻花花苞一樣,慢慢地萌發了。
就在這時,一旁傳來了什麼東西掉在地上的響動。二人齊齊側頭,正好看到禪院百合吃驚地站在不遠處,手中的小布包掉落在腳邊。
「你……你們……」百合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這一幕,眼裡寫著羞憤。
藍這才意識到,她和悟現在是什麼模樣——少年少女站在樹枝下,而悟正將折下的花枝遞給她。
「禪院藍,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百合氣得雙眼泛紅。她狠狠地剜了一眼兩人,抽噎一聲,轉身跑開了。
藍愣住了。
糟了。這下搞砸了。
藍的目光閃爍了一下,她朝百合的方向追了過去。
「喂!藍!」五條悟伸手拽住她。
「請放開我。」藍回頭望著他,表情說不出的奇怪,像是在生氣,又像是在哀求:「拜托了,五條大人,請您離我遠一點吧。您這樣做,只會讓我更倒霉而已。」
悟僵住了。
藍趁機甩開了他的手,朝百合離開的方向追去。
而五條悟呢,只能眼睜睜看著她那身穿小豆色和服的身影,越跑越遠、越跑越遠,最後消失在叢叢的櫻花樹後。
低下頭來時,他看到他手中還攥著那截櫻花枝。可這櫻花枝,眼下已沒了任何用途,不過是等著干枯死去的玩意兒罷了。
*
「真是豈有此理!竟敢這樣羞辱百合!」
幽深的和式房間內,一位貴婦人惱怒的呼聲,回蕩在層疊的屏風之間。
婦人是禪院百合之母,滿面厲色。此時此刻,百合正坐在她的身旁,委屈地哭泣著:「既然五條家無意於我,為什麼要我去見面呢?害得我受此羞辱……」
貴婦人咬了咬牙,低聲道:「五條家的二位大人,可是很中意百合的,一定有什麼別的緣故,才會讓悟少爺做出這麼反常的行為。」
說完,貴婦人的目光就往座下掃去——禪院藍與母親陽子,正跪坐在那裡。
藍低著頭,似乎正在出神,目光木訥地注視著榻榻米的輪廓。而陽子則渾身發抖,像是承受不住巨大的壓力,一副百口莫辯的模樣。
「我好心讓藍去五條家見見世面,她卻干出勾引悟少爺的事情來,真是不知羞恥。」貴婦人惱火地指向了座下的藍,「這一次,就算我想開恩也不行。這影響的可是兩個家族之間的關系,必須懲戒!」
陽子哆嗦著,點頭連連稱是:「都是藍的錯。是她不知羞恥。請百合小姐責罰她吧!」
一邊說著,陽子一邊用埋怨的眼光看著女兒。
為什麼這麼簡單的事,還能搞砸呢?她不是交代了,要藍不要惹麻煩嗎?她為什麼敢去勾引五條家的少爺呢?
禪院藍木訥地低著頭,什麼都沒有說。
不要辯解,不要多話,不要委屈。
貴婦人惱火地掃了一眼她,輕描淡寫地說:「就把她丟到後院的屋子裡去待個一晚上吧!」
*
吱呀一聲響,沉重的木門在禪院藍的背後合上。
屋內很暗,沒有任何光。老舊的窗戶被木條釘上了,四處都是漆黑一片。
藍渾身僵硬地站在門口,後背緊貼著合攏的門扇,不敢再向前一步。
這是後院的一間房間,從外面看,普普通通,與其他屋子沒有區別,甚至還顯得有些奢華。但實際上,這裡飼養了許多的咒靈。它們隱匿在陰暗的角落裡,只等著有人進來便肆意襲擊。
「把犯了錯的人關進後院的屋子」,是禪院家眾多刑罰中的一種,意思就是扔進咒靈堆。
這不是藍第一次來這裡,但她還是感到了淡淡的恐懼。
她的咒力很微弱,只能勉強分辨出咒靈的氣息,並不能讓她與它們為敵。那些咒靈,一會兒就會撲過來,撕咬她的肌膚,把她弄得一身是傷。
隱隱約約的,她已經聽到了角落裡的咒靈在不安地躁動著。
藍發著抖,後背和門扇貼得更緊了。她想到自己血肉模糊的樣子,心咚咚狂跳起來。
忽然間,門外傳來了守衛者吃驚的聲音:「直哉大人,您來這裡做什麼?」
「滾開。你也配問我的事?」禪院直哉那吊兒郎當的聲音不耐煩地響起。
「可是,這裡面關的是在懲戒的人……」
「快點滾,不然就把你打一頓。」直哉顯得很沒有耐心。
緊接著,外頭傳來了拳頭落在身體上的悶悶鈍響。這拳打腳踢的響聲持續了好一陣,緊接著是守衛哀哀的求饒聲:「直哉大人,請放過我吧!」
門開了,直哉悠悠閑閑地踏了進來,緊接著門扇再度合攏。
「藍,聽說你惹到了百合母女,被關進來受罰了呀。」直哉挑著嘴角,肆無忌憚地打量著禪院藍。
說也奇怪,他踏進來的一瞬,那些躁動不安的咒靈便縮了回去,不敢再動彈了。也許是因為它們原本就是禪院族人飼養的,所以直哉身上那禪院的血脈,對它們具有壓制的能力。
藍沒有說話,沉默應對。
她的這種反應,惹得直哉很不高興。下一秒,直哉的面色變得有些猙獰:「你和五條悟是怎麼回事?!」
說著,他就拽著藍的衣領,把她扯進了自己的懷裡。
「那家伙有什麼好的?啊?你竟然跑去和他說話?怎麼?你也喜歡他?」直哉顯然很不高興,眼裡隱約有著暴怒的血絲:「一個個的,都誇五條悟是最強的天才,是將來最強的咒術師……他算是個什麼東西?!」
看得出來,直哉很煩五條悟這個同輩人。
五條悟比直哉大一歲,兩人同齡,又都是家主的孩子,難免被放在一起比較。但五條悟,從來都是最光輝耀目的那個。
他箍在藍腰間的手,讓藍感到骨頭隱隱作痛。她被迫埋首在直哉的胸口,勉強搖了搖頭,發出悶悶的聲音:「什麼也沒有發生。是百合小姐誤會了。」
「哦?是嗎?」直哉的語氣稍微松了些。
他放開了藍,居高臨下地盯著她,說:「藍,你只是個沒有御三家血統的廢物而已。五條悟肯定不會看上你的。除了我,沒有人會喜歡你,明白嗎?」
藍點了點頭。
「這樣才乖嘛。」直哉笑了起來,摸了摸她的臉頰。他狎昵地把玩著這張面孔,最後還把拇指塞進了她的口中,惡作劇地掐了一下她的舌頭。
「好了,出去吧。」直哉說。
藍睜大了眼,說:「可是,百合小姐她……」
「那對母女?」直哉輕蔑地哼了一聲:「要是她們敢有廢話,我就把她的女兒變成沒人要的破鞋。」
藍愣了一下。
「不能那樣!」她攥住直哉的衣角,小聲地說。
「啊?」直哉訝異於她難得地開口。
「不能對百合小姐做那種事!」
直哉的臉上爬上了不耐煩之色:「我就是隨口說說,行了吧?那種毫無女人味,一點都不懂怎麼討好男人的醜八怪,怎麼可能引起我的興趣啊?」
第5章
五條悟踏進禪院家時,頗有些心不在焉。
這座幽深、老舊的宅邸,對他而言並不陌生。因為御三家關系密切的緣故,他曾不止一次來過這裡。
但沒有哪一次前來時,他的心境是如此復雜的。
在來這裡前,父親叮囑他:「要好好向禪院百合小姐賠罪。是你太失禮了。」可是真的進入了這裡,他就不記得什麼百合了。他的腦袋裡盤桓的,全都是那個櫻枝下的少女。
——有著漆黑頭發、迷茫神色的少女,好像永遠在發呆和出神。但她看向他的眼神,卻又會在一瞬間變得鮮活,好像被他賜予了生命的人偶一般。
禪院藍。
他在舌尖慢慢念了下這個名字,感到了淡淡的苦惱。
五條悟敢肯定,自己對這個女孩子並沒有什麼男情女愛的意思。他只是覺得不甘心,不甘心帥氣的五條悟居然次次都被人嫌棄和誤會。
這怎麼可能?他可是大帥哥五條悟啊!
這樣想著的悟,跟著禪院族人群進入了待客的房間。
禪院百合母女已經等候五條悟許久了。
聽聞悟要親自來致歉,百合心底很期待。為此,她特意換上了嫩黃色的和服,又精心卷了頭發,竭力想要展現出自己漂亮的一面。
門開了,五條悟將手塞在口袋裡,姿態隨意地走了進來。這高挑得不像是高中生的少年,總給人一種熾熱的壓迫感。
一看見他,百合就打起了精神,擺出了傷心的模樣。
「上次的事情,真是對不住了。」五條悟的道歉很沒有誠意。
百合沒有答話,而是矜持地望著膝蓋。她在等著五條悟主動多說幾句話,這樣才顯得她更有價值。以後嫁進五條家,才不會被看輕。
然後,百合就聽到了悟輕飄飄的下一句話——「對了,我沒有和你結婚的打算。」
「什麼?!」百合面色驟變。
她沒聽錯吧?五條悟竟然說——不會和她結婚?!
他不是來道歉的嗎?為什麼會這樣說?
百合抬起了頭,但她所看到的,卻是悟利落離開的背影。
「等、等等!」禪院百合急匆匆地想站起來,可悟走得太快,她根本追不上對方。
*
離開禪院百合的房間後,五條悟便漫無目的地在禪院家四處走著。
他的心中隱隱有一個目標,但是他無法將這個目標說出口。所以,他只是假裝隨意地閑逛著,這裡看看櫻花,那裡看看水池。
然後,也許是命運的巧合,他在走廊邊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禪院藍。
她穿著一襲泛舊的老氣灰色和服,踩著木屐。
看得出來,先前來五條家時的那身小豆色和服,應當是她最好看的衣服了。
她抬起手,將一只麻雀顫顫捧到牆頭邊。那麻雀試著振了振翅膀,撲棱往牆頭外飛去,很快消失在晴朗的天空中。
「藍!」五條悟很高興,立刻向她跑去。
藍愣了愣,怔立在原地。等悟快要衝到她面前時,她忽然像見了鬼似的,拔腿就走。
「喂,你躲什麼?」五條悟不讓她走,扯住了她的袖口。
他的力氣著實是大,禪院藍掙了幾下,沒有掙脫,只好停下逃走的腳步。她小心地看了看周圍,見四下無人,這才問道:「悟少爺,您想做什麼?」
悟聽出她語氣裡的埋怨,心底更是煩惱。
什麼呀,她竟對大帥哥五條悟擺出這種態度來。
但五條悟沒有生氣。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盒子,遞給她:「喏,這個給你,算作賠罪。」他打開小盒子,露出一個櫻花花苞模樣的發卡來。「你不是喜歡沒開放的櫻花嗎?我就買了這個。」
藍眨了眨眼睛,驚訝地看向他。
這是在……賠罪?
竟然會有人向她賠罪?
禪院藍那雙烏黑的眼睛,就像是鳥兒一般轉動著。五條悟被她的目光看得難受,撇開頭說:「我也不是特意買的。是有人推銷給我,我才順便拿的。」
其實不是這樣。
他特地向好友夏油傑請教了「該送女生什麼禮物」,最後選定了這個發夾。
傑還嘲笑他:「沒想到,你也有主動追女生的一天啊。」
禪院藍看看五條悟,又看看櫻花發夾。淡粉的花苞與半開的花朵栩栩如生,顏色也十分可愛,這確實是女孩子會喜歡的東西。
但她不敢收。
不僅不敢收,她還不合時宜地開始出神了。
這樣的發卡……貴嗎?
她從來不知道買東西要花多少錢。
禪院藍這幅心游天外的樣子,讓悟有些急了:「喂,別在這種時候出神。快收下,就當你原諒我了。」說完,他就把發卡塞進了藍的手裡。
藍猝不及防,雙手接住了發卡。
猶豫片刻後,她沒有把發卡還回去,而是低聲說:「謝謝你。」
聲音很輕、很小,卻很真誠。
五條悟滿意地笑起來。
就在這時,一旁傳來了一道憤怒的嗓音:「五條悟!從她身邊滾開!」
這聲音既暴怒,又藏著尖銳的嫉妒。
禪院直哉的身影,出現在了二人的不遠處。他死死地盯著五條悟,仿佛盯著宿敵一般。因為劇烈的憤怒,他瞪大了眼眸,胸膛激烈地起伏,攥緊的拳頭上也滿是青筋,仿佛下一刻,他就會把這一拳揮到五條悟的俊臉上。
悟愣了下,皺眉說:「你是誰啊?」
直哉的表情愈發猙獰了。
「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誰?」他反問道。
「我怎麼會記得禪院家的每一個人啊。」悟回答得理所當然。
「你……!」這個回答,顯然讓直哉更加憤怒。他的身上,甚至有了陰郁的殺意。
「直哉大人!」藍連忙喊住他。
這一聲呼喚,讓直哉從出離的憤怒裡稍稍平靜了些許。他恢復了平常吊兒郎當的樣子,輕哼道:「算了。五條家的少爺是個沒禮貌的蠢貨,不僅記不得別人的名字,還隨便闖入別人家的後院,我不該隨便計較。」
他這帶刺的話,顯然讓悟有些不爽。
悟不舒服,直哉就高興了。直哉咧了咧嘴,從走廊上下來,然後將禪院藍從五條悟的面前扯遠了。
「五條悟,我勸你最好離藍遠一點。」直哉拉長了聲音,細長的眼輕蔑地瞥著悟:「我不知道你接近藍是想做什麼。但你越接近她,她就越會因你而得罪其他人。」
悟愣住。
「哦,我忘記了,養尊處優的五條悟,根本不會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吧?」禪院直哉譏誚地看著他。「你這是在給藍惹麻煩呢,大少爺。」
悟還是沒說話,像是在試圖理解直哉的話。
「嘁……」直哉收回目光,牽住了藍的手,拉著跌跌撞撞的她往走廊的另一側走去:「別搭理他了,走。」
「是……」藍小聲地回答。
她走了幾步,回頭看了眼五條悟,五條悟恰好也在看她。第一次的,這個備受寵愛的、被當做「天才」對待的少年,有了迷茫的神色。
*
直哉扯著藍,一直走到了庭院的深處。
「他送了你什麼?拿出來。」直哉咬牙切齒地問。
藍愣住。
想起那個櫻花發卡,她下意識地將手藏了起來。可很快,她意識到,在直哉少爺面前,她不能有所隱瞞。
於是,她低下頭,以很慢的速度將發卡遞了過去。
想起五條悟爽朗地說「這個給你,算作賠罪」的模樣,她忽然覺得很是愧疚。
但即使如此,她也沒辦法把這些情緒表露在臉上。
直哉拿起發卡,在眼前轉了轉,輕哼一聲:「真是寒酸吶。竟然送這種垃圾。」
說完,他就將發卡放在掌心,然後收緊了拳頭。咒術師的力氣非同小可,不過幾秒,這發卡便成了一團碎渣,從他的掌心裡像是下雨一般落下來。
藍看著那片齏粉,心上像扎了一根刺。
「不准再搭理五條悟。聽見沒有?」直哉陰陽怪氣的聲音響了起來。「他只是隨便玩玩你,不可能認真的。他要娶的,是百合那種身份尊貴、咒力強大的小姐,而不是你這樣的廢物。」
藍胡亂地點了點頭:「我明白。」
她這乖順的模樣,卻還是叫直哉很不放心。
五條悟的出現,讓他和藍的關系,有了掙脫他的掌控的可能性。
像是為了確保自己的占有權,他用手挑起了藍的下巴,低頭去親她的嘴唇。
藍沒有掙扎。但直哉還是覺得不夠。他張開牙齒,咬住她的嘴唇,直到血的味道泛上來,他才松開鉗制著她下巴的手。
「呼……因為五條悟,險些忘了正事。」直哉眯起眼,看著藍嘴角的血色,「我和父親說了,要你去外面住,然後去普通的高中讀書。」
「咦?」藍愣住:「去外面……住?」
意思是,她可以離開禪院家了嗎?
「當然,你不要妄想逃走。」直哉輕哼了聲:「你留在禪院家裡,搞不好又會碰到五條悟。搬到外面去,他就找不到你了。」
從御三家搬走,去普通人的高中讀書。如此一來,禪院藍與御三家的聯系就會變少。但她注定是無法斬斷與咒術界的關系,她的母親和弟弟還在禪院家呢。
禪院直哉,將會成為藍和咒術界唯一的聯絡渠道。
第6章
櫻霜學院,這是禪院藍即將入學的高中。
以培養「貞淑溫婉」的高雅女性為目的,只接受名門之女,教授傳統學科、實行全宿制的女子學院。
雖然離開了禪院家,可這所學校,就像是另一種形式的牢籠,並無任何的自由可言。
等到被關進這所女子學院後,自己就真的再也見不到那個送櫻花發卡給自己的少年了吧?
禪院藍撐著傘,走在淅淅瀝瀝的小雨中,腦海裡盤桓著上面這個念頭。
春末的雨下得纏綿,街頭開的正盛的櫻花,被雨水打得飄零一地,仿佛一張半濕的淡粉色地毯一般鋪在地上。藍一手握著傘柄,一手捏著一封信,腳下的木屐踩過了滿地的櫻花。
她手中的信很簡單,只有幾句話:抱歉,我把你給我的發卡弄丟了。
收信人是五條悟。
別人特意准備的禮物,她卻沒有保管好。這讓藍的心底有些愧疚。但她可能這輩子都再也見不到那個叫五條悟的少年了,所以她能做的,就是在入學櫻霜之前,給悟寫一封信。
至於這封信能不能到悟的手裡,她也不知道。也許,五條家的門衛看見送信人是她,就會將信件塞進垃圾箱裡。
走過一段鋪著齊整石子的上坡路後,藍看到了五條家古樸的大門。她捏緊了手心的信,壯著膽子向大門前的守衛走去。
就在她即將走到守衛面前的那一刻,五條家的門突然被踹開,一道黑色的高挑身影,吵吵鬧鬧地出現了:「我要去咒高了!接下來半個月都不會回來!不用煩我了,我不會娶那個女人的!」
這滿是脾氣的嗓音如此熟悉,禪院藍抬頭,恰好望見一雙天空色的眼裡。
「悟少爺?」
「禪院藍?」
門口的二人異口同聲地說話。
五條悟正站在自家門口,沒有撐傘,也沒有遮雨,但身上奇跡般地完全干著,這讓他顯得相當瀟灑。一群僕從跟在他身後,個個面泛難色。
「藍,你是來找我的嗎?」悟的表情有些復雜。「我還以為,你不會再見我呢。畢竟那個直哉說,你靠近我,就會產生麻煩。」
「嗯……那個……」藍有些不知所措。片刻後,她小心翼翼地說:「其實,我是來道歉的。」
「道歉?」悟歪頭不解。
「我把悟少爺的禮物弄丟了。」她垂下眼簾,聲音有些茫然:「這都是我的錯。」
「哈?」悟擠起眉頭:「這點小事,沒必要道歉啊。發卡而已,今天不丟,以後也會丟掉的。我連手機都能弄丟呢。」
超乎藍的預料,悟完全沒有發火的意思。這和藍的母親陽子完全不同。陽子總是因為不可捉摸的小事,便大哭到無法喘氣,或者尖叫著發火。
「你來找我,就是為了這點小事嗎?」五條悟笑了起來。「我不在意,放心吧。」
禪院藍點了點頭,手捏緊了信,說:「因為我很快就要去全宿制的高中讀書,所以,想趁著那之前來道歉……我還寫了信。」
「寫了信?給我看看。」五條悟毫不客氣地將信從禪院藍手中抽走。
信紙很干淨,沒有花裡胡哨的裝飾。信上的字跡也秀氣瘦削,一筆一劃都極為認真。
「雖然我覺得沒什麼好道歉的,但這封信,我就收下了。」悟嘀咕著,把信折起來放進口袋裡——嗯,他只是覺得,道歉信比較特殊,必須好好對待。並不是說他本人對這個女孩子有什麼想法。
想到禪院藍剛才說的話,悟皺眉說:「全宿制的女子學校……那你以後豈不是不能隨便出來了?」
藍點頭。
這大概就是直哉大人的初衷吧?——將她關到一個只有同齡女孩的地方去。
「那,把你的手機號給我吧。」悟理所當然地說。頓一頓,他又聳肩補充說:「不是我想要你的手機號,是我——我想通過你,了解禪院家的情報,因為我不認識禪院家的別人。你明白嗎?」
藍眨了眨眼,然後搖了搖頭。
悟有些惱火:「不給?」
怎麼有這種事呢?竟然有女孩子會拒絕大帥哥五條悟要手機號碼的請求?
「不……我沒有手機。」藍小聲說。
這回換悟愣住了。
禪院家好歹也算御三家,族人竟然不用手機嗎?那多不方便啊。等禪院藍進了全宿制學校,他就根本聯系不到她了。
「那這樣吧,我帶你去買手機吧。」悟很大方地說著,就筆直地往前走:「如此一來,等你進了學校,也能給我發郵件和打電話。」
「可是……我沒錢。」藍撐著傘,看著悟走得飛快的背影。
「我付錢。」悟笑嘻嘻地說:「你該不會覺得,五條家的繼承人很窮吧?」
禪院藍一聽,立刻皺起眉:「不行。不要。」
五條悟的腳步頓住。
他嘁了一聲,腦袋上蹦出一個十字架。二話不說,他就轉過身去,拽住了禪院藍的手臂,扯著她往前走,分毫都不講究溫柔。
悟的力氣很大,藍根本抵不過他,只能跟著他走。她穿的是木屐,這一路都跌跌撞撞的。「悟少爺,不可以。您不能給我花錢,這是不對的。請放開我……」
然而,五條悟壓根不理她的話,放肆地笑說:「我做的事,就是對的。沒有為什麼,也不准說『不』。」
*
這是禪院藍第一次有自己的手機。
彩屏翻蓋,十來個按鍵,看著奇奇怪怪的,相當新鮮。
「這樣這樣這樣……」五條悟拿著這個新手機,五指在鍵盤上翻飛著,很快保存了一串號碼,並命名為「世界第一大帥哥」。「以後,你可以給我發郵件,也可以打電話給我。」
禪院藍滿面猶豫地看著他,低聲道:「還是算了吧。悟少爺,我不能要這樣貴重的東西。」
五條悟把手機塞進她懷裡,故意露出凶巴巴的臉:「你再不聽話,我就不客氣了哦!」
老實說,他凶起來的樣子還頗為狂氣,藍嚇了一跳。她不敢再多說,乖乖地低下頭,把手機放進了懷裡。
就在這時,悟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接通電話:「嗯?學校?啊……有事耽擱,忘記回去了。反正那個任務沒有我也能應付的吧,我今天就不去了。」
掛掉電話後,他聽到了藍憂心忡忡的聲音:「我是不是耽擱了悟少爺的事呢?」
悟笑起來:「怎麼會啊!我只是自己不想去學校而已。只要不待在麻煩的家裡,在哪兒都好。」說完,他突然一拍手掌,突發奇想地說:「『Koka』的勃朗峰蛋糕今天開賣!正好可以去排隊。」
說完,他就大步往外走。
藍看著他的背影,問:「我也要去嗎?」
「當然啊。」五條悟發現她沒跟上來,又返回去扯住了她的手臂,帶著她往外走:「你吃過甘薯栗子勃朗峰蛋糕嗎?味道很特別哦!」
「甘薯……栗子……勃朗峰?」藍露出了迷惑的神色。
從小到大,她很少離開禪院家。所食之物,也都是普通的日式飯菜。至於這種名字亂七八糟的甜點,她聽也沒聽說過。
「禪院家都教了你什麼啊?」悟看她疑惑的表情,就知道她應當與同齡人的社會脫軌很久了。
想來也是,待在那種閉塞的地方,受著傳統的教育,肯定不會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如何日新月異的。要不是禪院藍的咒力太少,身份又尷尬,他都想推薦藍去咒高上學,長長見識。
「Koka」就在附近。這是一家掛著海藍色招牌、裝修成地中海風格的甜品店。擦得干干淨淨的玻璃櫥窗裡,擺著各式各樣的精致西點。草莓、奶油、獼猴桃片、巧克力卷,漂亮的裝飾令人眼花繚亂。
從踏進Koka的那一刻起,禪院藍的眼睛就變得亮晶晶的。她像是一個第一次見識到城市繁華的女孩,站在櫥窗前踮著腳,緊緊盯著貨架上的蛋糕看。
但是,當她看到蛋糕的價格後,她眼中的亮光就瞬間熄滅了。
她根本沒多少錢。
准確的說,她身無分文。
雖然姓禪院,但她的一切行頭都是由母親陽子操持的,她自己一個硬幣都沒有。
就在這時,一個裝有蛋糕的精美紙袋遞到了她的面前。五條悟笑嘻嘻地說:「很想嘗嘗看吧?甜品的滋味。」
藍看了看悟,再看看紙袋子,猶豫地問:「這是給我的嗎?我……可以收嗎?」
「當然可以啊。」悟不以為意地說:「這才多少錢啊。」連他零花錢的零頭都沒有。
藍還是在猶豫:「我以後會想辦法掙錢,把這些東西還給悟少爺的。」至於什麼時候才可以掙錢,她也猜不到。也許,等高中畢業之後就可以了吧。
這種莫名其妙的固執,讓五條悟覺得很好笑。
什麼啊,才多少錢,就值得她那麼較真?
藍小心翼翼地接過了袋子,並沒有拆封,而是仔細地用雙手將其抱在懷裡。
悟問:「你不吃嗎?」
藍搖頭:「我不吃。我會帶回去,仔細珍藏,慢慢地吃的。」接著,她仰頭看著悟,黑色的眼睛裡似乎有星辰閃爍:「謝謝你,悟少爺。我會一直記得這一天的。」
這一刻,她那總是像木偶一般木訥出神的眼睛,顯得超乎尋常的閃亮。
第7章
櫻霜學院,雨中的午後。
天灰蒙蒙的,教室的窗玻璃上沾滿了雨珠。庭院中的松樹,被白色的雨霧蒙著,模糊不清。中年的講師站在黑板前,解讀莎士比亞的戲劇。他的聲音一粒一粒地落在地上,讓人昏昏欲睡。
「奧菲利亞是溫柔的、無辜的,但她依舊被卷進了王子復仇的火焰之中。」
禪院藍聽著這句話,目光漫無目的地放向窗外,習慣性地出神。
這是她來櫻霜學院的第一天。簡單的自我介紹後,她就坐到了教室的最後一排。女孩兒們對她這樣的轉學生似乎見怪不怪,沒有議論,也沒有側目,繼續她們規章嚴苛的生活。
身上的學生制服,讓藍有些不習慣。她平常都穿和服,少穿這種西式的衣服。制服的短裙,尤其讓她感到局促不安。
課程的內容是高雅和古典的,但她不太聽得懂。好在講師也不介意她的學識,畢竟來這裡的學生都是名門閨秀,對她們而言,知識的水准是排在最末的東西。
不知過了多久,下課鈴聲打響了。禪院藍聽到桌邊傳來一道女聲:「你就是禪院同學嗎?」
她抬頭,看到一位留著筆直黑發、形貌高雅的少女。這個女孩,似乎是櫻霜的學生會長,美術部的部長,極受學生歡迎的優等生——王陵璃華子。
「真是個漂亮的孩子啊。」璃華子露出了優雅的笑容。「不知禪院同學有沒有興趣來美術部坐一坐呢?我一直在尋找合意的美術素材呢。」
「素材?」藍不解。
「啊……說的是『模特』。」璃華子解釋道:「人體肖像畫,總需要對著實物繪畫。完美的實物,總能激發創作的靈感。」
雨聲蒙蒙,璃華子的微笑很有蠱惑性。這是個像聖母雕像一般迷人的少女。
藍猶豫了一下,搖頭拒絕了:「我應該不具備成為『模特』的才能。請王陵同學再找找其他人吧。」
就在這時,禪院藍放在口袋中的手機震了一下。她拿出手機看了一眼,發現是悟的消息:「學校的第一天怎麼樣?」
璃華子歪過頭,目光掠過屏幕上「世界第一大帥哥」的備注,笑了起來:「是禪院同學的男朋友嗎?」
「啊?不、不是……」藍漲紅了臉,連忙把手機藏起來,小聲地解釋說:「是……是家裡的人。嗯……是哥哥。」
「原來如此呀。」璃華子的笑容更顯得聖潔了。不知為何,她伸出手,捻起了藍的一縷發絲,耐心地說:「我們櫻霜學院的學生,以『溫室花朵般的貞潔無瑕』為最大的特點。私底下交往男朋友,是違反校規的哦。」
藍有些心虛地低頭,說:「我明白的。」
入學的第一天很快過去,藍回到了學生宿舍。
櫻霜學院的宿舍條件很好,每個女孩都有單人房間,配備齊全,就像是名門閨秀們在自己家中的房間一樣。
但禪院藍不太習慣這種西洋樣式的豪華房間。畢竟,她一直生活在墳墓般的禪院家裡。
她走進房間,半拉起窗簾,給五條悟打去了電話——她不太會用鍵盤輸入,因此也無法修改那個「世界第一大帥哥」的備注。
「藍,回宿舍了嗎?感覺怎麼樣?」電話那頭的五條悟,聲音很爽利。「我也剛結束任務回了咒高呢,我現在就想躺在床上看看漫畫。」
「沒什麼不好的。」藍說。「大家都很友好,學校很安全。雖然不太聽得懂課……但以後應該追的上吧。」
她一邊說話,一邊擺弄著手機。一個不小心,似乎按到了什麼鍵,屏幕亮了亮,浮現出她自己的模樣來。
「這是怎麼回事?」禪院藍不解地看著手機。
而電話對面的五條悟,差點沒把手機砸自己臉上。
藍這是不小心按到了視頻電話的功能了。
他給藍買的手機是最新款的,帶著簡單的視頻功能。雖然人像很模糊,但五條悟能清楚地看到藍正把臉貼在屏幕上,疑惑地看來看去。
不得不說,這樣子還挺可愛的呢。
五條悟愣愣地盯著屏幕上的臉,年少的心裡忽然浮現出了一個壞念頭。
「沒出什麼事,你就當做是在照鏡子吧,不用管它。」五條悟壞心眼地這樣對禪院藍說。
「原來是鏡子啊……」禪院藍不疑有他,繼續拿著手機打電話:「今天老師講了莎士比亞的戲劇,但我從來沒有學過這些東西。」
「嗯嗯……」悟心不在焉地回答,目光在手機屏幕上轉。
屏幕裡,藍皺著眉沉思的樣子,極為可愛。
「對了,學校還發了學生制服。但是裙子好短,我完全不習慣。」藍苦惱地說著。「果然,還是該換掉……」
說完,她就將手機放到枕頭上,自己爬下床,將身上的水手服脫掉。
上衣和制服裙相繼落在地上,她取出寬大的浴衣,把自己包了起來。只有這樣連小腿都遮掉的衣物,才讓她有了點兒安全感。
「悟少爺,咒高的制服是怎麼樣的?女孩子也要穿那麼短的裙子嗎?」她問。
然而,電話那頭並沒有回答。
「悟少爺?」藍奇怪地追問。
「啊……剛才在看漫畫呢。」五條悟的聲音遲遲地傳來,不知為何,這聲音顯得有些漂移不定:「你問什麼來著?咒高的女生制服嗎?和櫻霜的差不多吧。」
「悟少爺又沒見過櫻霜的制服,怎麼會知道呢。」藍小聲地嘀咕。
「呃……」
電話那頭的悟舉著手機,緊緊盯著屏幕上的少女,眉擰在一起,表情復雜。
他當然知道櫻霜的制服長什麼樣。他剛才通過攝像頭看得一清二楚呢。
藍完全不知道,她的模樣被攝像頭收入其中。悟可是把她的模樣看了個遍——她托著面頰的好奇的臉,散開的烏黑長發,柔軟白皙的手腕,所穿的櫻霜制服,還有……
剛才換衣服時的模樣。
完全意識不到自己會被他人看到的禪院藍,沒有芥蒂地在攝像頭前更換了衣物。她像小鹿似地從裙子裡跳出來,又小心翼翼把制服撣平,掛到了衣架上。
「是白色的……」五條悟盯著屏幕上的人喃喃自語。
「白色的?什麼?」藍不解。「悟少爺在說什麼呢?」
「沒什麼。」五條悟拿漫畫書蓋住了自己的臉,有些兒煩躁。
他可是血氣方剛的男高中生,目睹這種畫面,看到藍毫無防備的姿態,他怎麼可能沒反應。現在的他,渾身上下都是躁動不安的因子。
「悟少爺?你好奇怪。」
「啊……我還有事要做,先這樣吧。」悟的聲音顯得很急躁。「對了,你什麼時候才能出學校?」
「唔……櫻霜的校規是……每兩個禮拜可以有半天的休息,但是不能外宿……」
「我知道了,我會去接你的。」
留下這句擅作主張的話後,電話就掛斷了。同時斷掉的,還有屏幕上的鏡像畫面。
悟少爺是去忙什麼了呢?
禪院藍盯著手機屏幕,心底直泛疑惑。
而在咒高,五條悟進了浴室,將花灑開到最大。沒人知道他到底做什麼去了。
*
禪院藍在櫻霜學院的生活就這樣開始了。
學校的生活很單調,女孩兒們大多都用音樂、繪畫這種相對高雅的社團活動來打發時間。最大的娛樂,也許就是討論和王陵璃華子相關的八卦。
每當王陵璃華子經過教室走廊時,藍就會聽到一陣一陣的驚艷聲。聽說,有不少女孩傾慕著這位學生會長,想要和她交往。
在只有女人的地方,女性與女性的戀情就這樣順理成章地萌發了。這是讓藍感到很不可思議的地方。校規命令禁止「櫻霜的女孩與外校的男生交往」,結果最後卻導致了這種畸形的結果……
為了爭搶女友,女生之間偶爾會爆發口角。也不知是不是因這個緣故,有個女孩兒在返家後,便再沒來過學校,行蹤不明。
「據說,失蹤的那個女孩,從前很喜歡王陵前輩呢。因為得不到王陵前輩,所以她一直揚言要自殺什麼的……」
課間時分,藍從同學的口中聽到了這樣的話。
不過,藍並不在乎這件事。
今天是兩周一次的休息日,櫻霜的學生可以回家去見見家人、整理東西。櫻霜設立休息日的初衷是「讓學生理解家庭的溫暖,懂得如何更溫順地對待父親與兄長」,不過,藍並沒有收到回禪院家的指示。
想必是陽子並不太想見她吧。
能把麻煩的她丟到全宿女校,陽子慶幸還來不及。
禪院藍簡單地收拾好提包,往校門口走去。還沒出櫻霜那氣派的大門,她就看到了五條悟的身影——
高挑、帥氣的同齡男孩,穿著黑色的咒高制服,像在舞台上耍酷的明星一樣,戴著一副墨鏡,手插在口袋裡,靠著一面牆擺弄手機。
學校門口人來人往,櫻霜的女孩們偷偷拿目光盯著他,個個都面紅耳赤。但她們誰也不敢上前搭話,以免違背校規。
藍看著他,心裡有些猶豫。
雖然在前幾天的電話裡,悟說「我會來接你的」,可自己真的要跟著他出去嗎?去做什麼呢?和上次一樣去吃甜品嗎?
就在禪院藍猶豫的功夫裡,五條悟已經看到她了。
「你好慢啊,怎麼一直磨磨蹭蹭的?」五條悟衝她揮了揮手,嚷道:「快點啦,我買了游樂園的票,現在去的話,排隊還不算長。」
藍愣住。
票都買了?那不去不行了。要不然,就是浪費了悟少爺的票了。
「我、我明白了!」禪院藍連忙往外小跑。
沒跑幾步,她忽然聽到了一道聲音:「禪院同學,你要回家嗎?」
是王陵璃華子。
這位擁有高雅氣質、散發著古典油畫一般光輝的少女,正端莊地站在學校門前。她的身前,是一輛來接送她的豪車。
「嗯……那個,我……」藍不知該怎麼解釋。
門外的五條悟等得有些不耐煩了,索性大步走過來,牽住了藍的手:「藍,走啦。」
「這位是?」王陵璃華子大概是第一次遇到被人打斷對話的情況。她將好奇的目光移到了五條悟的身上。「禪院同學,你要是遇到了什麼脅迫你的危險之人,可以向我求助哦。」
「你說什麼呢?」悟有些不爽她的目光,直白地說:「我是藍的男朋友。男—朋—友——明白嗎?」
第8章
明明不是個好天氣,可是到游樂園時,門口的隊伍依舊很長。
多雲的天空並不晴朗,四處都是淺灰色的雲,好像隨時會來一場大雨。禪院藍排在隊伍裡,憂心忡忡抬頭看天:「要是下雨該怎麼辦呢……」
總感覺身邊的五條悟,從來不擔心下雨的事呢。他是個想到一出就做一出的人。
說著,她看向了身旁的少年——穿著咒高黑色制服的悟,愜意地哼著無名的小調,手指在手機鍵盤上敲敲打打。
明明還只是個高中生,但他在人群中卻高得顯眼。藍看著他時,心底直犯嘀咕:這個人,到底是怎麼長得如此高大的呢?
「怎麼了?一直看著我?」悟沒有抬頭,卻察覺到了她的目光。
「悟少爺的手機上……那個女人,是誰?」藍想起了第一次在法事上見面時發生的事。那時她撿到了悟的手機,發現他的桌面壁紙是一個比基尼女星。
「啊,那個——」不知為何,悟好像僵了一下。「現在就把桌面換掉,可以了吧?」說著,他撇著嘴,把手機上那個身穿比基尼的性感女人替換成了一張風景照。
藍沉默了。
她又不是這個意思。
在兩人的對話間,隊伍慢慢地前進著。不知不覺,就排到了他們。
走進主題樂園的禪院藍,忍不住抬頭東張西望。雖然天陰灰灰的,讓所有的東西都顯得黯淡了一層,但對她而言,這些過去只能在畫報上見到的風景,還是相當新鮮。
「藍,你以前沒來過主題樂園嗎?」悟問。
藍搖了搖頭。
「不是吧?」悟的墨鏡險些從鼻梁上落下來。「禪院家到底是怎麼回事啊……算了,我就帶你好好玩一玩吧。」說著,他就指向了正前方的過山車:「去玩那個吧!」
藍定睛一看,發現那是一座赤紅色的、高度極為可怕的過山車。游客們尖叫著從最頂峰衝下來,仿佛隨時會被甩出去。
藍立刻僵住了。
「不……不要吧。」藍慢吞吞地轉過身,指向一旁的旋轉木馬:「那個看起來也挺有意思的。」
「旋轉木馬有什麼好玩的啊?」悟笑起來,直直地往前走:「走啦。這個過山車其實也很沒勁,就像是在地面走路一樣平緩,沒什麼好怕的。」
可是,禪院藍一直站在原地。穿著學生制服、滿面難色的她,看起來頗為可憐。
「怎麼?害怕嗎?」悟看著她小鳥一般的模樣,愉快地笑了起來:「有我在這裡呢,有什麼好怕的?」說著,他就牽住了藍的手。
五條悟的掌心很熱,十指交握的瞬間,肌膚像是要被燙傷了。
禪院藍愣了愣,腳步不聽話地跟著他往前走。她盯著白發少年的後腦勺,眼中其余的景物似乎都遠去了。那些陰天、木馬、花叢、廣告牌,都化成了一陣一陣的雲,只有五條悟還留在她的眼中。
回過神來,她就已經坐在了過山車的第一排。五條悟正笑眯眯地幫她系上安全帶。
禪院藍:「為……為……為什麼……是第一排……」
五條悟:「因為這樣更好玩啊!」
禪院藍:………………
禪院藍僵硬地盯著面前高低起伏的過山車軌道,心髒幾乎要跳出嗓子眼。她想到過山車啟動後鑽上鑽下的模樣,腦海中時不時蹦出自己被甩出軌道、摔得頭破血流的模樣。越想,她的臉越蒼白。
「別怕啦,我在這裡哦。」悟的手忽然伸了過來,扣住了她的掌心。「要是害怕的話,就掐我吧?」說著,他帥氣地笑了笑。
五條悟的眼睛,是晴空一般明媚的顏色,這讓愣愣的藍稍微緩解了一些緊張。
也就是在這一刻,過山車啟動了——
剎那間,游客的尖叫聲衝上了雲霄。
*
數分鐘後,過山車出口的休息長椅。
「好啦,好啦,我們已經從過山車上下來了。」五條悟彎著腰,納悶地盯著面前的少女,一副不解的模樣:「有那麼恐怖嗎?明明很平緩啊。」
禪院藍一手扶著牆,一手緊緊掐著五條悟的掌心,死死不肯松開。她一直彎著腰,悟也看不清她的面孔,只能看到她一陣一陣發抖的雙肩。
悟看著她,眉頭擠得很緊。說實話,他的掌心都快被她掐破皮了。早知道她那麼狠,他就開無下限了……
「真的……很可怕……」藍的聲音也在發抖。她終於慢慢直起了身。呈現在悟面前的,是像小兔子一般發紅的眼睛,以及眼角亮晶晶的淚痕。
「哭、哭了?!」悟嚇了一跳。這個從來無所不能、自封最強的少年,登時顯露出不知所措的模樣來。「行了,我錯了,我錯了……我再也不找你玩這種項目了。」他趕緊道歉。
因為藍的眼淚太嚇人了,悟只好放棄了各種刺激的高空項目。一整個下午,他就在茶杯碰碰車、木馬、公主童話城堡裡打發了時間。
當五條悟戴著公主王冠,騎在小木馬上,將兩只過長以至於塞不進來的腿叉在木馬外邊時,誰也不知道這個滿面麻木的少年到底在想什麼。
一晃眼,就到了傍晚時分。禪院藍返校的時間就要到了。但不巧的是,醞釀了一天的陣雨,偏偏在這時落了下來。
沒有帶傘的游客紛紛逃竄,他們也是如此。禪院藍用手撐在發頂,好不容易才跑到了一座以「花朵」為主題的玻璃長廊裡。
雨水來勢匆匆,藍的制服都濕透了。可當藍看向悟的時候,卻發現悟渾身干爽,非常神奇。
「悟少爺,為什麼你沒有被淋濕?」藍皺眉問。
「當然是因為我厲害啊。」五條悟笑得像只貓。——其實是因為他的「無下限」術式。
「那可真厲害呀。」藍小聲嘀咕著,然後用手擦拭著面頰上的水珠。
五條悟看著她的模樣,眨了眨眼,忽然悶聲不響地往外走。
禪院藍:「悟少爺?」
沒一會兒,五條悟便轉回來了。這一回,他不再全身干爽,而是和藍一樣,衣服被澆得濕透,白色的發絲軟軟地耷在額頭上。他笑著說:「這樣就可以了吧?」
藍有些驚詫:「為什麼要這樣……」
「當然是怕你不高興啦。」悟笑得很帥氣。
藍愣了愣,慢慢低下頭。
雨聲漫漫落在玻璃屋頂上,似乎也敲在她的心上。
她不知該如何描述眼下的心情。雖然過山車很討厭,但這座主題樂園並不討厭。那些公主王冠、旋轉木馬、南瓜馬車,更不惹人討厭。
如果……時間能走慢一點就好了。
等回到了櫻霜,她就會有兩個禮拜的時間看不見這個人了。
而且,指不准,她還會因為「戀愛問題」被學生會長王陵同學批評。
想到這件事,藍就擠起了眉頭:「悟少爺,你今天在學校時,說的那些話也太過分了。」
「誒?哪些話?」悟好像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藍咬了咬牙,從喉嚨裡擠出那個詞:「男……男朋友……什麼的……明明根本就不是……」
「但是,這是最簡單有效的方法吧。」悟理所當然地說:「說是男朋友的話,就不會有人來阻攔了。」
藍沉默了。
可是,校規是禁止戀愛的啊!
……算了。
不要辯解,不要多話,不要委屈。
藍低下頭,再沒說話了。
悟也沒有說話。這片長長的玻璃走廊裡,只剩下了空曠清脆的雨聲。
天地是灰蒙蒙的,摩天輪在陰雲和細雨中緩緩旋轉著,玻璃上是游走的水珠。雨水的氣味,從腳下的薔薇花叢中蔓延上來。
五條悟的目光下落,望見了禪院藍。她盯著自己的制服皮鞋尖,不言不語,安靜得像個瓷娃娃。被雨水打得濕透的制服,透出蒼白的、人偶一般的膚色來。
一下子,五條悟就想到了那天在電話視頻裡所見的場景。
為了讓自己不要胡思亂想,悟從口袋裡翻出一顆硬質薄荷糖,塞進了嘴裡。清涼的薄荷味溢滿了舌尖,可他的目光卻更止不住地往少女的身上落去。
「藍,我說,如果我真的是你的男朋友——怎麼樣?」五條悟忽然問。
「誒?」藍驟然抬頭,像是懷疑自己聽錯了,滿面愕然。即使是這種表情,她還是顯得很秀氣、端麗,仿佛淨琉璃的偶人一般。「悟少爺,您說什麼?」
「我說,和我交往吧。」悟彎腰,直直地盯著她,目光沒有任何的閃避,語氣強勢又理所當然。「這樣我就真的是你的男朋友了,沒有說謊騙人。」
少年帥氣又認真的臉,近在咫尺,幾乎貼在鼻尖上。禪院藍睜大了眼睛,目光微顫,心幾乎要從胸膛裡蹦出來。
「不……不行……」她的臉逐漸燙了起來,舌尖卻是拒絕的話:「悟少爺,我們不能交往。五條家和禪院家都不會允許這些事的。」
然而,這拒絕的話,卻讓少年顯露出不快的神色來。
「我可不在乎什麼家族不家族的。」悟輕嘁了一聲,握住了藍的手,將她的身體抵到了長廊的玻璃牆面上。下一刻,他俯下身,吻住了面前緊張至極的少女。
像貓一樣不講道理、自說自話的吻,充滿少年意氣,還有薄荷的清涼甜味。
藍被壓在玻璃上,完全不敢動彈。她顫著眼睫,看著悟那雙近在面前的藍色眼睛,只覺得身體似乎已經不屬於自己了。
少年的呼吸侵占了她的世界,肌膚的溫度慢慢升高了。
薄荷糖被攪動著,來來去去,更換著主人。隔著一層玻璃走廊,雨聲嘩啦大作。藍被親得有些暈眩,腦海中隱隱想到:啊,夏天好像要來了。
這是夏天的第一場雨吧。薄荷味的雨。
第9章
入夜,禪院藍躺在宿舍房間的床上,五指捏緊手機,身體蜷得很緊。
天還不算太熱,但她的臉卻有些紅。她盯著自己的手機屏幕,長久地發呆。月光穿過窗簾的縫隙,像發白的玻璃碎片一樣灑落在床單上。
眨眼的時候,今天傍晚發生的一切就會發生在她腦海裡。主題樂園的雨天、被灰雲罩住的摩天輪、布滿雨水的玻璃長廊,還有薄荷味的吻。
悟少爺的眼睫像雪一樣白,鼻子很挺,眉毛不乖地向上挑起;他的氣息很熱,像是要將她融化了,傳遞到她身上的溫度,直到現在都沒有散去。
雖然不是第一次和人接吻,但禪院藍的心底卻有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微妙感覺。
叮鈴鈴——
期待已久的手機鈴聲,打破了她的出神。她立刻手忙腳亂地按了接聽鍵:「悟少爺——」
「藍,你回宿舍了吧?累嗎?今天開心嗎?」電話那頭的五條悟好像在吃東西,聲音含含糊糊的。從他咀嚼的響聲判斷,那大概是薯片之類的膨化食物吧。
「嗯……開心。」藍的聲音很輕。
「我就知道。」悟顯得很自得:「得到了我這樣的男朋友,你肯定很開心啦。」
「誒?」藍愣了下,面頰更紅了。「我明明沒有答應悟少爺吧……」只是被他自作主張地親了一下而已。
「抗議無效。」五條悟笑了起來:「你現在可是我的女朋友哦。」
藍沒話說了,皺著眉頭把被子拉高,將發燙的面頰埋進去。
自作主張的討厭鬼。
嗯……說錯了。悟少爺算那種「不是那麼討厭的討厭鬼」。
「下次見面就要在兩周之後了啊!好漫長!」五條悟嘟囔道:「你能不能翻牆出來呢?或者我翻牆進去也可以。」
說是翻牆,其實就是普通地跳進去而已。對咒術師而言,想要避人耳目地進入櫻霜,這實在是太簡單了。
「不行!」禪院藍立刻緊張地坐了起來,嚴正抗議:「不能那樣做。這是違反校規的。要是被抓到的話,一定會被懲罰的……」
「那麼,不被發現不就好了?」五條悟說。「在你的宿舍睡一晚也沒事吧。」
藍無話可說。
這家伙的心裡,到底有沒有「規章制度」的存在呢?
「不行……我不想讓您做這種違反規定的事。」藍小聲說:「但是如果悟少爺真的想見我的話……您可以來櫻霜。不過,事先說好,只是見面而已哦。只是見面。」
悟還想說話,忽然響起了敲門聲。他對外喊了聲「馬上來」,就接著對禪院藍說:「我有緊急的任務要處理,現在要出去一下哦。好好休息。我後天晚上——不,明天晚上就去見你。」
電話掛斷了。
五條悟呼了口氣,收起手機,推開了宿舍門。
他的好友夏油傑已經靠著欄杆等著了,看到悟姍姍來遲,傑笑著打趣:「悟,最近你經常沉迷電話啊。怎麼了?戀愛了?」
悟嗤笑一聲:「是啊。怎麼了?我有女朋友很奇怪嗎?」
「啊~什麼時候交往的?」傑露出了曖昧的笑容:「難怪剛才看你手機壁紙都換了。是怕女朋友吃醋吧?」
「也就這段時間才交往的。」
「照片有沒有?」
「有哦!」悟沒有吝嗇。他一邊和傑往樓下走,一邊從手機相冊裡找出了今天拍的照片。
雨後的傍晚天空,一片暗金色的霞光鋪在摩天輪邊。穿著高中制服的黑發少女,滿面羞意地和卡通玩偶合影。
這是個像京都人偶一般的精致女孩,沒化妝,卻依舊秀麗得醒目。
「確實很漂亮呢,難怪能讓悟心動。」傑笑了起來:「哪個家族的女孩子?」
「姑且算是禪院家的吧。但是,是沒什麼咒力的孩子。」悟收起了手機,又防備地看了眼傑:「你不會打她的主意吧?」
「怎麼可能。我像是那麼惡劣的人嗎?」傑有些無奈。「禪院家……又沒什麼咒力……悟,不是我潑冷水。你們兩個,可能也只能走到『戀愛』這一步。」
言下之意,結婚之類的事,絕不可能。
五條家未來的家主,不可能娶禪院家的繼女為妻。
五條悟的面容一頓。
「管他呢!」很快,五條悟恢復了笑容:「我才不在乎這些。」
「你喜歡這個女孩哪點?長得漂亮?」傑問。
「啊……這個……沒怎麼想過啊。」悟仰頭,看向夜晚的天空:「最初覺得她很奇怪,後來又覺得可憐。然後就是……覺得很可愛了。」
「一步步快速淪陷啊……戀愛經歷太少的男生,確實容易這樣。看到可憐的女孩,就有了『拯救』的想法。」
「傑!你這是什麼話?說的好像你經驗很豐富似的。」
兩個咒高男生吵著架,慢慢步入了夜色裡。
*
約定見面的那一夜很快到來了。
下課鈴聲一響,禪院藍就從座位上站起來,急著想回宿舍去。因為今晚,悟說他會來她的宿舍見她。
「禪院同學。」王陵璃華子忽然喊住她。
藍頓下腳步,轉身望向她:「王陵同學有什麼事嗎?」
霞光穿透教室玻璃,仿佛玻璃花窗上的聖光一般,照得璃華子愈發高雅。她微笑著說:「我只是有些擔心禪院同學。你違反校規,交往了男友嗎?」
「啊……沒,那個……誤會。」藍低下頭:「是那個人自作主張這麼說的。」
「原來如此。」璃華子嘆息了一聲:「最近外面很危險呢。禪院同學也知道吧?有人盯上了我們櫻霜學院。先前失蹤的那名女生,已經死亡了。」
藍愣了愣。
好像確實有這件事。
在藍剛入學櫻霜時,就聽聞了有仰慕王陵璃華子的女孩自殺失蹤的消息。這幾天,那個女孩已經確認被害了。
據說,女孩被制作成注塑工藝品,像是美術館裡的展品一樣,展出在街道上的顯眼位置。少女的軀體,搭配以荊棘和花環這種不真實的裝飾,叫最初發現它的路人,還以為這是什麼行為藝術家的大作。
「要注意安全哦。」璃華子微笑起來:「小心那些身份不明的男人。這也是保持你的貞潔的重要方法。」
「我明白的。」藍點了點頭。
雖然那些事件很可怕,但是五條悟並不是什麼可怕的人。
禪院藍很快回到了宿舍。
她拉開房間門時,心髒砰砰跳得厲害,腦海中想到了無數種五條悟出現的方式——他會不會放肆地坐在自己的房間裡看漫畫呢?或者故意藏在櫃子裡,然後跳出來嚇自己一跳?
然而,房間內一片寂靜,什麼人都沒有。家具的漆黑影子,就像是幽靈一般在地上延伸著。
禪院藍長長得呼了口氣,眉頭垂了下來。
她在期待什麼……
悟少爺也許只是隨口說說而已,未必真的會來。她怎麼可以把別人的話當真呢?這種爽約的事,明明是最正常不過的了。
這樣想著,藍軟軟地坐在了床上。
就在這時,陽台的玻璃門驟然被拉開。五條悟的身影,仿佛怪盜一樣出現在了月下——
「嗚哇!你們這所學校,防備也太嚴了吧!」悟從陽台的欄杆上跳下來,手裡還拎著一個甜品禮盒。他瀟灑地落地,然後衝床上的藍打聲響指,帥氣地笑說:「久等了吧?」
月光照亮他的發梢,將他的發絲映作銀亮的顏色。他高挑的影子,就像是舞台上的魔術師一般惑人。
藍愣住。
悟少爺……真的來了?
特地翻牆進櫻霜來找她?
藍愣愣地坐在床上,沒有說話,看起來像是又出神了。悟轉身拉上窗簾,很不滿意地說:「藍,別在這種時候忽然發呆,可以嗎?」
「啊……嗯。」藍急忙站起來,有些無措:「我只是沒想到,您真的來了。」
「答應了你的嘛。」悟說著,把甜點禮盒塞到她手裡:「這是給你的。我特地排隊去買的哦!沒吃過吧?」說著,他忽然將臉湊近了藍,聲音拉得長長:「該獎勵我一下的吧?」
「獎、獎勵?」藍不知所措。「什麼獎勵?」
「親我,要藍主動的那種。」悟毫不客氣地說:「是接吻哦,不是親臉頰。」
禪院藍的臉頓時漲得通紅,頭頂幾乎要冒出煙氣。
這是什麼過分的要求!
可是,五條悟那張帥氣的臉就這樣近在咫尺地貼在她跟前,他的眼睛是如此的認真,仿佛只能看到她一人。
……好像,可以試一試。
可以的吧?
禪院藍攥緊了拳,緊緊閉上眼睛,踮起了腳。
心跳聲越來越響,如擂鼓一般。她皺緊眉,循著感覺湊近了悟,然後,啄了啄他柔軟溫暖的純。
啪沙——
她的心上,好像有什麼花朵綻開了。
這小鳥啄食一般的親吻,讓五條悟的眉頭舒展開。
他正想笑,藍卻已低下了頭,腳跟落回了地上。
這個吻結束了。
「喂喂?這麼快?」悟很不滿地摸著嘴巴。「怎麼也要親個三四分鐘吧?而且,必須是法式的吻!」
然而,禪院藍卻沒理他,而是縮進了他的懷裡,腦袋緊緊地埋在他的胸膛深處,怎麼也不肯抬起。
「怎麼了?」抱怨良久的悟,終於察覺她的不對勁。
她怎麼一直不抬頭,也不理他呢?
「我……」藍悶悶的聲音,從他的胸膛間傳來:「竟然做出這種不知廉恥的事。我已經沒臉再見您了。」她的脖子與耳根,全都是艷麗的紅。
第10章
「Loveisasmokemadewiththefumeofsighs.Beingpurgedafiresparklinginloverseyes,beingvexedaseanourishedwithloverstears.」
每一夜、每一夜,禪院藍都在期盼著五條悟的到來。
雖然這是違反校規的,但她實在是想見他。
僅僅是電話裡聽到他的聲音,已經無法讓她滿足了。她想親眼見到那個人,觸碰他肌膚的溫度,和他擁抱在一起。
現在的藍,覺得自己像是被最近在學習的那些莎士比亞的戲劇施加了咒語,變成了被角色所操控的人,只期待著夜晚的相會,再也不盼望其他任何東西。
五條悟會從陽台的欄杆跳進來,走進她的房間,遞給她精心包裝的甜點。他們擁抱、接吻,然後坐下來聊天,分享蛋糕,看書,或者干脆什麼也不做,只是安靜地抱一會兒。
從五條悟的口中,她聽到了許多從未了解過的事——任務時碰到了可愛的貓咪模樣的咒靈、銀座的甜品店排起了長隊、花重金提前買到了限量販售的新款游戲機、本周的漫畫更新了什麼可怕的內容……
每次悟一開口,他就會滔滔不絕地講上好久。而她只是安靜地坐著傾聽,偶爾點一下頭。
悟看到她這副模樣,皺起眉:「不要隨便出神嘛。」
「沒有出神哦。」她笑了起來,梨渦裡藏著自己都發覺不了的甜意:「只是習慣了不做聲而已。和悟少爺在一起的時候,我很少出神。」
於是,他也笑了起來,嘻嘻哈哈地圈住她的手臂,作勢要咬她的頭發玩。
這樣的生活,換成從前的她,根本無從想像。
一直被禪院家的規章所約束的自我,似乎悄然從牢籠中溜出了一角,偷嘗著青澀的愛戀。
很快,兩周一次的休息日到了。因為最近的學生失蹤案,校方十分不建議學生離開櫻霜。但禪院藍卻迫不及待地在下課後往校門前小跑去,因為她知道,五條悟一定在等自己。
可是,今日,她卻在校門口看到了另外一個人。
「藍,好久不見了。女校的生活如何?」穿著和服的禪院直哉,帶著悠閑的笑容站在校門前。他新染了頭發,發根處的那一截黑也變作了外國人一樣的金色,張揚醒目。「今天你休息吧?我是來接你的。」
禪院藍的腳步定住了。
直哉大人竟然也來了。
也對。是他送自己來的這所學校,他一直不出現,才比較奇怪呢。
「還不過來?」直哉見她一直不動,皺起了眉:「怎麼,離開禪院家久了,已經不知道什麼叫規矩了嗎?」
——所謂的規矩,就是像舊時代那樣,女人侍奉男人,跟在男人腳後跟三步的地方,隨時聽從男人的命令。
藍低下頭,心間微亂。
怎麼辦?要跟著直哉大人離開嗎?不知道是去做什麼……
而且,悟少爺該怎麼辦呢?
「藍,看來,你變得不聽話了啊。」直哉嘖了一聲,盯向藍的目光帶了一絲乖戾。他索性不再等候,快步走上前去,拉扯她的手:「跟我走。」
「不……不行!」藍的第一個反應,便是甩開他的掌心。
要是被五條悟看到了,就完蛋了吧?
藍的內心很焦灼,像是有許多螞蟻在爬。她一邊後退,一邊緊張地看著周圍,生怕五條悟忽然出現。
「什麼?」直哉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被甩開的手。
藍竟然拒絕他?
向來聽話無比,像個人偶一樣的禪院藍,竟敢甩開他的手?
直哉的臉瞬間變得陰沉起來。
「我可不想在學校門口讓你難堪,畢竟丟的是禪院家的臉。」直哉聲音沉沉地對她說:「別叫我說第三次,過來。」
就在這時,一道高挑的少年身影,忽然橫入了二人之間。未等直哉看清楚對方的面容,便有一記重拳狠狠揍在了他的臉上。
咚!
拳頭接觸皮肉的聲音,分外響亮。直哉的面孔被打歪過去,人七搖八晃,險些直直摔倒在地。
陣陣劇痛傳來,直哉捂住面頰,惱火地抬起頭:「誰?!竟敢打我?!」
下一刻,直哉愣住了——面前這個一臉不快,像是被侵犯了領地的獅子一般的人,竟然是五條悟。
他怎麼在這裡?
「誰允許你動別人的女朋友的?」五條悟相當不爽地從墨鏡下盯著他,抬手揪緊了直哉的衣領,警告道:「別用你的髒手亂拉扯藍。」
直哉怔了怔。「女……女朋友?」下一刻,他的眼睛驟然瞪圓,眼底幾乎有血絲飛出。「你說什麼?!女朋友?!」
禪院藍怎麼會是五條悟的女朋友?!
自己可是特意將他們分開了的!
一個在森嚴的女校讀書,一個在五條家生活,他們怎麼可能見上面?!
還是說,向來乖巧的藍,私底下聯系了這個家伙嗎?
「你聽不懂日本語嗎?」五條悟松開了他的領口,轉身牽住了禪院藍的手,帶她往外走去:「好了,藍,快走吧,今天想帶你去吃一家很棒的料理哦!」
「可是……」藍緊張地看著直哉,不知所措。
直哉大人竟然挨打了!這可怎麼辦?等他反應過來了,一定不會放過自己的……
「你管他干嘛?他活該。」悟嘀咕著,握緊了藍的手:「走吧!」
藍被他牽扯著,跌跌撞撞向前走去。每走幾步,她就回頭看一眼直哉。而直哉呢,一直怔怔地立在原地,像是被那一拳打成了傻瓜。
*
因為直哉挨打的緣故,今日的禪院藍一直心不在焉。無論是電影、料理,還是花店的花束,都無法讓她露出笑顏。她一直是愁眉不展的樣子。
傍晚時分,五條悟終於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了不對勁。他摸著後腦勺,古怪地擠著眉頭,問:「藍,我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
藍搖搖頭:「我知道,悟少爺是好心。」頓一頓,她擠出笑容,對悟說:「沒事的。直哉大人不會太為難我的。」
她的笑容很乖巧,但卻像即將衰敗的花一般。五條悟看著她的笑,就知道她只是在安慰自己而已。
「要不然,我再去把那個很弱的家伙揍一頓,揍到他不敢多嘴為止?」悟嘀咕著。
話音沒落,她身旁的藍就驚了一下。她手忙腳亂地擺出制止的姿勢,但一個不小心,正在下樓的她便踩空了台階——
「嘶……好痛……」藍皺著眉,跌在了悟的懷裡。
「腳扭到了?」五條悟側著彎下腰,撇起了嘴:「啊啊~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揍直哉,也不該說這些話。」
藍苦著臉靠在欄杆上,疼得說不出話來。她低頭一看,崴著的地方已經迅速腫了起來。
「我帶你去處理一下吧。」悟一副沒辦法的樣子:「咒高就在附近,硝子很擅長消除這種淤腫哦。」
「咒、咒高?」藍有些緊張:「要去那裡嗎?」那不是悟少爺的高中嗎?
「你也來看看我的學校嘛。」悟笑說著,伸出手,將藍輕松地夾在了手臂下:「好了,我帶你過去——」
*
「這樣就沒問題了。」
咒高的走廊裡,穿著制服的短發女孩查看了禪院藍的腳踝後,聲音淡淡地說:「悟,說好了的,要請我吃銀座最貴的意大利菜作為謝禮。」
「這麼獅子大開口?」五條悟咬了咬牙:「硝子,我們不是同學嗎?」
「是你說『隨便我開價的』。」家入硝子用看傻瓜的眼神看著悟。
禪院藍緊張地問:「悟少爺,是我給你添麻煩了嗎?」
「啊……沒有。只是一頓飯而已。」悟說。
「是嗎……」藍還是有些擔心。
腳踝上的扭傷已經完全好了。她也不知道家入硝子是如何辦到的,只是隨隨便便地處理了一下,腫痛便完全消失。
硝子打量著藍,眼底滿是興趣:「這就是傑所說的『引起五條悟拯救欲的女孩』吧?難怪悟這麼放在心上呢,果然很漂亮。」
藍愣了愣,臉孔紅了起來。
「禪院小姐,我有句話要提醒你——」硝子拉長了聲音,意味深長地對藍說:「這家伙不是說,一會兒要帶你回宿舍嗎?」她拿拇指指了指悟:「這個年紀的男高中生,都直接得可怕。你要小心點兒,可別被男人騙走重要的東西哦。」
「喂!」悟惱火地盯著硝子:「你說什麼呢?」
「誒?什麼意思?」藍歪過了頭。
「沒什麼,只是友情提示而已。」硝子聳了聳肩,轉身離開了。
藍眨了眨眼,轉向悟:「家入小姐的話,是什麼意思?」
五條悟笑起來:「沒什麼。她在胡說八道呢。藍,走吧?我帶你去看看我的宿舍。」說著,他微呼了口氣,把手伸進上衣的口袋裡,摸了摸今天在便利店買的東西。
悟還記得,他在便利店結賬的時候,便利店員用奇特的眼光打量了他。
也對,在汽水零食巧克力中混雜著這樣的一盒玩意兒——確實有點怪吧。
第11章
五條悟的宿舍,和普通的男高中生房間沒什麼區別。短袖襯衫揉成一團丟在地上,零食的包裝袋忘記封口,漫畫書和游戲盤凌亂碼在桌面。
這樣的房間,分毫看不出他五條家繼承人的身份。
禪院藍站在房門口,慎重地不敢踏進去,而是小心翼翼地左右張望一番。
五條悟拉住她的手,牽著她往裡走,笑著說:「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就當成你自己的房間吧,可以坐在床那邊。」說著,他就差點踩到了一塊樂高,急匆匆地抬起了腳。
房間裡沒什麼能坐的地方,唯一的椅子上堆著還沒來得及洗的衣服。禪院藍左右看了看,在床邊坐了下來。
她望向床頭櫃,那裡擺著一盒糖果,房間主人的嗜甜口味暴露無遺。
「悟少爺真的很喜歡甜的東西呢……」她低聲說著。
刺啦——
窗簾拉上的響聲從背後傳來,房間驟然一暗。禪院藍愣了愣,轉過頭去,恰好看到五條悟單膝跪在床上,從側面抱住她的模樣。
「藍,你這裡聞起來甜甜的誒。」五條悟緊緊抱著她,在她耳邊呢喃。
少年的雙臂將她箍得很緊,白色的發絲在她面頰上蹭得發癢。緊張的心跳與熱切的溫度,似乎與她融為一體。她也變得緊張起來。
這間宿舍房間密閉,黑暗,將他們與外界徹底隔絕。一種難以言明的曖昧,油然而生,像氣泡從海底破水而出。
「悟少爺……」在一片黑暗裡,禪院藍緊張地看著悟。
下一刻,一個熱切的、滿是青春期荷爾蒙的吻就附了上來。她的嘴唇被封住,無法說話,只余下溺水一般的呼吸聲。
漫畫書,糖果,干淨的襯衫,玻璃杯上的水珠,傍晚的鳥鳴,還有——五條悟的詢問聲:「可以嗎?」
這一切,融卷成了五彩的糖衣,包裹了她的意識。
隱約之間,她感覺到,他似乎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小盒子。撕開塑料包裝的聲音響起,這無機質的聲音,叫她緊張無比。
在這緊張之中,夾雜著一縷未知的恐懼。恐懼的來源,並非是近在咫尺的少年,亦或者黑暗的房間,而是過去的記憶——
「藍,要聽話哦。女人就該溫順一點,這可是古老的傳統。」
禪院直哉那狐狸一般的笑容,從漆黑一片的腦海中浮現了出來。直哉的手掌——那只時常握著咒具、染過咒靈腐臭氣味的手掌,像懲戒犯人的烙鐵一般落了下來。
直哉的耳飾很冰冷,頭發刺手。他穿在和服內的那件立領襯衫上,總有卷煙的氣味。
黑暗之中,禪院藍的眼睛陡然睜大。當五條悟那熾熱的的手伸向她、試圖觸碰她的心髒時,她忽然發出了短促的尖叫,然後狠狠推開了面前的少年。
「藍?怎麼了?」
咚的一聲響,五條悟撞到了床尾。
緊接著,房間內的燈亮了。這刺眼的燈光,似乎要將每個角落的罪惡與心虛都映亮。
五條悟站在燈的開關邊,不解地看著她,手上還拎著自己的制服。他有著肌肉的肩膀,在燈下泛著蒼白的光澤。
而禪院藍則驚恐地睜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什麼怪物。淚水從她的眼眶流下來,她喃喃道:「你……也想做那種事嗎?」
你也想做那種事嗎?
「『也』的意思是……」五條悟原本困惑的面容,慢慢冷卻了下來。「……算了。沒有什麼追究的必要。」
藍的脊背僵了一下。
她不敢抬頭,也沒有回答問題,只是沉默地哭泣著,眼淚打濕了自己的衣領。
五條悟看著她的模樣,輕嘖了一聲,把衣服穿上了。一陣窸窣輕響,制服遮去他肌肉漂亮的少年軀體。「不願意的話就算了吧。」他淡淡地說著,將窗簾拉開,又走到床邊,替禪院藍整理好了衣領。
藍攥著衣領,依舊輕輕地抽泣著。
「哭什麼?我又沒有亂來。」五條悟有些煩悶。他索性打開了窗,從抽屜裡取出一盒煙來——從追求禪院藍開始,他就沒在她面前顯示過這個習慣。但現在,他想抽。
初夏傍晚的天,沉悶的紅色,仿佛也在哭泣一般。
許久之後,禪院藍才慢慢回神。她下了床,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小聲說:「悟少爺,抱歉。我不是故意掃您的興的。」
「沒事的。這只是小事。」悟回頭,衝她露出了清爽的笑容。他彈了彈手指,一截煙灰落到了窗外的花壇裡。
看起來,五條悟好像並沒有生出芥蒂。
禪院藍微微放下了心。
但是,冥冥之中,她依舊察覺到面前的戀人,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至於是哪裡不對勁,她感受不出來。
這一天的五條悟和過去一樣,請她吃了味道甜膩的點心,然後親自送她回學校。他站在校門口衝她揮手告別的帥氣模樣,吸引了許多女孩的窺看。
禪院藍站在校門口,看著悟遠去的背影。恍惚間,只覺得這個傍晚的雲很沉,幾乎要壓到她的雙肩上來了。
*
「禪院同學,擔當教師在找你呢。」藍回到宿舍後,就有一名同班女孩來找她:「好像是你家裡的人來了吧。一個金頭發的男人……是你哥哥嗎?看起來很生氣的樣子。」
禪院藍愣了愣,一股涼意直達心底。
糟了,是直哉大人。
悟少爺為了自己打了他一拳,直哉大人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一想到這裡,禪院藍的腳步就凝固了,淡淡的恐懼徘徊在她心底。
她非常、非常、非常不想去見禪院直哉。
可是,就算在這裡拖延,也遲早會被直哉大人找到的。
「禪院同學,你快去吧。」女孩擔憂地說:「對了,今天學校有刑警來了,據說是為了調查大久保同學被害案。你的哥哥也許也是擔心這件事吧……」
禪院藍卻無心聽她的話。
她該怎麼辦?
對了,悟少爺應該還沒走遠。他一定有辦法的。
這樣想著,禪院藍取出手機,試圖給悟打電話。
*
叮鈴鈴——
電話鈴聲在游戲機廳裡響起。這鈴聲有些刺耳,但響了許久,都沒人接聽,任憑它混雜在游戲的電子音裡。
「悟,女朋友的電話哦。不接嗎?」夏油傑捧著一本書,躺在休息椅上。他瞥一眼獨自震動的手機,漫不經心說:「小心惹女朋友生氣。」
五條悟背朝著他,抱著游戲機前的椅子,專注地操縱著屏幕上的戰士。「已經不是女朋友了。」悟咬著棒棒糖,聲音有些含糊:「不接也不要緊的。」
「哈?」傑手上的書滑落下來:「你們吵架了?」
「也不是。」五條悟沒有回頭,繼續盯著光彩炫目的屏幕:「只是我被耍了而已。」
鐺鐺!戰士血條變空的提示音響起,這位英雄被魔王擊倒了。GameOver。
五條悟嘖了一聲,皺眉盯著屏幕,將棒棒糖咬出了聲響:「我簡直像個傻瓜一樣。……什麼拯救者啊,分明是被當做加害者了。」
*
禪院藍給五條悟去了四五通電話,卻沒有一次接通的。
她站在宿舍的走廊上,面頰被夜風吹得發涼。頭頂的電燈似乎有些接觸不好,光線忽閃暗滅,她的臉也在光亮和陰影中變動。
「悟少爺……不想接我的電話嗎?」她喃喃自語著,眼眶微微發紅。
她的預感似乎沒錯。好像確實有什麼東西破碎了,無法回去。
現在該怎麼辦呢?
悟少爺不會再幫忙了。她該怎麼面對直哉大人的怒火?
灰色的絕望仿佛荊棘一般盤繞在她心頭。
「禪院同學遇上什麼煩惱了嗎?」一道溫柔高雅的少女聲音響了起來。
藍側頭,望見了王陵璃華子。她迎著晚風,優雅地朝她走來,目光仿佛能舒緩人的所有恐懼和緊張:「如果你有什麼麻煩,可以向我傾訴。身為學生會長的我,一定會努力幫忙的。」
璃華子的身上,仿佛有金色的光輝閃爍著。
禪院藍看著她,再也忍不住心頭無處可去的絕望。她垂下頭,抽泣著說:「王陵同學,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少女的喃喃傾訴聲,落在了安靜的走廊裡。片刻後,王陵璃華子便聽完了來龍去脈。
「原來是這樣。因為擅自交往男友,而惹怒了家裡的長輩。而在這關鍵的時候,那位男友卻不負責任地拋下了你……」璃華子捻起藍的一縷發絲,聲音滿是慈悲:「何等的悲哀啊。」
「王陵同學,我該怎麼辦呢?」藍不知所措。
「沒事的,這種事,就交給我吧。」璃華子牽起了她的手,溫柔地微笑著:「請跟我來吧,我有一個可以讓你恢復寧靜的地方。」
璃華子的手,細膩柔軟,像青蔥的葉片。
禪院藍握緊了她的手,跟她並排向前走去。
忽然間,她的余光瞥見璃華子似乎轉過了身。緊接著,一股電擊的麻痹感便傳遍了她的身體。
意識逐漸遠去。在昏迷之前,她看到王陵璃華子優雅地站在她面前,將一個電擊器收入了口袋中。
這是……怎麼回事?
*
叮當、叮當、叮當。
奇妙的金屬碰撞聲,將禪院藍從昏迷中吵醒。
她勉強睜開眼睛。在昏暗的白色燈光下,她看到了一個巨大的水缸,還有一雙泡在水缸裡的、蒼白如幽魂的腳。
腳趾纖細,指甲齊整。這是一雙屬於少女的腳。藍愣了愣,將目光往外放去,很快看清了水缸的全貌——
一名未著寸縷的妙齡少女,正安詳地沉睡在水缸中。她海藻般的長發飄散著,仿佛溺死在花之河中的奧菲利亞。
而這少女的臉,禪院藍很眼熟,正是兩周前宣告又一名失蹤的櫻霜學院學生。
藍險些發出尖叫,但蒙在嘴上的膠帶讓她無法叫出聲。此時此刻,她才意識到自己被粗糙的麻繩捆住了雙手雙腳,像是貨物一般丟在地上。
這裡是哪裡?發生什麼事了?她將面對什麼?璃華子呢?
禪院藍聽著自己劇烈的心跳,目光四處逡巡——這是一個寬廣、幽深的地下室,僅有一盞羸弱的白熾燈照亮空間。在這仿佛墳墓的地方,有著手術台、水箱、奇奇怪怪的器械,還有……
正站在一個等身高的十字架前,用雕刻小刀敲敲打打的王陵璃華子。
剛才那叮當叮當的聲音,正是小刀發出來的金屬聲。
「禪院同學,你醒了?」璃華子微笑著轉過了身,像是可親的姐姐一般,走近了躺在地上的藍:「怎麼了,你也被這藝術的美麗所驚艷了嗎?我也是這樣覺得的。少女的身體,是最好的藝術素材。」
禪院藍瞳孔驚顫地看著她,腦袋一團亂。
一個月來,櫻霜學院不斷有學生失蹤、被害。而真正的殺手,竟然是王陵璃華子。
「我呢,一直在尋找合意的美術素材。只有完美的實物,才能激發創作的靈感。」璃華子蹲下身,用那雙細膩的、千金小姐的手,溫柔地撫摸著藍的面頰:「在看到禪院同學的第一眼,我就對你心動了。你——一定有著千百種的綻放方式。」
頓一頓,璃華子原本溫柔的面容,驟然變得陰沉起來,聲音也顯得冷酷:「可是,你卻那麼不聽話,將自己當做商品一樣,送給男人玷污。原本我想將最得意的藝術靈感施加在你身上的,可現在你已經不配了,只能拿來做練習之作。」
她說著,用小刀指向了那個一人多高、用柏木制成的十字架:「看到了那個嗎?我會把你的身體釘在上面,讓你為自己的墮落贖罪。」
藍的目光一震,身體劇烈地掙扎起來。
可是,捆著她的繩子實在太緊,她的手腕肌膚已經被摩擦出血,卻毫不見掙脫的任何痕跡。
而她身旁的璃華子,已然微笑著朝她揚起了小刀:「禪院同學,就這樣以『藝術』的形式,和我融為一體吧。」
刀鋒銳利,閃著銀亮之光,依稀帶著死神的竊笑。
禪院藍驚懼地看著小刀迫近,心頭剎時閃過許多念頭——
難道說,她的短暫的生命,就要在這裡結束了嗎?
她的一生,就是如此單薄、輕飄飄、毫無價值的嗎?
她來到這個世界、存在於此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呢?
*
地下室裡,又響起了叮叮當當的敲打聲。王陵璃華子站在十字架前,用金色的顏料為十字架上色。她陶醉地看著十字架,閉目幻想著藝術完成時的模樣。
在她身後的不遠處,身著櫻霜制服的少女,毫無聲息地躺在一片血泊中。禪院藍的脖頸被割斷了,從脖子中濺出的血,將相隔數塊地磚的地面都染黑了。
此時此刻,王陵璃華子所不知道的是,禪院藍並沒有徹底地死去。又或者說,藍的身體雖然死去了,但靈魂卻因為某個緣故,依舊停留在這殘破不堪的身體裡。
在禪院藍那雙無法合上的眼睛裡,有一只麻雀正停在地面上,啄食著她的鮮血。這只麻雀很眼熟,似乎是某個初春的早晨,她從長著鈴蘭的庭院中救回來,親自包扎、照料、放飛的那個小家伙。
「藍グヒモ,藍グヒモ,醒一醒。」麻雀啄食了她的血,歪過頭,對她說話了。「你還不能死哦。如果你死掉的話,我也會死的。」
「你是誰呢?」藍用空無的眼神盯著這只麻雀。
「我是愛意的惡魔哦。」
「愛意的惡魔……」
「沒錯。愛意的惡魔。我可以幫藍グヒモ復活。但代價是,藍グヒモ要將『愛』這種東西供奉給我,作為飼料。」
「愛……飼料?」
「沒錯。什麼樣的愛都可以。卑微的愛,熾烈的愛,充滿恨意的愛,得不到的愛。只要是對藍グヒモ的愛慕,就全部都可以。」
惡魔的聲音,滿含著蠱惑。
禪院藍那無法動彈的喉舌,給出了一個回答:「好哦。我答應你。」
惡魔高興地發出了笑聲:「那麼,交易達成。藍グヒモ,從現在開始,不擇手段地被愛吧。這就是由我賦予你的,存在的意義。」
惡魔的聲音落下後,少女那蜷縮在血泊中的手指,不著痕跡地動了動。
*
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從地下室的入口處傳來,驚動了正醉心於藝術創作的王陵璃華子。她咬了咬牙,喃喃道:「刑警來得這麼快嗎?」接著,她便丟下了手裡的刷子,拔腿往地下室的另一個門去。
搜尋燈的光照亮了地下室,三四個身穿刑警制服的人焦急地跑來。「你們,去追王陵璃華子!不能讓她逃走!」「這邊好像還有受害者,檢查現場!」
「等等……這個被害人,還活著!」
第12章
咒高宿舍,清晨。
晨光穿透玻璃,將床照成暖黃色。剛刷牙完畢的五條悟打著呵欠推開房門,頂著亂糟糟的頭發,踩著拖鞋步入了房間。
昨夜下了一場雨,窗玻璃上沾滿了水珠。一朵攀爬的朝顏花飄落在他的窗台上,蜷縮的花瓣像是受了傷的動物。
五條悟拉開書桌抽屜,看到了一直放在那裡的一封信。這是許久之前,禪院藍親自手寫的道歉信,上面有她娟秀的字跡:抱歉,我把你給我的發卡弄丟了。
五條悟皺起了眉,把抽屜重新合上了,煩躁地抓著頭發坐在了床邊。
昨天的事真是讓他心情糟透了。
原本想和藍更近一步的。現在的戀人不都是這樣的嗎?傑也會和女友出去過夜的。但藍那種反應,是完全把他當成不可信賴的可怕之人了吧。
這種態度……
和初見時沒有區別。
不由分說就把他當成不可理解的加害者,用扇自己耳光的方式木訥地道歉,好像他欺負了她一樣。
明明已經認識那麼久了,明明有了那麼多的回憶,但藍和他的距離,似乎還是很遙遠。
身為「最強的咒術師」「四百年難遇的天才」「即將繼承五條家的少主」的他,從沒想過自己會遇到這樣的事。
五條悟煩惱地嘆了口氣,張開手躺在床上。
他的手機上有三四通未接來電。他知道,那是藍想要懇求他和好。但是一想起藍對待他的態度,他就莫名地感到……不甘。
就在這時,門篤篤被敲響,外面傳來了好友傑的聲音:「悟,你起來了嗎?有刑警到學校來調查事情了。」頓一頓,傑低聲道:「真奇怪,刑警會跑到這裡來。」
*
「這個女孩,你認識嗎?」
咒高的教室內,五大三粗的中年刑警嚴肅地坐在五條悟的對面,將一張照片推到了悟的面前。
教室的門窗都合起來了,以隔絕外界對搜查的干擾,這使得這間小小的教室,就像是審訊室一般死寂。
五條悟以一種吊兒郎當的姿勢坐著,用腳勾著椅子搖晃。看見照片,他心裡嘀咕道:八成是哪個喜歡他的女孩子惹上事了吧。
以前不也有過這種事嗎?問題少女為了追求他,和別的女孩子打架鬥毆,結果驚動未成年人相談所的刑警。
他輕飄飄地把目光往照片上一瞥,隨即,他愣住了——
照片上的女孩身穿櫻霜的制服,烏發披散,臉蛋秀氣,十分眼熟。
這竟然是禪院藍的入學證件照。
「藍?」悟皺眉盯著照片。
「看來你認識我們的被害者。」刑警點了點照片,「那就長話短說吧。昨天傍晚,櫻霜女子學院發生了一起謀殺案,照片上的的這名女孩遇襲。目前,主犯王陵璃華子還在逃亡之中。」
五條悟愣住。
什麼?藍……遇襲?
刷的一聲,原本吊兒郎當的他陡然站了起來,身後的椅子哐當摔倒在地。
「怎麼回事?!她怎麼樣了?!」
「案件還不分明,但她的情況不容樂觀,目前還處於危險期中。」另一個瘦削的年輕刑警好心地說:「被割斷了喉嚨,真是不好說啊。」
五條悟的目光微震。
「為了調查主犯的動機,我們必須對當事人周圍的線索進行調查。」說著,刑警托著下巴,做出沉思的模樣:「在我們推斷的綁架時間內,禪院小姐給一個人打了三次電話求助。這個人不是家長,也不是擔當教師,而是——你,五條先生。請問,你們二位,是什麼關系?」
五條悟徹底怔住。
電……電話?
一瞬間,他的記憶倒回了昨天晚上。在將藍送回櫻霜後,他和傑去了街機廳打游戲。然後,藍的來電就響了起來。
而他呢?
「悟,女朋友的電話哦。不接嗎?
「已經不是女朋友了。不接也不要緊的。」
昨天傍晚,他與傑的對話,似乎還在耳邊回蕩。
原來,那幾通電話,並非是想要祈求和好,或者哀怨的哭泣,而是……
死亡面前的、絕望的求助。
而他呢?
卻完全無視了這幾通電話,管自己幼稚地生著悶氣,用打游戲來發泄不甘心。
當他和屏幕上的魔王戰鬥的時候,禪院藍被綁架、襲擊,然後……被割斷了喉嚨。
五條悟愣愣地站在教室裡,身體微微發寒冷。從來都悠閑從容的他,第一次知道自己也會有如此失態的時刻。
「五條先生?」刑警咳了咳:「能提供任何線索嗎?比如禪院小姐和你的關系,你們二人和主犯王陵氏是否有重合的社交網絡,存不存在情殺的可能等。」
五條悟的臉恢復了常態,人冷靜了下來:「我和她是戀人。」
「哦,果然是戀人。」刑警一副毫不意外的樣子。
「她和我說過,她在學校沒什麼朋友。那個叫王陵的女孩子,我不認識,也不明白她這樣做的理由。」悟回答。
「這樣啊。」兩個刑警面面相覷。
一番詢問,刑警們並未得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兩人起身告辭,留下五條悟獨自坐在教室內。
刑警們剛走出教室,就接到了一個電話。高大的刑警接通後,露出驚訝神色:「課長,您說什麼?不要繼續查了?」
電話那頭,傳來上司的命令聲:「牽扯到禪院家,算了吧。那不是我們該碰的事,交給禪院家自己解決就好。」
*
五條悟愣愣地坐在教室內,面色復雜無比,手緊緊攥成拳,幾乎要將袖口的布料扯爛。
片刻後,他倏忽站起,大步往外邁去,臉上是從未見過的嚴肅。
——必須去看看藍的情況。如果情況危急的話,就想辦法讓咒術師插手。
在面臨生命危險的絕境中,藍沒有想起擔當教師或者父母親人,唯一想到的人,是他。而他呢,卻完全枉顧了她的電話。
如果,當時的自己沒有因為白天的事情而心生芥蒂,沒有故意不接她的電話……是不是藍就不會遇到那樣的事了?
自己真是個不成熟的笨蛋……為什麼要那麼幼稚地鬧脾氣?
完完全全地錯過了拯救她的機會,讓她置身於危險之中。
五條悟咬緊牙關,腦內思緒翻湧。
四十分鐘後,五條悟趕到了禪院藍所在的都內醫院。
*
消毒水的味道十分刺鼻,白色的牆壁蔓延在走廊上。五條悟穿過擠擠挨挨的電梯人群,找到了安置禪院藍的緊急病房。
「藍!」他喘著氣,大步衝向病房門。
但是,下一刻,他卻被人攔住了。
「呀,這不是五條家的少主嗎?」禪院直哉滿面譏誚地橫在了五條悟的面前:「你來這裡做什麼?看望我們禪院的族人嗎?」
直哉的臉上,還有著被揍了一拳的紅腫。
「和你沒關系。」五條悟不耐煩地和他說。
「你想見藍吧?」直哉輕蔑地笑了起來:「不過,真遺憾,她不想見你。」
第13章
緊急病房裡,儀器的滴滴聲冰冷地回響著。病床上,一名戴著呼吸面具的少女安靜地沉睡。她烏發披散一枕,臉色蒼白,喉上裹著厚厚的紗布。
任誰看來,她都像是處於不能動彈的昏迷之中。但事實上,這名少女——禪院藍,正在以一種旁人無法理解的方式,在腦內與惡魔溝通。
「其實,我可以讓藍グヒモ立刻痊愈。但傷口好得太快的話,會引來人類的懷疑。所以,只能先讓藍グヒモ繼續躺在醫院裡了。」惡魔的聲音聽起來很年幼。
「你……叫什麼名字呢?」藍態度友好地問:「我總要稱呼你的名字。」
「我叫梅耶林!是男孩子。」惡魔回答。「我現在住在藍グヒモ的喉嚨裡。你能感覺得到嗎?藍グヒモ每一次說話,我都會震動翅膀。」
「感覺不到……」藍覺得很困惑。惡魔住在她那被璃華子割斷過的喉嚨裡嗎?她完全不覺得有任何異樣呢。
「沒事的,以後,藍グヒモ就會感受到我的存在的。」名為梅耶林的惡魔顯得很高興。「好了,來說說正事吧!藍グヒモ,你現在已經被確認為『梅耶林游戲』的比賽選手了,你必須以『獲得愛意』為得分點,朝著冠軍之位進發——你喜歡游戲嗎?」
藍沉思一會兒,說:「我完全沒玩過電子游戲。」
「啊~好落時的女孩子啊。」梅耶林似乎很不滿。
梅耶林為禪院藍簡單地解釋了游戲的玩法:每獲得一次他人的愛,她就能活得更久。因為她的性命原本就是問惡魔借來的,所以這些愛意,也正是她生命的燃料。
而在所有的愛之中,「無法得到的愛」所獲得的計分值是最高的。
「順帶一提,藍グヒモ隨時可以查看你在游戲中的精彩時刻。」梅耶林高興地為她展示出一副畫面:「比如這個——『游樂園傍晚的吻』。」
那是她和五條悟在游樂園約會第一次接吻時的記憶。
「干嘛突然給我看這種東西!」藍害羞起來。
但同時,她也有些好奇,因為她發現禪院直哉也擁有所謂的「精彩游戲時刻」。
在好奇的驅使下,她點開了直哉的精彩時刻——
哦,原來是直哉在櫻霜門前被揍了一拳、身體起飛、五官失控時的模樣。
禪院藍嘆了口氣,問道:「梅耶林先生為什麼要救我呢?」
梅耶林:「因為藍グヒモ救了我。所以,我會向藍グヒモ報恩。」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嘈雜的聲音。梅耶林受了驚,幻影迅速從藍的腦海內遠去了,只留下了一句聲音:「藍グヒモ,獵物來了哦。你知道該怎麼做的吧?」
咚!
一聲巨響,五條悟將禪院直哉砸到了病房的門上。他用的力氣太大了,門上活生生出現一個巨大的凹坑,直哉沿著門滑落在地,鼻下淌下一管紅色。
「滾開!我要見藍。」五條悟活動著手腕,氣勢仿佛修羅。
「五條家的人,有什麼資格來管我們禪院家的事?」直哉一把抹掉臉上的鼻血,目光妒恨地盯著他:「怎麼,是希望禪院和五條交惡嗎?」
打架的響動驚動了其他禪院族人。看到自家的少主被打了,他們急匆匆衝過來,緊張地檢查直哉的傷勢:「直哉大人,您怎麼樣了?」
這幅架勢,終於讓五條悟稍稍清醒了點。
這個叫禪院直哉的男人,好像是禪院家主的嫡子。再這和他鬧下去,恐怕會變成御三家之間的矛盾。
可惡。
換作從前那個最討厭正論的他,絕對會把這裡所有的人都揍一頓,然後扛起藍就去找硝子。至於御三家,他完全不會在意。他只會隨心所欲地做事。
但現在,他的腦海裡卻有一個聲音:成熟一點。別亂來。幼稚的事情,還沒有做夠嗎?
得罪了禪院家,只會讓藍為難。
五條悟握緊了拳頭,咬牙望向了病房的門,低聲道:「藍,等這家伙不在了,我再來看你。」說完,他就大步往樓梯的方向走去。
五條悟走了,禪院直哉緩緩從地上爬起來。他推搡開要給他擦拭鮮血的族人,嚷了聲「別煩我」,就推門進了緊急病房。
病房依舊和先前一樣安靜,重傷的少女面色蒼白地躺在病床上。
直哉想到了藍剛被收入醫院時的事——她的母親陽子看到這幅場景,面色嚇得發白,當場說:「要不然……就不治療了吧。我不想給禪院家添麻煩。死掉的話,也是沒辦法……」
但是,藍自己大概有著強烈的求生意志,用手抓住了陽子的袖口。陽子像是見到了詐屍的鬼,嚇了一跳,又同意治療了。
「哼……背叛了我,最後落得這個下場,這就是所謂的『報應』吧。」直哉輕蔑地盯著病床上的藍,聲音陰森。片刻後,他咬緊牙,額頭繃出一條青筋:「你再怎麼喜歡五條悟,他還不是和我一樣,沒能救你?你看不起我,但他和我,也沒有兩樣!」
藍的想法,真是幼稚得可笑!
她不喜歡他,每次都會露出那種木訥出神的表情。但對著五條悟,她就神色鮮活多了。
怎麼,覺得五條悟是來拯救她逃離泥沼的神嗎?
可她想錯了,五條悟也不過是個普通的男人而已。她依舊要和自己一起待在泥沼裡,這輩子都逃不出去。
就在這時,病床上的少女似乎說了什麼。她說話時,口中呼出的水霧將呼吸面罩都染白了。不過,她的聲音太輕了,直哉完全聽不清。於是,他湊近了禪院藍——
「直哉……大人……救我……」
微弱的、仿佛夢魘一般的呼喚聲,落在了直哉的耳邊。
在這句呼喚之後,沉睡中的少女,眼角旁流下了幾不可見的淚水。
禪院直哉愣住了。
他看著昏迷的禪院藍,反復確認,才肯定自己並未聽錯。
重傷的藍,確實在呼喚著他的名字,懇求他的相救。
這一刻,直哉的表情變得極為復雜。
病房裡一片死寂,床單、牆壁、窗簾,全都是刺目的白。直哉久久地盯著藍眼角的淚痕,忽然扯了扯嘴角,自嘲一般說:「什麼啊。原來,你不討厭我啊。」
他被五條悟揍得那一拳太猛,鼻子又開始流血。他沒管自己的血,任憑血滴落在地。「呼……被打就被打了吧。」直哉低聲喃喃:「那個叫王陵璃華子的女人,我肯定會把她宰了,拿她的肉去喂咒靈。」
第14章
一段時間後。
病房裡,禪院藍安安靜靜地躺在病床上,像個人偶一樣,沒有任何的聲音。隔著病房門,護士們的八卦議論聲竊竊傳來。
「聽說這孩子的媽媽,只在入院時來過一次。好可憐。」
「那個金色頭發的少年倒是經常來呢。他們兩個姓氏相同,是哥哥嗎?」
病床邊,五條悟安靜地坐著,目光專注地看著藍蒼白的面孔。他少有這麼安靜的時候,既不會坐不住地摸出手機,也不會吊兒郎當地呵欠犯困。
他是翻窗進來的,因為禪院家的族人不允許他來探視藍。這樣翻窗的行為,已經持續了很久了。每一天,他都缺席了早上的任務,這讓擔當教師夜蛾正道十分生氣。
但五條悟才不管夜蛾的怒氣,每天都丟給夏油傑一個隨便編的理由,讓傑幫忙搪塞老師,自己則趕來醫院,盯著沉睡的藍,一看就是一個上午。
「藍,抱歉,我錯了。」五條悟皺起眉,認認真真地和昏睡中的少女道歉:「我不該不接你的電話。」
這是他最後悔的事情。
一想到他因為自己幼稚的脾氣而錯過了藍的求救電話,他便十分難受。
連自己喜歡的女孩子都保護不好,他還怎麼說自己是世界最強的咒術師呢?
「等你醒來之後,我一定會請你吃非常美味的甜點。」悟托著面孔,緊緊地注視著藍,孩子氣地自言自語:「你不是總擔心甜點的價格嗎?我會老老實實地請客,讓你吃個開心的。」
只可惜,他的言語,並未得到少女任何的回復,這讓他的心情愈發復雜。
自責與不甘交織在少年的心裡,驅使著他伸手握住了禪院藍的手掌,將其貼到了自己的面頰上。
藍的手掌冰冰的,沒有往日的溫暖。他蹭了蹭她的手心,低聲喃喃:「藍,別不理我啊。你一直喜歡在和我說話的時候出神,這次也要這樣嗎?」
話雖如此,五條悟明白,這只是他任性的胡言亂語而已。禪院藍還昏迷著,不會給他任何的回答。
就在這時,藍的眼睫動了動,喉嚨裡似乎發出了什麼聲音。
五條悟愣了下,立刻抓緊她的手,將面頰湊近藍的跟前。
病床上的少女,緩緩地睜開了眼,像冰山解融一般。那長黑的羽睫下,露出了一雙略帶迷茫空洞的墨色瞳眸。
「藍!」五條悟頓時興奮起來:「你醒了嗎?」
「啊……」藍依舊躺著沒動,神識迷糊不已。
「太好了……」悟一副松了口氣的樣子。緊接著,他竟然緊緊地抱住了藍的手臂,像是寵物犬一般蹭著她。
「悟少爺?」藍用虛弱沙啞的嗓音發問。
「是我。」悟高興地說。
兩人講話的響動,驚動了外邊的醫護。一名紫發白衣、別著蝴蝶發卡的醫生推開了病房門,然後受驚道:「怎麼有人在裡面?」
醫生的名牌上,寫著她的姓氏,蝴蝶。
「快出去,沒經過家屬的允許,干嘛偷偷跑進來。」向來好脾氣、總是溫柔微笑著的蝴蝶醫師,忍不住抄起了檔案夾趕人。
五條悟愣了下,被幾個護士連推帶搡地送出了病房。哐的一聲,病房門在他跟前合攏了。
五條悟惱火地站在病房前,心底很是不快。
他竟然會被一群女人趕出房門?
而且,什麼叫做「沒經過家屬的允許,偷偷跑進去」?藍的家屬能有誰?他才是藍最喜歡的人吧?
但他也知道,醫生的檢查很要緊。於是,他老老實實地在病房外坐下來,托著面頰,像是等媽媽從試衣間出來的普通男孩。
好半晌,蝴蝶醫師才從病房裡出來,並告訴他:「病人找你。她才剛醒,狀態不好。要是有什麼不對的,立刻搖鈴叫我們。」
五條悟立刻噌的一聲站起來,進入了病房。
一股藥水的味道撲鼻而來,病房內充斥著寂靜的氣息。黑發的少女躺在床上,仍和先前一個姿勢,只是撇過頭來看了他一眼。
「藍,你不用和我說話,我知道你現在很虛弱。」五條悟擺出一副成熟的樣子,認認真真地說:「抱歉,我做錯事了。」
藍沒有說話,而是睜著那雙有些無神的眼睛,盯著他看。
「我不該和你鬧脾氣,故意不接你電話,結果害你陷入了危險。」悟非常誠懇地說。
這是他第二次和人道歉。上一次,也是和禪院藍道歉,為他折落了櫻花的花枝。
他的舌頭有些別扭,因為無法無天、人人寵愛的五條悟,根本不習慣低頭認錯的滋味。他這輩子就這麼幾次特殊,都給了禪院藍。
「沒事的。」病床上傳來了少女羸弱卻溫柔的聲音:「我沒有生氣。」
五條悟愣了愣,抬起頭。藍正溫和平靜地看著他,漆黑的眼睛像是一汪寧和的海。正如她所說,她看起來似乎完全不生氣。
「真的嗎?」五條悟的心裡有慶幸。
但下一刻,藍的話卻又叫他面色緊繃——
「我和悟少爺,原本就是不同的人,無法互相理解對方的想法,這再正常不過了。」禪院藍喃喃著,閉上了眼:「所以,沒什麼可介意的。這不是悟少爺的錯。」
她一下子說了這麼多話,顯然是累了,說完後,就不再言語,只留下五條悟愣愣地反復琢磨著她的言語。
什麼意思?他和藍是「不同的人」?他們無法互相理解對方?
為什麼要這樣說自己的戀人呢?
明明是表示理解和原諒的話,卻讓五條悟分毫輕松不起來,反倒讓他焦灼不安。
他想再追問幾句,可病床上的禪院藍,卻已經喘著氣閉眼,像是又要睡著了。
病房門被推開了,蝴蝶醫師露著笑臉進來趕人:「病人需要休養,下次再來探視吧。」
五條悟不甘地往外走,走到房門口時,扭頭對禪院藍說:「藍,我們還是戀人,對吧?」
沒有回答,病房門在他的背後合上。
*
「……就是這樣。藍說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話,什麼『無法理解』,什麼『不同的人』,然後又睡著了。」夜晚,五條悟趴在宿舍的欄杆上,和好友夏油傑一起抽煙。
夏油傑背靠著牆,看著身旁好友的煩惱模樣,不由笑了出來:「這是分手的意思吧?畢竟你做了很過分的事。」
「怎麼可能!」五條悟立刻惱火了:「怎麼可能有女孩子想和我分手?」
「怎麼不可能?」夏油傑悠長地呵了口煙氣,煙頭上閃起一圈紅:「女人是很復雜的東西,她們愛你,有時並不僅僅因為你的權勢、容貌、錢財。啊——我忘了,悟還沒談過多少戀愛呢。」
傑故作揶揄的聲音,讓悟愈發惱火了:「她怎麼可能甩我?她喜歡我喜歡的不得了!」
「悟所在意的是,她用面對加害者的態度對待你。但悟是在所有人都喜歡、敬仰、寵愛的環境裡長大的吧?你無法理解,那種一直被欺負、嘲笑、壓迫的人,到底在想些什麼。」傑將煙灰彈往了樓下。
「哈?這二者有什麼關系嗎?」悟無法理解。
「果然……」傑看著他的態度,嘆了口氣:「從淤泥中出來的人,只有同樣置身淤泥的人才能理解。」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了夜蛾正道的怒吼:「不准抽煙!煙灰都落到我頭上了!」
夏油傑和五條悟愣了愣,連忙手忙腳亂地把煙藏起來。
「沒抽——不是我們!」
第15章
「傑,我還是覺得不對勁。」
次日的中午,五條悟坐在咒術高專的長椅上,依舊在糾結著禪院藍的事情。
「藍好像變了,又好像沒變。」他咬著一個速食三明治,眯著眼睛打量腳尖前的落葉。夏日的陽光照在他的腳邊,將地磚照得發亮。「雖然她什麼都沒說,但對待我的態度,卻很奇怪。」
這幾天的早晨,他依舊去醫院探望禪院藍。藍很虛弱,沒怎麼和他說話,只是偶爾對他笑一笑。
得不到任何語言的回復,也不知道對方原諒自己與否,這讓五條悟覺得很難受。為了確信二人間的戀人關系,他彎腰親吻了病床上的少女。
禪院藍沒有躲閃他的吻,但也沒有回應他,像是不明白親吻的含義,任由悟單方面結束了這個有些野蠻的吻。
他嘗到藍的嘴唇上有藥劑膠囊味,這苦澀似乎要一直潛進他的心裡去。
「但是,藍不肯和我說話,我實在不明白她是怎麼想的。」五條悟咬了口三明治,聲音滿是少年的煩悶。
他不明白她的想法,也不敢多問。他生怕從藍的口中聽到那個回答:「我對悟少爺很失望,所以,我們分手吧。」
被藍甩掉,是他最不想見到的結果。
「嗯嗯,所以呢?」夏油傑躺在另一條長椅上,翻看著一本雜志,聲音漫不經心,滿是對好友的敷衍。
「傑,你能不能幫我去問問藍,她到底是什麼意思?」悟認真地說。
「不要。」傑直接拒絕,眼睛也不抬一下:「你們倆的事情,我不能參與。」
「可她現在不跟我講話誒!只能叫別人去問了!」悟把眉頭擠得很緊:「總不能叫硝子去問吧?她絕對會說我壞話,勸藍和我分手的!」
「硝子只是實話實說而已,悟的身上,確實有某些很爛的品質。」傑輕輕地笑了笑。這笑容相當溫和,但嘴上的話卻是在損自己的好友:「要不然,你怎麼會把事情搞成這樣?」
「我不管。」悟塞進最後一口三明治,拿出了大少爺的派頭來:「總之,傑幫我去問問,就說,我為她傷心得要死,魂不守舍,和死也沒兩樣了。你這個朋友看不下去了,想要說說情!——只要你這樣告訴藍,我就把那盤限量的游戲借你玩。」
傑愣了愣,有些無奈。
什麼「幫忙問問情況」啊,分明是想故意賣弄慘狀,以博得那位禪院小姐的憐憫。
但凄慘這樣的事,從自己的嘴裡說出來,就顯得太過可憐。唯有從第三人口中自發地說出,才會顯得真實可信,更叫人同情。
「你不怕人家喜歡上我嗎?」傑開玩笑地問。
五條悟眨了眨眼:「你可是傑,怎麼會搶我的女朋友?」
他們是最好的朋友,出生入死,並肩戰鬥,一輩子都不會背叛彼此。誰都可能打藍的主意,只有傑不可能。
「那好吧。」傑聳了聳肩,說:「不過,我可以幫你問問,但你要說話算話哦。該給我的游戲,不准拖。」
*
夏油傑到了醫院。
據說,禪院藍的身體恢復得不錯,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她時常到醫院的庭院裡看風景。
醫護們都說,她的生命力非常頑強。傷成那樣,不僅沒有死,反倒奇跡一般快速地恢復了,這大概是全身的每個細胞都用力求生的結果。
初夏的天泛著炎意,輕輕的蟬鳴落在干燥的地面上。療養區的庭院裡,高大的櫟樹向無雲的天抽展開翠綠的枝條,幾個身穿住院服的病人正在樹蔭下閑聊。
傑將手插在口袋裡,視線掃過那一排病人。在這幾個坐在輪椅上的老太太間,沒有悟那位漂亮女友的蹤跡。
啊~真是麻煩。自己干嘛接下這樁活呢?
八成還是因為悟太可憐了吧。身為摯友的自己,到底不能放著不管。
傑沿著樹蔭又往前走了幾步,這回,他在一叢繡球花前,看到了想找的人。
身著淡藍色病患制服的少女,正站在一叢繡球花出神。花是淡紫色的,將她蒼白的脖頸也映上了這種易碎顏色的光彩。
夏油傑在五條悟的手機上見過禪院藍的照相,知道她的相貌。但此時一看,她比照片上更單薄、青澀,像是小心翼翼生長在石縫裡的菟絲子。
「把花摘下來,它可就沒機會綻放了哦。」傑在她背後出聲提醒:「這種花,就是要等它在枝頭開放,才會更有意義。」
少女受了驚,回了神。她小聲說:「我沒想摘下它。」頓一頓,她的語氣肯定了些:「我也想讓它繼續待在枝頭。」
她說話的聲音很輕,這可能和她喉上裹著的那塊紗布有關。
少女說完後,便在花叢前蹲下了,像是想仔細地看看這從紫陽花。但隨即,她驚訝地「啊」了一聲,說:「這裡……小貓。」
傑歪過身子一看,花叢下趴著一只三花花色的小貓,大概兩三個月大,毛發髒兮兮、濕淋淋的,一動不動。
「啊,它死了。」傑有些遺憾。「看樣子,是誤食了投放在角落的藥物吧。」
少女皺起了眉,似乎有些不忍心。
傑心說:這可真不是什麼好的相遇。
第一次見面,就看到了一只死去的貓。在西方的傳聞裡,這是不幸的開端。
「對於這種野生的動物來說,靠近人類的領地會變得很麻煩。」傑將手塞在口袋裡,摸出一盒煙。但他看到了醫院禁止抽煙的告示,又把煙塞回去了:「野生的動物,還是該待在野外好。人類的城市,看起來再怎麼優渥,也是融不進去的。」
在淤泥裡打滾的東西,原本就有自己的活法。那些燈火輝煌的地方,看似有著名門的寵愛和權勢的憐憫,但對這些瘦弱的野貓野狗來說,卻是致命之地,稍不留神,便會令它喪生。
禪院藍聽著他的話,似懂非懂。她問:「你是誰?」
「我叫夏油。」傑說。
現在,問題來了,要不要告訴她,他是五條悟的朋友?他來這裡,是因為五條悟?
第16章
最終,夏油傑還是誠實地說了自己的身份。
「我是悟的朋友,這兩天悟精神不振,但又放心不下你,所以我代替他過來。」傑說。
要是不老實說,就顯得他有什麼企圖似的。不過,咒靈作證,他對這個女孩子完完全全沒想法,他只是想得到悟的那盤游戲帶而已。
開玩笑,他更偏好年上的女性,怎麼可能喜歡藍?他過去的戀人,不是職場白領,就是大學生,唯一一個意外,是偶遇的風俗女性。這些女性中,根本沒有禪院藍這樣的款式。
「悟少爺……精神不振?」藍蹙起了眉。
「嗯。昏昏沉沉的樣子,不知道是發燒了還是生病了,很可憐呢。」傑按照悟的要求說話,分毫沒有捉弄人的心虛。「悟向來強大,就算是任務也不會受傷,這次卻從早昏睡到晚了,真是罕見。」
藍的眼裡果然浮現出了一絲憂色:「悟少爺……這麼難過嗎?」
少女擔心的神色,叫夏油傑那狐狸似的眼睛微微愉快地眯了起來。
雖說戲弄女孩不是什麼好事,但他自覺這種程度的捉弄不算什麼。更何況,他是在幫悟的忙,這可是在做好事。
「是啊,他很難過哦,一直在擔心你是不是沒有原諒他、是不是還在對他生氣什麼的。」傑聳了聳肩:「日思夜想,就變成這樣了。」
禪院藍搖搖頭:「我沒有生他的氣。」頓了頓,她蹙起細細的眉,說:「會遇上這種事,只能責怪我自己的運氣不好。但是,悟少爺卻那麼自責……」
少女身穿病院制服的身影,在初夏的陽光下,像是將融的冰一般脆弱。她的聲音很真誠,沒有任何的作偽。
傑看著她,有些明白了悟為什麼會喜歡上這個女孩——即使遇上了這麼可怕的事,也不會怪罪任何人,只是認為自己的運氣不好。
想必她遇到了許多有苦不能說的事吧。如此,她才會變成這種遇事只能責備運氣的人。
他們咒術師,原本就是以「保護弱者」作為自己的責任。他們祓除咒靈、解救無咒力者、讓所有人都得到幸福——這就是咒術師的職責。
沉浸於職責之中的悟,很難對這樣弱勢的女孩置之不理。
「那麼,我就回去這樣告訴悟了哦?『禪院小姐完全沒生你的氣,你白生病了』。」傑眯了眯眼睛,在心底盤算著回咒高的時間。
這樣就算完成任務了吧?比想像中的輕松。
他還以為,禪院藍會對著他發一大通牢騷,拿他當傳話筒,說悟不解風情、直男頭腦、只想床上的事、粗魯爛脾氣、太幼稚任性……結果,這位禪院小姐,性情意外地很柔順。
這樣的性格,甚至讓他覺得悟和她不太合適。
自己只來了這麼點時間,就想著溜回去交差,實在有些心虛。於是,傑很體貼地說:「禪院小姐,我送你回病房吧?你好像累了。」
「謝……謝謝……」藍顯得受寵若驚。
她確實需要一個人幫自己推輪椅。雖說她的傷其實好得差不多了,但是醫生讓她少走路,因為璃華子割在她腳筋上的那幾刀委實不輕。
*
片刻後,夏油傑推著禪院藍的輪椅,出了住院樓的電梯,抵達了病房層。
輪子碾過地面,發出轱轆輕響,禪院藍低頭坐在輪椅上面,拿一塊薄毯蓋住自己的膝蓋。而夏油傑則像模像樣地推著輪椅,仿佛一個認真打工的護工。
傑從背後打量著禪院藍,心說:從後面看,這個女孩好像更瘦了點。
她的脖頸,似乎一捏就會斷。
對了,後頸處,衣領之下,這片深紅色的淤印是……
夏油傑的腳步一頓,臉上露出怔怔的神色,推著輪椅的手也停下了。
在人來人往的醫院走廊驟然停下是一件有些危險的事,很容易被其他人撞到。藍回頭輕聲問:「夏油先生,怎麼了嗎?是不是累到你了?」
「沒什麼,只是輪子卡了一下。」傑露出了溫和的笑容,繼續推著輪椅往前走。
等禪院藍一回過頭,傑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如果沒看錯的話,禪院小姐的後頸上,有一片吻痕。吻痕很深,沒有任何的褪色,像是今天早上才剛剛被人吮出來的。
要是換做五條悟,可能會覺得這是「撞到脖子出了淤青」,或者「什麼醫療儀器的治療效果」,但夏油傑很清楚,這就是吻痕。
他甚至能想像出,用怎樣的角度,然後親吻那裡多久,才可以留下這樣的痕跡。他以前的女友都不太喜歡這樣的痕跡,會抱怨位置太明顯,不好拿化妝品遮蓋。
悟這幾天都沒有來醫院,他不可能是種下這個吻痕的人。
那麼,誰是吻痕的主人?
禪院藍對此知情嗎?如果知情,那她是被迫,還是主動?那個人有沒有做比吻痕更近一步的事?悟知悉此事嗎?
沒想到,這個禪院小姐這麼不簡單。
夏油傑懷著復雜的心思,將輪椅推進了病房。
直接開口問吻痕的事,似乎有些不禮貌,於是傑委婉地說:「禪院小姐,你的後頸上,好像有什麼蟲子留下的傷口呢。」
藍愣了愣,面色即刻變得蒼白。她立刻伸手遮住了自己的後頸,低下了頭,既不說話,也不回答。
——這是直哉大人留下的痕跡。
今天早上,禪院直哉來了。不過,奇妙的是,一向毫無耐心、粗魯直接的他,這次竟然安靜地在她病床邊坐下,給她削了個蘋果。
說來好笑,直哉說,這是他第一次給人削蘋果,叫禪院藍要永遠記得他的恩德。
他的蘋果削得很難看,幾乎只剩下一個核。藍看著蘋果核,有些為難,直哉生氣了,便在她的後頸上留下了這個痕跡。
不過,除此外,他什麼都沒做。
「好好養傷,別惦記五條悟了,他早就忘記你了。」留下這句話後,直哉就管自己走了。想必,是去找其他的女人喝酒了吧。
一想起直哉的事,藍的眼睛便有些酸澀。那是他永遠也不能背叛、永遠也無法逃脫的人,像黑暗的陰雲,偏偏這陰雲偶爾還會救她,叫她沒法徹底恨他。
她垂著頭,不言不語,只是眼眶微微發紅。
夏油傑看著這副模樣,心底直覺性地猜到了謎底:「你是被強迫的嗎?」
——這句話,不可謂不跳躍。
前一句還是在說「蟲子咬的傷」,後一句就變成「你是被強迫的嗎」。任誰來聽,都會覺得毫無關系。
但禪院藍刷的一下抬起了頭,顫抖著嘴唇,有些驚恐地看著他:「夏油先生……你……你怎麼知道的……」
夏油傑心說:這還不好猜?眼睛紅成這樣,能是自願的?
他還沒說話,少女已經緊張地拽住了他的衣袖,懇求道:「求你了,不要告訴悟少爺。」說著,她那烏黑的眼珠裡,便滾下大顆大顆的眼淚來。
隔著衣袖,傑感到她那瘦削的手在不停地發抖。
他微微嘆了口氣,說:「放心,我不會告訴悟的。」——就悟那種不成熟的性子,要是知道了這種事,指不准做出什麼事來。
而且,沒有哪個被欺負過的女孩子,會想讓心愛的男人知道自己屈辱的過去。誰不想展示純潔干淨的一面?
「所以,你遇到什麼事了?」傑問。
她沒法告訴悟,那只能讓他來解決了。
放著不管,總不是事。
他現在正是那種愛多管閑事的年紀呢。也許等將來的哪一天,命運的挫折降臨之時,他才會改掉這種自負的性格吧。
禪院藍搖搖頭,說:「請您不要多問了。」
「那可不是我的作風。」傑笑了起來。「我們咒術師,就是為了保護弱者而存在的。」
可即使如此,禪院藍卻依舊很執著地拒絕,她甚至說:「夏油先生,你會死的。」
這種天真的話,讓夏油忍不住笑出了聲,眼角甚至有了眼淚:「這位小小姐,請不要隨便看輕我哦。」
他是數一數二的咒術師,與五條悟並稱「最強」。就連咒靈都能搞定,更何況是作惡的人類?
「可是——」藍垂著眉心,無法認同。
夏油,這個姓氏不屬於御三家。換而言之,夏油傑沒有任何的權勢,更無法與這龐大的御三家作對。
而直哉呢,他是禪院家的嫡子,也是最有可能繼承家業的當主之子。就算是為了保護禪院家的名聲,禪院族人也不允許這種醜陋的事泄露出去。
她不知道夏油先生到底有多厲害,她只知道,禪院家很可怕。
最終,禪院藍決定沉默。
無論夏油傑再如何問,她也不言不語。漫長的時間過去,她只說了一句話:「夏油先生答應了我的,不能將這件事告訴悟少爺。」
夏油傑無可奈何。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傑說。「如果你需要幫助,可以找我。當然,我不會告訴悟的。」
藍胡亂地點了點頭。
傑想起她方才的反應,怕她不放心,主動伸出了小拇指:「來,拉鉤吧。女孩子不是喜歡這樣做約定嗎?」他從前的女友,就愛讓他這樣承諾他會愛她到永遠。
結果呢,女友搬了個家,從東京搬到了大阪,二人直接再沒聯系了。
這種承諾,還真是不可靠啊,只能算是哄女人的小伎倆了。
藍看了看傑,又看了看他的小指,猶豫著伸出了手,和他勾上了手指。
「那麼,就這樣說定了。」
第17章
「總之,禪院小姐完全沒生你的氣。悟,你就放心吧。」
回到咒術高專的夏油傑,如此勸慰自己的好友。
五條悟靠著教室的窗台坐著,玻璃上倒出他有些煩躁的面色。「真的嗎?」他拿出手機,翻看自己的信息。這幾天,他天天給禪院藍發郵件,但一條回復也沒得到。「依你看,她有沒有說謊的可能性?其實早就不喜歡我了,只是害怕我生氣,才拖著不說而已。」
傑露出思忖之色:「這可不好說呢。那位小小姐,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擁有分手的主動權吧。換而言之,在那種環境下長大的女孩,本身對世界的認知就是不健全的。」
那種逆來順受的女孩,永遠不會主動拒絕,只會柔順地接受一切命運施加的不公。傑敢保證,悟和她交往時,也沒征求過她的同意,只是自說自話地宣告「你是我的女朋友了」。
「你在說什麼啊?我怎麼聽不懂。」悟皺起了眉。
什麼「不健全」「主動權」——這種好像辯論一樣的東西是怎麼回事啊?
傑看著悟煩惱的臉,苦笑起來:「悟,實話實說,我覺得你們兩個不合適。」
禪院藍和五條悟根本沒辦法互相理解處境嘛。
「哈?!你說什麼!」五條悟一下子不高興地站了起來,身影長長地投在地上,面色凶巴巴的:「傑,就算你是我的朋友,也不能這樣胡說八道。」
「是、是,我明白了。」傑聳肩,拿悟沒辦法。
悟就是這樣,任性勁上來的時候,誰勸都不好使。他認定的事,根本不可能被別人扭轉想法。
就在這時,傑的手機響了起來。傑看了看屏幕,露出了笑容:「啊,是女朋友的電話。悟,我出去接個電話喲。」
說著,他就將手插在口袋裡,慢悠悠地朝走廊去了。一邊走,他一邊溫和地應承著女友的話:「嗯嗯……來周的晚上6點,在品川附近的天橋見面嗎?可以啊。想去哪裡?事先說好,我不能喝酒哦。」
五條悟看著他的背影,心底惱火更甚了。
女朋友?他也有啊。傑在得意什麼呢。
*
醫院,病房裡。
禪院直哉坐在病床邊,一手持水果刀,一手持蘋果,正皺眉削著蘋果。
他顯然沒什麼耐心,每一刀都要削掉不少蘋果肉。但即使如此,他還在輕嘖著繼續削皮,仿佛在進行一項修習。
終於,他削好了一個蘋果,將其遞給了病床上的少女,語氣像是施加恩典一般:「藍,吃吧。這可是我親手削的。」
禪院藍沉默地接過了蘋果,卻沒有吃,而是偷偷用目光往直哉身上瞄。
「看什麼?」直哉挑眉。
藍搖了搖頭:「沒什麼。」她老實地低下頭,安靜地、小口小口地吃蘋果,吃相很秀氣。
但直哉知道,她肯定是有什麼疑問,只是她生性內向,不會說出來罷了。
「你想問我為什麼把頭發染回黑色了?」直哉的眉頭挑得更高。
的確,這就是禪院藍的心頭疑問。
今天直哉進病房時,她就發現了。這位從來以流裡流氣的不良少年形像示人的少主,竟然把自己常年染金的頭發又染回了原本的黑色。
沒了那頭顯眼得像是外國人的金發,現在的直哉,雖然依舊戴著耳釘,但卻有了禪院族人的味道。
「哼……你可別誤會,我不是因為你而染的頭發。」直哉懶洋洋地說:「父親說了,讓我做『炳』的首領。為了讓父親安心,我才把頭發弄回來的。」
「炳」是禪院一族內部的護衛組織,只有精銳才能進入。沒什麼建樹的直哉竟然直接當上了炳的首領,只能說他的嫡出的血脈起了相當大的作用。
不過,更叫禪院藍感到奇異的,還是直哉接受這份工作的舉動。
直哉從來都是那種標准的紈绔少爺,正事不愛干,游手好閑第一名。喝酒戀愛柏青哥打牌老虎機一樣不漏,他那從小被逼著練的一手鋼琴,也荒廢很久了。
他竟然願意干點活了?這是為什麼?
「恭喜您,直哉大人。」禪院藍低聲祝賀他。
「現在說恭喜還太早呢。」直哉低哼道:「我遲早會成為第二十七代的禪院家主,等那個時候,你就是家主的女人。……怎麼樣?是不是很期待?」
他的語氣相當自傲。
藍看著他,有些想像不出他真的成為禪院家主的模樣。
直哉笑了一會兒,又變得懶散下來。他看了看桌面上的治療檔案,說:「你快出院了吧?櫻霜那裡,我叫人幫你辦了休學。等出院後,就回家去吧。」
回家。
這個詞語,讓禪院藍的頭顱低垂了下來,目光輕顫。
她又要回到禪院家了嗎?
那個地方,也能稱之為「家」嗎?
她不想回去。哪怕母親和弟弟在那裡,她也無法對那裡產生任何的留戀。
她寧可躺在醫院裡,也不想再回到那個監牢般的地方。
「藍?你怎麼不說話?」直哉對她的反應很不滿:「怎麼,難道你不想回去?放心吧,我現在可是炳的首領,那個叫陽子的娼妓想要動你,還要過問我的意思。」
直哉罵得很難聽,分毫沒有大族少爺的教養。藍緊張地看了看周圍,生怕被別人聽到。
「等你出院的那天,我會叫人來接你的。」留下這句話後,直哉就走了。
病房安靜下來,藍攥著拳,心底反復思忖著該怎麼辦。
忽然間,一個人影闖入了她的腦海——那是個扎著黑色長發、有著細長眼睛,仿佛狐狸一般的少年。
夏油傑說過,如果需要幫助,就可以找他。他是最強的,哪怕是御三家,他也不怕。他還給她留了電話,只是她從沒試著聯絡過。
禪院藍目光輕顫,片刻後,她猶豫著拿起手機,撥通了電話。
「小小姐,你終於聯系我了。」電話那頭,夏油傑的聲音很悠閑。他在看書,手機邊有書頁翻動和冰塊落入咖啡杯的聲音。
藍猶豫一下,小聲地說:「夏油先生,您可以……救救我嗎?」
*
一晃眼,就到了禪院藍出院的日子。
夏日的傍晚,蟬鳴聒噪,金紅的夕陽仿佛彌漫著不祥。
禪院藍換上了櫻霜的校服,提著一個小小的行李箱,坐上了禪院家汽車的後座。
一進車廂,藍就嗅聞到了強烈的汽車香水味,這氣味讓她反胃。
禪院直哉坐在後座的另一側,正拿額頭抵著前座,用一種放肆的姿勢看著她。
「藍,回家了哦。」直哉勾起了唇角,原本就挑起的眼角愈發上揚了,這讓他看起來像是某種擅長幻化出漂亮皮囊來騙人的妖物。
藍點了點頭,安靜地坐在後座上。
車輛啟動了,醫院逐漸從車窗的倒影裡遠去。
因為有司機在,直哉沒有太放肆,只是默不作聲地把手勾在了藍的腰上。
藍沒有躲閃,承受著他的親昵。
車過半程,藍忽然抬頭,有些生硬地說:「直哉大人,您還記得銀台的公館嗎?」
「那不是我中學時住過的地方嗎?怎麼了?」直哉的目光漫無目的地四處逡巡。
藍所說的地方,是禪院家名下的一棟別墅,在靠近品川的方向。很久以前,直哉曾試過就讀貴族初中,並在別墅裡居住了一小段時間。藍也隨著母親,造訪過那個地方。
但後來,直哉接受了禪院家的家傳教育,不再繼續普通人的學業,他就搬離了那裡。
「我忽然想起,銀台的公館裡,有一架鋼琴……」藍望向窗外,聲音飄飄忽忽的:「那個時候,直哉大人彈過《月光》。」
直哉愣了下。
連他自己都忘記這件事了。
從前的他是學過鋼琴的,他的休息室裡還有一架有些壞了的陳年鋼琴。畢竟再怎麼說,他也是家主的兒子。
只是後來的他,懶得學這種沒有用的東西罷了。他是嫡子,天生咒力又強,身份和實力擺在那裡,根本不需要這種花邊的玩意兒。
「怎麼,想聽嗎?」直哉似乎心情很好:「那在回家之前,先去一趟銀台的公館吧。要是天色晚了,就在那裡過夜好了。」
過夜。
直哉打的什麼主意,真是清晰了然。
司機沉默地轉了方向,朝著銀台公館去了。
不過半個小時,他們就抵達了目的地。
司機先下車,為自家的少主拉開了門。直哉伸著懶腰鑽出來,打了個呵欠,又去牽坐在後座的藍。「藍,今晚這裡可只有我們兩人哦。」他笑嘻嘻地說。
禪院藍木訥地低下頭,沒有說話。
橫在二人眼前的,是一棟氣派的西洋風格別墅。在附近的超高公寓樓包圍圈裡,這棟有著獨立圍牆、厚重綠樹的別墅,顯得格格不入,透著金錢的任性氣息。
但禪院藍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面前的公館上。她攥著手,手心汗津津的,緊張得發抖。
和夏油先生約好的時間,就要到了。
夏油先生真的會如電話中約定的那樣,來幫助她嗎?
還是說,那只是少年人一時意氣的漂亮話呢?
禪院藍盯著自己的指尖,一顆心七上八下。
就在這時,公館的一側轟然響起一聲爆炸巨響,氣浪衝上了天,幾乎要將漸晚的深藍色夜幕都吹出一道白亮的缺口。
「怎麼回事?!」
「保護直哉大人!」
禪院家的僕人們緊張起來,連連撲到了直哉的身旁。而直哉被這陣帶著沙塵的氣浪衝得有些站不穩,眼睛也睜不開,他惱火地喊道:「搞什麼?」
在僕人們的咳嗽聲裡,氣浪漸漸散去。他們納悶地查看四周:「不像是詛咒師干的,也沒有咒靈的氣息。是瓦斯爆炸嗎?」
禪院直哉皺了皺眉,忽然有了個不妙的猜測。
他回過頭,發現一直跟在身後的禪院藍不見了。少女剛才所立的地方,只留下了一方白色的手帕。
第18章
品川車站附近的小巷子裡,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在夜色中響起。
禪院藍扶著牆,好一會兒才從咳嗽中平復過來。剛才那陣煙霧,讓她的嗓子難受極了。
「小小姐,你還好吧?」夏油傑站在巷口,無奈地將一根煙丟在地上,用鞋踩熄:「我沒想到,那種障眼法煙霧會刺激到你的喉嚨……」
「比起那個……」藍不再咳嗽,但臉上滿是慌亂:「為什麼夏油先生要帶我來這裡?我們在電話裡商量的明明不是這樣的!」
在上周那個電話裡,她請求夏油傑的幫忙。具體的行動方案,是讓傑把她擊傷到必須再度入院的程度,再假裝是詛咒師所為。這樣一來,她就不用再回禪院家了,可以繼續待在醫院裡。
可夏油先生他——他竟然直接趁著煙霧,將她擄走了!
這樣一來可如何是好?等直哉大人找到她,一切就完蛋了。他會和她一一算賬:欺騙直哉、說她想聽《月光》的賬;偷偷跑走、背叛直哉的賬;和夏油傑待在一起的賬……
到時候,夏油先生也會被遷怒的!
想到這裡,禪院藍的面色發白,心底後悔不已。
「怕什麼?我會帶你出來,當然是做好了准備。」夏油傑笑眯眯地說:「你的方案,並不能解決問題。就算能逃回醫院,難道你要在醫院住一輩子嗎?」
藍沉默了。
確實,她不可能在醫院待一輩子。但是除此以外,她不敢做任何事。從禪院家逃走,這是她想也不敢想的事。
「我認識一些地下商會的人,他們在出售身份的證明。」傑拋了拋手裡的打火機,輕松地說:「到時候,我幫你准備一個新的身份,以後,你就不是禪院藍了。這樣一來,任憑御三家如何搜索,也找不到你的蹤跡。」
聞言,禪院藍輕輕睜大了眼睛。
還能……這樣?
「真的……不會被找到嗎?」藍有些狐疑。「那可是禪院家……」
「不會被找到的。」傑很篤定,語氣也輕松,「放心吧。」
他的話語,撫慰了禪院藍。她低下頭,心輕輕地跳快了幾拍。
她真的可以……離開禪院家嗎?這樣毫無征兆、突如其來地離開?為什麼,她的心裡並沒有任何的踏實感呢?
就在這時,巷口傳來一道尖銳憤怒的女聲:「傑!你竟敢騙我?」
藍和傑都愣了下。兩人抬頭,發現一個上班族打扮的女性正怒氣衝衝地站在巷口——是傑的女友。
女人踩著高跟鞋,大踏步走進來,拿手指指向傑的鼻子:「你不是說,你是有緊急的工作,才爽我的約的嗎?這又是怎麼回事?這個女孩,就是你的『工作』?」
面對女人的憤怒,傑尷尬地說:「佐和子,你聽我說,她確實是和工作有關……」
「少騙人了!」名為佐和子的女人愈發憤怒,「每一次約會,你都會說『工作』『工作』,然後丟下我不管。因為你說去遲了就會有人受傷,我才一直容忍著你。沒想到,這根本就是你的騙術!你只是去和別的女孩子約會而已!」
禪院藍眨了眨眼,終於意識到自己被當成了第三者。
她想解釋,但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她從沒遇見過這樣的事。
佐和子拿食指點著傑的鼻子,發了好一會兒的火,然後氣衝衝地說:「我們分手了,就這樣吧!」緊接著,她便轉身離開了。
巷子裡恢復了一片寂靜,仿佛佐和子沒來過似的。
禪院藍擔心地看向夏油傑,小聲說:「夏油先生,你去追一下她吧。解釋解釋的話,應該可以說清。」
傑嘆了一聲,揉著眉頭說:「算了,也是該分手的時候。我和她不怎麼適合。」
藍愣了愣:「這樣不要緊嗎?」
「不要緊。」傑很自在,並沒有任何分手的難過:「這個世界上,原本就有很多人無法保持長期的關系。佐和子不喜歡總是爽約的男人,恰好我又不得不爽約,我和她並不合適。」
藍疑惑:「『不得不爽約』的意思是……」
「是因為任務哦。」傑笑眯眯的,眼睛如狐狸:「咒靈忽然出來作亂,我總不能放著不管,跑去約會吧?那可是會死人的東西。——我說過的,我們咒術師,就是為了拯救弱者而存在的。」
在咒術師的職責面前,戀人也好,愛情也好,都變得不重要了。這就是現在的少年夏油傑的想法。
「反倒是你,抱歉啊,被佐和子牽扯進來了。」傑望著前女友離開的方向,有些無奈地聳肩:「她就是這麼暴脾氣。這一點上,我們也很不搭呢。」
藍搖頭,示意自己沒事。她看了看巷子外頭,小聲地問:「現在該怎麼辦呢?」
傑思考片刻:「辦新的身份,需要做些准備。這段時間,你就先住在我家吧。」
「什、什麼?!」藍的臉立刻漲紅起來:「不能那樣……」
「我住咒高宿舍,不住家裡。」傑立刻看出她在想什麼。「而且,我的父親和母親長期外出,目前都不會回家住。」
禪院藍咬了咬嘴唇,還是猶豫。在她心裡,這是相當給人添麻煩的做法。
但是,傑卻已經拍了拍她的肩,說:「走吧?」
*
吱呀一聲,公寓樓的門被推開,夏油傑打開了電燈開關。
禪院藍小心翼翼地站在走廊上,不敢踏進去。
傑將更換的拖鞋放在地毯處,慢悠悠提醒說:「一直站在外面,會讓鄰居感到困擾。也許一會兒,他們就去找大樓管理員告狀了噢。」
聞言,禪院藍縮了一下,老老實實地進了房間,換了鞋子。
傑關上門,心底說聲「果然」。比起勸她接受某事,還是直接用「會給人帶來麻煩」的道德感來威脅她比較有用。
這是一間普通的公寓,二室的格局,適合一家人居住。屋內有些雜亂,沙發上丟著沒折疊的衣服,既有成年男子的西裝,也有家庭主婦的長裙。
「房租一直是我出錢,但不知道為什麼,爸爸和媽媽反倒不愛住在這裡,更喜歡鄉下的老家。」傑隨便拎起櫃子上的合影相框看了看:「大概,他們不喜歡『咒術師』這個身份吧。」
傑放下相框,推開臥室的房門:「小小姐,今天你就住這裡吧。雖說是我的臥室,但已經有半年以上沒住過了,你可以放心睡,不會有臭男人的味道的。」
他這種自嘲揶揄的說法,讓藍放松了心情:「我才沒有嫌棄夏油先生的意思。」
「浴室就在旁邊,食物的話,只有速食餅干之類的。想吃新鮮的東西,得打電話叫外賣。」傑在沙發上坐下來,拿起一張餐飲店的廣告單,問道:「你喜歡吃什麼?披薩?炸雞?你應該不是那種喜歡減肥的人吧。」
禪院藍眨了眨眼,低聲說:「餅干就可以了。」
傑失笑,像是有些無奈:「別這麼可憐巴巴的樣子。我和禪院家的人可不一樣。」
最終,他叫了兩份烏冬面的外賣。因為店鋪很近的緣故,店員很快就將面送來了。
「呀,今天你在家啊?」送烏冬面的是個一頭金發、眉毛粗粗的少年,看起來無精打采的,胸前的名牌上寫著「我妻善逸」的大名。因為常在附近送外賣的緣故,他對夏油家這一帶很熟悉。
傑敷衍地點頭,接過了烏冬面。
就在這時,送餐的少年敏銳地看到客廳內坐著一個少女。他立刻眼睛一亮,整個人精神起來:「有女孩子?!還是可愛的女孩子?!傑,他是你女朋友嗎?不是的話可以和我結婚嗎?」
傑:……
「你誤會了。」傑尷尬地說著,又催他離開,然後合上了門。
禪院藍坐在沙發上,慎重地問:「出什麼事了嗎?」
「沒事。」傑把面盒遞給她,笑眯眯地說:「吃吧?不用客氣,我請客。我們咒術師的薪水可是很高的哦。」
藍確實有些餓了。她道了謝,猶猶豫豫地接過了裝有涼面的面盒。當她打開盒蓋時,眼睛都亮堂起來了。
傑看著她,心底感到了一絲滿足。
這就是身為咒術師的好處吧?每次解救了弱者,他都能強烈地感受到「大義」的存在。他的努力、他的生命,全部都是有意義的。他被某些人不斷地需要著。
就在這時,傑的電話響起來了。他低頭一看,是好友五條悟的電話。
「我接個電話。」和藍如此說了聲後,他就走向了陽台,又特意將玻璃門合攏。然後,他才按下了接聽鍵:「悟,怎麼了?」
「傑,你在和女人待在一起嗎?」電話那頭,悟的聲音吵吵嚷嚷的:「我記得,你今天晚上要去品川車站那邊和女朋友約會……」
傑掃了一眼客廳裡正在吃烏冬面的禪院藍,笑著說:「是啊,我正和女人待在一起,怎麼了?」
五條悟咬牙切齒地說:「我剛剛得到消息,藍她被人綁架,失蹤了!就在禪院族人的眼皮子底下失蹤的!」
夏油傑眨了眨眼,驚訝地說:「啊,怎麼會這樣呢?發生什麼事了?」
第19章
哢噠,陽台的玻璃門合攏了,夏油傑拿著手機回了客廳。
「有人找夏油先生嗎?」禪院藍放下筷子,緊張地問。
「差不多吧,是學校的擔當教師。一會兒,我就回咒高了。」傑環顧四周,語氣坦蕩:「放心,附近有我的咒靈,會遮蓋你的氣息。這樣一來,禪院家的人就感知不到你了。」
藍點了點頭,說「謝謝」。
「把你一個女孩子獨自留在這裡,著實有些不周到。」傑笑著說:「不過,如果我留下來,可能更不周到。你應該不喜歡和男性相處吧?」
藍愣了愣,慢慢低下頭,沒有說話。
她確實對陌生的男性感到戒備,但像夏油先生這樣散發著善意的人,她不討厭。
「好了,我要走了,學校那邊有任務。」傑說著,就推門出去了。臨走之前,還不忘叮囑道:「家裡的東西隨便你用,餓了就叫外賣,錢在沙發邊的抽屜裡。明天早上的十點,我會回來看看。」
哐當——門合攏了。
二十分鐘後,夏油傑的聲音出現在了咒術高專的入口餐道上。夜風蕭瑟,五條悟正滿面煩躁地在那裡徘徊來去。
「傑,你總算來了!快點代替我去夜蛾老師那裡接任務!」悟的語氣有些焦躁:「我得趕緊去找藍。那家伙,到底怎麼回事……」
夏油傑看著他著急的樣子,側頭問:「你有沒有想過,也許那位禪院家的小小姐,並不是被綁架,而是自己想離開禪院家?」
「自己想離開?」悟愣住。
「難道你沒發現嗎?她和禪院家,好像不太對付。」傑悠悠地提醒。
這番話,讓悟沉默了。片刻後,悟攥緊了拳頭,說:「不管如何,我都必須去救她。同樣的事情,絕對不能再發生第二回 了。」
說完,悟就腳步飛快地朝外走去,留下夏油傑一人站在石階上。一陣夜風吹來,他散落的黑發慢慢晃動著。「真是任性的人。」他看著悟的背影,嘆了口氣。
*
離開咒高後,五條悟便趕到了銀台公館附近。
據說,禪院藍就是在這附近被綁架的。
藍被綁架後,直哉便直接上五條家要人,口口聲聲稱,一定是五條家的少主綁走了禪院藍。也正是因此,悟才會那麼快的知道藍失蹤的消息。
五條家當然不會認,將直哉趕出去了。這件事驚動了禪院家的當主,當主很生氣,覺得直哉丟了禪院家的顏面,將他抓回去了。
夜色沉沉,富人區的街道上空空蕩蕩,只有一輛汽車打著燈駛過馬路。五條悟在公館高高的圍牆外來回踱步,試圖尋找線索,心底卻徘徊著傑的話。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那位禪院家的小小姐,並不是被綁架,而是自己想離開禪院家?」
初見時,藍的母親尖聲逼迫女兒道歉;再見時,百合對她痛恨非常;第三次見面,直哉對她頤指氣使。
這樣的藍,也許並不喜歡禪院家。但是,沒有父親和經濟來源、咒力微弱的她,根本沒有逃離現況的方法。
而且,他們吵架的那個傍晚——
「你……也想做那種事嗎?」在他的宿舍裡,藍驚恐地詢問悟。
搞不好,禪院家有男孩子一直在欺負她。
誰?直哉嗎?
可惡!他該早點發現的。
五條悟攥緊了拳,手上青筋浮起。
這一回,他必須找到藍,然後告訴她: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會幫她。他想做她的拯救者,這一點,從未改變過。
可惜的是,五條悟並未找到什麼線索。他花費了一個晚上,在附近搜尋嫌犯的痕跡,又特地去禪院家裝模作樣地打聽,卻未發現任何殘穢,也沒有找到藍的蹤影。
天快亮時,他有些累了,便躺在公共長椅上,入睡。
不知過了多久,他被一個女聲吵醒:「哈,你不是傑那個朋友嘛?怎麼,在這等我,是他想和好了,特地派你過來說情?」
悟不耐煩地睜開眼,看到了一個做上班族打扮的女性。她拎著便當盒和手提包,看模樣,像是要去電車站通勤。悟思索了好一陣,才想起來她是傑最新交的女友,叫佐和子。
佐和子抱起手臂,一副傲氣的樣子:「你回去告訴傑吧,我已經想好了,絕不會復合。就衝他昨天晚上放了我的鴿子,跑去約會別的女生這件事……」
「哦哦哦……」悟抓了下微亂的頭發,長腿一邁,輕巧地從椅子上翻下來,很沒把做佐和子的話當回事。
但佐和子顯然很憤怒,還在不停地說:「先前答應得好好的,昨天晚上來陪我,結果到頭來還是爽約了!」
聽到「昨天晚上」這個詞,五條悟忽然愣住了。
昨天晚上?可昨天晚上,傑不是在和女友約會嗎?如果他放了佐和子的鴿子,那他在干什麼?他為什麼要欺騙自己?
五條悟一下子皺起了眉,對佐和子說:「喂,發生什麼了?仔細告訴我!」
佐和子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小聲說:「行,行吧……」
*
十點過四十分的時候,夏油傑推開了自己家的門。
一進門,他就愣住了。因為家裡的場景,大變模樣。
他出門前,屋內略顯雜亂,沙發上堆滿沒有折疊的衣服,廚房紙巾、吸塵器、碗碟也隨隨便便地放著。
但現在,家裡變得井井有條,十分干淨。
「因為不好意思接受夏油先生的幫忙,所以我就簡單做了點家務。」禪院藍從廚房裡探出頭,聲音拘謹。她像模像樣地系著條圍裙,制服的袖口卷得很高,頭發也扎了起來:「圍裙是在客廳拿的,應該可以用吧?」
她這幅打扮,讓傑微微愣了下。旋即,他笑起來:「沒必要這麼客氣。」
不過,這種有人打掃房間的感覺好像也不賴。
傑脫了鞋,合上了門:「我遲到了四十分鐘,你生氣嗎?抱歉,任務太麻煩了,這次遇到的咒靈很狡猾,所以一直拖到現在。」
藍搖了搖頭:「我怎麼會生氣呢?夏油先生可是在保護別人。」
「你和佐和子,可真是完全不同的人。她就沒法忍受我這種行為。」傑喃喃著閉上眼,靠在沙發上,睡意立刻湧了上來。
一個晚上都在任務,他確實有些累了。但咒術師是不能喊累的,哪怕重傷,也要爬起來繼續保護別人。
世界變得安靜了。禪院藍躡手躡腳地走到沙發邊,看著夏油傑睡覺的模樣,想著把窗簾拉上,遮一遮光。誰知道她一扯窗簾,傑就直接醒了過來,身旁還出來了個咒靈。
那咒靈看著像龍,怪可怕的,正斯哈斯哈朝藍吐氣。藍嚇了一跳,緊緊貼著牆壁站。
傑一看是她在身旁,立刻將咒靈收回去,無奈地說:「有點累糊塗了,還以為身旁是什麼敵人,原來是你。」
藍低頭道歉:「抱歉,吵醒夏油先生了。」
「沒事,現在也清醒了。」傑呼了口氣,拿起桌子上的一瓶飲料往喉嚨裡倒。
「咒術師的工作一直這麼忙嗎?」藍好奇地問。
「是啊。」
「可是,咒靈是無法消滅干淨的吧?會不會有兩個地方同時出現咒靈的情況呢?」
「當然會。」
「那時候,夏油先生該怎麼辦?」藍替他苦惱起來:「放棄其中一個嗎?」
傑愣了愣,低聲喃喃道:「電車難題嗎?」頓一頓,他忽然開懷地笑道:「放心,我誰都不會放棄,兩邊的人都會救。只要祓除咒靈的速度夠快的話,就能解決了。」
他這種自信的態度,讓藍也被感染了。
門外忽然響起了敲門聲,藍看向門口:「啊,應該是送烏冬面的我妻先生來了。」說完,她就小步跑向了門口。
然而,沙發上的傑卻皺起了眉,因為他感受到了一絲不對勁的咒力氣息:「藍,等等……」
來不及了。禪院藍已經打開了門。
門外,五條悟高大的身影矗立在那裡。他將手插在口袋,面色微沉,目光冷冷地從墨鏡後望過來,整個人都彌漫著可怕的氣息,像是來尋仇的殺手一般。
禪院藍愣住了:「悟……悟少爺?」
五條悟的目光躍過藍的肩頭,望到了沙發上的夏油傑身上。在看清夏油傑的那一刻,他的面色驟然變得可怕,仿佛醞釀著一場風暴。而那雙藍色的眼睛,則像是最深不可測的旋渦。
「傑……」悟咬牙切齒地推開了藍,大步向屋內走去。
「悟,你聽我說……」傑站了起來。
但五條悟壓根不給他解釋的機會。只見悟拽緊了傑的領口,抬起拳頭,重重地往他腹部錘去,滿面都是怒火:「傑!!為什麼綁架她?!」
悟的拳頭毫不留情,傑也惱火了,用手臂去格擋他:「你冷靜點!悟!」但到底猝不及防,傑的身體被狠狠揍翻在地,人狼狽地倒在沙發邊的地毯上。
「冷靜?你要我怎麼冷靜?」五條悟彎下腰,抓緊了傑的領口,惱怒無比地看著自己摯友那張討女人喜歡的臉:「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怎麼能對我的女朋友出手?」
第20章
五條悟的拳頭毫不留情,錘得夏油傑腹部陣陣發痛。傑狼狽地躺在沙發和茶幾間,眉頭緊緊皺起,一口冷氣從喉嚨裡倒抽上來。
而悟呢,看著他的目光就像是發狂的野獸一般。這種眼神,往往是他們遇到棘手的敵人時才會出現的東西。
「傑,我可是那麼相信你!」悟抓緊了傑的衣領,把他又從地面上拎起來,句句都是怒火。
禪院藍失蹤,他十分著急,在外搜尋了一個晚上,傑也對此事一清二楚,還在電話裡故意詢問「發生了什麼事」。結果,傑就是那個綁架藍的元凶!
他到底是什麼意思?故意看自己的笑話?還是說,他也對藍也什麼想法?傑什麼時候喜歡上藍的?就在自己拜托他去見藍的那一次嗎?虧自己還這麼相信他!
無論如何,悟都感受到了巨大的憤怒,仿佛自己是個讓人取樂的笑料,而傑就在心底嘲笑著自己的愚蠢。
夏油傑的面色也惱了。他撞開悟抓著自己的手,聲音冷了下來:「悟,你這不聽人話的毛病,該改一改了,和你那放肆的自稱一起改了!」說完,他抬手就要反給悟一拳。
他可不是那些只會站著挨打的廢物,也不覺得悟比他強到哪裡去。既然要打架,那就奉陪好了!
傑的反應,讓悟的怒意一下子被點燃得更旺。兩個咒術師,竟然就這樣你一拳、我一拳地在客廳裡打起架來!
一陣拳頭擊打腹部的悶響後,沙發和茶幾都哐當掀翻在地,場面變得一團混亂。
禪院藍在旁邊看得十分焦急,她很想詛咒,可是她那幾句輕弱的「請別再打了」根本進不到兩個少年咒術師的耳朵裡去。
眼看著傑和悟越打越凶,偏偏這時,門外還響起了大樓管理員的問詢聲:「怎麼回事?有人投訴你們家噪音太大!」
那咚咚的敲門聲,和打架的鈍響混在一起,讓禪院藍的太陽穴突突跳動。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自她的心底升起——阻止他們,無論用什麼手段!
下一刻,掉落一地的外賣廣告單忽然反常地飄了起來,就像是被施加了魔法一樣。這些寫滿了「季節限定」「優惠套餐」的五顏六色的廣告單,就像是有生命一般,嗖得撞向了正在打架的兩個少年。
啪沙沙——
一瞬間,原本打架的二人,就被廣告單糊滿了全身,再也動彈不了。
「搞什麼啊?!」「怎麼回事?」
被廣告紙所貼滿的二人,不得不朝相反的方向退開。傑站在水槽邊,悟靠在窗口,二人就像是木乃伊一樣。
看著他們終於停止了打架,藍松了口氣。沒空去管那些廣告紙是怎麼回事,她先小跑去了門口,將門拉開了一條縫。
門外,大樓管理員正疑惑地探頭探腦:「怎麼回事?」
藍小聲說:「沒什麼,小孩子打架了,已經哄好了。」
「管好小孩子,不要制造噪音!」大樓管理員不快地說著。接著,他狐疑道:「新來的租客嗎?以前沒見過你們。記得來登記一下常住信息!」
藍忙不迭地點頭道歉,然後將門合上了。
轉過身後,她口中的兩個「孩子」——五條悟和夏油傑,已經褪去了那一身的廣告單。他們有些納悶地看著地上的廣告紙,問:「剛才是藍發動了咒術嗎?」
禪院藍嚇了一跳:「我?那怎麼可能呢……我的咒力少得可憐。」
她是陽子和普通人生的孩子,咒力與尋常人無異,這也是她在禪院家被欺負的原因。
悟皺眉:「可剛才確實是藍發動了咒術,而且,我感覺到了,你的咒力並不少。」
藍愣了愣,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她曾和名為「梅耶林」的惡魔先生簽訂了契約,用愛意來換取復活。
難道說,這份咒力的來源,也是梅耶林嗎?
「可能藍本來就有咒力,只是先前沒機會激發出來罷了。」傑這樣下了論斷。他活動著手腕,把話題又轉了回去:「還有,悟,你終於可以好好聽人說話了。我沒有綁架藍,也不是想搶你的女朋友,我是在幫她。」
傑一說這話,五條悟立刻回憶起先前的惱火,臉又變得憤怒起來:「哈?傑,你真好意思說啊。你要不是對她有想法,為什麼要帶她回家?」
一旁的藍忍不住為傑辯駁:「不是這樣的,悟少爺,夏油先生他真的沒有那種想法……」
她不說話還好,一替傑說話,悟就更生氣了。
憑什麼藍對傑這麼和顏悅色的?對自己就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
「藍是我的女朋友,她要是有什麼麻煩,也該找我幫忙,而不是找你這個沒關系的人!」悟擺出凶惡的臉色來。
下一刻,他耳邊就響起了禪院藍拔高的聲音:「可是——可是,悟少爺不會接我的求助電話,不是嗎?!」
悟愣住。
這句話,就像是一根刺,一下子刺進了五條悟的心裡。
如果說他有什麼軟肋,那就是藍口中所說的那件事了——禪院藍被割喉之前,她給悟打了三次求救的電話,可五條悟鬧著脾氣不接,管自己游戲去了。
原本還氣勢洶洶的五條悟,一下子就泄了力,面色變得復雜。
一旁的禪院藍氣喘吁吁的,好像剛才那句尖聲的話用了極大的力氣。她用輕顫的眼光看著悟,渾身發抖,面孔通紅,表情仿佛要哭了似的。
她的脖頸上還裹著一層紗布,那是她先前遇襲留下的傷痕。
看到悟驟然變得復雜的表情,藍像是意識到了什麼,輕輕地「啊」了一聲,後知後覺地遮住嘴巴,露出後悔的神態來:「抱歉,悟少爺,我不是在指責你,抱歉……」
她有些後悔自己一時衝動的話。
她怎麼可以指責五條家的少爺呢?明明早就想好了,不要委屈,也不要辯解。
自從和梅耶林簽訂契約後,她就有些變了,竟然會擁有那些奢侈的情緒了。
五條悟扯了扯嘴角,悶聲和藍說:「是我的錯。」
一會兒,他又和傑道歉:「抱歉,傑,我不該誤會你。」
傑撣去身上最後的紙張,呼了口氣:「得虧是我,才不會計較這件事。反正我們干架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他們在學校時就經常打架,一言不合就去走廊上開打,連擔當教師都習慣了。
冷靜下來後,三人一起收拾了客廳的狼藉,把那些亂飛的廣告單都掃進了垃圾桶。傑拿來三瓶汽水,算作重歸於好的見證。
「我們現在的目標是——幫助被欺負的藍離開禪院家,對吧?」五條悟大喝了一口汽水,頭頭是道地分析起現況來:「但直哉那小子不肯放手,一定會把藍抓回去,這就是困境。」
禪院藍跪坐在茶幾邊,點點頭。她沒喝飲料,而是接了一杯開水喝。
「傑,我有個主意。」悟忽然豎起了手指:「藍不是也有咒力嗎?看起來還不少呢,能把我們兩個都擊退。讓她去咒高,不就好了?」
傑愣了愣。
確實如此。咒高是一個很好的地方,遠在結界之中,御三家的人不是想來就來的。更重要的是,夜蛾老師護短,對學生都很珍愛。
「可是,咒高其實也要聽御三家高層的建議……」傑皺眉。
「直哉是禪院家的人,可不是御三家的高層。御三家有那麼多的人呢,意見相左的可不少。」悟勾起了嘴角:「他那個老爺子要是知道自己兒子的作為,肯定巴不得將藍和他分開吧?」
藍垂下眉心:「咒高是有測試的吧?我可能根本無法通過測試……」
傑說:「那就跟我們一起訓練幾天吧,試著掌握咒力的輸出和流動。咒術師是急缺的東西,咒高不會將你拒之門外的。」
話音落,五條悟就像是已經看到了勝利的結局一般,高興地將藍抱進懷裡,在她身上像小狗一樣蹭來蹭去:「藍,這個想法不錯吧?」
藍被他摟著,不反抗也不動,仿佛一個聽話的洋娃娃,只小聲地點頭說:「悟少爺很厲害。」
夏油傑看著二人,不知為何,他覺得有些煩悶。
啊,總感覺,是在幫悟追女人呢。
辛辛苦苦了這麼一大通,最後還是促成了悟和藍的和好。可明明他覺得,悟並不適合這個女孩子。悟太任性了,和藍的生長環境也完全不同。藍和他在一起,遲早會受到傷害的。櫻霜的那件事,只是一個開始。
傑呼了口氣,仰天看向了天花板。
如果悟沒來就好了。
那樣的話,藍已經由他准備了新的身份,過上了新的生活。
——這個莫名其妙的想法,浮上了他的心頭。
*
因為商定好了接下來的行動方向,當晚,傑和悟就帶著藍回了咒高。當然,他們和夜蛾打過了招呼,氣得夜蛾直呼他們不守規矩。
藍不是咒高的學生,沒有宿舍房間,悟理所當然地提出讓藍和他一起住。
但這件事,卻遭到了傑的強烈反對:「悟,再怎麼說,你一個男人,和一個高中女孩單獨過夜,這也太過分了。反正宿舍有不少空余的房間,再不濟也可以讓硝子照顧她……」
悟氣壞了:「我和女朋友過夜,關你什麼事?而且,你不也和其他女孩子過夜嗎?」
傑很無辜:「我找的女友可都是二十代、有成熟自我意志的女性。我和你不一樣。」
但五條悟很堅持。最終,他選擇直接拽著藍回了房間。
哐當一聲,宿舍房間的門合攏。悟牽著藍的手,兩個人筆挺地站在入口的玄關處。
燈光大亮,藍看著這間有些熟悉的房間,免不了想到上次發生在這裡的事,她的表情立刻變了變。
就在這時,悟拽緊了她的手,認真地說:「藍,你放心吧。這次,我什麼都不會做的。要是我有任何非分的想法,那麼——我就幫傑跑腿買三個月的漫畫!」
悟的表情十分之認真,這讓藍稍稍打消了點疑慮。她小小地點了點頭,說好。
悟也在心裡下定了決心:不能讓藍害怕自己。所以,不能急著做那種事。
但是——
男高中生五條悟,很快發現,這件事的挑戰難度實在是太高了。
洗完澡的禪院藍,將五條悟的T恤當做睡衣來穿。兩個人的體格差擺在那裡,藍的肩膀很難不從寬大的領口中露出。她不好意思地用被子裹緊了自己,縮在悟的床上,像極了一個飯團。
可即使場面如此滑稽,但那空氣中若有若無的、屬於少女的頭發清香,仍舊足夠叫五條悟的年輕熱血瞬間躁動起來。
悟假裝在玩手機游戲,其實屏幕早已黑了五分鐘。現在的他,幾乎是用盡全力在忍著去浴室開花灑做某種事的衝動。
藍正穿著他的衣服、睡在他的床上,一副全無防備的樣子。而且,她沒有帶換洗的貼身衣物,所以T恤下面應該是「那種狀況」才是。
……
……
可惡!
片刻後,悟實在忍不了了,干脆地奪門而出。
「悟少爺,你去哪裡?」藍疑惑地問。
「任務!」五條悟丟下這句話,就將門合攏了。
第21章
禪院藍縮在床上,睡意全無。這短短的兩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讓她無法平靜。
不知過了多久,五條悟終於回來了。他沒出聲,也沒開燈,在房門合攏的輕響後,就朝床邊走來。
藍能感覺到,他在床邊站了許久。然後,他掀開被子,上了床。
少年溫熱的身體貼過來,藍嚇了一跳,身體輕輕一彈:「悟少爺!」
「啊,你沒睡著啊?」五條悟立刻盤腿坐起來,語氣有些尷尬:「我還以為你睡著了呢……」這才想著抱著她睡一會兒,等她醒過來前再去地上睡覺的。
現在好了,干壞事被抓個正著。
明明放出了「什麼都不會對你做」這樣的漂亮話,結果還是忍不住想偷偷地抱著她睡覺。
雖然黑燈瞎火,但是悟的耳根有點紅。到底只是個沒經驗的高中生。
「悟少爺,忍得很難受嗎?」他忽然聽到藍這麼說。
「啊?難受?什麼……」悟愣了愣,有些不理解。很快,他猜到了藍在問什麼,耳根的溫度更高了:「嗯……也就那樣吧……」
一邊回答,他一邊在心裡惱火:怎麼回事,藍為什麼會問這種問題?
這簡直是在火上澆油嘛。
她是不是太單純了,才不知道問男人這種問題是很不妙的?
就在悟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只冰冰涼的手搭到了他的面頰上。禪院藍輕悄的嗓音,往他的耳朵裡飄進來:「悟少爺,要是實在難受的話,你也可以做那種事的。」
藍的手掌,像是沾了初夏的薄荷味雨滴一般涼。
黑暗中,五條悟微微睜大了眼,神色驚愕。
「藍,你……在說什麼呢?」
「我說,要是悟少爺實在想要的話,也可以。」禪院藍輕輕撫摸著他發燙的臉頰,喃喃道:「沒事的。我不會和上次一樣,做那些冒犯您的事的。」
悟愣住。
他沒聽錯,藍在主動邀請他。
可是……
「不行,藍,你不想要的話,我不能做那種事。」五條悟狠下心這麼說。雖然他是很想試試看那種事,但他更不想傷害到藍。
從藍入院開始,他就一直有這種隱隱的感覺。面前的女孩,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單純地仰慕著他了。雖然表面上還是那麼乖順的樣子,但是她的心好像已經去了別的什麼地方。
他們兩人的關系,就像是已經拉扯到極限的絲線,雖然彼此還聯系在一起,但只要有銳利的東西落下來,就會令絲線徹底斷裂,彈往相反的兩個方向。
現在,悟是一點險都不敢冒。
然而,漆黑之中,傳來了藍的T恤落在地上的聲音。這響動是如此輕微,卻又如此刺耳,足以絞斷所有的理智之弦。
「沒關系的。」禪院藍貼近了他的懷裡:「悟少爺,只要溫柔一點就好。」
她的身體很單薄,像是悟小時候抱過的寵物。
悟的喉結一動。他聽到了自己的理智之弦斷裂的聲音。
「藍……你……隨時可以喊停哦。」悟艱難地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
「我明白。」藍輕聲地說。
夏夜的月華很黯淡,窗簾被漏進來的風吹得飄起。不知誰懸在屋檐下的風鈴,在夜風裡叮當作響。這風鈴聲響了半宿,直到天快亮時才停下。
「好像已經早上了。」五條悟的嗓子沙沉沉的。他呼了口氣,親了下藍的脖頸——那留下了深紅色疤痕、卻意外快速愈合的傷口,是他最為牽掛的地方。「不能再繼續下去了。」他呼了口氣,帶著滿身的汗躺了下來。
空氣很燥熱,夾帶著少年的荷爾蒙氣息,這是盛夏黎明前獨有的煩悶。
悟盯著天花板上的吊燈,在心底想:藍現在在想些什麼呢?
八成是在出神吧。她總喜歡在自己說話時忽然出神,露出那種木訥的樣子來。
的確,縮在一旁的禪院藍,確實在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她閉著眼,因為疲累而將身體縮起來。說實話,和悟少爺在一起,可比和直哉大人在一起要愉快多了,也累多了。
這可能就是身體素質的差距吧?
不過,還有重要的事情要說。
這件事,從五條悟拒絕接她的電話那一刻開始,她就想說了。但是,她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而她,本來也是個不善言辭的人。
現在,終於到了合適的時候了。
「悟少爺……」藍輕輕地呼喚身旁的戀人。
「怎麼了?」悟一下子坐起來,貼近了她,相當關心的模樣。「要喝水嗎?我去樓下自動販賣機那裡給你買點東西?」
現在,他對藍的感情已經沸騰至極點了。他從未感覺有哪一刻,如現在這樣迷戀著藍。這種全身心得到了一個惹人憐愛的女孩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
如果不是藍很累了,天也快亮了,他一定會繼續下去的。
不過,不要緊,以後還有很多的機會。明天可以回宿舍,或者在洗手間。再不行就帶藍回五條家,總能找到機會的。
「悟少爺,我們可以分手嗎?」然後,禪院藍有些猶豫的聲音,闖入了悟的耳朵:「現在,我已經補償了少爺的恩情了。」
「要喝烏龍茶還是汽水……誒?」悟愣住。頓一頓,他擠了擠眉頭:「藍,你在說什麼呢。這可不是能亂開玩笑的事。」
「我是認真的。悟少爺,我想和您分手。」禪院藍堅定的聲音傳來。她坐了起來,直視著面前的悟。
天恰好亮了,熹微的晨光照亮了少女的面頰。她的臉被汗珠浸得發亮,但眼神卻沒有任何的動搖。
五條悟終於確信自己沒有聽錯了。
「藍,你要和我分手?在現在這個時候?」悟覺得無法理解。他抓著自己的頭發,目光在亂七八糟的房間裡四處晃:「我們難道不是和好了嗎?」
「剛才的事,只是對悟少爺的補償。」藍垂下眼簾,喃喃道:「您送我禮物、幫我擺脫直哉大人、帶我去玩的事情,我很感激,也不敢忘懷這些恩情。所以,我提供了補償。」
「哈?!你管剛才那種事——叫補償?」五條悟的表情更復雜了,他甚至咬牙切齒起來:「不是!藍,不是那樣的!那是表達愛情的一種方式!不是你說的什麼『補償』……」
「但是,我和悟少爺確實很不合適。」藍只是木訥地重復這句話:「直白地說,我們不會有什麼未來。」
悟愣住了。
「悟少爺想過以後該怎麼辦嗎?」藍問。
以後?五條悟的腦袋裡亂糟糟的。
「您是五條家未來的當主。有哪一個當主,會娶一個非御三家出身的女性呢?」藍的聲音很弱,沒有任何波瀾。「還是說,您其實根本沒有考慮到那麼遠的事情,是我想太多了呢?」
五條悟的目光微動,嘴張了張,卻說不出話來。
他現在還年少,所以可以放肆地戀愛。可是,等到真的二十歲、三十歲了,他會娶怎樣的妻子呢?
他繼承了五條家的「無下限」能力,這是必須依靠純粹的五條血統,才有可能出現的家傳術式。一旦咒力血統混淆了,後輩中無下限出現的概率降低,那麼,不僅是五條家,恐怕整個咒術界的力量,都會受到影響。
可即使如此,他還是感到了……強烈的不甘。
「藍,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也不遲……」悟試著勸住她。
「悟少爺,還是算了吧。」藍搖了搖頭:「您其實也很明白吧?還是說——您只是想短暫地玩弄我呢?」
五條悟的身體僵住。他想伸手撫摸藍的面龐,但手還未觸及到她,便頓在了半空。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明明前一刻,他還因為徹底擁有了藍而感到高興。他迷戀著她、喜歡著她,可下一刻,他就失戀了。而且,這理由無可辯駁,光明正大。
恍惚間,他想起了傑曾經說過的話:「悟,不是我潑冷水。你們兩個,可能也只能走到『戀愛』這一步。」
「我和悟少爺,出身不同,在許多事上無法達成共通。我覺得,分手才是最好的抉擇。」藍認真地說。「為了不占少爺的便宜,所以我提供了補償。」
然而,面前的五條悟已經沒有心思聽她的話了。他慢慢低下頭,有著漂亮肌肉的雙肩,輕輕地聳了一下。接著,他便像是個孩子似地撲到她身上,把她抱在懷裡,固執地鬧了起來:「我不想分手!藍!我很喜歡你,真的很喜歡。我很少對其他女孩子心動,藍,拜托了……」
說著說著,他的嗓音,竟然帶上了一絲委屈的哭腔,這和他高大的外形完全不符。
「別甩掉我,好嗎?藍,我會很聽話的。我確實沒辦法知道以後的事,但至少現在,我會一直喜歡著你,帶你去玩……」
他就像是一只即將被趕出門的薩摩耶一樣,在主人的身上蹭來蹭去,聲音幾乎要哭出來。
禪院藍閉上眼,慢慢地呼了口氣,說:「悟少爺,抱歉。我能給您的,只有『補償』,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五條悟咬緊牙,將她抱得更緊。一個不小心,他的少年眼淚落了下來。在人前任性放肆、無所不能的五條悟,在此刻,也只是個被初戀甩掉後只能咬牙掉眼淚的少年而已。
在說出這句話的瞬間,藍聽到了腦海裡傳來梅耶林的聲音——
恭喜!得到支線通關成就【甩掉人類最強】。
獎勵物品【人生重來槍】×1、【咒力經驗藥水】×10。
解鎖線索【爸爸在哪裡】。
此外,追加了新的五條悟精彩瞬間——【脖子以下不可描述】,請前往圖鑒面板查看。
第22章
早晨。
夏油傑推開宿舍門,打著呵欠往咒高的中庭走。
沒幾步,他就在中庭邊的長凳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五條悟躺在長凳上,手腳大敞著,沒戴他的墨鏡,眼睛直直地盯著剛亮未久的天。
看到悟的身影,傑微微愣住。
「悟,你怎麼在這?小心著涼哦。」傑好心提醒。
昨天悟和藍待在一塊兒呢,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
算了。這種事,還是不要想為好。
但五條悟卻沒回答他,只是悶悶地看著天,似乎很不想說話的樣子。這樣的情況很反常,傑皺了皺眉,問:「怎麼,餓了嗎?沒力氣?」
悟這才遲遲轉過頭來。傑發現他的眼眶竟然泛紅。
——不可思議。悟哭了?這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吧。
這個被譽為最強的咒術師,從來都沒有得不到的東西,怎麼可能哭啊。
然而,五條悟就是露著這樣一幅不甘至極的面孔,聲音沙啞地說:「傑,我被甩了。」
這一刻,夏油傑徹底怔住。
藍……現在,是單身了嗎?
「要怎樣才能把她追回來?傑,你很懂這些事情吧?」悟忽然坐了起來。
*
五條悟再出現在禪院藍面前時,已經是次日的傍晚了。也不知道他去做了什麼,現在的他又恢復成了那副爽快帥氣的模樣,分毫不見昨夜那個哭泣少年的影子。
「藍,雖然我們分手了,但我們的計劃不變。」宿舍的走廊裡,悟擺出認真的架勢,一旁的傑也點頭應和。「你要跟著我們學習如何掌控咒力,直到能通過高專的入學測驗為止。」
禪院藍點頭,表情文靜。她沒有任何傷心之態,反倒像是在木訥地出神,誰也看不出她在想什麼。
這是藍長久在禪院家生活所生長出的本事,絕對不會輕易地表露出情緒。無論是委屈,還是傷心,那都是不必要的東西。
她出神,他坦蕩,兩人之間的氛圍,分毫不像是剛分手的戀人。但仔細看,就會發現五條悟的手莫名緊張地攥起來,與往日稍有不同。
「今天還不算忙,但明天也許就麻煩了。」傑看了看手機上的手機:「我和悟接到了一個任務,不能缺席,就在明天。藍,你願意跟我們一起去嗎?就當是觀摩了。」
藍點了點頭:「是什麼任務?」
「解釋起來很復雜啊!」悟摸了摸頭:「簡單的說,就是給一個叫天內理子的高中生當保姆。」
「咒術師還要做這樣的工作嗎?」藍微微吃驚。
「怎麼樣,藍已經開始擔心成為咒術師的未來了嗎?」傑揶揄地說。
藍搖了搖頭,說:「我有些期待呢。」如果能擁有這樣的人生,忙碌著、被需要著,那也不錯吧?就算工作辛苦,也比現在這樣要好。
「反正是明天的事,明天再考慮吧!」悟掄了掄手腕,擺出活動四肢的架勢:「敵人可能不少。藍,到時候記得露一手給我們哦!」
藍緊張起來。讓她露一手?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咒力是什麼情況呢。那些咒力,好像只是梅耶林給她的禮物而已。
三人正在走廊上說話,家入硝子的身影忽然出現在了眾人的視野裡。「禪院小姐在嗎?」硝子抱著手臂,語氣懶懶散散:「夜蛾老師找你。」
「夜蛾先生……找我?」藍緊張起來,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是不是我在這裡,違反了規定,給他添麻煩了……啊,我應該走的。」
「擔心什麼?我們陪你一起去。」悟笑嘻嘻地說著,第一個大步向前走去:「有什麼事,我們為你說情。」
傑也跟了上去。
藍看著他們二人的背影,猶豫了一下,也踏出了步子。
很快到了夜蛾正道的辦公室。
禪院藍緊張地步入,像是接受面試一般,站在辦公室的正中央。五條悟和夏油傑的擔當教師——夜蛾正道,正站立在窗戶邊,以一種嚴肅的目光打量她。
「禪院小姐,你來了。你的家人正在找你。」夜蛾說。
聽到「家人」二字,禪院藍嚇了一跳,腦袋裡立刻浮現出禪院家陰森可怕的樣子,腳步不由後退。可此時,她聽到了一道陌生但儒雅的聲音:「藍,好久不見了。」
這聲音不屬於禪院家的任何人。
她抬頭,發現辦公室一側的沙發上,坐著一個穿西裝的黑色卷發男子。他看起來二十幾歲,面貌文雅,傍晚的光剛落下去,月色穿過窗戶,照亮他紅色的瞳孔,那紅色仿佛火焰一般。
「你……你是誰?」藍很疑惑。
男子嘆息了一聲,說:「我是你的父親,今泉月彥。不過,你可能已經不記得我了吧。」
藍愣住,她身邊的傑和悟也有些愕然。
「父……親?」她不可思議地看著面前黑色卷發的男子。
她的父親怎麼會還活著?
她記得,她的父親早早就亡故了,所以母親才會帶著她改嫁,費盡心思進入了禪院家。「那個臭男人早就死了」——母親陽子也一直是這麼說的。
父親亡故、母親改嫁的那一年,禪院藍實在是太小,她根本記不起父親的長相。在她的印像裡,父親是個高大的、提著行李箱離開家的身影,此外,她沒有任何關於父親的回憶。
面前的這個男人,竟然是她的父親?
這真是太奇怪了。她的父親,再怎麼說也有三十七八歲了,怎麼會看起來如此之年輕呢?
「你的母親憎恨著我,所以想方設法躲避我。不過,我終究還是找到了你,我的女兒。」月彥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但不知怎的,他那雙紅瞳卻顯得十分銳利。
「我這次來,是想遺憾地告訴你一件事。你的母親陽子,在今天天亮之前過世了,死因是心髒疾病。」月彥嘆了口氣:「雖然我只是前夫,但是我想見她最後一面。藍,爸爸帶你去禪院家,最後見見她,可以嗎?」
第23章
禪院藍坐在前往醫院的私家轎車上,神色茫然。
就在剛才,她被自稱父親的今泉月彥告知,母親陽子去世了。
月彥的身份疑點暫且不提,光是「母親去世」這件事,就讓藍感到迷茫了。
母親死去了嗎?沒有任何征兆、如此突然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嗎?她會不會有復活的機會,還是說,真的就此消散了呢?
母親的身體一向康健。她對藍的巴掌,永遠是如此有力。這樣可怕的、仿佛童話裡的怪物一般的母親,怎麼會忽然被疾病奪去性命呢?
「前面就是醫院了。我已經和禪院家的人交涉過了,他們允許我們去見你母親最後一面。」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月彥回過了頭,聲音中有一絲憐憫。「陽子原本就不是他們的族人,所以他們也不介意陽子死後如何吧。真是悲哀。」
是啊,真是悲哀,禪院藍這樣想到。
月彥下了車,很紳士地為她拉開車門。藍摸了摸自己的肩膀,那裡有夏油傑的咒靈——傑說,不放心她獨自跟這個陌生的男人回禪院家,所以特意讓自己馴服的咒靈跟著她,確保她的安全。
醫院純白、巍峨,散發著死亡的肅穆。藍走進醫院,七轉八拐,進到了陽子永恆安睡的病房。她的母親躺在病床上,神色如常,好像只是睡著了。
在看到母親的那一刻,禪院藍依舊感到了強烈的不真實感,仿佛這一切只是個夢。
「藍,既然陽子不在了,以後你就跟著我生活吧,我會和禪院家交涉的。」月彥儒雅地說:「以前的爸爸不夠富裕,但是現在的爸爸已經出人頭地了。」
這應該是好事,但藍卻下意識地搖頭。她在內心對這個陌生的男人有一種強烈的提防感。她的直覺告訴她,月彥不是她的父親。
唯一記得父親面貌的母親死去了,現在,父親的身份已經死無對證。萬一月彥並不是她的父親,那該怎麼辦?
於是,藍回答:「我已經習慣一個人的生活了。」
月彥詫異,接著關心道:「你是女孩,又不得禪院家待見,自己該怎麼生活呢?」
藍說:「我已經計劃好了,我會去讀咒高,然後當咒術師。」
月彥似乎有些失望。但他很快露出了溫和的笑容:「既然是你的決定,那我尊重你的想法。不過,要是有任何生活上的困難,隨時和爸爸說。」
說完,他從口袋裡取出錢包,抽出一大疊紙鈔遞給了她。
這還是藍第一次見到這麼多錢,她嚇了一跳,立刻擺手拒絕,然後道:「那個……月彥先生,我想一個人靜一靜。」說完,她拔腿往外跑去。
醫院走廊的盡頭有一個陽台,禪院藍站在那裡,望著對面的住院樓發呆。這幅木訥的模樣,幾乎和人偶無異。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她聽到一道聲音:「藍,我就知道。你的母親死了,你一定會回來的。」
是直哉。
他站在走廊裡,將藍唯一的退路堵得死死的,身影如一堵牆似的。
他看著藍的目光,也有些可怖,仿佛凶惡的獵犬,下一刻就會把禪院藍拆吃下腹。
藍嚇了一跳,心底湧起一個念頭:完了。
明明費盡了心思,才從直哉大人身旁逃走了。現在,因為母親的死,她又回來了這裡。
為了逃離直哉,她甚至撒謊欺騙他,說她想聽他的鋼琴。料想現在,直哉一定氣得要命。
藍所想的的確沒錯。直哉現在就處於怒氣失控的邊緣。這樣的狀況已經持續很久了,自從藍逃走後,他一想起藍,便會感到無比狂躁。
明明他已經為她做了這麼多事了,他甚至想做個他會喜歡的、五條悟那樣的男人,他做了「炳」的首領,想要成為父親口中合格的繼承者,他甚至把頭發染了回去——
可藍還是逃跑了。
難道說,她對他的一切示好,什麼睡夢中的呼喚、什麼想聽他的鋼琴,全部都是假的嗎?!
這個該死的騙子!她竟敢騙他!
自從藍逃走,他不知道發了多少脾氣,身旁的下人們都因為他無常的懲戒而變得畏畏縮縮、動輒求饒。連他家裡的那台鋼琴,都被他一拳錘壞了。
這一切,都是因為藍!等這次將她抓回去,他將不再信她的任何話語,只把她當成普通的玩具來對待。女人,原本就只配這樣的待遇!
「直哉大人,我……終於又見到您了。」禪院藍低低的、羸弱的聲音,忽然傳入了直哉的耳朵。「那個人說,他想殺掉我,但是,我逃出來了……」
直哉愣住。
面前的少女,眉心輕蹙,以脆弱的姿態看著他,眼睛紅通通的。
「什麼?」直哉緩下了心中的怒氣:「你說,有人想殺你?」
藍點了點頭。
當然,她是在說謊。
她其實不愛說謊,但求生的意志,使得她做出了這樣的抉擇。唯有這樣說,才有可能緩下直哉的怒氣。
從某些方面來說,直哉其實也很好哄騙。
「他是一個詛咒師,說在某個地方看到了殺死直哉大人的懸賞,所以才來襲擊我們。」藍露出慌亂的神態,話語斷斷續續,聽起來像是害怕極了。但實際上,她是在為自己的謊言心虛。「只是那次襲擊,他把我看成了直哉大人……」
「這是真的嗎?」直哉的眉頭皺起來:「不是你自己想逃跑?」
藍搖了搖頭:「我不會逃跑。我還想聽直哉大人的鋼琴。」
直哉的怒意慢慢消散了。
他不是沒有懷疑藍的話,但是,藍的性子,他太清楚了。這麼笨、這麼老實的藍,是絕對不可能撒謊騙他的。
「把那個詛咒師的事情都告訴我,然後跟我一起回家吧。」直哉冷下了臉:「真有膽量啊,竟敢襲擊禪院家。」
「直哉大人,我恐怕不能和你回去了。」藍的聲音很可憐。
「為什麼?!」
「因為……」藍為難地看了一眼病房的方向:「我現在的監護權,轉移到了父親的手上。」
話音剛落,陽子病房門打開了,衣冠楚楚的今泉月彥打著電話從內走出。
直哉愣住,瞳眸驟然睜大。
藍是陽子帶來的女兒,和禪院家原本沒有任何關系。陽子一死,她的監護權當然會轉移回親生父親手上,而不是留在禪院家。
「不行!」直哉惱火道:「就算你媽媽不在了,你也可以留在禪院家——」
「這位先生,請問你是?」今泉月彥彬彬有禮的聲音,打斷了直哉有些偏執的話。
直哉回頭,看到月彥從胸前的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上面寫著「今泉醫院取締役代表人」的字樣,這證明他的社會身份也非同一般。
「我的女兒今天受到了巨大的打擊,需要好好休息。」月彥不動聲色地隔開直哉,笑吟吟地說:「如果有什麼事的話,下次再聊吧。」
直哉睜大眼睛看著這個男人,忽然感受到了一種劇烈的無力感。
禪院藍,好像已經從他的手中掙脫了。
「喂!」直哉忽然喊住月彥,一個衝動的念頭從他的口中吐出:「把藍嫁給我!讓她和我訂婚!」
無論如何,他都要把藍留在身旁。
月彥露出了吃驚的神色,繼而客氣地拒絕了:「這位先生,我的女兒正是讀書的年紀,並不適合結婚。如果你真的喜愛她,就應當期望她繼續深造,有更廣闊的未來,而非止步於家宅之中。不是嗎?」
一番話,說的直哉啞口無言,只能惱火地瞪著月彥。
可除了不高興地生悶氣,直哉什麼都做不了。畢竟,這個人是藍的父親。
「藍可未必會回到你身旁。」直哉惱怒地說:「你等著,等我回去見父親。她叫禪院藍,她是禪院家的人!」
丟下這句話後,直哉氣衝衝地走了。
「藍,這個少年不是什麼善人啊。」月彥推了推頭頂的帽子,「對了,醫院不允許我們停留太久,你的母親到底還是禪院夫人的身份。我們必須走了。你要跟我回家嗎?」
藍回過神,果斷搖頭:「我要回咒高。」
「爸爸不勉強你。」月彥笑了笑:「放心,從前你缺失的東西,以後爸爸都會加倍地補償你的。」
這番話實在叫人心動,但藍卻不敢多看月彥,她總覺得這個人很危險。
藍飛快地回到了咒高。
夜色四合,星月閃爍。她踏上咒高的參道階梯時,看到夏油傑正矗立在夜風裡,左右徘徊著。
「藍,你回來了?」傑看見她,呼了口氣:「我感覺到我的咒靈在靠近,就猜到是你回來了。」
藍胡亂點了點頭,問:「悟少爺呢?」
「他被夜蛾老師抓去辦事了。」傑說。「你的臉色有些蒼白,你沒事吧。」
藍說:「沒事。」
但她的神情,可實在不像是沒事。
先前在醫院時,她只感到茫然和虛假。可當她回到咒高,那缺失的悲傷就一下子衝了上來。
雖然陽子對她十分苛刻,幾乎從未對她笑過,留給她的記憶只是毆打、辱罵、嫌棄、憎恨,但那到底是她血脈相連的親人。
藍低下頭,眼眶發燙,她不禁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生怕在傑的面前哭出來。一邊這樣做,她還要一邊強調:「沒什麼,明天一切計劃照舊。」
就在這時,她感到一雙有力的手臂摟了上來,像哄小孩一樣輕拍著她的背。
「想哭就哭吧。遇上這種事,確實該大哭一場。」傑抱著她,低聲地說。
懷中的少女如此單薄,輕輕發著抖,好像一碰就會隨碎裂的玻璃。傑摟緊雙臂,心髒輕輕地跳快了。
悟,應該還沒回來吧?傑在心底這樣想。
第24章
夏油傑突然的擁抱,讓禪院藍微微僵住了身體。
夏日的夜風泛著涼意,吹動鳥居旁的洋桔梗花叢。極淡的花香,混雜著傑身上淺淺的涼煙味鑽入了人的鼻尖。傑的發梢是黑色的,與這夜幕是相同的顏色。
「夏油先生……!」藍緊張地推了推抱著自己的人。
其實從前的她,並不會反抗這些過分的舉動。但是在夏油傑面前,她卻生出了這樣做的勇氣。因為,她知道傑不會生氣。
「啊……抱歉。」傑像是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他松開了手,露出歉意:「你剛才的樣子,實在是太像……我的妹妹了。我很想安慰你,所以……」
藍眨了眨眼:「夏油先生有妹妹嗎?」
傑做出苦笑的表情:「有。只是現在分開了。」——妹妹,指前女友。
「怎麼會……」藍看著他蹙起的眉心,心底感受到了淡淡的悲傷:「為什麼我們總是會和最親近的人分離呢?」
傑說:「大概是因為,人類是磁石一樣的東西吧。」
「磁石?」
「距離還遠的時候,會互相吸引;但靠近到一定程度,就會不可控制地離開了。」
禪院藍有些聽不懂她的話。她抬頭看了看夜空,那種失去至親的茫然和虛假感又湧了上來,這讓她很無力,便在一旁的長凳上坐了下來。
母親還在的時候,她會覺得世界上還有與自己相同的存在。但母親不在了,她就徹底變得孤單了。
至於弟弟……
那是個如同陌生人一般的家伙。
「還是很難過吧。」傑也在她身旁坐下來,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這種事,只能靠時間慢慢衝淡。」
「夏油先生有過失去重要的人的時候嗎?」藍問。頓了頓,她有些後悔地說:「啊,我不該問這種冒犯的問題。如果夏油先生不想回答的話,可以不說。」
但傑好像不以為意。「和女友分手算嗎?」他問。
傑和雙親的關系雖然疏遠,但他們都還好好地活著。朋友、後輩、家人,也全都陪著他。對現在少年的他而言,被女友甩掉,就是最讓他憂郁的事了。
「算吧……?」藍猶豫地說:「如果分手之後很難過的話,夏油先生會去做些什麼呢?」
「嗯……」傑揉了揉眉心。
分手之後做什麼?很簡單,再找下一個女友。只要找女友的速度夠快,找的女友夠多,他就不會有感到悲傷的空閑了。追一個不夠忙,那就追兩個。實在不行,就三個。
正所謂,衝淡舊戀情傷痛的最好的東西,就是新戀情。
——當然,這些是不能告訴藍的。
「我會看書。」傑語氣溫和地說:「沉浸在文字的海洋裡時,我能獲得寧靜。比如,《最底層》這樣觀察貧弱者的話劇劇本就很不錯。」
這番話,讓藍露出了敬仰的神色。夏油笑了笑,毫不心虛。
旋即,藍微微嘆息一聲:「我沒讀過什麼書呢……」
在櫻霜時,她雖然學了一點莎士比亞之類的東西,奧菲利亞、哈姆雷特、王子復仇什麼的,但也只是層皮毛。而且,她很快就休學了,也沒機會繼續學習這些東西。
「除了看書,我還有個壞習慣,那就是抽煙。」傑的語氣,變得有些自嘲:「尼古丁這樣的東西,也會麻痹人的神經。」
其實,除了煙,他還會喝酒。悟從不喝酒,他就自己一個人喝。法律不允許他這樣未滿二十一歲的人喝酒,但是,傑不介意法律。
藍想起了傑身上的那種涼涼的氣息。她猶豫著問:「夏油先生,我能試試嗎?」
「什麼?」
「煙。」
「不行。」傑很果斷地拒絕了她:「煙這種東西對健康不好,不要嘗試。」
「可夏油先生和悟少爺都在抽吧!」
「那是因為我們是最強的咒術師。」傑笑了起來,眼睛彎彎的:「如果藍也能變成最強的咒術師,就可以抽煙。」
這樣的要求,讓藍的心底有些氣鼓鼓的。她覺得傑在耍無賴——她怎麼可能成為最強的咒術師啊?
藍托著面頰,似乎有些生氣。這樣子比她從前木訥的模樣要鮮活多了。傑看著她,想起初次在醫院見面時,她那副羸弱蒼白的模樣,心底有了極淡的滿足感。
「藍,我以為你不會回咒高了。畢竟,你的父親來找你了。」傑取出煙盒,慢吞吞抽出一支煙。
藍搖了搖頭:「我不信賴那個男人。更何況,我還是想做咒術師。」
「哦?咒術師很累的哦。」傑晃了晃打火機,哢噠點燃煙頭。這過程就像魔術一般,吸引得藍一直盯著他的手看。「每天都要從早工作到晚,哪怕是約會,也可能在中途被叫走。」
「那不是很好嗎?」藍眼睛晶亮。
「好在哪裡?」傑不解。「簡直累得要命。」
「這樣的生活很充實。而且,被人需要的感覺,一定很棒吧。」藍垂下眼簾,喃喃自語。
傑的香煙點燃了,涼煙的味道又傳入了她的鼻端。藍不是沒有聞過煙味,直哉也會偷偷摸摸抽煙,但是直哉身上的味道很刺鼻。可傑不一樣,他手中的香煙,味道溫和,不惹人厭。
就和傑的性格一樣。
不過,煙到底是由尼古丁構成的。再清涼的煙味,也藏著足以致死的成分。
「你很有覺悟。」傑誇獎藍。「不過,成為咒術師也不簡單,訓練是很累的事情,還有死亡的危險哦。」
「我不怕——」藍很大聲地說。頓一頓,她抬起頭,用那雙漆黑的、像是倒映著星星的眼睛看著傑,輕快地說:「而且,有夏油先生在,不是嗎?你一定會救我的吧?」
你一定會救我的吧?
少女的聲音充斥著信賴。
傑愣愣地看著他,忽然覺察到手心發燙,似乎被煙燙傷了一般。
禪院藍就坐在他身旁,仰頭乖巧地看著他。叢叢洋桔梗開得正盛,純白的花瓣,如少女透明的心一般干淨。
他的心底忽然有了一絲躁動。
「藍,」傑的喉結動了動。他聽到自己說話了。這一切都像是不受掌控、在夢游的情形下發生的。「你不是想知道煙的味道嗎?我有一個方法,讓你既不用被尼古丁威脅到健康,又可以感受煙的味道。」
「什麼方法?」藍迷惑地歪過了頭。
傑伸出手,托起了她的下巴,俯身將嘴唇湊上去,輕輕地親住了她。
——這樣做,好像有些太快、太趕了,恐怕會嚇到她。但是,他偏偏想這麼做。在一場戀情裡,接吻的衝動永遠是最可貴的東西。傑深以為然。
禪院藍愣住。
涼煙的味道,似乎鑽入了她的舌尖,與洋桔梗那極淡的香味糅雜在一起。一切都是如此的安靜和溫柔,在風鈴的叮當聲裡,仿佛變作了煙霧吹出來的夢。
她的目光閃了閃,腦袋一片空白,只剩下唯一的一個念頭:夏油先生抽的煙,原來是這個味道的嗎?
第25章
嘩啦啦——
咒高宿舍的女洗手間內,禪院藍將水龍頭開到最大。她接了一捧水,往自己滾燙的臉上潑,滿面都是懊惱。
她在做什麼呀?
她竟然和夏油先生接吻了。這樣不知廉恥的事,她是怎麼做的出來的呢?
雖然她推開了夏油傑,還生氣又委屈地衝他喊「夏油先生怎麼可以做這種事」,可她到底是和傑接吻了。
她是個可惡的、不知羞恥的、道德喪失的惡人!
藍在心底嫌惡著自己。
就在這時,惡魔梅耶林的聲音浮現在她的腦袋裡:「藍グヒモ這不是做的很好嗎?收集到了全新的精彩圖鑒『洋桔梗與涼煙』,干得非常不錯呢!」
「到底哪裡好了呀——」藍十分羞憤。
明天,她還要跟著悟和傑一起出任務。這樣一來,要她怎麼面對那兩個人呢?可要她放棄這次任務,她又是絕對不願意的。她很想變強,然後成為咒術師。
梅耶林安慰她:「藍グヒモ,這不是你的錯。是那個人強吻了你哦!」
藍盯著水龍頭,神色復雜:「可是,這也不是夏油先生的錯。他是個好人,肯定不會做傷害我的事。」頓一頓,她咬住嘴唇,低聲喃喃道:「這是我的錯。是我不檢點,才會讓夏油先生那樣做的。」
梅耶林沉默。然後說:「藍グヒモ,別說這種自暴自棄的話!」
不過,惡魔的勸慰並沒有什麼用。在禪院家如地縫苔蘚一般生長的藍,是個「凡事只會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的自卑者。直哉最喜歡的,就是她這一點。
要她轉變這種被禪院家自小澆灌出的想法,肯定還需要很久。
禪院藍在洗手間待了很久,才往宿舍房間走去。她現在不和悟住一起了,而是住在硝子的隔壁,自己單獨一間。
這一晚,她沒怎麼睡好,夢中總有母親的斥責聲回蕩著。再醒來時,她的精神頗有些萎靡。但因為記得今天要任務,她還是迅速收拾好自己,跑到約定的地點集合。
中庭的陽光很滿,夏日的蟬鳴密密入耳。傑和悟站在樹蔭下,像是兩個等待拍攝雜志封面的少年模特。
藍隔著許久看到他們,腳步就忍不住放慢了。這兩個人,一個是剛分手的前男友,一個是昨天接吻的人。這樣的關系,讓她覺得怪怪的。
——但好像只有她一個人覺得怪怪的。
兩位「最強的咒術師」全都像是沒事人似的,該玩手機玩手機,該嚼泡泡糖嚼泡泡糖,還時不時互嘴一兩句。
「傑,你好菜啊,這都能輸。」
「要不是你拖我後腿,我能輸嗎?」
——好像是在講游戲的事。
「悟少爺,夏油先生。」藍氣喘吁吁地停在他們面前。「我沒來遲吧?」
「沒有。」悟笑眯眯地說:「要出發咯?一會兒就去找那個叫天內理子的小鬼。」
藍點了點頭。
三個人出發,直奔天內理子就讀的廉直女子學院。
在路上,藍聽兩人說了點任務的來龍去脈。
咒術界有一個相當重要的結界,需要靠名為「星漿體」的人獻祭自己,來維系其存在。而天內理子,就是這個星漿體。
多年來,理子一直秘密地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等待著獻祭的那一刻。但最近,她的情報不慎走漏,許多心懷不軌者盯上了她。
而悟和傑的任務,就是確保理子能平安地活到獻祭自己的那一刻。
藍聽完這個任務,心底只覺得不可思議:「怎麼會這樣……要是、要是獻祭自己,那她不就是……死了嗎?她和我們差不多大吧?」
「也不算是死了吧,只是變成了更縹緲的存在。力量啊,結界啊,天元的意識之類的。」悟豎起手指,一本正經地解釋。
藍不太聽得懂,心底還是覺得為難。
三個人站在廉直女子學院附近的公園裡,環顧著四周的景像。就在這時,高處的建築傳來「轟隆」一聲巨響,一名穿著制服的少女,從高樓破碎的窗戶裡掉了下來。
而高樓的邊緣,有幾個作詛咒師打扮的人,正虎視眈眈地看著墜落的少女。
「那個人是……」悟把手搭在額頭上,做出眺望的架勢。下一刻,他嚷嚷道:「不就是那個叫天內理子的小鬼嘛!她這是已經被人襲擊了?!」
「誒?!」藍嚇了一跳。
理子掉下來的大樓,大概有二十層那麼高。她要是摔到地上,絕對粉身碎骨!
光是想到少女血肉模糊的模樣,藍就覺得無法接受。
不行,不能那樣!必須救她!
就在禪院藍這麼想著的時候,周遭一個報停裡的報紙,忽然「呼啦」一陣飛了起來,就像是有生命的紙鶴一般,排著隊朝天內理子那下墜的身影飛快地吹去。
「哈?」悟和傑同時愣住:「和上次一樣……」
前一次,傑和悟打架時,勸架的藍用廣告優惠單糊了他們一身。這次,她竟然讓報刊亭裡的報紙全都飛了起來。
「是以紙張為媒介的咒術嗎?」傑陷入了思考。
但藍卻沒空管咒術和報紙之類的事,而是急匆匆往理子的方向跑去。
「理子交給藍,我們去處理那些詛咒師吧!」悟指了指那些在半空中虎視眈眈的人。
「分頭行動,很合理。」傑輕松地說。
空中飄飛的報紙層疊鋪開,像是一張吊床一樣接住了下墜的理子,然後慢慢地下沉、下沉,讓她的身體緩緩落在了地上。
等理子落地後,報紙就失去力量,嘩啦散落一地。
「你沒事吧?」藍緊張地上前,抱起理子,關切地詢問。
這是個扎著辮子、包著頭巾的少女,長相清秀可愛。光憑外表,分毫看不出她是那麼重要的「星漿體」。
「唔……」理子痛吟一聲,緩緩睜開了眼睛。當她看清藍的臉時,她露出了感激的神色:「是你救了我嗎?謝謝你……」
傑和悟以飛快的手腳清理掉了詛咒師,也跑了過來。傑不放心理子的狀態,想要湊近檢查一番。誰知道,他才彎腰,天內理子就飛快地從地上彈起來,「啪啪」兩聲,把傑和悟一人抽了一記巴掌!
「真是下賤小人!竟敢覬覦妾身的性命!」理子擺出假面超人一般的戰鬥姿勢,像憤怒的小鳥一樣衝傑和悟嚷道:「妾身今天就要你們死得暢快!」
傑愣住,悟發呆,兩人捂著挨了一巴掌的臉,不甘心道:「沒看到我們也幫了你嗎?那些詛咒師是我們打敗的誒!」
理子:「那我不管!」
悟不甘心:「憑什麼啊?同樣是救了你,你對藍的態度怎麼那麼好?」
理子轉向藍,剛才那憤怒小鳥一般的姿態瞬間不見,眼睛裡閃起了星星:「因為,她是可愛的女孩子。」
傑&悟:……
理子說完這番話,看了看時間,表情瞬間變得焦急:「糟了,要趕不上上午的課了,我得趕緊回去上課——」
按理說,理子這樣的星漿體,最好是留在高專這樣絕對安全的場所內。但下達任務的咒術高層說,傑和悟要服從理子的一切心願。
於是,他們只好乖乖送天內理子回學校上課。
「學校內也不安全,還得有人一直跟著她才好。」傑嘆了口氣,將一套廉直女子學院的制服遞給藍,說:「拜托你打扮成學院的學生,就在理子妹妹附近跟著。我的咒靈也會陪著你的,遇到危險,我們就趕來。」
藍慎重地接過衣服,接下了這樁委托。
這可是她在踏向咒術師之路上的第一份工作,萬萬不能搞砸了!
*
上課,休息,閑聊,玩鬧。
天內理子的生活,滿是少女的熱鬧和鮮活。
禪院藍站在對面教學樓的天台上,隔著教室的玻璃看著她,心底竟然有些羨慕。
這就是普通女孩該過的生活嗎?
雖然理子也不是什麼普通人,但這樣的生活,確實令人向往……
天台的風吹得人發懶,禪院藍伸了個懶腰,將手擱在欄杆上。就在這時,她身後傳來傑的聲音:「我帶了烏龍茶和汽水,想喝什麼?」
藍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果然瞧見了夏油傑的身影。他悠閑地提著一袋飲料,推開樓梯間的門,朝她走了過來。
藍緊張地四處張望一下,見沒有旁人,才松了口氣:「夏油先生,這裡可是女校,不要隨隨便便亂走啊!」
傑笑了笑,很沒誠意地說:「咦?這裡是女校嗎?我太笨了,沒注意到呢。」
藍:……
怎麼可能注意不到啊?這裡根本沒有男學生嘛。
「夏油先生有什麼事嗎?」藍將目光移回對面,隔著窗玻璃望著正在聽課的天內理子。理子在做筆記,圓珠筆上的小兔子掛件搖搖晃晃的。
「給你送飲料。」傑說。
「謝謝。但是……我不渴。」藍說著,不動聲色地退開了。
她記得昨晚發生的事,所以她認為現在應該和夏油先生保持距離,免得讓夏油先生再犯錯。
「怎麼,在生氣嗎?」傑將烏龍茶遞給她,笑容坦誠:「我是親了你,真抱歉。要是生氣的話,就打我吧,我受得住。」
禪院藍有些氣惱。
她是在生氣,可她怎麼敢打傑?他是最厲害的咒術師,而她不過是個平平無奇的普通人。
「我不會那樣做的。我知道,夏油先生是好人。」藍撇過頭,低聲說:「但是,夏油先生不能再做同樣的事了。」
傑露出詫異的眼神:「你就那麼相信我嗎?萬一我不是你口中所說的『好人』呢?」
「不,我覺得夏油先生是很好的人。」藍皺眉。
他願意幫她保守秘密,也願意救她出禪院家。他說過,他就是為了拯救弱者而生的。
看著她這幅模樣,傑揶揄起來:「藍,你太容易相信別人了。」
「那夏油先生還會再犯嗎?」藍反問。
「我不會再犯了。」傑用溫和的聲音安慰她:「都是我的錯,我不會做同樣的事,請放心吧。」
藍露出一副「我說的沒錯吧」的表情。
就在這時,藍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接通後,聽到了五條悟吵吵嚷嚷的聲音:「藍,我在自動販賣機這邊呢。你有想喝的東西嗎?等一會兒我給你拿去……」
藍正想說「不用了」,冷不防身體被夏油傑的手攬住。她猝不及防,手上的手機啪嗒一聲摔落在地。緊接著,她的下巴便被傑捏著抬起。
「夏油先生?!」藍驚詫地抬起頭,正好被他的吻落個正著。
傑的舌尖像狐狸似的狡猾地舔舐了一下。傑親著她,眼睛笑眯眯地彎起來,仿佛在說:你被騙了。
地上的手機裡,還在傳出五條悟的聲音:「喂?藍?想喝什麼飲料?奇怪……沒信號嗎?」
第26章
禪院藍用力掙了掙,推開了夏油傑。她用手背擦拭著唇角,惱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夏油先生,你到底在做什麼?!」
不是說好,他絕不再做這種事了嗎?
「我以為你是個很好的人,結果你根本不是!」藍漲紅了臉,大聲地指責他:「夏油先生是個騙子!騙子!」說到最後,她的聲音都要哭了。
傑舉起手,做出投降的姿勢,滿臉歉意:「抱歉,剛才有兩個詛咒師在觀察我們,我擔心露餡,所以就出此下策……」說著,他指了指教學樓對面。
藍轉頭望去,果然看到兩個黑影消失在對面天台的樓梯間裡。
「詛咒師?」她愣住,眼淚也停了。
「是啊。」傑把手放回口袋裡:「他們八成是在觀察地形吧。我怕暴露我們的情報,所以才做了那種事。這樣一來,詛咒師們就只會當我們是逃課的普通學生了。」
藍張了張口,忽然感到一陣羞愧和窘迫。
原來……是這樣嗎?
自己把話說得那麼難聽,但夏油先生其實是為了任務……
可這不能怪她,因為夏油先生的行為,也太誇張了!
如果要假裝自己不是咒術師,那睡覺也好、看書也好,都比忽然親她要來得正常吧!
更何況,夏油先生的咒高制服還那麼明顯。這種舉動,到底有什麼意義?
一旁的傑彎腰撈起了藍的手機,對還在「喂喂」的五條悟說:「悟,我們這裡發現詛咒師的痕跡了。做好准備了嗎?我們可不能叫這群人阻礙理子妹妹學習。」
他這幅正經的樣子,實在是叫人無法懷疑。
藍半信半疑地盯著他,心底的氣慢慢消散了。
算了。夏油先生正辛苦地計劃著如何保護天內理子呢,自己卻在這裡糾結什麼親不親的,實在是太小家子氣了。
於是,她攥緊了拳頭,認真地說:「夏油先生,我准備好了,我們一起保護天內小姐吧!」
確實有不少詛咒師潛入了學校內,悟和傑兵分兩路,將他們輕松解決。藍原本還擔心自己會害怕得走不動路,結果那些詛咒師根本來不到她面前。
至於天內理子呢,她可能壓根不知道,曾經有那麼多的敵人出現在她的面前。
很快,中午到了。
藍本想在天□□自解決午餐,天內理子卻忽然來找她了。
「藍,你自己孤零零在天台站了好久啊!」理子叉著腰,另一只手搖晃著一個裝滿三明治、零食和酸奶的塑料袋,臉上滿是笑容:「我們一起吃午餐吧!」
「我們一起嗎?」藍指了指自己,受寵若驚。「可是,天內小姐不是要和自己的朋友一起吃飯嗎?」
「你也可以是我的朋友呀!」理子大笑起來,一屁股坐在了天台邊的圍欄上,然後將買來的食物鋪滿了身前:「你喜歡吃什麼?三明治,熱狗,紫菜便當?」
夏日的蟬鳴滿布耳朵,理子的笑容似乎比陽光還耀眼些。這一刻,藍忽然覺得,自己原本也是這廉直學院的普通學生。而她和理子,則是已經認識很久的朋友。
她普通地上學、考試,和朋友一起在天台吃午餐,過著平凡卻毫無煩惱的日子。
藍想著,慢慢低下頭,訕訕地說:「嗯……什麼都可以。」速食餅干,剩飯,方便面,什麼都可以。
「那你吃這個吧!」理子將火腿三明治塞到她懷裡,自己則開始吃便當。
藍愣愣地看著她,目光閃爍。
「怎麼不吃?」理子問。
「我只是很意外……」藍捏緊了三明治:「以前,沒有人願意做我的朋友。」
「啊,這樣嗎?」理子眨了眨眼:「那和你在一起的那兩個怪人是怎麼回事?我是說那個一看就很會騙女人的劉海怪物,還有那個白頭發的精神小伙。他們不是你的朋友嗎?」
藍搖了搖頭:「我應該不是他們的朋友……」她配不上那樣的身份吧?
「哈——我明白了!」理子的嘴被食物塞得滿滿當當。她大聲道:「他們之中,肯定有你的男朋友!」
「咳咳咳!」禪院藍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她紅了臉,忙不迭地解釋:「沒有,沒有。」
「你這幅反應,可不像是『沒有』的樣子。」理子斜瞥著她:「讓我猜猜……應該是那個劉海怪物吧?他一直很關心你的安全呢,目光從來都不離開你。」
「誒?」藍愣住了。
是這樣嗎?夏油先生,一直在關注著自己?
「我猜中了?」理子笑了起來。
忽然,理子的手機響了。她拿出手機一看,頓時「啊」了一聲,人站起來,放在膝蓋上的便當盒摔落在地:「黑井?!」
手機上,是一個昏迷女人被捆綁起來的照片。這張照片還附帶一條信息:要想這個女人活命,就到衝繩來。
「怎麼了?」藍緊張地湊了過去:「呀……這個人是……」
「她是我的看護者。」理子的身體輕輕發抖。她捏緊了手裡的筷子,狀似生氣,可眼裡卻有眼淚在打轉:「這群可惡的混賬,不衝我來,卻傷害我身邊的人!」
事態有變。
因為五條悟和夏油傑的保護圈實在是太完美,沒有詛咒師可以接近天內理子,於是詛咒師們改變了策略,綁架了理子的看護者黑井美裡,試圖用人質威脅理子自投羅網。
「這下就必須去衝繩了。」廉直女子學院的花園裡,四個人商量接下來的對策。五條悟看著理子手機上的照片,嘀咕道:「把人救出來倒是輕而易舉,不過去衝繩有些麻煩。」
衝繩和東京相離很遠,要想去那裡,只能坐飛機。
一個小時後,天內理子和她的三個保鏢,就站在了五條家的私人停機坪裡。無垠的藍天下,碧綠的停機坪就像是一塊繡毯,一架由高專協議調來的飛機就落在這張綠色的毯子上。
禪院藍呆呆地站在飛機前,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個龐然大物。
「藍,你怎麼了?」理子奇怪地問。
「這還是我……第一次坐飛機。」藍表情猶豫,又有些害怕。
「哈?你先前沒坐過飛機嗎?」理子睜大了眼睛。
「沒有。」藍搖頭。
「不是吧,我都坐過飛機呢。」理子嘀咕道:「藍,你總不會過得比我還閉塞吧?」
禪院藍的目光動了動,沒有說話。該怎麼說呢?她以前的生活,確實算得上閉塞。
理子等不到回答,就大步踩著移動樓梯衝上了飛機,大喊道:「快點!我們要去救黑井!」
禪院藍定了定神,深呼一口氣,也走上了飛機。
這是一架能容納五十人的飛機,但此刻只承載了他們四位旅客。天內理子一個人獨占了一排,而藍猶豫了一下,在理子身後的位置坐下了。
她剛坐下,傑和悟也相繼上了飛機。
飛機艙狹小,五條悟彎下了頭,才顯得空間不那麼窘迫。他目光左右逡巡,很快挑好了位置——在禪院藍的右邊坐下了。
「悟少爺,旁邊有那麼多空位呢……」藍小聲提醒。
「還不是為了貼身護衛這個小丫頭?」悟翹起了腳,指了指藍前座的理子。「要是坐得遠了,救不到她怎麼辦?」
藍閉嘴。
她剛想自己起身換個位置,左側就來了個人——夏油傑對她笑了笑,說:「這裡沒有人吧?」接著,他就在她的左邊神情自若地坐下了。
藍:……
這裡有沒有人,你自己心裡不是很清楚嗎!全飛機就四個人而已!
好家伙,現在她左傑右悟,兩個一米八以上的男性,對她形成了兩面包夾之勢,她想換座位,也變得麻煩了。
算了,就這樣吧。
禪院藍又坐了回去。
夏油傑,禪院藍,五條悟坐成了一排。
「喂,傑,你不覺得這裡太擠了嗎?」悟眯起眼,用威脅的眼光盯著傑。
「沒有吧?我覺得這裡是最方便和你們說話的位置。」傑聳了聳肩:「還是說你們打算霸凌我,你們三個坐一塊兒,我孤獨地坐在世界的另一個角落?」
「你是小孩嗎?會怕自己一個人坐飛機?」悟咬牙切齒地說。
「你才是小孩吧?非要和女孩子擠在一起。」傑微笑著,腦袋上卻蹦出了青筋。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空氣氛圍逐漸變得劍拔弩張。就在這無聲的硝煙裡,飛機慢慢向前滑行,然後在轟隆的巨震聲裡起飛了。
禪院藍的心髒怦怦亂跳著,一方面,是因為這是她第一次坐飛機;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左右兩個人的爭執。
要是他們真的動起手來了,那該怎麼辦呢?自己該幫誰呢?
她正在哀愁,腦袋裡就想起了惡魔梅耶林的聲音:「當然是誰也不幫,在旁邊鼓掌,大喊『打得好、打得好、再響亮些』啦!」
*
同一時刻,賭馬場內。
幾匹賽馬奔馳於田徑道上,轉播電視的攝像機緊緊跟隨著他們。滿馬場的觀眾都在聲嘶力竭地大喊,希望自己下注的選手成為冠軍。
然而,在觀眾席的某個角落裡,卻有一個男子,並未將注意力放在賽馬上。
伏黑甚爾躺在座椅上,將腳毫不顧忌地翹到了前座的椅背處。他一手拿著電話,另一手則持有一張照片:「你給我這張照片是什麼意思?這個小丫頭可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說著,甚爾將照片湊近了面前。照片上的少女,擁有精致卻木訥的臉龐,一頭黑發披散在身後。翻過照片,背面寫著她的信息:禪院藍,本名今泉藍。櫻霜學院學生。
甚爾看著她,嘖了一聲。禪院,這還真是個讓人惡心的姓氏。
電話裡,傳來中介人笑呵呵的聲音:「你不是說,你也沒把握對付五條悟嗎?這個小丫頭是五條悟的心上人。聽說,那位五條大少爺為了她做出了許多出格的事。也許,這次,他會為了她放棄星漿體也說不定呢。」
聞言,甚爾笑了起來:「這樣啊,那就好辦了。女人,就沒有我搞不到的。」
第27章 027
所幸,一路平安無事,悟和傑並沒有打起來。
禪院藍下飛機時,腳都有些軟了。
在飛機上時,她看到了窗戶玻璃外的場景。雲層近在咫尺,群山則在腳下。這種風景,讓她不由覺得害怕。
想到上次坐過山車時,她也怕得不可思議。她猜,自己可能患有一定程度的恐高症。
藍扶著樓梯欄杆,深一腳、淺一腳地下了樓梯。一陣鹹澀的風吹來,她眯起眼,看到了碧藍無垠、沒有高樓遮罩的廣闊天空。
這天空是如此的藍,沒有霓虹燈光的渲染,保持著最原始的顏色。
頭發被風吹起的瞬間,她意識到了,這裡是衝繩,而非東京,也非那個困住她的、小小的禪院家。
四人都下了飛機,營救黑井美裡的計劃正式開始。
*
半個小時後,黑井美裡營救計劃成功。
沒有任何波折、沒有任何反轉,兩位最強的咒術師,輕松地干掉了不知天高地厚的綁匪,將理子的看護人救了出來。
「都怪我不好,放松了警惕,才會被綁匪抓走。」衝繩海灘附近的商業區裡,黑井美裡滿面歉意地說。
天內理子掛在她身上,滿眼淚光,一副慶幸的樣子:「還好你平安無事!」
傑笑吟吟地說:「反正也不算多麻煩。」
悟將手搭在額頭上,目光放向遠處的海邊,嘟囔道:「既然都來衝繩了,要不要順道在海邊玩一陣子?」
「誒?」藍愣住。「可是,我們不是在任務中嗎?」
「就算在任務中,也不阻礙我們放松一下吧!」悟轉了轉手臂,笑嘻嘻地說:「這裡可是衝繩啊,藍,你真的不想游玩一下嗎?」
他這幅自在的樣子,就仿佛來衝繩原本就是為了玩,而不是為了救人質。
「夏油先生,這樣不太好吧?」藍有些緊張。在她的概念裡,現在可是工作中的狀態。游玩是絕對不行的。
「我覺得沒什麼不好的。」傑眯起一只眼,「讓理子妹妹在儀式前放松一下也不錯。」
說到這裡,藍忽然想起來,理子是所謂的「星漿體」,馬上就要獻祭自己。這次衝繩之行,可能是她年輕生命中最後的旅行。
藍攥緊了拳頭,點了點頭。
來衝繩的游客,大多是為了去海邊洗海水浴。既然要洗海水浴,那泳裝就是必不可少的。在前去海灘之前,幾個人先去了一趟商業區,購買泳衣。
禪院藍一聽到「泳衣」,便立刻擺手拒絕:「不行,我不能穿那種東西!」
露出度那麼高的衣服,成何體統呢……
天內理子眨了眨眼:「藍,你難道沒穿過泳裝?」
藍搖了搖頭。
她連海邊都沒去過,更何況是穿泳裝。
「試一試新事物吧!」理子躍躍欲試地說著,牽著她的手,就往一家賣泳裝的商店裡衝去。
「等等——」藍很緊張。
但很快,她想到了一件事——那個會因為她穿著不得體而扇她耳光、痛哭著指責她勾引男人的母親,已經不在了。
一種釋然的自由感,忽然從腳下湧起,她覺得自己像是摘掉了某種枷鎖,身體變得很輕快。於是,她沒再抗拒理子的熱情,和理子一起進了泳裝店。
「這件怎麼樣?」理子拿起一套粉色的蕾絲花邊比基尼:「你的身材好像不錯,穿這個應該很合適吧!」
藍很羞窘地擺手:「不行,露得太多了。」
「那這一套?」理子又拿起一件藍色的連體泳衣:「這個總夠保守了吧!」
藍看著三角設計的泳裝下擺,依舊搖了搖頭:「怎麼可以把大腿完全露在外面呢!」
天內理子:……
理子撇了撇嘴,用教訓人的語氣說:「你怎麼活得那麼老氣沉沉的啊!」
藍瑟縮了一下:「抱歉。」
「干嘛說『抱歉』?!」理子抱起雙臂。
「我讓天內小姐掃興了吧……」藍的眉頭垂下來。
「才不是呢!」理子認真地說:「你可是我的朋友,怎麼會讓我掃興?」
藍愣住了。
她和天內理子,是朋友……嗎?
十分鐘後,換上了新衣服的天內理子與禪院藍,走出了泳裝商店。
商店旁的長凳上,五條悟和夏油傑早就在等著了。他們二人以飛一般的速度買好夏裝,此刻踩著拖鞋、穿著泳褲、披著花裡胡哨的衝繩襯衫,以普通游客一般的打扮坐在那裡。
「喔,來了!」一看到藍和理子出來,五條悟就亮起了眼睛。但很快,他露出失落的表情:「藍怎麼是這副打扮?」
禪院藍沒穿泳裝,而是穿了一條白色的吊帶裙,又披了一條夏威夷風格的披帛,頭頂還有一個遮陽的草帽。此時此刻,她一手扶著草帽,滿面羞恥地說:「我還是不好意思穿泳裝。反正我也不會游泳,就這樣穿吧……」
天內理子嘆了口氣,攤開手來:「沒辦法,我已經勸過她了,她覺得那些泳裝都太暴露了。」
五條悟捂住了額頭。
沒看到想要看的場景,還真是遺憾啊。
換好了衣服,眾人一道前往海灘邊。
陽光、海風、浪濤、白鳥——夏日的氣息,在水霧中撲面而來。
金色的沙灘綿延不絕,碧藍的海浪一朵朵衝上沙崖。天藍得近乎透明,與海水交融在一起,仿佛宇宙的盡頭。
禪院藍站在沙灘上,感受著海風吹氣裙角的柔軟滋味,心底滿是不真實感。
這就是大海嗎?
從前的她,從沒想過自己能有機會到這樣的地方來。
藍正望著大海,冷不防腳上傳來一陣掐痛。她低頭一看,竟然是一只小小的螃蟹,耀武揚威地用鉗子鉗住了她的小腳趾。
「痛……」藍的眼淚都要出來了。她甩了甩腳,那螃蟹反而鉗得更緊,這讓她不知所措,只能僵立在沙灘上。
「別動了,我把它摘下來。」傑的聲音忽然傳來。
藍低頭,看到夏油傑蹲了下來,伸手去捉那只不乖的螃蟹。海風吹來,鼓動他的襯衫,露出他肌肉結實的胸口。
他輕輕一用力,螃蟹就松開了鉗子,立刻灰溜溜地爬進了海浪裡,隨著浪花退去而不見蹤影。
「這樣就沒事了。」傑笑著站了起來,和她並肩看海。
「夏油先生,謝謝你。」藍一邊檢查自己發紅的腳趾,一邊道歉。道歉完,她還心虛地看了眼傑的側臉:「沒想到,夏油先生願意幫我……」
「為什麼不願意?」傑笑眯眯地看她。
「因為我先前用很過分的話說了夏油先生……」藍低下頭。一陣海風吹得她長發輕舞。
在廉直女子學院的天台上,夏油傑為了躲避詛咒師而親了她,她惱火地指責傑是個騙子,還連說了兩遍。
「啊,你說那件事啊,我都要忘了。」傑將手放入口袋裡,眯著眼感受吹拂而來的海風:「不過,我也確實欠你一聲道歉。」
「道歉?」藍眨了眨眼。
「是呢。」傑望向她,細長的眼睛裡承載著笑意:「因為我太喜歡藍了,所以忍不住親了你。你會原諒我的錯誤嗎?」
——因為我太喜歡藍了,所以忍不住親了你。
禪院藍的目光輕震,她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等等,夏油先生,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她手足無措。
「是告白喲。」傑低頭看著她這幅不知所措的可愛模樣,聲音愈發揶揄:「藍,我喜歡你。能和我交往嗎?我和悟不一樣,我可是會很仔細地呵護你的。」
嘩啦——又一陣海風吹來,傑的頭發似乎要被吹散了。
這回,藍終於聽明白了:夏油傑確實在和她告白。
「不對,夏油先生,這不對……」藍更緊張了。
「我親了你兩次了,你還沒有意識到我對你的感情嗎?」傑很坦然地說著。他眯了眯眼,望向不遠處正和五條悟比賽誰找海參找得多的理子:「看見理子妹妹後,我忽然明白,生命短暫而無常,所以不能錯過喜歡的人。」
這樣的話,他熟稔地信口拈來。
「可是,我有什麼值得喜歡的呢……」藍蹙緊了眉頭。
「藍很可愛哦。那種即使生長在淤泥裡,也要奮力長大的努力感,是最讓人喜歡的東西。」傑的聲音很溫和。「藍和以前的我很像。要知道——我們這種並非御三家的咒術師,偶爾也會活得很麻煩呢。」
藍的眼簾動了動,目光慢慢低垂下來。
原來,夏油先生喜歡上她了嗎?
可是,這種喜歡,是真實的嗎?她不敢確認。
「放心,我不會逼迫你答應我,也不會讓你現在就給我答案。」傑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我們明天才回東京,今晚會住在衝繩。晚上九點的時候,我在知念岬等你的回復。」
知念岬,那是附近的一座岬甲公園。
藍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內心十分迷茫。
就在這時,一個黑色的東西劃過空中,如暗器一般扔向了夏油傑。傑警惕起來,立刻後退一步,讓咒靈接住了這個「暗器」——竟然是一個海參。
這個海參來得殺氣十足,附著的力量也大,傑硬生生後退了好幾步,才止住了腳。
「傑,你在干什麼?!」五條悟沉沉的嗓音,在二人身側響起來。
穿著泳褲、戴著墨鏡的悟,陰沉著面色,氣勢可怖地站在不遠處。他的手上,還捏著剛才從海邊撿來的貝殼。
周遭人聲喧鬧,但他的四周卻安靜得可怕,仿佛暴風眼的中心。隔著墨鏡,他那藍色的眼睛,如同海嘯前的天空,蒙著一層陰翳。
噗嗤一聲,可憐的貝殼竟然被他滿是青筋的手捏爆了。貝殼化作齏粉,落在他腳下,與沙灘合為一體。
但傑卻並沒有被他的氣勢嚇到,而是自若地說:「如你所見,我在告白。」
悟咬緊牙,表情更沉了:「你從前不是說,你不喜歡藍這種類型的女孩子嗎?」
傑無所謂地笑笑:「人的喜好是會改變的。」
「傑!!」悟睜大了眼,目光狠狠地盯向傑。二話不說,他就走向自己的摯友,揪起了傑的衣領,惱怒地大吼道:「你怎麼可以對藍告白?!」
傑被他拎著衣領,卻依舊不疾不徐,甚至像是故意挑釁一般說道:「為什麼不可以?你們不是分手了嗎?」
「分手」這個詞,極大地刺激了五條悟的耳膜。他只覺得一股無名火起,渾身上下的咒力都有些不受控制了。一團火焰在他的身體裡竄來竄去,他現在滿心都是打架的衝動。
他是和藍分手了,可他和藍還是互相喜歡著的!
傑清楚這一點,甚至還答應幫他追回藍。
這就是傑所謂「幫助」的方式嗎?!竟然直接和他搶人?!
五條悟像野獸一般低吼一聲,一拳揍上摯友的面頰。傑躲閃不及,身體重重摔落在沙灘上,揚起一陣沙塵,引來周圍人的驚呼。
而處於盛怒之下、理智全失的悟,竟抬起手,衝地上的摯友擺出了術式的姿勢——
傑愣了愣,皺眉道:「悟,你來真的嗎?你要在這裡和我打架?」
悟嗤笑一聲,聲音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詭異地理智中摻雜著一絲瘋狂:「傑,你應該也很想和我打一架吧?」
就在這時,禪院藍顫著雙腿,橫到了二人中間:「你們兩個!夠了!」
她喘著氣,用哀求的眼神看著悟:「悟少爺,別這樣!我們還要陪天內小姐去水族館,忘了嗎?再這樣下去,會趕不上時間的!」
她的眼神既可憐,又無措,讓五條悟的心頭火慢慢降溫。
這時,他才注意到周圍已經聚集了很多游客,都在指指點點著湊熱鬧。
「嘁。」悟放下了手,說:「確實。理子難得來一次衝繩,可不能錯過時間。」說完,他就放下了手,拽住藍往理子的方向走。
走了沒幾步,他回過頭,對剛從地上站起來的傑冷眼說:「傑,她不會喜歡你的。」
傑笑了笑,沒有反駁。
這種態度讓悟惱火,悟將藍的手握得更緊了。
一場爭執,以陪理子去水族館的行動告一段落。
*
片刻後,水族館內。
巨大水箱泛著幽幽的深藍色,光線從水面上方落下,折射成瑰麗迷人的色澤。一條十余米長的鯨鯊緩緩游過水中,姿態神秘而具有威嚴。
天內理子站在水箱前,抬頭望著鯨鯊:「藍,你們吵架了嗎?」
藍搖搖頭。
「我都聽到了哦。」理子一眨不眨地望著鯨鯊:「他們都喜歡你吧?那藍想選擇哪一個?」
藍愣了下,羞窘無比。她無措地低下頭,說:「我沒有做選擇的資格。我不配成為他們的戀人。」
「為什麼這麼說呢?藍很可愛啊。」
「我……」藍低下頭,神色躊躇:「我是最下等的那種人,被媽媽厭惡,被弟弟嫌棄。沒有坐過飛機,沒有看過大海,沒有去過水族館。在遇見悟少爺之前,我甚至不知道手機和甜點是什麼……我是不被期待的人。」
理子眨了眨眼,語氣忽然生氣:「不可以那樣說哦!」說著,她踮起腳,抱住了藍的腦袋,像是大姐姐一般輕輕地拍著她:「藍很好,不是不被需要的人。你忘了嗎?是你救了我!」
藍怔住。
她想起理子從高樓墜落時的場景,心有余悸。像是為了確定理子還活著,她伸手抱住了理子,與這個女孩相擁在一起。
鯨鯊游動著,水光落在二人身上,光怪陸離。
忽然間,理子聽到了藍的啜泣聲。「怎麼了?」理子問。
「我……我不想看到天內小姐死去。」藍抬起了頭,她的眼睛已經被淚水布滿了:「天內小姐,你可以不做星漿體嗎?你是第一個把我當成『朋友』的人。我從來都沒有朋友。」
理子沉默了。
「我身來就被選中做星漿體,沒有拒絕的資格。」理子的聲音很輕。「抱歉。我不能一直陪著藍。」
聞言,禪院藍的啜泣聲更響了:「為什麼呢?我不明白……」
兩個人就這樣擁抱著,影子被水波的光投在地上。
好一陣後,理子笑了起來,從口袋中掏出手帕給藍擦眼淚:「好啦,藍,別哭了。你不如想一想,你要不要接受劉海妖精的求愛?」
「劉海妖精」這個稱呼,讓藍忍俊不禁。她擦掉了眼淚,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喜歡』,到底是怎樣的感情呢?」
不過,她想,她大概會拒絕傑吧。
她並沒有對傑產生那種過量的、溢出的喜愛,就像當初對悟那樣。
決定了。今晚的九點,她會去知念岬,親口給他一個拒絕的答案。
*
夜晚,八點三十分鐘。
現在是衝繩旅游的旺季,海灘邊的酒店裡很熱鬧,幾個外國的游客在走廊上彈吉他和打牌,嘻嘻哈哈的聲音穿過玻璃,直抵夜空。
夏油傑推開酒店房間的門,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朝門外走去。
他和藍約定九點時在附近的知念岬見面,可不能遲到了。
想起白天和藍告白時,她那副羞窘又不知所措的樣子,傑無聲地笑了起來。
這樣的藍很可愛。
至於她會不會接受自己的告白,傑沒有思考太多。
他一向是「喜歡了就去追」的性格,追不到也就算了。戀愛中的衝動,那是最難能可貴的東西。更何況,衝動這種東西,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容易伴隨著新鮮感而退潮。
現在不告白,以後可能就不會有同樣的衝動了。
「傑?你怎麼在這裡?」一道女聲響起。
傑回過頭,看到了一名穿著艷麗長裙、燙著入時卷發的女性。她睜大了眼,用不可思議的眼神打量著傑。
「佐和子?」傑歪過了頭。
沒錯,這個女人,就是前不久與傑分手的前女友,佐和子。
「你……在這裡做什麼?」佐和子狐疑地說:「難道,你也是來散心旅游的嗎?」
「差不多吧。」傑說。
佐和子看著他,表情復雜:「傑,其實我還有些話要對你說。方便嗎?」
傑看了看時間,推開走廊的窗戶:「五分鐘以內的話,可以。」說著,他背靠窗台,摸出了打火機。
佐和子很熟悉他的習慣,從貼身的小包裡取出一盒煙遞給他,低聲說:「傑,我和你分手後,也覺得我太衝動了。我的脾氣很暴躁,所以才會那樣……」
傑低頭「嗯嗯」地附和著,接過了煙。就在這時,他察覺到煙上纏繞著一個黑漆漆的影子。
是咒靈。
傑的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他轉向佐和子,發現她妝容下的臉憔悴得不可思議,身下的影子裡,似乎也有咒靈潛伏著。
她很頹廢地抽著煙,說:「和你分手之後,我一直做噩夢,身體也疲憊得像是被抽干了,哪裡都很重,所以我才想來衝繩散散心。但是,這是不是治標不治本呢……」
傑揉了揉眉頭,喃喃道:「確實,散心可不能解決問題。」
得祓除咒靈才行。
*
九點時,禪院藍已經站在了知念岬公園的草坪上。
璀璨的星空鋪在頭頂,夜幕清澈得像水一般。知念岬前方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海面在夜晚時,泛著神秘瑰麗的藍紫色。
因為是夜晚,公園裡沒有什麼人,只有一陣陣海風,吹得她裙擺和頭發一陣飛舞。
禪院藍趴在公園的木欄杆上,眺望著星空下的大海,在心底反復排練著一會兒要和夏油傑說的話。
「夏油先生,我覺得我不適合你,你會找到更優秀的女人的。」——單單是這句拒絕的話,似乎就耗盡了她全部的勇氣。
她就這樣,將這句話反復排演了許多遍,直到爛熟於心為止。再低下頭時,發現手機上的時間,已經是九點過一刻了。
夏油先生遲到了。
藍正看著時間,傑的電話就打進來了。她接通後,手機那頭就傳來傑有些匆忙的聲音:「藍,抱歉,我要遲到一會兒,我有一個突發的任務。」
藍一聽,就緊張起來:「任務?」
「嗯。祓除咒靈而已,應該很快就會完成了。受害者被咒靈折騰得快死掉了,不解決的話會很麻煩的。」
「那、夏油先生先忙吧!」藍不敢占用他的時間:「我就在知念岬公園等你!」
傑沒說話,那頭傳來乒乒乓乓的嘈雜聲,好像是家具被掀翻的響動。藍想像著傑和咒靈戰鬥的場面,心底滿是擔心。
沒過多久,電話就自動斷線了。她收起手機,繼續等候。
海風吹得她有些冷,她用手抱住了自己,上下摩擦了一下手臂,轉身靠著欄杆坐下來,繼續等候傑的到來。
再過一會兒,夏油先生應該就來了吧。
「喂,小姐,怎麼一個人在這裡?」醉醺醺的、帶著衝繩味的男聲傳來。三個酒氣熏天的中年男子,嘻嘻哈哈地衝她打招呼。
禪院藍皺了皺眉,沒有理他們。
但這樣的退讓,卻讓三個男人更興奮了。他們湊過來,將藍堵在欄杆前,你一句、我一句地調侃她。
「你是游客嗎?一個人來這裡旅游,不會寂寞嗎?」
「是不是在等什麼艷遇呢?」
「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喝酒?我們正好缺女人陪呢!」
藍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真討厭……
就在這時,有個人影站上了公園的台階。那個人笑嘻嘻地說:「你們這樣的男人,可是討不了女人的歡心的。」
那是個體格健壯、有著一張俊臉的年輕男人。他穿著一身寬松的T恤,踩著居家的拖鞋,看模樣,像是從家裡出來散步的。
醉漢們一看到他,就不滿道:「少礙事!」
「女人可不能強迫呀。」年輕男人拿舌尖舔了一下嘴角,分毫沒有一對三的局促,反倒顯露出一種野性的從容:「我勸你們快點從那位大小姐身旁離開,要不然,我就動手了。我對男人,從來都不會手下留情。」
也許是被他的氣勢所迫,三個醉漢愣了愣,竟然真的慌裡慌張地逃跑了。
而這個年輕男人呢,則悠閑地從他們慌亂的身影中穿過,朝禪院藍走來。一邊走,還一邊笑嘻嘻地和她打招呼:「大小姐,留個電話吧?我叫伏黑。」
等他走近了,藍發現他有一雙極翠綠的眼睛,就像是春天的枝葉一般。
「啊……謝謝你。」藍眨了眨眼,怔怔地看著那三個逃離的醉漢,有些不解。
這個叫伏黑的男人有那麼可怕嗎?什麼都沒做,就讓幾個醉漢逃得那麼快。這簡直像是事先串通好了什麼劇本似的。
也許是巧合吧。
「大小姐,一個人在這裡可是很危險的哦。要不要我陪著你呢?」伏黑也靠到了欄杆上,十分自來熟地擠在藍的身旁:「我對女人很體貼。無論是什麼要求,找刺激也好,要安慰也好,我都可以勝任哦。」
輕浮無比的話,讓藍的五官擠在了一塊兒。
但叫伏黑的男人卻湊得更近了,甚至還拿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她穿的是吊帶裙,肩膀的肌膚完全暴露在外。這一下觸碰,叫禪院藍真切地感受到了男人手上的繭,她立刻縮到了一旁:「伏黑先生,我沒有那種想法。」
「哦~這樣啊。」伏黑勾了下嘴角。他的嘴上有道深深的疤,不知道是怎麼傷的。「那就算了吧,我不喜歡勉強女人呢。」
說完,他就轉過身,慢悠悠地往外走。
禪院藍松了一口氣。
還好,他搭訕不成就走了,沒發生什麼事。
想起伏黑剛才拍自己肩膀的那一下,她心有余悸地低頭看,卻在肩上看到了一道奇怪的痕跡。
紅色的、像是某個宗教符號一般的紋路,蜿蜒在她的肩膀上。
這是什麼?壓痕嗎?在哪裡撞到的?
藍很不解。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五條悟的聲音:「藍!」
少年的身影,一路奔上公園的台階,身形由小變大。在上到最後一級台階時,他和那個叫伏黑的男人擦肩而過。他回頭看了眼伏黑,但也沒有多看,很快收回了視線。
「悟少爺?您怎麼來了?」藍披上披帛,遮去肩膀上的壓痕。
「你還真的一個人等在這裡嗎……」悟跑到她面前,表情有些惱火:「你也太笨蛋了吧!」
藍訕訕地低頭:「我只是想親口給夏油先生一個回……阿……阿嚏!」說著,她忽然打了一個重重的噴嚏。
「不會是被風吹感冒了吧?」悟皺眉。
藍將披帛裹得更緊了些,神色更尷尬了:「這裡好像是有一點冷。」
悟嘖了一聲,索性把自己花裡胡哨的沙灘襯衫脫下來,披在了她的肩膀上。
悟的襯衫很大,落在藍的身上,就像是裙子一樣,袖子也和長袖沒區別。這樣一來,倒確實感受不到海風了。
可是,悟卻變成了上身赤膊的樣子。
「悟少爺,衣服給我的話,你自己怎麼辦?」藍很緊張。
「哈?我會怕冷?」他像是聽到了什麼搞笑的話。不僅如此,他還故意掄了掄手,炫耀似地讓藍看他那一身線條漂亮的肌肉。
以高中生而言,他的身材確實好的過分了。
「謝謝悟少爺……」藍回頭看了眼公園外的海景。
「笨蛋,別再等了,他不會來了。」悟惱火地說:「傑現在和他前女友在一起。」
「什麼?」藍驟然抬頭,不可思議地看著悟:「夏油先生……和佐和子小姐在一起?」
不對,夏油先生應該是在執行任務、祓除咒靈才對,怎麼會和前女友在一起呢?
「難道你不信我說的話嗎?那我帶你去看看吧。」五條悟嘀咕著,強硬地握住了她的手,牽著她往外走。
「等等,悟少爺,我和夏油先生約好了,要在這裡等……」
「都說了,他不會來了!」
在悟的強硬下,藍跌跌撞撞地走下了公園的樓梯,被他帶著回了酒店。
兩人搭乘電梯到了酒店的頂層,擠在了一扇可以縱觀整個酒店場景的窗戶前。
窗戶很小,兩個人站在窗前,剛好將位置擠滿。透過窗玻璃,禪院藍看到了對面走廊的場景——
夏油傑站在走廊裡,他的身旁倚著佐和子。二人身後的窗戶大開,窗台上,還擱著打火機和香煙盒。料想之前的二人,一定是在這裡抽煙說話。
忽然間,佐和子像是喝醉了一般,往他的身上倒去。於是,他順手接住了她,將她打橫抱起來。女人穿著高跟鞋的腳,掛在傑結實的手臂外,輕輕搖晃著。
佐和子似乎說了些什麼,傑低下頭,仔細地聽她說話。
緊接著,傑就抱著懷中的女人,往左手側的房間走去。
咚的一聲,房門合上了。從始至終,傑都沒發現,對面的走廊上,有兩個人正在觀察他。
呼啦一陣夜風灌入窗口,吹得禪院藍黑發飄動。她目光閃爍地看著對面走廊那扇合上的門,久久沒有言語。
雖然披著悟的衣服,但她卻覺得今晚的夜色有些太冷了。
「看到了吧?傑確實和前女友在一起。」悟嘀咕道:「他對女人很有經驗,和女人分手的速度也快。你可別信了他的花言巧語。」
禪院藍慢慢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她的腳趾上有一道傷口,那是白天被小螃蟹鉗住的痕跡。那時的傑,很仔細地幫她把螃蟹趕走了。
「是這樣嗎?那太好了。」藍喃喃說道,聲音自言自語。
如果夏油先生對她不是認真的,那就太好了,她也不用擔心自己會不會傷害到他了。
五條悟看著她安靜的、白皙的側顏,心髒裡忽然有某種衝動破土發芽。他將她抵在牆上,彎腰吻住了她的嘴唇。
「悟少爺……!」
「別信傑的話。別喜歡上他。」五條悟用手臂堵住她逃走的退路,像野獸一樣撕咬著她的嘴唇,仿佛在宣泄某種情緒:「他肯定會背叛你,而我不會。」
藍被他親得氧氣缺失,腦袋裡暈暈乎乎的。傑抱著佐和子走進房間的那一幕,反復在她的意識裡浮現,她慢慢放棄了抵抗,任由悟侵略著她的唇舌。
這個吻持續了很久,終於,悟有些忍不住了。他一把牽住藍的手,帶著她往自己的房間走去。藍像是沒有力氣,走路踉蹌,他便攬住她的腰,將她直接抱了起來。
咚——
房門合攏,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後。門縫裡的最後一幕,是禪院藍的吊帶裙落在了地上。
*
同一時刻,夏油傑將佐和子放在床上,四處觀察一陣,確認再沒咒靈了,這才推開了佐和子的房間門。
他一看手機上的時間,已經要十點了,心底立刻懊惱。
二話不說,他便往知念岬公園跑去。
海風很大,他綁起的頭發被風吹散了,披落在肩上。
等他跑到公園的階梯上時,果不其然,這裡並沒有任何人。
想來也是,遲到了這麼久,藍肯定不會等著自己的。
傑嘆了口氣,有些自責地想:自己什麼時候能改改這個毛病呢?因為工作的事一直遲到,佐和子就總是抱怨不止,更何況是更年輕的藍。
雖然嘴上說說不介意,但心底還是會生氣的吧。
傑拿起手機,給藍去了一個電話,想向她道歉。不過,藍沒有接。
片刻後,她回了一條短信——
傑,我已經回去休息了哦(*^_^*)你也早點回去吧,任務辛苦喵!!!
附帶一個粉色貓貓的表情圖片。
看到這條短信,傑松了一口氣。
回去了就好。這個地方也不安全,要是藍出了什麼事,那就麻煩了。
不過,這條短信的語氣,好像比往日的藍要更活潑一些。是因為不想讓他擔心嗎?:,,.
第28章 028
次日的禪院藍,是在懊悔中逐漸變得清醒的。
她站在浴室裡,將臉埋入花灑下的水流中,悶悶不樂地發出嗚咽聲,眉頭擠得很緊。
她已經洗了很久的澡了,浴室裡滿是蒸騰的熱氣,但她不願推開淋浴室的玻璃門,更不願去面對浴室外的五條悟。
她怎麼會一時糊塗,又接觸了已經分手的悟少爺呢?
這是毫無德行、不知廉恥、比接吻更讓人無法容忍的行為吧?
一想到昨夜發生的事,藍便硬生生抓下了自己的幾縷頭發。
自從離開禪院家後,她好像就在慢慢改變。從前謹遵的道德,似乎在慢慢溶解。
偏偏她的腦袋裡,還有惡魔梅耶林歡快的聲音:「藍グヒモ完全沒必要懊惱,這種事不是很時尚嗎?你情我願,沒什麼不好的,而且更有助於你獲得愛意,贏得游戲!」
「話雖如此,可是——」藍嘎吱一聲擰上了水龍頭,表情愈發懊惱。
時間已經很晚了,再不出去換衣服,可能就會害得大家航班遲到了。於是,禪院藍終於推開了浴室門。
門外,少年五條悟正虎視眈眈地守在那裡,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藍,你洗了好久的澡啊,我都怕你暈倒在裡面!」
他只穿著一條沙灘褲,頭發亂糟糟的,但臉上的笑容卻亮堂得不可思議,和前幾天那個因為分手備受打擊、委屈流淚的五條悟幾乎判若兩人。
藍訕訕地點了點頭。
悟的目光在她身上游動著。忽然間,他眨了眨眼,湊近藍的肩膀,問:「這是什麼?」
她的肩上,有一道紅色的紋路,像是某種宗教的痕跡一般。禪院藍低頭一看,想起昨晚在知念岬公園遇到的事,便將來龍去脈講了一遍。
「那個自稱『伏黑』的男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之後這裡就變成這樣了。」藍小聲地說:「是壓痕嗎?」
五條悟托著下巴,陷入了沉思:「看起來……像是植入了某種氣息隱蔽的咒靈。」
「咒靈?!」禪院藍嚇了一跳。她看著自己的肩膀,結結巴巴地說:「在、在、在我的身體裡嗎?」
「我也只是隱隱約約這樣感覺罷了。這是用來追蹤監視的極小型咒靈,就像微生物一樣的存在——」悟湊得更近了,喃喃道:「搞不好,植入這個東西的詛咒師,把我們昨晚的事都看得一清二楚呢。」
禪院藍當場僵住。
——把她和悟少爺昨晚的事,看得一清二楚?
一股劇烈的憤怒和羞恥感湧了上來,她立刻伸手抓撓起自己的肩膀:「怎麼、怎麼會有這種人……悟少爺,我還是死掉算了!」
她抓得很用力,一下子就將肩膀的肌膚抓出了血。可即使如此,那紅色的印記還是沒有分毫褪色。
「沒必要因為這種事而害羞。」悟皺眉,抓住了她傷害自己的手:「不過,這個咒靈也確實需要處理。如果任由它寄宿在你身上,我們的行蹤就會被對方掌握得一清二楚。」
藍的面色輕輕發白。
「那麼,把它從我的身體裡挖出來就好了吧?」她仰起頭,嘴唇發抖地說。
「哈?那很痛的誒!你哪裡受到了。」悟立刻大聲嚷嚷。
「沒關系的!我不怕痛!」藍認真地說,兩只手在胸前緊緊地握著:「要是不把咒靈挖出來,我會給大家添麻煩的!」
「不行,我不會做這種事的。一個咒靈而已,也影響不到我什麼。我可是最強的咒術師。」五條悟完全不理睬他的意見,自顧自進了浴室去洗漱。
禪院藍咬著唇角,面色發白地看著他,身體輕晃。
她的身體裡,現在寄宿著會危害到大家的咒靈。而悟少爺怕她痛,卻不願處理掉這只咒靈,寧可讓她繼續攜帶著它。
因為自己的一時不察,她竟然帶來了這麼大的禍害……
禪院藍目光顫抖地望向一旁的茶幾,那裡擺放著酒店送的水果,還有一把削水果用的小刀。
*
片刻後,五條悟從浴室出來。他正拿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發,冷不防看見地上有一灘血跡,這讓他嚇了一跳。
禪院藍站在那一小灘血跡旁,用手捂著肩膀,面色蒼白如紙。五條悟看著她這副模樣,立刻意識到了什麼,緊張地喊:「藍,你做了什麼?!」
「我把咒靈從我的身體裡挖出來了。」禪院藍用虛弱的聲音說。
她垂下眼簾,睫毛輕顫不停,手掌則伸向悟,將一個極小、極小的紅球交給他。
「喂!你……」五條悟氣極了,也顧不得咒靈,連忙掰開她捂著肩膀的手,去檢查她的傷口:「干嘛要做這種笨蛋的事情?!你怎麼受得了痛啊?!」
禪院藍搖搖頭,說:「沒事的。我好得很快。」
正如她所言,她肩膀上的皮肉,竟然已經在愈合了。
五條悟驚訝地看著這一幕,心底想起藍在割喉後還能快速痊愈的舊事,一種猜測慢慢湧上心頭:藍,是不是和硝子一樣,擁有類似「反轉術式」的能力?
疑惑歸疑惑,他心底還是氣極了。他一把抓過咒靈,直接捏為齏粉,然後將面前的少女緊緊攬入懷裡,在她耳邊嚷嚷道:「下次不准這樣做了!有什麼事,全都交給我就好!」
他這幅氣壞了的樣子,似乎比昨天撞到傑向藍告白時的模樣還憤怒。
禪院藍縮在他的懷裡,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
一個小時後,四個人在飛回東京的飛機前集合。
夏油傑很早就到了集合地點,一直在看手機上的時間。當他看到禪院藍走得格外慢的步子時,他目光微亮,然後露出一臉歉意,迎了上去。
「藍,昨晚的事,真是抱歉了。」他苦笑著說:「我也沒想到,衝繩會忽然出現麻煩的咒靈,害得你沒有等到我。等回東京後,我一定會好好賠罪的。」
禪院藍搖了搖頭,說:「沒關系的。」猶豫了一下,她說:「不過,我還是要把我的答案告訴夏油先生。」
「是『拒絕』,對嗎?」夏油將手插入口袋,無奈地笑起來:「我早就猜到這個答案了。隨隨便便爽約的男人,能追到心上人才怪。」
藍沒想到他這麼爽快,有些詫異,便點頭說:「抱歉。我不能和您交往。」
「沒事的。以後再說吧。」傑沒有任何不快的模樣,神情如常。不過,他很快發現藍的面色蒼白得有些過分了,他關切地問:「你怎麼了?是不是昨天等得太久,生病了?」
藍小聲說:「確實有些傷風,但不是大事。」
其實是因為她親手挖出了身體裡的咒靈的緣故。但她不想將這件事告訴夏油傑。
傑的面孔嚴肅起來:「抱歉。這都是我的不是。請給我賠罪的機會吧。」
就在這時,悟惱火的聲音傳來:「傑,別在這裡說廢話了,快走吧,該回咒高了!理子妹妹都在飛機上等很久了。」
*
午後三點,一行人重返東京郊外的咒高。
咒高的延山麓清幽寂靜,群森環抱。放眼望去,除卻群群飛鳥之外,沒有任何其他可見的活物。
一進入到高專的結界內,所有人都松了口氣。在這裡,就不怕任何詛咒師的襲擊了。
天內理子高呼一聲「太好了」,接著便跳起來抱住禪院藍,嘟囔道:「我真不想去同化啊!等同化以後,我可能就不認識藍了。」
一聽到這話,藍的眉頭也垂了下來。
她的第一個朋友,就要和這裡的大結界融為一體了,以後也不可能和她一起坐在天台上吃三明治、穿著沙灘裙逛水族館了。
甚至說,理子可能會完全忘記了她的存在。
藍低低地嘆息了一聲,反抱住了理子。
刷——
就在這時,一陣刀刃輕響撞入所有人的耳膜。只見原本站在一旁看熱鬧的五條悟,其腹部驟然被一柄銳利的短刀貫穿。
血從刀尖上滴落,倒映出五條悟不可置信的容顏。
五條悟的身後,站著一個黑發綠眸的男子。他勾了勾嘴角,低聲說:「小子,你的女人身材可是相當不錯呢。」
死寂與震愕充斥了整片山麓,所有人都僵住了。
——怎麼回事?!這裡可是咒高的結界內部,竟然會有詛咒師潛入這裡,並且擊中了五條悟?!
而其中最震驚者,莫過於禪院藍。因為她認出來了,這個家伙,就是在知念岬公園向她搭訕的伏黑。
在片刻的混亂後,五條悟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他掙脫了刀鋒,迅速擺出防備的架勢,橫在眾人面前,冷靜道:「傑,你們幾個先帶理子去天元大人那裡,這裡交給我!」
傑點了點頭,抓住理子就跑。
禪院藍卻不願走,他實在放心不下五條悟。但五條悟卻惱火地衝她喊:「快點,你也跟傑一起去!你忘記了嗎?我早上還說過,有什麼事,全都交給我就好!」
這句話讓藍愣了愣。下一刻,她也轉過身,跟上了傑的腳步。
毫無疑問,跟著傑去天元大人那裡,要比留在這兒安全多了。
現在的她留下來,也許只會成為悟的軟肋。
很快,禪院藍就跑得沒影了。
伏黑甚爾看著她的背影,輕嘖了一聲,道:「跑得倒是快。說來,要不是這家伙那麼狠,自己把我下的咒靈挖出來了,也許她現在已經是我的聽話人偶了呢。」
頓一頓,甚爾衝五條悟露出了挑釁的笑容,低笑著說:「忘了說了,五條悟,你的技術好像很不行嘛,完全沒法讓你的女人在『那種時候』開心呢。」
五條悟愣了愣,臉上燃起一股惱火:「啊?你說老子什麼?!」:,,.
第29章 029
咒術高專最底層,通向薨星宮的參道上,一串凌亂的腳步聲回蕩在幽深的甬道裡,在起初的倉促後逐漸停下。
「前面就是薨星宮的本殿了。」夏油傑看向甬道盡頭的光亮處,聲音漸漸嚴肅:「藍,黑井小姐,你們不能進那裡。」
禪院藍和黑井美裡停住了腳步。
「我們要在這裡分別了嗎?」天內理子站在生滿了青苔的地面上,肌膚因為地底的寒冷而生出了細小的顆粒。她輕顫著,紅著眼睛撲向面前的兩個人:「一定要保重啊!」
明明是最矮的那個,她卻像大人似的,分別用手摟住了面前的黑井和藍。
甬道裡,滴水的聲音清幽回蕩,仿佛幽魂的嘆息。禪院藍聽著理子的啜泣聲,心似乎也沉落到了這古老隧道之下。
「道別就到此為止吧,我們必須走了。」夏油傑打斷他們的擁抱。
理子抬起淚汪汪的眼睛,不舍地回看了一眼二人,跟著夏油傑走向了前方,最後沒入了隧道盡頭的光亮中。
一陣冷風穿過甬道,吹得禪院藍打了個寒蟬。她側頭望向身旁的黑井,問:「我們以後還會見到天內小姐嗎?」
黑井搖頭:「應當不會了吧。」
禪院藍輕輕嘆了口氣:「為什麼咒術的結界,要犧牲這樣一個年輕的女孩呢……」
她的話音剛落,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槍響。黑井美裡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人立刻倒在了血泊之中,就像是失去操控的人偶。
「黑井小姐?!」藍蒼白了面色,蹲下晃了晃她。黑井毫無反應,看樣子是後心中彈,十分危險。「是誰?」藍倉惶地抬起頭,恰好看到伏黑甚爾給手上的槍換彈匣的模樣。
他的姿勢干脆、熟稔,顯然,他很熟悉這類槍械武器。
「是你?!」藍的面色更白了:「你怎麼追來了?悟少爺呢?」
沒記錯的話,悟少爺說過,這個男人交給他來對付。伏黑追來了這裡,是不是代表著悟少爺已經輸了?
「你說五條悟?他死了哦。」伏黑嗤笑一聲,朝她走了過來:「原本還想著用人質去威脅他呢,沒想到他這麼好對付。看來,最強的咒術師,也不過是徒有虛名罷了。」
他的笑容,似獵豹一般沾滿殺意。
禪院藍目光輕震,面色瞬間蒼白如紙。
悟少爺……死了?
這怎麼可能。
他如此強大,怎麼會死在詛咒師的手上?
衝擊太過強大,待她回過神來,甚爾已經到了她的面前。她反應過來,拔腿便走,但從來體弱的她,根本不可能是這個家伙的對手。
五條悟都被他殺了,禪院藍又能做什麼?
只見伏黑甚爾粗暴地扯住她的頭發,將她拽回了自己身旁。見她掙扎,便直截了當地對著她的肩膀開了一槍。
砰!
劇痛來襲,與頭皮上陣陣撕裂般的痛苦攪合在一起,讓禪院藍發出了嘶啞的叫聲。她沿著甬道潮濕的牆壁滑落下去,像是一張發皺的紙。
鮮血從她的肩膀汩汩淌下,染紅了她的衣襟。
痛。
太痛了……
禪院藍艱難地粗喘著,抬起眼睛,恐懼地看向了面前的伏黑甚爾。
甚爾依舊拽著她的頭發,就像提著一個娃娃一般粗暴地抓著她。他低俯她的目光,仿佛看著地上的一團垃圾。那雙綠色的眼裡,滿是野性的輕蔑。
同情、仁慈、憐憫、寬容、道德,這些東西,好像和面前這個家伙完全無關。他是不受任何規章束縛、屬於黑夜的人。
「聽說你姓禪院啊。」甚爾湊近了她的臉,輕輕眯起了眼睛,就像是蛇盯著獵物:「在那個地方長大,你一定也成為一個垃圾了吧?」
藍的眉頭皺了皺,喉嚨裡擠出一個嗓音:「悟少爺……」
「嘖。還惦記著你的小男朋友嗎?」殺手很不高興地拽住她的衣領,拖著她往前走去:「沒空給你悼念了。現在,要去干正事。」
伏黑甚爾走得很急,分毫沒顧忌自己手上拖著的人。禪院藍身上的槍傷不停滴血,那殷紅的血滴,在甬道的地磚上拖延出一道朱色的痕跡。
終於,甚爾也拽著藍進入了薨星宮。
光線驟然大亮,禪院藍被迫眯起了眼。片刻後,她才看清眼前的場景——一棵巨木盤亙在宮殿的正中央,古老、嚴肅、莊重,向著高處延伸而去。無數破敗的殿宇,錯落環抱著巨木,仿佛忠誠的捍衛者,不知道在這裡站立了多少年。
這就是維系著咒高,乃至全日本的巨大結界,也是天內理子要為之獻身的地方。
在通向殿宇內部的階梯上,立著一高一矮兩個人影,正是夏油傑和天內理子。看到伏黑甚爾的身影,傑立刻橫在理子面前,皺眉質問:「你怎麼在這裡?悟呢?」
「當然是被我殺了。」甚爾笑了起來,將身旁的禪院藍提起,又把槍對准了她的太陽穴:「好了,來做二選一吧?是選你身旁的那個小姑娘被呢,還是選我手上這個?」
夏油傑的瞳孔驟然縮緊。
——是選你身旁的那個小姑娘,還是選我手上這個?
禪院藍被伏黑甚爾掐住脖子,仿佛破敗的人偶一般垂吊在他的手臂上。她雙目無神,肩膀上滿是血跡,滴滴答答的血痕落在她腳下的石磚上,朝著四周蔓延開。
而天內理子正躲在傑的身後,面色發白地盯著面前的一切。
「什麼意思?」傑怒吼道。
「什麼意思?讓你選一個女人活啊。」甚爾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這裡又不是什麼風俗店,不能讓你左擁右抱。要麼把那個叫理子的臭丫頭交給我,要麼就讓我殺了這個姓禪院的女人。」
說著,他勾起嘴角,手作勢扣緊了扳機:「你——很喜歡我手上這個女人吧?」
夏油傑的表情愈發古怪。他攥起了手,滿手臂皆是憤怒的青筋。
可惡……
面前這個可惡的家伙!竟然叫他做這種選擇!
他的任務就是保護理子,他怎麼可能將理子交給這個人,白白送理子死去?
可他也不可能看著藍被這家伙殺死!
自己明明答應過,要好好向藍賠罪,還打算以後好好陪著她!
「想好選哪一個了嗎?」甚爾等得不耐煩了,拿槍敲了敲禪院藍的面頰,故意惡劣地說:「要我說,你還是選天內理子吧。這個叫禪院的女人,可是在你忙著工作的時候,背著你偷偷和五條悟亂搞哦!」
夏油傑的牙關驟然緊咬。
這家伙……說的是知念岬公園那天晚上的事?
他去幫佐和子祓除咒靈的時候,藍根本沒有在知念岬等他,而是和悟過夜了嗎?
難怪藍那天的短信那麼奇怪。搞不好,就是悟代替他發的。
悟……那家伙,完全在看他的笑話!
「你不用挑撥離間。」夏油傑逼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召喚出了虹龍,擺出了保護者的姿勢,衝伏黑甚爾吼道:「我才不會做什麼鬼選擇,兩個人我都會保護!」
「哈?你這是耍無賴啊。」甚爾很不高興:「兩邊都想要,哪有那麼好的事?」
「為什麼不行?」傑反諷他,「把你殺了就可以!」
「真是無聊——」伏黑甚爾露出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選不出來,對吧?」接著,他慢慢勾起了嘴角,露出了一個惡劣的笑容:「不選擇,其實就代表放棄哦。你明白嗎?」
話音剛落,他便將槍對准了藍的太陽穴,扣動扳機——
「住手!!!」夏油傑瞳孔驟縮,虹龍襲向了伏黑甚爾。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砰砰——
「藍!!」
槍聲伴著天內理子的尖叫聲響起,紅色的鮮血自禪院藍的頭顱一側濺出。禪院藍的表情定格在驚愕的瞬間,一張蒼白、驚詫卻美麗的臉,像是即將摔碎的瓷質工藝品。
伏黑甚爾松開了攬著禪院藍的手,她雙膝一折,身體咚的一聲倒在了地上。大量的鮮血自她身體下漫開,仿佛盛開的紅蓮。
「藍……?」夏油傑的身體僵住了。「藍?!」
他聲音微抖,目光緊緊盯著地上那個一動不動的人影,仿佛不相信眼前發生了什麼。但是,禪院藍卻沒有任何的反應。
「放心,已經死透了。」伏黑甚爾笑嘻嘻地說,又將槍指向了夏油傑身後的天內理子:「接下來就輪到這個小丫頭咯。真可惜,我原本還想和你和平交易呢,沒想到最後,還是要和你打一架。」
傑的呼吸驟然變得極不規律。
他的眼瞳中倒映著禪院藍逐漸冷去的軀殼,一股劇烈的憤怒,猶如即將噴發的火山,從他的喉嚨中迸出:「你——還是去死吧!」
虹龍應聲向前襲去。
劇烈的打鬥聲回蕩在薨星殿裡,那些古老樹立的宮殿,傳來陣陣崩塌瓦解的碎響。
轟——
一聲巨響,伏黑甚爾將夏油傑踹至了原處的地面上。他看著傑落下時揚起的灰塵,輕松地拍了拍手,嗤笑著說:「這樣就結束了?真是簡單。」
傑躺在地上,滿額鮮血。他的胸膛被咒具直直刺中,落下重傷,現在的他,只能憑借模糊的、染滿血的視線,看向前方。
可惡。
這個家伙,比他想像得要強大。為什麼一個沒有咒力的人,會如此可怖?
在一片血色裡,夏油傑看到伏黑甚爾走向了天內理子,抬手、扣扳機、開槍。
理子的身體倒下。
傑向著理子的方向伸出手,但重傷的身體,卻無法支撐他向前爬行。
他的余光瞥到了另一個人,那是無聲無息、早已在血泊中死去的禪院藍。
她就像是蜷縮在草叢裡的、死去的黑貓一般,冷冰冰地睡在長滿青苔的地上,眼睛依舊是睜開的,面孔永恆地定格在了驚詫而美麗的瞬間。
這種感覺,仿佛是……某種不幸的開端。
傑看著她的臉,感到自己的每一絲呼吸都像是帶著冰棱一般寒冷,將他的五髒六腑刺得發痛。
恍惚間,傑想起了很久之前,禪院藍曾和他說過的話——
「咒靈是無法消滅干淨的吧?會不會有兩個地方同時出現咒靈的情況呢?」
「當然會。」
「那時候,夏油先生該怎麼辦?放棄其中一個嗎?」
「電車難題嗎?」
那時,夏油傑陷入了沉思。他想,事情其實是很難兩全的吧?就像戀愛和任務一樣。想要對戀人體貼,就必須缺席任務;想要在任務上盡責,就一定會虧待戀人。他總是在約會遲到,所以佐和子才會和他分手嘛。
不過,那一天,夏油傑還是耍帥地說道:「放心,我誰都不會放棄,兩邊的人都會救。只要祓除咒靈的速度夠快的話,就能解決了。」
藍的聲音,似乎還在耳邊回蕩。傑死死地盯著伏黑甚爾的背影,發出了不甘又絕望的怒吼。:,,.
第30章 030
「藍グヒモ,藍グヒモ!醒一醒。」惡魔梅耶林的聲音,將禪院藍的意識自虛空中喚回。
禪院藍睜著眼,迷迷糊糊地看著眼前的血泊。
按照常理而言,她其實已經因為頭部中彈而死去了,但因為和惡魔簽訂了契約的緣故,她正處於一種「靈魂不滅」的狀態中。
同樣的事情,在她被王陵璃華子所殺時,就已經發生過一次了。
無法動彈、像是與身體切割了聯絡的她,只能以固定的視線,看到眼前的場景——
薨星殿旁的高台上,血味彌漫。夏油傑昏迷在一旁,而伏黑甚爾正令自己的咒靈將天內理子吞入體內。
理子已經被吞得差不多了,只余下一只手臂在咒靈的嘴巴外晃蕩。藍看著那只手,心底頓時湧起了巨大的悲痛。
理子……
可惜,她並不能動。現在的她,只是個懸浮在自己的身體上方的靈魂而已。
「藍グヒモ,你通關失敗了呀!」梅耶林嘟囔道:「不過,你擁有道具『人生重來槍』,所以可以在之後重啟游戲。」
人生重來槍?
那好像是在甩掉五條悟時得到的道具吧。
「對了!藍グヒモ的生命值雖然告罄了,卻得到了成就【親手舍棄的戀人】。這個成就特別難達成,所以獎勵了你兩把『人生重來槍』。」梅耶林非常興奮地告訴藍。
藍的思緒有些混沌。
啊,這樣嗎?是嗎?原來如此嗎?
因為死在了傑的眼前,所以得到了傑強烈的愛,繼而,她也獲得了大量的獎勵。
「現在有一個問題——藍グヒモ的身體太過破碎了,沒有足夠的力量來使用『人生重來槍』。」梅耶林的語氣又變得失落。
「那怎麼辦才好呢?」藍的靈魂詢問。
「我去別人那裡偷點力量好了!這也是梅耶林游戲的常規玩法。」梅耶林呼了口氣,「只要從別人那裡偷到『愛意的力量』,再借給藍グヒモ用,重啟游戲就不成問題了!」
禪院藍那有著淡粉色疤痕的喉嚨上,出現了一顆小小的光球。緊接著,一只麻雀自光球中現身,振翅飛向了正在伸懶腰的伏黑甚爾。
「什麼東西?」甚爾警惕地轉過身。
白光一閃,惡魔沒入了他的身體裡,可伏黑甚爾對此一無所覺,依舊皺眉望著四周。
但是,這薨星殿裡死寂一片,除卻已經死去的禪院藍,還有昏迷的夏油傑之外,再沒有別的活物了。
「我的五感也會出錯嗎?」甚爾的目光沉了幾分。
片刻後,他輕哼一聲,將收納了理子屍體的咒靈盤繞在肩上,優哉游哉向外走去:「算了,反正都已經死了。現在還是去領錢比較重要。」
他分毫不知道,有一個名為「惡魔」的奇妙之物,正寄宿於他的身體裡,等著竊取他的力量,以讓死去的禪院藍復活。
*
甚爾的腳步聲遠去了,薨星殿中恢復了一片死寂。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地上昏迷的夏油傑艱難地睜開了眼,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他傷得很重,額頭和胸膛全是血,面色沾染著頹廢的灰敗。
他拖著疲憊的腳步,緩緩走到了禪院藍的屍體前,怔怔地盯著她。
「藍……」傑緩緩地伸出手,觸碰了她冰冷的面頰,將她的雙眼合攏。旋即,他便屈起了身體,喉嚨深處發出了幾不可聞的嗚咽。「你……還有……理子……我……」
對於這個強大的咒術師而言,這一日的薨星殿,也許將成為一個永恆的噩夢。
片刻後,他終於慢慢從這絕望的衰敗中恢復。他用手溫柔地抱起了禪院藍,替她拂去被血粘在面頰上的發絲,然後朝薨星宮外走去。
「藍,我不會把你留在這裡。」他喃喃自語道。
*
盤星教外。
伏黑甚爾打著呵欠,悠閑地走在離開的台階上。
想起今天的任務,他不由愉快地笑了起來。
他愉快的源頭有二。其一,是他殺掉了五條悟;其二,是夏油傑面對「二選一」難題時那副崩潰的模樣。
夏油傑的表情可真是有趣啊。
一邊是自己心愛的女人,一邊是整個咒術界的平安。換做誰,恐怕都做不出選擇。
只是可惜了那個叫做禪院藍的小丫頭。如果不死掉的話,她應該能長成漂亮的女人吧。
不過,死了也沒什麼。禪院家的女人,早就被污染成腐臭的樣子了,死掉還算解脫呢。
甚爾正這麼想著,冷不防,面前出現了一個人影。
「好久不見啊。」渾身是血的白發少年,以一種既冷靜、又瘋狂的矛盾眼神盯著他。
「哈?」甚爾表情驟變。
這不是被他在咒高宰掉的五條悟嗎?沒死?
「聽說,你把藍殺了。」五條悟衝他露出了一個詭譎的笑容。這笑意,潛藏著令人膽寒的殺意。「因為這件事,我才從地獄裡爬回來了哦。」
*
夜晚九時,咒高的地下解剖室。
蒼白的燈光刺目地照落,地下室內的一切都畢露無疑。
藏滿標本的收納櫃、滿是檔案夾的書架、放置著解剖工具的移動推車,以及——停放著禪院藍屍首的手術床。
慘白燈光下,安睡在手術床上的少女,顯露出天使一般的寧靜。
幾個身穿西裝的咒術高層圍繞在解剖床邊,你一句我一句地議論。
「沒想到這個小丫頭那麼快就死了。」
「因為她具有星漿體的潛質,才答應讓夜蛾容留她。按照原本的計劃,只要她進入咒高,也許就能將她培育為下一個星漿體……」
「算了。死都死了。天元大人的指令是,再去尋找別的星漿體。」
幾個西裝高層顯得煩惱無比。他們在解剖床邊站了一會兒後,遺憾地往外走去,解剖室的門在他們身後合攏。
等他們走後,地下解剖室安靜了兩分鐘。
緊接著,解剖床上的禪院藍忽然坐了起來——
「呼!」她睜大眼睛,像是剛上岸的溺水者一般劇烈地呼吸著,雙手發抖地撐住身下冰冷的手術台。
就在剛才,惡魔梅耶林傳來了足夠她使用「人生重來槍」的力量,這使得她從死亡的禁錮中獲得自由,在這解剖室裡復活。
還好那些咒術高層已經走了,要不然,肯定會被忽然坐起來的她嚇得大叫一聲。
「藍グヒモ,游戲重啟成功了嗎?」惡魔梅耶林的聲音在藍的腦內響起。
「啊……成功了。」藍說。
「那就好!這個叫伏黑甚爾的男人,擁有許許多多的『愛意的力量』呢。看這力量的豐沛程度,應該有許多女人對他愛得死去活來,又被他甩掉吧!」梅耶林的聲音很興奮。但一會兒,他又低落下來:「不過,藍グヒモ雖然復活了,我卻遇到了麻煩……」
「梅耶林先生怎麼了?」藍從手術台上下來,檢查自己的身體狀況。
她腦袋上的彈孔已經長好了,只在太陽穴處留下了淺淺的痕跡,像是被蟲蟻叮咬了一口。
「我現在回不去藍グヒモ的身體了!」梅耶林悲憤地大吼:「我寄宿在伏黑甚爾身上時,五條悟來找他,並把他殺了。我不忍心看到帶著這麼多力量的身體死掉,就……就幫他治了一下傷口,結果,我無法離開他的身體了!」
「怎麼會這樣?」藍面色微白:「這該如何是好……」頓一頓,她低頭喃喃道:「太好了,悟少爺還活著。我就知道,他不會死的。」
「讓伏黑甚爾愛上你的話,興許就能把我釋放出來了!」梅耶林立刻出起了餿主意。
「啊?」藍愣了愣,腦袋嗡嗡作響:「這……這怎麼可以……」
那個可憎的男人,怎麼可能愛上她。她也不想要被這種家伙愛!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嘛!」梅耶林委屈極了:「我才不要待在臭男人的身體裡!他好過分啊,現在正要帶著我去夜總會!說什麼,『被五條悟重傷卻沒死,值得慶祝』……可惡!當然不會死了,因為我幫忙治療傷口了嘛!」
禪院藍:……
大難不死,竟然要去夜總會,這確實挺過分的。
就在這時,禪院藍聽到了解剖室的門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這腳步聲,讓她立刻想起了方才那群咒術高層在自己身邊議論的話——
他們容留她,是因為她具備「星漿體」的潛質。
這是她從不知道的事實。
若非她死去了,她恐怕永遠也不會知道這件事。
五條悟和夏油傑,應當也不知道吧。
星漿體……
天內理子正因為星漿體的身份而死去。
不行。絕不能讓他們知道自己復活了。
要不然,她也許就會成為下一個天內理子。
禪院藍看向地下室的另一側,那裡有一個小小的窗戶,恰好適合逃跑——
*
一個小時後,禪院藍氣喘吁吁地奔跑在咒高外的小道上。
附近都是山林,只有一條公路,也沒什麼汽車經過,只有夜色冷冷清清地灑在柏油露面上。明明是夏夜,風卻冷得不可思議,吹得她只穿著襪子的腳微微生寒。
她花費了很大的精力,才周折逃出咒高。要知道,咒高那個巨大的結界,讓她的蹤影無所遁形。所幸,梅耶林幫她掩蓋住了咒力的痕跡,才讓她得以逃出。
可現在,她沒有錢、手機,甚至連鞋子都沒有,身上還穿著被血染黑的櫻霜學院制服。這樣的她,又要如何趕到伏黑甚爾那裡,奪回梅耶林呢?
禪院藍站在空空蕩蕩的馬路邊,目光呆滯地注視著前方灰黑色的森林。
在這種時候,她竟然又不合時宜地出神了。
悟少爺要是發現她的屍體不見了,一定會迷惑吧。可是,她不敢回到咒高去,保險起見,也不能聯絡五條悟。
就在這時,她發現前方有一座電話亭。
她愣了愣,腦袋裡忽然浮現出一個名字——今泉月彥。
那個年輕的、自稱是父親的男人,似乎說過「要是有任何生活上的困難,隨時和爸爸說」這樣的話。
禪院藍的呼吸急促起來。
她在制服的貼袋裡翻了翻,找出了一張皺巴巴的紙條,上面寫著今泉月彥的聯系方式。
她走進了電話亭,撥通了這個號碼。
「月彥先生。」電話接通後,藍緊張地開口,語氣有些結巴。
「藍?終於願意聯絡我了嗎?」電話對面,月彥那儒雅的嗓音響起。他笑了笑,溫和地說:「要叫『爸爸』,知道嗎?」:,,.
第31章 031
悶熱的夏日傍晚,蟲聒噪地鳴響,似乎在齊奏一場葬禮之樂。
夏油傑散著頭發,疲累地倚靠在窗邊,看著窗外那輪逐漸落下去的紅日。
「今天的任務怎麼樣?」五條悟推開門,向他走來。
「沒什麼危險,已經完成了。」傑垂下眼簾,說道:「悟,抱歉。我沒能保護好她。」
站在更衣櫃前的五條悟身體一僵。有一瞬間,他攥緊了拳頭,似乎很想給傑來上一拳。但很快,他也低下頭,說:「我也有錯。沒能攔住他,是我搞砸了。」
傑苦笑了一下。
天邊的紅日逐漸落下去了,而他的心,似乎也進入了不會再亮的長夜。
長久以來,以咒術師身份自居的他,到底是在保護什麼呢?是在保護那些沒有咒力的普通人嗎?
可是,禪院藍卻因為沒有咒力的、再普通不過的盤星教而死去——如果不是他們要殺死天內理子,並雇佣了那個叫伏黑甚爾的殺手,藍根本不會死。
這個世界上的的人類,似乎根本不該用「是否有咒力」來劃分嗎。即使是弱者,也能成為加害之人。這是從前的夏油傑,從未想過的事。
他所保護的東西,也不該是那群自私的盤星教眾。
蟬鳴更聒噪了,更衣室內卻一片死寂。兩個少年各自望著不同的方向,仿佛彼此擦肩的平行線。
忽然間,外面傳來嘈雜的腳步聲。硝子推開門,緊張地說:「那個——停放在地下室的禪院藍的屍體,不見了!」
*
東京,今泉宅。
迷離的夜色照落在這棟獨棟別墅裡,將窗戶玻璃染得發亮。夜景通透的客廳內,禪院藍正不安地看著面前的男子,手指將裙擺攥得緊緊的。
「別擔心,這裡就是你的家。」今泉月彥坐在沙發上,手中搖晃著一支酒杯,那杯中的液體,似血液一般鮮紅。
藍小心地點了點頭,低聲喊:「爸爸。」
她已經洗了個澡,換上了一條白色的小禮服裙,又休息了一天,整個人煥然一新。佣人們伺候她沐浴時,還一個勁地誇贊她肌膚白嫩,這讓她很不自在。
她從沒過過這種被僕人環伺的大小姐生活。
但是,為了把梅耶林找回來,她只能暫時求助於今泉月彥了。
「既然咒高的人欺負你,那你就不要再回去那裡了。我可以給你請個家庭教師。」月彥持著酒杯站起來,走近了落地窗。「如果你想去學校也可以,爸爸可以把你安排進私立的名門學園裡。」
藍點點頭,又搖搖頭,說:「雖然我想去學校讀書,但現在還想再休息。」
「也好。」月彥對她溫柔地笑起來:「你可以待在家裡。有空,就幫爸爸打理一下花朵吧。」
「花朵?」藍愣了愣。
「『青色的彼岸花』,你聽說過嗎?」月彥倚在落地窗上,示意禪院藍往外看。今泉別墅家的花園裡,有一個精致的玻璃洋房,裡面栽培著很多植物。
「這是我們今泉家秘傳的花種,爸爸很喜歡它呢。不過,它現在還沒有開放的跡像。」月彥的眼神中流露出惋惜:「據說,只有用今泉族人的血去澆灌這花朵,才能令它開放。且供血的族人,其心情必須保持長久的極致愉悅,其血的效力才能抵達頂峰。」
藍愣了愣,遲疑道:「用血澆灌?真的有用嗎?」
「肯定是假的。」月彥揶揄道:「血怎麼可能拿來澆灌花朵?會把花根燒枯萎的。」
雖然月彥這麼說了,但禪院藍莫名地感到一絲心驚。
彼岸花,那似乎是生長在生界與死界邊緣的東西。
它聽起來,和這個叫今泉月彥的男人一樣危險。
「好了,今天也晚了,你就好好休息吧。」月彥從口袋裡取出一張銀行卡,遞給禪院藍:「爸爸晚上有生意要談,就不待在家裡了。這張卡給你,這兩天,你的任務就是將卡裡的錢花光。」
「哈?!」禪院藍嚇了一跳。「這卡裡……有多少錢?」
「大概三千萬日元吧。」月彥晃了晃卡。
「什麼?!」藍的眼睛睜大了:「這要怎麼花……」她根本沒有任何需要購置的東西啊!
「這是爸爸給藍的任務哦。」月彥笑了起來:「這筆錢受到銀行的監控,不趕緊花掉的話,可能就會憑空消失了。」
——完全不符合常理的借口,但沒有金融知識的禪院藍相信了。
她吞了口唾沫,緊張地接過了銀行卡,手像是要被卡燙傷了。
「我……我試試。」她小心地回答。
這麼多錢,得怎麼花才能花完?拿去買「Koka」的勃朗峰蛋糕嗎?就算把店都買空,也花不完吧。
忽然間,伏黑甚爾的臉掠過了禪院藍的腦海。她深吸一口氣,對剛穿上西裝外套、正要出門的月彥喊道:「爸爸,我、我想找一個人。你的人脈很廣吧?能幫幫我嗎?」
*
深夜十二點,「Rois」俱樂部。
五彩的氣球飄在天頂,簇簇假花鋪滿走廊。曖昧的紫色燈光下,一名西裝筆挺、蓄著短胡須的中年男子,領著禪院藍穿過走廊。
「今泉大小姐,你真的要親自進去嗎?風俗俱樂部可不是小姑娘該來的地方。」男人摸出一根煙,沉沉地低笑著:「我這樣的中介,是可以幫你出面溝通任務的哦。你只需要坐在家裡就行了。」
禪院藍攥緊了手,目光直直地注視前方:「不行,我要親自去見那個叫伏黑的人。孔時雨先生,拜托你帶路了。」
她堅毅的目光,叫孔時雨的內心有小小的吃驚。
他專門替各行各業的詛咒師和殺手拉生意,所招待的客人不是政界名流,就是富商闊少,這一回,竟然來了個高中生年紀的千金小姐,真是奇妙。
還好甚爾只喜歡那種性感成熟的有錢女人,對小丫頭不感興趣。要不然,這位今泉小姐可就危險了。
說來,這位今泉小姐,是不是長得有些眼熟?前次星漿體任務時,自己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張臉。還有,「藍」這個名字也帶著淡淡的熟悉感……
算了。想不起來。最近的工作實在是太多,孔時雨放棄思考。
走廊終於走到了盡頭,孔時雨體貼地推開了門。下一刻,撲克牌迎面像雨似的吹來,其中夾雜著女人的笑和男人不甘的聲音:「哈?我的牌又是最差勁的?不是吧?」
粉紫色的曖昧燈光灑滿房間,四個女人正圍坐在伏黑甚爾身旁打牌。而甚爾呢,則穿著寬松的T恤和居家的拖鞋,全無形像地倚在沙發上,表情煩懶不已。
女人們個個身材火辣,其中有一個人貼在甚爾的身上,一邊飛出撲克牌,一邊惱火地抱怨道:「甚爾,你都多久沒來看我了。是想甩了我嗎?就像甩了美津子那樣?我可不是那麼好對付的女人!」
甚爾敷衍地「嗯嗯」了一聲,嘟囔道:「我是因為沒錢才不過來的啊。」
另一個女人嗤笑道:「同時個三個女人交往,那肯定會沒錢啊!」
甚爾皺眉:「哈——你們給我錢不就好了?」
這種無恥的話,叫女人們同時笑了起來,房角內滿是嬌滴滴的笑聲。孔時雨咳了咳,拿手指敲了敲門,想引起甚爾的注意。
甚爾抬頭,那綠色的眸子望了過來。
刷——
下一刻,他的身影就出現在了禪院藍的面前。緊接著,一把槍頂上了藍的額頭。
這忽然的變故,讓室內寂靜了數秒。片刻後,女人們尖叫起來,紛紛躲到了沙發後。
「你是怎麼活過來的?」甚爾居高臨下地看著藍,表情充滿著惱火的不可思議。「我明明檢查過,你早就死透了。」
開什麼玩笑。他記得清清楚楚,在咒高地下的薨星宮裡,他親手開槍打死了這個臭丫頭。一槍肩膀,一槍腦袋。再強大的人,也不可能活下來。
藍抬起頭,用額頭迎著他的槍,並未顯露出害怕。
她知道,她不會死。她還有兩條性命可以揮霍,這子彈根本無法傷害她。所以,現在的禪院藍,顯露出了一種詭異的鎮定。
「我是因為傑的愛而活下來的。」藍一眨不眨地盯著甚爾。
「哈?」甚爾露出了古怪的表情:「什麼亂七八糟的回答!」
「好了好了,別拿槍對著我的委托人。」孔時雨看不下去了,推開了甚爾的手臂,開始圓場:「你不是一直在問新的工作是什麼嗎?這位今泉小姐,就是你這次的任務人。」
甚爾的表情更古怪了。他不爽地拿槍指一指禪院藍,嚷道:「這個小丫頭有什麼好委托我的?是想叫我幫她給洋娃娃換衣服,還是叫我幫她給小男朋友送信?」
「伏黑甚爾,我想雇佣你做我的保護者。」藍定了定神。她看著甚爾,眼前似乎劃過了理子的臉,這感覺讓她憤怒,但她依舊嘗試保持理智:「以『戀人』的名義,在今泉家保護我,佣金是三千萬。」
伏黑甚爾表情更古怪了。
這又是什麼鬼任務?假扮戀人保護她?
「別挑三揀四了,我已經幫你接下這個任務了。」孔時雨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想得罪今泉家。我們不是好兄弟嗎?為了我,你也賣個面子吧。」
甚爾嘁了一聲。「行吧。不過,最好別再讓我撞見這個臭丫頭的小男朋友。不然,我一定把五條悟宰了。」他活動了一下手腕,嚷嚷道:「既然我接了這個任務,我就會敬業一點,在這段任務時間裡聽你的話。說吧,我們現在要做什麼,委托人?」
「現在,你站在那裡,不要動。」藍盯著他的臉,聲音平靜地下令。
「哦。」甚爾站直了,揚起下巴,用居高臨下的目光看著她。他像是在故意展示自己滿是雄性荷爾蒙的身體,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
禪院藍深呼一口氣,攥緊了拳頭,往他堅硬的胸膛上打了一拳,然後泄憤似地說道:「你的子彈……讓我很痛!我想出氣!」
明明是柔弱的少女聲音,卻藏滿了稚嫩的怒火。
伏黑甚爾愣住,詫異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
雖然力氣小得像棉花,但剛才,這個叫藍的女孩,確實結結實實打了他一拳。:,,.
第32章 032
午夜時,今泉宅的花房裡。
這是一間寬敞的玻璃洋房,屋頂吊滿了各式各樣的綠植。花架上,薔薇與玫瑰叢叢而開,仿佛錦緞鋪陳。
而在花房的正中央,則有一盆小小的花苞。這花苞是青色的,泛著螢火似的光澤,料想它開放之後,一定美麗無比。
禪院藍——不,現在是「今泉藍」了——站在這株花跟前,對伏黑甚爾說:「等爸爸回來了,我就會告訴他,你是我的戀人。然後,這段時間,你就要住在這裡保護我。」
甚爾無所事事地看了一圈周圍的花,嘀咕道:「是誰要殺你?」知道對手,才會百戰百勝。
「我也不確切……」藍低下頭,喃喃道:「我總覺得,爸爸想殺我。」
「哈?」甚爾擠起了眉。「那動機是什麼?他平常有什麼習慣?」
「不知道。」
甚爾無語。「他不是你的父親嗎?什麼都不知道的話,很難辦啊。」
藍伸手摸了摸花盆裡的花苞,解釋道:「我也是最近才和他相認的。先前的我,一直跟著母親住在禪院家。」
「能逃出那個地方,看來你運氣還算不錯呢。」甚爾哼了一聲。
「你和禪院家很熟悉嗎?」藍問。
「算認識些人吧。」甚爾一副不願多聊的樣子。他目光一眯,視線落到藍額頭上很淺的槍傷疤痕處,臉上表情微凝。
這個小丫頭到底是怎麼死而復生的?
他嗤笑了一聲,忽然湊近藍,自來熟地將手臂搭在她肩上,就像在風俗店裡摟著女人作樂那樣:「你遇到了麻煩,怎麼不找你的小男朋友幫忙,反而來找我?」說著,他將面孔貼得更近,氣息都吹拂到了她的肌膚上。「不會是……他不能讓你舒服,所以你想試試我?」
他的聲音,藏著揶揄的曖昧。
今泉藍的身體輕輕一僵。
陌生男人的氣息,讓她很不習慣。尤其甚爾的身體很燙。他一接近她,她便會回憶起子彈的痛苦,還有理子倒下的身體。
但是——為了讓這家伙把梅耶林交出來,她必須接近他。
「我和悟少爺不是戀人。」藍僵硬著口氣回答:「我不能和他太過接近。要不然,五條家會不滿。」
「哦——原來是這樣。」甚爾立刻露出理解之色。「御三家嘛,就是這種惹人討厭的樣子,只看中咒力的血統。五條家未來的女主人,肯定也是個什麼名門小姐吧?」
「反正,不會是我。」藍喃喃道。
「男人到處都是,沒必要太記掛。」甚爾拍了拍她的肩,竟然寬慰起她來。「有我在這裡,你就不會因為男人傷心了。我可是很專一的哦。」
藍沉默。
專一?指同時交往三個女人嗎?
兩人走出花房,甚爾非常不客氣地對著佣人指使起來:「去准備點吃的,我餓了。不要酒,我不喜歡喝。哦對了,有沒有新的打火機?」
這幅仿佛是在自己家的態度,讓藍看得眉頭直皺。
這家伙沒有自尊心嗎?
門鈴忽然狂躁地響了起來。一旁的女僕露出不高興的臉色:「糟了,那個煩人的小子又來了。」
「煩人的小子?誰?」藍問。
「哦,是一個姓禪院的少年。他一直嚷著要月彥先生把您嫁給他,這幾天時不時就會上門來呢。不過,月彥先生一直說您去輕井澤療養身體了,他也沒見到您。」女僕回答。
原來是直哉。
藍想了想,說:「讓他進來吧。」
上次見直哉時,是母親陽子去世那天。仔細算來,就在前不久。直哉恐怕還不知道,自己經歷了那麼多事。
兩分鐘後,在今泉家的花園裡,藍見到了直哉。
「藍?」直哉看到她的身影,輕愣,繼而眼底染上興奮:「你終於從鄉下回來了啊!」
藍點了點頭:「先前母親去世,我身體不好,所以才去休息兩天。」
說這話時,她的舌頭有些磕絆。這到底是謊言,她不想說。可對付直哉這樣的人,謊言卻更有效。
「藍,你那個爸爸到底是什麼意思?」直哉嘖了一聲,滿臉的惱火。他大步走過來,扯住她的手,一副占有者的樣子:「他憑什麼不讓你回禪院家?」
藍仰起頭,看著他的臉龐。
直哉的長相和母親相似,算的上好看。這大概是禪院一族為數不多的優點——大多數的禪院族人,都長得好看。
仔細看,直哉的耳朵上有三個耳洞。其中一個,已經愈合了。
從前,藍從不敢這樣抬頭看他,也未曾注意到這樣的小細節。但現在,她卻覺得這樣抬頭、毫不尊重地凝視他,不是一件難以辦到的事。
畢竟,她不會死。
而直哉也舍不得讓她死。
一旦意識到這件事,她忽然就不是那麼害怕禪院直哉了。
「直哉大人,我有嘗試說服過爸爸。但是,爸爸的意思很堅決……」藍流露出為難且怯懦的神色。「他說,除非直哉大人成為一家之長,否則不同意我嫁人。」
「哈?」直哉愣住。
要他成為禪院家主,才能娶藍?
他內心的第一個反應是:憑什麼?
他可是直哉,要娶個女人而已,哪裡需要這麼麻煩?這些沒有咒力的庶民,就該老老實實聽他的話。
可同時,他也意識到,那個叫今泉月彥的男人不好對付。
「可惡……那家伙……」直哉咬緊牙,眼底滿是陰暗之色:「不過是個入不得御三家大門的廢物,也敢這樣說?」
藍心想:看來,直哉還是老樣子。
她踮起腳尖,悄悄伸出一只手,捧住了直哉的面頰。
這只柔軟的手,讓直哉愣了愣,臉上褪去了戾氣。
「直哉大人,我會等著你的。您一定會成為禪院家主的吧?」藍凝視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語氣充滿了信賴。
直哉張了張口,原本心底的一籮戾氣之詞都說不出口了。他的心情忽然變得很舒暢。
即使此刻,藍沒有老實地和他行禮,也沒有站在他身後三步之處,但他不覺得冒犯,反而高興。
「那當然。下一任家主肯定是我。」直哉嗤笑一聲,不客氣地抬起她的下巴,親了她一下,又急哄哄地想抱她。但她卻推開他,低聲道:「爸爸快回來了。不能讓他發現。」
直哉露出掃興之色:「什麼啊,我都多久沒碰過你了。」
「下次吧。」藍衝他輕輕笑起來。這笑容溫柔而干淨,就好像她一直痴戀著他一樣。
直哉的心情又變好了。
藍的第一個男人就是他。就算她變成了一個大小姐,那也沒什麼不好的。反正,她肯定會嫁給他。
「對了,我有一個禮物想送給直哉大人。」藍說著,目光四處逡巡。緊接著,她轉身回到客廳裡,從抽屜中取出一個沒有拆封的頸圈。
「這玩意兒不是給狗戴的嗎?」直哉立刻皺起了眉。
回答正確。
今泉家飼養著大型狗類,這頸圈就是准備給狗用的。
「不是哦。」但面對直哉時,藍卻這麼說:「人也可以戴的。」說完,她將頸圈遞到了直哉的身前。
直哉顯然很不想戴這個玩意。可還是硬著頭皮解開了襯衫扣子,讓她墊著腳尖幫自己戴上了。不過,頸圈一戴上,他就立刻把扣子扣回去,用衣領遮擋住其存在。
「女人真麻煩。」他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藍望著他,輕輕笑了起來。直哉看著她,忽然覺得她好像有哪裡不一樣了——
從前的藍也很漂亮,但是木訥內向,安靜得像個娃娃;現在的她,好像更嬌艷、外向了一些,就像是被工匠賦予了靈魂。
肯定是因為自己對她太好了吧?女人不就是這樣?心情好了,就會變得漂亮。
*
過了半個小時,直哉終於被哄走了。
他一走,藍的笑臉立刻消失不見,人疲憊地在花園的秋千上坐下。
秋千懸在樹上,搖起來嘎吱作響。她用腳蹭著地,心還因為撒謊的緊張而怦怦亂跳。她實在是不習慣做這種騙人的事。
可是,這樣做,就能從直哉那裡獲得更多「愛意的力量」。這並沒有壞處。
「看不出來啊,你還是個小騙子呢。」伏黑甚爾的聲音忽然傳來。
藍看到他站在不遠處的揶揄模樣,腦袋一白,頓時感到了一股羞憤。
「我不是……不是請你別亂走嗎?為什麼你要偷聽呢?」
「我可不是故意偷聽的。大小姐,我的五感可比別人靈敏多了,想不聽到都難。」甚爾一副被冤枉的架勢:「五條悟,還有那個姓夏油的小子,現在又來了個禪院家的人。你到底喜歡哪一個?」
「這和你沒關系。」藍難得硬氣地說。
她原本不是這種性格。可是面對甚爾,她竟也有了脾氣。
今泉宅的大門外,傳來了汽車門的響動。「月彥先生回來了!」佣人們的聲音傳來。緊接著,月彥穿著西裝的背影,便自大門口的石徑上步入。
「藍,爸爸回來了。」月彥摘下帽子,交給佣人。抬頭,他看到伏黑甚爾,疑惑道:「這位是……」
藍看了看甚爾,深呼一口氣,說:「爸爸,這是我的……男朋友。」
「嗯?」月彥的神色,立刻沉了下來。「男朋友?」
「是的,爸爸先生。」伏黑甚爾嬉皮笑臉地說。「我叫甚爾,是愛乃小姐的男朋友。」
藍:…………愛乃是誰?!
「我叫藍!不叫愛乃!」藍緊張地提醒。
「哦,對,是藍,我記錯了。」甚爾擺擺手,「爸爸先生應該不介意這點吧?」
月彥安靜片刻,儒雅地開口:「藍,這個男人似乎不太適合你。」:,,.
第33章 033
「藍,這個男人似乎不適合你。」
月彥會這麼說也正常。任憑誰家的父親,看到女兒找了個連名字都記不清的男朋友,肯定會警惕不止。
更何況,這個所謂「男朋友」,年紀看起來比女兒大了不止一點,穿衣打扮也不像是什麼正經人。
月彥眯著眼睛,盯著伏黑甚爾,一副不太高興的樣子。
甚爾擺擺手,無所謂的樣子:「爸爸先生,這都什麼年代了,你還要阻攔愛乃……阻攔藍自由戀愛嗎?又不是什麼平安時代了。」
「平安時代」這個詞,似乎刺痛了月彥。他的表情變了變,人冷哼道:「那個時代的禮儀和風俗,確實無可挑剔。」說完,他又恢復了溫和的笑容,問道:「這位伏黑先生,請問你從事什麼職業,月收入如何?」
甚爾懶洋洋地說:「我不上班,偶爾賭馬買彩票賺錢,收入不太穩定。怎麼了?」
月彥的面色難看了點:「如果你和藍一起生活,你們誰來負擔經濟?」
「那還用說嗎?」甚爾理所當然地說:「當然是有錢的今泉大小姐咯!我又沒錢。」
月彥的臉色更難看了。「你畢業於哪所院校呢?」
「我沒讀過書啊。」甚爾摸了摸頭顱,似乎很苦惱:「連小學都沒去過!」
「你……」月彥微微呼了口氣,似乎在克制自己的脾氣。「既然如此,你是否有深造和提升的計劃?」
「深造?提升?為什麼啊?」甚爾勾了勾嘴角,挑釁地看著月彥,似乎故意想要惹他發怒:「我都傍上有錢人家的大小姐了,我還要琢磨那些東西干嘛?」
月彥咬牙,瞳色泛起深紅。但片刻後,他就揉著眉心,平復下怒氣,轉頭問藍:「藍,你欣賞這個男人哪一點?」
藍眨了眨眼,心底一懵。
她不覺得這個叫甚爾的男人哪裡好。
可是,為了應付過去,她必須編出個三四五六來。
「嗯……他,他很帥,不是嗎?」藍絞緊了手,唯唯諾諾地說:「身材也很好。現在的學生和上班族,很少有這種身材……吧……」
這是甚爾最明顯的優點了,體格健壯得嚇人,而那張禪院家的臉也足夠漂亮。
誰知道月彥聽得更生氣了:「你花錢找了個除了臉和身材一無是處的男人,你這不就是……不就是……——算了。」他閉上眼,喃喃道:「必須讓你開心,藍,這是爸爸所追尋的東西。」
藍目光心虛地四掃一下,低聲道:「對了,伏黑先生也很有神秘的魅力,這種危險的感覺,是別的男人沒有的……」
月彥沉默了一陣,端住儒雅的架子,對甚爾說:「如果藍真的喜歡你,我就不會反對這件事。但是,你必須全心全意地對待藍,不能讓她傷心。你沒有其他的女人吧?」
「應該沒有吧!」甚爾說。「不過,我結過兩次婚,還有兩個小孩!」
——我結過兩次婚,還有兩個小孩!
甚爾的嗓門很大,絲毫沒有遮掩的意味。這句話,毫不客氣地回蕩在庭院裡,把所有豎著耳朵聽八卦的佣人都驚呆了。
大小姐竟然看上了一個離婚的、有孩子的男人?!這到底是圖什麼呢?!這個男人也不是特別浪漫體貼的樣子啊!難道說,長得帥真的可以當飯吃?
今泉藍也是一臉震驚。
此前,她完全不知道甚爾已經結婚兩次,還有兩個孩子了。這種已經有家庭的人,為什麼還會過這種刀口舔血的危險生活,甚至跑去風俗俱樂部放縱?
——看來,他真的遇到過一些頗為打擊的事。
八成是和他過去的經歷有關吧。
「藍,你自己處理好這些事。」月彥顯然不想再聽了。他走近了藍,用那雙猩紅的眼盯著她,溫柔地說:「爸爸不會阻攔你的戀情,只要你能幸福就好。但是,如果你受了委屈,爸爸一定會替你撐腰的。」
藍懵懂地點頭。
留下這番話後,月彥離開了。
「大小姐,我怎麼覺得你這個爸爸對你挺好的?」甚爾走近了她,揶揄地說:「這麼好的爸爸,應該不會傷害你吧?」
藍攥緊了裙角,說:「人是復雜的。不能相信外在。」
她垂著發絲,聲音很弱。
藍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又讓甚爾去睡了客臥。
……
一夜平安過去。
次日,月彥便外出談生意了,找不見人影。這棟宅子裡,只余下今泉藍,甚爾,還有一群佣人。
藍坐在沙發上,拿著銀行卡發愁,開始思考今天要買什麼。
昨天她將那三千萬花完後,月彥今天又給了她一筆錢,讓她去買快樂。她現在對著這張銀行卡,發愁不止。
要知道,她的物欲一向很低。給她這麼多錢,她也不知道怎麼花。
甚爾站在一旁,看著她發愁,揶揄道:「你要是不知道怎麼花,可以把錢給我。」
「不行。」藍搖頭:「這是爸爸給我的錢,不是給你的。」
「那就買衣服和珠寶咯。女人都喜歡這些吧?」甚爾說著,目光上下掃視她的身體:「你的衣服很少,衣櫃都是空的,連內衣都沒幾套,還都是那種很土氣的款式。」
藍:……
這家伙怎麼會知道她的衣櫃是空的?
昨天她睡著之後,這家伙把她的房間翻了一遍?
忽然間,甚爾的手機忽然響起來。他接通了,電話對面傳來一道哭泣的女聲,聲音之尖利,讓藍也能聽得一清二楚——「甚爾君,你要是再不見我,我就跳樓!」
藍:……
這是什麼戲碼……
甚爾的眉頭擠起來:「我沒空,忙得很呢。」
毫不猶豫的回答。
藍聽不下去了:「是你的女人嗎?好歹問問人家發生了什麼事吧?」
說話間,電話裡的女人哭聲更猛烈了:「要是今天見不到你,我絕對會死在這裡!我已經不想活了!甚爾君,你為什麼不愛我……」
藍扶著額頭,嘆息了一聲:「你最好去看看人家吧。」
甚爾嘖了一聲:「我這不是在保護你嗎?我要是走了,你怎麼辦?大小姐。」
藍想了想,說:「我陪你去吧。」
甚爾皺眉:「那裡很危險哦。是風俗店,小姑娘不能去。」
藍仰頭看著他:「有你在,也會危險嗎?」
這句意料之外地話,讓甚爾忽然笑了起來:「你說得對。有我在,那就完全不危險了。走吧。」
*
今泉家有私家車,半個小時後,藍和甚爾就抵達了目的地。
這是一家叫做「戀心」的風俗店,位於繁華的街道上。因為還是傍晚,店鋪處於准備狀態,玻璃門上掛著「Close」的木牌。
但甚爾完全無視了那塊木牌,推門直入。一進店門,就喊道:「美津子呢?」
店內坐著幾個滿面愁容的女郎。一見甚爾來,她們就露出了驚喜之色,說:「甚爾君,美津子已經哭了好幾天了,今天一直說想要跳樓自殺呢。你快去勸勸她吧,她就在自己的房間裡。」
甚爾露出煩惱的神色:「知道了。」接著,他就熟門熟路地往樓上走去。
今泉藍跟在他的背後,像個沉默的小跟班。那些風俗女郎看到她,十分驚奇地竊竊私語起來:「甚爾君怎麼還帶了一個小姑娘?」「不會是新歡吧?這倒像是甚爾君會干的事。」「年紀好小啊,甚爾君什麼時候會喜歡這種小丫頭了?」「不會是私生女吧……」
藍聽得有些訕訕,她把這些話拋在腦後,緊緊跟著甚爾,沿著樓梯往風俗店的二樓走去。
一邊走,她一邊小聲問:「甚爾君,那個美津子是你的女朋友嗎?」一個不小心,她也跟著風俗女們一起喊起了「甚爾君」。
「完全不是那種關系,只是睡過幾次而已。」甚爾的話很直白,還透著一種煩惱:「她怎麼會把男人在床上說的話當真啊?太怪了。」
藍:……
這家伙好惡劣。
到了二樓,甚爾推開了一扇房門。這是一間昏暗的女性臥室,充斥著香水和眼淚的味道。在化妝鏡前,有個二十多歲的女人正抽泣不止。
她身材火辣,完全不像是缺乏追求者的樣子。可她現在卻在這裡,為伏黑甚爾哭泣不已。
推門聲驚動了美津子,她抬頭,淚眼朦朧裡看到甚爾的背影,眼眶裡的淚花立刻滾得更凶了:「甚爾君……你……真的不要我了嗎?」
美人如此落淚,是個男人就會心軟。但是伏黑甚爾卻皺起了眉,好像不太待見她這幅模樣。「我有女朋友了,還是很有錢的女朋友。」
聞言,美津子睜大了眼,不可置信:「誰?!」
甚爾指了指背後的藍,說:「這位可是今泉家的大小姐,家裡是開醫院的。」
矛頭轉到了藍的身上,藍嚇了一跳。她抬起頭,就看到美津子滿是哀怨的眼光注視著自己,仿佛她是一個插足他人愛情的第三者。
「那個,美津子小姐……」藍很緊張地想要解釋。
「甚爾,這不過是個幼稚的小丫頭,根本不懂得男人!」美津子惱怨地喊道:「你到底喜歡她什麼?」
「她有錢。」甚爾回答得很干脆。
聞言,美津子的眼淚更凶了。
藍想了想,輕聲說:「美津子小姐,這個家伙會因為你沒錢就不再愛你,可見也不是什麼好男人。能和他分手,是一件好事。」
這話聽得甚爾很不高興:「大小姐,你怎麼這樣說我?」
但藍卻沒搭理他,而是更認真地勸慰美津子:「世界上有很多男人。沒關系的,美津子小姐會遇到更愛你的人的。」
美津子聽了,哽咽地說:「我也不想愛甚爾君,他明明那麼壞,那麼薄情,還是個沒有骨氣的男人,可我就是沉迷其中……」
藍沉默了。
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這個叫甚爾的家伙,有什麼讓女人沉迷於他的魔法嗎?
美津子哭了一會兒,目光忽然變得銳利。她盯著今泉藍,問:「今泉小姐,能不能把甚爾讓給我?求求你了。」
藍尷尬地說:「這種事情,不是可以『讓』的吧。就算我答應,甚爾也不想……」
「把甚爾君還給我!」美津子尖叫起來,驟然撲向了今泉藍。她有著尖尖指甲的手,狠厲地抓向了藍的面孔:「如果不是你把他搶走,我就不會失去他——」
藍嚇了一跳,腳步踉蹌後退。
「喂!」甚爾快步擋在了藍的面前,將美津子的身體提起來,重重地丟在了床上。
咚的一聲響,美津子頭發凌亂地跌坐在被褥裡,捂著臉嗚嗚哭泣起來。
「你嗑藥嗑過頭了吧。」甚爾打開床頭櫃的抽屜,看著裡面的幾盒藥片,面色黑沉地說:「別再來煩我了,我和你只是玩玩而已。」
這句話,讓美津子的抽泣戛然而止,渾身發抖。
「走吧,別管她了。」甚爾往外走去。
「……」藍沉默片刻,忽然將從口袋中取出一張今泉醫院的名片,遞給美津子:「美津子小姐,如果有需要的話,可以來這個地方看診。我會讓人免除費用的。」
美津子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甚爾也皺眉。他伸出手,一把抓住藍的胳膊,將她往外帶。
很快,兩人就到了走廊裡。
「大小姐,你干嘛做這種多余的事?」甚爾很不滿。「這種同情是沒必要的。她只是個嗑藥上頭的女人而已。」
藍絞了下手指,低聲說:「我只是覺得她很可憐,手臂上都是自殘的痕跡,所以才會用藥物麻痹自己。痛苦又閉塞的生活,沒有人會喜歡的。她可能需要精神上的診療……」
她這種話,卻讓甚爾相當不齒:「你的善心太多了,這不是好事,只會給自己找麻煩。」
「也許吧。」藍低聲說。
她似乎一直是這樣的,無論別人如何對待她,她都不願意主動去侵害別人。所以,當直哉提出要報復百合母女時,她阻止了;當陽子死去時,她也不會為此暢快。
她這樣的性格,就是所謂的「軟弱」吧?連憎恨和使壞的勇氣都沒有。
「不要輕易原諒別人,這不是好事。」甚爾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總不會原諒我了吧?我可是往你腦袋上開了一槍,還把你的朋友殺死了哦。」
提起這件事,藍的心便微微縮緊。
理子。
……
一股冰涼的怒意湧了上來。但是她卻克制住了自己。她仰起頭,用自己也分不清真假的語氣,平靜地說:「那不是你的錯。害死理子和我的,是信仰盤星教的每一個普通人,你只是那個殺人的工具而已。」
甚爾愣住。
這種說法,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不僅僅是盤星教,更是因為咒術的大結界。如果沒有『星漿體』這種東西,理子就不會死,我也不會死。」藍喃喃地說。
「喂,你又沒死,你不是好好站在這裡呢?胡說八道什麼。」甚爾說。
藍笑了笑,沒有解釋,反倒說:「總之,我不恨甚爾君。你——也是值得同情的人。」
這是騙人的話。
藍分毫不覺得這家伙值得同情,也不覺得他有什麼苦衷。從甚爾殺死理子的那一刻起,她就開始討厭這個人了。
但是,為了梅耶林,她必須選擇「謊言」。值得慶幸的是,她現在說謊的架勢越來越熟練了。在面對面前這個危險的男人時,她好像幾乎沒有說過實話。
甚爾的表情一變,眉頭擠起來,一種強烈的不爽從他的眼底生了出來。他那綠色的眼,顏色暗沉了幾分:「大小姐,就算是開玩笑,也太看不起人了吧。我可不覺得我有什麼值得同情的。」
「你是禪院一族的人,不是嗎?」藍看著他,認真地說。「昨天,我問過直哉了。他把他所知道的、關於你的事,都告訴了我。」
這一刻,甚爾的表情輕輕扭曲,仿佛被觸及了什麼陰暗而不可碰的往事。
「我早和那個地方沒關系了。我姓伏黑。」甚爾說。
他的目光沉得可怕,猶如深綠色的死去水潭。
「我明白。我也是從那個地方出來的。」藍微呼了一口氣,喃喃道:「所以,我相信,甚爾君的本性並不壞。你是值得信賴的人……」
話音未落,她的手忽然被甚爾抓住了。他粗暴地抓著她,將她推進了走廊一側的空房間裡。這只手的力氣很大、充滿老繭,藍難以逃脫,只能發出短促的驚呼:「甚爾君,你做什麼?」
下一刻,他被丟到了一張破舊的沙發上,身體壓得沙發的老彈簧輕輕作響。
「大小姐,你那種沒意義的善心,讓我覺得惡心。」甚爾眯著眼,反手合上了房間的門,目光如蛇一般盯著她:「我覺得,我有必要給你上一課,讓你明白我壓根不是你口中那種值得信賴的人。」
藍愣了愣,縮在沙發上的身體僵住。
這間風俗店的房間,多沒有窗戶,光線昏暗,這裡又廢置已久,四處都是亂糟糟的。在這樣一個灰色的空間裡,伏黑甚爾的身體,顯得格外有壓迫感。
「甚爾君?」藍愣愣地看著面前的男人。
「我確實是流著禪院的血,所以,我也是個徹頭徹尾、無可救藥的爛人,我不會因為你講的話,而感受到所謂『尊嚴』的存在。」甚爾迫近了她,將她壓在沙發上,表情沉沉地盯著她:「大小姐,要是我樂意,現在就能把你毀掉。」
他的手落在她的脖頸上,一只手勾著她的領扣,讓人分不清他到底是想扼死她,還是想解開她的上衣。
「你不是要我扮演你的戀人嗎?那做全套也可以的。」甚爾的另一只手掐住了她的下巴,將她的面頰抬高:「雖然我不喜歡年輕的女孩,但一定要來,也沒問題。」
藍的心緊張地跳快了。
危險。這是她本能感受到的東西。面前的甚爾,就像是准備獵食的野獸,而她就是那個會被毀掉的獵物。
她輕輕掙扎了一下,但這反倒讓甚爾的目光更沉,扼住她的手也愈發用力了。
於是,藍放棄了掙扎。她慢慢閉上眼睛,說:「如果你想要的話,就這麼做吧,我不介意。……我在禪院家時,已經被使用得差不多了。不會差這一次。」
她的語氣很平靜,其中透著麻木的順從。
甚爾愣住。
他原本扼在少女喉上的手,慢慢放開了。
他松開了藍,拍拍身上的灰塵,說:「我開玩笑的,只是嚇一嚇你,別當真哦,大小姐。」他的語氣,又恢復了平常油嘴滑舌的樣子。
藍慢慢地睜開眼睛,看向他,似乎不太相信他會停手的樣子。
「放心,我沒那個想法。我和禪院家那幫畜生還是不同的。」甚爾沉著目光說著,還伸出手來,親自幫藍整理被弄亂的領口。
可惜,他的手有些笨拙,竟然把她的扣子弄得更亂了。
終於,她從沙發上站起來。甚爾指了指門外,說:「走吧?請我去吃銀座的料理唄。我好久沒吃過那麼高級的東西了。」
藍點了點頭。
兩人推開門。
推門的瞬間,藍小聲問:「甚爾君的妻子和孩子,是什麼樣的人?」
甚爾頓了頓腳步,說:「忘了。」
*
走到店鋪樓下時,甚爾讓藍先去車上等著,自己則去後門處抽一支煙。
他走到堆滿了垃圾袋的小巷裡,掏出電話,給中介者孔時雨打去了一個電話。
電話一通,甚爾就一臉煩惱地問:「孔,我不想繼續那個任務了。」
「什麼?你說哪一個任務?是今泉家小姐雇佣你保護她、價值三千萬的任務,還是盤星教追加了八千萬,要你把今泉小姐也殺掉的任務?」孔揶揄地問。
「當然是盤星教的任務。我現在不想殺她。」甚爾點了一根煙。
「為什麼?原本就是因為盤星教下達了這個新的任務,你才會答應順道接了今泉小姐的任務,以此接近她吧?怎麼,任務進展不順利?她的身旁也有厲害的保鏢?」孔問。
「也不是。這個小丫頭身邊,沒有任何有力的防御者,她幾乎處於隨便殺的狀態。」甚爾說。「不過,我覺得不劃算。殺了她,會惹上今泉家,但卻只能拿八千萬,所以我不想干了。」
「真少見啊!你竟然會放棄已經接了的任務。」孔說。「要不是知道你有多無情,我會以為你看上人家了的。那可是八千萬。怎麼樣,再想想?」:,,.
第34章 034
夜晚,銀座的高級餐廳。
這家店以昂貴日料為主要賣點,店鋪環境清雅,菜單上的價格貴得嚇人。坐在屏風後就餐的客人,打扮得非富即貴。
在這樣的一個地方,穿著人字拖和寬松T恤、還有些忘記剃的青色胡須的伏黑甚爾,就顯得相當格格不入了。廚師和店員,都對他投以側目。
坐在他對面的今泉藍也沒好到哪裡去。她姿勢端莊地跪坐著,看起來還算典雅,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緊張。
她可從來沒來過這種高檔的地方。過去的她,只是個在禪院家吃殘羹冷炙的下等人罷了。
好在她足夠有錢,看在豐厚小費的份上,店員沒有為難他們兩個。
甚爾毫不客氣地將桌上的高等食材一掃而空,沒有任何細嚼慢咽的意思,這進食的模樣,和在路邊攤吃拉面沒有區別。
等他吃好了,他便熟稔地從口袋裡摸出煙,又哢噠按兩下打火機,皺著眉說:「嘖,怎麼沒氣了?」
恰好一旁的店員友善地過來提醒:「本店禁止抽煙。」於是,他將煙又收了起來,拋飛把玩著打火機。
藍的目光,隨著打火機上上下下。打火機是暗金色的,上面有一只企鵝。甚爾見她好奇,索性將打火機丟進她手裡,說:「你喜歡?送你了。反正也沒氣了。」
藍慌張地接住打火機,把它放在手心裡,仔細端詳,說:「這只企鵝,很特別。」
「這好像是什麼吉祥物吧,我也不了解。女人送我的。」甚爾毫不介意地說出了打火機的來歷。
藍心想:真是個惡劣的男人。把用完的、別的女人的東西,當成禮物送給她。一般人絕對不會這麼做。
兩個人吃完晚餐,藍結了賬,往店鋪外走去。甚爾似乎有事,要去拐角接個電話,而今泉藍就在店鋪邊的小巷裡乖乖站著等他。
夜色已經很濃了,但附近依舊很繁華,人來人往,其中不乏一些在俱樂部喝得爛醉的男人。
藍將手伸進口袋裡,摸了用月彥給的錢買了新的手機。一條短信恰好發進來,讓手機震動不止。她知道,那個「計劃」開始了。
兩道酒醉的身影踉蹌接近了藍。
「喲,小姐,剛喝完酒嗎?」一個流裡流氣的青年,笑著湊近了藍,擺出耍帥的姿勢來:「缺不缺男朋友?我們這麼有緣,不如就當一晚上的戀人吧?」
「我有情人酒店的會員卡哦。」另一個健壯的青年嘻嘻哈哈地笑起來:「一個男朋友不夠的話,兩個也可以。」
今泉藍定定地看著他們,說:「我在等人。」
「就是在等我們吧?」青年們笑起來,攬住她,拖著她往小巷內走。
「請放開我——」藍小聲地呼喊起來。
「來玩玩兒吧?反正晚上也那麼寂寞。」青年們說著,將手往她的裙子伸去。
小巷裡傳來掙扎的響動。
「喂!」甚爾惱火的身影如鬼魂一般出現在了二人的身後。二話不說,他就抬起一腳,將那笑得正歡的青年踢了出去。
啪——
青年撞到了牆壁上,發出痛苦的呼喊,身體軟軟落在地上。
「動我的女人?」甚爾不快地抓起青年的頭發,將他抵在牆上,給了他重重一記肘擊:「想死的話可以直說。」
他下手又狠又快,青年被肘擊的瞬間,便發出了嘔吐的聲響,口中湧出一灘白沫。
見狀,另一個青年嚇得瑟瑟發抖,腳底抹油似的溜走了。
甚爾松開那口吐白沫、昏厥過去的人,轉身走向今泉藍:「大小姐,你沒事吧?才這麼會時間,你就招惹上壞人了?」
今泉藍縮在小巷的角落裡,像是一只不安的貓。甚爾走近了,她那瘦削的身體就被他的影子完全覆蓋住了。
在他的影子裡,發著抖的藍膽怯地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漆黑的眼睛,像是受了驚的鳥雀。
也正是這一眼,讓甚爾看清楚了她在做什麼——
她被那兩個青年撕扯得衣衫不整,膝蓋和胳膊都是粗暴的擦傷,但她卻小心翼翼地用手保護著甚爾先前送的打火機。
「喂,你……這就是個用完的打火機而已。」甚爾沒好氣地說。
「可是,這是我第一次收到別人的禮物。」藍小聲地說。
她在說謊。
她早就收到過別人的禮物了。五條悟的發卡,夏油傑的汽水,甚至說——禪院直哉的蘋果核。
但是,她偏偏要這麼說。
甚爾輕輕一愣。
「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鬼。一個打火機而已。」他輕嘁了一聲,面色卻緩和下來。他察覺到藍的衣衫破亂,無法遮掩住身體,索性脫下自己寬大的T恤,套在了她身上:「你穿這個吧。」
「那甚爾君呢?」藍小聲問。
「無所謂,就這樣吧。」甚爾赤著上半身,往外走去。
藍套著他的T恤,沉默了。
好重的煙味。
不好聞。
還有……血的味道。
他什麼時候殺人了?還是說,他的身上有沒好透的傷口?
藍皺著眉,披著他的外套往私家車的方向走去。
一邊走,她一邊取出手機,偷偷發了一條短信:計劃完成,錢會打到指定的賬戶裡。受傷者的治療費用,我也會出的。
*
次日早晨,伏黑甚爾起床。
他居住在今泉家的客臥,才搬進來沒幾天,就把這裡弄得亂糟糟。地上是煙蒂和外賣盒,桌上擺著作廢的彩票。
他用腳踢開地上的雜物,清理出一片可以做訓練的地方,接著便趴下來,單手俯臥撐。
在簡單的鍛煉裡,他閉上眼,用敏銳的聽覺觀察今泉宅的一切。
今泉家那個老爺又出門了,每次天亮,他都會消失在這棟宅邸裡,簡直像是懼怕太陽的吸血鬼似的。
這樣的家伙,真的會想殺那位大小姐嗎?不會是她感覺錯了吧。
廚房的方向有篤篤的輕響,似乎是有個手生的人在做菜。
甚爾鍛煉完畢,衝了個澡,便毫無芥蒂地裸著上半身下了樓。在客廳裡,他看到了那個笨拙的做菜人——是今泉藍。
她站在流理台前,處理著一堆麻煩的內髒。看得出來,她不喜歡這些東西,所以眉頭皺得很緊。
「大小姐,你在干嗎呢?給爸爸先生准備愛心午餐嗎?」甚爾打了個呵欠。
「啊……甚爾君,你起來了?」藍轉過身,顯得有些無措:「我聽你說過,你喜歡吃肉和肝髒,所以想做一份便當……」
「哈?」甚爾露出些微的驚詫:「給我?」
藍點頭。
「真是聞所未聞……」
他的任務金主,竟然親自給他做菜。
他有多久沒吃過這種所謂的「便當」了?上個妻子給他做菜,也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但甚爾還是接受了她的便當。不吃白不吃嘛。
就是藍的廚藝,實在算不得好。她是那種最簡單的泡面和餅干就可以下肚的人,從不講究食物的味道,廚藝自然也不會高明到哪裡去。
「大小姐,你還是趕緊放棄廚藝吧。」甚爾吃完她做的便當後,毫不客氣地這樣說她:「你沒有任何料理上的天賦,沒法靠這個討男人歡心。」
不過,藍沒有放棄。
此後的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她變著法子練習便當,廚藝似乎也有了起色。恍惚之間,甚爾覺得自己成為了她的試味工具人。
這天夜晚,天氣稍稍涼了些。傍晚時,一場雷雨驟然到來,鋪天蓋地的雨水,覆蓋了整個東京,白色的閃電,從夜幕中滾過。
甚爾刷完牙,便在房間裡檢查手機的短信。任務一直沒進展,孔時雨說盤星教那邊很著急。
甚爾可以理解盤星教的心急——在他們的教義裡,「星漿體」是絕對不允許出現的。而根據盤星教徒在咒術高層的線人指示,這個今泉藍,很有可能成為下一個星漿體。
不過,盤星教徒再急也沒用,他現在不想殺人。
轟隆一聲響,又一道雷爬過天際。在雷聲落下後,甚爾的門忽然被敲響。隔著門,甚爾就聞到了藍身上的味道。他的五感很敏銳,所以他早記住了藍所獨有的、身體的清新香氣。
他打開門,今泉藍,赤著腳、發著抖,低頭站在他門口。
「怎麼了,大小姐?」甚爾問。
「我怕打雷。」藍抬起頭,望著他,「你不是會保護我嗎?那也可以從雷聲下保護我吧?」
甚爾無語,沒好氣地說:「打雷你都怕?膽子也太小了吧!」
作為回應,今泉藍那雙黑漆漆的眼睛裡忽然就轉起了淚光,說哭就哭。
甚爾表情一僵,他抓緊了門框,不可置信地說:「不是吧,這就哭了?」說完,他惱火地說:「你要想進來也行,但事先說好,我在和女人打電話,小孩子不能聽的那種。你要是待不下去,我可不管。」
這種糟糕的話,總能把這位大小姐嚇退了吧?
他可不想和她在這種情景下共處一室。
至於理由,他也說不清楚。這大概是殺手的本能吧。
誰知道,藍不介意,還說:「我不會吵的。」
甚爾:……
他沒辦法,放她進房間。
今天佣人來收拾過這間客臥了,房間干淨了一點,讓藍有了落腳之處。甚爾沒管她,自顧自躺到床上,拿手機隨便撥通了一個相好過的女人的電話。
「沙耶加,我是甚爾。」
「呀,甚爾君,你還記得我呢?都三個月不聯系了。」
「我只是工作比較忙而已。沒辦法啊——對了,你今晚一個人睡嗎?想我嗎?」
沙耶加噗嗤輕笑起來:「甚爾君,你不會是又想看那種照片了吧?」
「我是男人嘛。男人會有這種想法,很正常。」甚爾拉長了語氣,懶洋洋地說。
「那,我現在去拍……」女人很大方。
就在這時,天邊又有雷聲滾過。甚爾下意識地將目光落到了今泉藍的身上——她安靜地坐在牆角,雙手抱膝,像個被丟掉的人偶。
轟隆——
雷聲落到了夜色裡的大地上。
「甚爾君想看什麼顏色的睡裙呢?」沙耶加在電話裡詢問。
但甚爾卻沒心思去管她了。他「喂喂」了幾聲,嘟囔道「信號怎麼不好」,便隨便地掛掉了電話。
接著,他下了床,在今泉藍的身邊坐下。
「打雷而已,沒什麼好怕的。」甚爾對身旁似乎在神游天外的少女說。「咒術師和人類,可比打雷要可怕的多了。」
藍微異,她點點頭,將身體縮得更緊,似乎依偎在了甚爾的身旁。
但是,此刻,她的內心卻是另外一種想法——
啊,甚爾君,其實我完全不怕打雷來著。是在騙你哦。:,,.
第35章 035
暴雨過後的清晨,日光格外明亮。從今泉宅的窗戶望出去,可以看到一道彩虹橫跨在東京上方。
今泉藍從睡夢中驚醒。她側躺在客臥的地板上,像個小小的乞兒。昨天一夜打雷,她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在甚爾這裡睡了一夜,借口是「害怕」。
當然,她不是真的怕雷,她只是覺得這樣做會更有利。
看起來柔弱無害的東西,更容易令人放松警惕。不為自己辯白,只會木訥承受一切的人,也最不容易引起注意。
這是她在禪院家所知悉的生命的法則。
也許是聽見她起來了,客臥的門推開,甚爾倚靠在門框上,將什麼東西丟了過來:「雷雨早就停了,回去你自己的房間吧。」
藍手忙腳亂地接住甚爾丟過來的東西,發現那是個打火機。和昨天甚爾送她的打火機一模一樣的款式,唯一的區別是,昨天那個沒氣,今天這個全新。
「這個是……?」
「你不是覺得這個企鵝很可愛嗎?我就去弄了個全新的。」甚爾挑了下眉,語氣有些欠揍:「當然,花的是大小姐你的錢。」
藍按了按打火機。
火苗躥了起來。這一刻,她好像看見了天內理子的笑顏。她在巨大的水族箱前擁抱著她,鯨魚的影子落在了藍的身上。
藍用指甲刮過打火機上的企鵝,險些將企鵝可愛的小臉蹭花。但她的表情卻是另一幅模樣——她小心翼翼地、怯懦地抬頭,說:「謝謝你,我會好好保管它的,也會一直記得這件禮物的。」
她的眼神,像是剛打開的貝殼裡的珍珠一般閃亮。
甚爾沒說話,聳聳肩往外走。
藍喊住他:「甚爾君,你去過水族館嗎?」
甚爾頓住腳步:「陪女人去過。怎麼了?」
藍鼓起勇氣,說:「我想去水族館。不知道東京有沒有鯨魚呢?你可以陪我去看看嗎?」
*
「沒有鯨魚呢。」
葛西臨海水族館人來人往的指示牌前,今泉藍仰頭望著路標,語氣中有點失望。「雖然有金槍魚和鯊魚,但是沒有鯨魚。」
伏黑甚爾打了個呵欠,靠著一條沙丁魚的標本露出昏昏欲睡的樣子。他又換了身寬T恤,打扮隨意得像是在打工。「東京怎麼會有鯨魚啊……」
藍沒有說話,慢慢往前走去。
雖然在這座城市生活了很久,但她從來沒有來過這裡。同齡人觸手可及的玩樂,對從前的她來說是遙不可及的東西。
也只有在衝繩時,她和理子一起去過類似的地方。那時,鯨魚在長達十余米的水箱中搖曳,散發著神秘和自由感。
藍往前走了幾分鐘,在一個裝滿了水母的圓形水箱前停下。
「甚爾君,你看過鯨魚嗎?」她凝視著半透明的水母,藍紫色的光落在她的眼睫上,將她的眼睛染成迷離的顏色。
「沒有。」甚爾站在她身旁。他那雙深綠的眼睛,好像也沾上了海的色澤。
「如果這裡有鯨魚的話,甚爾君會帶自己的孩子來看嗎?」藍問。
「哈?怎麼突然這樣問?」甚爾露出煩惱的神色:「我和那兩個小鬼很久沒見面了。而且,我也懶得照顧小孩。」
「不行哦。這樣的父親是不負責的。」藍認真地和他說:「甚爾君,做一個好父親吧,有空去見見孩子們,怎麼樣?」
這話說的伏黑甚爾想笑。
說什麼呢?這個小丫頭一本正經地管教起他的家庭來了。
「如果甚爾君覺得照顧小孩子很麻煩的話,我也可以幫忙。」藍雙手交握於胸前,上前一步:「我能幫甚爾君。」
甚爾的眉頭皺緊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胡話……」
「我沒有在胡說八道。」藍認真地說:「我很喜歡甚爾君。我願意替你照顧孩子。」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漆黑的眼中倒映著水母的身體,仿佛她的眸子就是一片幽邃的海域。
伏黑甚爾的表情變得很古怪。
「喂,大小姐,趕緊清醒一下。你怎麼可能會喜歡我?」他好像很煩躁:「我只是你雇佣的一個保鏢,假扮成你的戀人而已。你別真的弄假成真了吧?我可不喜歡你這個年紀的女人。」
藍慢慢低下頭,說:「我想得很清楚。從來沒有人會這樣保護我,也沒有人會細心地送我禮物。我的爸爸也沒做過這樣的事,悟少爺也沒有。甚爾君是第一個這樣做的人。」
甚爾沉默了。
水母在深藍色的水箱中緩慢地游動著,像是一朵朵打開的曇花。水箱前的少女,眉間凝蹙著極淡的哀傷。
片刻後,甚爾揉著眉頭說:「大小姐,別這樣說。你以後,還是會跟那些能給你平穩生活的人結婚的。別喜歡我,會被我牽扯著下地獄的。」
「可是——美津子小姐能喜歡你,那些風俗女郎也能喜歡你,為什麼我不行呢?」藍迷惑地問。
「你怎麼可以拿自己跟那些風俗女比?」甚爾被她折騰得頭疼:「你可是今泉家的大小姐,干嘛看上我這個搞不好明天就會死掉的男人?」
「不可以嗎?」藍的聲音像是要哭了一般。
「不可以。你根本就不喜歡我,你只是想要一個『父親』而已,因為你從沒得到過父親。」甚爾的嗓音有些沙啞:「很抱歉,我懶得陪你玩過家家游戲,也不想當你的爸爸。」
說完,他就轉身往前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擁擠的人群中。
今泉藍留在原地,慢慢低下頭,神色逐漸染上木訥。
啊,狀況跟她想像得不一樣。她還以為這個男人會立刻答應她的告白,然後迫不及待地想做進一步的事,就像直哉大人那樣。
明明看起來是個連根帶葉都腐朽透頂的男人,為什麼甚爾會給出這樣的回答?
*
因為藍突如其來的告白,在從水族館回今泉宅的路上,兩人都沒怎麼說話。
回到家後,天已經黑了。佣人看到藍,便說:「月彥先生請您去花房。」
藍與甚爾分開,沿著燈光昏暗的花園小徑,走到了那個精致的玻璃溫室中。栽滿了花朵與綠植的小屋裡,今泉月彥正站在那株青色花苞前。
「爸爸,有什麼事嗎?」藍問。
「藍,把手給我。」月彥凝視著花苞,面龐凜然,但眼神中卻有很淡的興奮。
藍不解地將手伸了過去,但下一刻,月彥便用一把小刀劃開了她的指尖。
「疼……」藍擠起了五官,掙了掙,手卻被月彥牢牢地抓著。「爸爸,你做什麼?」
「我只是想試試看,那個傳聞到底是真是假,藍的血對這一株青色彼岸花有沒有用?」月彥那猩紅的眼,愈發興奮了。
鮮血從藍的指尖滴落,奇跡發生了,原本緊閉的花苞,竟然慢慢打開了一角——但也只有這一角。
月彥露出了狂喜的神色。
他抓過藍的手,干脆地用匕首又往她的胳膊劃了兩道,讓更多的血液滴落下去。
「爸爸!放手!好疼!」藍推搡起他來。
「藍,能為爸爸犧牲一點血嗎?」月彥溫柔地轉頭看著她,那雙紅色的眼裡,倒映出她輕輕發抖的身形。「難道你不愛爸爸嗎?這點事都不願意做嗎?」
夜色寒冷,月彥的笑顏明明如此儒雅,可卻令她感到了絲絲冰意。
就在這時,花房處傳來了敲打玻璃的聲音。甚爾靠在那裡,優哉游哉地說:「爸爸先生,哪有這樣欺負女兒的?太過分了吧。我這個戀人可看不下去了。」
看到甚爾,月彥的笑臉一下子消失了。
他松開了藍的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淡淡道:「我們今泉家的事,和你這個外人可沒有關系。」說著,他又轉頭對佣人吩咐:「為大小姐包扎一下傷口。」
甚爾的目光緊緊跟著他:「我可不是外人,而是你未來的女婿哦。」
月彥的眉頭皺起來:「你可真是在做夢啊。我已經決定了,藍會在天後嫁給我指定的男人,你就快點滾出去吧。」
這句話讓藍微微吃驚:「爸爸,你在說什麼呢?嫁人?天後?」
「是的。」月彥重展文質彬彬的笑顏:「雖說之前一直遵循你的意見,讓你過快樂自由的生活,但爸爸現在覺得,你還是要盡快成婚,然後生下許許多多擁有今泉家血脈的孩子才好。當然——你的丈夫,將由我選擇。」
藍的瞳孔輕輕一震。
眼前的今泉月彥,比她想像得還要陌生。
嫁人?怎麼可能。她根本沒考慮過這件事。
而且,這也太突然、太反常了。明明在前不久,月彥還說過「藍現在應該繼續深造、不被內宅困住腳步」這樣的話,現在怎麼又會如此倉促地要她結婚呢?
天之內便結婚,這顯然不是什麼「為了她著想」的婚事。
「你的丈夫,是一個宗教的首領。他不會在經濟上虧待你,一旦結婚,你就可以過著被無數教徒眾星拱月的生活。」月彥伸手,摸了摸藍的頭發。接著,他用冰冷的目光看向甚爾:「至於這個男人,讓他今晚收拾行李,滾出今泉家。」
留下這句話後,月彥便優雅地往外走去。
花房裡寂靜下來,藍攥緊了拳,盯著那株青色彼岸花不放。她被月彥用匕首割開的肌膚,依舊疼痛不已。
「大小姐,現在我相信你的直覺了。」甚爾嘖了一聲,快步走過來,抓起她受傷的手查看:「你這個爸爸,確實在盤算什麼陰謀。」
「天之後就結婚……」藍的嘴唇動了動。忽然間,她抬頭,哀求地看向甚爾:「甚爾君,我不想和那個不認識的男人結婚。能帶我走嗎?我們一起離開今泉家,去哪裡都好。」:,,.
第36章 036
數日後,京都的夜晚,萬世極樂教本教所。
古典的和式建築,排鋪在秀麗的青山上。一泓淙淙的瀑布,注入山腳開滿蓮花的湖泊。這裡沒有摩登城市的喧囂與光線,只有屬於宗教的寧靜與快樂。
今泉藍站在一條曲折的木橋上,垂眸看著夜色下的蓮花湖。明明此間的風景如此秀麗,她的眉眼卻寫滿了悵惘。
昨天晚上,她被今泉月彥親自送來了此處。留下一句「教宗大人就是你的丈夫」之後,月彥便優雅地離開了,仿佛不再在乎這個女兒的存亡。
藍對這位教宗大人沒有任何的了解,只是在車上通過司機之口,簡單地知悉了一些信息。
這個教派名為「萬世極樂教」,顧名思義,以「追求快樂」作為宗教的主旨。今泉月彥一直在資助這個教派,幫助教派修築起了漂亮的教所,也讓廣大教徒能過上吃喝玩樂的生活。
至於那位「教宗大人」,則是現在站在今泉藍身旁的男子。
「小藍,為什麼不開心呢?」這位年輕的、穿著教宗服飾的男子,用一把純金的折扇抵著自己的面孔,不解地眨眼看她。「在這個地方,應當感受不到痛苦和哀愁才對呀。」
平心而論,教宗長得並不難看。
他不是藍想像中那種五六十歲的糟老頭子,而是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長相秀氣,還有一雙彩虹一樣絢麗的眼睛。
真難以想像,這麼年輕的男子,竟然是一個宗教的首領。
那些信徒,為什麼會信奉他呢?
「我不想結婚。」藍搖了搖頭,輕輕嘆息了一聲。「教宗大人,我們此前並不認識,卻忽然間要成為夫妻,這也太奇怪了。」
聞言,教宗笑起來,那笑顏竟有些開朗:「說明這是神明賜予我們的緣分哦。」
藍疑惑地問:「教宗……願意娶我嗎?」他是宗教的領袖,明明能擁有很多女人,何必娶妻呢?
教宗開心地說:「當然願意呀。你又年輕,又美麗,我很喜歡你。」
藍無話可說。
這個教宗,好像也只是個膚淺之人。
「小藍呢?」教宗睜著那雙漂亮絢爛的眼睛,追問道:「你喜歡我、喜歡這個地方嗎?」
藍沉默了。
她的求生意志告訴她,不要說出惹人嫌的話。但如今的她,好似擁有了從前沒有的勇氣和倔強,於是她最終回答道:「我不喜歡。」
「誒——」教宗露出了傷心的表情。他好像很委屈,說:「難道你信仰別的宗教嗎?」
「我不喜歡宗教。盤星教也好,萬世極樂教也好,我都不感興趣。我覺得宗教是讓人喪失自我的地方。」藍說。
「那可真是讓我傷心呀!」教宗嘟囔道:「不過,別擔心。我一定會讓你快樂起來的。」說完,他就牽住了藍的手,朝著教派的建築內走去。
藍沒有反抗,跟著他向前,目光卻停駐在身後。
她知道,伏黑甚爾跟來了,就在附近潛藏著。
不知道,他到底會怎麼做呢?他會如她懇求的那樣,帶她逃離此處嗎?
*
教宗名為童磨。
如他所言,在接下來的這段時間裡,他竭盡所能地想讓今泉藍變得快樂。
漂亮的珠寶、珍稀的佳肴、絲緞的和服——這些東西,流水一樣被搬進了今泉藍的房間裡。所有的教徒都知道,她將會是教宗未來的妻子。
每天,藍都會看到頂著微笑、滿面期待的教宗,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藍,這件和服怎麼樣?你喜歡嗎?」童磨親自拿起和服,在她身上比劃。
藍搖了搖頭。
童磨的微笑立刻消失了,他竟然流下了眼淚。表情變化之快,就像戴摘面具。
據說,童磨在信徒面前,也是這樣的。當他聽聞信徒的悲慘後,就會不可控制地淌下眼淚,所有人都說,教宗無比仁慈,他的淚水,會洗去信徒的不幸。
不過,這並不能打動藍。
開玩笑,她怎麼可能對一個素未相識、來歷不明的男人心動。
現在的她最常做的事,便是立在屋檐下等候。
白天是教所最安靜的時候,因為在萬世極樂教的教義裡,夜晚才是快樂的,所以教宗和信徒都會在白日入睡。
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初秋。在漸冷的風裡,今泉藍盯著遠處的青山看,仿佛在木訥地出神。
但很快,她等的男人便來了。
「大小姐,你怎麼又站在這個地方?」伏黑甚爾的身影從屋頂上滑落。他抽出一根煙,自然地靠在了欄杆上。「這兒對你來說太冷了吧。」
「我在等你。」藍看向他高大的身影,說:「甚爾君,什麼時候可以帶我離開這裡呢?」
甚爾剛點燃煙,他英俊的臉藏在葉子的陰影裡,叫人看不清神色。等他呵出一口白氣後,才低聲道:「我看這個教宗對你挺好的,你嫁給他也不錯。至少,會過上平穩的生活。」
藍咬了咬牙,輕聲說:「你明明知道,我不想嫁給他。你也清楚,我想要的是什麼。」
甚爾握著煙的手一僵。
他當然知道面前的少女想要什麼——她喜歡他,就像那許許多多和他逢場作戲的女人一樣。可他注定沒辦法帶給她安定,也不可能和她有什麼結果。
於是,甚爾露出一臉無所謂的樣子,輕嗤一聲:「我怎麼可能清楚你在想什麼?」
藍皺起了眉,拿拳頭不癢不痛地打了他一下:「你太讓人失望了!」
甚爾嘖了一聲,嚷道:「大小姐,再胡鬧可就煩人了。我說過,我對你這種小丫頭沒興趣。要是惹我不高興了,我現在立刻就把你丟在這教派裡面,管自己回東京咯。」
藍愣了愣,眼眶迅速浮起紅色。
這表情是甚爾最熟悉的,他曾無數次在女人的臉上看到這種心碎的神色。但過去的每一次,他都覺得不耐煩,甚至有看好戲的衝動;但這一回,他卻感到了一絲莫名的……愧怍。
這愧怍很少、很少,少得可憐,在他沒有尊嚴的生命裡,其實什麼也不算。
在今泉藍看不到的地方,甚爾將煙頭落在了自己的掌心,慢慢地轉動著。煙頭的高溫熾燙著掌心的肌膚,令他的神思變得無比冷靜。
不能給她希望。
給她希望,就是將她推入深淵。
如果這個大小姐和自己扯上關系,只會落入無間地獄。
「委屈?你自找的。」甚爾輕蔑地笑起來,對藍繼續說出刻薄的言辭:「我早說過對你沒興趣了。你這樣的身材,連讓我和你睡覺的衝動都沒有。」
今泉藍愣住。
她的身體輕輕發起抖來。
「我討厭你……甚爾君,我討厭你!」
她頭也不回地往屋內奔去,看起來像是氣極了。
甚爾看著她的背影,嚷道:「我回東京了哦。」
*
伏黑甚爾沒有回東京。
他在萬世極樂教附近的小鎮租住了簡陋的房間,落下腳來。
離今泉藍和那位教宗的正式婚禮時間已經很近了,他沒有再在藍面前現身,但會在屋頂和樹後觀察她。
自從他離開後,她好像就沒有再笑過了,總是呆呆地出神,像是一個精致的淨琉璃人偶。但是那位教宗卻仿佛察覺不到任何異常,依舊圍著她獻寶,然後露出開心的笑容。
這位教宗,似乎根本不具備人類的共情能力,完全察覺不到自己的未婚妻並不快樂。
每一天裡,她除了發呆,就是坐在開滿蓮花的湖泊邊,仔細端詳甚爾送的打火機。
每當看到這一幕,甚爾會無法自控地想起自己的少年時代。
生活於在禪院家、仿佛透明幽靈的他,從未得到任何的饋贈。唯一送過他禮物的人,成了他的第一個妻子,但那個帶他走出淤泥的女子,也在為他生下孩子後撒手人寰。
這一天,伏黑甚爾又收到了孔時雨的電話。
「甚爾,盤星教那邊很不滿意啊。已經過了那麼久了,還沒把目標解決掉。怎麼回事?遇到什麼棘手的事了嗎?」孔問。
「我只是不想出意外,在等待完全的時機。」甚爾回答。
「別是喜歡上那個小姑娘了吧?」孔時雨打趣地說:「你又不是沒干過把任務對像睡了的事,我很懷疑你哦。」
「我可絕對沒那種想法。放心。」甚爾的語氣懶懶散散,一如往常。「這個小姑娘馬上就要結婚了。結婚那天,是最好的時機。」
盤星教與萬世極樂教有宗教關系上的往來。極樂教的教宗結婚,盤星教的高層必然到訪。
到時候,就讓他們親眼見證吧。
*
今泉藍與教宗的婚禮日終於到來。
雖說在月彥的口中,她在被送來這裡的那一天,就已經是童磨的妻子了,不需要婚禮,也不需要法律程序,他們兩個就可以開始生育子嗣。但童磨說,女人都是需要婚禮的,所以他還是精心准備了這一切。
婚禮的時間,自然是在晚上。
月夜正濃之時,極樂教的教所裡,和往日一樣傳來歌舞和宴會的響動。月光似乎也知悉今夜的盛大,因此毫不吝嗇地將教所的庭院照得華美。
在教所深處的房間裡,今泉藍站在窗前,表情微凝。她換上了女子出嫁的白無垢,從來素淨的臉,也被塗抹上了妝容。
要是甚爾再不來,她就真的要嫁給那個奇怪的教宗了。
果然,那家伙根本不可相信。
想到這裡,藍從袖中取出了那個甚爾所送的打火機。哢噠一聲響,火焰躥了出來。這熾熱的溫度,令她的眼睛感到不適,一顆淚滾了下來。
偏在這時,窗欞上傳來了踩踏的聲響。伏黑甚爾的身影,逆著夜色出現在窗口。月華之下,他就像是一只夜行的豹子。
來不及擦拭眼淚的今泉藍,倉促地抬頭看他,滿面都是驚詫:「甚爾君,你……不是丟下我了嗎?」
她長長的睫毛被眼淚沾到,泛著水光。那張瘦削的小臉,在白無垢的映襯下,顯得愈發易碎可憐。
甚爾半蹲在窗台上,直直地注視著她。
他的第一反應,竟是想點一支煙將自己燙清醒。
可很快,他意識到,這一回出來,他忘記帶煙,也忘記帶打火機了。
忘記帶煙的後果很嚴重。沒有煙頭的溫度,他覺得自己的腦袋有些不清醒。
下一刻,他的身體已經擅作主張地動起來——他用那雙寬大的手,掐住了今泉藍的脖頸。這是他殺人的某個技巧,也是完成盤星教委托的方法。
委托人說了,要殺死今泉藍。
他那滿是繭子的手,牢牢地扣住了這脆弱瘦削的脖頸,仿佛下一刻就會將其折斷。
藍的身體一顫,流露出了不可思議之態,仿佛從不知悉外界會有生死的家寵,第一次面對死亡。
她輕顫的眸光映入甚爾的眼裡,黑夜寂靜,再無聲響。
於是,那只掌管她生殺的手,不再繼續扼緊,而是拽著她的脖頸,將她按到了男人寬闊的懷裡。
緊接著,伏黑甚爾的吻壓了下來,占有了這位新娘的嘴唇。:,,.
第37章 037
甚爾的吻,是屬於成年人的吻,嫻熟而極具侵略性。沒有猶豫和莽撞,直截了當地打下屬於他的氣息烙印。
藍被他扼著喉嚨,後腰也被他健壯有力的手臂緊緊箍抱著,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被掌控在手心的玩具,任對方擺弄。
不巧的是,她被火焰熏得不適的眼睛,在此刻更是感到了異樣,於是越來越多的眼淚滾落下來。那成串的淚滴,就像是散落的珍珠,把男人的衣領都打濕了。
而這串眼淚,似乎刺激到了抱著她的伏黑甚爾。他將她摟得更緊,幾乎要把小小的她嵌入自己寬闊的懷抱裡,他的吻也愈發激進,令她的氧氣慢慢缺失,腦袋變得暈乎。
滿月的光鋪在榻榻米上,她白無垢的下擺像花瓣一般綿延著。描繪著金色蓮花的屏風寂靜無聲,將外界的一切繁華都隔絕。
今夜的她本當嫁給教宗,但此時此刻,她卻與面前這個來歷不明的殺手先生,在這間新婚之房中接吻。而她的夫君,就在不遠處接受教徒的道喜和朝拜。
與此同時,她竟然感受到了咒力的增加。
與梅耶林簽訂了契約的她,擁有將「愛意」轉化為力量的能力。如果她的咒力增加了,那只能代表面前這個男人對她產生了不應當存在的感情。
「甚爾君……放開……」她推搡了一下他,臉上的妝容被眼淚稍許浸亂。
在她懇求一般的話語下,甚爾終於結束了這個吻。但他並不願放開她,而是把這位新娘按在了自己的懷裡,然後皺著眉不高興地嚷道:「真受不了我自己,還是栽在女人身上了!」
他的胸膛裡有煙味,藍小聲問:「甚爾君不是回東京了嗎?」
「我要是真回去了,誰來救你?」甚爾嗤笑一聲:「你難道真的想嫁給那個教宗?」
「甚爾君是來帶我走的嗎?」藍抬起了頭,語氣輕輕地問他。
這副模樣實在可憐,甚爾用手指撩起她面頰邊的發絲,又低頭咬住了她的嘴唇。他一邊吻她,一邊喃喃道:「大小姐,這都是你自找的。我可早就拒絕過你了。」
事情會變成這樣,不能怪他。
他已經拒絕過藍無數遍了,他知道自己沒辦法給她想要的東西。可她仍舊這樣,一遍遍接近他。既然如此,這就不是他的錯了。
他捏緊了她的下巴,將吻加深。
在這時,他敏銳的聽力,捕捉到了教宗和教徒們靠近的腳步聲。依照極樂教的傳統,教徒們來一睹新娘的風采了。
教徒們越走越近、越走越近,連今泉藍都察覺到了他們的腳步聲,開始推搡著讓甚爾放手,但甚爾卻把她禁錮得更緊,自顧自地親她。
於是,當障子紙門打開的那一瞬間,眼前呈現的畫面便無比的詭異——
教宗大人帶著一大群教徒站在房間門外;而在他們的眼前,准教宗夫人卻正靠在一個陌生的男人懷裡,被對方肆意地親著。
在教宗的身後,還有其他參加婚禮的賓客,他們多是其他教派的高層。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場面寂靜如死。而站立在最前的教宗大人,也愣愣地看著他們,臉上一副驚愕神色。
這是……新夫人在婚禮上堂而皇之地出軌了!
這麼衝擊的事,恐怕會變成宗教界的巨大新聞!
甚爾親夠了,放開了懷裡的藍。藍沒辦法面對這種社死的場景,捂著腦袋躲到了他的身後。而教宗則終於從驚愕中蘇醒,臉上逐漸染上委屈,然後開始劈裡啪啦地掉眼淚。
「藍,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呢?你為什麼要和其他男人在一起?」這哀怨的語氣,簡直像是被拋棄的可憐糟糠之妻。
教宗身後的賓客裡,有盤星教的高層。
他們一眼就認出了伏黑甚爾和今泉藍。在短暫的驚愕過後,他們怒不可遏地指向了甚爾,大吼道:「你在做什麼!」
明明談好了條件,讓甚爾以八千萬的佣金殺掉今泉藍。但甚爾遲遲沒有動手,他們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事,結果是這家伙憐香惜玉,舍不得殺了任務目標!
「你,你不是說,會在婚禮上解決一切嗎?這就是你的解決方法?」那個大腹便便的盤星教高層憤怒地指責甚爾。
甚爾勾了勾嘴角,嗤笑起來:「我確實說過類似的話。不過,我要解決的,不是這位大小姐,而是你——」
說完,他的身影便如閃電般掠過空中。
也不過是一個眨眼的功夫,他已經悠閑地回到了藍的身旁。但區別是,他的手上多了一把沾血的匕首,而那位盤星教的高層,則睜著眼睛、渾身是血地摔了下去。
變故突然,房間裡靜默三秒後,教徒們發出了尖叫聲。
這些沉淪在快樂中、醉生夢死的信徒,許久沒見過這樣血腥直接的場景了。
而始作俑者伏黑甚爾,卻已經打橫抱起了身後的今泉藍,帶著她跳到了窗台上。他衝屋內的一群人——包括藍今夜的新郎——笑了笑,囂張地說:「我把我的女人帶走了!」
說完,他就縱身往下一跳。
信徒們追到窗口,卻只看到了新娘那白無垢的一角。月色之下,再沒那兩個人私奔的身影。
童磨站在房間中央,慢慢展開了金色的折扇。他還在掉著眼淚,但嘴角卻露出了笑容:「藍,你怎麼能這樣辜負我呢?這樣做,可是會讓無慘大人對我發火的。」
*
後半夜時。
東京附近,一處雜亂小巷。
雖然夜色已深,但這巷子裡卻熱鬧依舊。醉漢們哈哈大笑,幾個濃妝艷抹的女人在四處攬客。污水橫流過高低錯落的街道,空氣中泛著一股廉價脂粉和油膩汽油的味道。
嘎吱一聲響,甚爾推開一間狹小公寓的門,將肩膀上的今泉藍丟了進去。
藍只覺得屁股一疼,人便摔在了泛黃的榻榻米上。她原本穿著一身白無垢,如今那純白的和服也沾上了點點灰塵。
「這裡……是哪裡?」藍撐起身體,打量四周。
六疊大的房間,擠滿了舊家具和雜志,看起來像是別人家的倉庫。窗戶是封死的,釘著木條、貼滿廣告海報。
「是我休息的地方。」甚爾開了燈。那燈光也是脆弱的老黃色,時暗時亮。「在這裡,沒人能找得到,放心吧。」
接著,他摸索到一台破舊冰箱前,打開冰箱門,掏出一罐汽水和一個飯團丟給她,說:「將就著吃吧。啊,飯團好像過期了,少吃幾口。」
藍倉促地接住,卻沒有吃。
她當然不會介意飯團過不過期,有的吃就很好了,她不會挑剔。但她現在並不餓。
「甚爾君,以後該怎麼辦呢?」她問。
甚爾翻找冰箱的手頓了頓。「不怎麼辦。」他低聲說:「我殺了任務人,這段時間,估計都不會有人找我做殺手的活了,我得去找別的工作賺錢。」
藍顯露出擔心的樣子:「別的工作?是更危險的事嗎?」
「怎麼會?」甚爾嗤笑起來:「要是換做以前,我可能直接去揍幾個有錢人,弄點錢來花花。但現在,我可不敢那麼做,免得把你也拖累進來了。放心吧——我去打工試試咯。」
「打工?」從甚爾口中聽到這個詞,藍顯得很詫異。
這位放縱的、頹廢的殺手,也會和「打工」這種事聯系在一起?
「是啊。我剛離開禪院家那會兒,為了照顧懷孕的老婆,也好好打工過的。」甚爾靠著冰箱,露出了回憶的神色:「去做苦力活,或者當當打手
什麼的,錢少,但安全,還能照顧老婆。」
「那……你的太太呢?」藍小心翼翼地問。
「死了。因為生孩子的緣故。」甚爾望向了遠處,神色沒什麼變動,但聲音低沉了些:「應該是我太廢物的緣故。如果我那時候有錢,可能她就活下來了。」
藍沒有說話。
原來甚爾也愛過別人。
他那位在生子後死去的妻子,應該是他唯一愛過的東西了吧。這樣的男人,也許本身就沒有「愛」這樣的概念。就像過去的她,從不知自己有「拒絕」的權利。
這間屋子條件簡陋,沒辦法洗澡,只能將就擦一下身體。要入睡時,甚爾把唯一的一床被褥給了她,自己睡在旁邊的榻榻米上。秋日的夜晚已經很冷了,僅有的被褥也不夠保暖,於是藍將那一身白無垢蓋在身上。
燈光熄滅後,屋內一片漆黑。藍聽著甚爾的呼吸聲,問道:「甚爾君為什麼會來救我?還有……那個盤星教的人是怎麼回事?」
「他想殺你。所以我把他干掉了。」甚爾回答得言簡意賅。「至於我為什麼救你——你覺得呢?大小姐。」
「甚爾君不喜歡我吧。因為我年紀小,不懂男人的心,身材也不夠好。」
「我也覺得我不喜歡你。你這樣的大小姐,除了有點錢之外,對我應該沒任何的吸引力才對。」甚爾嘟囔著。「可就是這麼奇怪,我莫名其妙地迷上你了。看來,你還是有點本事的。」
明明早就想好了,要丟掉自尊地活一輩子。愛情也好尊嚴也好,他全都不期待。女人嘛,能和他睡覺或者給他錢就可以了,其他的也無所謂。
可和藍相處久了,他又萌生出找回尊嚴的想法。為什麼?
伏黑甚爾也不理解。
他可不覺得自己還會愛別人。八成是他覺得這小家伙曾是五條悟的女人,那他得到了她,就算是打敗了五條吧。
看來,還是該死的勝負心在作祟。
就在甚爾這樣為自己的想法做解釋時,身旁傳來一陣窸窣輕響。今泉藍在黑暗裡摸索著,靠近了甚爾,然後做出了一件令他無法理解的事——
她跨在了他的身上,拿手圈著他的脖子,做出了要扼殺他的模樣。
「喂,大小姐,你干什麼?」甚爾沒動。因為藍完全不是他的對手,所以他連動一下都懶得。
「甚爾君覺得我有什麼樣的本事呢?」藍問。
「哈?我怎麼說得清。女人的事,我不理解。」甚爾皺眉,驅趕她的身體:「快從我身上下去,這樣做很危險。」他可是氣血方剛的男人,又不是五條悟那種什麼都不會的小鬼。
藍一靠近他,他在黑暗裡嗅聞到了她身上的香味,感受到她柔軟的肌膚,他就覺得自己的血變得有些熱了。
「甚爾君,能給我更多的『愛意』嗎?」藍的手觸摸著他的脖頸,口中喃喃道:「如果得到甚爾君的愛的話,我就會變得更強大。」
甚爾皺眉:「大小姐,我再說最後一遍,下去。要不然,我就不忍了。」
然而,藍依舊沒走。
「呼……」甚爾深深地呼了口氣,閉上了眼睛。「這是你自找的。我可沒什麼自控能力。」
第38章 038
晨光初亮時,今泉藍站在小小的窗玻璃前,抬頭仰望著從報紙和木板縫隙裡漏進來的、發黃的那雙光。
這光線很淡,照得空氣中塵埃飛舞。她握著毛巾,直直地盯著光,仿佛在出神。
梅耶林說,他馬上就可以回到她的身旁來了。只要甚爾能給予她的力量更多一點就好。
不僅如此,她還獲得了新的精彩時刻——【落跑新娘】。雖然名字怪怪的,但她由此得到了不少力量。
哢噠一聲響,門開了,伏黑甚爾提著便利店的袋子從門外走入。她看到藍,便將一罐飲料和一個飯團塞進她手心,問:「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她應該很累吧。年紀小,身體也瘦,原本也承受不了多少事。而他呢,又習慣了沒節制,一時沒注意,差點讓她昏迷過去。
藍攥著飯團,低聲說:「睡不著。」
「沒什麼好擔心的,沒人會找到這裡來。」甚爾拉開一聽汽水,仰頭喝下,笑嘻嘻地說:「比起那個,不如在心底比一比,我和五條悟,誰更讓你開心?」
藍心說:在這一點上,顯然是甚爾勝出。他經驗豐富,又知道怎麼討女人開心。
不過,她沒有回答出聲,只是沉默不語。
甚爾看她安靜,無趣地說:「啊,我問了過分的事。別放在心上。」
真是的,眼前這位可是貨真價實的今泉家大小姐,又不是什麼陪酒女。他不該問這種下流的問題,以後也該收斂一點為好。
但是,看著眼前的藍,甚爾的心又躁動起來。他丟開手裡的汽水,將藍抓進了自己的懷裡,抱著她坐在他腿上,又吻住了她。
屋內很寂靜,隔壁卻嘈雜不止。有夫婦在吵架,哭鬧聲隔著鐵皮牆依舊刺耳。除卻這聲音外,便只有甚爾的呼吸聲纏繞在耳畔。
藍閉上眼睛,學著他的模樣,主動地用舌頭碰了一下他。這讓甚爾愣了愣,旋即他眼底有了惡劣的笑意,身體索性又將藍壓在了亂七八糟的床褥上。
「反正今天也沒事做,索性就……」甚爾話到一半,門忽然被劈裡啪啦敲響,這力度仿佛下一刻房屋就要塌了似的。
「干嘛啊。」甚爾放開了藍,惱火地去開門。他已經感覺到了來者是誰,因此怒意愈甚:「孔,你不是知道我不喜歡在這種時候被打攪嗎?」
門開了,中介人孔時雨叼著煙站在門外,面色相當不善。
他先看到打著呵欠的甚爾,又看到了屋內坐在被褥上、穿著甚爾衣服的今泉藍,他表情立刻一沉。
「我就知道,你又干了這樣的事。」孔露著一臉麻煩色,喃喃道:「我說你怎麼會把任務人殺了……是因為這位今泉小姐吧?」
「是啊,怎麼了。」甚爾大方地承認了。「現在她是我的女人,所以我把那些想宰她的人都干掉咯。」
孔時雨無語。
不是口口聲聲說不喜歡這種年紀的小姑娘嗎?怎麼還是碰人家了?這都第幾次了!
「伏黑,你知不知道你給我惹了多大麻煩?」孔時雨給甚爾遞了一支煙:「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個會干掉委托人的不靠譜殺手,一下子就來了許多人找我退佣金!」
「哦,那又怎麼樣?」甚爾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打火機有沒有?」
「你不在乎錢嗎?那可都是你的定金。」孔時雨給甚爾點燃了香煙。
「無所謂,反正以後也不打算干了。」甚爾說。
「什麼?」孔時雨被這個消息震了一下:「你不打算做殺手了?」
「我總得安定下來吧。」甚爾聳肩,看了看身後的今泉藍。「我打算找個安全的地方隱居,要不然,肯定會連累到大小姐的。」
孔時雨徹底無
語了。他簡單地算了算這次的損失,輕惱道:「你以後的打算,我不會干涉。不過,到底是你不守信用,害得我也少了一大筆錢。你不覺得你該做些什麼來補償嗎?」
「補償?事先說好,我可沒錢。」甚爾理所當然地回答:「叫我去給有錢的女人當男朋友,我倒是願意。」
「你想的真美。怎麼可能有那種差使?」孔時雨眯了眯眼,遞上一張紙條:「有一位客人下了這樣的委托,你看看能否完成。如果可以,那我們就兩清。如果不行,你就繼續做殺手,彌補我的損失。」
甚爾接過紙條,發現上面寫著幾個字:暗殺五條悟。
*
孔時雨走後,甚爾便一直站在狹小的門外走廊抽煙。
天有些陰,灰蒙蒙的光讓小巷變得黯淡。甚爾的背影,在這沉沉的光裡也顯得很不真實。
藍走到他背後,小聲問:「那是個很麻煩的任務嗎?」
甚爾轉過身,看著她面露擔憂的臉龐,笑著說:「不怎麼難,還挺好解決的。」
——哈。才怪。那可是五條悟。而且現在的五條悟,比之前的要棘手多了,搞不好這次會被他真真正正地殺死。
「你可以先考慮起來,以後我們搬到什麼樣的地方去住,過怎麼樣的生活。」甚爾隱瞞下任務的內容,這樣對藍說。
藍眨了眨眼,認真地說:「我喜歡鯨魚。」
「鯨魚?我知道了,那就去海邊住吧。」甚爾嘟囔著,將煙灰彈落在水泥地上:「好久沒打工了啊。之後又要老老實實開始打工。不過,大小姐你願意留在我身旁嗎?」說著,他伸手撩起了藍的發絲,勾著嘴角笑問:「會很辛苦的哦。」
藍攥著手,沒有猶豫地說:「我願意。而且……我也想……想……」說這句話時,她的臉龐微紅。「想給甚爾君生孩子。」
「啊?」甚爾很意外。
「甚爾君和以前的妻子都有孩子,不是嗎?如果不和甚爾君生孩子的話,就只是甚爾君的女朋友而已吧?」藍的語氣無比認真。
「不行。」甚爾想也不想就拒絕:「生孩子太危險了。這種事就別考慮了。」
藍似乎很失望,慢慢垂落眼簾。甚爾看著她,安慰似地把她圈進懷裡。但他不知道,在他懷裡的藍,想的卻是別的事。
其實呢,她在說謊。
她貧瘠的、死去的身體,並無法誕育任何嶄新的生命。無論如何努力,她都無法孕育下一代。這件事,她是不會告訴甚爾的。
……
孔時雨來過後,伏黑甚爾就開始為新任務做准備。白天時,他整理武器,描畫今泉藍看不懂的地圖,訓練咒靈。晚上時,他就陪著藍。
藍從最開始的生澀,到現在變得主動,這讓甚爾頗有些意外。
「沒想到大小姐還有這樣的一面呢。」他親著她汗濕的發梢,笑嘻嘻地說。
這一天,伏黑甚爾出門去勘察任務的地形了。他將藍留在家裡,叮囑她不要踏出這扇門一步。藍很聽話,因為她也知道這裡是個三教九流混雜的地方,十分危險。
但她也不打算閑著。
等到梅耶林可以從甚爾身體離開的那一天,她就不需要再和這家伙待在一起了。但甚爾的身手那麼好,她還是需要做些准備。
她將甚爾的家搜尋了一番。
很可惜,這裡沒什麼有用的東西。過期食物,滿是泳裝比基尼美女的海報雜志,小孩子不能看的光碟,一些廢棄的武器,還有各式各樣的催賬單……今泉藍找到的淨是這樣的東西。
然後,藍就在角落的暗格裡發現了「那個」。
一只好似蠟質模型的、被咒布所包裹的妖怪手指,安靜地躺在小匣子裡。它在這裡的年代已經很遠了,所以
咒布都泛黃落灰。
她盯著手指,不知為何,心頭忽然響起一個聲音:觸碰它。觸碰它。觸碰它。
然後,她的身體便像是被操控了一般動了起來——她的指尖,落到了咒布上,將其緩慢地一層一層剝開,直到將手指的全貌露出來。
哢噠一聲響,燈光暗了下來。牆上有著裂痕的鏡子裡,隱約有人影浮出。
藍被嚇了一跳,但她的身體卻像是被暫停了一般,完全動彈不得,也無法逃跑。
那鏡子裡的影子,是個無法形容的、仿佛鬼神一般的男子。也許是因為鏡面斑駁破碎,他的手臂折射成了四條,看起來十分可怖,猶如某種近似於人、卻並非人的邪魔。
「千年不見了。」鏡子裡的影子發出了低沉的嗓音。這聲音似乎沒有經過空氣,徑直就進入了今泉藍的腦海。「關白家的貴女,你如今看起來很落魄呢。」
藍怔怔站在原地,完全不解其意。
「將我封印起來的時候,你沒想過你會有這一天吧?」影子似乎在幸災樂禍。「前世的你,坐享無數人的艷羨,是只為王室效勞的、首屈一指的咒術師。而現在呢?你恐怕是在為前世還債呢……哈哈哈哈哈!」
藍聽著影子的笑聲,心底愈覺得古怪。終於,她掙脫了束縛,抄起身旁的椅子,就將鏡面擊得粉碎。
嘩啦一聲,玻璃落下來,那影子終於消失了。
藍喘著氣,盯著滿地的玻璃碎片,十分不解。
剛才……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第39章 039
甚爾這次出遠門的時間,比以往要久。
今泉藍一直等在那間小小的房屋裡,但他始終沒有回來。還好房間裡儲備的食物還夠,她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
唯一的困擾,就是那手指帶來的幻影,總是徘徊在這間屋子裡。
無論是破碎的鏡面、窗戶的玻璃,還是浴缸上的水波,但凡能折射光芒,那邪魔一般的可怕身影,便會浮現在她眼前,繼而對她說些完全無法理解的話。
「被夫君和家族舍棄的滋味如何?」
「可惜我沒親眼看到你被燒死的模樣,不然可真是大快人心啊,咒術師!」
今泉藍起初惶恐畏懼,後來便逐漸麻木,因為這個幻影除了對她說話之外,也無法做任何其他的事。
她索性壯著膽子,和這家伙對話起來:「你一直稱呼我為『咒術師』『關白家的貴女』,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幻影邪笑起來:「那是曾經的你引以為傲的身份。名貫京都、首屈一指的咒術師,父親是攝政關白,母親是下嫁的賜姓內親王。不過,這都是千年前的事了。」
藍:……你認錯人了吧。
這一天,外出許久的甚爾終於回來了。
門被咚的一聲撞開,血腥味撲鼻而入。伏黑甚爾扶著門框,跌跌撞撞走入。隨著他的腳步晃動,濃稠的鮮血滴落在地,染紅了玄關。
藍嚇了一跳,緊張地上前扶他:「怎麼會搞成這樣……」
甚爾的身體一接觸到她,立刻把重量壓了過來,顯然他自己已經無法支撐了。藍的體力也無法支撐他,帶著他踉蹌地倒在靠牆的地上。
「真是低估了那小子……」甚爾喃喃道。他的睫毛上也沾著血,目光混沌。
藍從沒見過這樣的場面,嚇得有些手抖。她努力鎮定下來,翻出紗布,為他包扎,不過,他的傷口太深了,紗布一包上去,立刻被血滲透。
「不用處理了,已經沒用了。現在還死不掉,但是也活不了太久。」甚爾被血沾得潮濕的手,落在了她的肩膀上。他的聲音很低沉,透著一股頹廢與自嘲:「早知道就直接溜走了,也不管孔時雨的任務。」
藍按著他的傷口,只覺得手心被血燙得發熱。她顫著嘴唇問道:「甚爾君,你到底去做什麼了?」
「我去殺五條悟了。」
甚爾的回答,讓今泉藍手裡的紗布落在地上。
甚爾……竟然是去殺五條悟了?!
孔時雨那所謂的「最後一個任務」,就是暗殺五條悟?!
而甚爾也答應了,為了能擺脫殺手的生活,帶她去有鯨魚的海邊,他接下了這個難度極高的任務,然後在任務中變成了這副模樣。
甚爾傷得這麼重,那另一個人呢?
她瞳孔輕縮,下意識地問道:「悟少爺……怎麼樣了?」
甚爾愣了愣,隨即嘲諷地笑起來:「果然。」
這個奇怪的回答,讓藍後知後覺地捂住了嘴,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她有些慌亂地低頭,解釋說:「如果他沒死的話,還會追過來的吧……」
她現在可是個喜歡甚爾的女人,怎麼會放著甚爾不關心,反而擔心他的對手呢?
但藍的解釋,似乎太過蒼白了。伏黑甚爾嗤笑了一聲,低沉喃喃道:「你很記掛那小子吧?放心,他沒死,好得很,威風凜凜。」
藍心底松了一口氣。她趕緊撿起紗布,繼續為甚爾處理傷口。
紗布一圈圈繞過傷處,甚爾伸出寬大的手掌,觸摸著藍的面頰,用血將她白皙的肌膚沾得一團糟。
「大小姐,從之前起,我就在迷惑了。我這樣的男人,到底有什麼好喜歡的?」他的聲音低沉得可怕。「但那個時候,我被你勾引得腦袋都不清醒了,只當你就喜歡我這樣危險的男人。」
甚爾的手繞到了她的下巴處,捏著她的一縷發絲玩弄。「直到昨天,我去暗殺五條悟,然後從那家伙嘴裡聽到了那個叫『天內理子』的小姑娘的名字。」
藍的手頓了一頓。
理子,久違的名字。
「聽說理子和你是朋友。那個小姑娘很喜歡衝繩水族館的鯨魚,是嗎?」甚爾勾起了唇角,昏沉地笑著。「鯨魚……鯨魚。你很想替你的朋友復仇吧?大小姐。」
理子喜歡鯨魚。而藍也喜歡鯨魚。
藍總是問他,為什麼這裡沒有鯨魚呢?你見過鯨魚嗎?一起去看看鯨魚吧。你喜歡有鯨魚的海邊嗎?
這些問題,與其說是在問他伏黑甚爾,不如說,是在問那個死在他手下、纏繞著他命運的,天內理子的靈魂。
今泉藍聽著他的話,輕輕地發起了抖。
「不是……不完全是那樣的……」藍小聲地說著。因為害怕,眼眶輕輕泛紅,聲音也抖得不成樣子。
「別哭啊,我又沒說要殺了你。」甚爾笑嘻嘻地說著。但話至一半,就被一連串帶血的咳嗽打斷。
藍連忙拍了拍他的背,又給他倒了熱水,緊張地說:「果然還是聯系下醫生……」
「不用了,治不好的,這是讓我慢慢死掉的詛咒。」甚爾對情況了如指掌。「比起那個,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說著,用寬大有力的手,將藍摟進了自己滿是血味的懷裡,然後給了她一個血腥的吻。
但是,這個吻雖然滿是鮮血的氣味,卻相當溫柔。沒有他往日野蠻強勢的作風,反倒顯得繾綣而有耐心。
舌尖輕柔地觸碰著,像蝴蝶的翅膀扇動花瓣。藍閉上眼睛,身體縮得小小的,盡力感受著這個吻。眼淚從她緊閉的眼睛裡止不住地滾落下來。
「再做最後一次吧。」甚爾結束這個吻後,長長地呼了一口氣,然後露出了惡劣的笑容:「大小姐,你心底還記掛著五條悟,可見你也不怎麼喜歡我。我很小心眼,作為復仇,我想讓你懷孕。」
藍愣了下,帶著哭腔斥責他:「都這種時候了,為什麼還想著這種事?」
但甚爾已經粗暴地來扯她的衣服了,力氣還挺大,分毫不像是瀕死之人,這讓藍有些驚慌,不知道該阻攔,還是該順從。
「放心,這個詛咒的目的就是讓我受折磨,堅持到晚上再死。」甚爾將頭顱埋進她的頸窩裡,喃喃道:「只有這樣做,我才能感受到你的存在……即使是騙我的。」
……
汗水與鮮血混雜在一起,死亡的氣息與新生命暢游的液體交融。在抵達終點之時,甚爾忽然問:「大小姐,這段時間裡……你有沒有真的喜歡過我?」
藍似乎沒有聽見,所以也沒給出回答。
因為甚爾的傷勢,這一次,從頭到尾都是今泉藍主動。最後,甚爾抱著她靠在牆上,長長地呼一口氣,嘟囔道:「要感謝這個詛咒,還能讓我有死前快活一次的機會。」
藍縮在他的懷裡,渾身汗濕,肌膚上沾滿了甚爾的血。她哭個不停,看起來慌亂極了。
甚爾幫她擦了擦眼淚,說:「哭什麼?你總不會因為我死而傷心吧。」
藍搖頭,又點頭,說:「我也不知道。」
她並不覺得傷心。這眼淚,也許只是因為畏懼而流下的吧。她害怕著冷冰冰的死亡。
「大小姐,你擁有星漿體的潛質,所以咒高的人在找你。」甚爾忽然扯住她的手,低聲咳嗽一陣,又說:「如果能得到『鈴』的話,就會褪去星漿體的潛能……」
藍愣了下,意識到甚爾是想幫助她。
即使他已經猜到,她並沒有真心地喜歡他,他還是想在最後幫助她。
只可惜,甚爾現在沒什麼勁說話了,歪著頭昏睡了過去。
這一晚,今泉藍就坐在他的枕邊發呆。她睡不著,也不可能入睡。時不時就要聽聽他的呼吸和心跳聲。
但即使如此,也無法挽回他死去的頹勢。甚爾的呼吸,隨著月色的高升而越來越慢。
不知過去了多久,天色最昏暗之時,甚爾忽然扯住她的手,說:「大小姐,最後親我一下唄。」
她慌慌張張地低頭,聽話地吻了他干癟的嘴唇。甚爾像是刻意復仇似的,咬了一下她的嘴唇。接著,他喃喃道:「真不希望被你忘掉啊——」
這句話的尾音很弱,飄落至塵埃中。
然後,伏黑甚爾就閉上了眼睛,再沒有了呼吸。
狹小的房間裡,只余下黑暗和血腥味。死亡的氣息,將整個房間籠罩。今泉藍坐在伏黑甚爾的影子裡,繼續親吻他冰冷的嘴唇,然後才緩緩跌坐在地上。
一只麻雀從甚爾的身體裡飛了出來,乖巧地落到了她的肩上。那是她的惡魔梅耶林,終於攢夠了足夠的愛意,獲得了自由。
……
藍為甚爾的屍體簡單擦洗了一番,又為他蓋上了被子,他就像睡著了一般躺在被褥裡。接著,她將房間都打掃了一遍,仿佛還會回到這裡來一般。
在雜物間裡時,她看到了那個手指。鬼使神差的,她將手指收到了自己的口袋裡。
然後,她取出了甚爾送給她的那只打火機,哢嚓點燃火焰,將其朝地上的報紙堆扔去。火碰到紙,瞬間便熱烈得燒起來,將頭條上關於水族館旅游的新聞化作一片焦炭。
火勢越來越高,火舌逐漸舔滿整個房間。但因甚爾的咒物所部下的結界,這些火焰再怎麼燒,也不會脫離結界,禍及鄰家。
今泉藍的面頰被火光映得發暖。她走向門外,再沒回頭。
她身後的火焰裡,報紙被燒做點點火炭,它們在空中飛舞著,隱約湊作了鯨魚的模樣。:,,.
第40章 040
天亮了,今泉藍站在街道邊,仰望著灰蒙蒙的天。梅耶林在她的意識裡大呼小叫,宣泄著與她重逢的驚喜。
「藍グヒモ,你果然辦到了!」梅耶林的聲音非常高興。「不僅如此,你還順帶通關了支線,得到成就『愛之別離』,很厲害喲!相應的獎勵,已經發放到倉庫了!」
藍點了點頭,臉色卻並未見得多少愉快。明亮的晨光,只顯得她面頰蒼白。
雖然取回了梅耶林,但現在的她並無法安然落腳。她的「潛在星漿體」體質,讓她無法回咒高。而今泉家那邊,也變得很危險。
甚爾在死前說,如果能得到「鈴」,她就能褪去星漿體的潛質。但是,這個「鈴」,到底是什麼東西呢?是一件物品,一首歌,還是一個人?
比起這些煩惱,她還有個更直接的困擾——現在的她,又累又餓,卻沒有錢。
該怎麼辦呢?
她的眼前忽然浮現出了禪院直哉的臉。
和過去不同,現在的她,好像一點都不畏懼直哉了。比起殺人不眨眼的伏黑甚爾,直哉似乎也不算什麼可怕的人,只是一個性格比較有問題、被禪院家所腐化的少年而已。
啊,就找他吧。
*
半天後,禪院家的銀台公館。
和洋折衷的公館,四處皆是古典的氣息。牆壁上掛著名家的浮世繪,明淨的窗玻璃外,紅色的楓葉艷麗如織。
玄關旁的沙發上,直哉壓著許久未見的藍,凶巴巴地親了她很久,才把她放開。
「藍,終於舍得見我了啊。你那個爸爸可真是嚴防死守,根本不讓我有機會見你呢。」直哉摟著她,一副極為不爽的樣子。
這段時間,他想盡辦法去見藍,但藍的父親卻根本不給他機會。
「我也是偷偷溜出來,才見到了您呢。」藍面不改色地撒謊。現在的她,已經不會因為謊言而心慌了。她倚靠在直哉的懷裡,聲音很弱:「我餓了很久,沒有喝水,也沒有錢……」
直哉得意地說:「想吃什麼?我可不會餓著我的女人。」
藍露出感激之色:「什麼都可以。」說完,她又瞥一眼直哉的脖頸,露出一點小小的期待:「直哉大人,我送您的禮物……您還帶著嗎?」
直哉的身體一僵。
「戴著。」他語氣很不爽地解開了領口的一枚扣子,給藍倉促地看了眼,便立刻用衣領把頸圈遮起來了。「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麼,竟然讓我戴這種玩意兒。」
藍開心地笑了起來:「這樣的話,直哉大人和別的女人在一起的時候,她們就會知道您的家裡已經有我了。」
這番說辭,讓直哉很高興。
兩個人在公館裡用了一餐,直哉想和她溫存一下,才脫了件外袍,就來了個禪院家的僕從,說家裡出了些事,需要直哉過去看看。
直哉很不爽,也不問到底出了什麼事兒,生氣地說:「不去,快滾!」
藍勸他:「不好好管著家裡的事,家主之位可是會讓兄弟搶走的哦?」
直哉愣了下,仔細思考了一番,很不情願地起來穿衣服,然後叮囑道:「藍,在這裡等著我,今晚我還會來的。」
藍跪坐在床上,點了點頭:「直哉大人,要早點來。」
等直哉走後,她臉上那藏著點可憐的笑容就消失了,變回木訥的模樣,仿佛一個人偶,終於從舞台上五彩斑斕的舞衣裡脫落,掛回了無人欣賞的櫃子中。
這段時間,她就住在這裡吧。直哉會來這兒,她也無所謂。反正能從直哉身上得到更多的力量,這是好事。
現在的她,擁有三條性命。死亡對她來說,已經成了縹緲的東西。
啊。從什麼
時候起,她的想法已經徹底改變了呢?明明從前的她,始終覺得這種事是可恥的、沒有道德的,是她不知廉恥的錯。
但現在,她已經變成了另一個模樣。
一切的一切,也許始於她和惡魔梅耶林簽訂契約的那一天。據說,惡魔是引誘人墮落的生靈。梅耶林到底是個貨真價實的惡魔呀。
床很舒適,窗外的光線也正好。她躺在床上,慢慢陷入了沉睡。
在她陷入夢鄉之前,她似乎聽到了一個邪佞的聲音:「你就在夢中痛苦吧……」
*
「大人,大人,請醒一醒。」
少女的呼喚聲,將藍從夢中喚醒。她睜開眼,入目的卻不是禪院別館的白色天花板,而是木質的梁柱和竹簾。
一個十二三歲的和服少女,正在她身旁憂心忡忡地呼喚著。看服裝,倒像是時代劇裡的人物。
「無慘大人已經來了,請您和他最後做一次訣別吧。」少女露出哀愁之色。「您也不是故意想退婚的,也許和他解釋一番,他就會理解您……」
無慘?退婚?
藍頗有些迷糊。她坐起來,從榻榻米邊的銅鏡裡,看到了自己的樣貌,隨即愣住——
銅鏡中的她,倒還是自己的模樣,但身上卻穿著一襲古典的晴裝束,披散著長長的黑發。身後的房間裡,擺放著螺鈿的屏風與小櫃,處處都透露著千年前的韻味。
「這是怎麼回事……」她喃喃自語。
「藍グヒモ!我知道!我知道!」梅耶林的聲音在她的腦海裡炸了開來。
經過梅耶林的解釋,她勉強理解眼下的情況。
從甚爾家離開時,她揣了一根手指離開。那根手指上,似乎附著著什麼梅耶林也打不過的可怕咒靈。眼前這個夢境,就是那咒靈所為。
梅耶林動用惡魔的力量,在夢境的世界裡探查一番,發現想要離開夢境,就只有一個方法——得到名為「鈴」的道具。
鈴?
聽到這裡,藍輕愣。
那不就是甚爾所說的、可以驅除她星漿體體質的東西嗎?
梅耶林的聲音繼續絮絮叨叨地說。
這個夢境所記載的,是發生於千年之前的平安時代的往事,應當是那咒靈被困在手指之前,所經歷過的真實歷史。
在這段歷史裡,也存在著一個「藍」。
現在的她,名為「藤原藍」,是名門藤原家的女兒。她的父親是朝廷重臣,母親則是內親王。這樣的身份,可以說是非常貴重。
與其他的姐妹不同,藍生來就擁有深厚的咒力,可以看到許多常人看不見的東西。於是,她便以咒術師的身份長大。
日移月改,藤原藍如今十九歲了。她出落得美麗標致,典雅動人,同時,還是一個極為厲害、憐憫眾生的咒術師,滿京都遍地都是想求娶她的人。王子皇孫、公卿詩人,全部任她挑選。
但是,她最後所擇的夫婿,卻讓所有人大吃一驚,也讓藤原家極為不滿。
她執意想嫁的男子,是名為「鬼舞辻無慘」的貴族後裔。他的身份家世還不錯,但身體卻極為病弱,更是被醫生斷言活不過二十歲。
盡管如此,藤原藍卻一心想要嫁給這個男人。
不過,她的心願最終沒有實現。因為她被挑中,成為了「祭品」。
當世之時,存在著一個極為可怕的詛咒之王——兩面宿儺。他動輒便要食人,抬手便能毀滅京都。無論多少咒術師去討伐他,都葬送他腹中。這位詛咒之王的巨大陰影,籠罩在京都,揮之不去。
為了安居一隅,朝廷每年都會獻上一批祭品少女,供兩面宿儺食用。
這一回,宿儺親自挑了一個祭品:藤原藍。
他想試
試看,少女咒術師的口感,和其他普通人有沒有區別。
朝廷不敢反抗,立刻將這個命令下達至了藤原家。藍的父母哭天搶地,卻也抵不過皇命。無奈之下,藍只能和無慘取消婚約,准備前去獻祭。而現在,正是他們的最後一次見面。
藍聽完梅耶林的話,只覺得腦袋亂糟糟。
她剛來,就要面對和未婚夫取消婚約告別的場景,這也太……刺激了。
她很快調整了狀態,站起身來,在侍女的引導下,往未婚夫所在的地方走去。
十二單衣非常厚重,好在她習慣了從小穿和服,倒也沒出什麼洋相。
經過兩條長長的走廊,她看到了一座水上的釣殿。在秋日的紅楓裡,一道公卿貴族的瘦削影子,正坐在竹簾之後。
「無慘大人就在那裡!」侍女說完,就退下了。
藍有些緊張。
在侍女的口中,這位無慘大人有些陰郁,人倒是個美男子,就是總生病,無法外出,身上一直盤旋著一股藥香,看著就命不久矣的樣子。
據說藤原藍小時候和他是鄰家,所以二人青梅竹馬,感情很好。
藍定了定神,掀開了竹簾子,看向了那個坐在釣殿裡的男子。這一看,就讓她嚇了一跳,口裡下意識飛出一個稱呼:「爸爸?!」
沒錯,那穿著深藍色水干、有著微卷黑發的男子,正是她所熟悉的那個——今泉月彥。
「藍?」男子疑惑地看著她。他格外瘦削的臉,顯得有些憔悴,但這無損於他儒雅的俊美。「你在喊誰?」他抬起眸,那雙熟悉的紅瞳裡,倒映出藍吃驚的身影。
「沒,沒什麼……」藍趕緊坐了下來,心髒砰砰直跳。
她不會看錯,眼前的人正是月彥。
怎麼回事,她的爸爸,在千年之前,竟然是她的未婚夫?
第41章 041
釣殿裡,無慘的咳嗽聲沒停下來過。
「藍,退婚的理由到底是什麼?」他面色蒼白地問,儒雅的神色裡,掠過一絲壓抑的陰沉。「我不信你這樣的人,會隨意地舍棄我。」
藍攥緊了袖口,沉默再三。
藤原藍被選為祭品的事,在京都是保密的。就算是最愛的未婚夫,也不能將之說出口。藍只能找一個別的借口,和無慘解除婚約。
「因為你的身體太過多病,父親和母親都很擔心。」藍最終這麼說。這也是藤原家通知退婚時所用的理由。「如果婚後,你……有什麼不測……我就會過上孤獨的生活。」
這樣的話很薄情,但是為了讓無慘死心,別無他法。
無慘咬緊了牙,紅色的瞳中迸裂出不易察覺的恨意。他劇烈地咳嗽一陣,說:「你不是說,你從不嫌棄我這具破碎的身體嗎?那也是謊言嗎?」
藍側過頭,低聲說:「是謊言。」
無慘劇烈地喘息幾聲,從衣袖裡摸出一瓶藥,服下一顆藥丸,這才讓蒼白的面色有所緩和。他喃喃道:「沒想到你也是這樣看待我的。我也討厭死亡,如果有方法活下去,我一定竭盡全力……」
他這副模樣,叫藍覺得有些陌生。
她在現實中所認識的今泉月彥,風度翩翩、優雅從容,可不會因為疾病而變得如此狼狽。
因為無慘的身體不好,不能長久外出,很快,他家的佣人來請他回去了。
這是藤原藍與未婚夫的最後一次見面。
半個月後的深秋,就是她成為祭品的日子。
這一天的天氣也很陰沉,滿京都的楓葉都紅得熱烈。藤原家裡充斥著壓抑的哭聲,那屬於藍的母親和姐姐,她們都覺得藍不會再回來了。
藍穿上了藤原族人准備的白衣緋袴,用檀紙束起了烏黑的長發,與其他八名一樣裝束的同齡少女,一起上了一輛寬大的牛車。
這輛牛車上掛滿了銅鏡,前後各有一串守衛。它會將車上的少女,全部送到京都外的皆子山。在那裡,她們將被詛咒之王食用。
牛車緩慢前行,車上滿是少女們的抽泣聲。她們抱著膝蓋,依偎在一起,眼淚把衣角都浸花了。
「聽說皆子山有個結界,進去了就不能再出來。裡面充滿野獸和可怕的怪物。」
「我不想死,不想被吃掉!我才十五歲……」
「那個詛咒之王,擁有四條手臂,兩個腦袋,大如巨山,一腳就可以把我們踩死……」
藤原藍坐在牛車的最裡側,沒有哭,面色不變,一直出著神,心思盤旋在無慘身上。對於即將到來的命運,擁有三條性命的她,並不如別人一般畏懼。
牛車在顛簸中前行,慢慢爬上了一座山的山腰。不知過了多久,天完全黑了,一輪滿月懸掛在天幕。牛車停了,守衛們撩開車簾,將車上的少女趕下車。
「到了!就是這裡!快點進去吧!」
藍探頭一看,望見了一座陳舊卻龐大的神宮。參道上的石階破碎雜亂,爬滿了青苔,熄滅的燈籠蠟紙破碎,在夜風裡無助地搖晃著。一眼望去,蜘蛛網和舊塵埃肉眼可見。
護衛們將少女趕下車後,便驅趕牛車離去了。余下的祭品少女們瑟瑟發抖,抱在一起哭泣。
忽然間,神宮的燈光亮起,無數幽魂的影子倒映在牆上,張牙舞爪。神宮的深處,傳來一陣低沉陰仄的笑:「這就是獻給我的食物嗎?看起來還算是美味。」
話音剛落,就有一道影子般的手臂從神宮的正殿內伸出來,圈住一個少女的身體,將其抓入了殿宇。
那只手猶如一座小屋,被它圈住的少女完全動彈不得,她只能慘白著臉尖叫不止。但這尖叫聲進入殿宇後便戛
然而止,像是被什麼東西吞下去了。
這一幕讓余下的人愈發驚恐,哭叫聲不止。
可這樣的哭叫聲,反而叫怪物的笑聲更響亮了。那只巨大的手臂一次次伸出來,將四處逃跑的少女如小鳥一般握在手心裡,捉入殿宇中。
很快,原本還算擁擠的前庭裡,就只剩下藤原藍一個人了。
她孤獨地站在夜風裡,思考如何應對那只手掌。
她對死的恐懼並不強烈,比起死亡本身,她更討厭死時的疼痛。不過,如果真的被吃掉了,那如何從詛咒之王的肚子裡游出來,就會成為一個麻煩。
「你為什麼不害怕?」神殿內傳來了一道疑惑的聲音。
「啊……」藍愣了愣。
「從剛才起,就像是在出神。真是難得!」怪物的聲音陰陽怪氣:「人類這種東西,只有搭配新鮮的恐懼和悲痛,才會顯得美味!你不害怕死亡嗎?」
藍沉默了。
她應該害怕的,但是她習慣在關鍵時刻神游天外,這讓她看起來對死亡滿不在乎。
終於,那只巨大的手再次伸了出來,這次,它握住的是藍。
這只手很緊,幾乎要把藍的身體捏得粉身碎骨。她搭住巨大的食指,勉強有個落腳之處。
呼啦一聲響,她被丟在了正殿的地板上。
一落地,她就看到了無數的骨頭。頭部、手部、腿部……數不盡的白骨,像小山一樣堆在地上,這倒是真的把她嚇了一跳。
准確地說,她嚇得都想哭了。但她知道,現在不能哭。一旦露出悲傷驚懼的模樣,恐怕就要被詛咒之王吞吃入肚了。
於是藍強迫自己出神。
悟少爺現在怎麼樣了呢?他有再尋找過自己嗎?
一旦想起那個人,藍的心底就浮起了酸澀的感覺。
「你又在想什麼呢?祭品。」詛咒之王不滿的聲音再度響起。他用巨大的手指輕點著藍的腦袋,每一下的力度都像是要把藍按扁。「這樣子可不好吃!」
藍抬起頭,看到了那讓人畏懼的怪物——
一個巨大的,近似人而非人的家伙,側躺在神殿的中央。他是如此龐大,帶來令人窒息的壓抑感。而更使人恐懼的,則是他的四條手臂。每條手臂都健壯無比,仿佛可以輕易捏碎人體。
難怪整個京都都畏懼這個名為「兩面宿儺」怪物。它看起來確實很不好對付。
宿儺的身旁,站著一個短發的少年,看起來像是侍從。少年面無表情地說:「宿儺大人,這就是那個藤原家的咒術師。」
「哦!怪不得如此別具一格,原來是咒術師啊。」宿儺哈哈大笑起來。「這樣的人類,如果變得驚恐萬分的話,一定會美味異常吧?」
他大笑的時候,遮掩住身體的布料松動,露出了肢體的一部分。藍掃了一眼,瞬間震撼無比——
這家伙,竟然……竟然有兩個○○!!
宿儺將巨大的食指指向藍,呵斥道:「喂,你,快點露出畏懼的表情來。」
然而,此時此刻,藍的內心卻只有一個念頭:這家伙有兩個○○。
沒錯,確實是一左一右兩個○○。
從道理上來講,這好像也沒什麼不對的。它都有四只手臂,前後兩張臉了,○○有兩個也正常……
「喂!咒術師!」宿儺不滿的聲音重重落在了藍的耳邊。
藍這才恍惚著抬起頭,目光回到了宿儺凶悍的面孔上。但是,看著看著,宿儺這凶悍的臉,又在她的腦袋裡幻化成兩個○○的形狀了。
「裡梅,這家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一直是這種恍惚的表情?」宿儺詢問身旁的少年侍從。
「她是咒術師,膽氣肯定異於常人。」名為裡梅的侍從
冷淡地回答:「她所畏懼的東西,一定也與其他凡人不同。」
說完,裡梅就從身後取出一本書,開始翻閱。嘩啦啦翻閱一陣後,裡梅單膝跪下,對詛咒之王說:「宿儺大人,我找到了。這本典籍上記載,人類的女子,最害怕被心愛的男人拋棄。」
「哦,是這樣嗎?」宿儺詢問。
藍跪坐在一地骸骨中,表情復雜。
怎麼說呢,裡梅的話,應當是錯的。
人類的恐懼千千萬萬。女人怎麼可能只害怕被男人拋棄呢?這必然是某本愛情之書的解讀了。
但是,對於宿儺這位不諳人類情感的詛咒之王來說,這也許是個正確的回答。
於是,藍點了點頭:「沒錯。」接著,她又生出了一個主意:「宿儺大人,我有一個諫言,不知道您願不願意聽聽看呢?」
「說吧。」
「如果您能讓我愛上您,然後您再拋棄我、吃掉我,那時,我的恐懼必然攀登至巔峰。」藍說得頭頭是道。她藏著自己如鼓點般狂亂的心跳,竭力保持平穩的神色:「想必那時,您也能品嘗到人間難得的美味。」
聞言,宿儺哈哈大笑起來:「不錯,這真是不錯!」
裡梅也贊許道:「宿儺大人好久沒吃咒術師了,這一回,一定能飽餐一頓。」
「說吧,怎麼樣才能讓你迷上我?」宿儺眯著眼睛問。「我把你的家人都殺了,你是不是就會徹底愛上我了?」
藍:?
你沒事吧.jpg
她趕緊說:「宿儺大人,我只喜歡人類。首先,您需要變成普通人類的模樣。」
「人類?怎樣的人類?人類的模樣千變萬化,什麼樣的口感都有。」宿儺不滿地說。
「嗯……比較高挑的,有肌肉,面容姣好,聲音磁性,發量豐沛……」藍開始點菜一般說起了話:「最好是白頭發,藍眼睛。」
第42章 042
宿儺聽完她的建議後,就說他會考慮考慮,變一個讓她能迷上的人形。現在,藍先在自己的房間裡等一等。
所謂的「藍的房間」,不過是正殿旁一間小小的屋子,用屏風和竹簾隔開,四處透風,非常的沒有安全感。
更何況藍現在其實嚇得夠懵,隨便一下風吹草動,就能讓她彈起來。
詛咒之王的神宮,那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待的地方。
這裡原本應該是一座神社,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兩面宿儺占據了。日久天長,大部分地方都年久失修,充滿坍塌的危險。不僅如此,還有許許多多的咒靈徘徊在神宮裡,嘻哈大鬧,危險異常。
唯一還算安全之地,就是宿儺所棲身的正殿。不過這裡也有不好,那就是白骨堆積如山,滿地板都是黑色的奇怪污漬,看起來十分陰森。
今泉藍身處其中,只覺得渾身冷颼颼的。
這時,窗外傳來一陣悠悠的吟唱聲,像極了公卿在歌會上的風雅唱曲。藍側耳仔細聽,發現這聲音似乎近在咫尺。
「微光夕月夜,崗松映月華。松葉永長青,一如吾之戀,不論何時皆彌堅。」
細細聽來,這唱詞是一首戀歌。
藍有些好奇,便撩開破敗的簾子,往那幽邃的松林深處望去。
這裡沒有任何燈光,只有黑魆魆的樹木影子遍布山林,地上的草木石頭也無比雜亂。但是,在那松林的深處,月色照耀之下,卻有個身攜太刀、穿著深藍色狩衣的高挑男子,手持一朵雪白的夕顏花,悠悠地吟唱著那首和歌。
這個男人看起來並不危險。或者說,比起那些枯骨、詛咒,這個男人更讓藍有安全感。她索性向著他走去。
啪嚓——藍的腳踩碎了一截枯枝,這驚動了男子。他停下了吟唱,望向了藍的方向。這一眼,讓藍看清了他的眼睛:他有一雙非常漂亮、仿佛天穹一般的笑眸,眼裡藏著一彎月亮。
「這位小姐,我的歌聲是否有些聒噪呢?」他問。
「不……我覺得很好聽。」藍小聲地說:「請問你是誰?你也是咒靈嗎?」
男子的眼睛因為笑意而呈現出溫柔的弧度:「我嗎?我也不知道我的存在,到底是『付喪神』還是『咒靈』,亦或是眾人口中的『妖物』。我不老不死,但也並不需要以人為食。這樣的我,到底算什麼呢?」
藍陷入沉思。「那就是普通的咒靈……宿儺大人的手下之類的?」
「也許吧。」男子淺淺地笑了笑。「我名為『三日月宗近』。這是一把太刀的名字。你聽說過嗎?」
藍搖了搖頭。
她安靜一會兒,問道:「你了解兩面宿儺嗎?」
「身在此山中,便是不想了解,也了解了。」三日月回答。
藍想問問他關於宿儺的事,神宮的方向卻傳來了響動。藍緊張地說:「我要走了。下次,我會來請教你一些事。」
「且慢。」三日月留她,將手中的白色夕顏花別在她的耳邊。「難得見到你這樣的人,這朵花,就送給你吧。」
藍愣了愣。
三日月的手,溫柔地攀上了她的發梢。那朵如月光般柔軟的花,便別進了她烏黑的發絲間。
「最後,能讓我知曉你的身份嗎?」三日月問。
「啊,我……我叫『藍』。」藍倉促地說。「我是……咒靈。嗯,小咒靈。」
「蓼藍草的藍嗎?那是一種相當可愛的植物呢。」三日月笑了起來。「那麼,明天日出之後,就在這裡相見吧。」
……
今泉藍回到房間裡時,裡梅正在不快地等她:「你跑到哪裡去了?不要隨意走動,這裡四處都是咒靈。被別的東西吃掉的話,宿儺大人會失望的。
」
藍點頭,輕聲說:「我只是很好奇外面的風景。」
裡梅沒再說什麼,帶著她往宿儺所住的正殿走去。屏風繪門一開,還是那間堆滿了人骨的陰森房屋裡,一個縮小版的兩面宿儺站在大殿的正中央。
說他是兩面宿儺吧,可他沒真正的宿儺那麼大,看起來只是個高挑的人類男性。
說他不是兩面宿儺吧,他又和宿儺長得一模一樣,四條手臂不說,穿的衣服也只是一塊布。風一吹,圍在腰間的布一揚,他那兩個○○也原封不動地長著,不帶改的。
說好的白頭發和藍眼睛呢?
「女人,怎麼樣?我思來想去,還是這副外形最好。你遲早會迷上我的!哈哈哈哈!」宿儺放肆地大笑著。
藍沉默了。
這位詛咒之王,可真是有夠自信的。
「您……確實風姿非凡。」她違心地說。
不要緊。這種恭維的話,對於謙卑的她來說是最順口不過的了。
「裡梅,接下來該怎麼做?」宿儺四只手臂一揚,詢問自己的侍從。
裡梅立刻取出書籍開始翻閱,嘩啦啦一陣翻書後,他冷靜地獻上計策:「宿儺大人,根據這本書記載,一個人類男子如果想討得女人歡心,就要先送禮物,後寫情詩,最後再直接去女方處過夜。現在您要做的,是送禮!」
裡梅的話像冰一樣冷,處處都透露著穩重。宿儺聽完後,沉思片刻:「禮物……」接著,他就彎腰從地上撿起一顆骷髏,掂了掂,邪笑著說:「女人,這個禮物怎麼樣?心動嗎?」
藍:………………
誰會喜歡這種東西啊!
藍的表情強顏歡笑,宿儺皺眉,問裡梅:「怎麼回事?為什麼這個女人好像不高興?你不是說要送禮嗎?」
裡梅又開始翻書。
好一陣後,裡梅指著書中的某一頁,說:「女人並不是收到禮物就一定會開心。她所收的禮物,必須是她喜歡的。想必她對人骨沒有興趣。」
宿儺很生氣:「什麼,還要送這個女人喜歡的禮物?」他把面孔轉向藍,大聲問道:「你喜歡什麼?」
藍原本想隨便回答,但轉念一想,她說:「我喜歡一個名為『鈴』的東西。」
所謂的鈴,就是甚爾口中能祛除她星漿體潛質的玩意兒,也是她逃離這個夢境的必備道具。但她現在都不知道鈴是什麼,又在哪裡。
既然宿儺想討她的歡心,那就把這個難題扔給宿儺吧。
……
很快,藍就覺得自己錯了。
詛咒之王的思路,根本和尋常人不同。
「喂,把鈴交出來!要不然,我就把這座神殿從上到下的人都殺個干淨!」
京都外的某座神社裡,宿儺龐大的身影猶如一座山般橫跨在參道上,寬大的肩膀遮天蔽月。
這是一座服侍王室的神社,鎮社之寶就是一個神樂鈴。正是因此,宿儺才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此時此刻,社裡的神官、巫女們瑟瑟發抖地在前庭跪成一排,又哭喊,又求饒。誰也不知道,恐怖的詛咒之王兩面宿儺怎麼在今日忽然降臨於他們這個小小的神社了。
宿儺殺人不眨眼,要是惹怒了他,今天誰也別想活著走出神社了!
可是,神樂鈴也是鎮社之物,怎麼能隨意交出去呢?
大神官顫抖地跪在地上,抬頭看著龐大如山的宿儺,眼淚都快要出來了:「神樂鈴,可是我們這座神社猶如性命一般的寶貝……」
「不交給我的話,就等著死吧!哈哈哈哈!」宿儺放肆的笑聲,回響在山林裡,震得無數飛鳥振翅飛出林間。
今泉藍坐在宿儺的肩上,渾身發僵。
她沒想到,宿
儺為了滿足她的心願,竟然打算把整個京都有名的鈴都搶過來。這已經是第三家供奉神樂鈴的神社了!
沒錯。宿儺可不會用尋常人類的方式思考。他看中了什麼,就直接搶奪;遇到有反抗者,那就全部殺掉,根本不會給予任何的同情。
而更糟糕的是,有些恐高的她,被宿儺的正身抓著坐在肩膀上。此刻,她所閱覽的風景是松樹的樹梢,這讓她十分不安,眼淚都要衝到眼眶了。
現在的她,就像是在樹枝上築巢的小鳥。而宿儺呢,就是這棵樹。二人的比例差距,一目了然。
大神官不願交出神樂鈴,宿儺非常不滿。他用巨大的手捏起大神官,將其湊到自己面前,邪笑著威脅道:「再不交出來的話,我就可以飽餐一頓了。你們這群人的口感怎麼樣呢?」
被宿儺捏在手指間的大神官嚇得面色發白,顫巍巍說:「給!給你!神樂鈴給你!」
宿儺滿意地笑起來:「這才對嘛。能哄我女人開心!」
……
哐當——
回到神宮之後,宿儺將一大堆鈴丟在地上。這些鈴有的金光閃閃,有的綴滿紅絲,有的鑲嵌寶石,它們都是各個神社的寶貝,現在全被宿儺搶過來了。
「怎麼樣,你喜不喜歡?」宿儺變成了尋常人類的大小,站在藍的面前得意地邀功。「女人,只要是你的心願,我全部可以達成。哪怕是把全京都的人類都殺掉也沒問題!」
藍:……誰會許那種心願啊!
她輕呼一口氣,說:「宿儺大人,謝謝你。您的舉動,讓我很感動。」
「哦?看來,裡梅所看的那本書並沒有錯。人類的女人可真好懂啊。」宿儺輕蔑地笑了笑。「再過兩天,這個女人就會愛上我了!」
藍沉默片刻,眼神飄向別處:「也許吧。」
這家伙真是狂妄至極。
在神宮的第一天,就這樣有驚無險的結束。
等天亮時,日光照遍皆子山,驅散了滿山的白霧。鬧騰了一夜的咒靈們都休息了,就連宿儺與裡梅,也陷入了沉睡。
但藍睡不著。
她披著外套起身,朝皆子山的森林間走去。山谷間有一片清澈的湖泊,湖邊滿是白色的夕顏花。在那開滿了雪一般花朵的山坡上,三日月宗近正在那裡等著她。
遠遠的,藍就看到了三日月那道優雅的身影。
她有些恍惚。
她現在在名義上,可是宿儺的女人。這算不算背著宿儺,和他的下屬找刺激?
第43章 043
雪白的湖邊山坡上,三日月的身影正安靜地站在那裡。
聽見藍的腳步聲,他微笑著側過頭,誇贊道:「你真是個守時的好孩子。」
藍點了點頭,不自覺地摸了下耳邊的發絲。昨天三日月將一朵夕顏花別在這裡,但她一踏入詛咒之王的神宮,那花朵就枯萎了。
「三日月大人,請問宿儺到底從哪裡來,又害怕什麼呢?」她問。
三日月望向碧藍的湖泊,說道:「它是從人類的恐懼中誕生的詛咒。人類越恐懼,他變越強;他越強,人類便越恐懼。由是,他成為了眼下這樣強大的咒靈。」
頓一頓,他又說:「至於他怕什麼……有傳聞說,他不會真正的死亡,只能被封印。」
這個回答,讓藍嘆息一聲。
「怎麼,你想離開這座皆子山嗎?」三日月問。
「想。」藍望著澄澈的天空。「這裡的生活太令人恐懼,外面的世界會更自由些。」
「每個人都是這麼想的。但是沒有人敢在詛咒之王面前明說。」三日月嘆息一聲。「唯有和歌,才能簡單解解這皆子山的無盡寂寥了吧。」
聞言,藍好奇地問:「三日月大人很喜歡和歌嗎?」
「不算喜歡,只是聽人唱過。怎麼,你想學嗎?」
「我恐怕沒有天分吧。我是很愚鈍、不被喜愛的那種人。」藍低下了頭。
聞言,三日月有些訝異:「怎麼會呢?」接著,三日月的話題一轉:「聽聞宿儺大人這兩天很寵愛一個人類女子。不知道她是怎樣的人?想必,她美貌異常吧。」
藍尷尬地說:「呃……她是一個……一個很弱的人類!」
「也許,她就是封印宿儺的那個命定之人哦。」三日月微微一笑,說出的話猶如箴言。
藍表情復雜,心說「怎麼可能呢」。她只是一個沒什麼用的普通人,哪裡能辦到那麼要緊的事。
她與三日月辭別時,三日月又將一朵夕顏花別在她的發間。
*
天還亮堂著,離神宮踏入神魔亂舞的午夜還有很久。藍在房間裡,將那些鈴翻了一遍,都沒能找到需要的道具。
難為宿儺花了這麼大功夫,這些東西卻都不是她需要的。
她在神宮裡左右走了一遭,看著亂哄哄、白骨遍地的環境,實在是有些受不了。於是,她拿起掃把,開始將地上的白骨往外掃。
費心費力地掃了一會兒,她忽然想起來這具身體是個厲害的咒術師,不僅擁有咒術,還有式神,於是當場召喚出了一堆手下,幫她干活。
藤原藍的式神是一群一群的小紙人。藍起初不能很好地操縱它們,但很快便駕輕就熟。
只見小紙人們吭哧吭哧地清掃神宮,接著團在一起,將垃圾費力地托出去丟掉。
等到夜晚降臨,宿儺和裡梅醒來時,眼前赫然是這樣一幅場景——神宮裡堆積如山的白骨不見了,地上的灰塵也被打掃過。窗戶上擺滿了新折的花朵,蛛網和舊埃全都消失一空。
宿儺皺起眉,很不高興地說:「這是怎麼回事?」
「宿儺大人,是我看這裡雜亂,自作主張地打掃了。」藍壯著膽子回答。接著,她又遞上一件衣服,說:「這件衣服,也是我為您制作的。」
「衣服?」宿儺歪過頭,語氣更不滿。
藍的手中,有一件普通的男式和服,並不算多精細和華麗,像是普通農戶所穿的衣服。但是比起宿儺圍在腰間的那一塊布,這衣服已經保守多了。
「在我們人類的世界,如果女人愛慕一個男子,就會為其制作衣裳。」藍這樣解釋。
她實在是不想看到宿儺那搖晃的兩個○○了。
「原來如
此!哈哈哈!」宿儺瞬間變高興了。他接過藍手中的衣服,二話不說,就往腰上一系,像是系浴袍一樣將它掛在了腰部。
藍:…………「不是那樣穿的,宿儺大人!」
「什麼?」宿儺攥緊了腰上的衣服,「一塊布而已!」
「請讓我為您穿衣吧!」藍趕緊湊上去,幫宿儺重新穿衣。
她的手柔弱無骨,肌膚干淨,悄悄劃過宿儺的胸膛。左右衣襟交疊,腰帶慢慢抽緊,一件衣服終於穿好了。
但宿儺的視線,卻一直停留在藍的手掌上。
「宿儺大人,怎麼了嗎?」藍問。
「你的手,不知道吃起來味道怎麼樣?」宿儺露出沉思的表情。
藍:……
宿儺扯著衣襟看了一會兒,似乎很不喜歡這種有布料裹在身上的感覺,恨不得下一秒就把衣服扒掉。但是他最後還是沒那樣做,而是摩挲著下巴,問:「你們人類的女子,如果表達愛慕,還會做什麼?」
藍想了想,說:「我們還會牽手和親吻。」
「牽手我明白,但是親吻,我可從來沒試過。」詛咒之王非常有興趣。「你試試看!」
藍聽得直皺眉。宿儺竟然叫她親他。這種事,豈是能隨隨便便做的?這個詛咒之王,也太過不知廉恥……算了,咒靈根本沒有廉恥的觀念。
而且,宿儺那張嘴還吃過人!
「女人,你沒聽明白我的話嗎?」宿儺見她沒反應,相當不滿地對她說。「小心我把你的腦袋劈成兩半。反正劈開來後,還能裝回去!」
藍沒辦法,只好閉起眼睛,深呼一口氣,非常敷衍地往詛咒之王的嘴巴上啵啵親了兩下。
「噢噢噢噢!」宿儺的面龐卻忽然變得興奮:「這樣的姿勢……女人,你竟然想張嘴吃掉我嗎?還是從我的口開始吃起?沒想到,你也擁有了不得的品位!」
藍:?
你的腦袋沒事吧?
「既然你想嘗嘗我的味道,那我也不會吝嗇。」宿儺嗤笑一聲,將一只手比成手刀的形狀,朝著另一只手飛快地劈落。只聽噗嗤一聲響,宿儺的一只手臂帶著飛濺的血滾落在地。
「吃吧!」詛咒之王十分豪爽地笑著。他斷臂的傷口處,飛速地又長出來一只手。
「我……吃……?」藍盯著地上的斷臂,很是不知所措。
「這可是我的恩賜。你一定要嘗一嘗。」宿儺邪笑起來。他盯著藍,目光透著森寒之意:「要是不吃,可是辜負了我的好意呢。」
誰敢辜負兩面宿儺的好意?
藍的肩膀微微一抖。她竭力將眼淚憋回去,假作鎮定地去撿地上那只手。
斷手還溫熱著,鮮血滴答直淌。她舉起手臂,手掌被這熱度燙得幾乎要拿不住。但是,在宿儺的目光逼視下,她狠狠心,張嘴咬了下去。
詭異的肉感帶著血肉的腥味撲入口腔。藍幾乎是控制不住地干嘔起來,將那只斷臂丟在一旁。
「嘔……咳咳咳……」她趴在地上,腦袋嘔得暈暈乎乎。
糟了,她露出這種反應,肯定讓宿儺不快了。宿儺會不會殺了她?
她喘著氣抬起頭,卻看到了宿儺滿意的臉。
「真是有趣的反應……」宿儺的嘴角高高揚起。「我決定了,我不想吃你。我會賜予你和裡梅一樣的容耀,讓你成為我的眷屬!」
藍愣住。
她的胃還在絞動,她也無法理解宿儺到底在說什麼。
「宿儺大人的意思是,在滿月之夜,授予你新的肉身。從此後,你就會和我一樣青春不老。」一旁的裡梅冷靜地解釋。
藍眨了眨眼,搖頭說:「我不想要青春不老。」
「什麼?」宿儺皺眉,「你竟敢
回絕我的恩賜?」
「真是不知好歹!」裡梅也很生氣:「這可是無數人類夢寐以求的事!」
藍思考了一下,小聲說:「在我們人類之間,女人更喜歡和所愛的人一起慢慢變老。只有這樣,才能證明女人是真心愛著自己的丈夫的,即使被歲月蹉跎過,也不會改變她的愛意。如果一個女人變得青春不老,那她的愛就不值錢了。」
宿儺聽完,嘖了一聲:「人類的女人可真麻煩!」
裡梅說:「既然如此,宿儺大人不妨按照原計劃來,讓這個女人更深刻地愛上您。」
宿儺說:「我送了她喜歡的禮物。接下來要做什麼?」
裡梅:「寫詩。在京都,男子和女子間互寫情詩,將之當做和歌唱出來,是一種風尚。要是不會寫詩,就沒有戀愛的機會。」
「詩啊!詩……」宿儺的面色凝起。「我怎麼可能會那種東西。」
想來也是,從怨恨和恐怖中誕生的咒靈,又哪裡能理解愛語之詩呢?
裡梅說:「京都有不少擅長和歌的男子,把他們抓過來,將基本的和歌知識教給您吧!」
宿儺哈哈大笑:「不錯!」
裡梅很快照宿儺的話去辦了。當天下午,他就帶了一個大納言家的公子過來。這位公子生得臃腫,但是據說很會寫詩。他被丟在詛咒之王的面前,瑟瑟發抖,臉色蒼白,幾欲昏厥。
「把你知道的詩都教給我!」詛咒之王如此下令。
大納言家的公子不敢不聽令,一邊發著抖,一邊把自己知道的詩都教給宿儺。
宿儺學得很快,大納言家的公子說什麼,他就學會什麼,這天賦令人感到恐怖。
等到大納言的公子再無可教時,宿儺便將他吃掉了。
這一天,大納言公子的慘叫聲回蕩在神宮裡,他的斷腳啪嗒滾落在地。宿儺渾身是血地站著,不耐煩地說:「再去抓一個擅長寫詩的人來!」
藍看不下去了。
再抓一個人來,豈不是又要吃人?她連忙說:「算了吧!」
裡梅也說:「這些人類的才華,不過爾爾。我聽說,在我們皆子山裡,就有一個擅長和歌的咒靈。宿儺大人不如把他叫來。」
藍覺得好。既然是咒靈,那就是宿儺的手下,應該不會被隨意地殺掉。
很快,那個擅長和歌的咒靈來了——
一襲藍色狩衣的溫柔男子,溫文爾雅地向宿儺行禮。「宿儺大人。」見過禮後,他抬起頭,看到站在宿儺身旁的今泉藍,眼中閃過詫異之色。
今泉藍也盯著他,心裡暗呼糟糕。
是三日月!
宿儺捕捉到了兩個人的面色,不緊不慢地問:「你們認識嗎?」
藍趕緊搖頭:「不認識,從來沒見過。」
三日月溫和一笑,說:「也許是夢中有緣吧。」
宿儺的眉頭忽然皺緊。
第44章 044
「我沒想到,藍就是最近深得宿儺大人喜愛的那個女人。」
神宮的長廊上,三日月望向窗外的山霧,悠悠地嘆息道。
他剛剛教授了宿儺一些和歌,此刻,宿儺正在神宮裡自己琢磨著寫詩。
與人類不同,三日月沒有被吃掉,而是全須全尾地走出了神宮。
藍有些不安,小聲說:「我不是有意隱瞞的。我只是不覺得……宿儺大人喜愛我。他終歸只是想吃了我。」
三日月文雅一笑:「難怪你想要離開這裡。」
藍沮喪地說:「我覺得我逃不出去。」
三日月說:「那可未必。只要詛咒之王被封印了,皆子山的一切都會變得自由。」他看向她的眼神裡,有著一絲她無法理解的神秘。
藍很吃驚:「可要怎樣才能封印宿儺?」
三日月笑了起來。他伸出手,撫摸著藍耳邊的發絲,詢問道:「你願意跟我來看看嗎?你的身上,也許就隱藏著封印宿儺的力量。」
藍半信半疑地點頭。
三日月牽過了她的手。
隔著護手,他的掌心泛著淡淡的涼意,不像是人,更像是一把銳利的兵器。
他帶著她,朝神宮外走去,沿著開滿夕顏花的山坡,穿過山林,直直走向山腰下。
「三日月大人,我們要去哪裡?再這樣走,會碰到皆子山的結界吧。」藍很擔心。
「就是這個方向,沒有錯。」三日月頭也不回。清澈的月光照亮他的發梢,上面仿佛有月華在滑動。
但藍卻有些戒備,定住了腳,不肯再走。
三日月回過頭,望著她,笑說:「別擔心,我不會傷害你。從見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是我在等待著的人。」
藍不解:「什麼意思?」
三日月的笑容越發溫柔。他沒有說話,而是伸出雙手,輕輕地推了一下藍。
藍站立不穩,身體向後倒去。這是一個山坡,她壓根沒法穩住腳後跟,人連摔帶滾地朝下落去。
「三日月——你!」藍的呼喊聲,被山坡淹沒。
藍一路向下滾落。她的腰被石頭撞得發疼,臉也被鋒利的野草刮傷。好不容易,她的身體才滾到了最低地,終於停了下來。此時此刻,她已被一路的地勢磕碰得渾身淤青。
她頂著一頭野草,惱火地坐起來。
三日月這是什麼意思?
人還沒站起,她忽然聽到兩道聲音。
「三日月,交貨了?」
「咦,她就是宿儺最近所寵愛的那個女人。」
「城主要的就是她!」
藍吃驚地扭過頭,發現身後站著四個詛咒師模樣的家伙。他們體格健壯,操著斧頭和棍棒,看起來極不好惹。
藍正想質問他們的身份,三日月的聲音就從山坡上優哉游哉傳來:「說好的。只要我把藤原藍交給你們,你們就會把進出皆子山結界的秘訣告訴我。」
他的身影,在杉樹林間出現了。一樣的從容優雅,分毫不像是剛做了壞事的模樣。連臉上的笑容,都文雅無比。
「三日月,你!」藍氣不打一處來。
三日月衝她笑了下,彎彎的眸子裡,似乎有著促狹。
詛咒師們哈哈大笑起來:「那好辦。這個皆子山的結界,對我們來說形同無物。只要你也學會了秘訣,這個結界就再也攔不住你了。」
藍懵懵地聽著,逐漸明白了一切。
好家伙,她竟然被三日月擺了一道。
三日月想離開皆子山,但他辦不到。恰好有那麼一伙人,他們能自由進出結界,於是三日月就和他們交易,用她來換取進出結界的秘訣。
說什麼「封印宿儺的力量在你的身上」,全都是障眼法!他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想要這伙人告訴他如何進出結界而已!
「三日月,你竟然是這樣的人!虧我還覺得你是好人!」藍氣鼓鼓地看著三日月,頂著草葉的她看起來很滑稽。
說完,他的手指慢慢拂過藍的太陽穴。
說也奇怪,藍感到了昏沉的睡意,眼前慢慢變黑。
然後,她就睡著了。
*
今泉藍做了一個夢。
夢裡的她,是藤原家的小姐,今年八歲。
貪玩的她甩脫了婢女,獨自跑進了藤原家收納傳家寶的房間。她興奮地爬上爬下,分毫不介意手上沾滿灰塵。
當她打開一個長長的匣子時,立刻被這匣中的寶物所震驚了。那是一柄華光燦燦的太刀,雖然年歲久遠,但是依舊威風凜凜。
她滿心喜愛地撫摸著這把刀,愛不釋手。一不小心,她的手指被刀刃割破,艷紅的血滴落在了銀色的刀面上。
緊接著,屋外就傳來女房們慌亂的聲音:「大小姐,你怎麼進來了這裡?」
女房們衝了進來,抱起藍,緊張地合上了放著寶刀的匣子,說道:「這把刀被詛咒了,您可不能觸碰。」
「詛咒?」八歲的藍滿是疑惑。
「是啊。據說這把刀原本鋒利異常,因此不小心傷了他那尊貴的主人。主人很生氣地說:只有命到危急時,你才可以變得鋒利,否則,你必須一直保持著鈍刀的模樣!於是,這把刀真的變得很鈍。這樣的邪魔之事,還不算詛咒嗎?」女房一副心有余悸的樣子。
藍舉起被割傷的手,天真地說:「可是這把刀剛才把我割傷了呀?它並不鈍!」
女房們大吃一驚,趕緊給尊貴的小姐清理傷口。
那清理傷口的疼痛很真實,藍逐漸從夢境中醒來。
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個打扮華貴、穿著狩衣的中年男子。他的身後,是一間漂亮的和式宅邸。屏風上掛著絲綢和服,庭院裡流水潺潺,夜色倒映在池塘裡,一切看起來都很風雅。
唯一的缺點,就是庭院的正中央,不知為何放著一口滾沸的大缸。
大缸下燒著柴火。伴隨著咕嘟聲,熱氣不斷地從大缸裡飄出來,這個口缸就像是廚房裡等待下料的湯鍋一般。
男子拿折扇拍著手,心滿意足地打量著藍,臉上掛著滿足的微笑。「藤原小姐,歡迎光臨鄙下的城池。我叫中御門,是這裡的城主。」
「你想做什麼?」藍戒備地問著,並嘗試召喚自己的式神。
「藤原小姐想逃跑嗎?不必做多余的努力。」中御門城主一副得意的模樣:「您知道宋國的方士嗎?他們渡海而來,教給了我一些仙法,讓我可以束縛住你。」
藍愣了愣,發現果然如此,她沒辦法使用咒力。
「也正是那些方士,告訴了我一種宋國皇帝所使用的長生不老之方。」中御門盯緊了藍,眼底露出貪婪之色:「只要以咒力或靈力強大之女子煮熟為食,我就能延年益壽,最終成為如宿儺那般的存在。」
藍的面色一震。
「你在……你在說什麼啊?」她覺得很不可思議:「那怎麼可能呢?」
普通的人,怎麼可能通過吃人而變成咒靈?
「宋國的皇帝,就是靠這一招長生不老的。」中御門哈哈大笑,又拍了拍手,說:「將藤原小姐放進去吧!」
幾個侍從朝藍走過來,架住了她,把她拖拽向那口大缸的方向。
現在,藍終於知道這口缸是用來
做什麼的了——這是拿來煮人吃的!
難怪這缸如此巨大,可以容納一個人,原來用途這麼殘酷!
「放開我!」她掙扎起來。
但是,暫時被封印了咒力的她,根本抵不過四個健壯男人的手。她擰得滿手都是血淤,還是無法掙脫半分,身體被舉高到了大缸的上方。
熱氣蒸騰而上,燙得藍肌膚發紅。她吞了口唾沫,往下看去,隔著沸騰的、滿是熱水泡的水面,她在缸底看到了像是煮熟的人骨一般的東西。
可惡——!
她不想在這種地方浪費一條生命!
就在這時,地面忽然搖動起來。這搖動像是地震了一般,讓灰塵自屋頂簌簌而下。城主納悶地轉向四周:「怎麼回事?」
侍從們也是奇怪至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轟隆一聲響,屋頂忽然坍塌下來,將那幾個尚在扭頭亂看的侍從掩埋住。剎那間,木屑四飛,梁柱倒塌,大地竟有開裂的趨勢!
「這、這……怎麼了?!」城主嚇得往後一彈。
「城主大人!不妙,城裡的地面裂開了!」不遠處,有個侍衛踩著搖晃不止的地面,驚慌失措地來報。
與此同時,天上的圓月寸寸變暗了,像是被陰雲遮擋住。藍起初以為天轉陰了,但很快,她察覺到了不對勁——一個巨大的身影橫亙在了天地間,因此月亮的光芒被遮擋住了。
那怪物擁有四只手臂,每只手臂上都肌肉糾結。只要隨隨便便一捏,他就能將人化作齏粉。這樣龐大的怪物,讓人由衷地感受到了深刻的恐懼。
當他張嘴說話時,天地都為之震顫:「敢動我的人,膽色倒是不小!」
藍愣愣地看著那個身影:「宿儺大人?」
沒錯,這出現在城主府邸上方的巨大怪物,就是宿儺的正身。
「宿……宿儺?!」城主聞言,身體當場軟倒。「不是說他的神宮裡有很多祭品,丟了一個也不要緊嗎?他怎麼追過來了?」此刻的他渾身發抖,分毫不見了之前貪婪得意的模樣。
原本架著藍的幾個壯漢,慌亂地把她放在地上,做鬼心虛地跪下來:「都是城主的吩咐啊!這都是城主大人的吩咐!」
「是不是城主的吩咐,都無所謂。」宿儺邪笑起來,他的四只手交握在身前,擺出一個奇怪的手勢。「反正,你們都要死。哈哈哈哈——」
他的笑聲,似乎是從地獄傳來的厲鬼之聲。
下一刻,地面劇烈地搖動起來。一條長長的裂縫,轟隆一聲貫穿了城主府邸!
這裂縫深不見底,黑漆漆一片,好似從黃泉而來。沒多久,一股股熾熱的岩漿從地底湧上,瞬間朝著四處蔓延開。其所過之處,火焰瞬時燃起。那些屏風、松樹、走廊、簾子,全部陷入火舌。
不過是幾個眨眼的功夫,大火就將城主府邸淹沒。
城主慘叫著躲避岩漿,他跳到東,又跳到西。可那岩漿四處蔓延,他的落腳之處越來越小。一個不小心,他便失足跌落於那道直通地獄的巨大裂縫中。
「啊啊啊啊啊!」城主的慘叫聲,被岩漿吞沒。
火舌將夜色照得發紅,猶如白天。藍跌坐在地上,愣愣地看著這一切。
一只巨大的手,將她托起,放在掌心。宿儺把她抓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嗤笑著說:「何等美麗的風景啊。」
藍愣住,望向身下。
宿儺的正身很龐大,她在宿儺的肩上,可以俯瞰到整座城的模樣。
整座城都陷入了火海。
高處的城主府邸已經被岩漿徹底淹沒,現在,岩漿正順著地勢流入城中。猩紅的火焰見風就竄高,將那些房屋全部吞入其中。
在火焰中,有武士一
邊凄厲慘叫,一邊奔跑。
在火焰中,有母親抱著孩童,哭叫不止。跑了幾步後,她的小孩兒落入火海,於是母親痛苦地也撲入火焰。
在火焰中,有男人摟著女人,想要竭力送妻子到高處。但是房屋在岩漿中坍塌,夫妻二人雙雙落入火海。
在火焰中,有一家老小被逼至角落,最後一起哀叫著迎接死亡。
火光衝天,這在千百年間繁衍生息起來的城池,在短短的一刻內,便毀於大火。幾萬條人命,消失在漫漫的火焰中。
藍渾身僵硬地坐在宿儺的肩上,瞳眸中倒映出火焰。
而宿儺呢,則暢快地呼了口氣,說:「藍,我來給你念念我新學的和歌吧!」
「和……和歌……?」藍喃喃著,不知道該說什麼。她隱約想起來,在她被抓到這裡來之前,宿儺正在學詩歌,以讓她愛上他。
據說,人類男子若是不會寫詩歌,那就無法得到女子的歡心了。
宿儺抱起手臂,滿意地欣賞著火海中的慘叫,悠悠地念道:「知之或不知,戀慕之生或無由。我之慕心熾如火,其所映照將成標。」
藍聽著這首詩,隱約想起了詩詞所代表的意思。
標是一種易燃的樹枝末端。
詩人的戀心猶如火焰一般。他的戀意越重,這火焰便越熾烈。他所看見的東西,都變成了易燃的標,全部焚毀,化為灰燼。
第45章 045
咚!
今泉藍被丟在了神宮的地面上。
宿儺化為尋常人身,步入了幽寂的神殿。他看著地上的藍,笑說:「女人,我的詩寫得怎麼樣?」
藍撐起身體,神思還沉浸在那片火海中。再看向宿儺時,眼前冷不防浮現出那些無辜百姓哀哀慘叫的模樣。
這一回,她深刻意識到了,眼前這家伙,並非是普通的「人類」,而是超越人類之上的東西,是詛咒,也是邪魔。
「宿儺大人的詩歌……很優雅。」她保持跪姿,低下頭恭敬地回答。
宿儺嗤笑了一聲,走近她身前,用手指托起她的下巴,目光直直地對著她:「那麼,在詩歌之後,就該是那最後的一步了吧?」
他尖銳的指甲,在藍的肌膚上摩擦,觸感冰冷。
最後一步?藍喃喃低聲念了一下。
沒記錯的話……最後一步,就是男子與女子的融合。
可宿儺是咒靈——
她的思緒還在混沌之時,詛咒之王已將她抵在了神殿散落的陳舊蒲團上。經年的香燭東倒西歪,神像碎裂的雕塑散落滿地。在這寬闊的大殿裡,布料撕扯的響聲格外刺目。
藍的瞳孔輕縮,她看著眼前的詛咒之王,心底頗有些恐懼。
偏偏在這時,她的腦袋裡鑽出了梅耶林的聲音:「藍グヒモ!快上啊!這個家伙擁有超強的力量!」
今泉藍愣了下,表情立刻從僵硬變得柔和。她弱氣地低下頭,像一個被欺負久了的小姑娘,毫無防備地倒在了宿儺的懷裡。
「宿儺大人,請享用我吧。」
……
漆黑的神殿裡,壓抑的哭聲落在了地上。少女的手指扣抓著地上干涸的血跡,卻被邪魔的手臂死死鉗住。
今夜,是詛咒之王享用祭品的晚宴。
……
夜晚過去,天亮之時,宿儺終於摟著藍陷入沉睡。
今泉藍推開宿儺跨在自己身上的手,從他的懷抱裡鑽出來,走向外頭,最後倚靠在破敗的木門上。她看著天邊的魚肚白一點點亮起來,表情有些木訥。她覺得此時的自己,像是被牛車碾了三四遍,酸痛疲累至極。
咒靈原本就比人類強大,在這種事情上更是不按常規出章。體力好就算了,宿儺還有四只手臂,兩個○○。更可怕的是,他的腹部上還能張開一只巨口。
那四只手,讓中途後悔的她想逃也沒地方逃。他能用兩只手禁錮她的身體,另外兩只手抓住她的四肢。如此一來,她只能流著眼淚哭求宿儺別繼續了。
但女人的畏懼,只會讓詛咒之王更覺高興,所以這只是無用的努力。
至於那兩個○○和腹部的嘴,不說也罷。
藍長長地呼了口氣。她覺得渾身黏糊糊的,想去洗個澡。但是裡梅在白天會睡著,沒法准備熱水,所以她便走向了湖邊。
開滿夕顏花的山坡之下,清澈的湖水波光粼粼。藍站在湖邊,將腳深入湖水中試探了下,冷得打了個哆嗦,於是最後只是站在岸邊,用水澆洗了一下身體。
當她打算穿上衣服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原本穿著的衣物已經破爛不堪了,這讓她有些煩惱。
「穿我的衣服吧。」一道文雅的嗓音傳來。同時,一件寬大的衣袍落在了她的頭頂。
淡淡的香味鑽入鼻尖,藍把腦袋探出衣領,看到了只著中衣的三日月。微風吹動他發絲,他眼中的彎月似乎也在煜煜生輝。
「三日月?!」藍看到他就有些生氣,但她向來不主動責備別人,於是只是悶悶地問道:「您到底想做什麼呢?」
三日月笑了笑,說:「我想做的事,已經完成了。現在的我,已經開刃了,主君。」
「主君」這個稱呼,讓藍愣了一下:「你在說什麼……」
三日月在她的面前跪下,行了臣子之禮。他牽起她的手,低聲說:「您忘記了嗎?過去的您,曾將血滴落在我的刀刃上,這就是我們的盟誓。而唯有您置身於危險,我才能變得鋒銳。因此,我設計了先前那場意外。」
這話讓藍瞬間想起了那個八歲時的夢。
原來……那不止是夢,更是曾發生過的事。
而三日月宗近,正是那把沉睡在匣中、據說被詛咒了的寶刀。八歲的她所滴下的那滴血,在冥冥之中,已為二人注定了因緣。
「我知道,宿儺一定會去救您,所以我才會如此貿然行事。」三日月將事情的原委娓娓道來:「現在,我已變成了您的刀。請使用我,擊敗那個名為宿儺的詛咒之王吧。」
藍驚詫:「等等,擊敗宿儺?為什麼要這麼做?」
三日月嘆息一聲:「不這樣做的話,便無法奪回原本屬於您的神社了。」
在三日月的敘述裡,藍逐漸明白他的往事。
這座皆子山上的神社,原本供奉著許多名刀,是一個外人不可入內的神聖之地。而那座曾屍骨堆積如山的神殿,則被稱作「本丸」。
這座神社裡,生活著許多刀劍的付喪神。三日月宗近就是其中之一。
大家起初過著和平的生活,但好景不長,宿儺出現了,霸占了這裡,還將整座皆子山都變得烏煙瘴氣的。
付喪神們失去靈氣,紛紛沉睡。唯有三日月,因為力量強大的緣故,依舊保持身形,徘徊在皆子山裡,被其他咒靈們當做了同類。
「主君,請您擊敗宿儺,重掌這座神社的神樂鈴。當您搖晃『鈴』的那一刻起,這裡的一切,就會煥發生機,您亦是如此。」三日月低下頭,十分懇切地向藍說。
藍驚愕。
鈴……
莫非,她所想得到的「鈴」,就是這座被宿儺所占據的神社的神物?
難怪宿儺把全京都的鈴都搶過來了也沒用,原來東西壓根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呢!
藍攥緊了拳,說:「我明白了。」
*
今泉藍回到了神宮。
一踏進本殿,她就被一只健壯的手攬進了懷裡。
這個懷抱又硬實又冰冷,磕得藍鼻梁發痛。她的臉頰緊緊挨著對方發達的胸肌,腦袋上傳來了宿儺不滿的聲音:「女人,你跑到哪裡去了?」
藍偷偷揉著鼻子,在心底吃驚:宿儺不是白天都要睡覺的嗎?怎麼現在就醒了?
這個問題還沒想明白,更糟糕的事發生了——
「你穿的是誰的衣服?」宿儺扣緊她的肩,五指像是鋼鐵一般牢固。他的目光逡巡在她身上那件藍色衣袍聲,聲音變得冷酷:「我不記得裡梅給過你這樣的衣服。」
藍的腦袋一懵。
當然是三日月的衣服。
可是她又不能和宿儺直說,她去外邊洗澡,給三日月看了個光,還穿了三日月的衣服回來。
於是她張了張口,小聲說:「我……我在外邊撿的。」
說完,她就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恨不得給自己一拳。
這話鬼才會信啊!
但宿儺臉上的疑惑之色一下子消散了。他哈哈笑著說:「噢,我想起來了,前兩天好像確實吃過一個穿藍色衣服的人類。」——好像是那個倒霉的大納言家公子。
藍忙不迭點頭:「對對對,就是他的衣服。」
總算度過難關,她松了口氣。
「好了,我還沒盡興呢。剛才休息了一會兒,現在要繼續了。」宿儺舔了舔嘴角,單手將她托了起來,讓她坐在他的手臂上。
「宿,宿儺大
人……!」藍緊張地扶住宿儺的肩,小聲地說:「我還沒休息夠……」
「嗯?那和我有什麼關系?」宿儺卻分毫不搭理她的示弱,直截了當地把她甩到了蒲團堆裡。他的臉緊緊貼過來,與此同時,他腹部上的巨口也張開了,寬大的舌頭伸出來,輕輕地舔了一下藍的手臂。
藍:……
她有點承受不了了!
「宿儺大人,請讓我再休息一會兒吧!」她小聲地說著,身體直直往後退去。
「我還沒盡興呢!現在,我總算明白為何人類沉浸於所謂的『愛情』了。這確實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宿儺的四只手臂陡然張開,兩只手扣住她的肩,另外一只手拽住她的腳踝;而余下的那一只手呢,則悠閑地解開腰帶。「好了,享樂吧——」
……
從那一日開始,宿儺就開始了沒完沒了的享樂生活。
藍覺得再這麼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誰受得了整天什麼事也不做就在那蒲團上面做這種事啊?她不要吃飯、不要喝水的嗎?裡梅做的菜都涼了不可惜嗎?
於是,這一晚,當宿儺又抓著她發紅的腳踝,把她拎到懷裡來時,她抵住他的肩,認真地說:「宿儺大人,您這樣是無法讓我徹底愛上您的。人類的愛情,可不止是這種事。」
「什麼?」宿儺的手指,在她的腳踝上移動,尖尖的指甲搔得她發癢:「可我覺得,有這種愉快的事,就足夠了!」
「錯了!」藍壯著膽子,對他說:「身體的陪伴固然重要,但人類是很看中心靈的生物。」
「心靈?什麼意思?」
「請讓我為您說明吧。」
片刻後,神殿之後的走廊上,藍請宿儺對著山景坐下。
她倒了一杯茶,將茶盞遞給宿儺,溫柔地笑說:「您看,此處的風景,是不是格外安寧?」
宿儺接過茶,目光望向遠處。
走廊之外,是皆子山的夜霧與圓月。杉樹林被白色的霧氣包裹,仿佛蒙著紗布的修長女子。幾只倦鳥飛過雲間月,藏入了林間,四處皆是空寂。
「真是安靜啊。」宿儺眸色一凝。他仰頭,慢慢喝茶:「從前,我未曾察覺這裡竟是如此的寂靜。」
藍點了點頭:「能和心儀的男子一起同賞風景,這實在是妙事。」
宿儺很安靜,似乎真的在欣賞美景,這讓藍有些欣慰。看來今晚她終於能好好休息了。
但很快,她發現她想錯了。
「仔細看,這破林子有什麼好看的?不如一把大火來的舒暢!」宿儺喝完茶,抬手就把茶杯掀到地上,俯身壓住了藍。他興奮又躍躍欲試地說:「還不如來享樂呢!女人,我們就這樣欣賞風景吧!」
藍:…………
這就是憋了一千年的童男嗎?
第46章 046
一眨眼,皆子山的初冬就來臨了。
入冬之時,山上下了一場薄雪。洋洋灑灑的素白色,覆蓋了整片山崗。但奇異的是,她與三日月相逢的那片湖岸邊,夕顏花依舊開放著,不畏寒冬。
天一冷,神宮就更顯幽寂。咒靈們都是不怕冷的,宿儺剛從她口中聽到「冷」時,還覺得不可思議,經裡梅提醒,才知道她需要更厚的衣服和被褥。
但宿儺卻說:「這有什麼?只要一直坐在我的懷裡,就不會冷了!」
然後他就真的一直抱著藍。他去哪裡,就把她抱到哪兒。
但可惜的是,藍還是生病了。宿儺的四只手臂和體溫,終究抵不過山上的寒風。過於單薄的衣物,令她發起了燒。
人類發燒是件麻煩的事。她躺在裡梅准備的被褥裡,昏昏沉沉,難以應聲。而宿儺則一臉肅色地站在她的枕邊,和裡梅詢問著什麼。
宿儺問:「她怎麼會這麼脆弱?她不是咒術師嗎?」
裡梅說:「因為她本質還是一個人類。是人類,就會生老病死。」
宿儺很不高興:「那這樣一來,豈不是不能和她一起享樂了?」
裡梅冷靜地提醒:「您這樣的想法,在人類世界中是極不受歡迎的。您要是做那種事,必然會導致她的病情加重。」
聞言,宿儺更不高興了。
他低下頭,拿手掌撫過她輕顫的眼睫,神色慢慢復雜。
他手掌下的這個人類,看起來極其賞心悅目。他知悉她品嘗起來的味道如何,但同時,她也有著人類的一起缺點,她會衰老,很脆弱,隨時有可能死亡。
詛咒之王的生命很漫長,長到他早已忘記了死亡的滋味。
如果眼前這個人類死亡,那她就會永遠地消失,或者以「詛咒」的形態回到這個世界上來。但那個時候的她,還是她嗎?
沉思間,宿儺聽見了藍的呢喃:「媽媽……」
「她在說什麼?」宿儺問。
「她應當是思念母親了。人類很看中親情,而她已經離開家很久了。」裡梅解釋。
宿儺嘖了一聲,說:「人類真是麻煩!」
他低下頭,趴在她身上嗅嗅聞聞,最終想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宿儺伸出長長的指甲,割破自己手臂的肌膚,將一滴血滴入了她干涸的嘴唇。
奇跡般的,藍那原本病態潮紅的臉,稍稍恢復了些健康的模樣。
「我的血,必然能治好她的病!」宿儺很得意。
……
今泉藍醒來時,已經是次日的傍晚了。她睜開眼,看到神宮外的夕陽照入窗戶,一張大大的臉正貼在她的額頭正上方。
「喲,女人,你醒了?」
是宿儺。
這張近在咫尺的臉,嚇得她險些跳起來。但她按捺住了,小聲地說:「宿儺大人。」
「你終於恢復了!真是不容易啊。」宿儺非常不滿,拿手捏住她的下巴,打量她的容貌:「要不是我的血起了作用,恐怕你還昏迷著呢。」
藍愣了愣。
宿儺把血給了她?
她在睡夢中,似乎確實品嘗到了血的味道。她還以為那是她夢中的幻覺,沒想到是真的。
「醒來了就好。」宿儺將她摟緊,嗤笑一聲,「女人,我想好了。我會把你變成我的眷屬,就在下一個滿月之夜,怎麼樣?以後你就會不老不死,再也不是脆弱的人類了!」
藍愣了下:「可是,我和宿儺大人不是說好了,我不想不老不死……」
「這是我的命令。」宿儺的面色一暗,「你不能拒絕。如果你抵抗,我就把京都的人全都殺掉。」
藍:……
那
她還能說什麼呢?
她確信宿儺可不是在開玩笑。他確實會干出「把全京都的人都殺掉」這樣的事。
她嘆了口氣,說:「既然如此,那我就遵循您的命令吧。不過,在那之前,我可以去見見我的家人嗎?我已經……很久沒見到他們了。」
宿儺起初想拒絕,但他忽然想起了生病的藍輕呼家人的模樣。於是,他說:「可以。不過,你不用妄想逃跑。除非死去,否則你絕對逃不出我的掌心。誰收留你,我就殺死誰。」
藍點頭如搗蒜。
她也知道自己跑不掉。這個世界上,恐怕沒什麼東西會是宿儺的對手。
更何況,她還要回來拿「鈴」。
……
藍回家的日子很快到了。
她離開皆子山,被裡梅送到了京都,又憑借自己的記憶,找到了位於六條小路的藤原家。
剛下過一場雪,藤原宅邸的屋檐上都是白色。清掃積雪的佣人看到她的身影,嚇了一跳,大喊「鬼魂啊」,驚慌失措。
「我是活人。」藍強調道。
佣人瞪大了眼睛,仔細看了半晌,才發現她確實是活生生的人,這才拽著掃把往屋內跑去,大喊道:「大小姐回來了,活著回來了!」
片刻後,藍被請到了藤原家的主室裡。
她的父母見到她還活著,紛紛落淚,母親尤其失態,抱著她大哭個不停,還問她是怎麼活下來的。
藍心說不提也罷,但嘴上回答道:「是宿儺仁慈。」
就在這時,紙門外傳來一道侍女聲響:「夫人,那位大人有話傳來。」
藤原夫人愣了下,擦干眼淚,忙叫侍女進來說話。侍女在她耳邊一通耳語,藤原夫人的嘴越張越大。最後,她嚴肅地轉向藍,說:「藍,有一位大人想見你。」
「誰?」藍很疑惑。
「是五條家的家主。」藤原夫人的面色愈發嚴肅:「他可是最受陛下寵愛的咒術師,也是御三家的掌權者。他今天原本只是普通來訪,聽聞了你的事,便想見見你。」
「五條」這個姓氏,讓藍微微詫異。很快她想起來,五條家綿延千年,確實是從平安時代起就存在的咒術師家族了。這位五條大人,應該是悟少爺的祖先吧。
既然是家主,那想必是一個白頭發白胡子的老爺爺了!
懷著這樣的想法,藍點了點頭,乖順地起身,跟隨侍女往庭院中走去。在路上,侍女很是憧憬地絮絮叨叨了一大堆關於那位五條家主的事。
「那位五條大人,生的風度翩翩,又權高勢重,是名滿京城的貴公子呢。他擁有四百年一見的五條家傳術式,十分厲害……哦,他就在前邊賞梅,請您快點去吧!」
藍望向庭院。
庭中的雪孩沒有清掃,干淨的純白色仿佛一張絨毯。雪中有一顆少見的綠萼梅樹,枝頭上零星藏著幾多白中透青的花苞。那樹枝下,有個身穿白色狩衣、畜著雪色長發的男子。
他聽見腳步聲,側過身來。一雙猶如延伸天空般的眼睛,對上了藍的目光。
這一刻,藍十分震驚:「悟少爺?您怎麼在這裡?」
沒錯,面前這家伙長得和五條悟幾乎一模一樣。無論是臉蛋還是身材,都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侍女嚇了一跳,連忙提醒道:「您不能直呼五條大人的名字,他是御三家的家主呀!」
藍眨了眨眼,定睛一看,面前的五條悟年紀好似不大對,看起來比她認識的那個悟更成熟些,約莫是三十歲的年紀。
「沒事,一個名字而已,喊就喊了。」五條大人笑了起來,「既然如此,我也可以稱呼藤原小姐為『藍』吧?」
藍連忙點頭。
侍女退下了,五條悟抬
起頭,望向樹上的梅花,說:「藍,要不要和我一起翻牆出去玩呢?中納言的家裡,正在舉行很厲害的講經會呢。」
藍微微吃驚:「您找我是為了這個嗎?」
竟然是出去玩?而且還是翻牆?
這可根本不符合御三家家主的身份啊!
五條悟勾了勾嘴角:「不可以嗎?我討厭無趣的生活。看到你後,我就突發奇想,想和你一起翻牆出去游玩了。」
對著他熟悉的臉,藍沒辦法說出任何拒絕的話。於是她說:「好。」
……
片刻後。
藍坐在牆頭,開始後悔自己的決定。
有門不走,偏偏要翻牆,她穿的衣裙又分外繁復,根本不適合運動。現在的她騎在牆頭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而五條家主呢,早已落在了地上,正笑吟吟地看著她。
「下不來嗎?要我接你嗎?」他問。
她咬著唇角,想逞強說「不用」,可五條悟寬大的手掌,已經伸到了她的身旁。於是她不由自主地搭住了他的掌心,從牆頭跳了下來。
他的手很暖和,驅散了初冬的寒意。
她落到地上時,恰好踩到一團融雪,身體晃了晃,險些摔倒。五條悟眼疾手快,接住了她,叮囑道:「藍可要小心哦。不過,我會接住你的。」
藍看著她,心底有些微妙感。
眼前的人,說話的語氣和神態,與悟少爺極其相似。但他比悟少爺更成熟些。
也許,這個男人就是悟少爺的前世吧。
「五條大人今年多大了呢?」藍仰頭問。
「三十歲。」
藍心說「果然」。
「您……婚娶了嗎?」她忍不住追問道。
「沒有。」悟帶著笑意看向她:「我可不敢隨便娶妻。要不然,會讓別人傷心的。——你怎麼問這個問題?怎麼,很在意?」
藍愣了下,趕緊羞愧地低下頭。「不……我只是覺得,我好像很久之前就見過您了。」
第47章 047
吱呀一聲響,五條悟扶著今泉藍上了唐車。
車外是紛紛落雪,小巷的道路上泥濘不堪。但這輛寬敞的唐車內點著暖爐,簾子一撩,便有熱意迎面撲來。
藍有些笨拙地爬到唐車的最裡面,安安靜靜地坐下了。而悟呢,則從腰間抽出一柄裝飾用的折扇,打開簾子,屈身步入車內。
他太高了,這唐車於他而言顯得有些小。影子一晃,就將牆壁全部占據。
等他坐下來,唐車的簾子也放下了,將裡外隔絕為兩個世界。外面雪冷風吹,內裡溫暖如春。
「很冷吧?可以暖一暖手。」他用那蝙蝠扇敲了敲暖爐,臉上露出促狹的笑意:「藍上車的動作,很可愛呢。」
藍想起自己剛才手腳並用的樣子,頗有些窘迫。
她擁有前世的記憶,知悉這個時代的公卿小姐應該提著裙擺,優雅地步入車內。但是她今泉藍是現代人,實在辦不到這一點,只能笨拙地爬進去了。
她低下頭,面頰兩側的發絲遮住白皙臉蛋上的紅暈,這讓她比平時更為可憐可愛了。
「藍剛才說,你好像很久之前就見過我了,是嗎?」五條家主問。
藍尷尬地說:「您就當我是在胡說八道吧。」
「這種話可不能亂說哦。換做是別的男人,肯定會以為藍在邀請他的。」悟的眼中有揶揄的笑意。「還是說,藍確實是這個意思呢?」
藍更窘迫了,低頭不敢說話。
「好了,不和你開玩笑了。」悟收起了折扇。面色疏忽變得認真。暖爐的炭火上迸濺出一絲白亮,他的眼眸也倒映出光彩。「聽說,藍是從皆子山回來的。是嗎?」
藍點頭。
「宿儺竟然願意放你回來,真是不可思議啊。」他感嘆。
「我也沒有想到……」
「應當是因為藍格外可愛吧。」悟笑了笑。「藍在那裡待了那麼久,對宿儺了解如何?比方說,他的性情、弱點……」
藍小心翼翼地問:「五條大人,您是想……祓除宿儺嗎?」
悟拿手指彈了下暖爐,像是在鼓勵她的聰慧:「猜對咯。」接著,他悠悠地說:「宿儺的存在,威脅到了天下的百姓。身為咒術師的我,是絕對不會像王室一樣放著他不管的。」
「王室……放著宿儺不管?」藍很疑惑。
「是呢。陛下可是很精明的。」悟閉上眼,悠閑地敘述道:「外頭咒靈作祟,那百姓就會湧入京都,歸順於朝廷。畢竟出了城池,面對的就是以宿儺為首的大量咒靈了。所以,就算徭役很苛刻,百姓也可以忍下去。」
聞言,藍大吃一驚。
難怪宿儺能舒舒服服地住在皆子山,過著高枕無憂的生活,朝廷還一年一年地給他送祭品少女,原來這都是陛下有意放縱的結果。
只要宿儺存在,百姓就會尋求朝廷的庇護,任陛下隨意榨取價值。這對朝廷來說,無疑是件大好事。損失幾個百姓,又有何妨?
「五條大人,您不是陛下最信賴的咒術師嗎?既然陛下想留著宿儺,您何必和陛下對著干呢?」藍有些不解。
「陛下確實信賴我,但我可是個不折不扣的咒術師呢。」悟拉長了語氣,「所謂的咒術師,當然是要護佑天下的平安的。生來如此,直到死亡。這些東西,是排在陛下的寵愛之前的。」
他的語氣很輕松,仿佛言談之物,並不是京都百姓的平安,而是食盒裡的味增湯。今泉藍看著他,心底忽而覺得癢癢的。
面前的人,是悟少爺,又不是悟少爺。他們擁有一模一樣的臉,但面前的悟,遠比她所熟悉的那個悟少爺要成熟、穩重。
她所知悉的咒術高專五
條悟,是個唯我獨尊、毫無牽絆、自我而衝動的貴族少爺。
而面前的人呢,背著無數條性命的重擔,更不惜與王權和條律為敵。
與其說他是前世的悟,不如說……他就是將來年長後的五條悟。她毫不懷疑,悟少爺的未來,就是眼前的模樣。
嘎吱一聲,唐車停住了。趕車的佣人說:「中納言的府邸到了。」
五條悟笑了笑,說「走吧」,主動替她打起了簾子,引她下唐車。她下車時,又用了那種手腳並用的滑稽姿勢。為此,她不敢看五條悟的面孔。
兩人一起走入了中納言的府邸。
梅花未開,薄雪鋪滿屋檐。無數的女房、公子,花花綠綠地坐滿了庭院。女子蘇芳色的外袍,男人深綠色的水干,交織在一起,仿佛春天的織錦。
庭院當心的高台上,一名僧人正在念著經文。體驗佛法是當下京都貴族間流行的事物,男男女女都聽得如痴如醉。
五條家主身份尊貴,一進中納言的府邸,就有佣人引他去專門的釣殿。佣人看到五條悟身邊的今泉藍,有些驚訝:「這位是……」
要知道五條家主身邊從沒有女人。別的貴公子情人成群,但五條家主明明整日收到成堆的情書,卻愣是一封也不回。
今天,五條家主卻破天荒地帶了個女人,真是難得。
面對佣人的疑惑,五條悟笑眯眯地豎起手指抵在唇前,擺出一個「噓」的姿勢,暗示他輕聲。見狀,佣人立刻點頭意會。
悟和藍走入了釣殿,在鋪著薄毯的地上坐下了。「藍,其實我今日找你,原本不安好心。」悟望著中庭正在講經的法師,聲音悠悠。
「誒?」藍剛捧起一杯茶暖手,聞言有些不解。「什麼意思?」
「你知道,我想殺宿儺。我原本見你,是想要你替我去祓除他。因為你是唯一能近宿儺周身的咒術師。」悟垂下眼睫,慢悠悠地說。「這個主意很壞吧?」
「啊……還,還好……」
「不過,當我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覺得這個想法太過分了。」悟揚起了笑眸:「你只是個年輕的女孩,這種事情不該交給你。祓除咒靈的事,就讓我來做吧。而藍呢,只需要翻牆出去,聽聽經文,看看雪,那就夠了。」
說著,他從寬大的袖子裡取出了什麼,遞了過來。
她定睛一看,那是一塊方方正正的牛乳糖。哪怕在京都,這也是稀罕物。
「吃吧,很甜哦。」他笑嘻嘻地說。「我的家人總說我和小孩子一樣,喜歡吃這些零食呢。」
藍接過牛乳糖,眼睛微微一酸。
她所知悉的悟少爺,也一樣的喜愛甜。
原來五條家主找她,就是為了宿儺的事。而在見到她之時,他就改變了想法,將原本該委托給她的危險之事,擔到了自己身上,寧願讓她做一個冬日悠閑、無憂無慮的年輕女郎。
原來……
成熟之後的悟少爺,是這副模樣嗎?
可是,即使是在這千年之前,兩人素昧平生的前世,她也無法和悟少爺在一起。
從前是門第的差距,讓她不敢觸碰那個叫五條悟的少年。而現在,則是因為她遲早要離開這裡、回到現實的局外人身份。
她垂著眉頭,將牛乳糖塞進了口中。芳醇的甜味在舌尖漫開,但她的眉心依舊無法展開。
「面色很傷心呢。是糖不好吃嗎?」五條家主問。
藍搖頭:「不是的,糖很甜……」
「我可以嘗嘗看味道嗎?」五條家主忽然認真地說。
她微怔,有些不接他的意思。他笑看著她有些傻乎乎的模樣,以舉止解釋了自己的話語——五條家主湊近了她的跟前,用那柄蝙蝠折扇挑起了她的下巴,然後落
下一個輕柔的吻。
既不野蠻,也不衝撞。不似少年時的悟,莽莽撞撞,只顧著占有。
五條家主的親吻很有耐心,以主導的地位,慢慢引導著她與他呼吸交融。牛乳糖在二人的舌尖慢慢化開,余下一陣甜蜜的芳香。
竹簾外的雪落得很慢,一點一點的白,仿佛凍結的淚滴。穿著黑色法衣的僧人撥弄著佛珠,經文聲慢慢落在地上。
「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
藍聽著這呢喃的經文聲,忽而想起了她和五條悟在初夏時的第一個吻。她的眼眶酸酸的,熱淚不小心落了下來。
五條家主輕輕地吻去了她面頰上的眼淚,嘟囔道:「這顆糖是鹹的啊。」
他將手指放入她烏黑的發絲間,慢慢向下,向下,一直落到她的衣領處。
「藍,你說你在很久之前就見過我。我可以當作,你是在邀請我嗎?」
……
從中納言府邸回藤原家時,是五條悟親自送她到門口。藤原夫人正因為女兒不見了而驚慌,眼看五條家主親自送她回來,夫人滿臉的怒意又變做了笑容。
藍和五條家主在門口做了別,這位瀟灑的貴公子坐上唐車便離開了。她知道,她也許再無可能和他有交集了。
對於這些千年之前的公卿貴族來講,對女人留情,多的是一夕之事,長不過三天。
更何況,她和他之間,原本就差得太多。
……
隔了幾日,藍就要回皆子山了。
但這回,她已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五條家主想要除掉宿儺,而她也將不遺余力,幫五條家主實現這個心願。
第48章 048
今泉藍回到了皆子山。
入山的這一日,小雪漫天,滿山的杉樹都是白色。上山的小徑走了一半,她就看到宿儺帶著裡梅,親自在那裡等著。
裡梅抖開一件外套,語氣刻板地說:「宿儺大人認為人類太過脆弱,容易因為寒冷而死,所以叫我准備了這個。」
藍有些吃驚。
她抬頭看向宿儺,卻只看到了那張邪氣的臉。
沒想到詛咒之王已經在逐漸懂得人類的習慣和想法了。
她穿上裡梅給她的外套,和宿儺一起向荒廢的神宮走去。其實宿儺可以在眨眼間就走完這段路,但他偏偏放慢了腳步,陪著她一起走。
兩人也沒有傘,任憑雪落在頭發和肩上。
「女人,你不是說,變成我的眷屬的話,就沒辦法和喜歡的男人一起慢慢變老了嗎?」宿儺忽然說。
「啊,是的。」好像確實有這麼一回事。
「人類變老,頭發就會變白吧?」宿儺說著,指了指藍的發絲,又指了指他的腦袋,得意地笑說:「現在,我們就是變老了!」
她愣了下,捻起自己的發絲。雪花落到她的發間,將她的黑發染上寸寸霜色。
她有些哭笑不得,說:「您說是,那就是吧。」
……
滿月之夜很快到來。
這個夜晚,宿儺會將藍變成他的眷屬。從此以後,她不會老去,也不會死亡,將青春永葆,與他同在。
入夜時,雪停了,夜空晴朗,露出一輪飽滿的紅月。為了進行眷屬的儀式,宿儺撤去了籠罩著皆子山的結界。那滿山的霧氣,不聲不響地消散了。
幽靜的神宮裡,藍跪落在宿儺的面前,緊緊地等候著他的發話。
「稍微會有些痛,你肯定忍得住吧?」宿儺收張著手指,又用尖尖的指甲劃過藍的脖頸。他的指甲所過之處,立刻有一線血珠出現。「我要把手伸進你的心髒裡,將指尖血滴進去。不過,之後,我會將你修復為原樣的。」
藍面色一白。
把手伸進心髒……這不就是開胸剖腹了嗎?
真是可怖。
「藍,為了永遠追隨於我,你願意忍受這點痛苦嗎?」宿儺似乎看出了她的猶豫,目光沉沉地逼問她。
「當然願意。」藍立刻回答。
她現在要是敢回答一個「不」字,恐怕立刻會被宿儺吃掉。
「很好。」宿儺愉快地笑起來。
下一刻,藍便察覺到一陣劇痛。鮮紅的血液飛濺在她面前的地磚上。
她慘叫一聲,眼前迅速變黑,人也往下倒去。
可說來奇怪,這劇痛不過是發生在睜眼閉眼之間。也不過五六秒,這恐怖的痛苦就停止了,但藍依舊哆嗦顫抖不止,嘴唇被自己撕扯出血。
「好了,已經結束了。」宿儺拍了拍手,聲音愉快。
藍愣住。
地上的血泊,像鏡子一樣映照出她的容貌。她從這水波的倒映裡,看到了一個奇形怪狀的東西。
像一只巨大的麻雀,又不是麻雀,身體仿佛癱軟的爛泥。
這是什麼?
藍緊張地四處看了一眼,卻並沒有發現這個「奇怪東西」的身影。
很快她意識到,這個「奇怪東西」不是別人,正是……
她自己。
今泉藍震了一下,克制住差點衝出喉嚨的慘叫。
她拿兩只奇形怪狀的手搭住面孔,對著血泊看了又看,發現她沒有出現幻覺。現在的她,就是這種可怖的形狀。
「宿……宿儺大人……我……」藍的聲音帶著畏懼和顫抖。
「咒靈嘛,都是這樣的。不過,別擔心,你可以自己變成先前的樣子。」宿儺卻不以為意。
藍死死地盯著倒影中的自己,滿心都是驚懼。
她變成了怪物。
即使可以將外形幻化為原來的模樣,可真實的她,確確實實就是個怪物。
詛咒之王的眷屬,就是咒靈。而咒靈,多的是這種奇形怪狀……
藍搖晃著身體,心底溢滿驚懼。
「藍グヒモ,別擔心,這是一千年前的事情了!」梅耶林的安慰聲適時地響了起來。:「等離開這個夢境,你就會變回原樣了!」
聞言,今泉藍的精神狀況迅速穩定下來。
哦,差點忘了這茬。那沒事了。
她抬起頭,凝視著宿儺。她從宿儺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古怪的形狀。然而,宿儺卻沒有顯露出分毫的嫌棄,反倒興致勃勃地伸手摸了摸她巨大的腦袋,說:「這樣才對嘛,順眼多了!」
「宿儺大人,您不覺得我形貌可憎嗎?」藍的聲音有些沙啞。
「為什麼?咒靈就是這樣子的。人類的美貌,對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漂亮的人,吃起來的口感未必會好。」宿儺笑嘻嘻地說:「女人,我所欣賞的並不是你的□□。」
藍:……你胡說,你明明很喜歡□□!
皆子山上好像又開始下雪了,那輪紅色的滿月,被陰雲慢慢遮蔽。
一陣帶著薄雪的夜風吹來,山林間響起了一串腳步聲。宿儺皺眉,迅速回過了頭,喃喃道:「我撤掉了結界,果然有咒術師送上門來了呀。」
聞言,藍變得緊張起來。
咒術師們來討伐宿儺了?
下一刻,山林間火光大亮。無數松脂火把燃起,如盤蛇一般,照亮了皆子山的夜色。在那火把之下,是許許多多的咒術師,他們嚴陣以待。
而打頭之人,正是五條悟。
身著狩衣的御三家家主,手持長劍。白色的身影,與這夜雪仿佛融作一體。
「宿儺,今夜就是你的沉睡之夜哦。」五條悟笑眯眯地說。「速戰速決吧。我還急著去買栗子點心呢。」
「說的大話倒是厲害,也不知道你有沒有這個本事呢?」宿儺輕蔑地狂笑起來,分毫不把眼前這群集結了京都精銳的咒術師放在眼裡。
「當然有。」五條悟的面色變得認真。「我會擊敗你,然後將藍帶走。」
「藍?你認識那個女人?」宿儺的眼底掠過一絲戾色:「你是絕對無法將她帶走的。她已經是我的掌中之物了!」
一場討伐祓除之戰,就此開始。
毫無疑問,宿儺強得可怕。無數咒術師死在了他的手下,皆子山上早已血流成河。而宿儺呢,卻越殺越興奮,不斷地狂笑著。
他面朝著咒術師的屍體,而身後則是今泉藍所藏身的一片松樹林。從戰鬥開始,她就藏入其中,再未現身過。
她知道,現在的她是咒術師的敵人。
而宿儺,也沒讓任何咒術師靠近那裡。只要有咒術師接近她,他就立刻將其殺死。
這場鏖戰已經持續了許久了,就連五條悟,也受了點傷,不得不倚在一棵杉樹邊,處理自己的傷口。
「哈哈哈——再來!再來!」宿儺站在紅月之下,將四只手臂朝天展開。他的嗓音,撼得整座大山都在顫動。
「我可沒打算灰溜溜地逃離這裡。」五條悟的語氣似乎也變得逐漸狂態:「我早就想好了,我只有兩個選擇,死在這裡,或者和藍平安地一起離開。」
「你要和藍一起離開?」宿儺的笑聲戛然而止。
他的目光再落到五條悟身上時,便帶了一絲讓人畏懼的寒意。「人類,你不可能得到她。要問為什麼的話,那就是因為——」宿儺深呼一口氣,心滿意足地說:「她愛上了我。」
五條悟面色一愣:「什麼?」
他的意外之色,讓宿儺非常愉快:「沒錯,就是這個表情……很好!那個女人,徹底愛上了我。她將一切都獻給了我,身體和靈魂,都是如此……哈哈哈哈!」
他的笑聲回蕩在山間。
笑未落地,他身後那片藍所藏身的松樹林間,忽然有一抹亮光掠來。
這亮光是如此鋒銳,直直刺向宿儺。
宿儺皺眉,本能地覺察到危險,反手就想擋住這從不設防處襲來的一擊。此時此刻,他才看清那亮光是什麼——
是一柄漂亮的、銀色的太刀。
噗嗤一聲輕響,太刀刺穿了他的掌心,又深入他的胸腔。
宿儺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往後退了幾步。他低下頭,看清了刀刃上猶如月亮般的刃紋,臉上立刻湧起憤怒之色:「這是……這是……!」
他初初來到皆子山時,霸占了山上的神社。這神社裡,就藏著一把一模一樣的刀。那時,裡梅說,這把刀,具有封印他力量的能力。
他沒有當回事。他不覺得這個世界上,有任何東西,可以封印他宿儺。
一夜過後,這把刀從神宮裡消失了。而他則霸占了皆子山,成為了這裡的主人。
此時此刻,這把刀再度出現,貫穿了他的胸膛,讓他的咒力無法再流動,身上的力量,都被凍結了一般。
松樹林裡傳來響動,那投擲出這把刀的人,終於現身了。
是今泉藍。
她依舊是那種無可描述的、怪物的形態,但她看向宿儺的眼神,令他感到熟悉。黑漆漆的、像是可憐的小鳥一般的眼神,何等惹人愛憐。
「是你……?!」宿儺的聲音充斥著狂暴的戾氣。
他所寵愛信賴的眷屬,竟然背叛了他,將這把刀,刺入了他的胸口?!
第49章 049
力量被封印,宿儺無法再與咒術師為敵。無數咒術師一湧而上,用條條符咒將其制住。
紅月之下,宿儺被迫跪在滿地的血泊間。他的手臂和脊背上,插著各式各樣的武器——箭矢,刀劍,□□……然而,他分毫沒有理會這些深入肉中的武器,而是充滿暴戾地朝藍的方向怒吼。
「你怎麼敢背叛我?!」
他的怒吼,仿佛能震裂所有的巨石,讓聞者都不由捂上了耳朵。
今泉藍沒有回答。
宿儺的雙目隱隱充血。他顯然狂躁至極,瘋狂地詛咒著這個背叛她的女人。
「我馬上就會把這裡所有的人殺光!然後,把你也吃掉!藍!哈哈哈!」他怒擊反笑,表情可怖異常,「我會當著五條悟的面,將你一口一口地品嘗!」
然而,話音未落,他身上的符咒便亮了起來,夜色裡傳來咒文發動的嗡嗡響聲。
無數咒語的光芒亮起,宿儺那令人膽寒的身形,逐漸在光芒中隱去。只有他暴怒的嗓音,還殘留在夜色之中。
「藍——!!」
這嗓音既不甘,又憤怒。
片刻後,皆子山上恢復了寧靜。月輪褪去了血紅之色,恢復為澄澈的白。山流裡的小溪被染作了嫣紅,將血腥氣送向山腳。
五條悟捂著手臂上的傷口,穿過掉落滿地的武器,走向了今泉藍藏身的松林。
藍看到他走近,二話不說,便往相反的方向逃去。
她實在不想被五條悟見到現在的模樣。現在的她,是個可怕的怪物。
山間野草雜亂,她又無法掌控自己的新身體,一路跑得磕磕絆絆,險些摔個跟頭。但她跑得越快,五條悟也就跟得越快。
「別跑!藍!」悟忽然喊她。
聽到他的稱呼,藍頓住了腳步。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知道我是誰?」
她現在可是那副可怕的咒靈模樣。他是怎麼認出她來的?
「我知道你是藍。」五條悟的聲音,定定地從松林間傳來。他的嗓音,還帶著一絲笑意。「別跑了,我不會傷害你,即使你變成了這副模樣。」
藍從松樹干間窺看他的方向。
穿著狩衣的男子,俊秀而從容,白色的長發好似被月光所染。
「您……真的不會傷害我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不會。」五條悟朝她更走近了一點。「你就是藍,不會有錯。」
她縮在松樹林後,喉嚨裡發出小小的嗚咽聲。也不知是不是她終於熟悉了操縱力量,她的身體終於可以從怪物的模樣,逐漸轉化為人的形態。
五條悟的腳步踩過山間的草葉。他沙沙的腳步聲停在她身後時,她恰好變回了他所熟悉的樣子。
瘦削的女子縮在杉樹林後,捂著面頰小聲地哭泣著,仿佛一只走丟的家貓。她的黑發散亂地披在肩上,其上沾著無數雪花。
「藍,別怕。」他彎腰,摟住了她的腰,聲音從容:「宿儺已經被封印了,沒人可以再傷害你。現在,我要帶你回京都去。等之後,我會向藤原家提親。」
提親?
正抑制不住哭泣的藍,吃驚地抬起了面孔。她仰頭望著悟,眼睛裡還沾著霧盈盈的淚珠:「五條大人,您怎麼會想娶我呢……」
「為什麼不想?」他揶揄地笑了起來:「我也覺得,我好像在很久之前就見過藍了。」
她蹙起了眉心,眼淚越發洶湧了,人像個孩子似的哭個不停。
而他呢,則用手摸了摸她的發心,然後輕輕地親了她的嘴唇,以示安慰。他的吻很暖和,令她終於感受到了暖意。
她伸出手,擁住了面前的人,不再抗拒他的接近。
雪靜靜地飄落,皆子山上不再有霧氣。
……
宿儺被封印後,皆子山就被咒術師們從裡到外清理了一遍。所有的咒靈,殺的殺,封印的封印。神宮雖然依舊破敗,可眼下不再是烏煙瘴氣的了。
三日月宗近變為了刀身,和神宮的「鈴」一起,被藍帶回了藤原家,放置在房中。
京都的冬天很冷,又總是下雪。藍起床後,總能聽到屋頂雪落下來的聲音。那松枝上的積雪,也時不時發出「啪嚓」的落雪輕響。
離她回到藤原家,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她如今可以熟練掌控了保持人形的技巧,現在,除了五條悟之外,沒人知道她是咒靈,而非人類,就連藤原族人也被她瞞在鼓中。
回到京都以後,五條家便上門提親,希望五條悟能成為藤原藍的夫君。據說,五條家主對她一見鐘情。
藤原家自然很高興,立刻就答應了。能與五條家結親,這可是大好事。五條家主這樣的丈夫,可比無慘要好多了。
因為婚事的緣故,藤原家上上下下都變得忙碌起來。婚禮是大事,更何況是兩家名門之間的婚禮。
這一天,藤原家的臥室裡,藍靜靜地倚靠在門邊。
「藍グヒモ,你已經拿到鈴了,可以離開這裡了。」梅耶林提醒她。
「我……還不想離開。再等一段時間吧。」藍撫摸著手中的鈴。
金色的神樂鈴,鑲嵌著亮堂的紅寶石,纏繞著幾條五彩斑斕的線繩。這個「鈴」,就是她所需要的東西,也是三日月宗近的主人身份的證明。
雖然有了鈴,但她卻並不急著離開這裡。
也許是私心作祟,她想留到和五條悟成婚之後再離開。
現實世界無法完成的事,就讓她在這千年前的夢寐之中完成吧。
……
但是,藤原藍的結局,並不似她幻想的那般美好。
藍與悟商定婚期之後,無慘便找到了她。
那是個寒冷的冬日夜晚,無慘異常蒼白的面色,在月下仿佛鬼魂一般。他站在藤原家附近的小巷裡,抬眸望著剛從牛車上下來的藍。
「你要嫁給五條家的家主,對嗎?」無慘猩紅的瞳眸中,寫滿了恨意。「你根本就是別有所愛,才舍棄了我,對嗎?」
面對他的質問,剛從五條悟處回來的藍,有些心虛地低下了頭。
「不說話……哈,我明白了。」無慘扯了扯嘴角。
也許是他近來找的大夫有用,藍覺得他好像氣色好了些,也不再咳嗽。但是,這樣的無慘,卻莫名顯得詭異。
「對不起。」藍說。
「……」無慘忽然伸手扯住她的衣領,重重一拽。她肌膚上的痕跡,便袒露在無慘的面前。
看到那些痕跡時,無慘的神色瞬時變得扭曲。
「別忘了,我才是你的第一個男人。背叛我,是會付出代價的。」
無慘衝她露出了詭異的笑容,然後在月色中離去了。
藍理好了衣領,沉默地步入了藤原家。
她知道藤原藍似乎是喜歡過無慘的,但問題是,她實在喜歡不上這個在現代被她稱作「爸爸」的人啊!這也……太奇怪了。
……
不久後,五條悟收到了當朝陛下之命,參加御前比武。比武的對手,是御三家的另一位家主。那個人年過五十,極有威望,向來對御三家話事人的位置虎視眈眈。
陛下為了避寒,便暫居在長岡。那是一座終年無雪的溫暖城池,曾是前朝的舊都。而御前比武,也在長岡舉行。
為了參與比武,五條悟提前出發。
在出發之前,他特地來向藍告別。兩人在溫暖如春的屋內依偎許久,天亮時分,她替他穿衣,送他離開京都。
「五條大人,請早日回來。」藍衝著他的背影喊道。
五條悟笑著朝她揮了揮手,上了前往長岡的唐車。「在家裡等著我,藍。」
這天的雪很大,天色是灰白的,像是垂死的魚翻開的肚子。
她返回藤原家,繼續期待他們的婚事。
可是,這卻成了他們的永訣。
……
「藤原家的女兒,是怪物。」這樣的言論,不知何時在京都彌漫開。女房們議論紛紛,說夜晚時,看到有個藤原藍模樣的女子,四處襲擊少女,吃她們的血肉。
那個「怪物」,擁有一雙猩紅的眼睛,恐怖異常。
言論甚囂塵上,幾個咒術師衝到了藤原家裡,驚恐地發現她當真不是人類。他們將符咒貼在她身上,逼迫她現出了那爛泥一般的怪物形態。
「是咒靈!是詛咒!是怪物……」畏懼的聲音,在京都彌漫著。
就連藤原夫人,都不敢看自己的女兒,只能轉著佛珠喃喃道:「我就知道,她不可能活著回來。我的女兒,一定已經死在皆子山上了……她不是我的女兒!」
在全京都人的驚懼之中,藤原家的小姐,被捆縛著送上了火架刑場。
松油點燃,火光高照。艷麗的火舌,將少女逐漸吞噬。曾經美冠京都的佳人,就此在火焰中消散。
大火之中,似乎有誰在吟唱和歌。
知之或不知,戀慕之生或無由。我之慕心熾如火,其所映照將成標。
……
無慘站在刑場之外,看著自己曾經的未婚妻消失在大火中。他勾了勾唇角,轉身朝著無人的僻靜處走去,眼底深埋的恨意慢慢為笑意所取代。
……
而五條悟呢?
他也沒能回到京都。
他在御前比武中,與禪院家的家主同歸於盡。
在史冊上,這件事是這麼寫的:五條家違背聖意,因此招致天譴,家主於比武中死亡。
第50章 050
火焰的熾熱逐漸消退,今泉藍慢慢睜開眼。
入目的不再是平安時代的灰暗天空,而是有著西洋風情的磨砂玻璃吊燈。她的視野有些模糊,聚焦了好一陣,她才想起這裡是禪院家的銀台別館。
她側過頭四處望了望,看到周遭的綠色花牆、鋼琴和老式電話,愈發確切了自己的想法。
在進入那個千年之前的夢前,她就是在銀台的別館休息。她覺得很困,便躺在床上睡著了,那之後,她就來到了平安時代,成為了藤原藍。
想起那個夢,記憶便紛紛湧上。京都的雪,皆子山的霧,吞噬城池的大火,封印之夜的紅月,還有那白色長發的五條家主。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真實,不像是夢,反倒像是曾發生過的事,真真實實地鐫刻在她心頭,令她百感交集。
恍惚之間,她覺得自己已並非十七八歲的少女,而是如藤原藍一般,經歷過生生死死的人。
也許是在夢中經歷過一場焚燒至死的大火的緣故,她現在分外虛弱,身體空空如也,只能躺在溫暖的被窩裡休息。
她的腿下有什麼東西硌到了她,她伸手一摸索,竟然取出了一個神樂鈴。她看著這熟悉的鈴鐺,有些驚訝,沒想到她竟將這個東西帶出了夢境。
「藍グヒモ,這個鈴是通關支線【你竟敢拒絕詛咒之王的愛】和【消逝於火焰中】得到的獎品哦!」梅耶林的解說聲響了起來:「對了,這次除了新的生命之外,藍還解鎖了精彩時刻【草履蟲】和【雪中相擁】,現在要查看嗎?」
藍:?
雪中相擁,應當是她和五條悟前世擁抱的畫面,她可以理解。但「草履蟲」又是個啥?
她調出面板一看,發現畫面上是變成奇怪咒靈的她瘋狂逃竄的場景。
藍:……
好家伙,是說變成咒靈的她長得像草履蟲是吧?
「只要使用這個鈴,藍グヒモ就能呼喚位於皆子山本丸的NPC了,以後他們可以幫助藍グヒモ完成更多的游戲目標。」梅耶林興致勃勃地告訴她新道具的用法。
藍點了點頭,查看了一下她現在所有的本丸NPC:只有三日月宗近一個。他正在破敗的本丸可憐巴巴地打掃衛生,嘗試修復神宮。
「藍グヒモ可以通過收集衣服,給NPC進行換裝;也可以通過氪金,解鎖更多的NPC,為他們安排房間和家具……等等,時間線怎麼有些不對勁?」梅耶林的聲音忽然變得古怪:「怎麼好像……已經過去了很多年?」
「咦?什麼意思?」
坐在被窩裡的藍正在疑惑,房間門忽然開了。兩個女佣站在門口,瞪圓了眼睛盯著她。她們反反復復確認,發出了驚呼聲:「藍小姐醒了!」
「快!快通知直哉大人!」
「可是,直哉大人今天去處理麻煩的咒靈了……」
「直哉大人說過,直接打電話就好!」
女僕們的模樣實在古怪,藍忍不住問道:「我……昏了多久?」
難道說,她昏了三四天嗎?
女佣們一副慶幸的樣子:「您都昏迷了十年了。」
藍:?
剛起床,發生什麼事了?
「十……十年?」藍大吃一驚,不可思議地盯著女佣。
「是啊!」女佣點頭如搗蒜:「十年前,大小姐您在咒高的薨星宮遭到襲擊,因此陷入瀕死狀態。你好不容易逃脫了,跑來找直哉大人。怕直哉大人擔心,還假稱自己是去度假了,結果馬上就昏迷了。直哉大人請了咒術師來查看,才明白前因後果……薨星宮的結界,吸取了您太多的力量……」
在女佣的描述裡,藍渾渾噩噩地確認了,確實已過去了十年。
這一刻,她覺得渾身毫無力氣,身體軟軟倒在了床上。
梅耶林憤憤不平地說:「可惡,有別的玩家對藍グヒモ使用了氪金道具『十年後火箭炮』,結果就變成這樣了。真該死,那家伙又不是主攻這個世界的人,為什麼要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一旁的女佣們也說個不停:「這十年來,直哉大人可是找遍了大夫。他為了您,甚至沒有找別的女人!這是多麼的不容易呀……哦,他還會給睡著的您彈鋼琴……」
藍無心聽她們的話,哀哀地嘆了口氣。
沒想到已經過去十年了啊。
她從前好不容易才學會了「手機」是什麼,「短信」是什麼,結果一覺醒來,她又變成與世隔絕的落時之人,得從頭學起了。
悟少爺怎麼樣了?夏油先生怎麼樣了?今泉家……又怎麼樣了?
提起今泉家,鬼舞辻無慘的面容就浮現在她眼前。
現在,她百分百肯定,今泉月彥就是無慘,她前世的未婚夫。
他憎恨她移情別戀,因此設計讓她咒靈的身份被京都人發現,她由此被架上火刑架燒死。此後,無慘不知以什麼手段,長生不老地活到現在,又以「今泉月彥」的身份,找到了這一世的她。
無慘無疑依舊是恨著她的,他必然不會是她的父親。
搞不好,當初母親陽子之所以忽然死去,和無慘也脫不了干系。
那家伙現在怎麼樣了?還揮霍著今泉家的財產,過著自由自在的日子嗎?
想到這裡,藍便攥緊了手。可惜她實在是虛弱,連握拳的力氣都沒有。
她現在恨不得立刻得到「愛意」的力量,來補一補自己的身體。
說來巧,偏在這時,門外傳來了「直哉大人來了」的驚呼聲。很快,一個染著金色短發、戴滿了耳釘的青年,以驚詫之姿出現在了房間門口。
他與藍記憶中的禪院直哉極其相似,穿衣風格也全然相同,但面容長開了些,褪去了最後一絲青澀,變成了一個看著就不好惹、滿是攻擊性的成年男人。
他應當是剛從任務中脫身,身上有濃重的血腥氣味,手臂上包著繃帶,腹部的衣物也滲著血色。
「藍,你終於醒了。」直哉將女佣趕出去,走近了她的床邊。他的表情頗為復雜,有種又慶幸又煩躁的滋味:「你醒來干嘛呢?如果你永遠昏迷,我就可以理所應當地找新女人了。」
藍眨了眨眼,看著直哉熟悉的臉,心底只有一個念頭:趕緊進補!
二話不說,她就把直哉往床上扯,十分主動地去掀他的衣領。
直哉皺眉微驚,捂著身上的傷口咳嗽一陣:「藍,你怎麼剛醒來就這樣?現在我受傷了……」
藍呼了口氣,騎在他的腰上,居高臨下地盯著他,問:「直哉大人,難道你不行嗎?」
直哉沉默。
片刻後,他咬牙說:「我當然可以!」
……
三個小時後,禪院直哉赤著上身坐在沙發上,齜牙咧嘴地讓醫生幫他處理傷口。
禪院家的醫生一邊給他換被血浸透了的繃帶,一邊苦口婆心地說:「直哉大人,您傷成這樣,可不能放縱啊!」
直哉咬牙切齒地說:「女人邀請你,身為一個男人,可不能說不行。」說話時,他牽動了傷口,又引發了一陣劇烈的咳嗽。
醫生和女佣面面相覷,心裡都是狐疑:藍怎麼可能邀請直哉呢?直哉強迫別人還差不多呢!直哉大人還是一樣的自私,明明是自己管不住身體,還要把緣由推到女人身上!
醫生下手不輕,直哉呼痛,惱火道:「輕點!再下手這麼重,我就宰了你這個廢物!」
而今泉藍,正趴在陽台上,望著窗外的景色發呆。
經過方才一通進補後,她的精神已經恢復得相當好了。她洗了澡,換了一身浴袍,披散著長至膝蓋的黑發,盯著花園的三色堇出神。
雖然過去了十年,但她的相貌卻沒怎麼變。不過,她的心境倒是改變很大。畢竟,她也是經歷過許多生死、見過宿儺那樣可怖存在的人了。
現在是春天,紫色的三色堇鋪滿了花壇,遠處的櫻花樹綻放著粉雲。她輕呼了口氣,心說:總之,先想辦法去今泉家看看吧。
……
同一時刻,墓園外的小道上。
街道邊,櫻花樹開得正盛。穿著白色外套的家入硝子站在樹下,本想抽煙,想起這裡是禁煙地帶,便止住了拿打火機的手。
每隔一段時間,她就要看看手機,然後發出不耐煩的輕嘖聲。
不知過去了多久,一道高挑的黑色身影終於出現在了她的視線裡。這個男人有一張非常完美的臉,還有令人驚嘆的身長。皮鞋一路踏來,他引起無數女人的窺看和驚呼。
「又遲到了,你在墓園待了這麼久嗎?」硝子不耐煩地說。
「抱歉呀,每次來看藍,都會情不自禁地和她說很多話呢。」二十八歲的五條悟笑嘻嘻地說著,從口袋裡摸出了一塊巧克力。
「你不是說,藍沒死嗎?那為什麼每次還要跑到墓碑這裡來?」硝子仰頭望著櫻花樹,臉上浮現出回憶之色,「那個墓碑,只是高層掩人耳目的東西。他們不想讓人知道,星漿體的屍體失蹤了。」
「雖然墳墓裡沒有屍體,但是有藍的隨身物品。那和它們說說話,也是可以的吧?」五條悟聳肩,笑著催促道:「好了,快點出發吧。我一直覺得,藍就活在世界上的某個角落裡,等著再次和我相見呢。」
第51章 051
禪院直哉包扎好了傷口,淺淺呼了口氣。他撫摸著自己隱隱做痛的腹部,目光望向趴在窗台上的藍。
昏睡了十年的她忽然醒來,直哉有一種不現實的感覺。她都已經沉睡了這麼多年了,他早習慣這個狀態,總以為她應當還安靜躺在床上才是。
多年前,藍忽然在秋日的午後找到了他,但隨後便突然昏迷。他仔細調查,才知道藍參與了星漿體的迭代,隨後被判定死亡。但她卻從停屍間裡爬出來,找到了他。
那個時候,藍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來找他的呢?瀕死之際,她所想到的求助者,竟然是他直哉嗎?
這是連直哉自己也不敢相信的事。
藍陷入昏迷後,他便將她放置在銀台別館,叮囑人好好照料。似乎一直有別人在尋找藍,但他將她藏得很好。
中途,他不是沒想過去找其他女人,但是那些女人和藍比起來,全都索然無味。不是因為她們不夠貌美,而是她們對他沒有感情,不是討好,就是畏懼。
只有藍,似乎是真心喜歡他的。
不過直哉也不知道藍到底喜歡他哪裡。也許是因為他是藍的第一個男人吧。
「直哉大人,我家……今泉家怎麼樣了?」藍轉過身詢問。
她的面貌依舊是少女的模樣,但眼神卻比過往要沉穩許多,好像在昏迷的睡夢中經歷了許多。
「好好的呢。你爸爸的生意如今做得很大,他還很喜歡資助教派。」直哉提起月彥,便相當不屑:「對了,他一直在找你,不過我不會把你交給他。他不配和禪院家叫板。」
藍:………別人的爹來找女兒,你也敢藏著不給,真是有權有勢的少爺才敢做的事啊。
藍點了點頭,說道:「我可以自己休息一會兒嗎?」
直哉同意了。
他走到門口時,心裡還有些小小的得意。藍一醒來就向他求愛,可見是真的很喜歡他。十年了,她還是老樣子呢。
禪院家那些無趣的女人,要是有她一半聽話和可愛,他早就寵愛她們了。真是不爭氣!
……
直哉離開後,藍輕呼一口氣,直接開始自己的越獄行動。
她用咒力召喚出式神,坐著小紙人出了院牆。她在那個平安時代的夢裡學會了這個技巧,用起來得心應手。
她雖然沒有做過正兒八經的咒術師,但是咒力倒是不少,身上還有系統獎勵的六條性命,可以說是非常地不怕死了。
東京和她記憶中沒什麼區別,依舊繁華無比,高樓參天,街道上車水馬龍。
麻煩的是,今泉家搬家了,原來的大別墅如今荒廢。她怎麼打聽,也沒有相關的消息。
更倒霉的是,她現在沒有錢,身無分文。
藍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肚子裡傳出了飢餓的咕咕聲,這讓她有些尷尬。
咒力再多也不能裹腹啊。
看來,她得先找一份能賺錢的工作。
櫻霜學園肄業,能做什麼工作呢?便利店的店員嗎?
藍正在思考,面前忽然有一輛播放著音樂的大卡車路過。卡車的車廂上貼著廣告,巨大粉紅的「高薪招聘」幾個字十分奪目,搭配著活潑的音樂,讓人想不注意都難。
藍定定地看著那輛招聘車,堅定地朝它走去。
今泉·詛咒之王的封印者,擁有六條性命的咒術師,甩掉人類最強·藍,來了!
……
傍晚時分,今泉藍站在六本木的夜店裡發呆。
燈球散發紫色曖昧光彩,香檳氣泡輕輕浮動,穿著性感的女公關們擠滿了房間。
今泉藍呢,則站在沙發的一角,束手束腳,像個格格不入的職場菜鳥。
她的心頭徘徊著一個念頭:事情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她前去應聘高薪工作,結果最終入職的是夜店。傍晚降臨,她就來到這裡成為了女公關,店長還貼心地給她梳妝打扮,取了花名。
「記住了,你現在是天使艾米麗!」店長給她取的名字是如此花裡胡哨。
藍聽著女公關們嬌滴滴的聲音,覺得頭有點疼。
她穿了一身淡粉色的抹胸禮服裙,頭發也被盤了起來,臉上還畫了個大濃妝。因為不習慣露出肩膀肌膚,她非常保守地扯了塊披肩掛在肩上。
梅耶林興奮的聲音傳來:「藍グヒモ,這裡真是一個好地方啊!非常容易收獲愛意的力量!」
藍心說:她這樣不善講話的人,恐怕會把客人氣跑吧?
果然如此,客人來了一波又一波,看她年輕漂亮找她的不少,但因為她總是動不動就開始習慣性出神,百叫不應,客人們最終不滿地換人了。
「我來這兒又不是花錢看人發呆的!」客人們走之前還這樣抱怨。
藍就這樣空置了一晚上。到近十一點時,店裡來了一伙西裝革履的公司職員,一共有四個人,他們嘻嘻哈哈不停,彼此玩鬧。
組長模樣的男子說:「今天放開玩!我請客!」說完,他拍了拍身後的一個下屬:「尤其是你,七海,你是第一次來這裡吧?好好開開眼界!」
名為「七海」的男人,既不興奮,也不緊張,就像是坐在辦公室裡批文件一樣,公事公辦地點了下頭。
他一百八十多的身高,金色短發,戴一副眼鏡,瘦削的輪廓有些外國人的陰郁,不過這也可能是因為工作不順心的緣故。
組長一口氣指了四個空閑的女公關,其中就有藍。
女公關們一到沙發座上,空氣裡立刻彌漫開嬌滴滴的笑聲。不過,只有藍,既不會開口聊天,也不會喝酒,只是普通地、有些局促地坐在七海的身邊。
他們兩個人,一個平靜無比,一個拘謹至極,兩人都和夜總會紙醉金迷的氛圍格格不入。
藍發了好一陣子呆,想起自己是來賺錢的,不能再出神了,便主動對七海挑起話題:「七海先生?我能這樣稱呼你嗎?」
「隨便。」七海冷淡地推了下眼鏡。
「我叫……呃……天使艾米麗。」藍艱難地背出了自己的花名。
「哦。」男人依舊冷淡。
「這是七海先生第一次來嗎?」
「嗯。」
「七海先生好像很不高興呢。」
提到這件事,七海的面色就有些難看了:「因為現在是額外的加班時間。我討厭小組應酬。」
「原來是被迫來這裡……我也是哦。」藍小聲說。
七海朝她投來疑惑的眼神,像是在懷疑她說謊與否。因為女公關們的話常常是不可信的。
她正想解釋,組長忽然嚷嚷道:「來玩骰子!七海,你要大還是小?」
七海顯然不會這種游戲,而藍也不會,兩個人尷尬地坐在桌子邊。相較而言,和組長抱在一起的另一個陪酒女,看起來就自如多了。
藍看著對面陪酒女的姿勢,心頭有些吃驚:要是不出意外,她是不是也得這麼抱著七海先生?
可是人家好像根本不喜歡這種接觸,也不愛來夜店,完全是被組長強迫過來的。
「要是七海先生覺得這裡不舒服的話,我們可以去外面待一會兒。」藍小聲地說。
七海微詫,思考一會兒,對組長說:「我和旁邊這位小姐一起出去吹吹風。」
組長聞言,立刻露出了曖昧的笑容:「去吧,別太早回來喲。」
看樣子,是他想歪了什麼。
藍領著七海往外走。但她也是第一天來上班,根本不認路,夜總會又如迷宮一般,她左轉右轉,迷路了,停在了消防通道的死路裡。
「我,我不太認路……」藍很沮喪。
「算了,就在這裡呆著吧。」七海靠牆而立,語氣有淡淡的不滿:「裡面那種烏煙瘴氣的樣子,會讓我覺得頭疼。」
藍趁著這時,小聲問:「七海先生可不可以買一瓶酒?」
「什麼意思?」
「買酒的話,就會計入我的營業額,我能拿到更多的薪水。」藍低下頭,聲音柔弱:「我很需要錢。」
七海皺起了眉頭。
面前的女孩,也不過十九、二十的年紀,精心打理的劉海下藏一雙烏漆漆的眼睛。雖然她確實漂亮,精致得像個京都人偶,但明顯不怎麼會聊天,看著有些內向,也不認識店裡的路。
八成是家裡出了什麼變故,缺錢,無奈之下才來了這裡。
七海想了想,點頭說:「可以。」就幫她一次吧。
藍的目光一下子變亮了:「七海先生,謝謝你!」
這樣感激的目光,讓七海愣了下,恍惚之間,他覺得自己似乎是救了他人的咒術師。
這種被需要,被感激的感覺,是從前的他最喜歡的。
於是七海說:「難得來,那就多買幾瓶酒吧。」
這樣的意外之喜,讓藍很高興。不過她惦記著七海只是個普通上班族,勸說道:「一瓶酒也夠了。你賺錢也不容易,不要在女公關身上花太多。」
這讓七海更覺得稀奇了。
面前的女人和他所知道的女公關不太一樣,竟然把到嘴邊的鴨子往外趕。
「請問我該怎麼報答七海先生呢?」藍認真地問。
七海想了想,說:「我工作還沒做完,有許多表格要錄。你來我的公司替我加班吧。」
藍:………?
第52章 052
七海建人和他的同事們在夜總會待到很晚。
其實他一點都不喜歡這種場合,他更想准時下班,回家烹飪讀書,不想在下班時間與同事有任何的接觸。私人的時間是屬於他自己的,絕對不能被其他人觸碰。
……但沒辦法。這個組長很難纏。要是拒絕他的應酬邀請,搞不好會丟失掉這份工作。好不容易得來的平靜上班族生活,也就會消失了。
七海推了下眼鏡,面無表情地站在夜總會的門前,等著組長和前台結賬完畢。
組長喝多了,說話都帶著酒味,和前台的服務小姐算錢時,還不忘揶揄人家:「呀呀,要是你年輕十歲,我也會找你陪酒哦!」
這種做派,是七海相當討厭的類型。
「那個……七海先生。」七海的身旁,傳來了慎重微弱的女聲。
他側過頭,看到了剛才負責陪他的那位新人女公關。二十歲的女孩子,雖然畫著成熟的濃妝,但眼神總給人怯怯又可憐的感覺。
她好像叫……天使艾米麗。是叫這個吧。真是奇怪的名字,但很好記。
「謝謝你今晚買了那些酒。」女孩相當感激地看著她:「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替我買酒。要是今晚的營業額為零的話,我就沒有薪水了,還要付化妝師的錢……謝謝!」
她的表情很真摯。說完了,她還遞給了七海一件東西,說是她的謝禮。
七海低頭一看,那是一只紙折的小兔子,看起來很可愛。
「我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只有這個能送給你。」女孩很不好意思地說。
七海皺了皺眉,說道:「換一份工作比較好吧。」他其實不是喜歡多管閑事插手別人生活的類型,但他想到這個女孩以後可能需要招待無數個像組長這樣的男人,他就忍不住這樣說了。
歸根結底,他只是討厭占據別人業余時間、說話又很不得體的組長而已。
但是,七海所說的話,卻讓女孩露出了為難的表情。她局促地說:「我連高中都沒有讀完……啊,准確地說,我沒有接受過學校的教育,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本事……雙親也都不在了,所以……」
原來如此。
因為沒有接受過合適的教育,所以眼界也變得很窄,連工作的選擇都不清楚。職業選擇這種事,還是需要長輩的建議的。
七海正想說話,那頭的組長已經結完了帳,招呼同事走了:「回家吧!電車停了,打車走吧。」
七海點了點頭,轉頭向店鋪外走去。
花名叫「天使艾米麗」的女孩在他背後揮手,認真地說:「如果可以的話,請再光顧這裡吧!我沒有別的客人了!」
七海權當沒聽到。
下樓梯時,組長揶揄他說:「七海,可別被風俗女騙了。這裡的每個女人都是同個說辭,出身一個比一個慘,家裡一個比一個窮,雖然你是她的客人,她卻對你動了真心。別上當啊!」
周圍的同事也都大笑起來。
在笑聲裡,七海的面色變得很難看:「我原本就不喜歡這種地方。」
……
次日傍晚,東京繁華區的某座大廈。
夕陽光彩照入窗戶,已經到了下班時間,辦公室內依舊忙碌不止,電話鈴聲和打印機耳的工作聲四處都是。
七海建人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收拾自己的手提公文包。他身邊的同事還在忙碌,但他卻精准地踩點下班。
他總是這樣,絕不將私人時間分給工作。這一點,也讓不少同事私底下對他不滿,但他依舊我行我素。
提包收拾好了,他看了一眼手表。現在出門,恰好可以趕上十五分鐘後的電車,還能在下車後的便利店裡,買到倒數第二或者第三個三明治,作為明天的早飯。
他的生活被時間表嚴格地分割,很少出現不遵守時間的情況。
這時,七海忽然看到了辦公桌上的紙折兔子。
在簡單整潔、毫無雜物的辦公桌上,這只紙折的兔子顯得極其格格不入。他看著它,想起了一個二十歲女孩的面容,還有她可憐又怯怯的眼神:「如果可以的話,請再光顧這裡吧!我沒有別的客人了!」
……他怎麼可能再去那種地方。
七海建人皺眉這樣想著,將紙折兔子丟進了垃圾桶。
……
然而,三十分鐘後,七海建人還是出現在了夜總會的門口。
他閉上眼,輕呼一口氣,為自己的心軟而感到可恥。
明明已經決定不會再來這個鬼地方了。可是在電車上時,他又覺得他該告訴那個女孩一些求職方面的選擇。除了風俗店,這個年紀的女孩還有許多其他工作的余地。
「這位客人,歡迎光臨!」
七海走進店鋪時,迎客的女郎熱情地朝他走來:「有什麼相熟的女孩嗎?還是需要我為您介紹一些新人呢?」
七海安靜地站著。穿著西裝、領帶筆挺的他,根本不像是來這裡消費的,更像是來進行突擊檢查。他思考了好一會兒,才念出了那個花裡胡哨的名字:「天……天使娜娜莉。」
「娜娜莉?」迎客女郎疑惑片刻,隨即恍悟:「啊,我知道了!是艾米麗吧。請跟我來吧。對了,您還是初次消費吧?初回的指名費只需要三千日元哦!」
「那初次之後的呢?」
「啊~那就要一萬日元啦。不含酒水哦。」
七海沉默。
這真是個可怕的地方,不是普通的工薪階層能夠來的。
他跟著迎客女郎穿過燈光昏暗的走廊,步入了排布著軟座沙發的大廳。在綴滿了鏡子的角落位置,那位叫做「天使艾米麗」的年輕女孩已經在等著他了。
她今天換了一身紫色的裙子,但依舊裹著厚厚的披肩,好像是不太習慣露出手臂的緣故。一看到七海,她就露出了小鳥一般高興的神色:「七海先生,你真的來了!非常感謝!我今晚還沒有客人呢……」
像只香芋色的小鸚鵡。
七海在沙發上坐下來,心裡有稍許的後悔。
指名費太高了。這很不劃算。
待會這個女孩肯定還會要求自己的買酒,這又是一筆開銷。明明她根本不能喝酒,昨天還因此惹得組長不高興。
「我還以為七海先生不會再來了呢。」女孩坐下來,模樣頗有些惴惴不安。她手生地幫七海倒免費的飲料,然後笨拙地點燃放在桌子邊的氛圍熏香。
「我是來給你這個的。」七海說著,從公文包裡取出一個文件夾,遞給她。
今泉藍愣了下,接過來一看,發現那是一打裝訂好的紙,封面上寫著一行字「現階段就職方向參考」,下面白底黑字密密麻麻,都是關於職業推薦的信息。
財務類工作,需要付出額外的時間和金錢進行培訓。如果經濟狀況支持,可以考慮。
體力累勞作,不穩定,而且長遠考慮不合適。如果沒有別的選擇,可以從事該類型的工作。附近的「金河市場」長期提供人才情報,可以去那裡尋覓工作的機會。
家政類工作,比較適合藍這種類型的女孩,前提是她擅長家政。目前東京有大量的獨居男性和老人,都需要該類型的服務。
今泉藍看得嘆為觀止。
沒想到這位七海先生,是個徹頭徹尾的正經人。千辛萬苦來到夜總會,不和女孩子喝酒說笑,反而給女孩子提供就職建議。
藍看著推薦表,高興地說:「這個很有用處!不過,我可能只能從事體力勞動吧……我的力氣還挺大的!」——因為咒力的緣故,所以體力現在很充沛了。
「是嗎?」七海疑惑地看著她瘦削的身體和細胳膊細腿:「你的雙親呢?能為你提供工作的便利嗎?」
「啊……十年前就已經不在了。」藍的神色有點惆悵。
七海倒推了一下時間。這個女孩八成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才沒怎麼接受教育吧。
「謝謝你,七海先生。很久沒有人對我這麼好了!」藍小小地笑著。她的作態始終帶著點謹小慎微,這是她從前在禪院家長大所刻入骨中的習慣。「七海先生的今天過的怎麼樣呢?」
「不怎麼樣。普通地工作而已。」
「七海先生是做什麼工作的?」
「金融類的。」
「好厲害!不過,七海先生今天沒和同事一起來呢。」
「我不喜歡他們。」
「誒,為什麼?」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喜歡同事的,就像沒有人喜歡勞動。勞動就是狗屎。」
不知不覺間,兩人聊了起來。七海原本不打算多說什麼,但是提到加班的行為,他的話難免變多了。
而天使艾米麗小姐,不太擅長聊天,只會笨拙地誇獎。但看得出來,她對職場很感興趣,就像鄉下的女孩子第一次聽說東京繁華的模樣。
將對職場的不滿都說出來後,七海忽然明白為什麼有人願意來這個地方了。
無論怎麼指責上司,都不會有人反駁你,說「成年人就該忍著這些事」,反而會像寵溺孩子一樣不停地贊同你,說「沒錯、這就是上司的錯」,這確實是一種舒服的體驗。
看來,所謂的夜總會,就是把成年人短暫地變成孩子的地方。
……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七海都光顧了這家店。
月底的時候,七海在末班電車開走前走出店鋪的大門。夜總會的迎客女郎熱情地對他送別。在她眼裡,七海已經是熟客了。
「七海先生,您要是喜歡艾米麗的話,就加點錢把她帶出去唄?我們這裡不禁止這種事哦。」迎客的女郎言辭曖昧地暗示他:「十萬日元就可以了。」
七海皺眉。
他又不想做那種事。
而且……
他打開手機,看了看存款余額。
等等,本月的工資,為什麼全部花完了?
第53章 053
辛辛苦苦工作了一個月,工資都去了哪裡?
七海低下頭,認真地思索。
錢好像都花在了那家夜總會裡。指名費加上買酒的費用,把他的薪水消耗得干干淨淨。明明花出去的時候沒有任何感覺,但是一筆筆錢加起來,就是個可怕的數字了。
看來,他不能再去那種地方了。
能有個傾訴職場煩惱、堂而皇之嫌棄加班麻煩的地方固然好,但積蓄也很重要,那是普通上班族男性的立身之本。
這時,七海的手機屏幕上忽然彈出一條推送消息:太沉迷俱樂部裡的女孩子,該怎麼辦?
他愣了下,隨即在心底嘲笑這個提問者的毫無自控能力。
他拇指一劃,進入了這條消息界面。推主自稱是個普通的三十代上班族,月薪馬馬虎虎,資歷也沒排到升職,至今未婚。今年年初,他在夜總會裡結識了嫵媚體貼的A子小姐,之後就沉迷於她,一發不可收拾。
「她性格溫柔,善解人意,贊同我的一切。本人在生活和職場中被頻繁打擊的人格,在她這裡得到了補救。」
「可是、長期光顧夜總會,卻讓我的錢財難以為繼。酒水費和指名費實在太高了,我又不想讓A子露出為難受傷的表情。」
「A子說過,我和別的客人是不同的。她是因為沒錢、雙親欠下賭債,才不得不從事風俗行業的。如果能攢夠錢的話,就能離風俗籍,和我結婚。」
「因為這個緣故,我在一個月前開始借高利貸。雖然才短短一個月,就利滾利到了相當可怕的地步。我現在不敢接電話,也不敢聯絡父母。」
「到底是從哪一步開始錯的呢?」
樓下有人回復道:「不能相信風俗女的話啊!都是騙人的!她不可能和你結婚的!」
推主回答道:「我也隱約知道這一點。但是,當她看著我的時候,我就沒辦法說出拒絕的話了。明明欠債很多,還是想要讓她歡笑。也許因為我真的喜歡她吧。」
七海建人看著這條推文,陷入了沉默。
如果他再繼續下去,也會走上同樣的道路吧。不過,不同的是,他是清醒的,而且具有自控能力。他知道,天使艾米麗小姐的一切說辭都是虛假的。
那麼,從今天開始,就和那個地方切斷聯絡吧。
是時候恢復正常的生活規則了。
規則是不可打破的。
……
然而,次日的傍晚,七海建人又面色難看地站在了夜總會門口。
組長拍著七海的肩膀,笑哈哈地說:「哎呀,好久沒來光顧這家店了,今晚也是我請客,放心玩吧!七海,你也很久沒來了吧?」
七海臉色發沉地說了聲「是」。
可惡,為什麼組長會突發奇想,又邀請組員來這家夜總會?
明明他都下定決心,不會再來這裡了!
幾個同事嘻嘻哈哈地走近了夜總會的玻璃大門。七海面無表情地走在最後,想把自己藏進人堆裡。但是,眼尖的迎客女郎還是立刻認出了他的面容,高興地說:「七海先生,今天來的好早啊!艾米麗還沒准備完畢呢,上一位客人要過十分鐘才結束哦。」
話音一落,所有同事都露出了吃驚的面容,繼而曖昧地輕噓了起來。
「原來七海和這裡的女人很熟啊。」
「看不出來,表面很正經的七海原來也會玩啊。怪不得都不加班呢,原來是有場子。」
「七海前輩,下次給我們推薦幾個業務好的女人唄?」
七海:……
根本不是那回事!!
組長哈哈大笑起來:「既然七海有自己熟悉的女人的話,那你就自己去玩吧,我結賬。不要點太多酒哦,我可承擔不起。」
七海側過頭,沉聲說:「我可沒有那些奇怪的消費欲。」
不過,能和吵吵鬧鬧的同事分開也好。他們除了打牌喝酒、高聲喧嘩之外,什麼都不會。與其如此,還不如和艾米麗小姐單獨坐一會兒。
七海獨自走開。
很快,他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人影。不過,遺憾的是,她現在正在招待別的客人。
角落裡的沙發座上,一個瘦巴巴、像是猴子一樣的男人,正滿面不快地坐著。他打扮得像是暴發戶,手上的金表閃閃發光,一雙眼睛正在今泉藍身上徘徊。
今泉藍今天穿著一條銀色的吊帶裙。不知道為何,她在裙子裡還穿了一件白色的長袖襯衫,這使得原本性感的服裝,立刻變得不倫不類起來。好在她的臉很漂亮,秀氣又文靜,能撐得住這種古怪的搭配。
她正在倒酒。一邊倒酒,一邊出神,酒液都滿出來了,還沒察覺到。
「喂喂!你怎麼又在發呆?這麼笨手笨腳的,給人添堵是嗎?」客人不高興地拍了拍桌子。
「啊……抱歉!」藍立刻停手,有些笨拙地道歉。
「真不知道你在這家店裡是做什麼的。除了臉好看之外,一無是處!也不會聊天,也不會討好客人,連倒個酒都笨手笨腳!」客人滿腹牢騷。說著說著,他的眼光不懷好意地瞥到藍的大腿上:「要不然,你就用其他方式補償一下我吧?」
「誒?」藍愣了下。
「你們店裡不是有『e』的額外消費嗎?可以摸大腿的那種。免費服務我咯?」客人壞笑起來。
藍的表情一僵。
就在這時,有個高大的人影擋在了藍的面前。一道沉穩冷酷的嗓音傳來:「你的時間結束了,該我了。」
是七海。
他將公文包放在桌上,脫掉西裝外套掛在沙發上,儼然一副准備接受服務的架勢。
暴發戶客人愣了愣,看了眼表,發現確實到點了。但要他就這麼離開,他實在有些不甘心,好像自己的女人被搶了一樣。
他打量一眼七海,輕蔑道:「我還沒結束呢,你到邊上去等著吧。」
七海皺眉,聲音低了些:「超時可不是好事。你最好現在就起來。」
「你!」暴發戶客人惱火地站起來,指著七海的鼻子說:「你這種窮上班族,能有幾個錢?這些風俗女背地裡可討厭服務你們這種人了!又窮酸,又麻煩!」
一旁的藍愣了下,連忙擺手解釋:「沒、沒那種事!七海先生人很好!」
七海的眉頭皺得更緊,面色也沉郁了幾分。面前這個不遵守時間規律的男人讓他非常不快。於是,他解開襯衫袖口的扣子,撩起衣袖,露出肌肉結實的手臂,冷冷地說道:「我勸你最好快點走。」
他的手臂肌肉量,與他的上班族身份相當不符。那瘦猴一般的暴發戶客人愣了愣,面色一變,立刻灰溜溜站起來穿外套。一邊穿,還一邊小聲抱怨:「下次再不來了,感覺像是被騙錢了……」
等到客人走後,七海便重新齊整地扣好扣子,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藍急匆匆地把桌子收拾好,嘴上則感謝他:「七海先生,謝謝你。對了,我絕對沒有抱怨過您的想法。畢竟我的客人很少,能容忍我的人就更少了……」
確實如此。因為沉睡了十年的緣故,她對很多東西都不了解。現在的手機是怎麼用的,Line是什麼,流行的女明星是誰,哪裡有好吃的外國菜……她全部一無所知。
在客人的眼中,她就像是一個從邊遠縣來東京的、土土的鄉下妹。
七海看著她,詢問道:「你為什麼還在這裡工作?我推薦給你的職業,你有嘗試過嗎?」說完,他看向她,瞧見她戴著的濃密假睫毛。
她不化妝應該會更好看。七海忽然這麼想。
「啊……這個嘛……」藍有些心虛。
她待在這家店裡,當然是因為這裡能收獲很多「愛意的力量」,而且賺錢確實很快。可惜的是,她一直沒調查到無慘的蹤跡。也不知道他跑到哪裡去了,是死是活。
但這種話也沒法和七海說。
「我的身體裡有個惡魔,它需要吸收別人對我的愛意,所以這種曖昧的場合很適合我呀」——這種話說出來也沒人會信的吧。
「算了。沒必要回答我。」見她猶豫,七海便干脆這麼說。
想也知道,肯定是因為風俗店賺錢容易來錢快。女孩子進入這樣的地方,想要再倒退回辛苦貧寒打工的日子,那就很苦難了。
東京正是這樣一個地方。物欲橫流,很難逃脫。
藍聽到他不追問,松了口氣。
就在這時,店長朝二人的沙發座走了過來。
「艾米麗,剛才走的那位客人——田中先生,約了你周末出去約會哦。」店長笑眯眯地對藍說。「六萬日元的不過夜套餐,說是去銀座吃吃飯什麼的,准備一下哦,不要忘記了。」
「誒?」藍愣了一下:「怎麼會……」這還是她第一次接到這樣的指名。
田中先生,就是之前那個像猴子一樣的暴發戶。
明明先前那個客人對她如此不滿意,為什麼還要特地約她出去?是因為被七海先生挑起了競爭心嗎?
坐在一旁的七海臉色微沉:「那家伙沒安好心吧。」
在公共場合就提出要「摸大腿」,如果去私人場所,那必然是要做更過分的事了。
艾米麗小姐又呆頭呆腦的,絕對應付不過來。
店長面露難色:「可是,這種指名也沒法拒絕呀……」總不能攔著店裡賺錢吧。只是陪有錢的傻男人吃吃飯而已,又不吃虧。
七海想了想,說:「那你告訴他,艾米麗小姐已經有約了。我也指名了她周末約會。哦對了,我想要十萬日元的套餐,所以我的優先級別應該在他之上吧?」
第54章 054
星期六的早晨九點,七海建人如工作日一般穿著西裝出門。
他住在一間普通的大廈公寓裡,一推門,就撞到隔壁的老婦人在打理門前的多肉植物。她瞧見七海出門,很詫異的樣子:「周末加班嗎?真難得啊!」
七海心說不是,但他也懶得解釋,就點了頭。
他一點也不希望別人知道他是和風俗女去約會了。
老婦人見他點頭,便露出憂心忡忡的表情:「七海,你已經二十七歲了吧?還沒有考慮結婚的事情嗎?再晚就來不及了。這個年紀的男人,都該考慮要孩子了。」
七海的面色微沉:「承蒙關懷,暫時沒有這個打算。」
老婦人拿起澆水壺,笑眯眯地說:「你工作也不錯,長相也不錯,為什麼沒有女朋友?可別讓雙親太操心了。有機會的話,也來我舉辦的聯誼會吧。」
七海說了聲「會考慮的」,就快步穿過了走廊。
步入電梯時,他陷入了深思。
普通的社會男性,在他這個年紀都會考慮結婚生子,這是「平凡大人的人生」必要的一環。如果不那麼做的話,就會成為社會的異類。
但咒術師不會如此。獨身的咒術師很常見,大家都很忙,沒空談情說愛。就算確定了關系,也有可能馬上就生離死別。
……等等,他為什麼會想到「咒術師」這個遙遠的概念?他應該早就拋下這個身份了才對。
電梯到了一層,門開了。七海踏出電梯,走向公寓大樓外。
四十分鐘後,他准時抵達了約定的地點。他是特意卡著時間來的,不早也不晚,但當他到時,他的約會對像——今泉藍早就提前來了。
喧囂熱鬧的街道上,巨大的電子屏幕播放著廣告,人群隨著紅綠燈的變更而穿流在十字路口。今泉藍坐在路邊的花壇上,瘦削的身影在初春的天氣裡顯得十分單薄。
她沒有穿店裡的性感衣物,也沒有特地卷頭發和化妝,而是穿了一條普通的長裙,披散著長長的黑發。這樣一看,她是個長相乖巧、十分內斂的女孩,一點攻擊性都沒有,是很容易被欺負的類型。
「七海先生!」看到七海,她便站起來,像小鳥一樣奔向他。
「請多指教。」七海公事公辦地和她打招呼,看起來像是在招待客戶。
她有些拘謹地把手藏在背後,詢問道:「我們去哪裡呢?」
「商店。」七海板著臉,按照自己事先在網上查詢的攻略來:「先去購物,然後吃飯,看電影。」
據說和女人約會就是這個流程。當然,在商店裡時,要做好大出血的准備。首飾和箱包,是部分女人最喜歡買的東西(七海認為這有可能是偏見)。
兩個人往商場走去。她和他保持著一臂之隔,兩人的距離不遠不近,這使得他們的關系看起來有些奇怪。
「七海先生,我可以挽你的手嗎?」藍壯著膽子問。這個是服務的內容之一。
七海沉默思考片刻,將手臂抬起一寸,示意她可以挽上來。
藍露出了開心的笑臉,用雙手挽住了他的手臂。
七海只覺得一具軟軟的身體依偎了上來,這是他之前沒有體會過的感覺。
怎麼說呢……
暖洋洋的,但不會過燙。冬天依偎在一起的話,應該會很舒服吧。像電線上蹭成一窩的麻雀。
兩人步入了商場。因為事先調查過路線,七海很明確地帶藍前往了箱包和奢侈品的區域。他是成年人,不是什麼對現實抱有幻想的孩童,自然不會指望風俗女為他省錢。
大人就是這樣,精確地直奔利益而來,沒有閑暇思考別的事。
不過……
他身邊的女子,好像對那些珠寶和提包沒有任何興趣。店員都已經走到她身旁了,她卻擺手拒絕了。
「艾米麗小姐,你不買嗎?」七海狐疑地問。
「不買。」藍搖了搖頭。「我對這些東西沒什麼想法,也不認識品牌什麼的。」
「那艾米麗小姐想要什麼?」
「啊……什麼都不需要!」藍認真地回答。
「都已經到商場來了,還是買點東西吧。我付錢。」七海說。
「這樣啊……」藍露出為難的表情,片刻後,她說:「我想吃甘薯栗子味的勃朗峰蛋糕。我高中的時候吃過,但之後就再沒嘗到過了。」
七海皺眉。
聽起來是甜品,但不知道具體是什麼樣的食物。他不喜歡吃這種不健康的東西。
七海帶著藍在商場裡轉了轉,找到一家甜品店。這裡沒有她所說的那種「栗子甘薯味」的蛋糕,不過有酸奶味的,一份要價八百日元,七海買單。
兩人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她托著蛋糕,眼睛亮晶晶地坐下。玻璃窗外是人來人往的馬路,她秀氣的側顏倒映在玻璃上,像是水珠上的夢境。
「味道怎麼樣?」七海問。
「雖然和我高中時吃的那種蛋糕不一樣,但是也很好吃。」藍回答。
真是一個容易滿足的人。七海想。
應當是因為她才來東京不久,還不知道這裡的紙醉金迷吧。等到她覺醒消費欲的那天到來,他的薪水肯定沒辦法滿足她了。
等她吃完蛋糕,七海就按照時間表前往電影院,分毫不差。二人不像是在約會,反倒像是在出差。
踏進電影院時,藍顯得有些躊躇:「我沒怎麼來過這種地方呢。」
七海皺眉。
連電影院都沒怎麼來過?她以前是生活在完全閉塞的鄉村裡嗎?
「沒事的。只要坐下看電影就好了,什麼都不用管。」說完,他就去前台取了票。
電影是文藝題材的,講述的是某個家庭的羈絆。七海沒有仔細閱讀介紹,按照人氣購買了電影票。
網絡上的攻略說,和女人出去看電影,應該購買恐怖片影票,這樣就會增加親密接觸的機會。如果運氣好,可能還能上手摸到平時不能摸的地方,或者和女人接吻。
七海還記得,自己瀏覽的那個推主,其語氣是如何的惹人厭惡:「哈哈,我就靠這一招,在電影院裡親到個風俗女了哦!一般給點小錢,都是可以親的!她們就是這樣,只要錢,不在乎其他的東西。」
真是令人反胃的人。七海想。
如果艾米麗小姐繼續從事風俗工作,以後想必會遇到很多這種客人吧。他們花十萬日元帶她來看電影,然後想盡辦法在燈光暗下來後和她接吻,事後再偷拍她的照片,發去網絡上炫耀。
他和藍在影廳裡坐下來。因為是文藝片,這裡只有四個人,顯得十分空蕩。
雖然和身旁的女孩坐得很近,但七海卻完全沒有產生褻瀆她的想法,反而專心致志地看起了電影來。
其實他也有很久沒有看電影了。他不排斥電影,認為這是放松身心的事物。但是繁重的工作,讓他沒有耐心走入電影院。
這部電影的主題是「家人」,講述一對老夫婦與兩代子孫間的故事。雖然孩子離家成婚了,但是老夫婦還是堅持給孩子寫信,最終孩子舍棄了大都市的繁華,選擇回到鄉野,擁抱親情。
電影拍得很煽情,但是七海卻覺得這個主題離他很遙遠。家庭也好,夫妻也好,對他而言都是陌生的詞彙。
雖然假裝為普通的大人,但七海知道,自己是人群中格格不入的那個。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了淺淺的抽泣聲。他側頭一看,發現是藍悄悄地抹眼淚。
「艾米麗小姐,你怎麼了?」七海疑惑,從口袋裡取出紙巾遞給她。
「我只是覺得,這樣的母親和父親真是溫柔。」她垂著眉頭,努力擠出笑容,但這笑意卻滿是苦澀:「好羨慕。」
七海忽然想起來,她的雙親已經不在了。
糟了,選錯電影了。這讓她觸景傷情了吧。
……
兩人走出電影院時,天已經是傍晚了。她擦干了眼淚,重展笑顏。
七海看了看表,說:「今天的約會結束了。你現在去電車站的話,可以搭乘七點的電車。晚餐的費用,我會報銷。」
聞言,藍露出驚訝的眼神:「現在就結束了嗎?」
「約會就是這樣的吧。」七海理了理西裝的領口。
「可是,七海先生指名的不是十萬日元的套餐嗎?」藍眨了眨眼,揚起自己的提包,把裡面放著的睡衣展示給七海看:「這是過夜的套餐呀。七海先生不要嗎?」
聞言,七海愣住,如經歷重大衝擊。
原來,十萬日元的套餐……是可以過夜的嗎?
所謂的過夜,就是——
……
七海重整表情,嚴肅地說:「我沒有那種想法。艾米麗小姐不需要和我過夜。」
藍吃驚:「可是,我現在沒法回去呀。店裡的住宿是要收費的,我沒有提前預定……這樣的話,只能去住旅店了。」
七海沉默。
這樣一來,反倒顯得把艾米麗小姐趕走的他實在太過無情。
十分鐘後,七海推開了自家的公寓門,對身邊探頭探腦的今泉藍說:「請進。」:,,.
第55章 055
七海建人的家整潔而干淨。
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和雜物,一切都處於規則的範圍內。原木色的家具,擺在毫不意外的位置。牆上的日歷和時間表,充分彰顯房間主人的自律。
因為整潔的緣故,公寓顯得很大。靠牆的書櫃上,放著許多外文書籍,沒有任何積灰,看得出來,主人時常在這裡閱讀。
「七海先生的家好漂亮。」藍站在玄關口,一邊脫鞋一邊感嘆。
她穿的是店長借給她的高跟鞋,她將這雙鞋仔仔細細地依照七海的風格,擺放在七海的皮鞋旁邊。兩雙鞋的大小差很多。
「漂亮?我不覺得。我家很無趣。」七海脫下外套,將它掛在衣帽架上。
「一點都不無趣呢,這就是我想像中『大人』應該有的家。」藍露出期待的姿態。「能夠憑借一己之力好好生活的成年人,就該有這樣的房子才對。」
七海建人沉默。
原來,像個螺絲釘一般的成年人,也可以得到他人的艷羨。明明他是故意偽裝成這種平凡不入流的模樣的。
天已經晚了,七海從櫃子裡取出備用的毛巾和洗漱用品,遞給了藍:「請用這些吧。浴室裡的東西,也請隨便使用。」
她很高興地進浴室裡去了。
七海坐在沙發上,隨手拿起晚報查看今日的新聞。但他聽著耳旁的沐浴聲,心思卻忍不住飛走了。
艾米麗小姐今晚會在他這裡過夜,但這不代表他就要對艾米麗小姐做狎昵的事。這是他的底線。要不然,他和那些網絡上得意炫耀的混蛋也沒有區別了。
當藍走出浴室時,七海冷靜地說:「今晚艾米麗小姐睡臥室,我睡沙發。」
「咦?不一起睡嗎?」藍歪著頭疑惑地問。
根據剛剛更新的情報,七海先生的「愛意的力量」正在急速上升。如果能和他過夜的話,那她收獲會很大。
但七海卻刻板地搖了搖頭,說:「我睡沙發。」接著,他像是逃避現實一般,快步走向了浴室。
七海在浴室待了很久。衝澡、刮胡須,然後盯著鏡子發呆。鏡中的他眼神有些空無,這應該是被工作折磨的。最近輪廓也變瘦了,看來組長真的很煩人。
他估算著外邊的女孩應該已經睡了,這才推開了浴室門。可門一開,他就發現他想錯了——穿著白色吊帶睡裙的女孩,像只剛出巢的小鳥一般守在浴室門口。見他出來,藍立刻牽住他的手,往臥室走。
「七海先生,別睡沙發呀。晚上很冷的哦。」
雖然是關切的話,可七海卻暗自覺得不對勁。
艾米麗小姐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頂著那張柔弱干淨、清純得隨時會被人欺負的臉,竟然說這種邀請的話?
「艾米麗小姐,我不會碰你的。」七海在臥室門口站住,定定地說。
「呀?」藍回頭望他,繼而軟軟地笑了起來:「不碰我也沒事呀。一起睡在床上吧?那裡更軟一點。我相信七海先生!」
七海沉默了。
這一刻,他懷疑剛才是自己想多了。艾米麗小姐從未邀請他,她真的只是單純地覺得床更軟、睡起來更舒服而已。
算了。既然這樣的話,就按照她的要求來吧。
七海的床是雙人床。長久以來,他只睡右邊一側。今晚,難得地兩個枕頭都被使用了。他們二人一左一右地躺下,共用一床被子。
台燈散發出昏黃的光。七海像是木乃伊一樣僵硬地躺著。稍一側目,他就會看到女孩烏黑柔軟的長發,發尾還沾著未干的水氣。
被褥還沒暖和起來,但艾米麗小姐的那一側,卻有源源不斷的溫暖傳遞過來。
「會不會不習慣?艾米麗小姐
認床嗎?」七海盯著天花板,詢問。
「這張床很舒服呀。」藍將腦袋貼近了枕頭:「我好久沒在這麼安心的地方睡過覺了。這裡好有『家』的感覺。」
七海覺得她的說辭很奇怪:「那艾米麗小姐以前住在什麼樣的地方?」
藍閉上眼睛,慢慢回憶:「小時候住在很破的和式房屋裡,榻榻米很破,被子也很薄。高中的時候住在寄宿女校。現在是住在店裡提供的一日旅店裡,和其他女孩子一起住。」
七海了然。
難怪藍會這麼說。她的人生,看起來相當顛沛,像每一個因為貧窮而從老家跑來東京打工的女孩。或者說,她就是那種可憐的、剛踏入社會不久的女孩縮影。
「我要關燈了。」七海說著,伸手擰熄了台燈。
臥室裡昏暗下來,只剩下二人的呼吸聲。七海如他所說,並沒有伸手觸碰藍,而是翻身閉上了眼睛。
被子很軟,窗外有晚歸的自行車輪聲。隔壁鄰居的陽台打開,有人出來抽煙,之後又回到了客廳裡去。夜深人靜時,生活的瑣碎點滴都被放大。
七海漸漸地沉入夢鄉。一周以來的工作疲憊,全都慢慢消退了,就好像身側的女孩有什麼奇妙的魔法一般。
半夢半醒間,他夢到了一些往事。
少年時,身為咒術師的他有過許多伙伴。後來他們一一死去。於是,他拒絕繼續當咒術師,寧可逃避入「社會大人」這個身份裡,並麻木地扮演一個普通的成年人。
刮胡須、穿西裝、坐電車、買一樣的早點、進入公司、工作、被上司訓斥、和同事發生衝突、下班、坐電車、吃一樣的晚餐、回家、睡覺……
他的生活極其規律。料想之後的他,也會遵循成年人的每一個步伐,娶妻,生子,繼續工作,然後撫養又一個成年人。
「七海,你已經二十七歲了吧?還沒有考慮結婚的事情嗎?再晚就來不及了。這個年紀的男人,都該考慮要孩子了。」
隔壁鄰居的嗓音,似乎又回響在七海的耳畔。
算了,這種事,下次再說……
……
七海醒來時,是次日的清晨。
窗簾是深色的,遮光效果很好。若非那縫隙間漏入的一線白色,還有精准的時間感知,他會以為現在還是晚上。
被窩很暖和,懷裡更暖和。有什麼柔軟的東西,貼在胸膛上。七海愣了愣,低下頭,發現今泉藍正埋首縮在他懷裡,睡得正香。
明明昨晚入睡前,是二人背靠背的姿勢。可今早醒來時,卻變成抱在了一起。這對七海來說是件很不可思議的事,因為他知道自己一向睡姿安穩。
他嘗試著抬起手臂,她烏黑的發絲纏在上邊,這讓七海覺得有些……新鮮。
這樣的早晨好像還不賴。
他把她放回枕頭上,安靜地下床去洗漱,穿襯衫,准備早餐。因為多了一個人,他就多煎了一份吐司雞蛋。一切都准備好時,今泉藍剛好起床,她困倦地打著呵欠,赤腳搖搖晃晃從臥室裡走出來。
「艾米麗小姐,早上很冷,請穿鞋。」系著圍裙的七海轉身對她說。
恍惚間,他覺得自己像是個嚴格的父親。
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趕緊穿上了拖鞋。
沒一會兒,兩人在餐桌邊坐下了。雖然是休息日,但七海還是穿著襯衫,卷起的袖口下露出肌肉結實的手臂。——他似乎只有這種風格的衣服。
「我一會兒就回店裡去了哦。」藍咬著吐司,表情很高興:「七海先生做早餐的手藝真好啊!這個吐司,比我高中時在衝繩吃過的要好吃。」
「衝繩……修學旅行吧。」七海擅自推測。
他高中時也去過衝繩,為了支援在那裡完成
任務的前輩五條悟。但那已經是很遙遠的回憶了。
這是一個令七海愉快的早晨。雖然家裡多了一個人跑來跑去的腳步聲,但他卻覺得這裡更像是一個廣義上的普通成年人的家了。
因此,當藍穿好鞋,要踏出他家門時,他忽然生出了一種莫名的惋惜。
下次再讓艾米麗小姐到家裡來的話,就又要花費十萬日元了吧?可自己的薪水,並不支持這樣的消費。
七海低頭思考。
就在這時,他的腦海裡有了一個不太可靠的念頭。對於向來自律、冷靜的他來說,這個念頭實在是有些衝動。但是,也許是咒術師的血脈在作祟,他覺得自己偶爾也該衝動一次。
「艾米麗小姐,我有個不情之請。」七海詢問。
「怎麼了?」藍好奇地問。
「艾米麗小姐可以和我結婚嗎?」七海一板一眼地說話,語氣沒有任何的猶豫和害羞,仿佛在向上司彙報工作。
「咦?!」藍小嚇了一跳:「怎麼突然這樣……」
「不是真的結婚,只是以『妻子』的身份和我生活在一起。艾米麗小姐想要離開的話,隨時都可以。您說過吧,您也很喜歡『家』的感覺。」七海聲音平靜:「我會支付生活的費用,提供居住地點和食物。如果產生了家務勞動的報酬,我也會一並支付。」
雖然七海的聲音很冷靜,但他內心已經猜到了面前女孩的回答。
百分百是拒絕吧。風俗女怎麼可能真的脫籍,和一個普通的打工族結婚。
她們需要的是紙醉金迷、日入十萬日元的生活,需要有錢的大老板不停地開香檳,給她們買首飾與奢侈品去包裝自己。
然而,面前的女孩卻羞澀地抬起了頭,很不好意思地詢問道:「可以嗎?我真的能做七海先生的妻子嗎?如果不嫌棄的話,那真是太好了。」
第56章 056
「艾米麗,你考慮好了嗎?」
俱樂部裡,好幾個女人簇擁著藍,以不可思議的語氣追問著。
「你真的打算不干了,去和那個普通的、看起來就沒錢的上班族結婚嗎?」
「那個男人也不是什麼大富豪的樣子,嫁給他會很辛苦的!」
「可別被男人的甜言蜜語騙了。在這裡工作明明能賺更多的錢……」
這群穿得花枝招展的女公關們,你一句我一句,各種好言相勸,生怕面前剛入行不久的今泉藍,就這樣被男人騙走了。
做女公關,最忌諱的就是對客人動感情了。少賺了許多錢不說,最後可能被騙得干干淨淨。那種會來夜店裡找女人的家伙,怎麼可能是值得托付的好男人呢?
但是,藍卻很堅定地說:「我已經想好了,我要和七海先生結婚。」
眾人更覺得不可思議了。
那位七海先生確實是藍的常客沒錯。但是,他除卻長得高大了一點、像混血兒一點之外,並沒有什麼長處,也不會逗女人開心,也不富有,連開瓶酒都摳摳搜搜的。真不知道她喜歡他哪一點呢。
但是,藍卻沒有把她們的話放在心上,開開心心地辦理了離籍手續,帶著在這裡掙的錢,踏出了店。
現在是傍晚的六點,街道已經黑了下來,路燈照耀下的繁華馬路上,汽車川流不息。身穿西裝的七海建人,正在一個路燈下等她。
「七海先生,我離籍了!」她提著一個小小的挎包,高興地朝他跑來。
「艾米麗小姐的行李呢?」七海狐疑地盯著她的小包。「以後都要住我家的吧,東西可以全部拿過來。」
「就只有這些哦。」藍不好意思地說。「我平常穿的衣服,都是店裡的。」
原來如此。
七海打量她的穿著。沒有了性感華麗的禮服,也不再有厚重的妝容,她穿著常見休閑的長裙,露出一張單純秀氣的臉,像極了剛剛開放的白色鳶尾花。
果然,她還是更適合這種簡單干淨的穿著。「妻子」這個身份,與她契合度更高。七海想。
七海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從口袋裡取出一個小小的匣子,遞給她:「艾米麗小姐,這個是送給你的。」
她好奇地接過,打開一看。一枚鑽戒,躺在深紅色的絲絨墊上。鑽石不大,小小的一顆,綻放著璀璨的光芒。
她嚇了一跳,小聲說:「鑽……鑽石?這是給我的?我能收嗎?這很貴吧!」
「如果是夫妻的話,就需要這個。」七海將戒指取出來,示意她伸出手。「我幫你戴吧。」
藍盯著這只戒指,心跳亂了節拍,覺得緊張透頂。雖然她知道,七海先生並不是真的要和她結婚,但這種時候還是會胡思亂想。
七海低著頭,表情平靜,將這只戒指套到了她的無名指上。指身寸寸下滑,終於與她的手指根部嚴絲合縫地嵌在一起。
藍舉起手,將戒指對著路燈光看了看,喃喃道:「好漂亮……」
七海撫摸了下自己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說:「我也買了。這樣一來,即使不辦手續,我們也有身為夫婦的有力證明了。」
藍很高興:「這真是太好了。」說完,她挽住七海的手,興高采烈道:「七海先生,我們回家了。」
七海點頭,往家的方向走去。
現在,他有一種微妙的感覺:他的家,好像變成了什麼與過去不同的地方,到處都是全新的,等著他體驗。
在回家的電車上時,藍坐在座椅上,興奮地左右轉動著婚戒,像小孩子看到新鮮的玩具。而七海建人,則拿起了手機,想要處理工作消息。
屏幕一亮起,Twitter的推送就
又來了,還是上回那個被A子小姐騙光了錢的倒霉蛋在發推抱怨:「啊啊啊,風俗女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沒一個會說真話,全部都是騙子!」
底下也有許多持贊同意見的人:「沒錯,風俗女都是滿嘴『我愛你』『想和你結婚』,但實際上只是要掏空你的錢包而已。」
這樣的評論,換做往常,七海只會暗暗在心底譏諷他們的失敗。但在今日,鬼使神差的,他回復了評論:「倒也不是如此。我和風俗女結婚了,今天她剛剛脫籍。」
附帶一張圖片,圖片上是他戴著戒指的手。不遠處,還有今泉藍同樣戴著婚戒的手。
雖然只是一雙手而已,但是這纖細的指形和細膩的皮膚,足以證明其女性的身份,也能佐證七海所說之話的真實性。
很快,七海就收到了他人的回復。遺憾的是,都是些攻擊之言。
「你就活在自我臆想中吧!你的照片是在網上偷的吧?根本沒有女人想和你結婚!」
「你肯定是個剛被風俗女偏光了錢的,還在幻想那些漂亮的猛獸會愛上你呢!」
七海不覺得生氣,反而覺得好笑。
半個小時後,七海和藍回到了公寓。因為多了一個常住人的緣故,七海到公寓管理人處,登記藍的信息。
「說一下新增居民的姓名,還有和居住戶的關系是什麼?」小小的辦理窗口後,四十歲的管理人心不在焉地往登記表格上寫字。
七海簡單地說:「七海艾米麗,和我是夫婦關系。」
管理人愣了下,推著眼鏡抬頭一看,立馬發出驚呼:「了不得啊,七海先生,一聲不吭地就娶了個漂亮老婆。還是說你很早就結婚了,只是沒把老婆帶到東京來?」
「是最近才結婚的。」七海說。
「我明白了,繳納管理費後,信箱上的新名牌也會制作的。」管理人笑起來。「哎呀,我還說呢,七海先生一直獨身,太奇怪了。」
藍聽著管理人和七海一問一答,心底有些不安。
其實她不叫艾米麗,那只是在店裡工作的源氏名而已。不過,七海先生好像不介意的樣子。要不然,她就繼續以這個名字生活吧?
懷著不安的心思,她隨著七海坐電梯,進入了他的家。
前次來時,藍是以客人的身份來的;而這一次,她和這個家的關系就親近了幾分,感覺也自在一些。
「七海先生,以後請多指教。」
……
這一晚,和上次的情形差不多。一樣的二人同床,背對背入睡,一樣地變成正對相擁地醒來。不過,這個早晨的七海,感覺安心許多,他甚至伸手摸了摸藍的頭頂。
很柔軟的感覺。
今天是星期一,七海要去公司工作。他依照往日的習慣起床做早餐。煮面煮到一半,今泉藍不好意思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明明我才是妻子,可早餐卻是七海做的……」
七海側頭看一眼剛從床上爬起來的她,平靜地說:「不要緊。我習慣了。」
三十分鐘後,七海建人出門去工作。藍送他到玄關口,還貼心地想為他整理領帶。可惜她實在不會對付這種東西,反而把他的領帶折騰得一團糟。
「在家等我回來就可以了。要用錢的話,就用抽屜裡的。」七海對藍這樣說。
「早點回來哦!」藍握緊了手,無名指上的婚戒閃閃發亮。
……
搭乘一樣的電車,買了三明治作為中餐,又踏入了辦公室。明明是和往日一模一樣的情形,但七海今天的心情卻不錯。
「七海,早啊。」同事和他打招呼。下一刻,眼尖的同事就發現了他無名指上的戒指,登時大呼小叫起來:「七海,你那戒指是怎麼回事?」
「我結婚了。」七海雲淡風輕地回答。
「什麼?!這麼重要的事,怎麼不和我們說?!」同事們很震撼。「訂婚儀式呢?婚禮邀請呢?婚紗照呢?老婆的照片呢?」
「沒必要吧。反正我已經結婚了。」七海面不改色地坐下來,直接進入了工作模式,留下同事們沉浸在震撼中。
雖然依舊是一張冷臉,但七海今天的心情是真的很好。
這樣的好心情,持續到下午三點為止。
「七海,有位客人找你,在休息室。」
在組長這樣的通知後,七海便起身往休息室走去。他猜測見到的是合作伙伴的老板,然而,當他推開門,看到的卻是個身量修長、白色短發、蒙著眼罩的男人。
這個打扮古怪的男人,有一張極其漂亮的臉,還有像模特一般的氣場,讓所有看到他的人都不敢小覷。他看到七海來了,便輕飄飄地打聲招呼:「七海,好久不見。」
「……五條前輩。」七海的面色沉了下去。「有什麼事嗎?」
「當然是來找你商量回來工作的事啦。」五條悟慢悠悠地說:「現在咒高的人手很不足,你願意回來嗎?」
「不願意。我上次的回答很明確了吧,我只是個普通人,不想從事這種危險的工作。」七海回答得干脆。一邊說,他還一邊豎起手,亮出了無名指上的戒指:「而且,我最近結婚了。為了太太著想,我也不會舍棄平靜的生活,去當什麼咒術師。」
五條悟看到這個婚戒,露出驚奇的表情:「呀,七海結婚了嗎?我完全不知道呢!」
「在尋常社會,我們這個年紀的男人,就是應該結婚了。」七海說。
「給我看看太太的照片唄?我很好奇呢。」五條悟笑說。
「我拒絕。」七海直白地說。「沒有那個必要。我不想把太太扯進咒術的事情裡來。」
第57章 057
夕陽西下,七海建人准時下班,踏入回家的電車。
電車上人頭湧動,全是與他一般的普通上班族。大家掛著一樣疲憊的面容,如罐頭裡的沙丁魚一樣擠在電車裡,共享著平凡的人生。
七海沉默地盯著車窗玻璃倒影中的自己,耳邊還回蕩著前輩五條悟先前的話。
他曾經是咒術師,但在失去了太多同伴後,他主動舍棄了這個身份,寧願成為一個庸庸碌碌的平凡人,也不想再經歷生離死別。
離他從咒高畢業已經過去許多年了,他一直在證券公司工作,他幾乎已經忘記了自己還有那段灰暗的少年時光。但今天見到久違的五條悟,他那沉睡的記憶忽然又蘇醒了。
真是叫人不愉快。
這種不快,直到他回到自家門前,打開門的那一瞬,才有所好轉。
「老公,你回來啦。」
一開門,守在門口、穿著拖鞋和居家服飾的今泉藍,就攬著他的脖頸,給了他一個香噴噴的擁抱。她身上有沐浴液和一種說不出味道的花香,讓人很安心。
這一刻,七海忘記了見到五條悟的不快。他點頭,進了玄關脫鞋,說:「今天下班比平常晚,因為組長生氣了。」
藍接過他脫下來的外套,掛在衣帽架上,好像很熱衷於扮演一個合格的妻子。
剛才她那聲「老公」,也是讓七海沒想到的稱呼。他還沒想像過,自己會被女性冠以這種軟綿綿、通俗的名稱。
不過,感覺還不賴。
藍將外套掛好後,對著手指,露出一副心虛躲閃的樣子:「那個……親愛的……我……那個……」
七海解著領帶,狐疑地問:「怎麼了?」
「我……」藍瞥向料理台,表情尷尬:「我今天想試著做便當,但是我實在不懂這些器材,所以把廚房搞得一團亂。」
七海望向廚房。
流理台上擺放著開盒的雞肉和蔬菜,空氣炸鍋卻扣在地上。烤箱發出詭異的警報聲,雞蛋的蛋清則飛到了瓷磚處。
「雖然這樣問不禮貌,但是……艾米麗小姐是怎麼弄成這樣的?」七海很狐疑。
「哈哈……這個嘛……」藍的耳朵根發紅。她本來就不太擅長處理食材,今天一時興起,想要挑戰高難度的料理,結果就變成這樣了。
她根本沒有妻子的模樣,也不具備任何傳統的妻子的技能!
七海沉默,嘆氣,然後撩起袖口,走向流理台,安靜地開始收拾殘局。
他顯然習慣於家務,很快就把廚房恢復了原樣。
「艾米麗小姐,下次要注意及時關掉烤箱。要用炸鍋煎雞蛋的話,可以先墊一層錫紙。」七海收拾完一切,在水槽洗手。水滴流過他修長的指尖,很難想像,他的手竟然如此熟練於家務。
藍就像是犯了錯的孩子在聽老師的訓誡,止不住地點頭。一整個晚上,她都是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
夜晚入睡前,七海已經躺在了床上,進入閉目養神的狀態,藍卻沒有躺下,而是跪坐在他枕邊,拉了拉他的衣袖。
「我沒有生氣。」七海猜測她還在掛心廚房的事,便平靜地說。
「不是那件事……」藍小聲地說:「七海先生,我們是夫婦吧?」
「嗯。」七海不明白她為何這麼問。
藍猶豫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決心,小聲問:「我們……不做嗎?」
「什麼?」七海不解其意。
藍咬咬牙,把聲音放大了一點:「不做嗎?」
七海陡然睜眼。他皺眉看向身旁的女孩:她的臉很紅,姿態也顯得扭扭捏捏的,就像是一顆水蜜桃一樣,但這樣在燈光下愈顯得可愛了。
他沉默一會兒,在內心確認自己沒聽錯後,便詢問道:「艾米麗小姐是認真的嗎?」
藍點頭不迭。她需要力量呀,肯定是認真的。
七海嘆息一聲,用拇指揉著自己的眉心。說實話,他沒想過艾米麗小姐會主動提出這種要求,他還以為她很抗拒這種事。
藍見他久久不動,想了想,還是回到被子裡躺下了,還體貼地主動關了燈,說:「算了,我明白了,七海先生工作一天已經很累了,我不該提這種要求。這個年紀的男人,就是會在夜晚時感到不行……」
話音未落,七海就在一片漆黑裡按住了她。
「艾米麗小姐,我和普通的上班族還是有些不一樣的。」七海平淡的聲音從她的頭頂傳來。「普通的工作,並不會讓我感到疲憊。」
「咦?七海先生?」藍小小吃驚。她感受到七海有些粗糙的手指落在了她的肩上。婚戒的金屬圈,硌得她肌膚發冷。
「你今天不是叫我『やスギ』嗎?一會兒,你可以繼續使用這個稱呼。」
……
夜深之時,暮春的雨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來。窗簾外的夜色裡,傳來叮叮咚咚的雨聲。這樣的白噪音格外安眠,七海抱著藍,將下巴抵在她的發心上。
他閉著眼睛,但可以察覺到懷中的女孩還不安分地動來動去,於是他說:「早點睡吧。」
一邊說著,他一邊將手臂收緊了。
如他所想的一般,艾米麗小姐並非什麼貞潔之身的少女。但是,這並不重要。他所在乎的,只是這片刻的平凡寧靜而已。即使這是虛假的。
「親愛的,你每天都會去上班嗎?」藍忽然問。她低下頭,伸手轉動著自己無名指上的婚戒。
「嗯。工作就是這樣。」
「我一個人在家裡,有些孤單呢。」
「啊。那我會盡量早點下班的。」七海說。不過,他其實已經不能更早下班了。
藍惆悵地嘆了口氣,枕著窗外的雨聲入眠。
……
藍所說的「孤獨」問題,很快得到了解決。
次日,七海建人回家時,帶回了一個禮物。
一只綠色的鸚鵡,撲騰著翅膀在鳥籠裡跳來跳去,時不時發出輕快的鳴叫聲。
鳥籠很大,七海將它放在客廳的沙發邊,又把專程購買的鳥糧放進了食物槽裡。「有這個陪著你的話,應該不會那麼孤獨了吧。寵物店的老板說,它能學說話,只需要偶爾放放風就可以了。大多數時候,它會自己乖乖待在籠子裡。」
藍驚奇地睜大了眼睛:「這是送給我的嗎?」
「嗯。」七海點頭。「我也沒養過鳥。不過,我會仔細學習的。對待生命,還是需要敬重一些。」
很久之前,他在那家俱樂部裡認識艾米麗小姐時,就覺得她很像一只可憐巴巴的小鳥。所以在選擇寵物的時候,他立刻就注意到了鸚鵡。
她訓練鸚鵡的模樣,一定很有趣吧。
「它會說話嗎?」藍好奇地看著鸚鵡。
「老板說訓練過它。」七海皺眉。
這時,像是為了回應二人的疑惑,鸚鵡張開嘴,發出了搞笑的學舌之聲:「歡迎光臨!歡迎光臨!」——雖然熟練度很高,但模仿的聲音還是太勉強了,所以顯得很滑稽。
藍立刻笑了起來:「真可愛啊!不過,它不該被關在籠子裡。以後經常放它出來玩好啦。」
「剪羽的鳥飛不高,別帶到外面去。」七海這樣叮囑。
之後的幾天,藍便沉浸在訓練鸚鵡中。不過,訓練鸚鵡沒什麼進度,學了半天,鸚鵡還什麼都不會。
……
星期四的傍晚,七海建人如往常一般下班。在出電車站時,他遇到了不想見的人。
「喲,七海。」五條悟靠在電車站門口的路牌上,胳膊肘處還掛了甜品店的袋子。他晃著一個冰激凌,朝七海笑嘻嘻地打招呼。
「我說過,我不想回去當咒術師。」七海冷著臉說。
「我這次來,可不是勸你當咒術師來的哦。」五條悟聳肩:「我只是想來看看你新婚的妻子嘛。怎麼,不給以前的學長瞧瞧老婆的樣子嗎?」
「是在懷疑我結婚的真實性嗎?」七海摸著戒指。「我並沒有說謊。如果你不信的話,就來我家看看吧。」
「好耶!」五條悟笑嘻嘻地追上了他的腳步,一邊跟著他走,一邊熱熱鬧鬧地問:「你的妻子叫什麼?」
「艾米麗。」
「很可愛的名字呢。」
「請不要這樣評價別人的妻子。換做是不熟悉的人,他們可能會生氣。」
「七海和太太是怎麼認識的?」
七海沉默了。他不想說他和艾米麗小姐是在風俗店相識的。斟酌片刻後,他說:「是因為工作上的應酬而認識的。」
「她跟七海應該差不多年紀吧?」
「不。她大概二十歲。」
「『大概』?」五條悟露出了揶揄的眼神:「難道說,七海和自己的太太不熟悉嗎?」
七海的腳步一頓。他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件事。還好他已經到了家門口,於是他推開門,說,對悟說:「請進。」
「親愛的!」如七海所預料的一般,他的妻子和往日一樣撲了上來,給了他一個擁抱。緊接著,藍抬起頭,用亮晶晶的眼神看著他:「今天帶了什麼吃的回來呢?對了,我教會鸚鵡說話了哦,是……」
然後,藍就愣住了。
七海的身後,站著一位白色短發的高大男性。雖然用眼罩蒙去了部分的面孔,但他的臉無疑是完美的。
而且,這張臉,對藍來說相當熟悉。
此時此刻,七海身後的這位客人,也正以一種怔怔的神色看著她,身體僵硬得古怪。
時隔多年,五條悟在新婚的後輩家裡,見到了自己本該死去的初戀女友。而此刻,她的身份是後輩的新妻。
客廳裡的鸚鵡扇動翅膀,發出了滑稽的嗓音:「笨蛋,笨蛋!」:,,.
第58章 058
時隔多年,五條悟再次見到了藍。
面前的女孩,與他記憶中是一模一樣的長相,只是發絲稍長了一些。但那可憐的、蹙起的眉頭,烏黑又軟綿綿的眼睛,還有那文靜抿起的唇角,卻是分毫未曾改變的。
悟記得與藍初見的那一年,她就是這樣安靜地抿著嘴唇站在寺廟裡。法事的木魚身環繞在寒冷的初春,穿著黑色和服的她,仿佛一個小小的人偶。
他也記得,少年時與她所見的最後一面,是咒術高專的地下室。她緊閉雙目,毫無生機地躺在手術台上,渾身蒼白,沒有任何血色。
傑捂著傷口,神色灰敗地站在她身前,喃喃道:「我誰都沒能保護。」
雖已過去了十年,但悟站在手術台前那一刻的灰暗感,似乎還在昨日,清晰地刻入他骨髓的每一處。他甚至能回想起地下室的潮濕霉味,瓷磚上的水滴,手術台上沒擦拭趕緊的暗紅血跡,白熾燈閃爍時的劈啪輕響。
他怎麼也想不明白,藍為什麼死去了?她為什麼會被卷入其中?
那個夜晚,他在地下室的門口坐了許久,甚至違背未成年人保護法,想要試試酒精的滋味。但可惜的是,他的大腦相當排斥酒類飲料,他應該再也不會喝酒了。
更離奇的事,也在這個晚上發生。後半夜時,夜蛾正道將悟和傑喊走,而藍的屍體,就這樣從地下室裡失蹤了。
沒有人知道是誰帶她走的,目的是什麼。但悟卻總有一個懷疑:她會不會……沒有死?
出於道義,咒高的人給她立了衣冠墓,墓碑就在東京內。五條悟時常去那裡。最初一年時,是和傑一起去,他們更換墓碑前的清水和鮮花,呢喃說著「她應該沒有死吧」這樣的傻話。
一年之後,就是五條悟獨身一人去了,因為夏油傑殺死了自己的雙親,還有許多沒有咒力的普通人,叛逃了。
在徹底離開前,傑掛著奇怪的笑容,對悟說:「可別本末倒置了。到底是誰傷害了我們想守護的人?是詛咒師嗎?咒靈嗎?還是那些……沒有咒力的猴子呢?」
一晃眼,許多年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五條悟從當初銳氣勃發的少年咒術師,變為了現在的咒高教師,也有了自己的學生。他今年二十八歲,未婚,也沒再交往過女友。他的手機裡,始終存放著當初高中時代的藍的照片——那是在游樂園摩天輪下所拍攝的青澀圖像。
此時此刻,五條悟從愣怔中回神,再度看向面前的女孩。七海的聲音,還在他耳邊環繞:「這位是我的太太,七海艾米麗。」
名為艾米麗的年輕女孩慎重地縮起手腳,和五條悟打招呼:「您……您好。您是……我丈夫的同事嗎?歡迎。」
她這頗為內斂怯懦的模樣,是何等的熟悉。
五條悟攥了攥手,面無表情地朝前走了一步。接著,他做出了可怕的行為——他竟然張開雙臂,直直地擁住了面前的女孩,仿佛他才是她的丈夫。
他的雙臂抱得很緊,猶如久別重逢的戀人。女孩嚇了一跳,頓時變得手足無措。而七海也愣住了。
當七海反應過來後,表情立刻一沉。他毫不猶豫地抬起手,給了五條悟一拳,聲音沉沉地斥責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五條悟開著無下限,沒挨到打,松手躲開了。他恢復了笑眯眯的表情:「呀~不好意思,七海的太太實在是像我的初戀女友,沒忍住就抱上去了。」
不解釋還好,一解釋,七海的臉色就更難看了。
這是什麼話?因為長得像自己的初戀女友,就隨便抱了?抱的還是別人的老婆?
五條悟的女友,那都死了十年了吧!就算人還活著,也不是艾米麗這個年紀,怎麼可能是同一個人!
「您實在是太過分了。我本來還想和您好好談談,現在看來沒這個必要。」七海的眉頭跳個不停。他板著冷冰冰的神色,動手把五條悟往外趕:「我的家不歡迎咒術師,請回吧!」
「等等,」藍卻忽然制止他,「親愛的,人家都來了,不好趕客吧?只是認錯了人而已,不要緊的。」
七海微怔,驅逐人的手慢慢松下來。「那好吧。」他恢復平靜。
片刻後,七海家的門合攏,五條悟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而今泉藍,則系著圍裙,在廚房繼續嘗試做甜點。
她往已經烤制好的甜點上撒巧克力粉,不過她的手藝實在不佳,整個甜點看起來都像是暗黑料理。
她低著頭,看起來很平靜,但其實心底有些心虛。
沒想到,她這麼快就遇到了悟少爺,而且悟少爺看樣子認出了她,要不然不會上來就給她一個擁抱。
這就是十年後的悟少爺嗎?
長得更高了、身材也更可怕了。戴的眼罩很奇怪,但人依舊很帥沒錯啦。不知道這個悟少爺,和千年之前那位家主悟有沒有什麼相似之處呢?
不過,藍並不打算和悟相認。
悟應該已經結婚了吧?五條家的家主,不可能單身到現在。
藍忙活一陣,把做好的甜點和准備好的晚餐一起端出來。因為廚藝有限,她做的都是些半成品菜。
「不用給這家伙准備晚餐。」七海指了指毫無客人自覺、放肆坐在沙發上的五條悟。
但盡管如此,悟還是自說自話地在餐桌邊坐下了,用一種「陪我玩陪我玩」的表情盯著七海直看。七海雖然目不轉睛地看著筷子,還是被他看得受不了,給他熱了份意大利面。
「我在七海家吃了晚餐耶!」五條悟開心又孩子氣地喊起來。
「吃完就快點走吧。我沒空招待你。」七海很無情。
「別這麼冷漠嘛,好歹認識了這麼久。多和我講講你太太的事唄?」悟托著面頰,笑嘻嘻地說:「比如太太是哪裡出身的,以前做什麼工作,家裡還有什麼人?」
七海頭頂青筋直跳:「五條先生,你別太過分了。」
五條悟嘴角一勾:「不能說嗎?難道是因為……不知道?」
藍放下了筷子,小聲說:「五條先生,我……我以前是做風俗業的。這樣回答,可以了嗎?」
聞言,悟愣了一下。
七海皺眉,低聲道:「沒必要把這些都告訴他。」
藍胡亂地點點頭,敷衍地吃完了余下的晚餐,先回房間了。客廳裡只剩下七海和五條。七海凝重地說:「你也聽到了吧,我太太以前是做風俗業的,那段往事是她不想回憶的東西,所以你不要多問了。」
五條悟「哦」了一聲,心裡嘀咕「難怪」。
可是……藍真的會去做風俗業嗎?她可是有咒力的。而且,她為什麼看起來年輕的仿若少女,這十年,她又待在哪裡,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會再回去當咒術師。我的太太很缺安全感,我不在家就會感到孤獨。我沒辦法去從事那種危險的工作。」七海靠在沙發上,簡單陳述自己的想法。
「是嗎……」悟嘆了口氣,聲音慢悠悠的:「傑那件事,還挺麻煩的呢。」
七海的身體頓了下。
雖然已經不做咒術師許久了,但咒術界發生的事,他隱約也知道。叛逃的夏油前輩,成為了盤星教的首領,一直在和咒術師們作對。
可是……
「那和我有什麼關系嗎?」七海丟下這樣公事公辦的一句話,將五條悟往外推去,然後咚的合上了門。
「喂!七海!」被丟出門外的五條悟相當委屈。
七海這是什麼油鹽不進的態度啊。
不過……
走廊上的五條悟,輕輕地呼了口氣。他看著天邊逐漸掛滿夜空的繁星,嘴角輕輕翹起。
看來,他以後不用時常往墓園跑了。剩下的事,就是搞清楚藍到底是怎麼回事。
……
次日的上午,七海建人照常去上班。
等他踏上電車後不久,一道人影就出現在了他家門口的走廊上。
五條悟將手插在口袋中,悠閑地穿過公寓長廊,停在了七海家門前。他打量一陣寫有「七海建人、七海艾米麗」的門牌,輕輕地嘖了一聲,然後按響了門鈴。
叮咚、叮咚——門鈴聲很是刺耳。
很快,門就開了,穿著白色針織長裙的七海太太出現在玄關口。她仰頭看到悟,露出微微驚奇的眼神:「五條……先生?您怎麼來了?昨天有東西落在我們家嗎?」
今天的她盤起了頭發,只在臉頰邊留兩簇發絲,更顯得面頰嬌嫩柔弱。
五條悟勾了勾嘴角,說:「實際上呢,我是來找太太您的。」
「找我?」女孩疑惑地眨了眨眼。
「是啊,」悟彎了腰,湊近瘦削的她,語氣曖昧中透著惡劣:「我昨天晚上,花錢把七海就職的公司買下了。現在,我是他的上司哦。」
「這樣!五條先生真厲害。」藍一副不明覺厲的樣子。
「太太,您也不想您的丈夫在公司被欺負吧?」五條悟無聲地笑起來:「為了丈夫考慮的話,請我進去,怎麼樣?」
第59章 059
哢噠一聲,公寓門合攏。
今泉藍領著五條悟穿過玄關,進入了客廳。
五條悟放肆地四處打量著,仿佛回到了自己家,分毫沒有做客的自覺。看到停在籠子裡的鸚鵡時,還湊上去逗弄它,結果鸚鵡張開嘴,就是兩句「笨蛋」,聒噪的響聲很是刺耳。
「太太,這鸚鵡是七海送你的禮物?」
「是的。老公怕我在家無聊,特地買來陪我解悶的。」藍站在廚房裡,衝了兩杯茶。她將茶端上餐桌,小聲詢問道:「五條先生來這裡,到底是想做什麼呢?」
「也沒什麼事,就是想問問太太過去的事。」他笑嘻嘻地說。
「不記得了。我的記性不好。」藍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
「是嗎?這個借口可沒有說服力。」五條悟晃了晃茶杯,嘴角壞心眼地一揚,手忽然向前伸去,捉住針織裙豎起的領口,將其扯開:「那麼,太太脖子上的這道傷,是怎麼來的?」
藍躲避不及,脖頸上的肌膚暴露出來。她的喉嚨口上,有一道經年的割喉舊痕。那是高中時代時,她在王陵璃華子事件中落下的舊傷。
「這……這個是……摔跤摔的。」她的聲音更輕了。
「太太,您很不擅長撒謊呢。每次撒謊時,都不敢看人,一副心虛的樣子。」五條悟揚了揚手指,面色陡然嚴肅起來:「我已經查過了,你和七海並沒有登記結婚,你是忽然出現在那家風俗店的,對吧?這樣的你們,為什麼以夫妻的名義居住在一起?」
伴隨著悟的話,空氣中的氛圍似乎在慢慢冷凝下來。
藍攥緊了放在膝蓋上的手,一聲不吭。
「我可不信『普通的上班族愛上了風俗女、攢錢讓她離籍』這種事。」悟拿手指敲著桌面。那「扣扣」的響聲,似乎落在人緊繃的心弦上。
今泉藍依舊沉默。
看來,這一次的悟少爺是有備而來。
也對,他哪一次不是准備充分才出手呢?
不過,即使如此,只要她咬死不認,他也拿她沒辦法就是了。
「我的事情,和五條先生沒關系。」藍低聲說:「我和七海先生很好,不想再做任何改變了。悟少爺也該娶妻生子了吧?」
下一刻,五條悟忽然出現在她背後,速度快得可怕,她根本沒看清他是怎麼起身的——他抱住了她,將她緊緊桎梏在懷裡。
溫熱的男性溫度傳來,藍掙扎起來,羞恥地說:「五條先生!請放開我!就算你是我老公的上司,你也不能做這種事……」
可惜的是,她的力氣根本抵不過這位最強的咒術師。
「你剛才,喊我『少爺』了,對吧?」悟在她的耳邊,忽然這樣喃喃道。「真懷念啊,除了藍,很少有人這樣喊我呢。」
今泉藍愣住。
方才她不小心喊出了「少爺」這個稱呼——而這,是她從前對他的敬稱。拿五條悟當做丈夫上司的七海艾米麗,可不會無緣無故這樣喊。
在這個稱呼面前,她所有的辯解,似乎都沒有意義了。
「藍,我猜到了你沒有死。」他深呼一口氣,聲音變得很沉,像是糅雜了許多無法理清的情感。「我一直在尋找你的線索。十年都是。」
藍身體輕僵,目光微微顫抖。
悟少爺竟然……一直在找她嗎?怎麼會?他難道不該迅速地遺忘她,然後管自己快快樂樂地娶妻生子嗎?她又不是什麼很重要的存在,只是個可有可無的過路者而已。
「中間因為禪院家的阻攔,差點就放棄了。還好,我始終相信你還活著……」悟將手臂收得更緊。緊接著,他的語氣就染上了一絲孩子氣的惱火:「你為什麼和七海在這裡過家家?嗯?怎麼回事?」
語氣裡夾雜著被人搶了玩具的醋意。
真是過分。藍是他的初戀,他沒能和藍走到結婚,但她卻變成了所謂的「七海太太」,還和七海生活在一起。怎麼會有這種事!
他都沒能辦到的事,七海怎麼可以辦到?七海雖然可靠,雖然沉穩,雖然脾氣還可以,雖然長得還算帥,雖然社會收入也過得去……但是藍怎麼可以喜歡他!
五條悟身邊的氛圍變得很奇怪,像是下雨前的低氣壓。藍被他抱得喘不過氣,沒辦法,只好解釋道:「因為我沒地方去,所以七海先生收留了我。這種方式,比較好對外解釋……」
說到最後,她的語氣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因為她已經徹底放棄遮掩身份了。
悟更不高興了:「沒地方的話,為什麼不來找我?」
藍心說:你是高高在上的五條家主,誰沒事敢去找你呢?
這話還沒能說出口,他就被身後的男人抱著壓倒在餐桌上。她很勉強地閃了一下,才避免撞翻桌上的茶杯。可這樣一來,她就完完全全落入了悟的掌控。
一個久違的、強勢的吻,撕咬起了她的嘴唇。熾熱的氣息,落上她的舌尖,將她口中的空氣,也染上寸寸甜香。
她被悟的雙手牢牢桎梏著,毫無從這個吻之下逃脫的可能性,只能被迫感受他的鼻息、心跳,還有熾熱的溫度。
他從曾經略帶青澀的少年,變為了如今的成熟男性。身量變高,體格強壯,力量愈發可怕,性格……似乎也更難纏了。
但至少這個吻是熟悉的。他的牙齒,還報復性地咬了她的舌尖,戀戀不舍地輾轉在她口腔裡。這頑劣的風格,與七海完全不同。
她和七海接吻過,但那只是公事公辦的吻。七海很沉穩,很少失控。他的一切,都是溫和又穩重的。
而五條悟呢?和他完全不同。
藍慢慢閉上眼睛,手卻放在了無名指上婚戒的位置。這枚小小的婚戒,閃耀著璀璨的光彩,卻照不亮任何人。
片刻後,五條悟終於放開了她。
「藍,跟我回去吧。」悟直白地說。「七海能幫你做的事,我全都可以做。」
「不要。」藍直白地拒絕。
「為什麼?」悟歪過頭。
「我說了吧?我和七海先生的生活很好。」藍解釋說。
「可你和他又不是真的結婚,有什麼好的。」悟嘖了一聲。
「那我和悟先生甚至連戀人都不是,我也沒有跟您回去的理由吧?」藍蹙起眉頭,顯露出一副生氣的樣子:「還是說,您打算綁架我呢?」
「也不是不行。」悟笑了起來:「只要結局是我滿意的就可以了。我可不在乎手段。」
藍噎住。
面前的悟少爺,怎麼好像……比少年時更麻煩、更強勢了。
「怎麼?害怕了?」悟笑了起來:「哎呀,其實我是開玩笑的。我只要知道藍還活著就好了,並沒有真的強迫你的意思哦。不過,有關今泉家的事,還是要讓你知道一下為好哦。」
「今泉家?我家……怎麼了?」藍不解地問。
「你失蹤的那會兒,不是還有個『爸爸』嗎?但是你的爸爸牽扯入了殺人案件,被通緝了,他就失去了蹤影。你們家的產業,後來一直是我在打理著的。」悟回答得理所當然。
藍的眉頭跳起來:「那還真是……謝謝少爺了。」
「藍,要是想拿回今泉家的醫院什麼的,記得來找我哦。」悟笑得很輕松。
藍:……
這是在威脅他嗎?
悟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嘀咕道:「時間也不早了,還有任務呢。今年有新的學生入學,等他們成長起來,我就不用這麼忙了吧~」
他的手機屏幕,似乎是藍少女時代在游樂園拍的照片。
說完,他就往門口走去,和藍揮了揮手:「Byebye~對了,藍要是來找我的話,就在明天時到我在東京的公寓來吧。地址的話,我會發到你的手機上——手機號留給我。」
藍聽到這句話,就有些小生氣:「誰會想見你啊!」
……
話雖如此,她還是猶豫了。
今泉家的產業在五條悟的手下。那她是不是……去見見他為好?
次日的早晨,她心不在焉地將七海建人送出了門。她別有所想,做事粗糙,不小心把七海的領帶打成了一個蝴蝶結,這讓七海皺眉問:「怎麼了嗎?艾米麗小姐看起來有心事。」
「啊……沒什麼,只是在煩惱蛋糕的配方。」藍解釋。
「這樣嗎……」七海並沒有完全相信她。「如果遇到什麼麻煩,盡管告訴我。」
藍胡亂點頭:「快去上班吧,親愛的。小心錯過電車。」
等七海出門後,她換上了外出的衣服,按照五條悟發給她的地址,找到了他在東京都內的公寓——位於富人區的漂亮獨身公寓,一看就造價不菲的昂貴宅邸。
她搭乘電梯上樓,緊張地按響了門鈴。戴著婚戒的手,不安地攥緊了。
片刻後,現代風格的黑色大門打開了,門後出現了五條悟的身影。擁有白色發絲的帥氣男人,笑嘻嘻地和她打招呼:「太太真准時啊~」
奇怪的是,他竟然只在腰間系了一條浴巾,頭發也濕淋淋的,看起來像剛洗完澡。這副架勢,讓藍嚇了一跳,腳步往後退:「您……您的衣服……」
「怎麼?害羞嗎?又不是沒見過。」悟卻不以為意,把她拽進了公寓的客廳,笑問:「太太,你來這裡,沒和你家老公說吧?」
第60章 060
今泉藍步入了五條悟的公寓。
不是凌亂的高中生宿舍,也不是古典的平安風宅邸,而是充滿了現代色彩的冷淡風高檔公寓。灰色與黑色的線條充斥眼前,光滑的地板幾可倒映人影。
唯一格格不入的,就是沙發上擺放著粉色的小貓玩偶,看起來像是從抓娃娃機裡抓出來的戰利品。
五條悟系著浴巾,毫不介意地在客廳內走來走去。他從冰箱裡拿出一份冰淇淋慕斯蛋糕,笑眯眯地端給藍:「吃這個吧?很美味喲。」
時隔多年,他的口味一點也沒變。
藍沒有接蛋糕,目光緊張地掃過他腰間的浴巾:「五條先生,至少穿一件衣服吧。」
「呀呀呀?你介意這個?」悟歪了歪頭,藍色的眼眸輕彎:「藍變了很多呢。以前的藍,可從不敢這樣對我提要求。不過——這樣的改變,是好事。」
說完,他就走向了臥室。
藍不安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沒一會兒,悟穿上了一件浴袍,用手理著半干的發絲走了出來。他嘀咕道:「藍,你會來這裡,就代表你還很掛心今泉家的事吧?放心。你家的產業,我會一分不少地還給你。」
「那……月彥先生呢?」藍提起這個名字,心有余悸。
「他的話,我正在努力追查呢。」悟坐了下來,隨手拿起手機,拇指在屏幕上滑動:「很遺憾地說,他並不是你的父親,而是假冒者。你母親的突然去世,也是他做的。因為這兩件謀殺案被揭露出來,他沒法在社會上繼續招搖,所以銷聲匿跡了。」
藍攥緊了手。
原來是這樣。
母親陽子的死,果然和月彥……不,無慘,脫不開關系。
「好了,現在該輪到我提問了——」悟忽然逼近了她一點,目光直直地看著她:「藍,這十年間,你到底去哪裡了?發生了什麼事?」
他當然不願相信藍已經死了。畢竟墓碑下是空的,並沒有屍體。但他卻無法調查到她的行蹤,每每想要進一步,就會遇到來自禪院家的阻力,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藍蹙起了眉尖,小聲說:「即使說出來,您也不會信的。」
「不,我會信。」悟語氣肯定地說:「只要是藍所說的,我就會信。」
藍很是猶豫。
片刻後,她語無倫次地開口:「我……睡了一覺……醒來後,就是十年後了。我的記憶,其實還停留在薨星殿裡,理子被殺死的那一刻。」
悟輕輕愣住。
「沉睡了十年嗎?這也不是沒有可能……」他做出沉思的樣子。「難怪外貌沒怎麼改變,還是少女時期的模樣……可這不正說明了七海的可惡嗎?」
「哈?」藍不解地抬頭:「這和七海先生有什麼關系?」
「他對女高中生出手誒。」悟很不滿。
「但我實際上並不是女高中生呀。我和悟少爺是差不多的年歲呢。」藍哭笑不得地說。
「不管怎麼說,都是七海過分了。」悟靠在沙發背上,一手拋接著手機,語氣裡滿是不快:「藍,你可以和他暫時地過家家,但你不可能在七海家待一輩子吧?」
藍訕訕一笑,手指蜷緊。
的確,五條悟說的對。她不可能在七海家待一輩子,在達成七海的支線結局後,她就會離開的。
「我也覺得……七海先生現在和我生活在一起,只是因為他需要一個『名義上的妻子』,以此來擋住外人的流言蜚語而已。」藍撫摸著無名指上的婚戒,喃喃道:「我只是恰好適合這個職位,才被他雇佣了。等到以後……七海先生遇到了真心喜歡的人,我就該離開那裡了吧。」
「還不如現在就離開呢。你要是缺落
腳之處的話,來我家。」五條悟又舊話重提。
藍皺起眉,擺出一副微微生氣的模樣:「悟少爺,請別說這種話了。我們又不是戀人,不該住在一起。」
悟笑起來:「你說——我們不是戀人?我卻覺得,我們可以是戀人。」
藍怔了下,抬頭望向悟。
白色短發的青年正用漂亮的笑臉對著她。這張面孔極具蠱惑性,讓所有看見他的人,都想心甘情願地答應他的一切請求。
藍深呼一口氣,費了好大力氣,才克制住自己被他迷惑的想法。她搖頭拒絕:「請別開玩笑了。我不覺得我們之間還存在感情。」
已經過去十年了。五條家的家主怎麼可能還留戀著她呢?
說完,她就站了起來,往門口走去:「如果沒別的事情的話,我就先回家了。」
「等等——」她的手被五條悟扯住了。他牽著她,將她按回沙發上,二話不說,就用一副可憐巴巴的表情盯著她,像撒嬌一般詢問道:「藍真的不喜歡我了嗎?我會心碎的呀。」
他擠著眉頭,好像被欺負了似的,委屈至極。
可事實上,根本沒有人能欺負御三家的掌權者,五條家的家主。
「請不要胡鬧。」藍堅定地說。
「藍,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是不是真的不喜歡我了呢?」悟貼得更近了。他那張漂亮的臉,幾乎就靠在藍的鼻尖。
藍下意識地看向他的眼睛。有著長長雪色睫毛、像寶石一樣呈現出湛藍色的瞳眸,給人深邃又華麗的感覺,讓人稍不留神就會墜落其中。而眼睛的主人顯然也很了解自己的魅力,故意不停地忽閃著睫毛,可憐兮兮地、滿是懇求地看著藍。
簡直像是一只無家可歸的小狗。
不過,這家伙可不是什麼小狗,而是大型的凶獸,家裡有豪華別墅的那種。
不僅如此,也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無意,五條悟的腰帶松敞了些,露出一片結實的胸肌和肩膀輪廓。這好的嚇人的身材,很難讓人再移開目光。
藍手忙角落地縮在沙發角落裡,頗有些不知所措。
這該怎麼辦?
悟少爺看起來實在是太可憐了。明明她知道他絕不是那種需要同情的存在,可心就是不由自主地軟了。
真是可惡。
明明高中時期的悟少爺是那麼的獨斷專行、自說自話,可現在的悟少爺,卻變聰明也變難纏了一百倍。他不會強迫她,但卻使用別的手段……引誘她?!
「藍,我好想你哦。這十年來,我都沒放棄找你。」悟又眨起了眼睛,那雙藍茵茵的眸中,竟然有亮晶晶的東西閃爍。「人家那麼可憐,你舍得拋下我離開嗎?」
藍愣住。
什麼啊……說哭就哭?!這本事也太厲害了吧?!
這家伙到底有什麼可哭的啊!明明又強又帥家世又好——
藍嘆了口氣,小聲說:「我就再在這裡坐一會兒吧。」
「好誒!」悟孩子氣地歡呼起來。接著,他竟直截了當地把藍按在沙發的靠墊上,俯身親了又親。一邊親,他還一邊解自己的浴袍。「藍,你還是有點舍不得我吧?」
他的吻也像濕漉漉的小狗。藍被他親得說不出話,氣息也斷斷續續的。一個不留神,壓在他身上的悟已經把浴袍丟到地上去了。
「悟少爺,等等!」她緊張地撐起身體。
「藍……」悟垂下了眉,又露出了好像被拋棄的喪家之犬一樣的表情。
藍:……
她無奈地沉默了。
悟的吻親昵地落在了她的脖頸與鎖骨上。他有些壞心眼地咬著那裡,低聲說:「太太,回去之後,可要把這裡遮好哦?」
藍的手指,將沙發靠墊攥緊了
。她的婚戒被沙發的流蘇遮蓋住,那鑽石的光華,卻止不住地從流蘇的縫隙裡漏出。
就在這時,藍的手機響了起來。兩個人同時動作一頓。藍摸出手機,發現來電者是七海建人。
藍的腦袋一懵。
七海先生竟然在這種時候來電話……
她看了眼壓在自己身上、將手臂撐在自己耳側的五條悟,神色尷尬不已。
空氣變得一片死寂,只有鈴聲反復回響。悟笑眯眯地說:「太太,是你先生的電話呢。再不接的話,他會著急的哦。」說完,他像是催促一般,用手指撩起了藍的一縷發絲。
藍咬咬牙,用戴著婚戒的手接通了電話。
「親愛的……」她的聲音有些心虛。
「艾米麗小姐,你怎麼了?」七海建人有些疑惑。「你是不是生病了?聽起來有些虛弱。」
「啊……沒有!只是剛剛做完家務,有點累。」
「我今天晚上可能有應酬。」七海建人平靜地說。「我不回去吃晚飯了。」
「啊,這,這樣啊……」
藍小聲地回答著,側眸看向與他緊緊貼著的悟。白色發絲的青年笑眯眯地盯著她,下巴還在她肩膀上蹭來蹭去,時不時無聲地親一下她的肌膚,這讓她變得愈發緊張。
雖然和七海只是名義上的夫婦,可眼下這種場景,還是太叫人為難了。
藍輕呼一口氣,對於七海說:「沒關系,你放心去應酬吧,晚飯我會自己解決的。」
七海說「好」,和她道別,掛斷了電話。
藍松了口氣,戴著婚戒的手攥緊了手機,人轉頭惱火地說:「悟少爺,鬧夠了吧?」
悟卻扣住她的手,用拇指把玩她的婚戒,擺出一副將要哭了的樣子,委屈地說:「我可沒有胡鬧。太太怎麼能這樣說我呢?好傷心啊~」
第61章 061
這天夜晚,是五條悟送今泉藍回到了七海家。
兩人一起穿過昏暗路燈下的狹長小巷,一長一短的影子斜斜在地上蔓延。春末夏初的月光很冷,一如多年前他們相識的那個季節。
走到公寓樓下時,藍挎緊了包,小聲對身側的男人說:「悟少爺,就送到這裡吧。」
穿著休閑襯衫的五條悟點了點頭,笑著和她比了個「再見」的手勢:「太太,好好休息哦,我知道你很累了。下次見。」
聽到他那句「下次見」,藍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她看著五條悟高挑的身影消失在路燈下,這才轉身進了公寓。當她進入電梯時,手則一直無意識地撫摸著無名指上的婚戒。
啊。她總覺得,離她離開七海家的時間,已經太不遠了。
她推開門時,發現客廳裡燈光大亮,七海建人撩著袖口,正給鳥籠裡的鸚鵡換清水。綠色的鸚鵡撲騰著翅膀,開心地喊著「笨蛋」「笨蛋」。
「艾米麗小姐回來的有些晚。是和朋友出去玩了嗎?」七海沉穩地問。
「嗯……和以前工作地方的朋友一起出去吃晚飯了。」藍目光躲閃,不敢看他,心虛地將包掛到了衣帽架上。為了掩蓋心虛,她關心地問七海:「應酬怎麼樣?」
「狗屎。」七海言簡意賅地表達了自己的看法:「我討厭這種占用社員私人時間的行為。」
這句話讓藍笑了起來。
兩人分別洗漱,又躺到了床上。燈光一暗,臥室內外就陷入了一片安靜。藍靜悄悄地躺著,忽然察覺到七海的手臂環住了她的腰。緊接著,他那叫人癢癢的吻就落在了她的耳畔上。
藍頓時繃緊了身體。
現在可不能做那種事。要不然,一定會被七海發現的……
還好,七海只是親了下她的耳朵,便再沒動靜了。看樣子,是應酬掏干了他的精力,讓他只想轉身睡著。
藍松了口氣。
……
次日,藍送七海出門。現在的她,已經能很嫻熟地打領帶了。
和妻子道別後,七海就走到了電車站。在那裡,他偶遇了隔壁家的老太太。
「呀,七海君。」鄰居太太看到他,就熟絡地打招呼:「去公司嗎?真准時呀。我要和朋友出門野餐,也坐這條線路呢。」
七海客氣地點頭。
鄰居太太左右張望一陣,見人來人往的月台上沒有其他熟人,便壓低聲音說:「七海君,你要小心點你那位太太啊。」
七海疑惑地皺眉:「什麼意思?」
「她不是個安分的女人!」鄰居太太憤憤不平地說:「我們原本還在奇怪,你怎麼會忽然找到妻子,是不是被壞女人騙了?果然如此。昨天有人看到她被外邊的男人送回來呢。」
頓一頓,鄰居太太愈發嘴碎:「聽說她以前是做風俗行業的,這種女人,就不該……」
「艾米麗不是那種人。」七海打斷了她的話。「那只是她的哥哥而已。」
「誒?」鄰居太太沒想到七海這麼相信妻子。
好在電車來了,七海隨著人流上了車。很快,電車啟動,鄰居太太的臉在車窗外遠去了。
七海拉著扶手,聽著車輪震動的聲音,臉上沒什麼表情。他想起昨天那通奇怪的電話,還有艾米麗回來時的詭異模樣,以及她身上屬於他人的咒力殘余,心頭也覺得煩亂。
可是……有什麼可煩的呢?
艾米麗並非真的是他的妻子。她只是因為他的請求,而停留在這個家裡,扮演「妻子」的角色而已。
不知道那個送艾米麗小姐回來的男人,到底是誰?
他到了公司,坐下辦公,但是電腦屏幕上的文
字卻無法入眼。
更讓他煩心的是,午休的時候,他又接到了前輩五條悟的電話。
「七海,和你太太相處得怎麼樣啊?」悟的聲音莫名有著挑釁。
「勞您操心了,我們夫妻感情很好。」七海覺得奇怪。五條悟干嘛這麼關心他們夫妻關系?
「那就好了。因為七海不是很懂關心人的樣子,所以我偶爾會擔心一下呢~」五條悟嘻嘻哈哈地說。
「這和您沒有關系。」七海嚴肅地強調。
「好啦,不逗你了。來說正事吧。」五條悟的聲音嚴肅下來:「你知道嗎?傑——我是說,盤星教,最近動作更頻繁了。他們在襲擊咒術師。七海,小心一些哦。」
……
這一天的傍晚,今泉藍外出購物。她在便利店裡買了些生活物品,提著塑料袋走了出來,模樣姿態,與其他的家庭主婦並沒有區別。
傍晚的光將地面鋪上一層暖暖的金輝,藍吃力地提著購物袋,慢慢走入了一條昏暗的小巷。這裡離七海家很近,她也走得熟悉,所以並不害怕。
購物袋太薄,買的東西又多。一個不小心,袋子上破了個洞,幾盒速食點心啪嗒從洞裡掉落。藍手忙腳亂地蹲下去撿。
就在這時,一只手伸了過來,幫她撿起了掉在地上的物品。同時,一道嗓音自她頭頂傳來:「藍。你還活著啊。」
這聲音頗為熟悉,是藍高中時代聽過的音色。
她詫異地抬起頭,望見了一道穿著袈/裟的身影。天色昏暗的傍晚,幾只烏鴉穿過夕陽間。在有著早蟬鳴叫的小巷裡,來人的影子,長長地拖在牆上。
她怔怔地盯著這個人,腦海裡冒出一個名字:夏油先生。
雖然時隔多年,雖然穿著和發型大改,但是她清楚地認出了面前人的身份:五條悟的好友,夏油傑。
她保持著半蹲的姿勢,神色古怪地看著面前的人。
如果說現在的悟與過去的悟並沒有多大差別,那傑就是大相徑庭。
從前那個輕飄飄的、從容又悠閑的少年不見了,現在站在藍面前的傑,莫名地帶著衰敗的氣息。雖然他在笑,眉眼都是彎彎的,可眼中卻藏著低沉的暗色。
「我就說……悟怎麼會忽然對這裡如此關注,原來是因為找到了你啊……」傑彎腰,將她落在地上的購物袋撿起,聲音像是在自言自語:「我還以為,悟所謂的『你還活著』,不過是他的幻想。原來竟是真的。」
藍接過他遞過來的購物袋,打從心底覺得不對勁。
夏油先生好像變了很多。他身上所穿的那身袈/裟,也預示著他身份的改變。他應當沒有像悟那樣成為一名咒術教師。
也對,當年,他可是目睹了理子和自己的「死亡」。對於那時意氣風發、總覺得自己能保護任何人的夏油先生來說,那是個不小的打擊吧。
她猶豫了一下,小聲問:「請問您是……?」
假裝失憶,這是最好的應對方法。不然又要解釋一遍她十年間去了哪裡,為什麼和七海過家家,那未免也太麻煩了。
夏油愣了下。
他喃喃道:「你遺忘了一切?」片刻後,他忽然哈哈笑了起來。「真是不錯啊……藍,因為你的死亡,我明白了許多事情。雖然你其實並沒有死,但我卻領悟了許多更為深奧的真理……」
傑的話,讓藍分毫聽不懂。
「這位先生,謝謝你的幫忙,我先走了。」她趕緊抱著購物袋站起來,想往公寓的方向走。
「藍,猴子的生活可沒什麼好留戀的。」傑卻向前一步,擋住了她的路。她抬頭,正好望見傑漆黑的眼睛。那雙眼裡沒有任何的情感,也沒有少年時的意氣風發。「既然你忘記了一切,那麼正好,就讓我賦予你的
新的生命吧。」
說完,他的手就慢慢伸向了藍的面頰。
他的手指越靠越近、越靠越近。當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藍的一瞬,小巷的盡頭傳來了七海的喝止聲:「放開她!」
七海建人板著臉,從對面走了過來。他緊緊地盯著傑,一邊走,一邊撩起袖管,擺出戰鬥的架勢:「夏油前輩,多年不見了,不知道你找我的妻子做什麼?有事的話,就衝我來吧,別把無關的人卷進來。」
聞言,傑愣了愣:「你說……你的妻子?」
他的反應讓七海的面色更沉:「沒錯。我沒有選擇做咒術師,而是娶妻結婚,成為了普通人。這有什麼奇怪的嗎?」
傑笑起來:「確實沒什麼奇怪的。當咒術師是個沒出路的事情,你逃離咒高,是正確的選擇。但是——你想要做一只猴子,卻又讓我無法理解了。」頓一頓,傑眯起眼睛:「我更無法理解的是,你竟然娶了藍為做妻子。」
「有什麼奇怪的嗎?」七海深呼了一口氣。「我和她相愛,所以結婚了。這是普通成年人生活的一環。」
他這雙敲慣了證券公司鍵盤的手,都有些不習慣戰鬥了。
先前他從鄰居那裡聽到「有人送艾米麗小姐回家」的傳聞,還覺得有些心煩。那現在他肯定了,是盤星教的家伙在纏著艾米麗小姐,並不是她想出軌。
對了,夏油一直稱呼艾米麗小姐為「藍」,這個名字又是怎麼回事?
七海正在思考,夏油傑卻拋出了下一句遠遠超出他預料的話——
「七海,你知不知道,這個女人,就是五條悟那個所謂死去的戀人?」傑露出了古怪的笑容:「你沒見過悟手機裡的那張照片吧?悟一直深愛著她,從沒忘記呢。你要和你的前輩搶女人嗎?」
第62章 062
艾米麗小姐……曾是五條前輩的戀人?
這個消息,對七海的衝擊極為巨大,讓他面露震愕之色,一時半會兒無法動彈。
他無論怎麼想,都想不到他在風俗店結識的妻子,曾與五條悟有所關聯,還是「戀人」這樣無法割斷的聯系。
明明艾米麗小姐看起來只是個普通人類,與五條悟那樣高高在上的、完美的最強者仿佛生存於兩個世界。
更何況,五條悟的女友應當已經死了,年歲也對不上。
他們怎麼會曾經相識?
夏油傑看著他驚愕的面色,微微笑了起來:「看來,你很難接受現實。七海,你還記得咒高時代的衝繩任務嗎?那一次,她也在哦。可惜你沒有來和我們彙合,不然你就會提前與她相識了。」
七海咬緊牙關,腳步輕晃。
誠然,傑的話讓他不快,因為他並不願與咒術師的世界再產生任何聯系,更不希望妻子和五條悟有任何的關聯。
如果這一切都是事實……
一些畫面自七海的腦海中閃過——五條悟初次見到艾米麗小姐時,那吃驚的神色和莫名其妙的擁抱;艾米麗小姐晚歸的那一刻,她身上若有若無的、屬於五條悟的咒力殘留氣息……
一切似乎都已經有了解釋。
七海將目光轉移到藍的面孔上。她縮在角落裡,抱著購物袋,滿面都是迷茫和驚慌,像極了每一個遇到意外的普通人。
他看著她的臉,心情忽然平靜。
「看起來,艾米麗小姐已經不記得那些事了。不記得的事,那就是沒有發生過。」七海面色微沉。「無論她過去遇到了什麼事,她現在都是我的妻子。我們想過普通人的生活,不想被咒術師打攪。」
傑勾起唇角,漆黑的眼裡有戲謔:「你的心願很美好。不過,所謂『心願』,大多數都是不能實現的東西。」
說完,他便拽住了藍的衣領,像提一具屍體一般,將她從地上提了起來。
藍猝不及防,手上的東西撒了一地。那些抽紙、面包、調料瓶,亂七八糟地摔在她腳下。而她呢,則像是一個玩偶般,被傑捉在了手上。
「請放開我!」她掙扎著。
但傑的手分毫不松,也沒有什麼溫柔可言,反倒攥得更緊,甚至令她呼吸都變得急促。
藍深刻地意識到:夏油前輩變了。
「松手!」七海發出警告聲,身體向前疾奔而去。
習慣了普通人生活的四肢,許久未爆發出如此強勁的力量,他感受到渾身的肌肉都咯吱作響,散布不適應的信號。
「怎麼,想把藍帶回去嗎?」夏油傑看著即將奔至眼前的七海,並不顯慌亂,反倒露出難以琢磨的笑容。「從前的你就不是和我悟的對手。那現在的你呢?」
天驟然暗下來,無數咒靈的輪廓,浮現在傑的身旁。
一場戰鬥開始。
……
七海建人與夏油傑之間的力量差距無疑是明顯的。從前的傑就與悟齊名,而現在的七海則已投入普通人生活多年,不如高中時代的敏銳。
天幕徹底黑沉下來時,這場戰鬥也結束了。
漆黑的夜空,無星也無月。小巷的燈光劈啪閃爍,烏鴉發出聒噪的叫聲。七海建人靠坐在牆邊,渾身是血,動彈不得。他低垂著頭,金色的發絲沒精打采地耷拉著,白色的襯衫上沾滿了鮮紅的血跡。
即使如此重傷,他還是一邊沉重地粗喘著,一邊抬頭,冷冷地盯著夏油傑,說:「請把我的妻子還給我。」
每說一個字,他就感到肺葉傳來冰冷的劇痛。繼而,他激烈地咳嗽起來,又有一團血花,落在他的西裝褲上。
弄成這樣,明天就
必須請假了。到時候,組長不知道該怎麼發飆……七海忽然想到這種莫名其妙的事。
袈/裟的布料在七海面前停下,夏油傑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居高臨下地看著七海,說:「你說……『你的妻子』?可惜的是,她從不是你的。」
說完,他便轉身遠去。
一旁的藍被他的咒靈束縛住,也動彈不得。眼見著自己要被一起拎走,她慌張地對七海喊道:「七海先生……七海先生!」
可除了名字之外,她的笨拙腦袋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到什麼其他的詞。
七海瞳眸輕縮。他抬起滿是血跡的面孔,緊緊盯著藍被帶走的方向,朝她的背影伸出一只手。
可惜的是,這只手根本沒能觸碰到她。
……
今泉藍被不知名的蛇形咒靈捆縛著,一路顛簸,頭暈目眩。她隱約記得,自己穿過了黑夜、繁華的城市、森林、高聳的階梯、空蕩的庭院。
終於停下來時,她被丟在了一處冰冷的地板上。
咒靈松開了她,回到了主人的身上。她暈眩著抬起頭,發現這是一間空蕩的、白色的房間,極寬闊的牆面上懸掛著盤星教的教旗。
「這裡是……」她吃驚地環顧著四周。
身穿袈/裟的夏油傑走向房間的盡頭,在那盤星教的掛旗下盤腿坐下了。寂靜與壓迫同時湧來,此刻的他,仿佛宗教的塑像化身。
「這裡是盤星教的本教。」傑的唇角揚起。他拍了拍手,聲音有了幾分少年時的爽朗:「歡迎光臨。請自在一些,畢竟我們是久別重逢的老朋友呢。」
藍大吃一驚。
盤星教?那不是多年前雇甚爾殺死理子的教會嗎?傑竟然和這個教會扯上了關系。
「你……你想做什麼?」藍緊張地問。
「我想做的事很簡單。」傑說。「我想在你的見證下,把猴子從這個世界上抹消掉。」
……
半個小時後,七海托著受傷的身體一瘸一拐地回到家裡。沒有人迎接,也沒有料理的香味,只有黑暗中傳來的鸚鵡的嘲笑聲:「笨蛋!笨蛋!」
七海打開燈,跌跌撞撞地從櫃子裡翻出醫療箱,簡單地清理傷口又包上紗布。他的一只手斷了,像棉絮一樣垂著,他只能用唯一完好的手來包扎,再用牙齒咬斷紗布,一切都很不方便。
他很久沒受傷了,都已經不習慣做這些事了。明明這種事情,在他少年時代是家常便飯。
處理好傷口後,七海深呼一口氣,閉眼焦灼地思考該怎麼辦。
艾米麗小姐被夏油傑帶走了,而夏油傑是盤星教的人。暫不思考他帶走艾米麗小姐的理由是什麼,自己應該先想想救她的方法——
可是,他又怎麼能救她?
夏油前輩曾與五條悟齊名,眼下,他手下又聚集了許多詛咒師。憑借自己這樣一個普通人,要如何與他們為敵?
事情的解決方法,似乎只剩下了一條路。
——向咒術師尋求幫助。
可是……
一旦向咒術師尋求幫助,那他們必然會提出「你也回來當咒術師吧」的條件。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咒術界高層從不喜歡吃虧,哪怕給年幼的學生提供學費,也要求其簽下契約,在未來成為咒術師,以此償還。
該怎麼辦?
如果不尋求咒術師的幫助,他就無法救回艾米麗小姐。
如果要救回艾米麗小姐,他就必須舍棄好不容易得到的平穩普通生活,重新回歸那屍山血海的人生。
七海建人長長地嘆了口氣,仰頭嗅聞著口氣中的血腥氣。客廳的燈光照落在他臉上,似乎要將他的面孔灼傷。
沙發上還殘留著淡淡的香氣,那是艾米麗小姐身上
的氣味。他聞到這縷氣息,便會想起「妻子」的種種身影。
——「早點回來。」這樣微笑著和她揮手,穿著拖鞋站在門口送別的艾米麗小姐。
——「晚飯又被我燒焦了!」握著鍋鏟,緊張無比地展示著黑炭料理的艾米麗小姐。
——「親愛的,歡迎回家。」在鳥籠邊開心逗弄著鸚鵡的艾米麗小姐。
妻子的身影似乎無處不在。她仿佛還停留在這個家裡,成為了他這平凡人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
仔細想想,這不就是他所渴望的東西嗎?
曾經的他因為目睹同伴的死亡,不願意再窺見更多的生離死別,因此選擇成為了普通人。而艾米麗小姐到來後,他身為「普通成年人」的生活,便形成了其最完美的模樣。
如果艾米麗小姐無法回到這個家裡來的話,那他的所謂的「普通的人生」,根本不具備任何意義,只是失敗而逃避的一生而已。
七海慢慢睜開了眼睛,刺目的燈光照得他眉頭微皺。他拿起手機,憑借自己的印像,向著高中時代的教師打去了電話。
燈光白亮的客廳內,他的回應聲落在死寂的地板上。
「我希望你們能救出我的妻子。」
「是的。我明白的。」
「您這邊的要求是……」
「重新成為登記在籍的咒術師,繼續工作,是嗎?」
「……」
「……」
「我接受條件。」
當七海建人低聲說出最後一句話時,籠子裡的鸚鵡忽然又扇著翠綠的羽翅叫了起來:「笨蛋!笨蛋!」
這只鸚鵡,是七海送給妻子的解悶禮物。他總覺得,初見的她很像是一只可憐又努力表現出活潑的小鳥。
鸚鵡很聰明,會學人說話,可它畢竟不是人類。再怎麼模仿、再怎麼混在普通的人群中,與人類進行溝通,它也只是一只鸚鵡。一只剪了羽、無法飛高的鸚鵡而已。
第63章 063
盤星教本教。
今泉藍看著面前的夏油傑,覺得他格外的陌生。
這個穿著袈/裟,蓄著長發的男子,明明擁有她所熟悉的長相,但口中所念之詞,都是她認知的傑並不會說出的話。
「將沒有咒力的猴子都殺掉的話,這個世界就能久違地獲得安寧了。」傑笑眯眯地說,語氣甚至可以說是溫柔,分毫沒有話語裡的殘忍,「那樣的世界,藍你也會期待吧?」
藍咬咬唇,小聲說:「我並不期待。我和七海先生,就是普通人。」
這樣的話,讓傑的表情驟然一變。「舍棄咒力,自己選擇成為猴子,這真是我無法理解的事。」片刻後,他重新露出了像面具一般的笑臉:「也許是因為,曾經的藍已經死去了,現在的你,只是個贗品而已。」
藍愣住,沒否認也沒肯定。
「算了,我和你計較這些做什麼呢?你只需要享受那個沒有猴子的世界就好了。」傑攤開手,悠閑地舒了口氣,朝房間外走去。「我要去為『百鬼夜行』做准備了。藍,拭目以待吧。」
傑的話中似乎別藏深意,這讓藍的內心燃起了劇烈的不安。
百鬼夜行是什麼?夏油前輩是想將沒有咒力的普通人都殺光嗎?
「不能那樣做——」藍緊張地阻攔他。
然而,傑卻笑著對她說:「藍,你不是想過平凡人的生活嗎?現在,我會把這個可能性完全抹消。」
說罷後,他就步出了門外,身影消失在走廊的陰影中。他最後留給藍的,是一句輕飄飄、帶著笑意的「再見」。
這句話,似乎是在彌補多年前那場意外的告別。
空寂的房間內,再無旁人。
今泉藍稍稍定了定神,站起身來四處走動。哪兒都是空蕩蕩一片,既無教徒,也無游客,只有無盡的白色建築。
她被擄來這裡已經很久了。不知道七海先生怎麼樣了?他傷得那麼重,會不會出事?
懷著不安,她在走廊內反復踱步。天黑得透徹,仿佛是逢魔之時。也不知過去了多久——也許是三個小時,或是四個小時,庭院中響起了一片陰森詭譎的笑聲。
藍吃了一驚,探頭往外望去。只見漆黑的庭院裡,竟擠滿了無數咒靈,像是平常圈養著的寵物失去了枷鎖,急匆匆湧出了牢籠。
在目睹這一刻時,她的瞳孔輕輕縮起。幼時被丟入禪院家咒靈堆的不妙回憶,再度浮現在她的心頭。
怎麼回事?為什麼這裡會有這麼多的咒靈?
「人類……有人類!」咒靈們發現了她的存在,齊齊將森冷的目光投來。
藍後退一步,雙肩發冷。
這些咒靈恐怕對她都有惡意。如果不把它們除掉,自己一定會死得連個渣都剩不下。到時候,就連復活都會變得極其麻煩。
沒辦法了。必須戰鬥。
藍長長地呼了一口氣,目光堅毅地望向這堆湧來的咒靈,手擺出術式的姿勢:「就讓我來試試看現在的力量吧。」
*
深夜的路燈下,五條悟站在被影子半覆的小巷口,沉默地對著地上死去的摯友,久久不語。
夏油傑歪坐在石磚小路上,長發散亂,早已沒了聲息。不知為何,他那沾著血跡的蒼白面孔上,依舊掛著笑容。
「……傑。」悟喃喃念了摯友的名字,聲音裡滿是遺憾。
就在這時,七海的身影從後方急切奔來:「五條先生,這家伙死後,他的咒靈好像發生暴動了,盤星教本部也被咒靈占據。」
聞言,悟的身形陡轉,面色驟然緊繃。下一刻,他的身影就從原地消失不見了。
七海沒來得及叮囑一句「小心」,面前就空蕩再無人影。他咬緊牙關,趕緊也向盤星教本教的方向趕去。
艾米麗小姐,希望你千萬不要有事。
*
啪嗒一聲響,五條悟的腳步落在了盤星教的白色破碎地磚上。夜色無窮,仿佛巨大的黑絲絨。純白的盤星教建築,像是一只白化的怪物般蹲在其中。
這不是悟第一次來這裡了,他對這兒還算熟悉。可眼前的一幕,卻又讓他輕輕愣住——
白色的階梯上,橫七豎八遍布著咒靈的屍體。藍色、綠色的血液,像是瀑布一樣,沿著階梯一格一格流淌。
而在那階梯的盡頭,有一道小小的身影。她穿著四處可見的長裙和開衫外套,踩一雙低跟鞋,黑色的長發盤在腦後,無名指上還戴著婚戒,一如四處可見的尋常家庭主婦。
可她又和普通的主婦不同——她的身上,沾滿了咒靈的污穢死亡氣息。而她的手裡,則有一把沾滿了血跡的銀亮太刀。
「藍?」五條悟看著面前的一幕,有些愣住:「這些咒靈……是你解決的嗎?」
藍點了點頭,手中的三日月宗近化為一片光亮消失。她將雙手攥在胸口,小心翼翼地避開血跡、踏下階梯,一副柔弱的模樣:「我……我好像把這裡的地面弄髒了……怎麼辦……夏油先生會生氣的吧?」
悟有些想笑。
干了這麼驚天動地的事,她所擔心的,卻還是「把地板弄髒了該怎麼辦」,這可真像是她的風格。
看來,現在的藍,已經不是那個需要他保護的小姑娘了。
「傑不會責怪你的,因為他不會回來盤星教了。」悟舒了口氣,斟酌了一下用詞,悠悠道:「他……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藍還是一副為難的表情。她小步小步地走到悟的身旁,低聲說:「悟少爺,謝謝你來救我。」
「我沒有幫上忙。藍自己很厲害呢。」悟說。
兩人沿著布滿咒靈血跡的小道往外走去。他其實早就學會長距離瞬間轉移了,可他現在並不想使用自己的能力,而是更想和藍這樣慢悠悠地走在夜色下。
「藍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厲害的?」
「我也不知道。」
「剛才那把太刀看起來可真威風啊。我從沒見過那樣的咒具。」
「是嘛……那個刀,是自己飛到我手裡來的!」
「哈?這怎麼可能。哎呀哎呀,藍總是迷迷糊糊的樣子呢。」
「夏油先生去很遠的地方了?那是哪裡?」
「喔,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國外吧。」
「那夏油先生什麼時候回來呢?」
「快的話三四年,慢的話……不好說呢。」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走了二十分鐘,他們就迎面遇見了一路跑來、緊張萬分的七海。
「艾米麗小姐!」七海建人看到二人的身影,緊急停下腳步。
「七海先生……您的傷好像不重,太好了。」藍很高興地說。
「嗯。讓咒術師那邊的醫生幫我治療了一下,所以好得很快。」他推了下眼鏡,仔細打量藍——看起來沒受傷,但身上有咒靈的死亡氣味,那應當是五條前輩祓除咒靈時留下的痕跡吧。
五條悟將手放入口袋裡,笑嘻嘻地說:「七海,怎麼樣?我很可靠吧?把你的『妻子』原模原樣地帶回來了。」說完,他拍了拍藍的肩,說:「好啦,『艾米麗小姐』,快去吧?」
七海和藍都愣愣地看著他,像是沒想到他這麼大方,會把藍拱手讓出去。
悟被二人的目光盯著,便哈哈笑起來:「放心,我可沒有強迫女孩子的嗜好。」
說完,他就站在原地不動了。
藍看看他,又看看七海,最終小心翼翼地朝七海走過去。七海松了口氣,低聲說:「艾米麗小姐,我有些話要單獨和你說。」
兩人走得稍微遠了些。
藍的心輕輕跳著,她總覺得七海要說些什麼了不得的事情。是家裡的水管漏水了,還是他沒辦法繼續容忍她糟糕的廚藝了呢?
「艾米麗小姐,我打算和你解除『夫婦』的關系。」七海冷靜地說。
「誒?!」藍吃驚地抬頭,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
「雖然這樣說,可能會令你傷心,但是我已經考慮過了,這就是最終的決定。」七海的語氣很堅定,沒有任何回轉的余地。
沒錯,這就是他在今天晚上做出的決定。
他已經選擇繼續做咒術師了。這是個沒有未來、必然會在某一日死於非命的職業。慢的話,十年;快的話,也許就在明天。
這樣的他,已經給不了艾米麗小姐想要的「家」,也給不了她平穩的生活了。
與其讓她看著自己死去,不如現在就結束一切吧。她能平安無事地歸來,而盤星教也無法再威脅她,這樣就足夠了。
「這、這樣啊……」藍的聲音輕顫起來。
她顯然有些難受,鼻頭發紅,眼睛也紅通通的,好像一只急壞了的小鳥。但她性情很溫順,沒有再強求七海繼續這段關系,而是抽噎了一下,點點頭。
接著,她就從自己的無名指上慢慢褪下了婚戒,把它還給了七海建人。「七海先生,這個……還給你。」
七海沉默地接過戒指。
戒指落到他手心的瞬間,似乎代表了一個很長的夢境的結束。
他呼了口氣,望向遠處五條悟的身影,說:「五條前輩會保護好你的。接下來,就交給他了。」說完,他轉身就走。穿著西裝的背影,筆挺、毫不動搖。
第64章 064 战国忍者DLC(1)
今泉藍孤獨地站在路燈下,燈光將她的影子拖成長長的軌跡。
「藍,七海已經走了很久了哦?」五條悟一邊走近她,一邊悠悠地提醒道:「再怎麼站在這裡,他也不會回來了。」
藍摸了摸原本戴著婚戒的手指,惆悵地嘆了口氣:「今天晚上該住哪裡呢……」她已經不能再回去七海的家了。
五條悟湊到她耳邊,戲謔地說:「來住我家嘛。我的床可是雙人的。」
藍有些懊惱:「悟少爺,您可真是煩人。」
他不以為意,嬉笑著說:「七海這不是已經退出了嗎?那我當然不會客氣了。藍,真的不來我家過夜嗎?」
……
最後的結果是今泉藍去了五條悟的公寓。
和咒靈們打得太辛苦,渾身都是又腥又臭的血跡,她著實需要一個地方洗澡。
不過五條家沒有女孩子的衣服,她洗完澡,只能穿五條悟的睡袍踏出浴室。
恍惚之間,她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在五條悟高中時代,她到悟的宿舍房間裡去過夜過,那時的她,穿的也是悟的衣服。
五條悟站在窗邊,手裡拋著一個玩偶。從窗外吹來的夜風,將他的白發撩得微亂。
「藍,這麼多年,我可是都沒交別的女朋友哦。」他看到藍出來,目光笑嘻嘻瞥過去,語氣裡滿是邀功的意思:「不獎勵我一下嗎?」
他那張漂亮的臉,足以令人目眩神迷。藍微呼了一口氣,說:「悟少爺想要什麼獎勵?我全都可以給你。」
然後兩人就沒什麼懸念地進了臥室,和高中生一樣胡鬧起來。
雖說熱情與新鮮感和高中時代無異,但已經二十八歲的五條悟到底和高中生有些不一樣的地方——他的體力更好,身體更強壯,床上的風格也更成熟了一點,不再是魯莽任性、只顧自己的作風了。
「藍,喜歡這樣嗎?」
「我可以更仔細一點哦。」
「沒關系。我根本不會累。一個晚上也不是問題。」
胡鬧的結果就是今泉藍累得夠嗆,早上五點才抱著枕頭迷迷糊糊睡著。五條悟像八爪章魚一樣擁著她,不停地在她身上嗅嗅聞聞,仿佛在找什麼失而復得的寶物。
睡夢見,她好像聽見了五條悟帶著笑意的呢喃輕語:「藍,和我結婚怎麼樣?……你『嗯』了?那就是同意了。」
她猜是她聽錯了。沒多久,她就陷入了黑沉沉的夢鄉。
……
沒多久後,今泉藍就被刺耳的鈴聲吵醒。這電鈴實在聒噪,一遍遍回蕩,她忍受不了,索性坐了起來,下床出去開門。
五條悟大張四肢躺在床上,睡得很熟。他什麼也沒穿,線條漂亮的身體陷在被褥堆裡,脫下的衣物就丟在床邊的地毯上。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切斷了聽力,還是練就了過濾聲音的能力,他仿佛完全沒聽到這鈴聲。
藍打著呵欠走到客廳門前,打開了門。迎面而來就是一句冷冰冰的少年聲:「五條老師,您到底打算遲到多——」
聲音戛然而止。
門口的少年和門內的今泉藍面面相覷,兩個人都十分震驚。
藍震驚的是這門外看起來十四五歲的少年長得眼熟異常,和她曾經相識的伏黑甚爾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綠眼睛、黑頭發,還有一張長大後必能做小白臉的俊俏臉蛋,唯一的不同就是頭發微微上翹,與甚爾還算柔順的發型截然相反。
而門外的伏黑惠震驚的是——五條老師的家裡怎麼會有一個只穿著睡衣的女人?!
這個女人二十歲左右,拿五條老師的T恤當睡裙穿,頭發亂糟糟、滿臉困意,顯然是從床上爬起來。
她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她和五條老師發生了什麼?他們是什麼關系?
一時之間,伏黑惠小小的腦袋裡充滿了許許多多的問號。
而此時五條悟終於從睡夢裡清醒,穿著一條平角短褲哈欠連天地走出來。同樣穿著清亮的他的出現,更叫伏黑惠篤定了兩人昨晚一定發生了什麼,繼而讓伏黑惠氣憤無比。
「五條老師,您約好了今天要去清點收繳來的咒具的吧,把我和真希前輩他們放置了長達一個小時是什麼意思?!」
少年憤怒的質問聲,讓五條悟終於想起來了點什麼。他看了眼手機時間,毫無愧疚感地說:「哎呀哎呀,遲到了,不好意思~」
實在是有藍在旁,他睡得太舒心,轉頭把和學生有約的事情給忘了。
伏黑惠咬牙切齒,目光在藍和悟的身上切來切去。五條悟發現了,笑眯眯地說:「哎呀呀,惠君,你很好奇吧?這一位是——」
「我完全不好奇。」伏黑惠冷冰冰打斷他的話。「請快點穿好衣服,真希前輩他們也在樓下了。」
「聽我說完嘛!」五條悟卻非常熱情地想要訴說。他摟住藍的肩膀,以極度飛快以至於惠完全來不及打斷的語速說:「您不是一直很好奇我手機屏幕上的那個女人是誰嗎我一直不肯告訴你因為那涉及老師過去的傷痛現在老師可以放心地告訴你了那個人就是老師的初戀哦初戀!是很漂亮的美人吧現在啊她就在我身旁以後她就是老師的妻子了對她要恭敬一些……」
伏黑惠聽得額頭青筋跳動不止。
什麼和什麼啊!他根本不知道老師的手機壁紙是什麼,也不會對這種話題感興趣好不好!
等到五條悟一口氣說完,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時,一旁的今泉藍笑眯眯地說:「是玩笑啦,玩笑。」
五條悟的笑臉僵住。
「我可不是五條先生的戀人或者妻子之類的,只是昨夜借宿在這裡而已。」說完,她就去沙發上撿起自己的衣物:「我現在差不多要走啦。」
一旁的惠無情地嘲諷他:「五條老師,您被嫌棄了呢。是不是您的脾氣太爛了,所以女人都不想和您結婚呢?」
半個小時後,今泉藍就在五條悟委屈巴巴、幾乎要哭了的表情之中,笑吟吟地揮手和他作別,轉身出了他的公寓。
五條悟的幾個學生表情復雜地等在電梯口,看著她離開的背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只有五條悟,依依不舍地朝她揮手,說道:「今天晚上再來我家吧!親愛的!老公!」
……
說實話,今泉藍不是很想做五條悟的戀人。這個完美得超乎想像的人,會讓她有患得患失的感覺。她不喜歡被這種情緒掌控的滋味。
她從沒想過自己能配得上五條悟,也不覺得自己是他的歸宿。
啊~現在的她,已經不再是那個習慣低頭的可憐小家伙了。
「藍グヒモ,藍グヒモ,你的游戲排名最近下滑得很厲害呢。」梅耶林的聲音憂心忡忡地回蕩在她的腦海裡。「雖然解鎖了【打工人福報】和【百鬼夜行】兩個BE支線,但別的玩家進度更快……」
藍愣了下,有些不知所措:「那怎麼辦呢?」
梅耶林思考一下:「要不要購入游戲的DLC?這樣就能拓展別的支線副本了。不過,藍要為此付出先前得到的一條生命。」
藍想了想,說:「那就按照你說的做吧!」
橫豎也只是多幾個男人過來追求她而已,不會有什麼損失吧。
——這樣想的藍,很快發覺自己錯了。
她眼前天旋地轉,世界都扭曲起來。回過神來,五條家樓下的街道、斑馬線、汽車、紅路燈、東京的天空,全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和式房間的繪門。
蟬鳴的響聲傳入耳邊,午後的光泛著熱意。這是一間頗有戰國舊風的日式屋宅,敞開的拉門外,池塘邊有著郁郁蔥蔥的菖蒲。
藍愣了愣,意識到這就是所謂的「DLC」。
好家伙,梅耶林這是把她扔到了一個新的世界來了。
類似的情形,她不是沒有經歷過。封印宿儺那回,不也是這樣的嗎?所以她接受度良好。反正只要達成了某個目標,她就可以離開這裡,回到東京去了。
「藍,泉奈大人已經來了,你務必要仔細侍奉。」一道沉穩的男聲,從藍的面前傳來。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穿著灰色的和服,滿面威嚴地對她說:「我和你的母親商量過了,為了家族,這樁婚事勢在必行。」
藍聽得一頭霧水。
什麼什麼和什麼啊。
還好梅耶林貼心地在她腦袋裡展開了資料面板,讓她熟悉了一下這個DLC的基礎世界觀。
這裡是混亂的戰國時代,許多忍者家族在爭搶地盤。其中,以千手與宇智波這兩個豪族的勢力最為強大。
本DLC的主人公——羽衣藍,是忍者家族——羽衣一族的公主。他們一族,一直以來都依附於宇智波而生,靠著宇智波耀武揚威。
為了鞏固家族勢力,藍的父母決意與宇智波一族結親,把自家的公主嫁給宇智波的二把手,族長的弟弟,泉奈大人。
宇智波的族長原本是不太同意這樁婚事的,因為宇智波都是在族內通婚,很少讓血統外流。後來羽衣家出了個餿主意,說泉奈大人可以再娶一個宇智波的妻子,我們的公主只做側室就好,這樣一來,泉奈大人就肯定擁有百分百宇智波血統的後裔。
這種屈尊讓步,讓宇智波一族很滿意,對羽衣一族極為贊賞,於是婚事也定了下來。
今天,就是泉奈大人來羽衣族裡見自己未來側室的日子了。他人已經到門口了,馬上就跨進來。
今泉藍看完資料後,心情很是復雜。
這個系統劇情給她安排了一樁婚事就算了,竟然還是側室。這比禪院家還老古董。要知道,禪院家可不會把情人擺到台面上去,大家都是私下偷偷摸摸地搞。
「泉奈大人,公主就在這裡。」伴隨著侍從的聲音,隔著紗制的屏風,藍看到一個扎著黑色長辮的青年走了進來。
第65章 065
隔著半透明的屏風,今泉藍小心翼翼地窺看宇智波泉奈。
和她想像的不一樣,所謂的「二把手」不是什麼白發蒼蒼的老頭子,而是個身材修長的年輕男子。他盤腿坐在對面,態度拘謹,好像是頭一次面對這種場合。
「泉奈大人?」藍慎重地出聲:「您從宇智波一族趕來,沿途辛苦了。」
「不辛苦。這種路途,對忍者來說根本不算什麼。」泉奈說話了,語氣竟然帶著幾分緊張。這讓藍忽然想笑。
她還以為這個什麼族長的親弟弟有多威風,原來也是個相親時不知所措的男人啊。
「公主,我聽哥哥說了,他們讓你做側室,我覺得這是不對的。」泉奈咬牙,認真地說:「既然要娶你的話,我就不會再找其他女人了。我會想辦法說服哥哥改變主意的。」
藍有些詫異,旋即溫和地寬慰道:「沒關系的,我不介意這些事。」
「那怎麼行呢!」泉奈卻在這種方面異常較真。頓一頓,他露出不好意思的模樣,聲音也輕了幾分:「雖然我沒見過你,但是我不能隨便毀了你的人生。」
藍笑了起來:「謝謝您,泉奈大人。」
她輕輕的笑聲,讓泉奈低下了頭。片刻後,他慎重地問:「我能不能看看你的模樣?」片刻後,他緊張地補充說:「我不會嫌棄你的美醜,只是想知道我未來的妻子是什麼樣子。」
一旁的侍女出聲道:「按照我們這個家族的習俗,這是不可以的。女人定下婚期之後,就不能和未婚夫毫無遮掩地見面了,這是為了讓雙方都能對婚事產生期待。您只能待在屏風後面。」
藍聽得無語。
外人都可以見,只有未婚夫不可以見。這條規矩可真奇怪。怕不是擔心夫妻雙方見光死,當場拒絕結婚吧?
「這樣啊……那、那算了。」泉奈的聲音低了下去。
他和藍又零零落落地聊了幾句話,都是些緊張而尷尬的問題,比如「你吃了什麼」「我的哥哥是個好人」「最近晚上很冷」,足見他的不適應。
太陽快下山時,宇智波的族人來請泉奈回去。泉奈松了口氣,從原地站起來,對藍說:「公主,我今天就回去了,之後我還會來的!」
說完,他朝門口走去,身形似乎有一種不舍。
當他的腳要邁出房間時,他的身體猶豫了一下。下一秒,他竟然大步折返回來,像是下定了某個決心一般,陡然伸出手,將屏風推開了。
「您不能這樣做!」侍女嚇了一跳,想扶住屏風,但卻晚了。
哐當一聲,屏風撞到了牆上,隔在未婚夫妻二人間的阻礙也不見了。泉奈終於見到了這位未婚妻的面容。
穿著桔梗色和服的年輕女子,肌膚白得像是透明的卯花。一張秀麗的臉,文文靜靜、乖乖巧巧,面頰上藏著一抹驚訝的紅雲。
泉奈看到她時,耳根頓時紅了起來。他深呼吸一下,認真地說:「抱歉,我還是想見見公主的樣子。」
他是個長相白淨的青年,不像常年接觸戰鬥與死亡的忍者,反倒給人山泉一般的感覺。
侍女七十八角地扶起屏風,語氣裡有抱怨的意思:「泉奈大人,雖說您是宇智波的人,可也要尊重我們羽衣的習俗……」
藍卻沒有生氣,而是內斂溫和地笑了笑,像秋日的水塘一樣,只有落葉飄上去才會有一絲漣漪。
泉奈的心咚咚跳了起來。他幫忙扶起了屏風,說:「公主,下次見。」
在說這句話時,他的心頭已經對婚事燃起了止不住的期待。
剛知道自己要娶羽衣一族的公主時,他其實有些不快。莫名其妙就要和外族的女人結婚,換誰都不爽。但他是二族長,肯定要承擔起責任,那聯姻就是必須的。
但現在,他卻覺得哥哥給他挑的婚事也很好。現在,他必須趕緊說服哥哥,別再逼著他另外再娶一個宇智波的女人了,不然這位公主到時候肯定會很傷心。
……
與泉奈的心潮澎湃不同,今泉藍的內心毫無任何波動。
泉奈一走,她就在領地內轉了轉,熟悉了一下環境。這個地方和她待過的平安時代差不多,都是沒有電氣的古代,但區別是忍者們會各式各樣的忍術,生活也還算方便。
雖然沒空調,但是放個忍術空氣就降溫了;雖然沒電車,但召個通靈獸也可以趕路,日子不是完全沒法過。
玩游戲嘛,不能講究太多。官方給你什麼設定,你憋著就行了。
經過七八天的熟悉後,她已經很習慣羽衣一族的生活了。這幾天裡,泉奈雖然沒有親自來,但是每天都差遣一個忍者,千裡迢迢跑過來給她送禮物。
有的時候是他買的發帶,有的時候是好吃的團子,還有一次,送了一朵他摘到的、據說代表了幸運的花。
侍女私下裡和藍說:「公主,這位泉奈大人好像挺喜歡你的。也許您和他成婚之後,會過得很幸福呢。」
藍心說:不太可能吧。
這個世界的戰爭如此頻繁,忍者死在戰場上那是家常便飯。要想幸福,那首先就不能嫁給一個忍者。
這天的早上,藍帶著侍女到附近的小鎮上去買東西。
雖然她的身份是個公主,但也只是個地方勢力頭子的女兒,其實沒多少佣人可以使喚。像買東西這種事,還是要親自做的。
領地的附近,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城鎮,這些城鎮受到羽衣一族的庇護,沒怎麼被卷入戰火裡,街道上是一派安寧的景像。
藍走進一家和果子店,目光被櫃台上琳琅滿目的點心吸引了。店家瞧見她,立刻露出熱情的表情:「公主,您親自來這裡,真是讓小店蓬蓽生輝呀!聽說您快要出嫁了,那我們就不收您的錢了!」
藍正想點頭,隔壁的店鋪裡忽然傳來暴怒之聲:「哪裡來的鄉下小偷,滾出去!」緊接著,就是一陣摔砸的響動。
藍被吸引了注意力,走到店門外看熱鬧。
隔壁是一家武器店,店老板氣勢洶洶地站在門口,抬著食指,咒罵著店門前的男人。
被老板所指責的「小偷」,是個十分高大、留著黑色長發的男子。他的肌膚是深色的,確實像是在鄉下田間經常勞作的人。
「我可沒有偷東西,你怎麼胡說八道呢?」黑發男子很不高興地說,語氣裡還有點被冤枉的委屈。「我也不用偷你東西啊……」
「你要是沒偷東西,干嘛在窗口鬼鬼祟祟的?」武器店老板翻了個白眼。
「我那是為了……算了。」黑發男人說到一般,想起自己來這裡的目的,偃旗息鼓了。
他叫千手柱間,既不是什麼小偷,也不是什麼鄉下農夫,而是貨真價實的千手一族大族長。今天潛入羽衣一族附近的領地,是來打探情報的。
這種小事,按說不需要他親自做,但恰好他在附近,就順便來了。
羽衣一族和宇智波一族要聯姻了,這可不是小事。
柱間的臉有許多人認識。為了方便,他今天特地用忍術給自己變了張臉。現在的他頂著一雙銅鈴大眼,還有鼓鼓的腮幫子和方正的顴骨,十足十一個粗獷農夫的樣子。
剛才他走到這家店旁,聽到有人在和什麼「公主」打招呼,他留了心,就趴在窗邊耐心聽。誰知道話還沒聽幾句,就被店家當成小偷轟出來了。
柱間委屈的不行。
他正想辯解幾句,就聽到一道溫溫柔柔的聲音:「算了,沒什麼財產損失的話,就不要計較這種小事了。」
這句話讓剛才還凶神惡煞的武器店老板頓時表情一改,滿臉諂媚地說:「公主,您真是仁慈大方呀,那就按照您的話來吧。」
柱間愣了下,立刻意識到剛才說話的女人,可能就是那個馬上要嫁給宇智波的公主了。
他抬頭看了一眼,表情變得怔怔的。
「你是不是餓肚子了?要不要買點東西吃?」被稱作「公主」的年輕女子,十分客氣地詢問他。
她看著頗為文弱,臉卻很漂亮,像一簇簇草中獨樹一幟的夕顏花,極易被路人注意到,然後無情地摘折。
柱間忽然有些後悔,今天自己變了個長相。要是不用這幅土裡土氣的樣子來,可能還能讓公主高看自己幾分。
「公主在問你話呢,你怎麼敢這麼不敬?」侍女很不高興。
「啊……哦,我,我是有點餓了!」柱間摸著腦袋,嘟囔道:「好像有兩天沒吃飯了啊。」但是也沒什麼要緊的。忍者一時半會餓不死。
藍想了想,覺得他餓肚子也挺可憐的。她低頭,瞥到自己戴著一個手鐲,就把手鐲摘下來,遞給這個餓肚子的可憐人:「拿這個去換點錢,然後找份工作吧。」
說完,她就帶著侍女頭也不回地走了。
柱間拿著鐲子,心情十分復雜。沒想到,他還會收獲羽衣一族的憐憫。
他看了看鐲子,這是個銀鐲,款式很女性化。他把它藏進了衣襟裡。
這天的傍晚,千手一族的領地內,柱間的弟弟扉間,收到了自家哥哥的傳訊:調查情報有重大突破,這幾天都不回來了!
第66章 066
藍從城鎮回來的次日,宇智波泉奈又來了羽衣一族。
「已經見過面了,就不用再放屏風了。」藍這樣囑咐侍女。於是,這對未婚夫妻,終於免於屏風的阻隔。
夏日的午後,兩人對坐於房間的榻榻米上。藍低著頭,而泉奈也拘謹無比。池塘的錦鯉跳出水面,尾巴掀起一陣漣漪之聲。
「要不然……還是把屏風放回來吧。」泉奈攥著袖口,說話的語氣都不自在。「我怕冒犯了公主。」
「不要緊。」藍說。「就這樣也很好。」
泉奈松了口氣,努力讓自己定神。雖說不是第一次見未婚妻了,可是和她單獨同處一室,鼻尖都是她柔軟的香氣,自己還是覺得緊張無比。
「那個……我有個好消息。」泉奈露出笑容,語氣裡多了幾分高興:「哥哥終於松口了,說不會再讓我娶宇智波的女人。以後,我就只有你一個妻子。」
藍有些驚訝。
據說宇智波一族的力量,和血統有關。娶外族的女人,就會讓後代的力量下降,這樣在戰場上也會落於下風,對整個家族都不利。沒辦法,他們只好將婚姻限制在本族之內。
泉奈是宇智波的二族長,竟然會這樣讓步,實在是稀罕。
「您其實不用這樣做。我不值得如此。」藍小聲地說。
「不!公主值得我這樣。」泉奈很堅定地回答。接著,他的眼神飄忽了一下,語氣也變得心虛起來:「那個……公主,我可不可以坐在你旁邊?」
醞釀了半天,他卻只提了這麼個小要求。藍點頭答應。
泉奈很高興,立刻起身換了一邊,貼著她盤腿坐下來。
為了說服哥哥,他可是花了好大的代價,險些和哥哥打起來了。哥哥也被他氣得夠嗆,非常不解地說:「那個女人有什麼好的,值得你這樣做?」
還好,哥哥拿他的堅持沒辦法,最後同意了。到底是最後一個活著的弟弟了,總不能真的為了外人而打起來。
泉奈在藍的身邊坐下後,心跳得愈發厲害。她身上的香味,好像更濃了,像若有若無的桔梗花,很好聞,讓人覺得非常安心。
泉奈目光四處亂掃,忽然間,他發現她袖中的手腕空空的。沒記錯的話,上一次來時,她戴著一個銀手鐲。於是泉奈隨口問道:「公主,你的手鐲呢?」
藍摸了下手腕,想起那個手鐲送給路過的窮人了,便隨便回答道:「不小心弄丟了。」
「這樣啊!這種小東西確實會不知不覺消失。不過別擔心,我可以送你一個新的!」泉奈很積極地說。末了,他的臉忽然漲得通紅,語氣很小心地問:「那個,公主……我有一個請求,不知道你會不會生氣?」
「泉奈大人請說。」藍客氣地講。
「我……我可以抱著你嗎?只是伸出雙臂的那種擁抱。」泉奈的聲音頗為心虛。
他覺得自己實在有些莽撞。這種要求,想必公主不會同意吧?
然後,他就聽到了藍同樣不安的聲音:「可以……吧?不被別人發現的話。」
她……答應了?
微小卻不容忽視的喜悅,從心底彌漫開來。
泉奈微呼一口氣,僵硬地伸出手臂,像是個不知所措的孩子,然後猶猶豫豫地環住了她。
在接觸她柔軟身體的那一刻,泉奈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胸口了。他的心跳砰咚、砰咚,比在戰場上時跳得還要快。
他低下頭,看到懷中女人漆黑的發旋,心裡有了淡淡的滿足和期待。他覺得,他應當會將這個充滿躁動蟬聲的夏日午後,記上很久。
……
泉奈離開羽衣的領地後,藍受父親的要求,去東邊的墓地給死去的兄弟更換供奉的鮮花。
她原本有許多兄弟,這個年代的家族,都會努力生孩子,來給家裡增添戰力。但可惜的是,那些兄弟大多都在日久天長的戰爭裡死去了,藍只有一個哥哥還活著,也不怎麼見面。
墓地中,一列列刻著名字與羽衣族紋的墓碑,每個都代表了一個忍者的一生。藍給兄弟的墓碑換上了小雛菊,心底也有些惆悵。
戰爭真不是好東西啊,會讓原本能好好長大的年輕人戛然死去。
雖然只是游戲裡的人物,但她也不可避免地因為這些墓碑而感到悲傷。
換完鮮花後,她就離開了墓地。
墓地在羽衣領地的邊緣,這裡寂靜無人,十分空曠。之所以把目的設在這種地方,是因為這兒更靠近戰場。要不然,等屍體運回族地在下葬,恐怕早就爛干淨了。
黃昏入夜的光景,天邊的夕陽將山坡上的綠草照作金黃色。藍和侍女一前一後地走著,忽然間,聽到林間傳來了一陣窸窣腳步聲。
她抬頭一看,就瞧見四五個忍者在枝丫間跳躍著。他們身上的醒目處,有千手的族紋。
「是千手的忍者!他們又來騷擾交界了!」侍女一副惱怒的樣子,擺出戰鬥的架勢,「這次要給他們點好看!」
羽衣一族從上到下都是忍者,大到公主,小到侍女,都不是普通人,身上有名為「查克拉」的力量,所以侍女才會有這樣的反應。
那些千手一族的忍者,顯然也發現了藍,立刻將目標對准了她。
就在這時,林間忽然飛出一只鷹。這只鷹像是某個信號似的,千手的忍者們看見了,立刻頓住腳步,面面相覷,然後逃也似地離開了。
「他們怎麼走了?」侍女很吃驚。
「公主!公主大人!」一道關切的嗓音傳來。
她眯著眼望去,發現是一個膚色健康、黑色長發的高大青年。他揮舞著手,緊張地朝她跑過來:「你沒事吧?」
那只鷹在逐漸黑下來的天空中盤旋了一圈,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藍有點疑惑這個人是誰,還是侍女提醒了她:「這是您先前在武器店門口救濟過的那個窮小子。」
「是你呀!謝謝你。」藍想起來了。她松了口氣,露出笑容。她慶幸自己的隨手幫助,讓一個餓肚子的人活下去了。「我的手鐲賣了多少錢?今天有沒有餓肚子?」
青年跑到她面前,哈哈大笑著說:「我舍不得賣公主的手鐲,所以自己去森林裡找了點果子吃。」他爽朗坦誠地說完,表情變得嚴肅:「你沒受傷吧?」
藍回望千手忍者們撤離的方向,搖了搖頭,說:「沒有。不過,他們為什麼走了?」
青年很得意地說:「我養的鷹很厲害,他們害怕它,所以跑了。」
藍有點疑惑。這鷹這麼厲害嗎?是啄人啄得很凶?
青年卻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了,而是從袖中取出一個東西,遞給她,「公主,這個是手鐲的謝禮。」
定睛一看,那是個白色的花環。
想來是這個鄉下小子太窮,所以給不起給貴的東西了吧。
藍接過花環,說了聲「謝謝」。
一旁的侍女警惕地說:「喂,你小子不會是對公主大人有什麼非分之想吧?我勸你早點放棄。你的身份配不上公主,更何況公主馬上要嫁給宇智波一族的大人了!」
青年愣了下,有些訕訕地說:「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啊!」
藍聽著這句「身份配不上公主」,頓時百感交集。她攥緊了花環,用指尖觸摸柔軟的花瓣,輕聲呢喃:「身份……地位……這些東西,算得了什麼呢?喜歡一個人的心,那才是最沉重的東西。」
黑發青年微怔,旋即贊同地說:「公主說得對!要是喜歡一個人,就不該管什麼家族、地位之類的東西!」接著,他摸著頭哈哈笑起來:「難怪這裡的大家都這麼喜歡公主大人,你果然性格很好!」
藍搖了搖頭,說:「他們喜歡的,只是羽衣藍這個身份而已。真實的我,並不是討喜的人。」
說完,她看了看天色,望著漆黑的天際線,說:「天已經晚了,我要回家了。……對了,你叫什麼?」
柱間看著她的側臉,那飄起來的柔軟發絲和長長的睫毛,卻有些舍不得讓她走。他出神了一陣,才在侍女不快地提醒聲裡回答道:「啊,我,我叫做……呃,扉……對!我叫做扉!」
他不能說自己叫柱間,要不然就露餡了。情急之下,他就借用了弟弟名中的一個字。
就算公主聯想到了千手扉間,但扉間可是白膚色白發色的男子,和自己大為不同。怎麼也不會把二者當成同一個人的。
「我記住了,扉君。」藍點頭,向著族地走去。
逐漸看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心底有了個念頭:哎,公主剛才說了,身份不是問題。那自己是不是也有機會?
……
天徹底黑透時,藍回到了族地裡。
因為她是公主,守護核心地帶的忍者輕松地放了行,讓她入內。
她走到父親的房門口,忽然聽到屋內父親與哥哥的對話。兩個羽衣族的忍者對坐著,商量得正興奮,太過得意忘形,以至於沒覺察到藍的靠近。
「等成婚的那一日,我們就襲擊宇智波一族。」
「明明已經被千手壓著打了,還死撐面子,不肯投降,這是要我們羽衣一族陪葬!」
「只要泉奈碰了妹妹,她體內的咒蠱就會起效,到時候,泉奈也會死……」
兩個人的對話,聽得藍心驚肉跳。
第67章 067
今泉藍徘徊在庭院裡,心頭略有煩躁。
夏夜的月色清清冷冷地落在池塘上,泛起白色的波光。菖蒲葉似被她的心事壓彎了腰,被風吹得直向一邊倒。
如果她沒聽錯的話,她與宇智波泉奈的婚事,竟然是一樁陰謀。
宇智波一族與千手一族戰爭已久,但近年來,宇智波逐漸顯露出頹勢。可即使如此,宇智波卻不願退讓,一定要和千手打個你死我活。
在這種情況下,羽衣一族便生出了叛變的想法。畢竟誰也不願搭上全族的性命,去走一條必死的路。
硬著和宇智波一族亂來,那是不可能的。於是,羽衣一族就打起了婚事的主意。
成婚那天,就是再厲害的忍者,恐怕也會變得飄飄然;而整個家族,都會因為結婚的喜悅而放松戒備。在這種時候發動叛變,那是最合適不過的時機了。
身為羽衣一族的公主,從藍的立場看,她應當支持父兄的行為。
可是……
這樣一來,泉奈就會死。
想起那位如山泉一般清爽、會紅著臉詢問能否坐在她身旁的青年,今泉藍一時心思復雜。
她並不想讓他死。
要是有什麼方法,既能讓泉奈活下去,也能讓宇智波和千手停止戰爭,從而保全羽衣一族,那就好了。她不想看到任何人的死亡。
首先,這樁婚事,必須取消。這樣一來,父兄就沒有了叛變的時機。
在泉奈大人下次造訪時,就和他直白地說吧。
藍攥緊了手,這樣下定了決心。
雖然這樣做,也許會讓泉奈大人十分傷心。但這也是沒辦法的舉措。
……
一連數日,藍心事重重。
要怎樣與泉奈開這個口呢?她總不能直說「我的父兄打算叛變」,必須找個什麼借口才好。而最直接的取消婚約的理由,應當是「我愛上了別的什麼人」。
可這個人……是誰呢?自己的侍女嗎?她要說她其實喜歡女人?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這天的午後,她前往墓地更換供奉的清水與花朵。當她從排列著密密叢叢墓碑的山谷中離開時,望見山間的清溪中有一道人影。
她看著那人黑色的長發,想起了他的名字,呼喚道:「扉君?」
站在溪流中的人好像並不意外,他轉過身,熱情地和她打招呼:「公主大人!好久不見!對了,您最好別再走近了,因為我剛剛在洗澡……」
已經遲了。
走近了的藍,在看清了眼前的場景後,小小地「啊」了一聲,然後趕緊背過身去。
男人把衣服掛在溪邊的樹枝上,正在拿溪水清洗身體。雖然只有一眼,藍也看到了他的身體。他明顯是個長於運動的人,四肢的肌肉都很發達,但身上有很多疤,也不知道什麼農活才會留下這樣多的傷口。
「抱歉!抱歉!」扉哈哈笑了一下,並沒什麼窘迫的意思。他去樹枝上拿下衣服,窸窸窣窣地穿好了,才對她說:「好了,公主,可以轉過來了。」
她點頭,卻依舊背著他。
「怎麼了嘛?是我太難看了嗎?」扉好像有些委屈。
「啊……不是。」藍遲疑地轉回身。「我只是在想,我能請扉君幫個忙嗎?」
就在剛才,她忽然有了這個絕妙的想法。
扉笑著說:「請說吧!我肯定會幫忙的!」
她猶豫地說:「我想請扉君扮演我的戀人。」
「哈?」男人愣住。他捏了捏自己的耳朵,喃喃道:「我沒聽錯吧?」
「沒有……」她的聲音更輕了:「您沒聽錯。如果為難的話,就請拒絕我吧。」
扉立刻開懷地笑起來:「怎麼會拒絕呢!公主的這種要求……讓人驚喜還來不及!」說完,他就有些傻乎乎地搓了下手掌,似乎興奮得過了頭。「為什麼提出這種要求呢?」
「你知道吧,我馬上就要嫁給宇智波的大人了。但是,我並不喜歡他。」她很誠實地說:「為了逃脫這樁婚事,我需要一個心上人,即使是假的也好。」
聞言,扉立刻變得認真了。「這種事,我可不能不幫忙!就交給我吧!」
片刻後,兩人在溪邊的小山坡上坐下,商量所謂「相戀」的細節。
山中的蟲鳴此起彼伏,頭頂的樹梢上藏著昨夜的露水。溪流淙淙淌過,岸邊的鵝卵石上攀著深綠的青苔。
藍揪著自己的衣袍下擺,認真地說:「到時候,我會和父親說,你救了我,所以我對你心生戀慕……」
「嗯嗯,好,沒問題。」扉一個勁地附和。
他側過頭,看向身旁的女人。她的肌膚比眼前的溪水還干淨,翹起的鼻尖上有一團小小的紅,看著很可憐。她那雙玻璃一樣的眼睛,直直地盯著遠方的森林,就好像她在出神,思緒已經飛到了遙遠的地方,這更給人不可捉摸的感覺。
他看著她,情不自禁拿她和自己認識的、族內的女人相比。千手一族的女忍者,好像都是堅毅豪爽的性格,少有她這樣秀氣文靜的人。
「事後,我會給扉君一筆錢,讓你去別的地方生活。」說到最後,她將目光轉向他:「請放心,我不會真的逼你娶我的,那樣對你來說也太危險了。」
「啊……哦!好的!」他點頭。
他心底竟然有些遺憾。其實真的娶她,似乎也不錯,但他也知道那不可能。
不說他的真實身份是千手的族長,光光是他現在這張五大三粗、仿佛被鋤頭砸了一下的臉……公主也看不上他啊。
想到這裡,柱間幽幽地嘆了口氣。
……
隔了三四日,宇智波泉奈終於再次來訪了。
「這一次,無論如何都要放屏風!」侍女很執拗地對藍強調:「公主,您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守規矩。要是被您父親知道了,我也會受罰的。」
藍正在擔心取消婚約的事,無瑕他顧,便答應了侍女的要求。
半透明的紗制屏風立了起來,她眼前的世界變得一團模糊,像蒙上了水氣一般。
沒一會兒,屋外傳來腳步聲,宇智波泉奈來了。隔著屏風,她粗粗一看,就瞄到了泉奈的藏青色立領族袍。這熟悉的顏色,令她稍稍定了定神。
泉奈對她很尊重,如果認真地和他溝通的話,他也許會答應吧。
她不是沒想過先和父兄說自己和扉的「戀情」,但父兄一定不會同意這件事,搞不好還先手會把扉君關起來。與其如此,不如先和泉奈說了,來一個先斬後奏。
「泉奈大人,我有一件事想和您說。」她在屏風後低下了頭,擺出行禮的姿勢,語氣十分認真:「您對我的厚愛和關心,我感激不盡。但是……我想取消婚約。因為我已別有心儀之人。」
這句話落下後,室內便變得極為寂靜,夏日的聲音遠去,一切都如冬日一樣寒冷。藍依舊低伏著頭,心跳聲鼓噪無比。
「正因為您對我很寬厚,所以我才不能期瞞您。泉奈大人,我請求您……和我解除婚約。」她硬著頭皮一口氣說完這些話,只覺得後背都是冷汗。
房間裡依舊很安靜,清晰到落針可聞的地步。
不知為何,藍感受到了一股可怕的威壓,自上而下地沉下來,將她壓得有些直不起腰了。平常的泉奈並不會這樣,看得出來,今天她所說的話,讓他很不高興。
終於,她聽到了屏風後的人開口:「這就是你給泉奈的回報嗎?」
嗓音很低沉,浸滿濃濃的不悅,像是被人觸及了逆鱗的龍。這樣具有壓迫感的嗓音,並不屬於宇智波泉奈。
藍吃了一驚,連忙抬頭。而屏風也在此時被男子不快地推開,二人直直對上了目光。
一雙猩紅的眼睛,像狼一般注視著她,三顆勾玉浮現其中。此時此刻,藍才看清,這個同樣穿著宇智波族服、並不是泉奈,而是另一個宇智波的族人。
他和泉奈長得很像,都有一張俊美的臉,但神色卻更冷冽、更不近人情。藍立刻猜到了,這個人是泉奈總是掛在嘴邊的的哥哥,宇智波斑。
糟了!
她的瞳眸微微一縮,面色發白。「我……斑大人……我……」
「泉奈在戰鬥中受傷了,沒辦法親自來,所以讓我代替他。」斑冷冷地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地打量她。「正好,我也想知道,你到底有什麼本事,讓泉奈膽敢為了你而違背我的命令。」
「泉奈大人他……受傷了?」藍眼睫輕顫。
「放心,不會死。」宇智波斑半蹲下身體,他目光齊平地看著她。這視線讓她膽戰心驚,因為她從未接觸到如此冷酷的目光。
他伸出手,挑起她的下巴,慢慢將她的臉頰左右轉動,眯著眼看她。「也不是什麼特別的人,泉奈竟然為了你而舍棄了宇智波的後裔……」緊接著,他嗤笑一聲,將一個銀色的手鐲丟到她的跟前:「這是泉奈給你的東西。」
那個手鐲落到地上,咕嚕嚕打了幾個滾,終於在藍的手邊停下。
藍看著手鐲,想起了泉奈上次來時曾說過要送她禮物的事,心情復雜。
而斑則輕蔑地看著她,說:「婚約不會取消,你會以側室的身份嫁給泉奈。以後,泉奈會另外娶宇智波一族的女人。這件事情已經定好了,不會有改變的可能。」
第68章 068
宇智波斑離開後,藍的父兄對她發了好大一通火。
「你是怎麼想的?竟然敢對斑大人說出這種話!」
「要是惹怒了他,那就是你的死期了!」
「你到底喜歡上了哪個小子?」
「你必須嫁給泉奈大人!這是為了羽衣一族!」
父親和哥哥憤怒的話,像是雨點一樣砸落下來。而藍只是沉默地跪坐著,頭顱低垂,已經出神許久了,仿佛根本沒有聽到他們的話。
她這幅木訥的樣子,讓羽衣的族長漸漸泄了力。這個女兒就是這樣,從來乖順聽話,罵不還口、打不還手。他怎麼也想不通,她哪裡來的膽氣違背這樁婚事?
「在婚事之前,公主都不能踏出房門。」族長氣呼呼地對著侍女丟下這句話,便管自己大步離開了。
屋內安靜下來,留下被摔碎的雜物和一地狼藉。藍坐在破碎的瓷器堆裡,心底還在慢慢地籌謀著。
取消婚約的請求失敗了,她必須用別的方法來阻止父兄的陰謀。
這樁陰謀的關鍵在於她,據說,她身上被下了蠱咒,只要泉奈「碰了她」,就會中咒,後果不堪設想。
換而言之,只要泉奈接觸不到自己,這樁陰謀就沒有發動的時機了。
屋內的門窗都合上了,光線昏黃黯淡,她像是被丟棄在這裡的舊物一般,恍惚間覺得這個世界安靜得只剩下了她一人。
她花了很長時間來思考對策,不知不覺,天色好像變晚了,但侍女卻沒有給她送食物和水來。好像是父親走時,叮囑侍女要「餓她一陣子、叫她知道厲害」。
藍輕輕地嘆一口氣。
看來,就算身為公主,在這亂世裡也討不得好。
忽然間,窗欞邊響起了扣扣聲音。緊接著,被封住的窗戶發出吱呀響聲,繼而被人用蠻力推開。一張方正粗獷、眼如銅鈴的臉,從那裡探了出來。
「扉君?」藍有些吃驚。「你是怎麼進來的?外面可都是父親的守衛……」
「我,我比較機靈,趁機溜進來的!」扉摸著腦袋,訕訕地說罷,手腳輕快地翻窗進了屋子。他一面從寬大的袖口裡取出幾個荷葉包,一邊道:「我聽說了,你父親把你關了起來,我怕你餓著,就帶了些吃的來……」
深綠色的荷葉打開,裡面放著一條小小的烤魚。
扉把荷葉包推到她跟前,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我沒帶什麼佐料,只有鹽,公主大人就將就一下吧!以後我請你吃好吃的。」
藍看著魚,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她露出感激的神色:「幫了大忙了。」
她姿勢秀氣地拿起魚,小口小口地咬。吃的時候,是從魚尾吃起的,咬了一口後,還猶豫著問:「扉君要一起吃嗎?」
「我不用,來時吃過東西了!」他看著她小心的姿勢,心情有些復雜。
其實他這次來,是想和公主作別的。原本答應了她扮演戀人,可還沒進行到「去見羽衣族長」那一環,計劃就失敗了,他也沒了出場機會。而此時,族中恰好傳來訊息,有急事需要他回去一趟。
思前想後,他必須離開這裡了。但在走之前,他得和公主道別。
可是,當他看到藍托著烤魚的模樣,他忽然又覺得有點舍不得了。等他回千手一族後,恐怕就再也看不到這幅景像了。
柱間的手握緊又松開。片刻後,他終於下定決心,沉沉地開口:「公主大人,我的故鄉……」
沒說完的話,被藍突如其來的認真懇請徹底打斷。
「扉君,我能請你帶我私奔嗎?」藍攥著烤魚,目光緊緊地看著他。她的面頰邊,還沾著一點鹽花,模樣看起來滑稽中透著可愛。
柱間愣住,有些想不起自己先前想說的話了。
「我不能嫁給宇智波泉奈。扉君,你能幫我離開嗎?」藍認真地對他說:「結婚的前一天,我會被父親用轎籠送到宇智波一族去。在兩族中間的那片山谷上,我會有機會逃跑。扉君願意提前准備好更換的衣物和行李,幫助我逃跑嗎?」
她的話清晰地落在耳旁,柱間那句「我必須要回家」就卡在了喉嚨裡,再說不出口。他望著女子小巧的臉蛋與柔軟的唇瓣,深呼一口氣,說:「好,我會幫你的。公主大人,請盡情差使我吧。」
他覺得自己的腦袋有些不清醒了,竟然會答應這樣的請求。
帶她走很簡單,憑他的力量,哪怕把羽衣一族鏟平了都不為過。可後續該怎麼辦?帶她回千手一族嗎?也只有這個方法了。
柱間思考一會,從懷裡摸出一柄苦無遞給她:「公主,你拿著這個。只要有它,就能在我的家族……呃,我是說,我的故鄉那裡平安行走,不被當做間諜。」
她接過苦無,疑惑地打量著它。苦無是很常見的款式,沒有任何的特殊之處。但她不知道,這苦無上那狂野潦草的符咒,正是千手族長一脈的證明。
……
藍的婚事將近,羽衣一族為婚事忙碌起來。但一切的躁動,卻都與藍無關,她一直被關在自己的房間裡,過著無人能靠近的生活。
終於,在婚禮的前一天,一頂小小的轎籠停在了她的房門前。她被趕入轎籠中,父親的話從外面傳來:「藍,乖乖嫁給泉奈大人。為了父親和哥哥,你不能再任性了。」
轎籠裡的藍低垂眼眸,心底說那可不行。她握緊了手,太刀三日月宗近幻化於她的手中,又隨著她五指的松開而消散,變作螢火一般的光點。
羽衣一族送嫁的忍者隊伍出發了。
因為是送親,而不是戰鬥,所以不需要用極快的速度行軍,整支隊伍都慢悠悠地穿行在平原上。出發時是午後,很快太陽就落山,接著隊伍便沒入了夜色中。
剛入夜,天上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羽衣族的忍者們就停下了轎籠,找了個洞穴休息,坐下來點燃篝火、一起用餐。侍女給轎籠裡的藍端來了飯團,請她也填填肚子。
藍捏著飯團,卻無心吃東西。她撩起簾子,看著群山間寂靜的雨夜,心底有些焦灼。
扉君的信號怎麼還不來?他要是不引走這邊的忍者,那她就難以輕松地脫身了。
他現在在哪裡?不會是……爽約了吧?
……
同一時間,千手一族的領地邊緣。
千手柱間撂倒身旁最後一個襲擊者,胡亂將滿手的血擦在衣服上。雨水打濕了他的頭發,把他臉上的血滴衝刷干淨。他看了看月亮的位置,表情微變,立刻急匆匆往羽衣的那邊跑去。
公主一定已經等急了。但沒辦法,千手這邊發生了戰鬥,他身為族長,必須趕回來振奮士氣。還好戰鬥的規模不大,他已經盡快擺平了。
「大哥!站住!你要去哪裡?」
他的背後,傳來了弟弟千手扉間冷冷的聲音。
柱間無奈地轉身,果然看了弟弟死板的面色。「扉間啊,大哥我現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要去帶你未來的嫂子私奔啊!
「再重要,能有家族的事重要嗎?你已經缺席會議很久了,再這樣下去,領地都要丟失了!」扉間的面色前所未有的凌厲。下一刻,他竟然豎起食指,擺出忍術結印的樣子,惱火地喊:「大哥,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去賭博還是做什麼,要是你再執迷不悟,我就要對你動手了!」
柱間嚇了一跳,知悉弟弟是動了真格了。這一次,他絕不可能再從族地離開。
柱間焦灼地看了看月色,想到羽衣藍那張白淨的、仿佛月輝一般的面容,他心底難受極了。
可是,他的家族也同樣重要。扉間說得對,這次會議極為重要,他要是為了女人缺席,也就不配做這個族長了。
最後,柱間緩緩平靜了面色,沉穩地對扉間說:「我知道了。我不走了。」他的又恢復了往日那位令人信服的族長的模樣。
……
山谷中,雨越下越大。白色的雨珠劈劈啪啪打在山洞上,許多忍者們都昏沉入睡。
藍站在洞口,望著下個不停的雨水,心底知道那個叫「扉」的男人多半是不會來了。她不能再繼續等下去了,必須現在就走。
她將目光移向守衛在洞口的幾個忍者,深呼一口氣,手中幻化出了太刀,然後筆直地朝他們走去。
「公主大人?」篝火旁的忍者看到她走近,還以為她有什麼吩咐。可等她的身形被火光照亮後,他們卻看清了她手中那柄長長的太刀,這讓他們大吃一驚:「公主,您這是做什麼!」
藍揚起刀,露出一副愧疚的樣子:「抱歉抱歉!我盡力不傷害你們!我無論如何都要逃走!」
……
雨下個不停,山谷間逐漸盈起了溪流。藍聽著清脆的雨聲,將昏迷的忍者們搬運到一起。將忍者們放好後,她小心翼翼地擦了額頭的汗水,疲累地往洞口走去。
「公主,這都是您一個人做的嗎?」
洞口忽然傳來一道聲音,嚇得藍原地跳了起來。她扭頭一看,一個穿著鬥篷的男人站在那裡,微弱的篝火映亮他沾著雨滴的面容——是宇智波泉奈。
「泉,泉奈大人……」藍囁嚅著,面色發白。
也許是因為前不久才受過傷,泉奈的神色看起來有些憔悴。他抿了抿唇,目光掃遍四下昏迷的忍者,喃喃道:「我還以為出了什麼意外,所以隊伍久久不到,就親自過來了。沒想到……」
藍站在昏迷的忍者堆裡,神色有些惶恐,像極了做錯事的孩子。她垂下頭,眼睛染上一層紅霧,仿佛受驚的兔子一般:「抱歉,泉奈大人,是我讓您失望了……」
泉奈問:「所以,公主,你其實並不想嫁給我,對嗎?」
藍遲疑地點頭,小聲道:「我有心上人了。」
雖然早已猜到這個答案,但泉奈還是覺得有些難受。他閉了閉眼,說:「這樣啊……那我不會逼著公主和我成婚的。不過,你喜歡的男人是誰?」
藍趕緊說:「他不過是個普通的窮小子而已。但是,因為他救過我,我對他心生感激……」
「他叫什麼?」
「他叫……啊,呃……扉。」藍說著,從袖中摸出了扉給他的苦無,倉促地遞給泉奈看,以佐證自己言語的真實性:「這個是他給我的信物。我們說好了的,要一起去他的故鄉。」
泉奈在聽到「扉」這個名字時,已經愣了下,因為他的宿敵中,就有個名為「扉間」的家伙。而在感受到苦無上殘存的、屬於千手一族的查克拉時,他瞬時覺得自己的血脈都衝到了頭頂。
「千手……扉間……」泉奈瞪圓了眼睛,眸色瞬間由黑變為猩紅,勾玉激烈地轉動起來。「是他——是他搶走了公主嗎?!」
藍:……?啥?
第69章 069
藍的腦袋有點渾噩。
千手扉間?這是扉君的全名?不對,扉君怎麼會是千手一族的人呢?他看起來只是個普通的農夫而已啊。
「泉奈大人,您是不是搞錯什麼了?」藍緊張地解釋:「扉君只是個普通人而已,並不是什麼家族的忍者。」
泉奈緊緊握著苦無,咬牙切齒地說:「不會錯的。這把苦無……就是屬於千手一族的東西。這查克拉,也是那兩兄弟的。」
藍愣住了,一顆心悄然下沉。
扉君竟然是千手的忍者……這是何等巧合的命運。
泉奈閉上眼,蒼白的臉因為激動而有了一絲血氣:「公主,你不想嫁給我的話,就回到羽衣一族去吧,我不會逼迫你的。但是千手扉間,我不會放過他。」
藍見他神色虛弱,緊張地問:「泉奈大人,您的身體沒事吧?」
他卻阻開她的手,用失望的聲音說:「別再關心我了,如果你不想讓我更難受的話。」說完,他便拽上鬥篷的兜帽,重新沒入了茫茫的雨夜中。
藍看著他的背影,久久沒有說話。
這一夜,羽衣和宇智波的聯姻告終。
據說有個千手一族的忍者,試圖帶羽衣的公主私奔,還把所有的護衛都放倒了。結果最後他不敵泉奈,丟下公主管自己逃跑,讓公主淋了一夜的雨,回家就生起了病。
宇智波一族大度,覺得既然你們不願嫁,那就不嫁了,婚約取消。據說,族長宇智波斑對羽衣一族非常不快,氣得想把羽衣族長撕了;但泉奈卻很平靜,反倒勸哥哥不要生氣。
次日,幾個家族中就流傳起了「千手扉間做人不道德、搶敵對家族的女人、偷別人老婆」的傳聞。流言傳得飛快,一下子就進入了千手的領地,讓族人們都議論紛紛。
「聽說那位羽衣族的公主生得花容月貌,難怪一向不近人情的扉間大人都心動了。」
「可扉間大人這做的也太過火了,人家都要結婚了還去偷人,這不是故意挑釁嗎?」
「扉間大人這麼討厭宇智波,他肯定是故意玩弄那個女人,不是認真的!」
謠言紛紛不熄,在族地裡傳來傳去。扉間板著冷到極致的臉,怒氣衝衝地穿過長廊,踹開大哥柱間的房門,惱怒大吼:「大哥,你最好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哥前段時間跑去羽衣一族調查,立馬就出了這樣的事。怎麼想,這件事都和大哥脫不了干系。
房間內,千手柱間一臉尷尬地拿起桌上的書籍,遮擋自己的表情,訕訕解釋說:「扉間,哥哥只是借用了一下你的名字,你應該不會生氣吧?」頓一頓,他放下書籍,嘆息道:「哥哥也是男人嘛,和人家郎情妾意,這很正常……」
話音未落,門邊傳來轟隆一聲響,竟是扉間臭著臉,險些砸碎了門。
「大哥,你太胡鬧了!」扉間的怒吼,驚動了屋頂的鳥兒。
扉間真是氣壞了。這件事從頭到腳都太亂來。
首先,大哥怎麼能喜歡上羽衣一族的公主?就算人家再美貌、再可愛,那也是敵人的女兒,他怎麼能去碰?
再其次,大哥和人家戀愛就算了,竟然還借用自己的名字!且不說忍者出門在外,暴露信息有多危險;單單說拿弟弟的名字欺騙女方,這就有夠缺德了!
現在好了,哥哥惹出事情來,全世界都在罵他扉間!
「扉間,我知道我錯了。」柱間嘆息一聲,適當地示弱。
「昨天晚上,你那副急匆匆的樣子,就是想去帶那個公主私奔吧?」扉間冷笑一聲。
柱間更尷尬了。他點了點頭,小聲地說「是」。
提起這件事,他就覺得惋惜。原本答應了要去帶公主走的,最後也爽約了。雖說公主最終沒嫁成,可這到底是他的不對。
下次要想再見到公主,也不知道是幾時了。
「扉間,」想到這裡,柱間的表情忽然變得正經,他篤定地說:「我們必須停下戰爭,和宇智波握手言和。這段時間,我越來越感受到和平的重要。」
「開什麼玩笑!你是因為想娶那個女人,才會想和宇智波議和的吧?」扉間一拍桌子,表情凶得可怕。
柱間被嚇得縮回去了一點,但很快又板起臉,嚴肅道:「那只是其中一個原因!戰爭帶來的傷痛,還不夠多嗎?」
扉間被他義正詞嚴的樣子氣得牙疼。
就在這時,外頭有個忍者說:「扉間大人,有秘信傳來。」扉間收斂了怒火,說了聲「我知道了」,就往外走去。離開房間前,他還狠狠瞪了眼柱間,說:「大哥,你最好快點把那個女人忘了,免得壞事!」
丟下委屈的柱間,扉間獨自走到了空地處。他的手下正等在那裡。一看到扉間來了,手下便擺出恭敬的樣子,將一封秘信遞給他:「扉間大人,這是……呃……這是……」
手下吞吞吐吐的樣子,讓扉間起疑:「這是什麼?」
手下心一橫,硬著頭皮說:「這是來自羽衣一族的秘信。」
聞言,扉間的臉色一沉。他從手下的掌中拽過秘信,粗暴地扯開信奉,惱火道:「羽衣一族怎麼會給我信?是來辱罵我的嗎?都怪大哥!」
想也知道,肯定是羽衣的族長要痛罵他偷人家女兒,害得羽衣和宇智波聯姻告吹。
扉間懷著一肚子不快,低頭閱讀信件。可才看了沒幾行,他的臉上就露出驚訝神色。繼而,他的唇角詭異地、緩慢地揚起了。
信是羽衣一族的族長寫來的沒錯,但內容卻不是咒罵扉間。
羽衣一族說,他們早就想從宇智波名下離開了,因為宇智波一直處於劣勢,卻不肯認輸,這讓他們頭疼。
他們一直知道公主有個心上人,但只當那個「心上人」是個附近的農夫,沒多想。這一次,他們才知道公主所喜歡的人竟然是千手扉間。
既然有這層關系的話,那羽衣一族也就不客氣了。他們希望扉間看在公主的份上,接受他們的投誠。為表誠意,他們願意把女兒送過來當側室,也算是成全了公主的心願。
扉間起初看這封信時,滿心都是不快。畢竟這樁風流緋聞並不是他惹下的。但很快,他就想到了其中的好處——多了羽衣的助力,那不是一件大好事嗎?
現在,他忽然覺得大哥立了大功。
而且,羽衣一族聯絡的是他,而不是心軟的大哥,這也完美至極。
扉間笑了笑,對手下說:「你去回復送信的羽衣忍者,就說我答應了。但目前我和他們結盟的事,不能公開,讓他們先把那個公主送過來吧。」
先把人抓在手裡當做人質,好過手上什麼都沒有。
……
很快,羽衣一族就聽話地把那位公主送過來了。這一切都是秘密進行的,泉奈不知道,柱間不知道,世人不知道,只有扉間和羽衣一族心知肚明。
這一日,扉間早早以「巡視」的借口從柱間身邊離開,趕往了族地附近的一座閑置宅邸。那位公主,已經被安置在了這個地方。
在來這兒之前,扉間後知後覺地去打聽了一下公主的名諱,知道她叫做「藍」。
名字倒是很好聽。就是不知道為人到底如何。
她能將大哥迷得神魂顛倒,一定是個妖冶又懂心術、和山中精怪一般的女子吧。自己可得提防些,免得也中了她的道,和大哥一樣被玩弄於鼓掌間。
扉間皺緊眉,冷著面色推開了門。
正是入夜時分,一鉤清冷的彎月掛在屋檐,月光穿過白色的窗紗,灑在女人山葵色的裙擺上。名為「藍」的女人,正倚在屏風前,垂頭不語。
她生得瘦削,腰肢很細,長長的黑發像夜幕一樣披落,整個人就如單薄的絲綢一般細膩柔軟。
聽到扉間進門的響動,她抬起了頭。一張秀麗可憐的臉,像是神社水中鋪開的白繡球花似的柔婉。她的鼻尖是紅的,玻璃球似的眼也發紅,豆大的淚正止不住地從她下巴滾落,在山葵色的裙擺上染出一簇一簇的花。
在看到她的瞬間,扉間滿心的怒火便熄滅了。
原來這位公主不是什麼妖艷的妖精,而是個纖弱可憐的女子。
這樣的女人,應當不會主動勾引大哥。恐怕是自家那個粗魯又一根筋的哥哥,自己看人家漂亮,就直接跑過去上手了。
現在,她應該正為來到陌生之地而畏懼不止吧。聽說大哥從未告訴過她自己是千手的族長,她驟然得知此事,應當也會心碎不已。所以她才會哭成這樣。
而此刻,藍——因為眼睛進了沙子而流眼淚的藍——正納悶地看著面前表情變幻莫測的扉間。
千手一族多山地,塵埃飛舞,她摔了一跤,眼睛不適到現在。
她擦掉眼淚,狐疑地打量著面前白色短發、白色肌膚的冷臉男子,喃喃道:「你是誰?你和扉君……長的不一樣。」
扉間本該很直接地和她解釋:我是千手扉間。你口中的「扉君」,是我的笨蛋大哥——千手柱間。他只是借用了我的名字。
但在此刻,他的心底忽然生出一股猶豫。
片刻後,扉間說:「我……就是你口中的扉。我的本名是千手扉間。先前我見你時,用易容術改變了相貌。現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第70章 070
面前的男人,並不是自己所認識的「扉君」。
在自稱千手扉間的男子開口時,今泉藍的內心就已明確地知悉了這件事。
就算外貌會改變,但一個人的習慣與語氣也是不會改變的。扉君那些細小的、充滿大大咧咧味道的小動作,並沒有被這個人所展現出來。
眼前的男子,冷靜刻板,姿態慎重,一舉一動,都像是對外界充滿了戒備。這樣的人,並不是扉君,而是別的什麼贗品。
他為什麼要冒充扉君?
藍無法明白理由,但她已在內心想好了對策:她必須假裝相信面前這個男人的偽裝,放松他的戒心,然後從這片監督重重的千手族地裡逃走。
她不是笨蛋,但她可以在男人面前扮演一個笨蛋。在禪院家長大的她,最深明這樣的道理。愚蠢又單純的女人,比精明世故的女人更容易讓男性放下戒心。
於是,藍抬起頭,眼眶愈發紅了。她淌著大顆大顆的淚滴,抽泣著問:「扉君,為什麼你失約了?不是說好了,要帶我逃走的嗎?」
她的聲音滿是脆弱。扉間聽了,心底咯噔一下。
一是因為他不知道怎麼處理女人的眼淚,二是他為她言談中的信息吃驚——好家伙,原來大哥真的要帶人家去私奔。
扉間皺眉想了想,從舌尖硬擠出一句話:「家族有重要的事,我身為二族長,不能走開。」
女人眨了眨眼,長長睫毛上沾著的眼淚像露珠似的。接著,她喃喃道:「算了,我原諒你了。扉君總是這樣,說自己有重要的事要做,然後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是在胡編,但扉間卻信了。
此時此刻,扉間心底回蕩著一句話:大哥,你真是太不像話了!你去羽衣族地,還真是去搞女人的啊!
扉間擠著眉頭在心底抱怨。忽然間,一雙細嫩的手纏上了他的脖頸。伴著輕輕的幽香,藍將頭枕靠上了他的肩頭,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能再見到扉君,我就心滿意足了。不過……既然扉君原本長得那麼好看,為什麼要故意變成那副醜陋的樣子呢?」
扉間微愣。
這位公主好像很喜歡他的相貌。
難道說,大哥與她相識時,故意以醜陋之姿示人嗎?
看起來,比起大哥,公主好像更喜歡他扉間的臉。
「算了…無論扉君是什麼樣子,我都會一直跟隨著您的。」公主喃喃開口了。她的聲音也很清泠,落在耳旁,如珠子的脆響。
扉間忽然明白大哥為什麼會沉迷於這個女人了。
不過,他扉間可不一樣,並不會沉迷於女色。於是扉間板起臉,嚴肅地說:「我要走了。」
果不其然,藍露出了失望的神色:「我們才重逢,您又要走了嗎?至少……至少請在我這裡過夜吧?」
過夜?一個詞,就讓扉間腦袋微微空白。
她的意思是說……以夫妻身份過夜嗎?大哥已經做到這一步了?
很快他清醒過來,義正詞嚴地說:「我不會陪你過夜。而且我還有家族的事情要處理,這段時間很忙,不會再過來了。」
開什麼玩笑,他才不可能被女色所蠱惑。
說完這句話,扉間就果決地離開了,留下藍孤獨的身影。
……
次日,扉間處理族務時,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不是名字簽錯了,就是漏過了耳邊人的話。
「扉間,你怎麼了啊?」第一萬次被自家弟弟無視的柱間,納悶無比地詢問道:「你有什麼心事嗎?」
扉間這才遲遲地回過神,問:「啊,你剛才說什麼?」
「和宇智波議和的事。」柱間小聲提議。
「想也別想!」扉間立刻冷酷回絕。
這次爭論,又以柱間的悻悻離去告終。在柱間將要出門時,扉間想起了什麼,眯著眼提醒道:「大哥,你別打羽衣公主的主意了。家族事務忙,你不該在這個時候沉迷兒女情長。」
正在心頭悄悄盤算著怎麼溜去羽衣一族的柱間,立刻泄了氣,委屈地說:「知道了。」
柱間走後,扉間揉了揉太陽穴,驅走了腦袋裡那道山葵色的的身影。
從早上起來後,公主那垂著眼淚的模樣,就一直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這是他從未體會過的感覺。
扉間的家中少女子,母親早就戰死,親眷也都是些剛毅颯爽的女忍者。他從未見過羽衣公主那樣……那樣愚笨又可憐的女性。
她那麼好騙,到底是怎麼在亂世裡活下來的?
不知道她現在在做什麼?還在哭嗎?還是守在窗前,等著自己去看她?
不行,不能再繼續思考這個女人了。自己和大哥不一樣,絕不會為感情所困。
這樣想著,扉間打開忍者卷軸,將思緒投入忍術之中。
就在這時,手下焦急的聲音傳來:「扉間大人,不好了!那個羽衣一族的公主,突然暈過去了!」
扉間皺眉,惱火道:「暈過去?怎麼會突然暈過去?」
片刻後,他就趕到了藍居住的地方。護衛的忍者見到他來了,連忙說清原委:「公主從昨天開始就不願吃東西,所以餓的暈過去了!」
「搞什麼?」扉間有點惱怒。
為什麼她不吃東西?為什麼只是餓了一陣肚子,就暈過去了?她是這麼易碎的東西嗎?
懷著莫名其妙的怒火,扉間氣衝衝地推開門。屋內拉下了竹簾,那位公主正躺臥在半透的日光裡,嘴唇緊抿,眉頭微皺,就連在夢裡,也好似在哭泣。
她的面龐,像是凝了霜的湖面,蒼白又脆弱。在看到這張臉的那一刻,扉間的怒火又慢慢消散了。
算了。她和普通的忍者不一樣,不能被粗糙地對待,必須仔細呵護。
扉間走近了她,聽到她在說夢話:「為什麼……為什麼不要我呢?」
這聲音充滿哀傷。
扉間嘆了口氣,心說他也沒辦法。誰讓她是羽衣的公主?但凡她是千手一族的女人,他就不會這麼冷漠了。
藍緩緩睜開了眼睛。在看到扉間的一瞬,她的面頰浮現出歡喜:「扉君……」
「別動,我幫你看看身體。」扉間抓起她的手腕,想要檢查她的情況。
他的大哥擅長醫療,他也稍微懂點皮毛。
他捏著她的手,感知了一下她的身體狀況,眉頭緊緊地皺起。
公主的身體,簡直虛弱得像個已死之人。這樣的她,如果不好好保重身體,那隨隨便便一場小病,就能輕易地擊倒她。
這個事實讓扉間很煩躁。更煩躁的是,他放開藍的手腕後,發現她的肌膚竟然立刻浮現出一片紅印。明明他根本沒用大力氣,可她的皮膚就是如此敏感。
「扉君,你不是說你不會來了嗎?」藍可憐地看著他。
說著,她不動聲色地把手藏了起來。
她是死過好幾次的人,因此身體異於常人。簡單的說,她的身體是「死亡」了的。在必要的時候,就可以以極度虛弱的狀況示人。
將死的東西最沒有威脅性,這是藍自己總結的生存法則。
扉間說:「我確實很忙,但你生病了,我總不能不管。」頓了頓,他煩躁地說:「別鬧著不吃飯了,你的身體經不起折騰,我以後天天來就是了。」
藍露出了詫異的神色,繼而眼底浮現了小小的驚喜。
「扉君……太好了。」說著,她的眼睛竟然又變得紅彤彤的,一副要落淚的樣子。
扉間一怔,又惱火起來。
怎麼搞的,這女人為什麼這麼容易哭?
他咬緊牙,硬著頭皮無視她盈著淚的眼睛,從侍衛的手中接過飯團遞給她,冷冷地說:「吃吧。」
藍接過飯團,並沒有急著吃,而是小聲地感慨:「扉君……變了很多。」
一聽此話,扉間心裡立刻警鈴大作。
變了很多?她看出端倪了?發現自己並不是大哥了?
緊接著,他聽到她的話:「從前的扉君,從不會這麼體貼。無論我怎麼生病,扉君都只會說『多喝熱水』……而現在,扉君竟然會陪我吃東西。」
扉間:………
這麼不解風情的事,確實像是大哥會做的!
扉間皺眉,遲疑地問:「公主,大……我之前那麼地粗魯,你為什麼會…咳……有意於我?」
藍露出為難的神色:「其實,先前的我,並不確定我是否喜歡扉君。但您都已經對我做那種事了……我也只能做您的女人。」她語氣吞吞吐吐地說完,目光忽然一亮,神色也變得溫柔:「不過,現在我發現了,我是真心愛著扉君的。您的言行和溫柔,都讓我心生喜愛……只是我實在想不通,您為什麼要刻意隱瞞自己真實的一面呢?」
扉間愣住。
這麼說,是大哥先動了人家,於是公主不得不委身於他。要不是這樣,公主可能壓根不會認定大哥是她的男人。
也就是說……公主根本不喜歡以醜陋之姿示人、不解風情的大哥。
但是公主卻說,他喜歡現在這個長相好看、對她很是關照的扉君。
這意思不是很明顯了嗎?她喜歡的到底是誰,一目了然。
扉間的心忽然倍感輕松。
大哥啊大哥,你還是太不懂女人了!
第71章 071
這段時間,千手一族的人發現,二族長扉間時不時會從家族中消失,美其名曰「巡邏」「訓練」「尋找材料」,一走就是一個下午。
平時經常能看到扉間訓斥柱間的身影,但眼下也基本看不到了。柱間不怎麼挨弟弟的訓,竟然還有些不習慣。
只有扉間最為心腹的手下,知道自家二族長去了哪裡——
「公主今天怎麼樣?」一陣腳步聲,扉間推開了格子拉門。盛夏的蟬鳴與光照,隨著他的身影湧入屋內。
有著烏黑長發、宛如輝夜姬一般的羽衣族公主,正倚在格窗邊,有些笨拙地修剪盆栽。銀色的剪刀哢嚓落下,便有枯萎的枝葉飄落下來。
「扉君,你終於來了。」看到扉間,原本木訥惆悵的藍展露出了淡淡的笑顏。「我今天努力吃了很多食物呢,我很乖吧?」
扉間在她身旁坐下,沉默地點了點頭,沒有多言。
他可不是因為對這個女人有什麼想法而來這裡的。他只是不希望羽衣一族的人質出麻煩。要不然,羽衣族長恐怕就不會給他好臉色了。
她放下剪刀,挽住他的手臂,自然而然地將頭顱依靠到他肩上,仿佛要枕在上邊入睡一般。她溫溫軟軟的體香,一直往扉間的鼻端鑽去。
花的影子在木地板上搖晃著,露珠從葉片上滾落。這一刻,戰爭的嘈雜似乎從耳旁遠去了。扉間覺得自己並不是個忍者,而是個褪去了銳氣的普通男子。
但這樣的平靜並沒有持續多久,他身旁的女子忽然開始咳嗽。起初是遮遮掩掩地咳嗽,但很快便抑制不住,咳嗽聲變得激烈。末了,她松開捂著嘴唇的手,掌心處竟然有一團小小的猩紅色。
藍望著手掌的紅色,露出詫異之色:「我……這是怎麼了?」
那是一團殷紅的鮮血,在一旁飄落在地的枯葉映襯下,顯得無比刺目。
而一旁的扉間也愣住了。他的心往下重重一沉——他一直知道公主的身體很差,可這種咳血的跡像,代表她病得比他想像中還嚴重。
他握住藍的手,用手帕替她擦掉血跡,低聲說:「沒事的,我會找大夫來治好你。」
藍點了點頭,露出淡淡的笑容:「我也想一直陪著扉君。」
——開玩笑的。她才不要在這裡一直陪著這個目的不明的男子。吐血也好裝病也好,都是她事先准備好的手段,為的就是讓扉間放松對她的警惕。
扉間立刻去找了個大夫來為藍診治身體。
診斷的結果很不妙,大夫也弄不清她的身體為何能如此虛弱,自然也無法對症下藥。大夫最後給的建議是:「您可以找柱間大人來試試。」
柱間精通醫療忍術,搞不好能有什麼治愈她的方法。
可這話卻讓扉間猶豫了。因為大哥柱間不是別人,正是藍從前所喜歡的那位「扉」。
如果大哥來為藍看診,那一切就都暴露了吧?可如果不請大哥來,那藍的身體該怎麼辦?她會不會一直虛弱下去,直到死亡?
一整天,扉間都猶豫不決,滿面復雜。
藍看見了他這副模樣,主動上前詢問:「扉君,你怎麼了?有什麼煩惱的事嗎?」
扉間聽著她輕柔的嗓音,遲疑地說:「公主……你,是怎麼看我的?」
藍垂下頭,似乎有些羞澀:「您是我想托付一生的人。」
扉間稍稍松了口氣,又不確切地問:「為什麼?因為我擅自碰了你嗎?」
藍搖了搖頭,說:「過去的事,我已經忘記了。我所喜歡的,是來到千手族地後才認識的、真實的扉君。」頓一頓,她靦腆地說:「我是個沒有主見又弱小的人,也許並不討扉君的喜歡吧……」
的確,她弱不禁風,容易生病,總是低著頭,從不主動講自己的訴求,仿佛聽話的寵物一般。這樣的性格,是扉間本該最討厭的。
可如果是藍,他又覺得這樣也很好。
如果藍是那種不聽話的棘手女人,他也許會對她生出殺意也說不定。
扉間聽完她的話,心慢慢放了下來。既然公主這麼說了,那就代表她真的不喜歡大哥。也許,是時候試試看讓她知道真相了。
「今天晚上,我會請我的大哥來為你醫治。他精通醫術,就是愛開玩笑,希望你不要把他的話放在心上。」扉間嚴肅地說。
「啊……我,我明白了。」藍小聲地回答。
扉間返回族地,找到了柱間,開門見山地說:「大哥,我希望你幫我的女人診療。」
正在練習木遁的柱間當場石化,滿面震愕,人比他召出的木頭還像木頭。
「……等等,扉間,你忽然在說什麼呢?」
女人?什麼女人?扉間的女人?扉間怎麼可能有女人!開玩笑。就他那冷冰冰、凶巴巴的臉色,還有嚴苛不近人情的性格,怎麼會有女人喜歡他?
可扉間卻抱起雙臂,認真地點頭:「是的,我的女人。」
柱間松開結印的手,滿面不可思議地問:「你什麼時候找的女人?是誰?」柱間一邊說,腦袋裡一邊浮現出可能的未來弟媳人選。
千手女忍者一號,千手女忍者二號,千手女忍者三號……這些女忍者的臉變幻來去,沒有一個被柱間敲定。因為她們無一例外,都不喜歡扉間,覺得他是個太過冷酷的族長。誰做他老婆,誰就倒霉。
扉間眯了眯眼,說:「如果大哥你發誓,你不打我女人的主意,我就告訴你他的身份。」
柱間無語:「你把大哥當成什麼人了?我怎麼可能搶弟弟的妻子!我是最疼愛你的哥哥不是嗎!」
扉間點了點頭,說:「那好,我就照實說吧——她是羽衣一族的公主。」
柱間摸著腦袋,順著他的話說:「哦,原來是羽衣一族的公——等等?!」說到一半,柱間面色震動:「羽衣一族的公主?!不會是……藍?!」
在柱間不可思議的目光裡,扉間無情地點頭。
下一刻,柱間就攥緊了扉間的衣領,表情極為嚴肅、帶著怒意發問:「扉間,這是怎麼回事?!」
他的十指攥得很緊,衣領卡得扉間脖頸發痛。扉間皺眉,輕描淡寫地撣了撣領子,說:「大哥,你不是說過你不打我女人的主意嗎?」
柱間咬咬牙,慢慢松開他的領子,但依舊難掩惱怒之意:「扉間!快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好端端的,公主怎麼會變成「扉間的女人」?他們兩個又從沒有見過面!
而且,自己上次帶公主私奔,被扉間阻攔了;現在扉間卻說公主是他的人,這讓自己怎麼能坐得住!
扉間面無表情、語氣冷靜地陳述:「這還要多虧了大哥你干的好事。因為你借著我的名義四處傳揚我與公主有私,所以羽衣一族直接讓她嫁給我了。」
柱間大震:「那,扉間,你,你就這樣接受了?」
扉間點頭。接著,他嗤笑一聲:「放心吧,公主並沒有多傷心。她說,她愛上我了,所以願意和我待在一起。」
柱間的表情漸漸變得難看。
「你……扉間……你怎麼不告訴我?!」一股怒氣,在柱間的身體裡竄來竄去。
公主當然不會傷心了,因為在她的概念裡,扉間就是扉君。搞不好,她還以為失約了的扉君終於願意彌補她了,她在心底暗暗高興呢!
公主之所以會說她愛上扉間,肯定也是因為自己這個「扉君」的存在。換言之,公主喜歡的明明是他柱間,但扉間卻頂了上去!
這都是什麼事啊!
「快帶我去見她!」柱間大步往外走。
「大哥,你發誓過,你不會打我女人的主意的!」扉間警告他。
「她是不是你的女人,那還未可知!」柱間的表情格外嚴肅。
兄弟二人幾乎是同時出現在了藍的居所門口。夜色之下,他們就像是兩樽嚴肅無比的塑像,渾身散發著威壓,嚇得附近守衛的忍者不敢說話。
藍聽見腳步聲,打開了門。一看到門口的二人,她就被嚇得後退了幾步。
而柱間呢,在對上她面孔的瞬間,理智就有些失控了。他緊張地撲上去,牽住她的手,滿面歉意地說:「公主,抱歉,那天是我失約了,我沒有去帶你走……」
但是,被他握住了手的藍,卻流露出抗拒和為難的神色。她戒備地看著他,像只受驚的鹿:「你……你是誰?」
柱間這才想起來,自己現在沒有用易容術。於是他趕緊解釋說:「我是扉。」
「我才是扉間。」扉間的冷笑聲傳來。他將柱間的手從藍的身上摘下,用身體擋住了柱間的視線,冷冰冰地說:「大哥,你叫做千手柱間。你的名字,和『扉』可沒有任何關系。你怎麼能聲稱你是我?」
柱間噎住。
他辯不過扉間,只能努力地對藍說:「公主,我是扉……我真的是扉!」
而另一側的扉間則擋開他,惱火地說:「大哥,你也差不多點!別和我未來的的妻子開玩笑了!你要有做哥哥的自覺!」
藍:……?
第72章 072
依照藍的眼光來看,誰才是真正的「扉君」,那簡直是一目了然。
千手柱間的膚色、發色、性格、神態,都與扉君無比地契合。很顯然,他才是扉,他的弟弟不過是個冒牌貨。
但現在,她不認為自己應該與柱間相認。這對她的計劃沒好處。
於是,在兩個男人吵吵嚷嚷的聲音裡,她擺出戒備的面色,躲到了扉間的身後,小聲說:「請不要開這樣的玩笑。我的扉君,只有一個人。」
柱間面龐驟震,扉間則冷哼了一聲,露出了淡淡的滿意之色,然後將藍擋在了自己的身後,擋住柱間的視線。
「扉間,你,你……」柱間盯著自家弟弟,氣得不知道怎麼說才好。
「大哥,我告訴過你的吧,別再想著兒女情長的事了。」扉間拍了拍柱間的肩膀,直白地說:「你可是族長。」
柱間咬咬牙,慢慢低下頭。
都怪他自己不好。在與公主相識時,非得借著「扉」的名義。現在好了,讓弟弟白撿了個大便宜。
一陣淺淺的咳嗽聲,打破了僵持的氛圍。柱間忽然想起自己來這裡的目的,於是忙將和弟弟的爭吵撇之腦後,急切地說:「快讓我給公主看看身體吧。」
扉間點頭。
一陣檢查後,柱間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不應該啊……」
公主的身體虛弱得毫無緣由。難道是天生如此嗎?可自己從前在羽衣一族見到公主時,她就顯得很健康,甚至還能爬山去墓地裡換供品。
「大哥,怎麼樣?」扉間急切地問。
「可能是天生的體弱。醫療忍術對這種情況不管用。」柱間摩挲著下巴。他忽然想起了什麼,眉頭皺得更緊了:「我聽父親說過,他那一輩的羽衣族長患有疾病,在戰場上突然暴死。莫非,這是族長一脈的遺傳病嗎……」
這話語叫屋內變得很是沉重,只余下藍時不時的咳嗽聲。
扉間凝著面色,低聲說:「我知道了。」
柱間緊張地說:「她的身體既然這麼不妙,就該交給我來照料……」
「想也別想!」扉間立刻駁回了他的意見,訓斥道:「你整天打別人女人的主意干什麼?」
柱間瞪了一眼扉間,說:「你的話也就騙騙公主了!難道能騙過你自己嗎?」
雖然柱間很不甘心,但因為藍認定了扉間才是「扉」的緣故,他也沒有任何辦法,只能將藍留在扉間這邊,自己則回到族地去研究治療疾病的方法。
……
這一夜過後,藍便理直氣壯地繼續裝病了。
有柱間親口認證的體弱,她現在裝病的理由就充分多了。
……
在不知不覺間,喧鬧的夏日逐漸落幕,院子裡的楓樹悄悄染上了一點霜紅色。天氣雖還未冷,但蟲鳴卻變得蕭條起來。
一陣輕輕的腳步,扉間如往常每日一般,踏入這間居所。
他已經養成了每天來這裡轉一轉的習慣,即使他並不會對藍做任何事。
推開房門,他就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纖薄、好似將融的雪一般的身影,正坐在被褥間,挑選插花的用料。那些開得嬌艷的花朵,襯得她膚色更加雪白。
「公主,今天身體如何?」他在她枕邊盤腿坐下,以每日都會問的話作為開場白。
藍笑著抬起頭,剛想說話,便開始了一陣咳嗽。她用手捂著唇,原本放在被褥上的花,因為身體的震動而滑落在枕頭上。
「我今天好多了。」她笑了笑,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給您添麻煩了。」
看到她這副模樣,扉間就皺起了眉。藍的身體,擺明了在變得越來越差。明明前段時間她還會在院子裡走動的,但這幾天她就一直躺臥著,不離開床。
不過,扉間沒有將這些話和藍說。他希望她能保持寧靜的心情。於是他說起了家族的事:「今天,族裡的人邀請了旋渦一族的公主來,大哥可能會和她結婚……」
藍聽得認真,時不時點頭,並沒有失落的樣子。
扉間垂下眼簾,想起白天大哥那副鬧騰的樣子,心情有些奇怪。
旋渦一族的人希望能和千手結盟,而成婚就是最好的結盟方法。除了大哥,沒人能娶那個強大的女忍者。
但大哥卻有些不願意,直說自己有心上人。其結果自然是被長老們狠狠教訓了一頓,現在大哥還在委屈。
還好那位旋渦家的公主很大度,分毫不介意大哥的話語。看起來,她也不在乎感情這樣的事,是個凡事只從家族利益出發的忍者。
「真好啊……」藍喃喃地說:「扉君的哥哥要成婚了,以後就能擁有更多的家人。但是……我的家人呢?」頓一頓,她垂下頭,聲音更輕:「我好想我的故鄉。」
扉間愣住。
公主的故鄉,是羽衣一族的領地。但她離開那裡已經很久了,她的族長父親也沒有來信關心過她。
「以後有機會能回去的。」扉間姑且這麼安慰她。
「希望吧……」她苦笑了一下。
下一刻,她的身子晃了晃,繼而,人無力地摔落在了枕上,雙眼緊閉,再無聲息。
「公主?」扉間怔了下,立刻變得緊張無比。他查看她模樣,焦急地呼喚:「公主!怎麼會忽然昏厥……」
然而,任憑他如何呼喚,藍都沒有醒過來的跡像。
扉間緊張到了極點,連忙把住在這裡的大夫喊過來。一通手忙腳亂的檢查後,大夫顫巍巍地說:「扉間大人,公主……可能沒多少時日了。」
扉間身體輕震,目光溢滿不可思議。
他低下頭,看著安穩躺臥在被褥中的藍,頗有些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這被褥中的女子,面龐沉靜溫和,肌膚尚且溫暖。這樣的她,竟已沒多少時日可活了嗎?
扉間冷著臉說:「你再仔細看診一下。」
大夫愁眉苦臉:「柱間大人都無能為力的話,我就更沒辦法了。」
扉間目光沉了下去。
的確,連大哥都對公主束手無策,也沒辦法強求一般的大夫醫治她。
這一刻,扉間再次感到了對宿命的不滿。這種帶著微微憤怒和不甘的情感,在他的幾個弟弟於戰爭中離世時,他就已經感覺過一次了。為此,他發誓絕對要擊敗宇智波一族,再不能失去自己唯一的兄弟。
可偏偏公主是自然體弱,和宇智波並無關系。這讓扉間覺得愈發憤懣,連怒火宣泄的目標都沒有。
為什麼偏偏是公主遭遇這種厄運呢?
他攥緊了拳,惱怒地錘了下地面,心慢慢沉入深淵。
……
過了一個時辰多,藍才裝模作樣地慢慢醒來。她對「死亡」很熟悉,知道怎樣才能表現出逼真的虛弱。
她微顫著睫毛,盡力睜開眼睛,又虛弱地閉眼。半晌後,才發出幾乎不成語調的聲音:「……扉君。我……怎麼了?」
「你睡了一會兒而已。」扉間握住她的手掌,聲音很平靜。但在平靜裡,卻藏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波瀾。「對了,公主,你不是想回去看看你的故鄉嗎?這幾天,我就陪你回去住一陣子,見見你的家人吧。」
說出這句話時,扉間的聲音有些古怪。
他接納藍,是因為他想以她為質,約束羽衣一族。可現在,他卻要將人質親自返還,這無疑違背了他原本的計劃。
可公主已經時日無幾,現下的心願就是回到故鄉。他如果再拘著不讓,是否有些……太過無情?
於是,思前想後,扉間最終決定親自帶她去羽衣一族。
聞言,枕上的女子露出了虛弱的笑容:「啊……是嗎……那真是太好了……」這近乎枯萎的笑顏,依稀令柱間想起了窗台上的插花。因為沒有主人的照料,本該嬌艷的花朵,早早地枯萎了。
沒人知道,現在的藍正在心底暗自松了一口氣。
很好,所有的事情都按照她的計劃行進著。
……
扉間送藍回羽衣一族的這天很快到了。
他不放心手下的忍者護送,所以決定親自陪她前往羽衣一族,也正好與羽衣族長見個面,探一探他的誠心。
他讓一個手下抱著藍,和他一起穿過千手族地外的那片茫茫森林。
夜色茫茫,三人的身影,就像是烏鴉的羽毛一般輕飄飄的。
行經南賀川時,手下忽然露出警覺的面色:「扉間大人,前面好像有不對勁。」
扉間的感知能力比手下更敏銳,他立刻察覺到了,前方的河川地帶似乎有宇智波一族的查克拉。想也不想,他便叮囑手下:「你帶著公主先回族地,我去看看情況。」
手下點頭,向後折返。
而扉間則放輕身形,借著高大樹木的掩映,接近了河川地帶。
月色之下,南賀川的水流清澈而響。在鵝卵石亂集的河灘邊,宇智波泉奈領著一隊忍者,正在說些什麼。河灘上,還有沒被衝散的血跡,以及散落的苦無。
「羽衣一族竟敢發動叛亂……」泉奈的聲音藏著憤怒。「所有襲擊哥哥的人,都必須殺死!前面還有逃走的羽衣族人,快追!」
……
另一頭,抱著藍的千手忍者正快速穿行在林間。
他身形強壯,抱一個女子原本不在話下。但越來越強烈的宇智波一族的查克拉,令他不得不全力戒備,腳下的速度也慢了幾分。
一個不小心,他便踢到了一塊石頭。石頭滾落山坡的聲響,立刻驚動了附近的忍者。眨眼間,便有許多個宇智波族人出現。
「是千手一族的忍者!」伴隨他們的呼聲,無數箭矢如流星一般射來。
千手忍者大驚,連忙躲到一棵樹後。也正是這手忙腳亂的時刻,他的雙手一松,原本抱在懷中的女子落在了地上,順著山坡地勢向下滾去。
糟了!
千手忍者身體僵硬。
……
今泉藍有些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她覺得自己像個球,咕嚕嚕從山坡上滾下來。沒滾幾圈,她就被一雙手截住了。有人拎起了她的衣領,撩開她覆在臉上的劉海,拿松脂火把照亮她的面孔。
「斑大人,這是剛才逃走的千手族人丟下的女人。」舉著松脂火把的宇智波忍者遲疑地說:「她……不是羽衣一族的公主嗎?」
盔甲摩擦的冰冷聲響傳來。圍成一團的宇智波忍者分開一條道,讓他們的首領徐徐步出。在松脂火光的照耀下,來人露出一張極為冷峻的面容,猩紅的眼被火焰照耀得宛如妖異。
「羽衣藍……」宇智波斑微微頷首,盯著這個昏迷不醒的女子,嘴邊露出不可捉摸的笑意:「今夜的叛亂,就是她的父親發起的。她恐怕也逃不了干系。」
第73章 073
今泉藍被丟進了一間地下囚室。
囚室狹小潮濕,黑魆魆的,沒有窗戶,也不知道外頭是黑夜還是白天。她蜷在掛著鐵鏈的柵欄後,只覺得陰濕的寒氣沿著足尖往她的裙擺裡鑽。
旁邊的囚室都是空的,看來這裡暫時只關押了她一人。四下一片死寂,除卻滴滴答答的水聲外,唯一的聲音,便是隔著牆傳來的爭執聲。
「哥哥,我覺得公主是無辜的,我們不該這麼對待她。」泉奈的聲音有些執拗。「再怎麼說,也不能把她關起來。就讓我來照顧她吧……」
「無辜?羽衣闔族叛亂,她是族長血脈,怎麼可能沒有參與其中!」宇智波斑的聲音則冷酷而固執:「還是說,泉奈你還在惦念那樁取消的婚事?別忘了,她背叛了你!」
兩人一通爭執,很明顯,泉奈在氣勢上落了哥哥一頭。
不知過去了多久,爭吵聲終於停下。伴隨著幽深的腳步響,宇智波斑的身影自黑暗中慢慢浮現出輪廓。
他的腳步在關押著藍的囚室前停下。
「斑大人……」藍抬起頭,對上他漆黑的眼睛,十指不由抓緊了鐵欄。
何等漆黑無垠的眼,讓人看一眼就生畏。
聽說宇智波一族的眼睛在愛恨激動時會化為紅色。她該慶幸他的眼睛此刻是漆黑的,要不然她可能已經死了。
「你不用奢望泉奈來救你。他已經回去了。」斑冷笑著看她:「你的父親和哥哥都已經死了,你要是能多吐露一點有用的情報,也許還能苟活下去。」
藍怔住。
父親和哥哥……死了?
就在前不久,還在家中暢想著未來大計的那二人,已經死於叛亂了嗎?
一股淡淡的悲傷湧上心頭。雖然只是游戲的人物而已,但她依舊覺察到了生命的無常。
「好了,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說出來吧。」斑抱起雙臂,冷冷地盯著她。
藍搖了搖頭:「我什麼都不知道。父親和哥哥很少和我講這些事。」
「那你為什麼會和千手的忍者待在一起?」斑質問道。
藍垂下眼眸:「因為……父親……想把我嫁給千手扉間。」
聞言,斑發出譏諷的笑聲:「你的父親真是精明,竟妄想投靠千手一族。不過看起來,他失策了,千手扉間不打算收留你吧?」
所以才把她在兩族的交界地丟下了。
藍沒有說話。這種安靜,像極了默認。
「你沒有其他的可說了嗎?」斑的聲音裡染上不耐的寒意:「羽衣一族還留了什麼後手?千手一族的計劃呢?」
藍只是搖頭。
「不說?」斑的表情變得難看。
他陡然將手探進了鐵欄後,隔著柵欄掐住了她的脖頸。
藍只覺得脖子一緊,呼吸瞬時被卡住,缺氧的滋味從肺漫上來,叫她太陽穴突突的疼,眼前也陣陣發黑。
「我……真的……不知道……」她艱難掰著斑的手指,卻沒什麼用。忍者的力氣,比她想像得要大的多。
「那你就去見你的父親吧。」斑沒有感情地笑了笑。
死亡的預感,突如其來地衝進心裡。她從面前人的身上感受到了切實的殺意。
可偏偏下一刻,那掐住她脖頸的手就松開了。她下意識大口大口呼吸著,一邊咳嗽,一邊無力地倚在欄杆上,昏沉的目光疑惑地望向宇智波斑。
他怎麼忽然松手了?
奇怪的事發生了。宇智波斑竟用手狠狠捂著自己的眼部,彎腰胡亂地後退,仿佛自己的眼中寄生了什麼可怖的東西。他的口中發出痛苦的喘息,身體撞到鐵欄時,令金屬發出可怖的「嗡嗡」震響。
「可惡……眼睛……」斑粗喘著,聲音也像是飽受煎熬。
「斑大人?」藍吃驚地看著這一幕,不知道他怎麼了。
她的話令宇智波斑驟提起了戒備。下一刻,一柄苦無便扎到了她的肩上。劇痛傳來,她嚇得「啊」了一聲,捂著肩膀發抖,不敢動彈。
「別想逃跑。就算我是現在這個模樣,要殺你還是易如反掌。」斑從寒冷的喘息中吐出這句冷冰冰的威脅。
藍蹙起眉,面孔因為肩的疼痛而變得蒼白。
雖然傷口的痛楚不容忽視,但她的心底忽然有了個大膽的主意。她向體內的梅耶林詢問:「梅耶林先生,我的性命……能用在別人身上嗎?」
梅耶林的聲音有些犯難:「可以是可以,但藍グヒモ想怎麼做?」
藍咬了咬,心說:冒險一把,也許能從斑的手下活下來。
漆黑的囚室裡,宇智波斑咬緊牙關,忍受著頭部和眼部猶如針扎般的陣陣痛苦。宇智波一族的血繼限界,賜予了他「寫輪眼」這樣的武器,卻也給了他逐漸走向失明的厄運。
正如現在的他,眼前昏黑一片,什麼都看不清。但憑借其他器官的敏銳感知能力,他察覺到在這漆黑中,有一雙手在貼近自己。
「你做什麼!」斑惱火無比。
她竟妄想襲擊她?!哪怕他失去了視力,但就憑她這點三腳貓功夫,根本不可能成功。
伴著他的斥責聲,一柄苦無向那只伸向他的手掌襲去。只聽一陣悄然風聲,藍便察覺到掌心一陣劇痛,竟是手掌被苦無釘穿了。
她發出了宛如哭泣一般的吃痛嗚咽。但這並沒有阻礙她做想做的事。她艱難地呢喃道:「斑大人,我可以幫助您……」說著,她狠狠心,拔掉了掌心的苦無,發著抖將手貼向了宇智波斑的雙眸。
斑愣住。
也是這片刻的怔怔,讓她帶著血腥的掌心觸碰到了他的眼睛。
剎那間,一陣溫暖從她的掌心徐徐流來。原本煎熬著宇智波斑的陣陣刺痛,像被風吹散的烏雲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不由握住了她的手腕。再睜開眼,原本漆黑的視野竟然恢復原樣。他不僅看見了松脂火把下的牢房,還有鐵欄後因為受傷失血而露出奄奄之色的女郎。
「這是怎麼回事……」斑抬起她的手,看著她被扎出一個血洞的掌心,眸間寫著不可置信。
這個女人的手觸碰他時,竟然幫他緩解了寫輪眼使用過度的後遺症?
沒有人回答他的疑問。藍吃痛地咬著嘴唇,好像光是忍耐疼痛,就已經耗空了她全部的力氣。沾滿冷汗的凌亂黑發之下,她的面頰白得可怕。即使是幽深的地牢,也沒有令她沾上污漬。
宇智波斑捏著她的手腕,表情呈現出一抹微妙。他所握著的手腕,沒有力氣地任他捉著,方才的溫暖已經不見了,只有屍體般的冰冷。
「……先把你的傷口治好吧。」斑丟下了這句話,離開了牢房。
藍松了口氣。
這句話,預示著宇智波的族長改變了對她的態度。
斑說話算話。沒一會兒,就有幾個宇智波的族人過來,用忍術替她治療了下傷口。雖然過程中,宇智波族人的態度很差,看她的眼神都像看著個叛徒,但她以沉默和木訥應對。
傷被處理好後,藍還是被關押在這裡,但她猜,斑還會再來見她的。
……
可是,她再次見到的人不是斑,而是泉奈。
「公主,你怎麼樣?哥哥有沒有傷害你?」泉奈帶了囚牢的鑰匙,打開了囚室的門,
半蹲在藍的面前,小聲地詢問。
無需藍的回答,泉奈一眼就看到了她身上的傷口和紗布。他皺起了眉,表情顯得生氣:「哥哥他……」對兄長的尊敬,讓他沒辦法說出過分的話。
「我的傷已經治療過了,別擔心。」藍望著泉奈,心底有些訝異他竟然會來釋放自己。
「公主,雖然你的父兄發動了叛亂,但我覺得你是無辜的……」泉奈的眉頭緊緊地絞著。緊接著,他神色愈發復雜:「我審問過你的侍女了。公主,你根本就不喜歡扉間。你取消婚約,是為了我……對嗎?」
藍怔住了。
她的神色落入泉奈的眼中,讓泉奈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在羽衣一族的叛亂後,泉奈抓到了當初服侍藍的侍女。藍那些小小的計劃,盡數被她托盤而出。
羽衣藍從未喜歡過他人,只是雇佣了一個男人演戲。她也根本不知道,那個貌似普通農夫的男子,竟是喬裝打扮的無恥千手族人。
而她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救他。
想到此處,泉奈緊緊扣住了她的手,聲音堅定地說:「我先帶你離開這裡,送你去安全的地方。能站起來嗎?」說完,他就牽著藍的手,想要扶她往外走。
偏偏在這時,囚室走廊的盡頭出現了一道漆黑的影子。「泉奈,你不能帶她走。」
穿著族服的宇智波斑,緊握著雙拳,表情像是寒霜一樣。
「哥哥!」泉奈焦急地說:「你為什麼要把公主關在這裡?他的侍女不是說了嗎?那些叛亂的事,都和她沒有關系!」
「真虧你能相信羽衣族人的鬼話。」斑毫不退讓。他眼睛輕眯,語氣多了幾分威脅:「泉奈,從現在起,你就當做你和這個女人從未有過婚約。好了——把她交給我吧。」
泉奈的目光大震。
不僅僅是因為兄長的話,更是因為……他從兄長的態度裡,嗅到了一絲微妙的氣味。
兄長不殺了公主,卻把公主留在他的身旁?為什麼?
第74章 074
地牢之內,氛圍愈發壓抑。
泉奈將藍擋在身後,目光抬起,直直望著台階上的宇智波斑,堅定地說:「哥哥,雖然我很敬重你,但這一次,我一定要帶公主離開。她不能留在這裡。」
斑的面色慢慢地變沉。明顯的怒意從他身上浮現。「泉奈,你竟然這樣和哥哥說話?」
泉奈的身體後縮一下。他咬緊牙,硬著頭皮說:「我也不想和哥哥吵架!但是,只有公主的事,我不能讓步……」
「泉奈!」斑的聲音陡然變得怒氣衝衝。伴隨著這暴躁的響聲,一道來勢洶洶的火球,朝著台階下的二人飛來,熾烈的熱度如野獸一般。
「公主!小心!」泉奈微驚,連忙拽著藍往旁邊一閃,勉強躲過了宇智波斑的一擊。
轟隆一聲巨響,火球撞到牆壁上,將牆砸出一個凹坑。碎石劈裡啪啦下落,火焰的星子也和雨一樣掉下來,把藍嚇得夠嗆。
「別擔心,我會保護你的。」泉奈安慰她,又轉向斑,嚴肅地說:「哥哥,我不介意在這裡和你打一架。」說完,泉奈便微沉身體,擺出了戰鬥的架勢。他那雙漆黑的眼逐漸化為紅色,這代表他是認真地有了戰意。
「泉奈……你……!!」斑望見泉奈那雙紅色的寫輪眼,面色愈發難看了:「你竟然為了這個外族人而背叛你的長兄!」
這句狂怒的話落地後,斑雙手結印,竟然也有與泉奈打架的意思。
斑的身後原本跟著一些宇智波族人,一見到這幅陣仗,他們都嚇壞了——族長一個人就夠可怕了,現在竟然是族長和弟弟打架。真打起來,豈不是要天崩地裂?還是快點逃吧!
二人虎視眈眈地彼此對視著,眼看著就要打起來時,藍緊張的聲音忽然傳來:「泉奈大人,您……您不用這樣做!請讓我留在這裡吧!」
泉奈微愣,繼而表情又恢復認真:「公主,您不用這樣說。我一定會……」
「我是自己想留在斑大人身邊的。」藍忽然說。
「啊……?」泉奈怔住。「公主,您說什麼?」
藍深呼一口氣,小聲地說:「斑大人的理想,也是我一直追求的東西,我也希望看見宇智波一族能獲得和平。因此,我願意為斑大人效勞。」
這句話不僅讓泉奈愣住,也讓斑愣住。
要知道羽衣一族剛剛叛亂,擺明了是不想跟著宇智波混了。她這個羽衣族的公主,卻說她和父兄不一樣,支持宇智波。
「斑大人,羽衣一族還有許多殘部!如果我能說服他們的話,那他們就會成為您的助力。」藍仰起頭,拳頭握得緊緊的,用近乎發抖的聲音向這位宇智波的掌權者懇求。
「哦?為什麼?」斑眯眼詢問。
藍目光轉了轉,把早就想好的說辭講了出來:「斑大人想創造的是沒有戰爭和離別的世界。我覺得這是件好事,就算家族的榮譽不再,但只要沒有生離死別,那我就會感到滿足。」
「有趣。」藍的話讓斑滿意:「你倒是比你那個愚蠢的父親有遠見。」他不屑地哼了聲:「因為領地和錢財的減少就背叛宇智波,真是膚淺。」
接著,他緩緩步下台階,瞥著泉奈:「泉奈,聽見了嗎?她不想離開這裡。你可以走了,還有任務需要你完成。」
泉奈目光徘徊一陣,依舊不肯走:「就算公主要留在族裡,也該由我照顧。我是公主的婚約者……」
「你們的婚約早就取消了。你親口告訴我,你和她不再是未婚夫妻。」斑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
泉奈無話可說,眉目間有微微的懊喪。片刻後,他不甘心地看了眼藍,那目光就仿佛在說「我還會來的」,緊接著,他才腳步遲遲地離開了。
地牢裡安靜下來,只有滴滴答答的落水聲。藍緊張地看了眼斑,又低下了頭。面前這位族長的氣勢,壓得她脖子發軟。
「你很有膽量,敢在我面前說這種話。雖然我猜你十有八.九是在騙我,只是想另外找個機會謀反——」斑盯著她,眯了眯眼:「不過,我不介意試著把你招收麾下。」
宇智波族長說到做到。
這一日的稍晚些時候,她就被從囚室裡放了出來,然後被丟到了斑的大房子裡。
她環顧四周,發現這是一棟寬敞但頗有年代感的屋子,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歲月的磋磨。房間格外簡潔,沒有任何生活的氣息。架子上擺放著盔甲、短刀和各式各樣的武器,給屋宇平添了幾分冰冷。
盔甲是紅色的,像用血染的。她出神地看著盔甲,伸手去撫摸它,又從盔甲摸到了旁邊的短刀上。冰冷的觸感,從指尖一直蔓延到手臂。
嘎吱的開門響聲忽然傳來,她嚇得縮起了手。緊接著,斑不快的聲音傳來:「誰允許你擅自亂碰的?」
藍趕緊低頭,很老實地說:「抱歉。我只是覺得……這把短刀很漂亮。」
「名匠鍛造,自然漂亮。」宇智波斑冷冷地說著,合上障子門,在書架前盤腿坐下,頭也不抬地說:「泡點茶來。」
藍愣了下,立刻意識到他在驅使自己。她沒什麼被當成佣人的不快,反正早就習慣了被頤指氣使的生活,於是她安安靜靜地去泡了茶。
當她把茶杯端給宇智波斑時,斑看她的眼神反倒有些詫異,好像很不解她一介公主,怎麼願意做這種低三下四的事情。
他接過茶,喝了一口,眉頭皺起,低聲道:「你的泡茶手藝可真糟糕。」
藍尷尬又不安地說:「抱歉。」她就是不擅長這種衝泡燒煮的事情,沒辦法啊!
斑放下杯子,又支使她:「把我的刀都擦一遍。好久沒養護了,我怕它生鏽。」
藍沒有任何異議,悶聲不響地照做,絲毫沒有公主的架子。
斑將目光從書籍上移開,有些疑惑地看著她格外老實的背影,像是猜不透她的心思。
只見她小心翼翼地從架子上拿下他的短刀,將刀出鞘,取出擦拭用的軟布,認認真真地抹著刀刃。銀白的刃光上,倒映出她尖尖的下巴,瘦削的鎖骨,漂亮的脖頸線。
刀很漂亮,她卻比刀更賞心悅目。難怪泉奈對她這麼死心塌地。斑想。
斑望著她有些髒污的外袍,心裡尋思著該給她換件衣服了。一會兒,他又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在羽衣族地時見到她的情形。
那時她將他誤認成了泉奈,懇求泉奈解除婚約。隔著紗屏,她的身影像是霧氣一般。當他惱怒地推開屏風,挑起她的下巴時,她那近乎要哭泣的、兔子一般的表情,又令人感到一種強烈的滿足。
可是,想到弟弟竟然為了她而與自己爭執,斑便對她欣賞不起來了。
斑放下書,專注地看著她的側影。忽然間,他勾了勾嘴角,說:「你知道這把刀怎麼養護才是最好的嗎?」
藍眨了眨眼:「我不知道。」
「用血來養護。」斑故意放寒了聲音,冷冰冰地說:「用新鮮的血來滋潤它的刀鋒,它才會變得更銳利。」
這句話嚇得藍腦袋一白,手裡的刀險些掉下來。她手忙腳亂地接住刀,眼底露出委屈的模樣。但這委屈也只出現了一瞬,眨眼就消失了,藏在了她順從的神色裡。
斑看著她長長的、翕動的睫毛,忽然有了大笑的衝動:「你不是很喜歡這把刀嗎?怎麼害怕了?」
……
一連幾日,藍都住在斑的那間大宅子裡,像個佣人似的被他使喚來去。一會兒是端茶倒水,一會兒是整理書籍,她總覺得斑像是在趁機出氣。
斑好像很喜歡看她被嚇到的表情,總是動不動就要說些很可怕的東西。什麼「用人頭來下酒,味道應該不錯」,什麼「你的血會是不錯的武器養護劑」。每次她被嚇到,斑就會不易察覺地笑一笑。
這一天的午後,藍把擦洗窗台的污水潑進了草坪裡。嘩啦一聲響,帶著髒污氣泡的黑水從木屐邊流走。她擦了擦額頭的汗,正想回去繼續干活,耳邊就聽到泉奈的聲音:「公主!」
她抬頭,對上了青年關切的目光。
泉奈大步走過來,接過她手裡的木桶,有些難受地說:「哥哥他竟然這樣欺負你,讓你做這些事?你可是公主,怎麼能這樣……」
藍搖了搖頭,想說「沒事」,但一個不小心,木屐就踩到了地上的污水。於是,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前傾,摔進了面前青年的懷裡——
……
這天的宇智波斑早早回到了房中,因為他有事要做。
他看著桌上放著的一疊和服和一把短刀,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和服是珊瑚色的,鮮嫩溫柔;刀則是與他的貼身刀出自同一個工匠之手,做工精湛,鋒銳無比。
先前他就想好了,那個女人缺了身干淨衣服。正巧她又喜歡漂亮的刀,那就一起給了吧——作為對她識趣和效忠的犒勞。
不知道她會露出怎樣感激的表情?
斑托著下巴,愉快地思考著。
就在這時,他聽到庭院裡似乎傳來了弟弟泉奈憤憤不平的聲音,什麼「公主」什麼「哥哥」的,這讓斑皺起了眉。
他拿起放在桌上的和服和短刀,推開窗往庭院中望去——
明媚的秋日陽光下,鋪滿紅色楓葉的庭院裡,青年男女正親密地抱在一起。泉奈摟著藍,手臂箍得極緊,仿佛抱著極為重要的珍寶。一個木盆在二人的腳邊滾來滾去,最後「啪嗒」一聲摔落在地上。
第75章 075
庭院的場景,讓斑面頰上原本的愉悅之意盡數散去。
他掃一眼自己手上的禮物,冷哼一聲,將它們隨手擲到一旁的架子上,出聲說:「泉奈,任務完成了嗎?」
泉奈微驚,轉過身衝斑打招呼:「哥哥,任務已經結束了!」說完,他便將懷中的女子攬得更緊了些,仿佛是在宣示著所有權。
而被他緊緊抱在懷中的藍,則覺得一口氣喘不上來,人要昏厥了。好不容易,她才推開了泉奈,輕輕地咳嗽了幾聲。
「藍,過來。」斑冷著臉呼喚她:「還有事情要你做。」
「哥哥,你別把她當成佣人!」泉奈抓住藍的手,堅定地和斑說:「她好歹是個公主,你不該這麼對她。」
「泉奈,你是在置喙我的決定嗎?」斑的眸色陰沉了幾分。
這氣勢讓泉奈小嚇了一跳。但他早習慣自家哥哥的威嚴了,因此毫不猶豫地說:「沒錯。我覺得哥哥做的不對,所以我會直說!」
斑顯然有點生氣。
他攥緊了手,袖口下露出的一截小臂上青筋爬起,好半天才消散。他不快地掃了眼藍,說:「藍,你自己做決定吧。」
藍見狀,趕緊把手從泉奈掌心抽出,提著裙擺小步往斑那裡走去。
「公主……」泉奈有些失落地盯著她的背影。
藍望著他的面孔,眼中浮現出愧疚,但還是狠心轉回頭,向著斑跑去。
斑見她識趣,冷哼一聲,轉身回了房間。很快,藍追到了他身後,懂事地將障子門合攏了,也把泉奈的視線隔絕在外。
門扇剛合攏,一只手就攥緊了藍的衣領,揪得她腳步踉蹌。
藍咳嗽著,艱難地抬頭,對上了宇智波斑陰沉不滿的漆黑眼瞳。
「你倒是很有本事,讓泉奈一而再再而三地來違背我。」斑冷哼一聲,看她面色促紅,這才把她松開了。他惱怒地皺著眉,說:「你最好和泉奈保持距離。」
藍的後背撞到了門上,她低低地咳了一下,說:「是。」
明明是這麼聽話的態度,卻讓斑更不高興了。方才庭院上,二人抱在一起的那一幕時不時閃現在他腦海裡,這讓他的心底燃起一股無名怒火。
他一定是不希望自己的弟弟被這個羽衣族的女人蠱惑,才會如此憤怒。宇智波斑想。
「要是被我發現你對泉奈有什麼心思——」宇智波斑冷酷地威脅她,「我就把你殺了。」
他不是在胡說。他的身上有著令人不敢抬頭的殺意。
藍的心狂跳起來。這迫人的威壓,令她完全不敢動彈。要是她再不經事些,恐怕會哭出來也未可知。
就在這時,斑的面色驟然一變。他搖晃了一下身體,彎腰捂住自己的眼眸,一邊發出痛苦的嘶吟,一邊雙膝一折,噗通跪在地上。
「可惡……眼睛……!」斑的舌尖上擠出了滿是怨恨的呼痛聲。
殺意瞬時散去。
藍眨了眨眼,原本僵硬的身體活絡了起來。她心有余悸地盯著斑,小聲地問:「斑大人,要不要去請大夫或者泉奈大人……」
「不行!」斑咬牙切齒、大聲地制止了她,惡狠狠地說:「不能讓別人知道……絕對不能讓別人看到我這副模樣!」
宇智波的族長,不可以在人前顯露出脆弱之態。
斑重重地喘著氣,眼部和腦部的疼痛,讓他無法專注於外界,只能捂著眼眸匍匐於地,承受陣陣痛苦。
寫輪眼越是強大的人,所承受的痛苦便越劇烈。終有一天,他會徹底失明,深陷於黑暗之中。那個時候,還有誰會陪著他嗎?宇智波一族還會存在嗎?弟弟還在自己的身邊嗎?
一股焦灼的不安,伴隨著寫輪眼的痛苦湧入了身體。
這時,一雙手溫柔地撫上了他的額頭,慢慢地揉起了他的眉心。伴隨著簡單的按摩,一股清澈的暖流注入了他的身體,將原本作祟的疼痛撫平。
就像是黎明一般,籠罩在眼前的黑暗一點點散去。在朦朧的晨霧裡,一道女子的輪廓緩緩浮現出來。
「斑大人,您怎麼樣了?」
寫滿不安與憂愁的秀氣面孔,有著柔軟的睫毛和下雨一般的漆黑眼瞳。臉的主人正蹙著眉看他,像是看著受傷的動物一般。
斑慢慢地合了下眼,他的四肢百骸在一點點恢復力氣。但疼痛沒有那麼快抽離,他依舊跪在地上,喃喃道:「真可笑。我竟然會落得這幅模樣。」
藍皺緊了眉,像是安慰一般,又用那雙溫柔的手摸了摸他。每一次觸碰,都能令他原本緊繃的精神舒緩不少。斑忍不住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強迫她把掌心貼在自己的面孔上。
「斑大人……?」藍茫然地看著他,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斑卻不讓她把手抽走。他低聲地問:「你不記恨我嗎?我殺了你的父兄。」
藍的眼睫翕動一下。
雖說那所謂的父親和兄長,只是游戲裡的資料。但要說沒有觸動,那是毫無可能的。可是……
「我當然對您有些不滿。但我也知道,真正的元凶,是這不停歇的戰爭。」她嘆息了一聲,語氣宛如身處幻夢:「如果……如果大家都能生於和平的時代,那就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了。而這……就是我的願望。」
宇智波斑張了張口,似乎有些訝異。
很快,他嗤笑了一聲,聲音裡含著自嘲。
他扣著藍的手,將手一點點抓在掌心,然後驟然睜開眼,直直地盯著她,說:「藍,留在我身邊。」
「咦?」藍微驚。
斑卻越發地逼近了她,語氣也更迫切:「既然我們的願景是相同的,那麼,留在我身邊吧。不僅做我的盟臣,更是成為我的女人。」
沒錯。這是他剛才忽然萌生出的想法。與其走到最後,孤零零地陷入黑暗,不如讓這個女人陪伴著她吧。只要有她在,他也許就能從寫輪眼所帶來的痛苦和黑暗中解脫,不是嗎?
她也許憎恨著他,但他不在乎,反正憑借她那點本事,也無法殺死他。
唯一的問題,便是泉奈了——可是,身為哥哥,也想偶爾任性一回。
這突如其來的請求,讓藍愣住了,滿面不知所措。
斑從方才的痛苦中恢復了。他笑了一聲,撩起她的發絲,說:「別擔心,我不會現在就逼迫你。馬上就要和千手再度開戰了,等我從戰場上回來,再給我你的答復吧。」
他的手指捻著她烏黑的發梢,好像在把玩一件已在囊中的玩具。這手指擦過她的面頰,帶來冰涼卻曖昧的觸感。
藍緩緩低下頭,順從地說:「……是。請容我好好思考一陣吧。」
……
宇智波和千手一族短暫的停戰時間結束了,新的戰爭又將開始。宇智波一族內的忍者們整理武器、收拾行裝,跟著斑與泉奈,打算再度奔赴戰場。
這是一個天氣微寒的秋日,池邊的石頭上結滿了白霜。那老綠的青苔與蒼白的霜,就像是某種將死生物褪下的外殼,總給人以不妙的別離預兆。
斑和泉奈出發這天,藍前去送行。
族長兄弟都穿上了盔甲,比平日更顯得不近人情。泉奈一直在左顧右盼,一看到藍來了,他就松了口氣,露出了寬慰的笑容:「公主大人,請放心,這次戰事不會持續太久,我和哥哥很快會回來的,就在族地等我們吧!」
藍點了點頭,從袖中取出兩個東西,分別遞給兄弟二人,那是兩枚她親手抄制的守護符。做工很差勁,線歪歪扭扭的,這讓藍掏出這件禮物時,顯得有些靦腆。
不過,泉奈還是很高興,他小心翼翼把守護符放進了衣襟中。
但斑就不那麼高興了。他冷下了臉,拽住了藍的手腕,把她扯到了角落裡。
「斑大人……?」藍緊張至極,還以為自己犯了什麼錯。
誰知道,下一刻,她就被宇智波的族長按在了牆上。斑捏住了她的下巴,粗暴簡單地吻了她一下。
冰冷的盔甲和這讓人吃痛的吻,都叫藍反應不及,滿面迷茫。而斑卻已經松開了她,冷哼著說:「下次不用給泉奈送禮物了。等我們回來後,我就會把我們的事告訴他。」
藍摸著被咬破了皮的嘴唇,心底有些委屈。但她順從慣了,老實地低頭,什麼都沒有說。
宇智波的忍者們要出發了。藍站在族地門口,招手衝他們道別。
……
誠然,這場戰鬥確實很快就結束了,以藍沒有料到的方式。
泉奈在戰場上受了重傷,被斑焦急地帶了回來。
「泉奈,別怕,哥哥一定會救你的……」
斑攥緊了拳,跪坐在泉奈的枕邊,聲音既緊張又憤怒。他怒氣衝衝地轉向身邊的大夫們,說:「快想辦法!泉奈是我唯一的弟弟!」
而躺在床褥裡、面色蒼白的泉奈,卻只是無謂地笑了笑。他看起來很虛弱了,沒有任何動彈的力氣。
「哥哥,別白費功夫了,那可是扉間的飛雷神斬……都怪我太衝動……」泉奈的聲音很低:「我還有個最後的願望……哥哥可以幫我實現嗎?」
「別胡說,哥哥不會讓你死!」
「哥哥,我想……和公主結為夫婦。」:,,.
第76章 076
宇智波斑沒想到,只是一次他習以為常的戰事,竟然讓泉奈身負重傷。
明明他們兄弟二人,早就對千手一族熟悉無比,事情本不應當變成這樣。
都怪在戰場上時,千手扉間忽然追著泉奈索要人,逼迫他將藍交還出去,這才讓泉奈一時激動,失去了理智,不管不顧地襲擊了扉間。
最後的下場,便是泉奈受了重傷,斑帶著他狼狽地回了族地。
此時此刻,在充滿苦澀藥味和血腥味的臥室裡,宇智波泉奈正虛弱地躺在床褥中苟延殘喘。他的眼睛有些空茫,虛無地盯著天花板,口中喃喃道:「哥哥,那是我……最後的願望。我一直……仰慕著公主大人……」
宇智波斑從怔怔中回神,咬緊牙關。
他沒想到泉奈最後的心願,竟然是與藍結為夫婦。
雖然百般不情願,但斑不得不接受現實,泉奈的傷勢可能無力回天了。就算僥幸能活下來,也無法再如從前一般健康。面對這樣的泉奈,他這個哥哥有責任和義務讓弟弟實現心願。
可是……
想起藍,斑免不了想起那雙黑暗中的溫柔的手,還有他沒能送出去的珊瑚色和服與短刀。
明明自己已經和藍約定好了,等這次戰事結束,她就會給他一個回答,是否留在他身邊,做他的女人。明明差一點,二人就能一直陪伴。
一切都正好差了那麼一點。
斑的拳頭越握越緊,手臂上青筋畢露。這個抉擇對他來說太過艱難,有那麼一瞬,他很想告訴泉奈「哥哥也想娶她」,但他還是忍住了。
一個長兄,怎麼能說這種話?
他應該拼盡辦法,去實現這個唯一的弟弟的最後心願才對。要不然,他算什麼哥哥,算什麼族長?
「哥哥?咳咳……」泉奈虛弱的咳嗽聲,喚醒了斑的深思。他驚覺自己的表情太凶惡了,於是他立刻放松神色,堅定地對泉奈說:「泉奈,哥哥……會實現你的心願的。」
聞言,泉奈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低聲喃喃道:「這樣的話……我也可以放心死去了。」
「不准這麼說,哥哥不會讓你死!」
……
這一天的夜晚,宇智波斑回到了自己的宅邸。他站在門前,看著亮著一盞昏黃燭燈的窗戶,忽然覺得自己的腳很重,遲遲無法抬起踏入。
那窗戶上有一道瘦削搖曳的剪影。他認出來那是藍。他想到自己推門進去以後,就要猶猶豫豫地和藍提出「與泉奈結婚」的請求。光是想像這幅場景,就讓斑覺得心底煩躁。
可是,弟弟那蒼白的臉,又時不時浮現在他腦海裡。愧疚和痛苦瞬間衝上了他的心頭,這讓斑愈發煩躁。他唯一的發泄口,便是憎恨——憎恨千手一族,憎恨千手扉間。
「斑大人,您怎麼一直在外面?這裡風大。」慎重的女聲傳來,藍推開門,從玄關處向他打招呼。她乖乖巧巧地站著,很守規矩,也有分寸,像一個知趣又懂事的妻子。
這副場景,原本該在每日的平凡黃昏發生。以後斑每一次推開家門,都能看到她恭敬低垂的後頸。
但此刻,這一切卻都成了夢幻泡影。
斑微呼一口氣,走入了家門。他看著藍,發現她的臉孔也布滿憂愁,眼睛泛著些許紅色,顯然她知道了泉奈的事,可能還為此哭過了。
「泉奈可能要不行了。」斑不會安慰人,也不擅長講話,聲音低落又直白地將這件噩夢之事說出:「藍,我有件事想拜托你,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高高在上的宇智波族長,卻這樣低聲下氣地懇求他人幫忙,這是前所未見的事。
藍因為他的前一句話而露出怔怔的神色,好一陣子才緩過神來。她
悲傷地低下頭,說:「請說吧,我一定會努力辦到的。」
泉奈會死,這是她所不願看到的事。
在斑回來之前,她已經詢問過梅耶林了,她是否可以救泉奈?得到的答案卻是否定的,因為按照這個世界的設定,宇智波泉奈就該在此時死去,這是她無法改變的現實。
她能做的,至多只是延緩死亡,但延緩不了太久。
聽到藍的回答,斑松了口氣。他知道,藍一定不會拒絕的。這個女人品性溫順善良,最不願見到的就是死傷和悲痛的臉。
「我希望你能和泉奈結為夫婦。」斑低沉地、緩慢地從口中吐出這句話。在說這些言辭時,他有些恍惚,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這是泉奈最後的心願,你願意幫忙嗎?」
說罷了,他勾了勾唇角,自嘲地說:「放心,只是名義上的夫婦而已。你可以用別的身份嫁給他,這樣,等泉奈下葬後,你依舊是自由的。」
這是斑所能想到的,對藍而言最好的方法。他不希望「泉奈的妻子」這個身份,永遠地拘束住她,料想泉奈也不想。
他那單純善良的弟弟,只是想感受與心上人結為連理的微小幸福罷了。泉奈從來不是一個自私的人,畢竟他為了家族付出了這樣多。
藍沉默片刻,眼睫慢慢垂落。隔著她漆黑的劉海發絲,斑很難看清她的面容到底是哀傷還是憤怒。——不過,「憤怒」這種表情,當真會出現在她的臉上嗎?
就連父兄的死,都沒能讓她露出那種神色。
在這段漫長的寂靜裡,斑的心情少見地緊繃。就連與宿敵柱間的戰鬥,都不會讓他有這樣的心緒——他既希望藍答應,又希望藍不答應。
「我答應您。」終於,藍給出了回答。她緩緩抬起頭,露出發紅的、哀傷的眼睛:「不需要以別的名義,就以『羽衣藍』的身份嫁給他,就好。」
斑張了張口,喉嚨裡發出干澀的響聲。
弟弟的最後心願可以完成了,這是好事,但他卻無法輕松,不僅因為泉奈的傷勢,更是因為……他想要留在身旁的女人,要嫁給弟弟了。
「你其實可以拒絕。」斑忍不住低聲這麼說。
「可那是泉奈大人最後的心願。」藍聲音輕輕的。「我不希望他帶著遺憾離開……」
斑攥緊了拳。他知道,事情已經一錘定音了,不會再有改動。
一股悶煩衝上他的心間。他忍不住將她推抵在牆上,低頭吻住她的嘴唇,像宣泄一般,亂七八糟地咬著她的舌尖。
「斑大人……!」她好像掙扎了,但品性的溫順,讓她最後只能彎著腰屈從於他胸膛。
這個吻輾轉熱烈,像是蘊藏著不甘與惱怒。斑好像忘記了,懷中的女人已經注定會成為他弟弟的妻子了。
「你不適合忍者的家族……」斑喘著氣,目光凶狠地盯著她,「你太溫順了。忍者要更有攻擊性,才能自保。」
「也許吧……」藍淚眼朦朧地回答。
……
泉奈的婚禮很快就舉行了。
因為泉奈的傷勢很重,所以一切從簡,沒有什麼隆重的儀式,也沒有宴席和音樂。侍女為二人換上了禮服,讓他們在屏風前坐下,由斑親口宣布他們結為夫婦。
見證者很少,除了斑,就是幾個親信,再沒有其他人了。
這場婚禮在黃昏時舉辦,夕陽的光橘黃發暖,落在蕭瑟的秋樹上,照得那些原本枯萎的干黃葉片也好似有了回春的生機。但誰都知道,這葉片注定會零落於地,沒有再重返青春的可能了。
屏風前,新婚的夫婦緊鄰而坐。
泉奈穿著繡有宇智波團扇族紋的黑色和服,束著長發,竭力端正地坐著。但過重的傷勢,讓他不得不倚靠在一旁的扶手上
。可即使如此,他望向身旁女子的眼眸中,卻蘊含著淡淡的快樂。
他身旁的新嫁娘,穿著雪白無垢的禮服,烏黑的長發梳成一個髻。她那溫柔明亮的眼眸,毫無芥蒂地注視著他,就好像兩人並未經歷過後來的那一切背叛與誤會,他們原本就訂了婚,而這場婚事此刻名正言順地舉行。
宇智波斑面無表情地看著二人,沒人知道這位族長在想什麼。當婚禮結束後,他像是逃一般奪路而走,將房間留給這對新人。
月亮爬上了窗戶,一切都變得靜悄悄的。泉奈咳嗽了幾聲,忽然說:「公主,我想看看外面的月色,你能扶我嗎?」
藍點頭,攙扶著他到了屋外的長廊上。這裡沒有紙門遮蔽,可以看到明淨的夜空和澄澈的月亮。泉奈盤腿坐下,因為力氣不支,險些摔落在地,藍緊張地扶住他,讓他枕在了自己的膝頭。
「請就這樣躺著吧。」藍握住他的手。「還有,您可以喊我『藍』,而不是公主大人。」
「我已經習慣了……在我的眼裡,你永遠是尊貴的公主。」泉奈盯著那遙遠的月色,蒼白的面頰上浮現出淡淡的潮紅與笑意:「能和公主結為夫婦,我倍感幸福。」
他的目光往藍的袖口中一瞥,發現她戴著一個銀色的手鐲,依稀是他舊時送她的那件禮物。泉奈撫摸著這沾有藍體溫的手鐲,低聲呢喃:「沒想到您還帶著這個。」
「這是泉奈大人精心准備的禮物,我永遠也不會舍棄。」
「這樣嗎……」泉奈將她的手掌貼在面頰邊:「公主,我馬上就要死了。我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你和哥哥……我不想讓扉間那個混賬欺負你……哥哥……咳咳……可以保護你……」
說著,泉奈激烈地咳嗽起來,一團猩紅的血落在藍那白色的新娘衣襟上。
「泉奈大人,請放心吧,我一定會好好活著的。」藍趕忙急切地安慰他。
「好。」泉奈笑了笑,慢慢合上眼睛:「我好像看到別的兄弟了。真好啊,在那邊的我,並不孤單。」
他的呼吸逐漸平穩,好像睡著了一般。藍低下頭,輕輕地呼喚他:「泉奈大人?泉奈大人?」沒有任何回應。他似乎已經去了一個永恆的夢境之中。
第77章 077
宇智波泉奈的葬禮,在秋日的雨天舉行。
長青的冬樹環繞著墓地,蒙蒙的細雨斜穿過松枝,灑落在寂寥的墓碑上。刻有團扇族紋的木質墓碑,就像是一棵棵小小的樹苗,但永遠不會有再成長的時候。
宇智波的族人們冒雨站在墓碑前,向著這次在戰爭中死去的族人們哀悼。他們的表情與其說是悲哀,不如說是麻木。他們早就習慣了戰爭帶來的傷痛。
為首的宇智波斑站在雨中,面無表情,雙眼直直地盯著泉奈的墓碑,就好像自己的弟弟還站在面前。但他袖下握緊的雙手,卻出賣了他的狼狽。
墓土掩埋後,葬禮結束,族人們一一散去。斑依舊站在泉奈的墓碑前,久久沒有離去。
一柄紅色的傘撐到了他的頭頂,遮去了陰寒的細雨。他側頭,看到了藍有些哀傷的面孔。
在新婚之夜失去了丈夫的她,穿著黑色的未亡人緇衣,眉頭緊簇。細雨斜吹進傘下,沾得她頭發半濕,好像蒙上了水霧。
斑看著她,心底生出擁抱她的衝動。可當他抬起手時,他的腦海中又浮現出弟弟泉奈的面容,這令他的手僵硬在空中,無法繼續向前。
泉奈剛下葬,他就覬覦弟弟的妻子,這算是什麼兄長?!
可泉奈和她的婚事,只是一場安慰性質的儀式……
那又如何!全族的人都知道,羽衣藍嫁給了宇智波泉奈。她已經是弟弟的女人了!
彼此衝突的念頭,矛盾交織在斑的心頭,這讓他的面龐陰晴不定。
而且,泉奈在死前,叮囑將他的眼睛贈給斑。移植了弟弟寫輪眼的斑,治愈了那可怕的後遺症,但這也讓他覺得——泉奈還在用這雙眼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就在這時,藍仰起頭,用手掌輕輕觸碰了他的面孔,詢問道:「斑大人,您怎麼了?」
她那柔軟手掌貼上來的一瞬,斑的理智便破碎了。巨大的孤獨壓倒了內心的掙扎,他撇去一切念頭,不管不顧地抱緊了面前的女子。
「藍……泉奈……是我沒保護好他……我唯一的弟弟……」宇智波斑閉緊了雙眼,口中吐露的言辭含著憎惡與自責。
他的擁抱很緊,也很冰冷。藍嚇了一跳,手中的傘跌落在地,骨碌碌滾了兩圈,停在了遠處的墓碑前。而他們二人,便在寂靜的墓地中冒雨相擁著。
冰涼的雨水順著額頭流下,藍眨了眨眼,安慰孩子一般輕拍著斑的背。
斑長長地呼了口氣,把她抱得愈緊:「從今往後……只有我們兩人了……泉奈說過,要我好好保護你……」
他的擁抱實在野蠻,藍覺得自己要喘不過氣了。就在這時,墓地前傳來了「呀」的驚呼聲。她和斑齊齊抬頭,發現那是個遺落物品、去而復返的宇智波族人。
此時此刻,她正捂著嘴,一臉驚詫地看著二人相擁的舉動。
斑立刻松開了藍,將她擋在了自己身後,冷冷地說:「今天,你什麼都沒有看到,明白嗎?」
忍者唯唯諾諾地低頭:「是……!」
忍者走後,斑回看了一眼泉奈的墓碑,心底湧上了復雜的不甘。
弟弟的死,似乎讓他和藍之間多了一道名分的鴻溝。似乎從泉奈離開的這一天開始,他和藍……就永遠不可能名正言順地在一起了。
斑自顧自地想著,他完全猜不到,一旁的藍在思考什麼。
今泉藍低著頭,乍看是在茫然木訥地出神,實則在與體內的惡魔梅耶林對話。
「藍グヒモ,你已經得到了【未亡人】的支線結局了,其他支線的推進進度也達75%,可喜可賀。」梅耶林向她道喜,但很快語氣一轉:「不過,比賽競爭者有很多,要是藍グヒモ能加快進度就好了……
」
藍略作思考:「加快進度?那還不簡單?」
……
從葬禮回去後,泉奈那位可憐的妻子羽衣藍——不,現在是宇智波藍了——就開始生病。
也許是因為丈夫在新婚之夜病逝,也許是因為葬禮上那場寒冷的雨,她原本就柔弱的身體,迅速如秋風一般蕭條了下去。一整個秋季,她都蜷縮在被褥中咳嗽。
斑派遣了幾個族人照顧她,自己也時常去看她。這樣的關照,似乎遠遠超過了「對弟弟的未亡人」的關心。
家族中有人竊竊私語,說他撞見過族長擁抱著藍的模樣。但這樣的話,終究只是流言蜚語,誰也不敢在明面上質問斑。
斑並不憂心這些傳聞,他現在陷入了焦躁之中。
泉奈死後,宇智波一族就少去了戰力;偏偏此刻,藍也開始生病。每次他去看她,她都顯露出柔弱的病態,這讓斑感到了強烈的不安。
在泉奈之後,藍也會離開她嗎?
他還要經歷多少死亡與分離呢?這偌大的宇智波一族……會不會慢慢地消失在他的生命中,就如那些相繼死去的弟弟一樣?
在他的煩亂思緒中,又一次戰爭到來。
雖然他放心不下藍的病情,但身為族長的他,必須奔赴戰場。於是,他又一次帶領族人離開了族地。這一次,他的身邊沒有泉奈。
……
這場戰爭持續了很久,以宇智波斑的落敗告終。
千手柱間看著奄奄一息的他,懇求他同意議和,停下千手與宇智波之間世世代代的戰鬥。
斑同意了。
他感到疲倦和孤獨。他不想再看到有人離開他。
……
終於,在不知經歷了多少代的戰亂後,千手與宇智波迎來了和平的時代。從此以後,他們的後代不需要再為仇恨哭泣。
當斑拖著受傷的身體回到宇智波一族,將這個消息告訴藍時,藍露出了驚喜的笑容。旋即,她眼中蒙上了水霧:「如果,泉奈大人可以看到這一幕就好了……」
這句話讓斑也僵了一下。他那原本想要擁抱、觸碰她的手,也因為「泉奈」這個名字而停下。
在秋末冬初一個寒冷卻明媚爽氣的日子裡,千手與宇智波舉行了結盟儀式。所有的族人都到場,見證這前人無法想像的場景。
作為宇智波的族人和羽衣族的公主,藍也來了這裡。
羽衣一族所剩的殘部,一直都追隨著她。因為她的保護,他們沒有太多的死傷。這一次,他們也前來此地,目睹戰爭的止息之日。
結盟儀式上,陽光盛大,人群紛紛攘攘。藏青色的宇智波族服,和淺蔥色的千手族羽織,彼此交織著,好像打翻的顏料。
千手扉間冷著臉,抱臂站在高處的台階上,滿面寒色地看著遠處的結盟旗幟,還有他那高興無比、正與斑嘻嘻哈哈說話的傻瓜大哥。
扉間是打心底不同意結盟的事情的。
就算宇智波斑再怎麼示弱,他也是邪惡的宇智波。大哥明明應該斬盡殺絕才對,偏偏對他手下留情。
更何況,他們還奪走了藍。
一想到這裡,扉間的眉頭就皺的很緊。
就在這時,他的眼角余光瞥到了什麼——那是一張蒼白的、仿佛雨水一般干淨的側臉,單薄清爽,好像一揉就會皺的花瓣。長長的黑發,如緞子一般灑落在身後。
這張臉何其熟悉,就連那虛弱的病態和咳嗽時肩膀縮起的優美形姿,都讓扉間目光怔怔,不敢置信眼前光景。
是羽衣藍!她怎麼在這裡?
二話不說,他立刻拔腿追了過去,推開擁擠的人群,想要找到那個女人。
可不過是這麼一眨眼的功夫,藍的身形
卻已消失在了人海裡,這讓扉間分外焦急。
藍被宇智波一族奪走後,他想盡辦法打聽她的消息,無奈宇智波一族實在保守排外,他沒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情報。
沒想到,今時今刻,他竟與她在結盟儀式上相逢。
這一次,他一定要找回她!
扉間緊張地左右環顧,在推開身旁一個忍者後,他終於找到了藍——
秋日的溫暖光彩下,她坐在一塊石頭上,看著腳邊的麻雀,低頭發呆出神。幾縷黑發從她的面頰邊漏下,更勾勒出她的瘦削輪廓。陽光落在她的發梢,好似舞動的螢火一般。
「藍!」扉間三步並做兩步衝了上去,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我找到你了……!」
這樣說著,扉間迫不及待地想要將她擁入懷中,就像過去常做的那樣。當他伸出雙臂時,他還在心底懊惱地思考:她好像更瘦了。宇智波一族對她做了什麼?
就在這時,一只手攔住了扉間。隨即,有人懊惱地說:「你想對泉奈大人的夫人做什麼?!千手一族的忍者也太不懂禮貌了!」
是一個宇智波的守衛。
扉間愣了愣,雙手僵在空中,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他聽見了什麼?泉奈的夫人?說的是誰?……藍?
他將目光轉向了藍,看到了她訝異抬起的面孔,還有她身上的著裝——有著宇智波族紋的藏青色袍服。
這像征著她的身份變更。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羽衣藍嫁給了泉奈,成為了泉奈的妻子,宇智波的族人。
然後,在那之後……泉奈,被他親手殺死了。
扉間怔怔地站在原地,瞳眸驟然縮起,滿面都是驚愕。
第78章 078
結盟儀式上,人群往來,熱鬧非凡。
但在這片相對寂靜的角落裡,氛圍卻顯得詭異。
澄澈的秋光落在女子黑色的發絲上,好像潑落在綢緞上的水。藍交握雙手,愣愣地望著面前的銀發男子,試探地喊:「……扉君?」
這聲熟悉的呼喚,讓扉間從方才的驚愕裡回過了神。
他不可思議地打量著藍身上的衣裝,焦急地追問:「怎麼回事?你怎麼會嫁給泉奈?這身衣服……只是臨時穿上的吧?你是羽衣族人,不是宇智波族人!」
扉間的心裡,又疑惑,又慶幸。
慶幸的是藍沒有病逝,疑惑的是她到底經歷了什麼。
扉間的言辭,引起了一旁宇智波族人的不滿。「真是無禮,藍夫人早就嫁給泉奈大人了,現在是我們宇智波的族人,你在說什麼?」
這句直白的話,將扉間所有的希望都潑滅。
他沒有聽錯,這也不是他的幻覺。藍確實嫁給了泉奈。
扉間的面色瞬間冷沉下去。他握緊拳頭,用復雜的目光盯著眼前的女子,問道:「為什麼……要嫁給泉奈?」
明明她說過,她深愛著他,想要陪伴著他。
他的目光,讓藍局促不安地低下頭。她小聲地說:「因為泉奈大人對我很好,在我遭遇生命危險時救了我。作為報答,我嫁給了他。」
扉間的眉頭一皺,心底湧上了無力感。
生命危險……是說她被宇智波斑俘獲的事情嗎?
可惡……
如果那時是他扉間在她身旁,他也會救下她!只是恰好那時陪在她身邊的人是泉奈,才讓她嫁給了泉奈……!
不過,這一切都不要緊,因為他已經重新找到了藍。
扉間深呼一口氣,抱起手臂,露出笑容:「藍,讓你被宇智波一族俘走,是我的不周到。以後我會好好對你……」
藍深愛著他,一定會回到他的身邊來。
那些在千手族地的溫柔絮語,還有她水一樣的目光,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但扉間等到的卻是一個無情的回答:「請容我拒絕。」藍仰起頭,認真又干脆地說:「我已經是泉奈大人的妻子了,不能再和您交往。」
扉間愣了愣,皺眉試圖和她講道理:「可你嫁給泉奈,是為了報恩。你深愛的人,明明是——」
「我深愛的人,是『扉君』沒錯。」藍定定地看著他,雙唇間清楚地吐出這句話:「可你,真的是『扉君』嗎?」
一句話,就讓原本志在必得的扉間渾身僵硬,表情微微變形。
身經百戰、無往不勝的千手一族二族長,第一次因為女人的一句話而感到無所適從。
藍緩緩站起來,用那雙漆黑的眼望著他。這眼睛平常如此楚楚可憐,但此時卻蘊含著堅毅與詰問,所有的真相在這雙眼前,都無所遁形。
沒錯,這是扉間心底最深處的秘密。
他並非真正的「扉君」。那個用窮小子的身份約定與羽衣公主私奔的人,並不是他千手扉間,而是他的哥哥千手柱間。
他原本以為,這件事可以瞞得更久,但沒想到藍這麼快就知道了。
「你欺騙了我。」藍看著他的目光中,染上了一層輕輕的痛楚,這讓扉間更無所適從,只能露出惱火的表情。
藍低下頭,眼眶微紅,聲音很輕,卻字字千鈞:「你與我的關系,從頭到尾都充斥著欺騙。千手扉間大人,這要我如何與您相處呢?」
扉間握緊拳,說:「你喜歡的是後來在族地認識的我,而不是從前的大哥,難道不是嗎?大哥他不解風情,一點也不體貼……」
「可你殺死了泉奈。」
扉間原本還想一一列數他與柱間的不同,但藍接下來的話,卻叫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驟然想起,他與她,有著殺夫的仇恨。
不管藍對泉奈是何種感情,泉奈確實是藍的丈夫。
他抬頭,看到了藍哭泣的面龐。不知何時,她那秀氣的小臉已經爬滿了淚水。隔著朦朧的淚霧,她的眸底似乎迸發出一抹再也遮不住的恨意:「為什麼……您要殺死泉奈大人呢?!」
藍的聲音有些嘶啞,帶著哭腔。說到最後,竟然還輕輕咳嗽起來。
扉間不知如何回答她。
他為什麼要殺泉奈?換成任何一個忍者來質問他——無論是宇智波斑還是大哥柱間,他都能坦然又理所當然地說:因為泉奈是邪惡的宇智波忍者,千手在戰鬥中殺死宇智波,這是多麼常見的事。
可獨獨在藍面前,他說不出這句話。
他殺死了她的丈夫,害得她新婚不久就成為了未亡者,這是他親手犯下的罪行。
藍輕咳了一陣,面頰上泛起病態的潮紅。她身旁的忍者連忙扶住她,小聲說:「藍夫人,您身體不好,我們先回去休息吧。」
這話提醒了扉間,藍的身體一直不好。當初他之所以送她走,就是因為大夫說她命不久矣。也不知道是不是泉奈的照顧,讓她竟然頑強地活到了深秋。
可是……冬天馬上就要來了,她這虛弱的身體,還能扛過冬日嗎?
扉間原本有許多話想和她說,可顧及她的身體,他不敢攔她,只能看著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人潮之中。
她離開的時候,甚至沒有回頭看他一眼。仿佛這段開始於謊言的戀情,沒有任何值得回首的閃亮之處。
扉間的心底湧起一股惆悵。他嘆了口氣,往人群的方向走去。
行至一半時,他看到了一旁的小山坡上,簇簇擁擁開著些秋日的花,像木槿,顏色爛漫,招招搖搖。他依稀想起很久以前,藍在千手族地時,就愛在閑暇時擺弄插花。
那些漂亮的花枝,被她修剪得精致小巧,與劍似的葉片搭在一塊兒,湊成一盆盆別致的小景。金黃蔥綠,紅粉爛漫,很花心思。
而現在,已經沒有人會擺弄那些庭院裡的花朵了。
扉間扯了扯嘴角,在這些無名的山坡小花前蹲下來。他用手指撥弄著花朵,發現朵朵結了小果的花中,獨有一朵異類,明明是長著蕊的雌花,卻偏偏沒有結果子。
扉間記得,這種花……好像是叫「謊花」。
欺騙了世人眼光,卻無法誕育子嗣的、說謊的花朵。
……
結盟儀式後,宇智波與千手便宣告成為了同伴。為了讓雙方增進感情,柱間和斑在商討過後,決定舍棄舊日族地,在離南賀川不遠處的地方,修建一個名為「木葉」的村落,讓千手和宇智波搬到一起住。
忍者們的手腳很快,水遁木遁一起來,一個漂亮的村落迅速地拔地而起。入冬之日,忍者們便搬入了新居,開始了與舊日敵人毗鄰而居的生活。
藍起初不想搬去那個村落裡,畢竟泉奈的墓地在老族地,要是搬走了,就不能時常去探望泉奈了。
但是斑擔心她的身體,執意讓她搬去方便他照顧的地方,最後,她還是遷入了忍村。因為身體虛弱的緣故,她做什麼事都比別人慢,是最後幾個搬入忍村的人之一。
宇智波在木葉村中有一整片漂亮的房屋,環境比過去優裕不少。藍的居所與族長斑的宅邸緊挨著,族人們卻誰也不敢議論。
她來的晚,這時,木葉正在投選聯盟的領導者。
千手與宇智波都有各自的族長,結成一體後,自然需要一個主要的話事人。這個人,將成為「火影」。宇智波的人希望斑成為火影,而千手則希望柱間成
為火影。
私底下,斑詢問藍:「你……希望誰能成為火影?」
她說:「當然是斑大人。有您在,大家才能獲得最後的和平。」
她帶著微笑所說的這句話,令斑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好像他將她的話語,記入了很深的心中。
投票的結果出來了,千手柱間成為了萬眾所歸的火影。斑明顯因此消沉不止,一連數日,面色都很不好看。
身為好友,柱間做出了一個決定——跑來宇智波一族,和斑這個好友仔細長談,從少時情誼,談到二人理想,總算讓斑從消沉中好轉。
任務圓滿的柱間,推門走出了斑的宅邸。此刻已是星夜漫天。他仰頭看著無雲的晴夜,身體被初冬的晚風吹得發寒。
少時的理想已經實現了,但柱間總覺得自己的心底缺少了什麼。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了羽衣族領地的傍晚山坡。橘色的晚霞落在公主的發梢上,她的眼睫毛像是扇子一般,下頭藏著盈盈的波光。
要是公主大人在身旁就好了。柱間沒頭沒腦地這麼想著。
可他知道這不大可能。扉間把藍藏起來後,他就再也沒能見到公主大人了。
等他正式成為火影後,應當可以空出手腳來,去把公主找回來了吧?
柱間摸了摸頭,踏下了台階。偏在這時,他望見了鄰屋的一位女子。
星夜之下,那女子披著一條毯子,正靠在門邊修剪一朵花。她將黑色的頭發扎起來,柔順地披落在胸前。毫無血色的臉,像是玻璃一般干淨純澈。
她握著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去花上發黃枯萎的部分。也許是察覺到了柱間的目光,她慢慢抬起眼簾,繼而露出了訝異的眼神。
柱間也睜大了眼睛:「公主大人?!」
藍眨了眨眼,面龐從訝異恢復為淡淡的微笑。她如舊時一般,輕雅地朝他點了點頭,仿佛看到了一個多年的老朋友。
柱間的腦袋微微空白,渾身興奮至極,幾乎懷疑自己身在夢中。
前一秒他還在思念著公主大人,後一秒她就出現在了他的身旁。這不是夢境,是什麼?
柱間掐了一下自己,清楚的痛感傳來。他齜牙咧嘴地嚷嚷道:「原來這不是夢啊!」
「扉君……不,該稱呼您為『火影大人』了。」藍放下剪刀與花,衝他微笑。
柱間無措地搓了搓手,臉微微泛紅:「什麼火影啊……公主大人喊我柱間就可以了。」頓一頓,他又試探地問:「您已經知道……我才是『扉』了嗎?」
藍點頭,悄然嘆了口氣:「抱歉,我認錯了人。柱間大人會原諒我?」
「當然!」柱間點頭如搗蒜,說著表情變得憤怒:「你都是被扉間那個混賬騙了!我這個弟弟就是太刻薄了,總做這種欺負人的事,平常也凶巴巴的,我出去賭個錢都要逮著我說好久……」
抱怨扉間的話一句句飛出來,藍沒有不耐煩之一,微笑著點頭傾聽。
半晌後,柱間才驚覺自己在心上人面前,不該說這些廢話。他摸了摸頭,不好意思地說:「公主大人,當初的事,是我不對。」
「什麼事?」
「呃,我,那個……我爽約了!」柱間艱難地說出這句話,眼神心虛地亂飄:「公主嫁給泉奈之前,和我約定好了,要我來帶你走,結果我沒去。」說著,他又憤怒起來:「還不是扉間那小子,竟敢攔住我!」
藍笑了笑,說:「我早就忘記這件事了。」
「是嘛?」柱間更尷尬了:「但我還是得道歉!」
藍摸著身旁的花朵,喃喃說:「後來,我還是嫁給了泉奈。他很好。所以,即使你爽約了,也不要緊。」
柱間愣住,嘴巴下意識地動了動:「啊,哦
,是嗎,還是嫁給泉奈了……」想來也是,泉奈那樣迫切地要娶她,最後從扉間手裡得到了她,就必然會如此。
說著,柱間似乎意識到了哪裡不對,原本尷尬的表情,忽然僵住了。
公主還是嫁給了泉奈,但扉間卻殺死了泉奈……
藍像是看出了他的窘迫,笑了笑,說:「別擔心,我沒有計較什麼。千手與宇智波已經成為了同伴,我不會再記得往日的事情了。」
她的聲音像晚風一樣溫柔。柱間聽著,胡亂點了點頭,但心卻依舊很沉重。
而且,比起扉間和泉奈的事,他有另一件更亟待詢問的事——
「公主大人,那個……我想知道,你……你對我……咳……」柱間語無倫次。
堂堂火影,在五大國來使的會議上顯得氣勢非凡,一拍桌子便叫人不敢說話;但在此刻,這溫柔的星夜之下,他卻像個初戀男孩一般手足無措。
他想問,公主有沒有喜歡過他,現在還喜歡他嗎,他們……還有可能嗎?
但這些問題擠到了他的舌尖,卻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再說不出口。
藍垂眸,用手指撥弄著花的邊緣,輕聲說:「如果我說,我一直喜歡著柱間大人呢?」
這個回答,讓柱間瞬間震動不已,好像有一股熱血倒衝上了腦袋。
他睜大眼睛,急巴巴地指著自己,問道:「公主,您是說……您真的喜歡過我嗎?那個又笨又窮,被當成小偷的『扉君』嗎?」
藍微笑著點了點頭。
柱間忍不住笑了起來,止不住的歡喜從他的面上湧出。如果扉間在他身旁,他一定會抓著弟弟瘋狂地炫耀,但現在他身旁沒人,他只能反復摸著一根柱子,好以此宣泄自己心底的喜悅。
「公主大人,謝謝,沒想到……嗚嗚……」柱間高興得有些忘乎所有。
他的心上人也喜歡著他,世間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事呢?
藍看著他高興的模樣,臉上卻沒有任何開心之意。她緩緩垂下眼簾,沉靜地說:「可是,柱間大人,您現在是火影了,而我是宇智波一族的孀婦。」
柱間愣住。
好像一盆冷水當頭潑下,讓他那重逢和告白的喜意全都被凍結。
他怔怔地看著面前的女子,凝視著她熟悉的面容和宇智波的族服。他忽然意識到,公主大人已經不是他觸手可及的人了。
千手一族的火影,怎麼能搶奪宇智波一族的孀婦?聯盟才剛建立,他絕對不能做這種事。
柱間慢慢低下頭,眉宇間有煩惱色。他抓了抓腦袋,反復思考著如何解決這件事。但無論怎麼思索,他都沒有什麼好的辦法,去名正言順地搶宇智波的女人。
偏偏在這時,有個千手一族的忍者見自家族長一直不出來,便來催促他:「火影大人,水戶大人正在等您。」
「水戶」這個名字,讓柱間神色一震,仿佛從大夢中清醒。
千手一族與旋渦一族聯姻,他和水戶公主早已定下了婚期。如今,他早已不是能隨意談情說愛的人了。
這讓柱間的心情瞬時變得焦灼起來。
可他的手下還在一遍遍地催促:「火影大人,您在和誰說話呢?」
柱間沒辦法,只能說:「公主,我得先走了。」
藍很懂事地點頭,卻在他將轉身的那一刻扯住他的衣袖,以懇求的語氣說:「扉君,算我最後求你一次。如果,你還喜歡著我的話……請在三日後的正午,去忍村的側門,帶我離開宇智波一族吧。」
柱間愣住了。
這是……私奔的邀請。
她希望他能舍棄一切,與她遠走高飛。她不是宇智波一族的妻子,他也不是千手的族長。等到了沒人的地方,他們
就能過著平凡普通的生活。
面前的女人,臉上帶著淡淡的哀色,長長的蝶睫輕扇著。可柱間嘴唇囁嚅,卻無法輕易地給出回答,只說:「你等著我。」
說完,他便轉身離去。
……
接下來的兩天,柱間一直處在焦灼的心情中。
他去見了旋渦水戶,卻提不起笑容。這位未來的妻子和他並不熟悉,說話間都是大族公主的風範,他只能尷尬地點頭附和。
好不容易從公務中抽身,他便躺到了木葉村頭頂上的那片山坡處,望著晴藍的天空,焦慮地思考該如何解決。
冬日的暖陽照得他身體愜意,但他表情卻愁眉不展。他在懷中摸索一番,取出一只手鐲,放在陽光下仔細查看。光擦過手鐲邊緣,折射出明亮的光線,這光線太過刺目,令他眯起了眼。
當初公主將手鐲遞給他時,她那微笑溫柔的神色,似乎就在昨日。
可現在,卻早已物是人非。
如果想要和公主在一起,他就必須舍棄一切,帶著她遠走高飛。這樣二人才能擺脫千手與宇智波的桎梏。
只要還留在木葉村內,他就是火影,而她則是斑的弟妻。自己費盡心力,好不容易才和斑重歸於好,他不願意有任何動搖聯盟的可能。
該怎麼辦呢……
逐漸看著手鐲。手鐲是環形的,他的目光便穿過手鐲,落到了下頭新建成的木葉村上。郁郁蔥蔥的長青樹木下,新修建的房屋錯落排列,孩童的笑聲嘻哈傳來,一切都是如此美好,而這正是柱間為之奮鬥的願景。
他早就下定決心,要讓千手一族與宇智波一族再無鬥爭,過上永遠和平的生活。
更要緊的是……
藍所挑選的那個「三日之後」的私奔時間,恰好是他成為火影的儀式之日。那一天,他要在民眾矚目下,穿上火影的披風,成為木葉的領導者。
如果火影失蹤,會引起軒然大波吧。
想到這裡,柱間更煩惱了,還埋怨起自己來:別人稱呼他為這個時代第一的忍者,他卻連這點事都無法完美解決。
他煩惱了一會兒,慢慢仰躺下來,目光直勾勾望著天上的雲。
「我好像毫無辦法啊,公主大人。」他喃喃地說著,握著手鐲的手指輕輕松開。
……
兩日後,火影儀式。
陽光澄澈,天氣晴朗。在木葉最中心的空地高台上,忍者們滿是期盼地圍聚在一起,等候著千手柱間的出現。他們交頭接耳,興奮地訴說著對火影的信賴。
而在高台之下,柱間握著火影帽,卻遲遲沒有踏上台階。他藏在陰影裡,心思沉沉,好像在煩惱什麼事。
「大哥,都什麼時候了?忍者們都要等急了。」扉間來催促他:「快點到台上去。」
柱間被他推了一下,意識到已經不能再猶豫了。他握緊了火影帽,深呼一口氣,腳步沉重地朝高台上走去,以木葉首領的身份,笑著出現在了人前。
他步入大家視野的片刻,整個忍村都沸騰了,許多人歡呼著,興奮地招手。而柱間看著這幅和平的景像,也感到了淡淡的欣慰。
就在這時,他望見了人群的末尾處站著一個女子。那是藍,蹙著眉、苦笑著望著他,任誰都能讀出她面孔的哀傷。她的影子那樣小、那樣瘦,好像隨時會被風吹走的飄蓬。
柱間看到他,面上的笑容消失了,化為了劇烈的歉意。他低下頭,閉緊了眼睛,在內心說:抱歉,公主大人。
他再次爽約了。
他沒辦法丟下木葉不管。
柱間再也笑不出來了。他顫著手,握住火影鬥笠,將它戴在了頭上。忍者們又歡呼起來,木葉裡滿是興奮吵鬧的聲音。
鬥笠的垂紗被冬日的風吹得飄動,柱間覺得,自己似乎是戴上了什麼枷鎖。
而那人群最末的藍,早已在不知何時,隨著人群走遠了,消失在遙遠之處。
第79章 079 DLC通关。
木葉忍村的第一個冬日到來。皚皚白雪,覆蓋了整座村落。
宇智波族地的某間房屋裡,時不時傳來虛弱的咳嗽聲。向陽的窗戶前,藍躺在枕上,側眸望著窗外的落雪。
入冬之後,她的身體便迅速地衰弱了。這幾天,她已然不能再起身,只能一直躺在被褥中,大部分時候昏睡,少部分時候清醒。
來照料的族人都說,藍夫人恐怕也將命不久矣,追隨泉奈大人而去了。
這些話都落進了宇智波斑的耳朵裡,但他面色冷沉,沒有分毫的波瀾。此時此刻,他盤腿坐在藍的枕邊,拿手指捻著她的一縷發絲。
手中的發絲很冷,像是將斷的蠶絲。斑目光凝著在發絲上,說不上心頭是何種滋味。
他早已對死亡麻木。父親,母親,弟弟,全都離他遠去,死亡一直與他如影隨形。藍的死,也不過是再讓他經歷一遍熟悉的葬禮。
饒是如此,他仍舊在此刻湧上了不甘與孤獨。
為什麼藍也會死?
明明已經熬過了戰爭的年代,明明已經迎來了和平。
可她卻偏偏沒能享受這用巨大代價換來的安穩,便被疾病虛耗了性命。
「斑大人。」藍慢吞吞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吐著話語:「我的眼前有些黑。外頭是在下雪嗎?」
斑說:「嗯。下了不小的雪。」
她問:「好看嗎?」
斑說:「全都是白色的,你應該會喜歡。」
她閉上眼,輕輕笑了起來,好像真的在為雪景而高興。斑看著她的笑顏,原本沉悶的面色更顯壓抑。他望向外頭的雪,甚至有斥責這個寒冷冬日的念頭。
忽然間,一只冰冷的手微微發抖著落到了他的手背上。
斑愣了愣,低頭一看,卻發現枕上的女子,面色奇異地紅潤起來,那張秀氣的臉,仿佛春日的桃一般惹人憐愛。
「斑大人,我忽然又能看清您的樣貌了。」她喃喃著,用那冰冷的手反復觸碰著斑,清澈的瞳眸中,流散著亮麗的光彩。
這與病態不符的神情,叫斑有些詫異。但他知道,這絕不是老天的憐憫,允許她病情好轉,而是生命盡頭最後一點的燦光。
斑咬了咬牙,捉住她的手,低聲道:「……藍。」
他呼喚著她的名字,眉頭緊擠,眸色逐漸化為一片火焰似的紅。
「真好。」她幸福地微笑著,「在這最後的時刻,我是在您的懷中離開的。請恕我冒昧……」她頓了頓,微微喘息一聲,眼睫輕顫著抬起:「我能不能以您的妻子自稱呢?就這一次。」
斑怔了下,五官不受控制地縮了起來。他咬緊牙關,從喉嚨深處擠出一個回答:「當然可以。」
藍的笑容愈發溫柔。她好像感受到了莫大的滿足,慢慢合上了眼睛。那只冰冷的手,也從斑的掌心中無力地滑落了。
斑愣住。
他看著懷中的女子。她好像只是睡著了,眼睛安然閉著,面龐還保持著方才柔粉的色澤,嘴角的弧度也是滿足的微笑。可她的心髒,卻已在不知不覺中停止跳動。
窗外的雪落得愈發大了,片片的白,將樹梢與遠山都遮去。窗內的宇智波斑低下了頭,久久沒有動彈,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
宇智波一族的藍夫人過世了。
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消息,引不來太多人的注意。但當這個消息傳到扉間耳中時,他卻睜大了眼睛,手中的卷軸啪嗒一聲摔落在地。
「藍……過世了?!」
雖然早有准備,但聽到這個消息,扉間還是無法接受。
他攥緊了拳,惱怒地錘了下桌子,說:「宇智波一族根本沒
法好好為她醫治……她就不該嫁給泉奈!」二話不說,他就想衝去宇智波一族,找斑算賬。
屋外正下著大雪,他不顧飄落肩頭的雪花,怒氣衝衝地往宇智波一族奔去。
可才到族地門口,就被宇智波族人攔住了。那些族人用威脅和戒備的眼光看著他,禁止他再踏入一步。「我們宇智波的族地,只有族人才可以進來。」
扉間看著他們的目光,面色漸沉。
就算建立了聯盟,宇智波一族還是老樣子,固步自封,極度排外。
「我今天一定要進去。」扉間冷笑了一聲:「既然是同個忍村的人,就沒有攔我的道理。」他活動了下筋骨,聲音越發寒冷:「讓開。」
這一天,千手扉間和宇智波族人大打出手。
扉間也不知道,他為什麼如此執拗地要和那群宇智波族人打一架。明明早就想好了,為了不讓大哥難堪,他要收斂自己的敵意。
也許……他根本就是在遷怒和宣泄著什麼
這一架打到最後,還是柱間來勸和才結束。扉間瞪了一眼攔路的宇智波族人,抱著受傷的手臂,慢慢地朝回走去。
柱間看著弟弟的背影,有些痛心疾首:「扉間,你干嘛要動搖我們忍村的聯盟?」
扉間停下腳步,說:「藍死了。」
柱間怔住。
忙於政務的他,還不知道這個消息。
扉間沒有多解釋,慢慢消失在了白雪皚皚的街道上。
柱間長久站在原地,好像麻了雙腳一樣,滿臉都是古怪之色。他覺得自己好像做了個夢,不然怎麼會夢到「公主死了」這種可笑的事呢?
周圍的人看到他,很興奮地朝他打招呼:「火影大人!」有人冒著雪跑過來,送了一束自家花店的花給他;有人笑呵呵地將自制的飯團子塞給他。身為火影,不能對他們置之不理,於是柱間強打起笑容,回應村民的禮物。
但收下禮物後,他卻行色匆匆、失魂落魄地往前走去,很快回到了自己的家。
他將門合上,從袖中取出一直貼身攜帶的、藍所贈的手鐲,目光再未移開。
片刻後,他的眼睛變紅、變紅,然後,他像個孩子一般,控制不住地哭起了鼻子。他捏著手鐲,沿著門慢慢蹲下來。誰也想不到,偉大的忍者之神、初代火影,會哭泣成這幅模樣。
……
這個冬日,誰都不好過。
在冬季結束後不久,宇智波斑離開了他辛苦創建的忍村。只有在他離開後,扉間才得以找到藍的墓地——她並未與自己的丈夫泉奈埋葬在一塊兒,而是和泉奈遙隔兩端。
一個在南,一個在北,足見下葬者那卑劣的心思。
不久後,在某一日,宇智波斑帶著傳聞中的尾獸歸來,想要毀滅木葉這個他一手創建的聯盟。
柱間外出迎戰,滿臉不可思議:「斑,你為什麼要毀掉我們辛苦創建的木葉?!」
高高站立於九尾頭頂的宇智波斑,露出了詭異的笑容。「藍說過,我是那個能為世界帶來秩序,帶來最終和平的人……我已經找到了正確的路。」
這樣的話,顯然不能為柱間所理解。
二人的戰鬥持續了許久,以柱間殺死了斑告終。
這場戰鬥令柱間也落下重傷,不久之後,他也辭世而去。扉間接替他,成為了新的火影。命運的軌跡,緩慢向前延伸。
許多年後,沒有人再記得宇智波與千手曾經的糾葛,更無人知悉「羽衣藍」這個存在。她好似消逝在了歷史中,但她確實存在過,就像是夜色中不會落下的白色月光般。
……
「任務清算!一共打通了四條支線,分別是【未亡人】【無言謊花】【弟妻】【傻憨火影俏公主】。藍
グヒモ,這次你收獲頗豐呢!」梅耶林興奮的聲音在腦內直響。「除了圖鑒和生命之外,藍グヒモ還得到了可以在現實中使用的金錢……」
「嗯嗯嗯。」藍點著頭,提著剛買的飲料和飯團走出了便利店。自動門打開的電子音樂,回蕩在東京街頭的街道上。
就在今天傍晚,她通關了梅耶林游戲的DLC,還獲得了排行榜第一的好成績。不過缺點是因為玩了太久游戲,她的四肢都有些僵麻了。
她在路邊的長凳上坐下,擰開烏龍茶瓶蓋,又從口袋裡摸出了手機。第一條消息是五條悟發來的:「藍,我們現在到底算什麼關系?」
藍:……
她努力回憶了一下,在打DLC之前,她剛和七海建人解除了虛假的婚姻關系,悟少爺想要重新追求她,被她拒絕了。
至於拒絕的原因嘛,是她覺得他和自己不合適。那種大家族的繼承人,必然不會老老實實成為她的所有物。
她現在可是很貪心的人了。想要一個人徹頭徹尾地愛著她。
悟少爺顯然還沒有放棄她。
可說來自己哪有那麼大的魅力呢?她不過是一個平凡懦弱的小人而已。這樣說來,依照當年悟少爺的性格,他不會只是在玩玩而已吧?
倒不是不可能。
她思考的間隙裡,五條悟又一連發了十幾條消息來。她只看了眼省略信息,就知道他發了什麼——
「藍,只要你回頭,人家就一直在嘛(*?▽?*)」
「我們現在算什麼關系?不是普通的朋友吧?」
「從明天起我就不主動找你了。」
「上條不算數!吃了嗎?我有很好吃的栗子甜點哦~~」
「不用在意我,我隨便問問而已!」
手機一直震個不停也很麻煩,藍皺了皺眉,在心底思索著能直接回絕悟少爺的方法。先前沒忍住和他回了家,那是她不對。現在既然她清醒了,就該及時止損。
她和七海還是夫婦的那一陣子,悟少爺好像是最收斂的。
她是不是得再找個對像比較好?
藍的目光在街道上逡巡著,很快鎖定了一個人——
街道一旁,有個剛下課的男高中生。他有一頭燦爛的金發,身高逼近五條悟,臉又嫩又漂亮,打扮也時尚。
藍眯了眯眼,決定就是他了。
她慢悠悠走到金發的高中生面前,禮貌客氣地問道:「你好。請問……你想不想少奮鬥十年?我可以給你一個工作,讓你再也不用努力。」
剛剛打完比賽打算坐電車回家的黃瀨涼太:?
第80章 080 咒术界白月光尾声(01)
「所以,你找我到底是想做什麼啊?」
昏黃的路燈光下,黃瀨涼太滿面疑惑地盯著面前的女人。東京都繁華的燈光,在他身後的街道上變幻出炫目的色彩。
今年十六歲的黃瀨就讀於海常高中。雖然他自認打籃球很厲害,能闖進全國比賽;長相也很討女孩子喜歡,甚至被挖掘為模特,但他從沒想過自己會被人派以這種奇怪的委托。
「你不會真的是想花錢找我當你的情人吧?!」黃瀨用不可思議的語氣吼出這句話。
今泉藍有些靦腆地點頭,不好意思地說:「可以嗎?金錢會到位的。也不用你特別做什麼,只需要在外人面前扮演我的戀人就可以了。」
黃瀨沉默片刻,用懷疑的語氣說:「你不會是想用這種特別的方式和我告白吧?」
藍搖頭:「絕對沒有那個意思。如果你不願意的話,也可以拒絕我……」說完,她就轉頭望向遠處的人群,好像開始物色下一個人選。
黃瀨:……
「我答應你!」他忽然信心滿滿地說:「這好像是挺新奇的體驗呢!」
更何況眼前的這位「雇主」,長相也不差勁,看起來像個普通的大學生。他沒吃虧多少,說出去了,還能誇耀自己泡到了富裕的成熟年上女性,多有魅力啊
見黃瀨答應,藍松了口氣,笑著說:「那我請你喝杯咖啡吧,坐下來再仔細談好了。」
她在路邊隨便找了間咖啡廳,也沒看招牌上的價格,便徑直推開了玻璃門,獨留下黃瀨在門前,對著菜單上單價一萬日元一杯的高級咖啡咋舌。
話雖如此,黃瀨也沒給她省錢,開心地進了咖啡店,和她一起在角落的位置坐下了。
這家餐廳的氛圍很優雅,玻璃床邊裝點著造型獨特的花藝裝置,使人仿佛置身自然中一般輕松。穿著黑色馬甲的侍應生給他們上了餐具,轉身回去和同僚小聲私語,議論他們的關系。
「是戀人嗎?但那個男孩看起來只是高中生啊。」
「現在不是很流行姐弟戀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是貨真價實的姐弟也說不定呢!」
藍沒聽到他們的議論,認真地比劃著和黃瀨介紹自己的需求:「我叫今泉藍,你叫我『藍』就好。」
「今泉?」黃瀨歪了歪頭:「不會是『今泉醫院』那個今泉吧?那可是很了不得的大公司啊!」
藍心底咯噔一下,心說「就是那一家」,但她面上沒好意思講,只是笑了笑,繼續往下說:「我和我的……呃……高中時代的男朋友有些感情糾紛,他不願意放棄我,所以我希望你能扮演我的戀人,讓他死心。」
「哦!原來是這樣啊!那太簡單了。」黃瀨打了聲響指,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不管你的前男友是什麼來頭,都不會是我的對手!」
藍訕訕笑了一下:「也許吧。」
咖啡上來了,黃瀨很像模像樣地拿勺子攪了攪杯子,一邊故作優雅地端詳咖啡杯,一邊發出自己的提問:「今泉小姐,你今年多大了?
「我快三十歲了。具體的……我自己也算不清。」
「啊?」黃瀨嚇了一跳。
他以為藍比他大不了兩三歲,畢竟她看起來如此年輕,好像那些未經世事的學生一樣,分毫沒有社會人士的特征。但沒想到,她比他大這麼多。
「哦……藍姐。」黃瀨自覺地換了稱呼:「你是做什麼工作的?我總得了解一下你,才能扮演你的戀人吧。」
藍開始思考。
她是做什麼工作的?
學生時代的她,曾夢想過成為幫助他人的咒術師。不過隨著她離開咒高,這個心願就離她越來越遠了。要說正職,她現在應該是「
游戲玩家」,但這個游戲又是不能告知他人的梅耶林游戲……
那就只能說……
「我以前在夜總會當女公關。」藍靦腆地說:「就是陪客人喝酒聊天,和他們出去約會之類的……這樣的工作。」她確實是做過女公關,她沒說謊。
「哈——?!?!」黃瀨大吃一驚。「藍姐,你,你……」
真是深藏不露。
女公關難道不都是那種妖艷無比的濃妝女性嗎?她看起來可一點都不像是干那行的。
不對,也許正是因為她長得清純,才能在女公關行業脫穎而出。這樣一來,她會如此有錢的理由也找到了……
「那藍姐為什麼不繼續當女公關了?」黃瀨問。
「因為結婚了,所以就從店裡脫籍了。」藍很老實地回答。
——和七海假結婚那也是結婚,她沒說謊。
「?!?!」黃瀨又大吃一驚。
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情況?
「我的情況說這些就差不多了——」藍生怕黃瀨問得更多,就沒法回答。她不安地把手指交叉在一起,安排接下來的計劃:「今天已經晚了,就不需要黃瀨君再做什麼了。明天是休息日吧?還請黃瀨君陪我去找我的前男友。」
「哦,沒問題。那就十點的時候在車站見面吧。要包我的午餐和電車費哦。」
「嗯。已經很晚了,黃瀨君早點回家吧。這是我的電話號碼,有事情的話可以給我發信息。」
「藍姐也要回家嗎?我送你吧。這是『戀人』的職責吧!」黃瀨躍躍欲試地提出。
藍眨了眨眼,開始思考她今晚住哪裡。
她和七海解除了婚姻關系,她肯定不能回七海那裡去住了。悟少爺那也不行,要是去他那住,絕對會被他誤會的。那麼,住酒店?好像還不錯……
哦……對了!不是還有直哉大人嗎?
想到這裡,藍露出了笑容:「好的,黃瀨君,那就麻煩你送我回家啦。」
……
二十分鐘後,黃瀨涼太站在禪院家的銀台別墅前目瞪口呆。
雖然他猜到今泉藍應該很有錢,但是沒想到她會這麼有錢。她所回的「家」,竟然是這樣一棟看起來宛如歷史建築般的豪華公館,還是位於寸土寸金的商業區內的房屋!
這是那種只有超級財閥家族才能買得起的房子吧?赤司家是不是就是這種屋子來著?
黃瀨站在樹下,認真地思考著。而藍則上前按響了門鈴,不安又無措地站在那裡。
很快,門開了。門後的佣人看清藍的面孔後,大吃一驚,手忙腳亂地往屋子內跑。不過三十秒的時間,禪院直哉暴怒的身影就出現在了大門前。
「藍……這段時間,你跑到哪裡去了?!」直哉黑沉著一張臭臉,怒氣衝衝地抵在門前,表情像是羅剎一般:「你怎麼可以擅自離開家?!這根本不是好女人該做的事!」
藍肩膀一縮,一副被他嚇了一跳的樣子,漆黑的眼直接滴滴答答地開始流眼淚。「我只是想出去散步……」她握著手,抽噎著,耳朵也變得通紅:「但是,我迷路了……外面的世界好陌生……」
這種鬼話,正常人都不會信。
但是直哉聽著,心裡卻信了三分。
藍可是他看著長大的女人。她是什麼性格,他最了解不過了。一個挨了打也只會自己躲起來哭、被他強迫也不敢反抗的懦弱女人,哪裡有勇氣真的逃跑?
搞不好是真的迷路了。
她沉睡了十年,對外面的世界一點都不了解,出了門連智能手機怎麼用都不知道,恐怕吃了不少苦。
直哉的火氣慢慢退了下來。
「還知道回來,算你聰明。」他冷哼一聲,很不
高興地威脅:「不准再出門了,聽見沒有?你就待在這裡,等我來就行了!」
藍順從地點了點頭,但眼淚還是劈裡啪啦掉個不停。
直哉看到她的眼淚就心煩。「別哭了,哭什麼?我不是沒生氣嗎?」他惱火得要命,拿袖子給她擦眼淚,但越擦,她哭得越凶,把直哉氣得夠嗆。
銀台公館的門合上了,而馬路對面,目睹了一切的黃瀨涼太,滿臉都是震驚。
現在的他,已經在心裡勾勒出了今泉藍的過去和未來——
六本木夜店的女公關,因為清純可憐的眼淚成為了行業中的Top1,隨後邂逅了今泉家的貴公子(特指剛才那個大發脾氣的男人),嫁入豪門,搬進了這棟漂亮的別墅,但依舊與過去的男友糾葛不清。她想擺脫前男友,又不能讓現在的闊佬丈夫知道,所以只好求救於自己……
真是個深不可測的女人!
……
次日十點,車站。
休息日的陽光很給面子,投下一片亮堂的光。打扮帥氣時髦的黃瀨靠在站牌邊,戴著耳機聽音樂,口中還嚼著一顆泡泡糖。周圍路過的同齡女孩,時不時偷看他一下,他都回報以燦爛的笑容。
「黃瀨君,我沒來遲吧?」藍的嗓音傳來。
黃瀨抬頭,看到了今泉藍。
比起昨晚那副可憐落魄的模樣,今天的她打扮一新,看起來光彩照人。同樣文靜的長相,在白天的陽光下,卻顯得嬌艷了一點。
「藍姐,你真准時啊,我都做好了你來不了的准備了。」黃瀨笑著說。
畢竟昨晚她老公大發雷霆嘛。
藍不好意思地說:「我不能失約呀。」
其實按照直哉大人的意思,她確實是不能出門的。不過直哉現在躺在床上一副要死掉的樣子,狂睡不止,養精蓄銳,就沒空來管她了。
想到直哉昨天晚上說的「別了快睡吧」「我真的累得不行了」「我也快三十歲了」「不是我的問題,是炳的工作很忙很耗費體力」,她就暗暗覺得好笑。
她抿唇一笑時,烏黑的發絲恰好被風吹起。陽光照得她那飄逸的頭發,如寶石一般發亮。黃瀨愣愣地看著她的笑顏,忽然覺得……
就算讓他真的成為藍姐的戀人,也不是不行。
第81章 081
中午十一點,東京某廢棄醫院。
黃瀨站在醫院發黃的摘牌前,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很不情願地問身邊的藍:「藍姐,我們真的要進去嗎?你那個前男友,為什麼會在這種鬼地方?」
說完,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醫院。廢棄於泡沫破碎年代的醫院,通體爬滿了藤蔓。外牆斑駁開裂,牆皮脫落好似卸了的妝容,大門邊還有許多十年前流行語的塗鴉。
這個地方,怎麼看都鬧鬼。
藍卻很堅定地說:「他就在這裡。他的工作是……嗯,你就當他是廢棄建築的安全管理員吧!」
「哈?」黃瀨倍感不可思議。藍姐怎麼會找一個保安前男友呢?
這棟建築可怕歸可怕,但男人可不能在女人面前表露出害怕的模樣。於是,他壯起膽子,大步朝建築物內走去:「藍姐,跟緊我,我會保護你的!」
藍心說「誰保護誰還不好說呢」。
據梅耶林的調查結果,今天的五條悟在這裡祓除咒靈。咒靈的危害等級不高,不會傷害到黃瀨,她這才敢直接帶他進這棟廢棄醫院。
醫院內部比外部更陰森,滴滴答答的落水聲,廢棄轉椅被陰風吹動的吱呀聲,都叫黃瀨時不時嚇一跳,繼而原地彈跳起來。每一回,他都尷尬地解釋道:「我是在練習投球!練習投球!」
忽然間,狹長漆黑的走廊裡,傳來了陰森森尖利的笑聲。黃瀨被嚇得面孔一白,咽了口唾沫擋在藍的面前,緊張地拿挎包擋住前方:「什麼……什麼東西啊!」
「你們好呀!」一道悠閑高大的身影在笑聲落地後出現了。
穿著咒高制服的五條悟雙手插在口袋裡,表情輕松地從走廊深處走來,一邊走,還一邊毫不客氣地取笑黃瀨剛才的模樣:「我的笑聲有那麼可怕嗎?把小弟弟你嚇成這樣。」
黃瀨愣住,惱火說:「原來是你在裝神弄鬼啊?」頓一頓,他狐疑道:「你是誰?」不會就是藍姐那個難纏的前男友吧?
五條悟歪頭看向藍,詢問道:「藍,你知道我工作辛苦,特地來探望我嗎?我好高興啊!今晚一起吃飯,然後回我家,怎麼樣?」
這麼親昵的話,簡直是把他的身份擺在臉上了。黃瀨立刻意識到了:這家伙就是藍那位無法擺脫的前男友了。
「等等!你在自說自話什麼?」黃瀨做出保護者的樣子,橫在了藍的面前,認真地說:「藍姐現在可是有男朋友的,你不能插足別人的感情!」
五條悟愣了下,露出犯難的神色:「哎呀,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就是藍的男朋友,所以不用你特意阻攔啦。」
黃瀨:……
這家伙根本沒有「前男友」的自覺!還覺得自己才是正經男友呢!
一個好的前任,就該和屍體一樣安靜才對!
「不對,你不是藍姐的男朋友。因為——」黃瀨深呼一口氣,露出平常拍雜志照片時所用的帥氣笑容:「我才是藍姐的正牌男友哦!」
話音落,五條悟安靜了一下,接著忍俊不禁。
「哎呀……哈哈哈……這可真是……」他笑得很開心,仿佛聽見了什麼笑話:「年輕人真喜歡開玩笑呀。這種青春的滋味,還真叫人懷念!」
這種態度,讓黃瀨覺得很懊惱。「你是什麼意思?我可沒有開玩笑!」
「這不是玩笑嗎?你怎麼可能是藍的男朋友啊。」五條悟毫不生氣,慢條斯理地分析起來:「雖然你長得可愛,但也沒有特別的可愛,我不覺得藍會喜歡你。」
黃瀨被氣了一下。
他一直覺得自己的外形還可以,不然也不會被女孩子們追捧了。這個家伙竟然敢從外貌上否定他?
不過,面前這個男人好像確實長得也不錯,應該是雜志社的主編他們會喜歡的模特類型吧!他會自信也是正常。
「雖然我沒有可愛到人人都喜歡我的地步,不過——我很年輕哦。」黃瀨笑了笑,故意這麼說,「我可是貨真價實的高中生,大姐姐最喜歡的那種類型。」
這句話得到了藍的肯定。
「嗯……那個,我確實……最近覺得年紀小的男孩子會比較適合我呢。」藍一副靦腆的樣子:「雖然說出去很不好意思,但是我對年輕的黃瀨君一見鐘情了……」
五條悟愣住:「藍,你來真的啊?」
藍點頭如搗蒜:「是的是的,黃瀨君是我的男朋友。」
「他不是你聘請來故意氣我的嗎?」五條悟不可思議。
「不是!我才不會做那種對黃瀨君不負責任的事。」藍認真地說。
五條悟的表情開始變得古怪。他用一種不可置信的模樣打量著黃瀨:「不可能吧,藍才和七海分開,哪有空這麼快就交往別的男人……」
「所以說了是一見鐘情啊。」黃瀨很驕傲地說。緊接著,他還故意湊在藍的身邊,體貼地用手指幫藍梳頭發:「我啊,和那些勢利眼又髒污的成年人不一樣,可是貨真價實的高中生,和藍姐待在一起的時候,都是真心以待。藍姐也更喜歡我這樣年輕的弟弟哦~」
一番話說的五條悟表情微妙。他嘖了一聲:「誰沒有年輕過啊?」
看樣子,他是逐步相信藍和黃瀨的事情了。
藍松了口氣,切入正題:「悟少爺,我這次來,是想說說今泉家產業的事……」雖然被五條悟照顧得很好,但她還是得把自家祖傳的東西拿回來。
話還沒說完,廢棄醫院忽然搖晃起來,仿佛地震一般,無數碎石劈裡啪啦往下落。幾個人也變得東倒西歪,隨著地面的搖晃而滑向各個方向。
黃瀨嚇了一大跳:「怎麼回事?!」
可隨即,他所在的地板升了起來,將他的身體送向醫院之外。隔著撲簌簌落下的灰塵,藍緊張地朝他伸出手:「黃瀨君!」
但建築物變動得太快,黃瀨一下子就被牆壁隔在外頭了。
約莫過了五分鐘,建築物的搖晃才停下來。此時,這棟醫院裡的格局已經大變模樣了。原本是走廊的地方,現在變成了一間開闊的醫療室,擺放著人體模型和牙醫床。
「這是怎麼回事?」藍不解地問。
「別擔心,你的黃瀨君沒有咒力,已經被咒靈丟出醫院了,現在他在安全的地方呢。」五條悟沿著牆壁走了一圈,笑眯眯地說:「哎呀呀,沒想到這個咒靈還留了一手,特地想把想有咒力的我們困在這裡,作為食物呢。」
五條悟一通解釋,藍才知道是怎麼回事。
這次悟來祓除的咒靈,擁有類似幻覺的能力,可以在視覺上改變地形,讓人在這裡迷路。五條悟覺得這種能力很有意思,想要調查一番,所以沒有立刻消滅它,而是順著讓咒靈一直生造地圖。
就在這當口,藍和黃瀨來了,也算是巧合。
「那我們該怎麼出去?」藍詢問道。
「沿著走廊一直走,其實就能出去了,不過——」悟悠悠地提醒道:「前面有『不得了的東西』哦。」
「不得了的東西?那是什麼?」
「這個咒靈喜歡惡作劇,它會竊取你內心的黑暗,將你畏懼的東西,用幻覺的形式投放出來。」
「什麼?!」藍立刻瑟縮了一下,可憐巴巴地說:「那……那也太過分了!」
她這種受了欺負的模樣,讓五條悟的嘴角輕揚起來。她和他印像中一模一樣,分毫都未改變,依舊是那個怯怯的、有點可憐的、需要他保護的小姑娘。
「藍,有我陪著你的話,沒什麼可怕的。」悟悠閑地安慰她:「我可是最強的。」
這句話讓藍稍微定了下心。
確實如此,有五條悟在,那個咒靈只要現身一秒鐘就會死。她就放心往前走吧。
藍往走廊上邁出了步子。
黑暗的長廊上有許許多多的門,她走到第一道門前,地面上忽然出現了許許多多的昆蟲。有蟑螂、蜘蛛、蜈蚣……這些昆蟲像是發了瘋一樣往二人的身前衝過來。
今泉藍當場被嚇哭了。
「有……有蟑螂……」她臉色發白,幾乎要暈過去了。
「是幻覺哦!」悟扶住了她,笑眯眯地說:「直接踏過去吧!」
藍含著眼淚點了點頭,顫抖著腳踏過了昆蟲堆。果然,當她認清這是幻覺後,這些昆蟲都煙消雲散了。
走到走廊上的第二道門時,幻覺再度來襲,這回她看到的是恐怖電影中常見的幽靈。這些飄來飄去的鬼魂,嚇得藍冷汗涔涔,而悟則訝異地說:「我知道藍的膽子小,但沒想到藍會害怕這些東西呀。」
好不容易走過了第二道門,到了第三道門前,她所畏懼的幻覺又要出現了——
這一回,走廊的盡頭傳來了腳步聲,有個少年身影漸漸出現。那個人影越走越近、越走越近,漸漸顯露出自己的形貌。戴著墨鏡、穿著短袖襯衫,拿著老舊的手機,容貌漂亮無比的白發少年,正是十八歲的五條悟。
看到十八歲的自己,二十七歲的五條悟愣了一下:「怎麼回事……」
少年五條悟看到眼前的場景,也怔住了,然後他像個被戳了一針的氣球似的,吵吵嚷嚷地炸開了:「藍,你旁邊那個男人是誰?快點從他身邊離開!」說完,他便很有氣勢地走上來,將藍和二十七歲的悟撥開了。
DK悟惱怒地皺著眉,像是宣誓所有權一般,把藍攬在手臂裡,狠狠地從墨鏡後盯著成年悟,嚷嚷道:「你是什麼咒靈啊?竟敢假扮我五條悟?是不是想挨揍?」
成年悟:…………?
第82章 082
二十七歲的五條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面對這種場景。
十八歲的自己又拽又蠻橫地站著,虎視眈眈地盯著他與藍,仿佛在看著一個咒靈。
說來,這裡的一切,都是藍內心的恐懼所投下的幻影。
這豈不是代表……藍畏懼著十八歲的自己,更甚於先前看到的、那些把她嚇得腿軟的昆蟲?
二十七歲的五條悟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而DK悟則分毫沒有自己是個幻影的自覺。大概在他的概念裡,他就是貨真價實的五條悟沒跑了,眼前的二十七歲的悟,才是假的那個。
「喂!快從藍的眼前消失,不然揍你了!」DK悟的氣焰十分囂張。
「唉……」成年悟撐著額頭,淺淺地嘆息了一聲。對於高中時代的自己,他其實也有些束手無策。
而藍呢,夾在兩個五條悟之間,左看看、右看看,一副不知道該選誰的樣子。
「悟少爺,這,這是怎麼回事……」她緊張地把手伸向成年悟求助。
「我才是五條悟!」DK悟不滿地把她的手抓回來,瞪著成年悟示威。
「不不不,我是真的五條悟沒錯。」成年悟拍了拍藍的肩膀:「藍,是我陪著你走過來的哦。」
兩個悟面對面站著,一個面帶成年人游刃有余的微笑,一個則像是小獅子般氣勢外放,空氣中一時充滿了硝煙的味道,這讓藍很無措。
「悟少爺,您快想想辦法吧!」藍可憐地求助。
二十七歲的五條悟思考了一下,望向了對面的自己。
也對。不能一直耽擱下去。和少年的自己對峙,那是沒法得出勝負的。
不過,如果對面這家伙真的是少年時的自己的話,也許可以試試看直接溝通……
「悟,」二十七歲的悟直呼其名,笑眯眯地說:「真不好意思,我不是虛假的,而是未來的你。憑借你的五感,你應該可以察覺到吧?我是貨真價實的五條悟,只是和你存在時空的差距。」
DK悟愣愣地站在原地。片刻後,他皺起眉,不情願地說:「好像確實如此……你是未來的我嗎?真奇怪。」但很快,他好像就接受了這個現實,興奮地問:「喂喂,那未來的我怎麼樣了?還是最強的咒術師吧?——真無趣啊!」
這個問題讓二十七歲的悟心情復雜。
未來變成怎麼樣了……
摯友叛逃,和藍也分手了。唯獨最強的咒術師名號,倒一直在腦袋上。
成年悟聳了聳肩,笑了起來:「差不多吧。大家都很喜歡我呢。」
DK悟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眼神。他掃一下藍,語氣忽然變得微妙起來:「那……我和藍呢?怎麼樣了?」
「拿我當占蔔人嗎?」成年悟有些無奈。
「我們結婚了嗎?」DK悟卻喋喋不休地追問:「藍,現在的我和未來的我,你更喜歡哪一個?肯定是喜歡現在的我吧!」
成年悟無辜地說:「應該是的吧。她今天剛告訴我,她喜歡年紀小的弟弟。」
藍:……有你這麼拱火的麼?
DK悟露出了高興的神色。「我就知道!」但很快他煩惱道:「我家那群人很煩啊,肯定不會答應我和藍結婚的。我們倆最後分手了嗎?!還是真的結婚了?」
成年悟心說:你沒有保護好藍。讓她幾度面臨生死絕境。作為懲罰,你和她很久沒見過面,只能去衣冠塚悼念。
但這個答案,要是說出來,對興致勃勃的十八歲少年來講好像有些殘酷。
尤其當年的自己還是那種自負的性格,搞不好會大鬧起來呢。
成年悟一直沒說話,只是輕輕地笑著,這讓DK悟的神色慢慢變奇怪了。
「你怎麼不說話?果然……分手了嗎?」DK悟皺起眉,有些煩惱:「難道藍不喜歡我了?這怎麼可能呢!我可是五條悟啊!」
成年悟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就是年少輕狂的自己。現在看來,多少有些懷念。
「確實分手了,但也不是再無機會。」成年悟伸出手,拍了拍DK悟的肩膀,輕飄飄地說:「你最好改改自負的毛病,也不要太愛耍少爺脾氣。要不然,遲早會後悔的。」
——你會因為鬧脾氣而錯過藍的求助電話;會因為不小心而中了伏黑甚爾的伏擊,丟掉了理子妹妹的性命;也會因為自負而輕視了傑莫名的消瘦。
不過這樣的勸告,說出來也沒什麼用吧。
要是不經歷那些事,他就不是現在的五條悟了,依舊會是那個吵吵鬧鬧的自負小子。
DK悟很不爽地把成年悟的手從自己肩上拍開:「你是誰啊?敢說教老子?」
「我就是你啊。」成年悟無辜地說。
這種話,讓一旁的藍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
她一笑,恐懼減弱,那DK悟就逐漸變為消散的幻影了。但身為幻影的他本人,分毫沒察覺到這一點,還在認真地盯著藍,說道:「不准和我分手!也不准甩我!」
只可惜話還沒說完,幻影就徹底消散了,走廊恢復了原樣。
「沒想到,少年的我比蟑螂還要可怕呢。」二十七歲的悟感嘆道。
藍有些不好意思,低聲地說:「悟少爺……生我的氣嗎?」
「為什麼?」
「我竟然害怕您。」
「沒什麼可氣的。少年的我,確實有些缺點。」是藍的失蹤,理子的死亡,傑的叛逃,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才將他打磨為如今的模樣。
藍松了口氣。
為了緩解尷尬,她主動向前跑去。
走廊越向前越黑,周圍逐漸變化為地下室的模樣。冷水滴落的聲響,讓藍的腳步不由慢了下來。她看著漆黑的前方,從那裡聽到了雕塑工具敲敲打打的響聲。
這聲音就像某個訊號,喚醒了她內心深處的恐懼。藍臉色驟然蒼白,腳步向後退去,險些自己把自己絆倒在地。
一雙手托住了她,將她攬入了懷裡。「噓。都是幻像,不用怕。」五條悟說。
她咽了口唾沫,不自覺摸向了自己喉嚨上的陳年舊疤。
迷霧深處逐漸顯露出人影——身穿櫻霜高校制服的王陵璃華子,正站在雕塑前端詳著自己的藝術作品。
這噩夢般的身影,瞬間喚醒了藍關於「死亡」的回憶。
她的□□的第一次死亡、她被割開喉嚨後仿佛垃圾一樣丟在地上、她流淌了一地的幾乎凝固為黑色的血液……
這一切回憶,鋪天蓋地湧來。她忍不住尖叫起來,眼睛瞬間被淚霧籠罩。
但在這時,有人忽然抬起了她的下巴。她視野中的王陵璃華子被遮擋住了,她只能看到五條悟那張漂亮的臉。
「我不會再丟下你了。」悟的嗓音在她面前低低響起。緊接著,就是一個吻落了下來。
濕漉漉的、好像藏著她眼淚的吻,有些委屈的鹹澀味,但很溫柔,一點也不野蠻。藍抽噎了一下,無力的身體依偎在他身上,毫無反抗的念頭。
「我也不會再讓你遇到這樣的事了。」
悟的嗓音很低沉,像是有魔力一般,驅散了些微的恐懼。藍推開他,顫著眼睫,搖頭說:「我不敢過去。我知道,悟少爺很忙,並沒有空來救我。我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所以我必須變強……」
「這就是你一直抵觸我的理由嗎?」悟問。「你覺得……我不會在乎你的安危?」
藍淚眼朦朧地點頭:「我什麼都不是。只是您少年時代順手救過的人而已,既不是什麼厲害的咒術師,也不是名門的千金。」
悟呼了口氣,好像有些煩惱。
他少年時真的很過分,這才讓她如此地不信賴自己,認為自己是個沒心沒肺的家伙。
「那麼,就讓藍來看看我害怕的東西吧。」五條悟說著,抓住了她的手,帶著她大步向前走去。
幻覺開始變動,王陵璃華子站在十字架前的陶醉身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售罄的甜品店的場景,接著又變成夏油傑消失在洶湧人潮裡的背影——藍並不知道這代表什麼——在最後,變成了一架冰冷的金屬手術台。
刺目的白色燈光下,今泉藍躺在手術台上,毫無聲息,儼然已經死去。
藍怔怔地看著手術台上的「自己」,想起來了這是怎麼回事:在星漿體事件時,她被伏黑甚爾殺死,然後便被放在了這架手術台上。
這是她死後的場景。
「悟少爺……」她愣住了。沒想到悟會對這種東西感到害怕。
真奇怪,她都死了,沒有任何威脅,也不能殺了他,有什麼可怕的呢?
「藍,現在你明白了吧?我可不想再看到你變成這種樣子。」悟嘖了一聲,惱火地說:「這幅場景,我已經看夠了,該結束了——」
下一秒,他以藍看不清的速度,出現在了地下室的另一頭。而他的腳邊,踩著一個人形咒靈的身體。
那咒靈起初還能動,掙扎著晃動四肢。但五條悟的皮鞋一碾,它就沒了氣,鮮血四濺,趴在地上再不能動彈。
咒靈死了,五條悟還不解氣,又拿皮鞋再踩了一下,低聲道:「竟敢讓我再看到這幅場景,真是活膩了呀。」
醫院發出轟隆響聲,牆壁移回原位。天光灑落進來,藍緊張地左右張望一下,發現自己和五條悟正處於醫院入口的位置,並沒有走得太深。
「咒靈祓除完畢~~」五條悟伸了個懶腰,很輕松的模樣。他回頭對藍笑了笑,說:「怎麼樣?要不要和我一起吃晚飯呢?」
就在這時,黃瀨惱火的聲音傳了進來:「剛剛是怎麼回事啊?!地震了嗎?」他撥開醫院門口的碎石,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來。
看到悟和藍站得那麼近,黃瀨警鈴大作,衝上來分開二人:「我警告你哦,藍姐現在的男朋友可是我,你別想和我搶人!」
收錢辦事,必須敬業!演戲就要演到底!
五條悟勾了勾唇角,說:「很遺憾,藍今晚可能要和我一起用餐呢。」
畢竟他們都敞開心扉,了解了彼此真正的恐懼了。是時候和解了吧?
就在五條悟這麼想著的時候,一旁的藍緊張地挽住了黃瀨的手,滿面歉意地和悟說:「抱歉,悟少爺,我和男朋友晚上有約。」
五條悟盯著她緊緊挽著黃瀨的手,渾身的氣勢變得相當可怕。
……搞什麼鬼?!他可不可以一拳把這個小鬼揍飛?
第83章 083
種種跡像表明,藍並沒有和自己和好的打算。
偏偏這時,還有個黃毛高中生在這裡叫囂他才是藍的真愛,五條悟有些不高興。
藍看著他垮下來的表情,小聲地說:「悟少爺,我爸爸的醫院……」
悟嘁了一聲,說:「會還給你的。但手續和證明需要時間,而且你的身份也成問題吧?我要委托高層的人幫你處理一下身份。」
他說的沒錯。藍昏睡了十年,國民健康保險證早不知道丟哪裡去了,也沒有任何繼承的資格。
藍感激地點了點頭:「悟少爺,謝謝你。」
五條悟不爽地對黃瀨說:「小子,你最好少來礙事哦。你的青春應該在高中校園裡,而不是在別人的女朋友身上。」
黃瀨絲毫不怯場,笑著懟了回去:「我就是招年上女性的歡迎,沒辦法呀~」
五條悟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他嘀咕了聲「高層真煩」,就拿出了手機。屏幕亮起時,藍看到他的桌面壁紙依舊是自己高中時在游樂園摩天輪下拍攝的青澀照片。
這一刻,她忽然覺得有些愧疚,仿佛自己做錯了事。
可仔細想,她沒做錯什麼。她連悟少爺是不是真的喜歡自己都難以確定,隨隨便便對悟少爺抱以期望,那才是不負責。
趁著五條悟接電話的空蕩,今泉藍小聲地說:「那麼我就等悟少爺的好消息了!等一切手續都辦完,我,我會給悟少爺報酬的!雖然您也不缺錢……」
……
從廢棄醫院離開後,藍重重地呼了口氣,後怕地說:「差點就心軟了……」
黃瀨摘下耳機,嘀咕道:「藍姐,你這個前男友真是有夠麻煩的。不過他看起來條件挺不錯,藍姐為什麼不喜歡他?」
藍苦笑說:「他離我太遙遠了,我無法感受到他是否真心喜歡我。」
黃瀨似懂非懂點頭,然後遺憾地說:「而且藍姐已經結婚了,他再好,也不能和他有來往。」
藍從口袋裡取出用信封裝好的現金,遞給黃瀨,說:「黃瀨君,這是今天的薪水,辛苦你了。」
黃瀨卻拒絕了她的信封,目光四飄:「不用給我錢啦,我也沒做什麼。而且,和藍姐出來玩,感覺也不錯。」
「誒?可以嗎?」
「當然咯。」黃瀨露出了爽朗的笑容:「如果藍姐不是有夫之婦的話,我可能也會喜歡上藍姐的!」
藍嚇了一跳,連忙擺手說:「我結婚了的!我結婚了的!我和直哉大人結婚好幾年,孩子都有三個了!」
黃瀨的表情轉為失望。
雖然早就知道這一事實,但再次聽到藍這麼說,他心底還是有些失望。
那個直哉,除了有錢點,好像也沒什麼好的。品味一般,頭發染得那麼不齊整,脾氣也不好,上來就凶藍姐。
要是自己也有那麼多錢就好了……
……
和黃瀨辭別後,藍就回了銀台的別墅。直哉不在,忙炳的事情去了。
因為得到了五條悟關於今泉醫院的保證,她的心就安定多了。她在這個世界上的牽掛並不多,今泉家的產業,是唯一證明她存在痕跡的東西,所以她想把爸爸的醫院拿回來,即使她不知道自己的父親長成什麼樣。
到了傍晚時,她忽然收到了一通陌生的電話。
接通電話後,她聽到了一個有些冷漠遲疑的少年聲音:「今泉小姐……我是伏黑。」
伏黑?
藍努力回想了半天,才想起是五條悟的學生,和甚爾有著相似長相的少年。
「怎麼了?伏黑君。」藍詢問道。
「五條老師生病了。」伏黑的聲音更遲疑了,還藏著一種底氣不足的感覺:「他在昏迷中一直念叨著您的名字,所以我希望您能來看看。」
藍睜大了眼,有些不可思議。
悟少爺竟然生病了?他那麼強大,竟然也會染上病痛嗎?是因為咒靈嗎?還是因為自己?聽說失戀會讓人心情抑郁,毫無胃口……
藍有些緊張,說:「我過去看看吧。」
掛點電話後,她便趁夜出行,用現金打車到了五條悟居住的公寓樓下。名為伏黑的少年,正站在公寓門口等她。
一看到她焦急的聲音,伏黑就露出一種復雜的表情,說:「五條老師一直睡著。不過,我提醒您……呃……那家伙為人很爛,為達目的,耍什麼花招都有可能,您千萬不要對他心軟。」
藍有些疑惑。
這句提醒是什麼意思呢?
來不及多想,她便搭乘電梯上樓了。伏黑陪伴在旁,止不住地用目光偷看她。
藍察覺了他的目光,友善地問:「伏黑君,怎麼了嗎?」
伏黑惠低聲說:「沒什麼。」只是好奇五條老師為什麼會喜歡她而已。
在惠的印像裡,五條悟雖然很受女人歡迎,但從來沒真的和誰交往過。別人偶爾提到他相冊裡的那個女人,他就會露出意味深長的回憶之色。
電梯很快抵達了樓層,伏黑惠幫她開了公寓門。
寬敞的公寓裡黑漆漆的,窗簾都拉著,營造出一股世界末日般的孤獨氛圍。五條悟像是生怕來人沒耐心走到臥室一般,就躺在客廳的沙發上,腦袋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藥瓶。
他聽見開門聲,便轉頭發出了痛苦的呻/吟,然後用難過的聲音說:「藍,惠,我好像要死了。」
沙發裡的他,看起來十分虛弱,雙手垂落,如同屍體一般,表情也痛苦無比。
惠:「…………您太誇張了吧。」
藍小驚了一下,倉促地脫掉鞋子,憂慮地在他身旁蹲下,拿手指試探他額頭溫度,詢問道:「怎麼會變成這樣?是咒靈的緣故嗎?」
她的眉頭皺得很緊,看得出來她是真的擔心五條悟的病情。
五條悟點了點頭,劇烈地咳嗽好幾聲,說:「我下午祓除的咒靈,好像對我下了詛咒……如果得不到心愛之人的照料,我就會衰弱死去。」
伏黑惠聽不下去了,人轉身往外走:「老師,我還有事忙,先走了。」說完就把門哐當一聲關上,根本不帶留戀和關心。
而藍則猶豫著說:「您的心愛之人是誰?」
「當然是藍啦。」五條悟握住了她的手,劇烈地咳嗽起來:「藍,今晚留下來嘛。不然我會死掉的。」
他長長的雪睫扇啊扇,表情極其可憐,分毫不像是個快三十歲的大人。
藍點了點頭,說「好」,接著又幫他收拾起雜亂的藥瓶,關心地說:「悟少爺,您去床上睡覺吧,在這裡睡會著涼的。」
她拿起一個藥瓶,發現這是治失眠的;又拿起一個藥瓶,發現是專治兒童缺鈣的;旁邊的瓶子裡,裝的則是治療女性經期不調的藥物。
簡直像是胡亂買了一堆藥回來,丟在地上裝裝樣子。
藍皺起眉頭,壓下心底的疑問,將藥瓶都收好,又扶五條悟去臥室。
高大的男人乖乖巧巧地倚在她身上,故意把頭往她這裡歪來。只可惜兩個人身高差太大,他無法擺出小鳥依人的姿態,模樣頗為滑稽。
臥室裡也是一團漆黑。藍開了燈。這間現代簡潔風的臥室裡,放著幾個娃娃機玩偶。這種與主人體格不符的裝飾物,讓藍暗暗想笑。
但她知道現在不該笑,於是她滿面擔憂地扶著他,讓他坐在了床上。
「我去聯系醫生!」藍取出手機想往外走,一只手卻拽住她,拉著她往床上倒去。
藍一時不防,就被五條悟拽著一起倒在了床上。緊接著,一床被子飄飄悠悠落下來,將她的視野遮蓋的一團漆黑。
黑暗裡,五條悟熾熱的呼吸聲和輕笑聲近在耳畔。他的雙臂,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將藍抱得緊緊的。
藍覺得自己好像被一只大型的薩摩耶犬壓住了,而這只狗狗偏偏還在她身上蹭來蹭去,把溫熱的鼻息灑得到處都是。
「喊什麼醫生?你就是我最好的醫生。」悟說。
藍被他抱著,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有些煩惱地說:「悟少爺,您不會是在騙我吧?您根本沒有生病,而是故意裝病?」
「沒有呀,我真的生病了,中了咒靈的詛咒。」悟可憐巴巴地說。「藍要是不信的話,就走吧,只可惜明天你見到的我,可能變成了一具屍體……」
藍無話可說。
怎麼有人這樣詛咒自己呢?他是不是知道自己很強,才敢說這種話?
偏在這時,她掉落在床上的手機響了起來。藍打開屏幕一看,是黃瀨的電話。
她立刻緊張起來。
要是被悟少爺知道她雇佣黃瀨君的真相就不妙了……
五條悟眼疾手快,按了接通鍵。黃瀨熱熱鬧鬧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來:「藍姐,我到家了哦。你怎麼樣?回家了嗎?明天還要出來玩嗎?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可以揍你那個前男友一頓!」
五條悟揚起眉頭,不高興地對著電話說:「不需要了!」
黃瀨愣了下,不可思議地說:「你——那個前男友?你怎麼會和藍姐在一起?!」
「是我,怎麼了?」五條悟的語氣有些小小的得意。他摟緊了懷裡的人:「我和藍現在躺在同一張床上哦。小弟弟,你還是先好好完成高中學業吧。」
丟下這句話,他直接按斷了手機通話,動作一氣呵成,沒有任何猶豫。
成年人的世界,可容不得小朋友來打攪。
第84章 084 咒术界白月光尾声(05)
五條悟斤斤計較的樣子,讓藍既煩惱,又好笑。
明明是個成年人了,性格裡偏偏還藏著一絲孩子氣,這樣的悟少爺還真是可愛。
但她知道,現在可不能誇獎他。
「悟少爺,您是在裝病吧?」她認真地用手探了一下他的額頭,嘀咕道:「我就知道,最強的咒術師怎麼可能生病?」
五條悟眨了眨眼,瞬間就擺出一副虛弱的樣子,小聲說:「我也是會生病的啊。我又不是漫畫裡的超能力者。」
藍:…………你就是超能力者沒錯啊。
她嘆了口氣,從床上坐起來,想起身往外走:「既然您沒生病,那我就回去了。」
怪不得伏黑要說那種提醒,原來他確實會做出裝病這種無恥的事。
「等等,藍——」悟扯住她,雙手從後面纏了上來:「能不能不要走呢?藍也離開我的話,我會變得很孤獨。」
藍訝異地側頭:「您怎麼會孤獨呢?」
他有五條家族、有那麼多學生,還有許多的仰慕者。站在咒術界頂端的人,怎麼會孤獨?
悟煩惱地說:「那些人和藍是不一樣的。只有藍見過我混賬的那一面,知道最真實的我。」
藍在心底說:不。挺多人都知道的吧。伏黑君不是說你性格很爛嗎?
她沒有動,也沒有說話。悟稍稍松了手,語氣中藏著一分試探:「藍,真的不能和我和好嗎?」
藍搖頭。
「真的不能?」他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再度追問:「一點點可能都沒有?」
藍還是搖頭。
他的手一點點松開了,她察覺到那壓在她身上的重量在緩緩褪去。
她有些不忍心回頭,不想看他現在的表情。但她最終沒抵過自己的憂心,還是側頭看了一眼——
五條悟並沒有如她想像那般,露出生氣或者委屈的表情,反倒無奈地笑著,好像馬戲團裡的醜角,使遍了所有的本事去逗客人發笑,最終無功而歸的模樣。
「藍可真是堅決呀,沒辦法。我已經無計可施了。」五條悟嘆了口氣,揉了揉被抓亂的頭發,低聲喃喃道:「如果藍實在不願意的話,我也只能放棄了。」
藍有些意外。
悟少爺竟然這麼簡單就會放棄她?
這真是超出她的預料。
「怎麼,很奇怪?」悟笑了笑,赤腳走向窗邊,拉開了窗簾,讓光照投入臥室。因為這湧入的光線,他輕輕眯起了眼:「戀情這種東西,是不可能靠強迫來得到的。我又不是黃瀨君那種小鬼,當然明白這個道理。」
藍低下頭,在心底說:不。您是不一樣的。您其實已經得到了。
五條悟生來被寵愛,早就擁有了世上的一切,包括她對他的敬仰與喜愛。但喜愛的形式,未必是快樂和滿足的。她始終覺得,痛苦與不甘也是愛的一種。
五條悟站在窗邊,陽光照得他發梢透亮。漂亮的面孔輪廓,好像鉑金的表面一般惑人。這讓藍想起他們初見的那個早春,他那氣勢洶洶的模樣。
有個電話打了進來。五條悟聽著聒噪的鈴聲,接通了電話,隨即不快地說:「又是任務?我不是請病假了嗎?什麼叫做『我怎麼可能生病』?我就是生病了!」
他和咒術高層的人抱怨完,便掛掉了電話,轉身和藍說:「藍,我又要去工作了。我讓司機送你回住處——對了,下禮拜六,和我最後吃一次晚餐怎麼樣?算作這麼多年交情的告別。」
藍眨了眨眼,遲疑地點頭:「啊……好。」
既然是最後的告別,那自己再不去,就有些過分了。
……
沒過幾天,咒術高層為她准備的身
份證明就辦理好了,今泉家的產業也進入了遷移至她名下的流程中。她相信五條悟,所以沒有特別去找律師之類的人物幫忙。
她給黃瀨發了短信,表示事情已經順利解決了,她很感激他的幫忙。
但黃瀨好像不太情願結束這段「幫忙」關系,並在電話裡說自己可以繼續扮演她的男友。
藍沒有把黃瀨放出聯絡簿的黑名單。她覺得沒有這個必要。
很快就到了與五條悟約定好的周末。
見面的地點在銀座的一家高級餐廳。她不太識路,提前出門,卻還是迷失在了陌生的銀座街道中,對著地圖露出一臉茫然。
聽說手機可以導航,但她戳弄了半天屏幕,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辦,索性放棄了指路,在銀座街邊的長椅上坐下來。
天正在變暗,黃昏的顏色爬上夜空,霓虹燈漸次亮起。她的對面是一家甜品店,櫥窗裡擺滿了顏色鮮艷的蛋糕。她望著甜品店門口排起的長龍,臉上浮現出甜美的微笑。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一聲爽快的女子聲音:「嗨!你喜歡什麼樣的女人?」
藍驚了一下,抬頭一看,發現那是個留著長發、打扮帥氣、頭戴防風鏡的英氣女性。她正直直地望著藍,這才讓藍確信自己沒看錯,她問的是自己。
「我喜歡……啊……那種很自信、很招人喜歡的女孩子!」藍回答。
「不錯,我也喜歡那種女孩!」戴防風鏡的女人大笑著,將皮夾克甩在肩上,走到了她的身旁,瀟灑地翹著二郎腿坐下:「我叫九十九由基,你知道我嗎?」
藍搖頭。
「我是咒術師。」九十九相當自來熟地說:「我知道你哦,禪院藍。從一個沒有咒力的普通人,變成擁有深厚咒力的咒術師的孩子,對吧?」
藍嚇了一跳:「我這麼有名氣嗎?」
九十九哈哈大笑:「當然咯。你可是當了很久的星漿體備選品呢。死而復生的傳聞也很有名。只不過大家都不知道你真實的名字和長相罷了。我也是跟蹤了許久,才確認了你的身份。」
藍聽到「跟蹤」兩字,嚇得一縮,小聲問:「九十九小姐,您想做什麼?」
「沒什麼,就是和你聊聊天。你口渴嗎?來杯飲料吧。」九十九把夾克丟到她的懷裡,起身走向一旁的自動販賣機:「喝什麼飲料?你減肥嗎?無糖的茶飲?」
藍說:「我不渴。」
「嘴唇都干了,還不渴嗎?」
「那……最普通的水。」
九十九挑了下眉,買了瓶一百五十日元的礦泉水:「你可真有意思。已經混到如今這個地步,既是今泉醫院的擁有者,又有這麼厲害的咒力,卻像個小乞丐一樣畏畏縮縮的。」
藍靦腆地笑了下:「我就是這樣的人。」
九十九給自己買了一瓶可樂,她擰開瓶蓋,爽快地喝下一口,暢快地說:「冰冰涼的,真棒啊~」她眯眼享受了會兒碳酸飲料的快樂,扭頭問藍:「藍,你為什麼拒絕五條悟?」
藍漲紅了臉:「這……九十九小姐是怎麼知道的?」
「拜托,五條家的當主喜歡誰,這根本瞞不住好嗎?」九十九拍了拍額頭,苦惱地說,「而且,大伙都知道他惦記初戀女友呢。」
藍攥緊了衣角,低聲說:「我只是無法相信,悟少爺對我的愛能一直持續下去。」
「為什麼這麼說?」
「愛是多種多樣的。熱戀的愛,細水長流的愛,還有痛苦的愛,得不到的愛……這都是愛的種類。在這些愛意之中,只有『得不到的愛』,是最為長久的東西。」她喃喃地說:「其他形式的愛,遲早
會消失的吧。」
這就是梅耶林游戲的計分法則。「得不到的愛」是得分最高的東西。其他的愛,便相對次之。
九十九聽了,又笑起來:「真是有趣的回答!」
說完,她打了聲響指:「我在尋找『讓全人類都能控制咒力』的方法。你有興趣幫助我嗎?」
「我?」藍很吃驚:「我怎麼能幫助九十九小姐呢?」
「當然能咯。你就是一個能控制咒力的普通人——從尋常人類變成了一個厲害的咒術師,這可是件了不起的事。」九十九攬住了她的肩膀,把她的頭顱湊向了自己:「別跟著五條悟混啦,和我一起去國外吧?外邊有很多金發碧眼的帥哥哦。」
藍訕笑起來:「那種事……」
「而且,我對你關於『愛』的觀點也有興趣。」九十九打了聲響指:「咒力來源於人類的負面情緒,來源於那些怨恨和痛苦。那麼,愛會對咒力產生什麼影響呢?還沒有人清楚呢~~」
藍被她的胸脯擠壓著,緊張地說:「九十九小姐,我太笨了,可能派不上用場。」
「沒事的沒事的~」九十九卻分毫不在意。
……
這一日的晚上,銀座的高級餐廳。
五條悟站在餐廳門口,止不住地看著手機時間。
他瞄一眼身後的餐廳。這裡今天被他包下了,不會有任何其他人不懂事地前來打攪。
他摸一摸口袋,偽裝成甜點盒的戒指也已經備下,就等著藍來時,給她一個驚喜了。
雖然在藍面前說了「我只能放棄」這樣的漂亮話,但實際上他還是打算再努力一下。成年人嘛,就是這麼精明的。
可是,已經超時五分鐘了,藍還是沒有來。
五條悟皺眉,開始思考她是否遇到了什麼麻煩。
自己應該親自去接她才對。
他試著給藍打電話,但是卻無人接通。電話那頭的忙音,讓他心情逐漸緊繃。
打到第三通電話時,藍終於接了。
「藍,你在哪裡?遇上什麼事了?」五條悟立刻追問道。
他感受不到藍的氣息,也無法長距離移動過去找她。
電話那頭很嘈雜,隱約聽到一道廣播女聲,說著「前往……的飛機即將起飛。」
「悟少爺,那個……雖然很不好意思,但是我要爽約了,下次有機會再吃飯吧。」藍說。
「什麼?」悟皺眉,盯著自己手掌心裡偽裝為甜品的戒指盒:「藍,你遇到什麼事了嗎?」
「我打算和九十九小姐一起出國。咒高可以讓我免掉護照,這太好了。」藍的聲音裡有一絲期待。「那一定會是不錯的旅途吧……」
「誒?」五條悟愣住。片刻後,他回過神,立刻往機場的方向跑:「等等,你別信那個家伙,別和傑一樣……」
藍的電話被九十九拿過:「好啦,悟,我們走咯,拜拜!」
哢噠。電話掛斷。
悟皺起了眉頭。他咬了咬牙,往機場的方向瞬間移動。
這是又一場的追逐。他也不知道,他能否追上她。
第85章 085 番外:念力世界副本(1)
一段時間後,國外某城。
「今天東京的天氣很好喲,天上的雲朵是玉桂狗的樣子!給藍看看!」
這是一條手機短信,信息的結尾帶有可愛至極的顏文字,還有一張晴空照片。
今泉藍放大了照片,仔細看了眼那朵玉桂狗形狀的雲,露出了無聲的笑容。
她在屏幕上輸入了「確實很可愛」這一行字,然後把短信給名為「五條悟」的收件人發了回去。
早上十點的手機鬧鈴響起,這預示著工作時間到了。她緊張地放下手機,手忙腳亂地喝了口咖啡,將掛在轉椅上的白色外套穿上,又掛好了帶有她照片的胸牌。
胸牌上是一串奇形怪狀的外國文字。翻譯成日語的話,這行字是「聖羅萊研究所STAFF今泉藍」的意思。
「在給誰回消息?又是那個前男友?」坐在對面桌的女同事克萊爾一邊塗指甲油,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你那麼喜歡他的話,干嘛不回到你的祖國去,和人家結婚呢?」
藍不好意思地說:「他不是那種適合結婚的對像啦,所以才會分手的。」
克萊爾翹起剛塗好的指甲,意味深長地說:「哈~我知道了。肯定是那種幼稚愛玩的男生。」她吹了吹紅色的指甲,笑嘻嘻說:「我不知道你出身的那個東方國家的男人都是怎樣的,反正我們這裡的男孩子都很熱情哦。晚上一起去酒吧怎麼樣?」
藍紅著臉,連忙擺手:「不行不行。我不能去那種地方……」
克萊爾大笑起來:「真可愛!又不是小姑娘,一提到這種事就臉紅。」
這番話說的藍很不好意思,連忙低頭,假裝自己沉浸於工作。
工作的內容是核對生物實驗的數據,不需要太多專業知識,現在的她已經可以應付了。
許久之前,她在東京偶遇了名為「九十九由基」的咒術師,被對方關於「愛與咒力」的話題打動,最後跟隨九十九出國,加入了她的研究。
聖羅萊市靠海,最近一年,海邊頻頻出現各種不在記錄的生物。據說,它們都是來自未知大陸的物種,非常具有科研價值。聖羅萊研究所就是為了這些物種而建立的。
九十九負責了研究所的大部分建成,憑借著這層關系,藍順理成章地成為了這裡的研究院。院裡的人,都稱呼她為「助手小姐」。
藍捏著表格,拿記號筆一一批注數據。最近實驗的這批生物來自遠海,不僅擁有漂亮奇特的外表,還有著很強的攻擊力,九十九對它們的力量很感興趣,因此花費大功夫捕捉了幾只樣本來。
九十九是個坐不住的人,這段時間又出遠門了。離開前,她還特意叮囑藍:「這批生物樣本很寶貴,在這個國家也算是絕無僅有,可別出什麼紕漏了!」
藍緊張得想哭。
這麼要緊的事,怎麼隨隨便便交給她這個小助理呢?
她正在看文件,辦公室的門吱呀開了。一個與藍一樣穿著白色外袍、留著散碎黑發的文雅男子,安靜地走了進來。他戴著一對藍寶石耳墜,額頭上綁著白色繃帶,面孔很年輕,像是像牙塔中的大學生。
一看到他走進來,克萊爾立刻推著椅子滑到藍身邊,湊到她耳邊悄悄問:「藍,你覺得魯西魯教授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藍疑惑。
「當然是和他戀愛怎麼樣啊。」克萊爾捅了她一下,低笑起來:「這個新來的庫洛洛·魯西魯教授,長得還不錯呢。年紀輕輕就獲得了教授頭銜,前途也很光明。和他結婚的話,
一定會很幸福吧。」
「呃……」藍訕笑一下,假裝什麼都沒聽到。
克萊爾總是這樣,沒事就喜歡給人牽線搭橋,像是看不得有人單身。
不過,克萊爾的話倒是沒錯。魯西魯教授雖然才來了三四天,卻已經在聖羅萊研究所引起了轟動。因為他年輕帥氣,又溫柔體貼,會哄女人開心,而且才學過人,什麼都知道。
那些稀奇古怪的未記錄生物,他看一眼就能報上名字,還能清楚地說出在什麼書中記載有古人的目擊記錄。這樣的知識量,一般人望塵莫及。
「助手小姐。」這位年輕教授禮貌地和藍說:「可以帶我去第一實驗室嗎?我想看看生物樣本現在的狀況。」
「好的。」藍點點頭,站起來帶路。
第一實驗室在三樓,二人沿著盤旋的樓梯往上走,腳步聲回蕩在空寂的走廊裡。
「助手小姐和院長熟悉嗎?」庫洛洛問。
「不算熟悉。我對九十九小姐的了解程度有限……」藍露出了惆悵之色。
「我還以為助手小姐和她交情深厚呢。所以她才會將你的生物信息設置為實驗室的密碼。」庫洛洛輕笑起來。
「才不是呢。是九十九小姐喝醉了,隨隨便便錄入了我的生物信息。」藍小聲懊惱地說。「九十九小姐總是喝得醉醺醺的,一喝醉就不理我了。」
聞言,庫洛洛笑出了聲。他的笑聲很好聽,令人精神舒緩。
二人走到了三樓,穿過長長的白色長廊,到了實驗室門口。藍將手掌放在門上,輸入了自己的生物信息後,實驗室的大門便敞開了。
「這些就是編號為『D77』的生物樣本了。」藍打開燈,指向實驗室中央的一列陳列瓶。
浸滿了溶液的、透明的陳列瓶內,幾個奇妙的生物懸浮在液體的正中——像是珍珠一般的球體,呼吸一半膨脹收縮著,表面散發著粉紫色的柔軟光澤。
「真漂亮啊。肯定有人願意收藏它。」庫洛洛若有所思地說。
「是啊。有不少人花大價錢問我們買生物樣本,但九十九小姐拒絕出售。」藍彎下腰,笑眯眯地拿手指隔著玻璃逗弄這些小小的球體。「它們可是九十九小姐冒著生命危險才找到的成果。」
「它們有正式的名字嗎?」庫洛洛問。
「沒有。暫時命名為『火腿奶酪球』。」藍說。
「為什麼叫這個名字?」
「因為我給它們取名字的時候,正好在吃火腿奶酪球。」藍不好意思地笑起來,試探地問:「是不是太土氣了?」
「那倒沒有。這樣的名字很可愛。」庫洛洛說。
「別看它們可愛,但它們一點都不好接近。」藍直起腰,低聲地說:「它們身上帶有不明的『詛咒』。如果隨意觸碰,恐怕會死於非命。」
這就是九十九小姐研究這些生物的原因。
「是嗎?我倒是不怎麼信詛咒這些東西呢。」庫洛洛將手放在外套的口袋裡,散步一般繞著實驗室走了一圈。忽然轉身問:「助手小姐,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我請客。」
「誒?」藍愣了下:「為什麼……」
庫洛洛溫柔地笑了起來:「沒有為什麼。助手小姐還沒有男友,對嗎?」
藍漲紅了臉,連忙搖頭:「不……不用了。我晚上還要工作。」
聞言,庫洛洛露出了遺憾的表情:「這樣啊。那就下次吧。」
藍松了口氣。
要她和不熟悉的、優秀的男同事單獨共進晚餐,這件事著實叫她有些不好意思。
要是不認識的男人也就算了,庫洛洛教授可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人,多為難呀。
兩人離開了實驗室。
藍回到了自己的
座位,剛坐下,克萊爾就湊過來,悄悄問:「怎麼樣?兩個人單獨在實驗室,有沒有發生什麼?」
藍懊惱地說:「什麼都沒發生。」
接下來的一整天,她都在認認真真地工作。
傍晚時,工作時間結束了,研究所裡的工作人員陸續站起身來,脫下白色外袍,往研究所外走去。克萊爾也解開了束起的辮子,塗抹口紅,准備去酒吧。
「藍,你真的不和我去酒吧長長見識嗎?」克萊爾對著鏡子抿著口紅。
「我不去了,我還要工作。」藍低聲說,聲音中有著小小的委屈:「我還是太笨手笨腳了,把數據弄錯,只好再重算一遍。」
辦公室逐漸變得空蕩起來。藍埋頭工作一陣,覺得肩膀有些酸,便伸了個懶腰,端著咖啡杯站起來走動。她打電話給附近的日式料理店,叫了份烏冬面的外賣,隨即站在窗前遠望放松。
窗戶外是秋冬之交的景像,夜幕初初降臨,街上的路燈散發澄澈光芒。穿著毛衣的人群行色匆匆,隨著紅綠燈的變幻,如潮水般擁來擠去。
藍看著窗外的景像,想起自己的故鄉,嘴角悄然揚了起來。
咖啡很快喝完了,她懶得套新垃圾袋,索性直接走到研究所的後門處,打算把一次性紙杯丟到外頭的回收垃圾箱裡去。
在她開門的那一刻,屋外的深秋冷意撲了進來。同時傳來的,還有重物落地的「砰」的響聲。
藍嚇了一跳,手上的杯子沒拿穩,直直地飛了出去。
後門外躺著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在胡亂堆放的自行車和堆滿了塑料袋的垃圾桶之間,他大張手腳,好像在家裡熟睡一般愜意,分毫不介意自己的衣服都被血染紅了,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痛苦。
看到藍受驚的模樣,他還彎起了狹長的眼眸,笑眯眯地和藍打招呼:「Hi~助手小姐。能不能給我點繃帶?」
藍從心驚中恢復。她松了口氣,懊惱地說:「西索先生,這裡不是診所,能不能麻煩你不要一受傷就來這裡?」
第86章 086
後門外的夜色很黑,只有一盞破敗的燈放射出昏暗的光線。鐵鏽和霉潮味,讓人不願再這裡久待。
藍扶起了躺在地上的西索,讓他坐在台階上,低聲說:「我去拿繃帶和吃的。」
西索拿血淋淋的手掌托著面頰,笑嘻嘻地和她說:「我想吃上次的團子。」他的語氣藏著一分孩子氣的請求,細長的眉輕輕挑起。
藍懊惱一下,沒好氣地說:「給您吃東西就很好啦,沒的挑。」
而且,那種三色團子是九十九小姐按照故鄉的味道捏制的,早就被研究所的人吃完了,沒有剩余。
她回了室內,翻翻找找拿出繃帶,又打開冰箱,挑挑揀揀地取出了一個三明治。
她把三明治交到西索手裡時,西索的眉頭皺了一下。他好像受了什麼委屈,陰陽怪氣地說:「好想念團子的味道啊~」
「只有這個了,將就一下吧。」藍語重心長地說。
西索嘆息了一聲,剝開了三明治的外包裝。他長長的手指撕開塑料時,發出窸窣的輕響。藍展開繃帶,幫他處理傷口。
傷口像是被什麼野獸咬傷了,很深,血紅滿溢,藍看一眼就覺得嚇人。偏偏西索和個沒事人似的,面不改色地吃著三明治。
「這傷是怎麼造成的?」藍小聲問。
「你猜呢?」
「是馬戲團的獅子咬的吧?」藍小心翼翼地問。
她之所以這樣猜測,是因為二人相識時的事。
還記得那是某個陰天的傍晚,她在後門處喂幾只麻雀,同樣一身是血的西索歪歪扭扭地坐在了研究所的圍牆處。
她嚇了一跳,看到他打扮為小醜的模樣,便試探地問:「你是不是附近馬戲團的工作人員?」
這個說法讓受傷的西索露出了詭異的笑容。他舔了舔嘴角,說:「哎呀~你竟然能猜到,真是厲害。平常人都很害怕我,以為我是什麼可怕的凶手呢。」
藍松了口氣。早上她就在報紙上看到了巡回馬戲團到聖羅萊市演出的消息,這才猜到了眼前人的就職之所。
「你為什麼會傷成這樣?你被馬戲團虐待了?」藍很吃驚:「我……我幫你報警?」
「不用哦,馬戲團的事,警察也管不了呢。團長又強大、又過分、又愛欺負人,我們拿他根本沒辦法呢。」小醜擺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給我一點傷藥和食物吧?其他的事情就不用做了。」
善心作祟,她幫忙了。結果就是之後西索又來了好幾次,每次都受傷了,不是從鋼絲上摔下來,就是被表演的野獸咬了,還有一次好像是被飛刀扎了脖子,險像環生。
她幾次勸說西索報警,把虐待職工的馬戲團送去坐牢,但西索卻說自己懶得去。
她幫西索處理好了傷,再一次苦口婆心地說:「總是這樣受傷也不是辦法,早點換個安全的工作吧。」
西索笑了起來,說:「不要。我喜歡這樣的刺激~」說完,他展開手指,舔了舔指背上干涸的血跡,喃喃說:「血的味道很甜美,別的東西可比擬不了。」
藍的眉頭擠了起來。
雖然覺得西索的話很奇怪,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多管閑事。
不要對別人太好奇,那會害了自己的。這是藍深知的道理。
西索沒待多久就離開了。走的時候,天淅淅瀝瀝地下起了秋雨。藍伸了個懶腰,起身回研究所,打算結束工作回家。
她穿好了大衣,卻怎麼也找不到自己的雨傘。她將辦公桌的每一寸都翻遍了,還是沒見到早上親手掛在桌邊的傘。
「奇怪,傘怎麼會不見了……」她望著窗外滴滴答答的夜雨,犯起了愁。
就在這時,研究所的正門咯吱打
開,有個人跨了進來。她抬頭一看,竟然是庫洛洛·魯西魯。
他穿著西裝外套,手持一柄黑色的長柄雨傘。玄關的燈光黑暗,雨夜的路燈光穿透水珠照進來,讓他的面孔如幽魂一般神秘。
他將傘收起,抖掉了水珠,往辦公室的方向走來。看到發愣的藍,他微微驚訝:「助手小姐,你還在工作嗎?——我忘記拿文件了,回來取一下。」
藍連忙說:「剛打算回家呢,不過我的傘不見了。」
庫洛洛若有所思地說:「你的傘好像被克萊爾小姐錯拿了。」
藍「啊」了一聲,神色有些煩惱。外面的雨這麼大,她這該怎麼回家?
庫洛洛對她笑了笑,說:「要不要我送你?我的傘可以容納兩個人。」
藍立刻擺手拒絕。
在沒有利益驅使的情況下,要她和陌生男性同撐一柄傘,這讓性格保守的她實在受不了。畢竟她現在不缺愛慕,也不缺生命。
庫洛洛嘆息了一聲,望著窗外的雨色,說:「天氣預報說,這場雨會下到深夜,你可能要等一等再回家了。」
藍悲哀地擠起了眉頭。
就在這時,她的腳邊有一個黑黑胖胖、靈活至極的東西,哧溜一下鑽了過去。她定睛一看,那竟然是一只肥碩的蟑螂!
藍嚇得彈了起來,尖叫一聲,人緊緊貼著牆壁站,不敢再動:「蟑螂!」
庫洛洛愣了愣,再去看時,蟑螂早已不見了蹤影。
但藍的心卻徹底沒法平靜了。
蟑螂這種東西,要是在你眼前還好,你有打死它的可能;一旦它不在你眼前了,它就隨時有可能爬到你的身上,還會帶著家族成員一起衝擊你。
這回,她不硬撐了,以懇求的語氣對庫洛洛說:「魯西魯教授,麻煩你捎我一程吧。」
……
在蒙蒙的雨聲裡,研究所的燈光熄滅。
一柄黑色的傘,像是手帕一般盛放在研究所門口的白色羅馬風階梯上,藍站在傘下,給大門上了鎖,轉身對庫洛洛感激地說:「謝謝你。」
雨夜的路燈光下,庫洛洛露出了溫和的笑顏:「不客氣。」
兩個人踏過積了水的人行道,往馬路對面走去。天黑沉沉的,路上沒有行人,只有車輛偶爾飛馳過馬路,兩束明亮的前車燈向前長長打去,照亮無數綿密的雨絲。
「助手小姐住在哪裡?」庫洛洛問。
「蒙克約翰車站附近。」
「那不算遠,可以走過去。」
雨水落在傘面上,發出劈裡啪啦的清脆響聲。藍用雙手抱著自己的文件包,時不時側眸望一下身旁的教授。
穿著黑色西裝的庫洛洛看起來文雅至極,但面頰卻顯得有些蒼白,好像雨夜的幽魂。耳朵下的深藍色寶石耳墜,則如黑暗中飄動的鬼火一般。
這是人看起來就像他的寶石一樣,雖然表面通透,但溫度是冷的。
雨勢很大,兩人雖然打著傘,但很快就變得和沒打傘一個樣兒了。斜著吹進來的雨水,讓藍穿著的裙子下擺全濕,渾身都變得冷冰冰的。
好在他們很快走到了她的住所。
她住在獨棟的三層房屋裡。屋子是紅磚的,纏著藤蔓,看起來很古舊,滿是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的風情,閣樓破得像是要倒塌了。
雖然破舊,但九十九由基喜歡,她也就不挑剔了。她向來是個省事的人,有飯吃,有水喝,那就可以了。就算不給她睡覺的床,她也能在地毯上將就一個夜晚。
「謝謝你,魯西魯教授,我到家了。」藍感激地說。
庫洛洛點了點頭,笑說:「我送你進屋再走吧。我家也在附近。」
她從口袋裡摸索出鑰匙,吱呀一聲推開門。屋
子是全黑的,門打開的瞬間,一道閃電從夜空中劃過,照亮了屋內的景像。
有個男子站在她的玄關處。閃電亮起時,藍正對上他陰狠的眸光。
「不准動,搶劫。」男子發出了低沉的嗓音。
藍驚愕至極,渾身僵硬。好一會兒,她才意識到倒霉的她遇到入室搶劫犯了。
站在玄關處的搶劫犯,穿著一件立領的黑色大衣,半張臉都被領口遮住。身量很矮,氣勢卻凶狠可怕。他手持一把傘,但傘上卻沾著血,那鮮紅的血滴一滴滴落到地毯上,向玄關處淌去。
「你……要錢……我給。」藍的腦袋微微空白。
就在這時,有人拽住了她的手臂,將她拉扯到了身後,只見庫洛洛的背影出現在了她的眼前,替她擋住了搶劫犯的目光。
「別想傷害助手小姐。」庫洛洛緊緊盯著矮個子的搶劫犯,聲音很沉穩。緊接著,他撩起了西服的袖口,捏緊了拳,擺出戰鬥的架勢。
「教授,不用這樣,把錢給他就好。」藍緊張地勸說他:「搞研究的人,怎麼可能對付得了搶劫犯……」
庫洛洛的聲音低了幾分:「但我總不能看著你受傷。而且,我可不是普通的教授。」
說完,他便給了搶匪一拳。
砰!
那矮個子的搶匪吃了他一拳,人歪歪斜斜地往後退,好像這一拳蘊含了可怕的力量。緊接著,搶匪就露出害怕的面色,說:「這個男人的身手竟然如此敏捷……這一次,算你們走運!」
丟下這句話,搶匪立刻跑得無影無蹤。
「他……他這就走了?」藍緊張地心砰砰直跳。她趴在欄杆處向外張望,蒙蒙的雨夜中,早已不見了那個身手敏捷的搶匪。
「助手小姐,你沒事吧?」庫洛洛扣緊了西裝袖口的扣子,關心地問。
「沒事,是你保護了我。」藍很感激。「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教授呢……」
庫洛洛笑著說:「想要感謝我的話,就和我一起吃頓晚餐吧,如何?」
第87章 087
雷雨不停,雨水劈啪作響,沿著鐵制的水管敲落在窗台下的花盆裡。庫洛洛·魯西魯脫下被雨水臨時的西裝外套,禮貌地問道:「助手小姐,我能借用一下你家的烘干機嗎?」
藍愣了下,心裡嘀咕一句「他怎麼知道我家有這個」,嘴上說:「好的。」
到底是剛保護了她的人,總不能拒絕這點小小的要求。
因為方才的搶匪,她心有余悸地往屋裡張望了一下,打開燈,又拿起一個掃把當做防衛的道具,生怕又跳出來一個人。
「放心,沒有其他人了。」庫洛洛幫她打開了屋內的燈。
哢噠一聲響,暖光亮起,澄澈的燈光將客廳照得一片明亮。簡潔老舊的房間,沒什麼精致嫵媚之處,家具都上了年紀,給人搖搖欲墜的感覺。唯一的亮點,是收拾整齊的沙發上所擺放的、藍自己編織的可愛玩偶。
藍接過庫洛洛的西裝外套,走到浴室,努力將水絞干。她記得西裝不能粗暴對待,因此動作小心翼翼。
把外套塞進烘干機裡後,她順手給庫洛洛衝了一杯咖啡,端到了客廳裡。
穿著襯衫的庫洛洛正站在巨大的壁式書架前,抬頭望著最上層的書籍。暖黃的燈光,照得他面頰變得柔和了些。
「助手小姐喜歡海洋生物嗎?」他看著書脊這樣發問。
的確,最上層的書架上,擺放著許多與海洋有關的書本。《深海生物》《魚類與哺乳類的進化》《生態圖鑒》。
藍靦腆地笑了起來:「我只喜歡鯨魚,對海洋裡的其他東西不太了解。這些書,於我而言有些太深奧了。」
庫洛洛若有所思地點頭:「助手小姐聽說過『箱形水母』嗎?」
藍思索了一下:「是一種劇毒水母吧?」
庫洛洛笑著坐下來,「是的。我覺得這種生物很有趣。它有著夢幻的外表,很容易令人卸下防備。但就在外人對它放松警惕時,它就會用毒刺襲擊對方。」說完,他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立刻露出古怪的表情。
還真是……苦的可怕的咖啡。
真不知道助手小姐是怎麼泡的。
庫洛洛在藍的客廳裡坐了一個半小時,等他的衣服干了,他便離開了。
走的時候,雨還沒有停。他撐開那柄黑色雨傘,和站在玄關卡的藍揮了揮手,微笑著與她道別,步入了街道的雨水中。
走出兩條街後,庫洛洛在路燈下停下了腳步。綿密雨絲的陰影中,一個手持雨傘的矮個頭男人緩緩現出身形:「團長,進度怎麼樣?」
正是先前那個搶匪。
庫洛洛頭也不回,盯著雨夜中散發著微弱光彩的紅路燈,嘆息道:「進展不太好呢,飛坦。」
「怎麼會?只是幾個生物樣本而已,有什麼難的?確定了存放位置後,就把研究所的人都殺掉,再把它們搶過來。」飛坦低笑了一聲。
「沒有那麼簡單哦。那位助手小姐看著呆呆笨笨的,平常也偶爾做錯事,但戒備心可不小。第一實驗室裡的生物樣本,全部都是贗品。而真正的樣本存放地點,她守口如瓶。」庫洛洛喃喃道。
飛坦輕嗤:「團長不是很擅長從女人的嘴裡套話嗎?還沒拿下她?」
庫洛洛低笑一聲:「沒有。她比尋常女孩更不容易心動。」
……
次日早晨,工作時間。
「什麼?你的傘?那可不是我拿的。」克萊爾咋咋呼呼的聲音,回蕩在藍的耳邊。她啃著一個面包,一邊撣去落在膝蓋上的碎屑,一邊抱怨道:「魯西魯教授肯定是看錯了!」
克萊爾的聲音有些大,藍連忙比了個「噓」的姿勢。她轉頭看看辦公室,同事們都在工作,打印機的聲音響得能蓋過人聲,她這才放下了心。
藍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拿起了表格,但她的心底卻還是覺得有些奇怪。
她的傘到底被誰拿走了?
那可是九十九小姐送給她的禮物。九十九小姐笑嘻嘻地說「你皮膚很白,可別曬黑了哦」,然後從紀念品店裡買下了這把傘。
因為傘的意義非凡,她晴天下雨都愛放在手邊,研究所的人都知道這件事,應當不會隨便亂拿。
雖然不是什麼貴重物品,但她還是覺得有些失落。
她抬起頭,看到了頭頂有一盞圓圓的攝像頭,紅外線的光點閃爍跳躍。她愣了愣,忽然想到可以翻看監控記錄。於是她不動聲色地起聲,往監控室走去。
但奇怪的是,昨天傍晚的監控錄像卻缺失了。
19:21時,雨傘好端端地掛在她桌邊。19:22~19:24的錄像,卻是一片雪花。等到19:25時,她的傘已經不見了。
「可能是設備老化了!」監控室的管理員摸著光禿禿的腦袋,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助手小姐,我馬上和上面申報維修設備。」
藍點了點頭,心底卻更狐疑了。
偏偏是傘丟掉的這段時間,監控壞了。這是為什麼?拿走一把傘,有什麼不可見人的?還是說,這把傘可以促成什麼目的?
她仔細回憶了一下,便想到了庫洛洛·魯西魯送她回家的場景。
監控錄像放出藍色的光,她站在這片瑩瑩的藍光裡,滿心都覺得不對勁。
「今泉小姐,你沒事吧?」管理員大叔關心地問。他看著藍怔怔的樣子,心裡嘀咕一句「又開始了」。這位助手小姐,經常莫名其妙開始發呆,哪怕是在會議的重要場合,也能雲游天外。
「哦,沒事……」藍從出神中恢復,微笑著說:「可以把檔案室的鑰匙給我嗎?我有東西想要檢查一下。」
二十分鐘後,檔案室。
藍坐在桌子前,怔怔地盯著手中的資料卡發呆。
克魯奇·波西維亞,62歲,海洋生物學教授。——這是本該在上個月入職聖羅萊研究所的人。
但奇怪的是,這個男人沒有來,來的是庫洛洛·魯西魯。所有聯網資料上,也都顯示這位魯西魯教授確實會成為研究所的一員,於是大家沒有多想,熱烈地歡迎了這位教授。
至於手寫資料檔案,被大家當做出了差錯。畢竟在這個信息科技發達的年代,電子網絡肯定比手抄檔案要更正確。
可是……
萬一電子檔案是錯誤的呢?
真正該來到聖羅萊研究所的人,是這位六十二歲的克魯奇教授呢?
藍將檔案卡放回原處,托著面頰陷入了沉思。她覺得自己太笨拙了,完全無法理清思路,也猜不到庫洛洛是怎麼回事。
最好……還是先調查一下吧。
研究所是九十九小姐委托給她的東西,她決不能讓研究所有損失。
……
星期五的晚上,研究所的員工都有些躁動。年長的學術者還算是巍然不動,但年輕人們的心思卻已經飛走了。
克萊爾哼著歌,拿著化妝包走向了洗手間。才走到鏡子前,她就看到了藍的身影。
從來都穿著簡單職業裝的藍,今天竟然穿了一條嫩黃色的長裙,這讓她看起來活潑了不少,沒有往日的沉悶。此時此刻,她正趴在鏡子前,有些笨手笨腳地塗著口紅。
「藍?」克萊爾很吃驚:「你竟然打扮得這麼好看?不會是戀愛了吧?」
在她的印像裡,藍從來都古板保守,不喜歡惹人眼光。哪怕是炎熱的夏天,也不愛袒露肌膚,恨不得把四肢都遮起來。不過她天生秀氣,即使打扮得不好看,也令男同事們頻頻矚目。
據藍說,在她出生的東方國家裡,人人都是這麼保守的。可明明和她來自同一個地方的九十九院長,就是個豪爽、不拘小節的女人。
藍看到克萊爾,緊張地口紅差點塗歪了。她手忙腳亂地把口紅藏起來,一副被人發現了大秘密的羞恥樣子:「沒有戀愛,只是和朋友一起去吃晚餐。」
她總覺得打扮是一件羞恥之事,顯得自己很不安分。
「普通朋友?我不信。」克萊爾壞笑起來,戳了戳她的手臂:「你可要抓緊啊。魯西魯教授今天也被人約了,剛才我聽說他要和人一起吃晚餐呢。追他的女人真不少,小心落後。」
藍胡亂地點頭,又搖頭,緊張地說:「我沒有追求魯西魯教授的意思!」
克萊爾揶揄她:「真的嗎?魯西魯教授可是很搶手的呢。也不知道人家今晚約會的對像是怎樣的女人呢?會不會直接訂婚呢?」
藍有苦說不出。
她對著鏡子照了照,見口紅塗好了,便和克萊爾訕訕說:「我先走了。」
克萊爾點了點頭。但她還是有些可惜,便追上藍的腳步,想要督促她主動出擊:「藍,可別錯過魯西魯教授這個潛力股——」
話音未落,克萊爾的眼睛就愕然地睜得渾圓。
研究所門外,小雨淅淅瀝瀝地下。庫洛洛·魯西魯教授撐著傘,站在樓梯上等人。穿著亮黃色長裙的今泉藍彎著腰,小布走進了他的傘下,和他感激地說了些什麼。
庫洛洛露出了溫暖的笑容,朝她微微彎曲手臂。藍猶豫了一下,便挽上他的手臂。兩人一起步下台階,有說有笑地走向了馬路邊,宛如一對情侶。
克萊爾大吃一驚。
怎麼回事?她好像錯過了很多劇情!
第88章 088
傍晚時分,聖羅萊市的中心大街上人來人往。作為最熱鬧的商業街區,即使是絲絲小雨,也沒能減損游人出行的樂趣。
沿街一側開著許多家高檔餐館。庫洛洛與藍在其中一家餐館門口停下腳步,將雨傘交給了黑金框玻璃門前的門童。
「我已經預訂座位了。」庫洛洛側頭對挽著他手臂的藍說。
藍胡亂點頭,目光不安地四處瞟著:「我沒來過這種高級的地方呢,會不會鬧出笑話?」
庫洛洛無聲地笑起來:「怎麼會呢?那些目不轉睛看著你的男人,才是笑話。」
藍愣了下,這才注意到門口的露天座位上,有幾個客人正在偷偷看她。她連忙低下頭,小聲地說:「是不是我穿的太暴露了……」
身上這條亮黃色的中袖裙,還是她臨時鼓起勇氣買的。裙子露出了一截白皙的小腿,這讓她感到不習慣。
「你穿的恰到好處。」庫洛洛低聲說罷了,忽然將一只手環在她的肩上。
也許是因為下雨的緣故,他的手沒什麼溫度,也和雨中的傍晚一般冷。藍愣了下,他卻露出了笑顏,小聲說:「這樣,他們就不會亂盯著你瞧了。」
這不知是不是玩笑的話,讓藍低下頭,沒有再多答話。
他攬著她的肩,帶她走入了餐廳。
兩人在臨窗的位置坐下。這裡有一簇簇油綠的盆景,天頂上吊著金色的羽毛裝飾,貼著英文裝飾的落地窗外,便是聖羅萊市的雨中夕陽。
庫洛洛將菜單遞給她,問:「想吃點什麼?我請客。」
藍翻過菜單,發現上頭都是她沒見過的、花裡胡哨的名字,她有些緊張地說:「給我點最便宜的就好。」
說完,她就有些後悔了。這樣的話語,多少顯得她沒見識。雖然她確實是個沒什麼見識的普通女人。
庫洛洛無聲一笑:「藍很想替我省錢呢。不過,不用和我客氣。我來幫你點吧?」說完,他接過了菜單,對著一旁拿圓珠筆等候的侍應生說:「來一份三角豆冷湯,炸奶酪卷,番茄泥燉小牛腿肉。」
侍應生下去了,藍淺淺地松了口氣。
庫洛洛沒有如她想的那般露出嫌棄鄙夷的神色,反倒貼心地幫她解了圍。難怪克萊爾那麼欣賞他,他確實很會討女人歡心。
「我聽克萊爾說,助手小姐有一個前男友?」庫洛洛端起紅茶,悠閑地問:「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的緣故,助手小姐才一直單身呢?」
藍窘迫地抓緊了裙子的布料:「不是的。我是因為工作繁忙,人也不討喜,這才一直單身的。」
「不討喜?為什麼這麼說?」庫洛洛好像聽到了什麼笑話,嘴角輕輕揚起,但幅度並不討人厭。
藍認真地回答:「我不會打扮,也沒什麼見識,笨手笨腳的,更不懂流行的東西……男人不喜歡我,也很正常吧。」
「但是助手小姐認真起來的樣子,非常可愛。」庫洛洛拿起茶勺,像是玩笑一般說:「緊張地核對著表格的數據,抓耳撓腮,生怕做錯了的模樣,讓人印像深刻。」
藍噎住。
她對工作確實很上心。因為這是九十九小姐委托給她的東西。與其說她喜歡工作,更不如說,她不想讓九十九小姐失望。
說話間,服務生端上了菜品。香味撲鼻的佳肴,盛在精致的燙金碗碟裡,令人食指大動。藍端起和菜品一起上來的果汁,大吸一口。也不知怎麼的,一個不小心,她將果汁打翻在了裙子上。
「呀!」她短促地驚叫一聲,連忙將果汁杯放在一旁,然後手忙腳亂地拿紙巾擦拭裙子和放在腿邊的包。一邊擦,一邊懊惱地說:「要是澆到包裡的文件就糟糕了,那可是些重要的檔案呢……」
庫洛洛關切地遞過了干的毛巾,問:「要不要去洗手間處理一下?」
說著,他輕輕笑了下。在他的印像裡,這位助手小姐總是這麼手忙腳亂的,有時候打印錯了東西,就抓著腦袋站在打印機前發呆,樣子很可愛。
藍訕訕點頭,從座位上起身。臨走之前,她還緊張地叮囑庫洛洛:「魯西魯教授,我包裡的資料很重要,可千萬不能讓別人亂動!」
說完,她就去了洗手間。
她在洗手間裡待了好一會兒,弄干淨了自己的裙子,這才回到座位上。庫洛洛友善地說:「我已經幫你把牛肉切好了。」
她很感激地坐下,順便瞄了一眼自己的包。
包裡一共有三份文檔,每份文檔的角落裡都不易察覺地貼了張雙面膠。而現在,「生物樣本保密合同」所貼的膠帶上,沾了一個小小的指紋。
看來魯西魯教授對生物樣本很感興趣,甚至為此檢查了她的私人物品。
她用叉子叉起了一塊牛肉,往口中送去,隨即被柔軟鮮美的口感征服:「真好吃!我還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牛肉呢。」
而對面的庫洛洛則表情溫和地看著她。他英俊文氣的面孔,令人不由自主地對他產生強烈的好感。
這個夜晚,在尚算愉快的氛圍裡度過。庫洛洛送藍回到家時,天已經黑透了,小雨也下得大了些。他站在玄關外,暖色的燈光將他的面龐鍍上淡淡的金色。
「助手小姐,我也會做番茄泥燉小牛腿肉。」他笑著對她說:「希望有一天,我可以親手烹飪給你試試。」
藍微紅了臉,緊張地說聲「好」,揮手和他道別。
門一合上,藍立刻松弛了身體,緊張地長舒了口氣。要不是猜到了庫洛洛·魯西魯別有意圖,她興許真的會以為他喜歡自己。
「小助手,你戀愛了嗎?」一道揶揄的嗓音忽然傳來。
藍嚇了一跳,卻看到燈光大開的客廳裡有位不速之客。西索正坐在她的沙發上,用著她的杯子,喝著她的果汁。
更要命的是,他顯然是剛洗完澡,身上濕淋淋的,頭發也軟軟地耷落下來,只有腰間蓋著一塊白色的半濕毛巾。
昏黃燈光下,他上身的肌肉一覽無余,寬肩窄腰,身材極為漂亮。
「西索?!」藍大吃一驚,看向燈還開著的浴室,不解地問:「你是怎麼進來的?!你怎麼還隨隨便便用我的浴室?」
西索晃了晃食指,慢條斯理地說:「直接進來了。你家的防備還真是簡單呀。」
藍心底小小生氣。她只是研究所的研究員,家裡要什麼警備?
「別擅自闖進我家裡來,要不然我就報警了。」藍鼓起勇氣,佯裝鎮定地呵斥他:「還有,快點把衣服穿上!」
西索卻分毫不顯得緊張,繼續慢悠悠地喝著果汁:「你還沒回答我呢。你是不是戀愛了?」
「我戀愛與否,和您沒有關系。」藍的聲音顯得底氣不足。
「呵呵……」西索的眼尾輕輕挑起:「你最好別和那家伙戀愛。庫洛洛·魯西魯——S級通緝盜賊團伙的首領。他出現在這裡,可不是什麼好事。」
藍愣住。
「你,你說魯西魯教授他是……」
「教授?」西索嗤笑一聲。「他確實知道很多東西,但他可不是什麼教授。」
藍的腦袋嗡嗡輕響。
暫時不提西索這個普通的馬戲團小醜是如何知道庫洛洛的身份的,如果西索的話是真的,那研究所就危險了。
庫洛洛不是什麼教授,而是個意在生物標本的盜賊。他接近自己,可能就是為了獲悉真正樣本的所在地。
而且,庫洛洛是一個非常有自信的人,所以他沒有編造假名,而是用自己的真實姓名接近了她,分毫不怕她查到關於真正的庫洛洛的信息。
這就代表,他根本不把聖羅萊研究所的人放在眼裡。
換而言之,他可能擁有輕而易舉將所有人都殺死的力量。
藍坐在沙發上,緊張地捧住了自己的腦袋:「他竟然這麼可怕?怎麼辦……九十九小姐也不在,我必須保護好研究所的東西才行……」
偏偏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收到了來自庫洛洛·魯西魯教授的短信。
「助手小姐,我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了這個。我覺得她很像你,所以拍了下來。」——這是庫洛洛的信息文本。
信息的最末,附有一張照片:一只小小的松鼠,蹲在路邊的長凳上,看起來又可憐,又可愛。一只穿西裝的手,正在輕撫這只松鼠毛茸茸的尾巴。
也不知道庫洛洛是怎麼辦到的,竟然沒把松鼠嚇跑。
藍看著短信,緊張得要命:「啊啊!這該怎麼辦……」
西索晃了晃手指,說:「你現在可不能讓庫洛洛起疑,要不然,馬上就會死掉哦。你應該按照他編好的劇本來,這樣才能活得更久。」
藍聽著他的話,愣愣地盯著手機屏幕。
庫洛洛編好的劇本?他辛苦接近自己,故意示好,不就是想套取信息嗎?只要自己假裝對他心動了,那就可以了吧?
藍深呼一口氣,三下五除二,給庫洛洛發送了一條短信:「魯西魯教授,結婚的事,有考慮過嗎?」
叮!
發送成功!
藍呆呆地看著提示界面,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剛才發送了什麼消息。
「啊啊啊啊啊——」
她剛才都干了什麼啊!
第89章 089
藍看著屏幕上短信發送成功的提示,心底懊惱不已。
剛才她都發了什麼奇怪信息呀?怎麼可以問「結婚」這種不知廉恥的問題?
就算是要表示親近,這也太快了!
她咬了咬牙,緊張地追加了好幾條短信——
「不是的,我不是那個意思。」
「剛才是手機被貓拿走了。」
「啊,有人用我的手機亂發短信,我不是那個意思。」
「不是想結婚,只是想問問庫洛洛先生的感情狀況……」
「不,也不是這個意思!」
這一連串手忙腳亂的消息,很快發到了庫洛洛的手機上。
聖羅萊市的夜晚燈紅酒綠,街道上明亮的店鋪光芒照亮他的面頰棱角。他聽著短信頻繁的提示聲,勾了勾嘴角,打開了手機屏幕。
滾動的短信提示,讓他想到了今泉藍瞻前顧後、如松鼠一般緊張膽怯的模樣。
飛坦站在他身旁,低聲問:「團長,有進展了嗎?」
庫洛洛無聲地一笑,說:「有。進展不錯。」說完,他就給藍回了一條信息。
「——我還是單身。不過,我很想試試看和助手小姐這樣的女性結婚。」
發完這條短信,他把手機放入口袋。交通燈跳綠了,他跟隨茫茫的人群穿過十字路口。在踏出腳步時,他的面頰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意。
……
叮咚!
庫洛洛的新短信進入藍的收件箱時,藍驚得險些拿不穩手機了。她看著那句「想和助手小姐這樣的女性結婚」,差點沒把下巴驚掉。
庫洛洛還真敢說啊。
為了從她口中套到生物樣本的信息,他竟然出賣自己的美色。
「他說了什麼?」沙發上的西索懶洋洋地問。
「呃……」藍說不出口。
西索挑眉,竟然自己伸手來拿她的手機。她當然不樂意,左右躲閃,但西索的手指輕飄飄就從她指尖把手機抽走了。在他面前,她的抵抗和絲線一樣柔弱。
「想和助手小姐結婚……哼哼。」西索一手托著面頰,一手滑動著庫洛洛發來的短信:「團長可真敢說呀。」
「我知道他是在騙我!」藍認真地說。
「那你打算怎麼辦呢?真的和他結婚嗎?」西索的語氣滿是揶揄。「要不然,我提個主意吧?我來保護你,怎麼樣?」
「咦?」藍看著西索,發出了遲疑的聲音。「你保護我?」
「嗯哼~」西索表示肯定。「只要你創造機會,讓我和團長擁有單獨戰鬥的機會……」說到這裡,他竟然眯起了眼睛,陶醉地舔了下自己的手指,好像在幻想著什麼美好的場景:「一切就解決了~」
藍心情復雜。
面前的西索,肆無忌憚地赤著身軀,松松壓在腰間的毛巾也一副半掉不掉的樣子。這種看著就不靠譜的人,真的能和S級通緝犯為敵嗎?
「西索,你只是個馬戲團職工,不要勉強自己。」藍苦口婆心地說:「我知道你是在擔心我,但你不要太衝動了。」
「嗯?」西索挑起一側眉頭:「我擔心你?」
「啊……不、不是嗎?抱歉……」藍驟然臉紅。她還以為,西索是惦記著她經常給他吃的,這才舍不得看她被庫洛洛殺死呢。
西索揚高了嘴角,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這樣的猜測,好像也很有趣呢……那我就是在關心你吧,助手小姐。你要是死了,我會心疼哦?」
語氣陰陽怪氣,一聽就像假話。
藍皺起眉,小聲說:「西索,你沒事不要隨便闖進我家裡來。快點把衣服穿好!」
「是~是。」西索攤開手,無所謂地回答道。他站起身,走向了浴室門口堆放衣服的地方。因為腰間的浴巾很松,他一走動,那條浴巾就毫不客氣地滑落下來,掉到地上。
藍:…………
好家伙,這下他變成什麼也沒有的狀態了。
身材真可怕。
偏偏西索毫無自覺,自如地走來走去,好像這種原始的狀態對他來說非常舒適。藍擠起了眉頭,背過身去不再看他:「快穿衣服!」
「知道了~今天我就先走了,謝謝你的浴室。」一陣窸窸窣窣的穿衣服響動後,藍聽到了開窗戶的聲音。她轉過身去,恰好看到西索從窗口消失的一抹殘影。
她撲到窗台上,遲疑地看著空空如也的窗外,心裡浮起疑惑:一個馬戲團的小醜,怎麼可能有這樣的本事?他是什麼來頭?
……
次日,藍到了聖羅萊研究所,外套都沒來得及換,就被以克萊爾為首的一群女同事給拖到了茶水間裡。
「藍,怎麼回事?魯西魯教授的約會對像是你?」
「你和魯西魯教授約會,怎麼不告訴我們?」
「你們什麼時候好上的?竟然一點端倪也沒有!」
女同事們把她團團圍住,你爭我搶地提問。藍訕訕地擺擺手,尷尬地不知道怎麼解釋:「我們沒有交往,只是吃飯而已,不是什麼大事……」
「這還不是大事?!」克萊爾大聲地說:「你們都單獨共進晚餐了!」
「就是就是!」其他女同事也附和,大有一定要從藍嘴裡撬出八卦緋聞的架勢。
茶水間裡的氛圍一片緊繃,偏偏在這時,外頭有人敲了敲門。在敲門響後,是庫洛洛儒雅的嗓音隔著門傳來:「助手小姐,你在裡面嗎?關於你昨天說的『結婚』的事……」
一聽到這句話,藍就閉起眼睛,心底暗叫糟糕。
庫洛洛怎麼偏偏在這時候提這件事!
女同事們愣了一會兒,紛紛叫嚷了起來:「藍,你可真是深藏不露!你們兩個都要結婚了?!」「這也太快了!你是怎麼拿下他的?」「天哪,我竟然什麼都沒看出來!」
茶水間裡又是一片熱鬧。好不容易,藍才從八卦的女人堆裡掙脫出來,垂著頭疲憊地在休息室的沙發上坐下。
「助手小姐,你沒事吧?我看今天有很多人圍著你。」庫洛洛溫和的嗓音傳來。他遞了一杯咖啡給她,笑著說:「我做的。溫度應該正好,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藍苦笑。
庫洛洛在她身旁坐下來,低聲說:「助手小姐的短信是認真的嗎?」
二人坐的沙發正對著窗戶,窗玻璃上映出他們毗鄰而坐的影子。他的面孔,認真著夾雜著遲疑,像極了每一個因為感情而猶豫的尋常青年。
藍胡亂點頭:「雖然很不好意思,但那是認真的。我覺得……魯西魯教授是個很合適的結婚對像。」說完,她努力掰著手指,數他的優點:「你知識淵博,性格溫柔,也很體貼,不嫌棄我土氣的樣子……」
「我倒是不知道我有這麼多優點。許多人都很討厭我呢。」玻璃倒影裡的庫洛洛眉眼一彎:「為什麼助手小姐想結婚了?」
藍沉默。
她不想結婚,只是在騙人。但她必須找個借口,為自己圓謊。
「因為我想過平凡幸福的生活。」藍小聲說。「和其他人一樣,沒有二致的普通生活。」
「真是珍貴的心願。」庫洛洛喝了口咖啡。笑著轉向她:「我覺得這是件很重要的事,不能隨隨便便在休息室的沙發上給出回答。助手小姐,這周六你有空嗎?我想約你在第一實驗室見面。」
「誒?為什麼在第一實驗室?」藍不解。
「研究員當然有研究員的浪漫。對於我來說,實驗室才是最有詩意的地方。」庫洛洛的話像是玩笑。
藍的心咚咚跳起來。
「好。」她聽見自己干啞的嗓子裡吐出這個回答:「我等著你,魯西魯教授。」
……
很快就到了約定的時間。
周六是聖羅萊研究所的休息日,這一天裡,研究所不會有其他人,空空蕩蕩。
今泉藍穿過研究所空寂的走廊,聽著自己腳步的回聲,走進了燈光熄滅的辦公室。平日熱鬧的辦公室,此刻只有傳真機的響聲。她環顧四周,忽然覺得有些冷。
鏡子上倒映出她今日的樣貌。為了顯出她的鄭重,她特地笨拙地打扮了一下,塗上了那可笑的口紅。
她深呼一口氣,撫平自己手臂上的雞皮疙瘩,推開了樓梯間的門,沿著旋轉樓梯一級級向上走去。
早上十點的時間,研究所內外都很清靜。花窗玻璃外搖曳的植物,仿佛默片電影的片段。她的腳步聲落在一圈圈樓梯上,刺耳無比。
一樓、二樓、三樓。終於,她走到了第一實驗室門前。
白色的實驗室玄關,庫洛洛·魯西魯教授正等在那裡。他穿著平日的西裝,領帶筆挺,像極了一個正經准備求婚告白的男人。
「助手小姐,你來了?」聽到她的鞋跟聲音,庫洛洛微笑著轉過了身。「休息日還要麻煩你來研究所,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藍攥緊裙擺,緊張地搖頭。
下一刻,面前寒光一閃,庫洛洛就從袖管中拔/出了一柄小刀。他依舊露著那溫和儒雅的笑容,用銀色的刀刃對著她,語氣彬彬有禮,黑色的眼眸也滿是笑意:「那今天就麻煩你去死吧,助手小姐。」
噗嗤——
小刀刺入了藍的腹部。
劇痛從身體內部傳來,藍瞳眸巨震。她彎下腰,咳出一口猩紅的血,目光不可置信地盯著面帶微笑的庫洛洛。
她胡亂地用手摸向自己的腹部,鮮血的滾燙和小刀的冰冷交織在一起,讓她渾身發抖。
「我需要你的生物信息來打開倉庫的門。」庫洛洛松開了刀柄。他的手甚至沒有沾上任何血跡。他彎下腰,溫柔地摸了摸她滿是震愕的臉:「快點乖乖死掉吧。」
藍晃了晃身體,噗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摔在地上的時候,她聽到了自己腦內的聲音:
生命-1
使用道具【人生重來槍】
余下道具點數:2499。
您還有2499次死亡機會。
第90章 090
休息日的研究院一片寂靜,只有血從三樓樓梯上滴落的輕響。
滴答、滴答、滴答,仿佛死亡的指針在慢慢走動。
玻璃窗外,樹枝輕輕搖晃。在那樹葉投下的影子中,庫洛洛輕輕地吹去刀片上的血珠,接通了來自團員的電話:「嗯。事情很順利,你們不用趕過來了。」
說完,他就瞥了眼自己的腳邊。穿著白色長裙、精心塗抹了口紅的女子,像是開了線的棉花玩具一般躺在地上。肌膚是蒼白的,血則是鮮紅的,這讓畫面顯得很刺目。
庫洛洛掛斷電話,無聲地對著地上慢慢冷去的屍體笑了笑,說:「助手小姐,如果不是因為生物樣本太誘人,我也許會多和你相處一段時間。你很有趣。」
說完,他彎腰握緊了她的手腕,拖拽著她向樓上走去。
在平常無人到訪的五層,有一個看似牆壁的地方。他將藍的手掌貼在了牆壁的凹陷處,那牆上便浮現出藍盈盈的文字來,原本擬態為牆的大門打開。
看到這一幕,庫洛洛丟開了藍的身體,撣了撣身上的血珠,抬腳往門後的密室內踏去。
根據他搜集到的情報,那些真正的生物標本就放在這個地方。而第三實驗室裡展示的,不過是用來欺騙他人的贗品罷了。
不得不說,這個聖羅萊研究所還挺小心翼翼。可惜這點小伎倆,還是不太夠看。
密室內很黑,沒有光源。庫洛洛環顧四周,卻發現這裡什麼都沒有。除卻空氣裡飛舞的、令人想要咳嗽的塵埃之外,這裡再沒有其他東西。
就在這時,他身後的門「哐當」一聲合上了。
庫洛洛皺起眉,回過身去,卻在緊閉的門前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今泉藍站在那裡,正用一種痛恨的眼光看著他。
她的腹部還沾著大片血跡,面色依舊蒼白得可怕。可她確確實實站起來了。
庫洛洛目光微沉。
怎麼回事?她沒有死透嗎?
不可能。自己下的手,不會出差錯。
不過,這不要緊。再殺一次就好了。
庫洛洛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助手小姐,你沒事嗎?那太好了。我也不想殺你。」
藍摸了摸還殘留著痛覺的腹部,不高興地說:「魯西魯教授,你太過分了。你可以殺我,但你不能打那些樣本的主意。」
庫洛洛的笑容加深了。他拋了拋手裡的小刀,顯然沒打算聽她的話。
就在這時,他忽然察覺到自己的手臂有些不聽使喚,就像是被一根線操縱了。他的手指分開,小刀哐當一聲掉落在地。
庫洛洛訝異地看著這一幕,很快發現了關鍵所在——他的身上,貼著一個小小的紙人。
「被我的式神粘上了,就得乖乖聽我的話。」藍聽著自己咚咚的心跳聲,緊張地看著庫洛洛:「想要讓你放松戒備可真不容易。」
庫洛洛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式神……是東方的玩意兒嗎?我好像是聽信長說過。難怪我中招了。」
與他所熟悉的「念」完全不一樣的力量,確實讓人大吃一驚。
「不管你有沒有聽說過,你現在都完蛋了。」藍氣呼呼地說。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在生死關頭,庫洛洛卻有些想笑。因為她發怒的樣子,完全不具備任何威脅性,像是小姑娘在撒嬌一般。
「助手小姐,你真的……很像那只松鼠。」他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了這句話。
藍更氣了。
她捻起雙指,貼在庫洛洛身上的式神紙人就自己動了起來。在式神的操縱下,庫洛洛不收控制地彎下腰去,撿起了那柄掉在地上的小刀,然後往自己的腹部捅了進去。
「唔……」庫洛洛擠起了眉
頭。
他看著自己被人操縱的手,並不覺得害怕,反倒覺得新奇。
「接下來,助手小姐想怎麼辦呢?把我殺了嗎?」他沒有任何的驚慌,平靜而文雅地這樣問,好像坐在辦公室裡品咖啡的姿態。
藍攥緊了拳頭:「我不會殺了你。我知道你的同伙很可怕。我要先把你關起來,等九十九小姐回來再處置你。」
是九十九小姐的話,就一定有辦法。藍是這樣堅信著的。
說完,她就轉頭離開了實驗室,而被她操縱的庫洛洛,也一步步地跟在她的身後,像是個隨從一般。
藍走到三樓,看到地上的那一大灘血跡,心底立刻來了氣。
「魯西魯教授,你必須把那裡弄干淨!」她指著地上的血跡認真地說。
「可我現在不能動。」庫洛洛露出好笑的表情:「助手小姐,麻煩你操控我來清潔地板吧。」
藍咬了咬下唇,知道庫洛洛說的是對的。她試著操控庫洛洛去拖地,但是失敗了——這樣的活精度有點高,對於現在的她來說為時尚早。
沒辦法,她只好氣呼呼地自己拖地。
她流了很多血,她不得不拿水反復衝洗地面,這才勉強把地板拖干淨。
將研究所恢復原狀後,她擦了擦額頭的汗,換了放在更衣室裡的備用衣服,帶著自己的小隨從踏出了門。
出門前,還不忘拿庫洛洛的西裝,遮了遮他的血。
街道上人來人往,庫洛洛像樹樁一樣杵在她身後,多少有些吸睛。她生怕別人看出端倪,索性用手挽住庫洛洛的胳膊,做出親昵的情侶狀。這樣一來,庫洛洛就像是個因為戀人靠近自己而羞澀僵硬的男人了。
「你別妄想向你的朋友求助。你現在連撥手機號碼都辦不到。」藍在庫魯魯耳邊如此警告。
庫洛洛思考片刻,卻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干的事:「助手小姐,你身上很香。這是什麼味道的香水?」
藍的脖頸微微一紅。她瞪著他:「這種時候你還打聽香水的事?」
「這種恬淡的氣息,讓我很平靜。」
「……別想了。這香水是九十九小姐送我的,是我故鄉的東西,聖羅萊市沒有。」
她嘀咕著,挽著他的手,穿過了十字路口。在踏過最後一格斑馬線時,她忽然在對面的人群裡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打扮性感、卷發紅唇的克萊爾。
藍心底警鈴大作。
她立刻想帶著庫洛洛躲到一旁的小巷裡去,但是已經遲了,克萊爾看到了他們二人,面上浮現出吃驚的表情。
「魯西魯教授,藍?!」克萊爾三步並做兩步奔了過來,打量著他們緊緊挽著的手,不可思議地說:「你們周末也在約會?!這麼分不開?」
藍:…………
這該怎麼解釋呢?
她漲紅著臉,不知道該說什麼;她身旁的庫洛洛卻溫文一笑,說:「也不算是約會,只是研究所有些工作要處理,所以我們臨時來加班。」
「加班?鬼信你的說辭。」克萊爾曖昧地掃一眼他們挽著的手,轉過身去:「好啦,我不打攪你們的約會了。拜拜!」
她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熱鬧的熱群裡。藍松了一口氣,下意識地說:「謝謝……」
「為什麼謝我?我可是剛殺了你一次。」庫洛洛說。
「……」藍咬嘴唇,心底也厭惱自己下意識的行為。
接下來的路,沒有再出什麼岔子。她帶著他穿過兩個街區,到了一間公寓裡。這間公寓也是九十九由基准備的,作為備用的房屋使用,沒有登記在任何信息網上,拿來關押庫洛洛最合適不過了。
她打開公寓門,將庫洛洛推進去:「教授,接下來你就待在這裡,直到九十九小
姐回來吧。」
公寓很簡單,只有幾件大家具,沒什麼煙火生活的氣味。庫洛洛站在門口,不急著找出口,反倒將目光停留在藍身上。
「看什麼?」藍被他盯得難受。
她正拿一塊布擦拭去座椅上的灰塵,想給自己找個坐的地方。
「助手小姐打算把我關在這兒?」
「是。」
「那你呢?」
「當然是也留在這裡。你別想趁我不在逃跑。」
「真是榮幸,我竟然能在這裡和你二人獨處。」他微笑著說:「這正是我理想的生活。」
「你……!」藍皺起了眉。
「助手小姐,我有些餓了。我記得我很久沒吃東西了,如果一直不進食,我可能會餓死。」他友善的說著,語氣無辜得就像是他先前沒有犯下任何錯:「你能為我找點吃的嗎?」
「要求好多!」藍有些氣。
但庫洛洛說得對。他不能死,他必須活到九十九小姐回來的那一刻。藍起冰箱裡好像有上次來這裡掃除時忘記拿走的食物,便打開了冰箱。
果不其然,冰箱的上層放著一個已經長綠毛的飯團。那發綠的部分,顏色鮮亮得詭異,宣告著這個飯團已經不再是適合人類的食物。
藍看到這個飯團,登時露出了甜美的笑容。她拿出飯團,走到了庫洛洛的面前,將長綠毛的部分展示給庫洛洛看。
「吃這個怎麼樣?」藍語氣輕柔地說。
庫洛洛愣住:「這個飯團它……」
「魯西魯教授,我喂你~」藍笑得更溫柔了,將飯團湊到了他的嘴邊。「說好要和我結婚的,那我喂丈夫吃東西,也沒什麼吧~」:,,.
第91章 091
藍原本以為,庫洛洛不會吃這個發綠的飯團。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張開口,表情如常地咬了下去,咀嚼,吞咽,喉結一動,顏色詭異的米飯就消失在了他的口中。
「你真吃了?」藍覺得不可思議。「這會讓你吃壞肚子的!」
「不會的。」庫洛洛無所謂地笑了起來:「我小時候經常吃這樣的東西。我的身體已經習慣了。」
藍沉默了。
聽西索說,庫洛洛和他的伙伴都出身於一個貧困無比的區域。那裡的人存活率很低,能活下來的全都是狠角色,所以才能養育出幻影旅團這樣的強盜團伙。
她沒有再喂他吃飯團,而是收重新用塑料袋裝好了它,把它丟進了垃圾桶。「我小時候也經常吃發霉的東西。」她喃喃道:「這種東西味道很糟糕,根本不能稱之為『食物』。」
她的話讓庫洛洛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這就是助手小姐想結婚、想過上和普通人一致無二生活的原因嗎?」
不想被貧困所困擾,想要普通人的幸福。
藍沒搭理他,他卻自顧自低笑著:「我和助手小姐不一樣。我永遠不會想過普通的生活。」
這時,藍感覺到她的肚子也有些餓了,畢竟在研究所忙活了那麼久,她又失血,肯定需要好好補充一下食物。
其實最好的恢復方法是補充「愛意」,但是她不想那樣做。所以她拿起固定電話,向附近的面包房定了外賣。
「嗯……A套餐兩份,送到這個地址來,謝謝。」她掛斷電話,目光掃到庫洛洛身上,嘟囔道:「是為你買的食物,魯西魯教授出錢,不過分吧?」
說完,她走向庫洛洛,把手伸到他的口袋裡,上下摸索起來。很快,她找到了他的錢夾,毫不客氣地把其拿走了。
錢夾一打開,裡頭滿滿當當都是紙幣。藍一點沒留情,把錢全部抽出來,放進了自己的口袋,據為己有。
庫洛洛嘆息一聲:「助手小姐,你也很有做盜賊的潛質。」
「我才不是盜賊。」藍把空的錢夾扔回給他,臉因為心虛而浮起小小的紅暈:「我只是想給你買點吃的。」
面包房很近,就這會兒時間,電鈴已經被外賣員按響了。藍連忙揣著錢,去開門。
「請問是你們訂的面包嗎?」門口的外賣員露著笑臉,遞過來兩個印有面包房Logo的紙袋。當他抬眼時,他看到直挺挺如雕塑一般站在客廳裡的庫洛洛,嚇得腳步往後退了一下。
也不怪他,庫洛洛一動不動,像是什麼人體標本一般,偏偏西裝下的腹部,還有大片血跡殘留,這屬實像什麼詭異的凶案現場。
「女士,您,您檢查一下商品的數量!」外賣員一邊說著,一邊偷偷摸摸去拿手機,想要記下門牌號報警。
藍見狀,連忙尷尬地說:「你別誤會,那個是我老公,他犯了事,把番茄汁弄在不能洗的衣服上,正在罰站呢。」
「啊?」外賣員報警的手停住了。
僵站著的庫洛洛忽然發話了。「是我惹太太生氣了。罰站是我應得的。」他的語氣中藏著一縷無奈,仿佛真的是個犯了錯的丈夫。
「哦……原來是這樣啊!」外賣員摸了摸腦袋,不好意思地把手機放回去。
這個丈夫還真是可憐,只是弄髒了衣服就要罰站,看來被妻子管得很死呢。
這樣想著,外賣員恢復了笑容。他把面包袋子遞給藍,合上了公寓門,離開了這裡。
門合上後,藍用奇怪的目光打量庫洛洛。
「怎麼了?助手小姐。」庫洛洛問。
「你為什麼……幫我圓謊?明明剛才你有可能逃走的。」藍疑惑不止。
「我也不知道呢。」庫洛洛閉
上眼睛,臉上帶著笑意:「我只是不希望你陷入麻煩。」
「……」藍皺起了眉。
庫洛洛說的是什麼話啊!剛才還想殺她,現在又講起甜言蜜語來了。怪不得他能混成S級通緝犯,這說話的本事確實高明。
……
夜晚很快降臨了。藍給克萊爾打了電話,告訴她自己和庫洛洛要請假一段時間,希望克萊爾幫忙料理她的工作。
電話那頭的克萊爾大驚小怪地說:「你們是不是要去拍婚紗照了?!」
藍尷尬不已,說:「不是不是,差得遠了,唉……」
掛斷電話後,她忽然察覺到一陣冷意。這棟房屋的窗戶有些漏風,寒冷的夜風直直地吹進來,讓她打起了寒顫。
她試圖打開取暖器,不過取暖器太久沒使用了,一直沒有亮起代表啟動的綠燈。藍只好在寒冷中抱著雙臂,用手掌摩擦肌膚。
夜晚已經降臨了,窗戶外一團黑漆漆的。這片公寓位於冷清的地帶,附近沒什麼燈光,只有黑魆魆的樹影投在百葉窗上。
庫洛洛還在客廳罰站,他已經保持那個姿勢站了一整天了,看起來有些無聊。
藍其實也很無聊,這棟房子裡沒什麼娛樂設施,而且家具也很糟糕。床墊破了,又積滿了灰塵,不能使用,所以她今晚打算在客廳的沙發上睡,缺點就是這裡正對著有風的窗戶,非常冷。
「助手小姐,要不要靠近我一點?」像雕塑一樣杵著的庫洛洛忽然說。「和我坐在一起的話,應該能讓你暖和一點。」
藍立刻搖頭。
可才拒絕庫洛洛的邀請,她便被灌進來的冷風凍得打了個顫。她縮起手腳,抱著自己的膝蓋,像只小松鼠一樣團在沙發角落裡,目光止不住地落到庫洛洛身上。
終於,她下定了決心,衝庫洛洛招了招手,讓他在式神的操控下走了過來,坐在了自己的身旁。
很淡的暖意傳到了她的身側。這溫度並不熾熱,也遠比不上春天,更像是暗夜裡即將熄滅的燭火,但卻讓她稍微感受到了一點暖和。
藍往手掌呵了口氣,又往庫洛洛的身上蹭了下,好像把他當做了御寒的長袍一般。
「就這樣睡吧。」她的頭頂傳來庫洛洛溫柔的聲音。「我會替助手小姐擋住冷風的。」
藍皺起眉,心底嘀咕不已:這態度也太奇怪了。他到底有沒有自己被囚禁了的自覺?
她打了個呵欠,倚在他的懷裡,慢慢閉上眼睛。昏黑的客廳裡,兩人坐在沙發上的影子親密無間,仿佛一對彼此信賴的夫婦,又好像一只貓蜷縮在貓窩裡。
庫洛洛用余光看著她,掃到她漆黑長發下的後頸,眸中染上一絲愉快。和她相處,好像並不算無趣,心情也很平靜和輕松。她和旅團的人不一樣,沒有那些被貧窮與死亡壓迫出的銳氣和殺意,笨笨拙拙、庸庸碌碌,但卻很可愛。
這一晚,藍睡得很不穩。客廳冷,沙發硬,身旁還有個棍子一般的庫洛洛。她時不時醒來,又困倦地合上眼。天剛亮,她就被百葉窗裡漏進的魚肚白光照醒了。
她揉著困倦的眼,睜眸便對上了庫洛洛漆黑的眼睛。這讓她嚇了一跳,火速往後膝行,爬到了沙發的另一頭。
不過,庫洛洛只是好端端地坐在原地,表情平靜地看著她:「早上好,助手小姐,我的大腿有些麻了。」
藍這才想起來,昨天自己在他身上靠了一夜。
她哼了一聲,去水池邊洗漱。冰冷的水珠潑到臉上,喚醒了她的神識。她趴在水龍頭邊,長長地呼了口氣。
就在這時,門被敲響了,外頭傳來一道成熟的女聲:「我是公寓管理員,來收物業費。」
「來了!」藍擰緊了水龍頭,急匆匆前去開門。
門一開
,晨光照進玄關,讓她不適應地眯起了眼睛。片刻後,她看清了眼前的場景——面前的走廊上,站著五六個打扮奇怪的人。為首是一個穿著西裝、留著干練短發的鷹鉤鼻女子,她正用一把槍頂著藍的額頭。
「放了團長。」西裝女人冰冷冷地看著他:「或者被我們殺死一百遍。」
她的目光,像是看著垃圾。
藍的身體驟然被寒意侵襲,女人身上的殺氣讓她無法動彈。她扣緊發顫的指尖,目光掃過面前的人,在心底確認了他們身份——這群人,是來救庫洛洛的。他們應該就是幻影旅團的余下成員了。
「等等,派克諾坦。」庫洛洛的聲音忽然傳來。「不要殺她。」
「團長?」名為派克諾坦的女人眯了眯眼。但她顯然很聽庫洛洛的話,將槍轉為朝上的方向,不再滿是威脅性地頂著藍的額頭了。「為什麼要留這個女人的性命?這個任務,也許最開始就該派我來……」
「我已經改變主意了。」坐在沙發上的庫洛洛笑著說:「我對那些生物標本膩味了。我現在覺得這位助手小姐對我更具有吸引力。」
「啊?」派克諾坦身後的團員發出不解吐槽的聲音。
「助手小姐,」庫洛洛認真地問,「你要不要跟著我們一起行動呢?」
這句話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不僅團員,連藍都震愕無比。
開什麼玩笑,她怎麼可能去做盜賊?
她還沒張口,就有人替她回答了:「真抱歉呢,團長~她是我的戀人?不能跟你走哦。」
窗台的百葉窗被撩起,西索的身影出現在了那裡。他靠坐在窗台外側,百無聊賴地玩著手中的撲克,目光滿是挑釁地看著庫洛洛。
「團長,你做第三者,搶奪我的戀人,這是主動對我表示攻擊的意思嗎?」他舔了舔嘴角:「為了捍衛我的愛情,我是不是……得和你打一架?」
所有團員:?:,,.
第92章 092
西索的忽然出現,讓原本就緊繃的場面愈顯混亂。這小小的、落滿灰塵的公寓,在此刻好像成為了對峙的戰場。
在眾人或震驚,或疑惑的目光下,西索輕松地從窗台跳下,一邊把玩著手中的撲克,一邊走近了藍。
他毫不客氣地倚在藍的身旁,用尖尖的指甲親昵地勾了下她的下巴,仿佛逗弄自己飼養的貓兒一般,以此顯示自己的主權。
「團長,您怎麼能干出這種搶團員女人的事來呢?是個男人的話,都沒法忍受這種事哦~」
他有些陰陽怪氣的腔調,讓所有人的表情都扭曲了些。
一旁的派克諾坦張了張口,被這一連串的變故折騰得無語。且不提團長怎麼忽然放棄了生物標本,轉而看上了這個女人,單單是「西索」有戀人這件事,就足夠令人衝擊了。
這位新來的四號團員,行蹤詭秘,性情難測,真的有女人看的上他?
而被西索捉著下巴把玩的藍,則是最受衝擊的那一個——
西索竟然是旅團的成員?
他不是什麼馬戲團的小醜,而是盜賊團伙的一員?
她覺得自己的腦袋像是被打了一拳。
但仔細一想,也並不是無跡可尋。
怪不得西索會出現在研究所的後門——那是為了追隨他的首領;怪不得他會頻頻受傷——盜賊團伙行竊,能不受傷嗎?
此時此刻,西索的手指親昵地在她面頰上徘徊。這觸感讓她不寒而栗。她回想起西索輕松進入她家的實力,還有那些稀奇古怪的話語,她感到了一陣淡淡的後怕。
早知道他這麼危險,她是絕對不會接近他的!
庫洛洛將她的表情收在眼底,若有所思地問:「西索,我看她好像不太喜歡你呢。你的話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我可不喜歡撒謊。」西索慢悠悠地說,嘴角高高挑起:「需要我敘述一遍,我和她是如何相愛的嗎?」
「沒人想聽。」派克諾坦收起槍,很不給面子地說。
西索眨了一下眼,因為被潑冷水而委屈起來了。
藍看著眼前的境況,背上冷汗涔涔。
庫洛洛的目的變了。他不想要生物樣本,而對她產生了興趣。
一個強盜,能對她做什麼?必然是人口販賣了。
而且,庫洛洛已經知悉了她不會輕易死去的能力,這次肯定不會大意。就算把她殺了,估計也會把屍體帶走。
這該怎麼辦?
樣本倒是保住了,可她一點都不想被賣掉。雖然她相當懷疑,如她這樣沒用的人類,真的賣的出去嗎?
藍的目光落到了西索身上。
他悠閑地玩著手中的撲克牌,那些牌在翻飛著發出嘩嘩的輕響。周圍的團員看著西索的目光,或多或少有些忌憚,仿佛看著一個不可捉摸的瘋子。
她忽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她鼓起勇氣,緊張地對庫洛洛說:「西索說的沒錯,我和他確實是戀人!你身為團長,不該搶團員的女人!」
她努力抬高了嗓音,但仍舊很沒氣勢。可這不算強勢的一句話,卻讓旁邊的團員變了表情。派克諾坦一臉「沒搞錯吧」的無語神色,問:「不是吧?你看上他哪一點?」
西索眨了眨眼,顯然也有些意外。但他很快樂在其中地笑了起來,語氣曖昧地說:「團長,你看我沒說錯吧?人家可是早就被她看光過身子,沒有什麼保留的了~」
(看光身子,指隨便衝進人家家裡洗澡,用人家的浴巾擦身體,還赤條條地走來走去。)
西索的話讓派克諾坦表情更扭曲了。
庫洛洛愣了下。他的目光落到了藍的面孔上,好似想從她的臉上讀出說謊的心虛。他的視線充滿著探究意味,這讓藍不敢與他對視。
「是麼?那看來是我失禮了。」片刻後,庫洛洛輕笑起來:「那麼,西索,你可以請你的戀人解開我的束縛嗎?大家原本就是同伴。」
「沒問題。」西索將一只手搭上了藍的肩膀。他輕飄飄地拿指尖敲打她的肩:「小助手,照做吧?要是不解開他的束縛,我怎麼和他打一架,來捍衛我的戀人地位呢?」
藍有些猶豫。她生怕庫洛洛繼續打生物樣本的主意。那頭的庫洛洛看出了她的忌憚,笑著說:「別擔心,助手小姐,我不會動那些樣本了。」
派克諾坦收起槍,冷淡地說:「團長對東西膩味的很快。一旦膩味了,就不會花費任何精力在那些東西上了。」
藍半信半疑地聽著,解開了他身上的束縛。
她決定賭一把。
賭輸了,大不了再死幾次;賭贏了,可能就真的解決了一樁麻煩。
庫洛洛獲得了自由。他動了動手腕,從沙發上站起來,長呼了一口氣:「腿都坐麻了。」這滿是抱怨的語氣,讓他顯露出一點年輕人的活力。
西索眯著眼看他:「團長,我還記恨著你搶我女人的事吶。不和我對決的話,可說不過去哦。」
庫洛洛撣了撣西裝上的灰塵,說:「團規禁止團員戰鬥。如果你貿然襲擊我的話,會被懲罰哦。」
西索嘁了一聲。
庫洛洛領著團員往外走去。他踏出公寓的玄關,站在晨間的陽光裡,朝著藍微笑著點了點頭:「下次見,助手小姐,我很喜歡和你相處的這段時光。」
晨曦之下,他那深藍色的耳墜,仿佛大海中的箱形水母,散發著神秘莫測的光。
幻影旅團的人很快離開了。西索百無聊賴地坐在了沙發上,嘟囔道:「還以為這次能捉到團長落單的機會呢,結果又失敗了。」
藍想起他的真實身份,原本剛松懈下來的身體又緊繃了。
西索也是旅團的成員,危險程度和剛才那伙人不相上下。
這樣想著,藍小步小步倒退著往門口走去,期望能消失在西索的視野裡。可她才退了沒幾步,西索就眯眼看向她:「小助手,你要去哪兒?」
藍的腳步頓住。
她迎著西索危險的目光,小聲說:「我們也不是戀人,現在可以讓我走了吧。」
「誰說不是的?」西索勾起嘴角,笑容中滿是戲謔:「我們現在已經是戀人了。只有這樣,我才有理由名正言順地找團長戰鬥吶。」
藍:……
好家伙,粘上就甩不掉了。這家伙是牛皮糖嗎?
……
藍離開了這間公寓,回到了自己位於蒙克車站附近的別墅住所。她簡單休息了幾日,就回歸了聖羅萊研究所的工作。
「魯西魯教授怎麼還沒回來?你們不是一起請假的嗎?」克萊爾好奇地問。
藍尷尬地解釋:「他……他辭職了。」
「什麼?!」滿研究員的女人發出了大聲的驚呼,隨即扼腕痛惜。克萊爾更是不可思議:「你們不是都戀愛了嗎?他怎麼突然離開了?」
藍沉默地低頭,埋首工作不解釋。
說來實在話長,克萊爾根本不會知道這之間還有那麼多彎彎繞繞。
庫洛洛不在,聖羅萊研究所恢復了往日的平靜,無人知悉三樓的實驗室前曾有過大片的鮮血。
這一天的工作結束後,藍疲憊地離開了研究所,穿過車流不息的街道,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她垂著頭推開門,卻在屋內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個不著寸縷的高挑男子,正站在客廳的落地窗前,悠閑地喝著一杯咖啡。傍晚的夕陽穿過玻璃,落在他有著雕塑般線條的身體上,愈襯得他身材完美。
「西索?!」藍驚得趕緊把門合上,質問道:「你怎麼又擅自來我家?還有,為什麼又不穿衣服?」
西索扭過頭,笑眯眯地說了句:「呀、歡迎回來」,接著,他竟然毫不在意地轉過了身,絲毫不介懷自己被藍看了個光光。
「我有些困,想找個地方睡覺,就來你加了。」西索指了指臥室的方向。
藍這才發現,臥室的床被弄亂了,看起來像是有人躺在上面午睡過了。
「可這和你不穿衣服又有什麼關系?」藍撇開頭,不去看他的身體。忽然間,她看到玻璃窗對面、在陽台上晾衣服的隔壁鄰居正以一種詭異的目光看著西索,她趕忙慌張地上前把窗簾拉上。
完了完了,她在鄰裡間的風評要被害了!
「睡覺當然要脫光衣服咯。我喜歡裸睡。」西索雙手一攤,回答得理所當然。
藍無語了。
她把包掛在衣帽架上,徑自走向廚房,去給自己准備晚餐。「那你現在也起床了,可以從我家離開了吧?」她不高興地說。
「不要,我肚子餓了,想在你這裡吃晚飯。」西索湊到了她的背後,看著她在冰箱前翻翻找找,語氣有些嫌棄地說:「怎麼都是速食菜呀~」
藍:…………
她不擅長廚藝,當然只能做這種方便烹飪的東西。她也曾試過努力為九十九小姐烹飪,最後得到了九十九語重心長的勸誡:「有些東西,命中注定沒有,就不要努力了。」
「我給你食物吃,但你吃完飯必須走。」藍給他下了最後通牒。「最重要的是,快把衣服穿上!」她實在受不了他在她背後蹭來蹭去的樣子了。
大了不起?:,,.
第93章 093
藍的生活好像恢復至了平常模樣,又好像沒恢復。
晨間醒來時,她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眼前的場景明明如此熟悉,她卻覺得床頭櫃水杯擺放的位置和昨夜入睡前不一樣了;掛在衣架上、原本平整的毛衣,也變得滿是褶皺,好像被誰揉起玩弄過一樣。
她狐疑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暗暗猜測是不是西索來過了。
她下床,穿著拖鞋去洗漱。浴室裡的毛巾是濕的,有人在這裡洗過臉。這讓她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昨天夜裡,她睡著的時候,西索來過了。
藍站在鏡子前,盯著濕噠噠亂掛一團的毛巾,手生氣地蜷起。
西索總是不請自來,隨心所欲地跑進她的房子裡來,把這兒當做補給站和休息處,也不過問她的意思,分毫沒有入侵他人財產的自覺。
也對,他是幻影旅團的成員。一個盜賊,怎麼可能有道德感?
她很挫敗地嘆了口氣,在心底盤算著將門窗更換得更嚴實些。可轉念一想,再嚴實的門窗,恐怕也擋不住幻影旅團。
她洗漱完畢,到客廳拿早餐。冰箱門上插著一張撲克,她打開冰箱,發現食物被清掃一空,只余下一片面包給她。
藍:……
西索真是有夠不客氣的。
早飯只吃到了一片面包,她有些無精打采,出門的時候神情也頗為困倦。好在今日天氣不錯,晴朗的天空萬裡無語,暖光照在人的發心,讓她的思緒慢慢清醒了。
「今泉小姐!」有人在喊她。她抬頭一看,在別墅外灌木間的小道裡,看見了一個正在晨跑的年輕人。
年輕人一十多歲的年紀,金發碧眼,不算帥氣,但長相陽光。她記得這個人是她的鄰居,在附近的會計公司工作的洛克。
「洛克先生,有什麼事嗎?」她合上自家的門。
穿著晨跑裝的洛克在她面前停下了腳步,目光有些閃爍。他瞥看著四處,猶豫地問:「今泉小姐,你是不是……遇到了麻煩?」
「啊?」藍有些詫異。
「我看到有個男人通過窗戶進入了你家。」洛克比劃著,眼睛裡透露出一絲熱忱:「如果你被異性騷擾了,我願意幫助你。」
藍訕笑一下,說:「我很好,沒什麼事。」
她哪裡敢讓自己的鄰居對和西索作對,這不是害了人家?
洛克想了想,臉忽然泛紅,他小聲地說:「今泉小姐,其實我一直很欣賞你。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散散步,或者一起晨跑?」
藍看了眼自己穿著的工作制服,訕訕搖頭:「下次吧。」
她察覺到了洛克的愛意,不過她不打算回應。
她和洛克告了別,如往日一般前往研究所工作。街道上的風景都是她所熟悉的,路燈、長青的樹木、川流的車輛、剛剛開門不久的店鋪,這每一件事物,她都記憶深刻。
可偏偏今天,她卻覺得這些景物有哪裡不同,就好像在那灌木的陰影下,藏著一雙窺看的眼睛,有人躲在漆黑之中,笑嘻嘻地跟蹤著她。
她定睛看著街道的拐角,那裡空空如也,只有長凳前的幾只鴿子,在懶洋洋曬太陽。她呼了口氣,甩掉這種錯覺,穿過最後一條馬路,到了聖羅萊研究所。
今日的研究所比往日熱鬧。她一步入走廊,就發現這裡站著幾個陌生的西裝男子。他們都是中年人,滿面精明狡詐,正以算計的目光端詳著研究所裡的一切。他們用锃亮的皮鞋,在地毯上丈量著什麼,神氣滿滿,好像奴隸主在巡視自家的莊園。
看到藍來了,原本正在賠笑倒咖啡的克萊爾趕緊溜了過來,對藍說:「你總算來了,快想想辦法!」
在克萊爾的敘述下,藍勉強理解了這是怎麼回事。
這幾個男人是聖羅萊市安全部的人。他們說這棟建築不符合聖羅萊市的興建規範,已經是危險建築了,需要予以拆除。如果不想拆除的話,那就必須繳納一定的修整費用,由專門的施工團隊來給研究所做修整處理。
藍聽得眉頭緊皺。
什麼叫不符合興建規範?還不是想敲詐一筆。
一個西裝中年男人朝藍走過來,對她露出了油膩的笑容:「你就是這所研究所的負責人吧?修整的事怎麼說?」
藍攥緊拳:「研究所不是什麼危險建築,這筆錢不應該繳納。」
「那可不由你說了算。」中年男人拿皮鞋蹭了下她的鞋尖,目光上下打量著她:「我還以為研究所的負責人是個老頭,沒想到是你這樣的小姑娘。你要是想免除修整的費用,也可以用其他的方法來償還……」
說完,他發出了曖昧的笑聲,周圍同行的人也嘻嘻哈哈地哄笑,空氣裡滿是狎昵之意。
藍的呼吸變得急促。她知道,自己最好不要多惹事,可眼前這群人實在是太礙眼了。她竭力保持沉靜,說:「反正我們不會付的。」
要是真有人來強行修整,那她就把人都揍一頓!
這樣想著,藍大步走向了辦公室,沒再搭理這群聖羅萊市安全部的人,自顧自坐下開始辦公。
穿著西裝的中年男人們走了。走之前,為首的男子還不忘給藍留了一張寫有聯系方式的紙條。他用一種勢在必得的眼神看著藍,意味深長地說:「早點聯系我。」他肥碩的身體隨著話語顫動著,渾身都散發出令人厭惡的腐臭味。
藍看也沒看紙條的內容,就把它丟到了垃圾桶裡。
早上就在不愉快的氛圍裡度過了。中午時,研究所的一名女同事外出用餐。她推開後門時,陡然發出了一聲膽怯的尖叫,然後連滾帶爬地回到了室內。
「怎麼了?」大家紛紛站起來,詢問發生了什麼事。
女同事跌坐在地,驚恐地指著後門的方向,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藍有些疑惑,起身往後門的方向走去,卻發現樓梯上赫然橫陳著一具屍體。那是個肥碩的中年男子,身上的西裝被血泊浸透了,眼睛沒有合攏,滿面都是驚懼,好像死前看到了極為恐怖的東西。
他是先前騷擾藍的那個聖羅萊市安全部成員。
他胸前那精致的牛角扣上,插著一枚撲克牌,這好像是某種示威的信號。
在看到那張撲克的瞬間,藍就知道這件事是誰做的了。
她轉過身,對研究所的同事們說:「你們先回去休息吧,這件事我來處理。」說完,她就合上了玄關的後門,將恐懼的目光都隔絕了。
「西索,你在這裡吧?」她強忍住面對死屍的不適,環視四周。
下一刻,她的頭頂就傳來了西索那輕佻上揚的聲音:「我一直在你身邊哦~」
她抬頭,看到西索像蝙蝠一樣倒吊在房檐上,身體搖來晃去,相當樂在其中。他就這樣晃了好幾下,才從屋檐上跳下來,像是登場的舞台小醜一般,華麗地落在她面前。
「小助手,喜歡我給你的禮物嗎?」西索親吻了一下手中的撲克牌,「我知道你討厭他,所以幫你把他解決了。怎麼樣?」
藍的表情一沉。
果然是西索干的。也只有旅團的人,會這麼不把生命放在眼裡。
雖說他確實討厭這個西裝男子的言行,可遠沒有到想取人性命的地步,頂多是把對方揍一頓,給個教訓,那就足夠了。西索卻擅自把人殺了,這著實是有些過火了。
「下次別殺人了!」她警告他,「我不需要你這樣做。」
「為什麼?」西索流露出傷心之色:「我可是你的戀人,當然要幫助你咯。」
「你怎麼會是我的戀人?我們連朋友都算不上。」藍有些氣,但她向來慢聲細語,說話的嗓音也沒什麼憤怒的意味。
「可藍不是親口對庫洛洛說,我們兩人是戀人嗎。」西索笑了起來,眼睛彎彎的:「也只有確保我戀人的地位,我才有挑釁庫洛洛的理由……不是嗎?」
藍無話可說。
眼前的人,腦袋好像比她還奇怪。
她知道自己有些觀念異於常人,這來源於她那種種不妙的經歷。可西索這種殺人如麻的態度,得是怎樣的環境才能養成?
血腥味刺鼻,她看著眼前的屍體,心煩意亂。
這要怎麼和外人交代呢?
下午時,聖羅萊市安全部的人接到了通知,前來研究所調查。但他們才停留了沒一會兒,就接到了一個電話。
「什麼?不要再管了?是念能力者?……沒問題,好的好的。」來調查的安全部人士拿著手機,對著空氣恭敬地說。
屍體被搬運走,血水被衝刷掉,一切死亡的痕跡都被掩埋了。
……
傍晚時,藍帶著沉重的心事離開研究所,返回家中。
傍晚的夕陽照在她的面頰一側,她望著那金紅色的霞光,心情比那漸漸落下去的圓日還要沉重。
因為她,有個罪不至死的人白白被殺了。這種事換成是誰都沒法輕松起來。
她嘆了口氣,穿過街區,回到了位於蒙克車站附近的家門前。在摸索鑰匙時,她聽到周圍鄰居緊張的議論聲,還有個女人的哭聲。
她扭頭一看,看到一群鄰居湊在一塊兒討論著什麼,他們的中心是一個金色卷發的中年婦女,正捂著面孔驚恐大哭。
「洛克離開家後,就再也沒回來……他本該在下午回來,現在卻怎麼也聯絡不上了!」那婦女畏懼地哭訴著。
藍認出來了,這個女人是鄰居洛克的母親。
驟然間,她想起了早上遇見晨跑的洛克時,他對她所說的話:「今泉小姐,其實我一直很欣賞你。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散散步,或者一起晨跑?」
她腦袋一懵,心裡忽然有不妙的預感。
而人群中的洛克的母親,哭啼著從袖口中取出一張撲克,說:「洛克走的時候,在房間裡放了這個……這是什麼意思?他從不喜歡打牌!」
那撲克牌分外熟悉,藍似乎在西索的指尖看到過。
這一刻,藍的身體微微泛起涼意。她猜到了:洛克,恐怕也死了。:,,.
第94章
洛克母親的哭聲很刺耳。藍聽著她的哭聲,逆著傍晚的霞光,回到了自己的家。可即使合上了門,那哭泣之聲也時不時鑽進她的耳朵裡來。
「西索。你還在吧?」一進家裡,她就垂著頭這樣低聲喊道。
她確信西索一直跟著自己,所以他才會知道安全部來調查的事,才會知道洛克對她的告白。
「我在哦。怎麼,想我了嗎?」西索輕飄飄的聲音從黑暗的客廳裡傳來。
藍深呼一口氣,打開了客廳的燈。哢噠一聲響,光亮大作,她看清了倚靠在沙發邊的小醜。他就像是悠閑的死神一般,百無聊賴地把玩著手中的撲克。
他的腳邊,不知為何有許多蝴蝶的屍體。那些蝴蝶是藍色的,翅膀粼粼泛光,在他的腳下以艷麗卻慘烈的姿態死去了。
「這些蝴蝶是哪裡來的?」她質疑道。
「這些蝴蝶喜歡血的味道,想要舔我身上的血。」西索笑吟吟地看著她,「我覺得有些癢,就把它們撣到地上去了。」
藍將目光從蝴蝶屍體上收回,她竭力壓抑住心底的不安,質問他:「是不是你殺死了洛克?」
「洛克?」西索努力做出回憶狀:「啊~是那個對你有想法的鄰居吧?」說完,他嘴角高高揚起:「怎麼,你覺得……我殺了他?」
「不是你還能是誰?」藍懊惱地說:「我都看到他留下的撲克了!西索,你能不能離我遠一些,不要來打攪我的生活?」
西索的面色忽然變得危險。
「不要打攪你的生活……」他喃喃重念了一遍這句話,目光中掠過一絲血腥的意味:「你在說什麼呀,小助手。我們不是戀人嗎?」
他走近了藍,高大的身體堵在她的眼前,身上散發出詭異又危險的殺意。他彎下月要,蛇一般的眼睛緊緊地注視著她:「我做這些事,可都是為了你~你怎麼能這樣怪我呢?親愛的。」
藍被他的目光逼視著,踉蹌地後退一步。但她身後就是房門了,她沒有地方可以再退,只能被他這樣抵著。
「為什麼要傷我的心?」西索眉頭緊蹙,語氣中有淡淡的哀怨,「我可是難得對一個人這麼認真。難道說,你變心了嗎?」
他自顧自地猜測著,將冰涼的手指爬上了她的面頰,慢條斯理地搔弄著她的鼻尖:「讓我猜猜,你喜歡上誰了?」他輕笑著,語氣充滿危險:「你手機裡那個……五條?」
藍的身體輕僵。
「你怎麼會知道他?!」她陡然憤怒地質問:「你擅自翻我的手機?」
「呵呵呵呵……」西索古怪地笑了起來,目光上下掃視:「助手小姐,我早就把你的一切都看遍了。你在我面前,沒有秘密。」
話音一落,藍便察覺到脖頸上傳來一股劇痛。這劇痛令她的眼前陣陣發黑。她努力睜開眼,但西索詭譎的笑顏卻在她的視野裡模糊了起來。
她昏了過去。
……
滴答。滴答。滴答。水滴的聲音,將藍慢慢從昏迷中喚醒。
她迷糊地睜開眼,望到了沒有關緊的水龍頭。那滴滴答答的水流聲,正是從水龍頭裡落下的。
她環顧四周,認出來這是自家的浴室。窗戶緊閉,外頭漆黑安靜,看起來像是深夜。
而自己……
她努力掙了掙,發現手腳都被捆住,嘴上也貼了一塊膠布,喉嚨只能發出嗚嗚嗯嗯的聲音。現在的她就像是一只五花大綁的螃蟹,被丟在馬桶蓋上,等待下鍋。
怎麼回事?是西索把她綁在這裡的嗎?他想做什麼?
浴室外傳來腳步聲。西索高挑的身影從走廊的陰影中浮現,仿佛身穿黑袍的死神一般。他擠入小小的浴室,在藍的面前蹲下,帶著促狹微妙的笑意打量著她,好像在欣賞她驚恐的眼神。
「親愛的,晚上好。」西索拿手指刮弄著她的面頰,語氣裡的笑意濃得化不開:「因為你實在太不聽話了,竟然和戀人我吵架,所以我出此下策,幫你冷靜一下~」
藍瞪著他,用眼神表示自己的不滿。
「真是委屈發抖的眼神呀,我喜歡~」西索低笑一陣,將手按在了她嘴唇上,幫她撕掉了封住嘴唇的膠布。
刺啦——
膠布剛被扯開,藍就想大聲呼救。但聲音還沒出口,她的舌頭就被西索用手指拽住了。
「不可以打攪鄰居哦,現在已經很晚了。」西索慢悠悠地說著,將手指抵在她的口腔裡,牢牢卡著她的舌頭。
他的手指像是小蛇一般,故意繞來繞去,玩弄著她的舌尖。藍無法合攏嘴巴,津液從嘴角滾落,也無法發出聲音,只能流著眼淚點了點頭。
「真乖。」西索松開了手,警告道:「別大喊大叫哦。不然的話,我就把你的舌頭……」他眯起眼,手中亮出一張撲克:「割下來。」
伴隨著這句話落,藍的舌頭上出現了一道細細的割痕,血珠滾了出來。
疼痛傳來,藍哆嗦了一下,眼睛淚霧滾滾。她嘗到了自己舌頭上的血味,這鹹澀的感覺讓她愈發慌亂。
「真乖,真乖。」眼前的西索似乎很滿意。他用手指掐緊了她的下巴,抬起她的面頰,將嘴唇送上來,親住了她。
這個口勿和他本人一般充滿了死亡的氣息,舌尖像是搗蛋的小孩一般在她口腔中卷來卷去,讓她的舌臍發疼。她被親得眼淚下得愈發洶湧了,心底滿是悔意。
早知道西索這麼可怕,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救他、給他食物的。
自己好心幫忙,卻招來了這麼一個恩將仇報的變態……
「你在分心哦。」西索察覺到她的心不在焉,重重地咬了一下她的舌尖。
藍被疼得眼淚花直掉,而西索則滿意地放開她的臉。他抬起頭時,嘴角邊都是她舌頭上的血,這讓他看起來像個吸血鬼。
就在這時,西索的手機響了起來,鈴聲在浴室裡回響不停。他接通了電話,臉上浮現出笑意:「啊~真難得啊,你竟然會聯系我。怎麼,要我幫你賺錢嗎?……呵呵呵,你可真夠自戀的。」
從語氣來聽,是西索熟悉的人。
西索掛斷電話後,拋了拋手機,對藍遺憾地說:「親愛的,我有事要忙,暫且無法陪你了。」他親了親她的面頰,輕快地說:「你就在這裡等我回來吧~」
說完,他朝浴室門外走去,身影很快消失了。
家變得安靜下來,藍仔細側耳聆聽,確定西索已經走了,這才松了口氣。
她費力地用反捆的雙手解著繩索,好半天才用蠻力扯開了身上的繩子。重獲自由時,她覺得自己四肢酸痛得要命,低頭一看,被捆住的地方現在全是紅色的勒痕。
……可惡!
不過,藍卻沒有什麼找西索復仇的想法。在她的眼裡,不涉及到九十九小姐的事,那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她深呼了一口氣,簡單思考一番,立刻做下了決定:跑。
只要離開這座城市,西索就找不到她了。等西索對她失去興趣後,她再回聖羅萊市吧。
藍忍著舌頭和四肢的疼痛,馬不停蹄地開始收拾行李。她簡單地帶上了幾套衣服,又給研究所留下了請假的電話錄音,連夜拖著行李箱趕往車站。
她買了一座遙遠城市的車票,她敢篤信,只要到了那座城市裡,西索就找不到她了。
現在是凌晨,是夜晚最漆黑的時候,最早的車在五點發車。她拖著行李箱,坐在車站的長椅上昏昏欲睡,周圍是許多其他熬夜等車的人。
終於,早晨五點時,第一班列車進站了。她聽著車輪哐當響聲,與其他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起,在渾濁的晨曦下擠上了吵雜的車廂內。
車廂很擁擠,氣味也叫人不適,渾濁的汗味和脂粉味飄在鼻端。藍將行李箱放好,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在這過程中,她始終保持著高度緊張,手心也汗津津的,生怕西索一個不小心就從哪裡竄出來了。
等到她終於在座位上坐下,她才長長地松了口氣。疲累、困倦、疼痛一起湧了上來,這讓她像娃娃一樣癱在椅子上。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對面旅客的招呼聲:「咦,小助手,你這是要去哪?」
這熟悉的、輕佻的聲音,讓藍愣住了。她的心底湧起冰冷的寒意,再抬頭時,她對上了西索意味深長、滿是笑意的眼睛。
藍渾身僵硬。
列車啟動了,車廂一震,窗外的風景在晨曦中向後倒退。她的對面是翹著腳的西索,他正玩味地看著她,笑嘻嘻地說:「真巧。」
藍痛苦閉眼。
就在這時,她聽到身旁的旅客問她:「你需不需要幫忙?小姐。」
她抬頭,看到身旁坐著一個蓄著黑色長發的男子。他的膚色很白,眼睛是漆黑的,這讓他的臉龐像是剛燒紙出來的瓷器人偶一般,精致卻沒有生機。
「我……」她覺得自己很需要幫忙,但是又怕自己的求助害了眼前這個人。
「我是獵人,可以幫忙。」漆黑眼睛的男子直直地看著她,語氣也像是公事公辦:「不過,你得付我錢。」:,,
第95章
火車輪發出震響,車上的旅客閑聊的閑聊、聽歌的聽歌,無人注意到窗邊的這一桌氣氛詭異,溫度冷凝。
藍被西索用促狹的目光盯著,背上冷汗涔涔。她瞥了眼身旁自稱獵人的黑發男子,開始思考對方能如何幫助自己。
「獵人」泛指擁有念能力的人,在這一片大陸是個很有威望的職稱。專業的獵人飛檐走壁,無所不能。
也許他真的能幫助自己。
藍這樣想著,有些不安地拉了拉黑發男子的衣角,用懇求的目光看他,小聲地說:「求求你,幫幫我。」
黑發男子面無表情地說:「三十萬戒尼。」
藍:……
好干脆的回答!好無情的數字!
她頓時泄了氣,因為她根本給不出這麼多錢。日元和這裡的貨幣不通,也不能彼此兌換,這讓她的小金庫大大縮水。
對面的西索似乎也被這一幕逗笑了,嘴角高高揚起。
「伊爾迷,別為難她。我看過她的賬戶,私房錢少得可憐。」西索慢悠悠地說。
「看出來了。她的打扮就不像是有錢人。」被稱作伊爾迷的男子說。
藍看著二人對話的模樣,心底警鈴大作:好家伙,西索和這個伊爾迷彼此認識?
西索單手托著面頰,語氣輕飄飄地說:「伊爾迷,我先前告訴你的那個『戀人』,就是她。怎麼樣?很漂亮吧。」
伊爾迷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看起來值個一千萬。」
西索嘁了一聲:「你不要滿嘴錢錢錢,真是掃興。」
伊爾迷問:「你欠我的五千萬,打算怎麼還?」
西索的面色微變:「你怎麼又和我計較起錢來了呢……」
「我連媽媽欠我的錢也計較。」伊爾迷認真地說:「你通過我的渠道找了黑市醫生,中介費八百萬;飛空艇的費用和住宿的費用,三萬;流星街的念能力者情報,六百萬……」
西索無言地轉頭望向車窗外,戰術性沉默。
片刻後,他吐出一句陰陽怪氣的話:「人家這樣的魔術師,怎麼會有存款呢~」
想來也是,住在藍的家裡、吃藍冰箱裡的食物、用藍的浴室洗澡——這樣的西索,恐怕根本沒多少錢,更還不上這筆債。
伊爾迷的眼瞳變得黑沉沉的,他好像有些生氣了。「那就干活來抵債。」
「是是是~」西索舉起手,擺出投降的樣子。
「還有,你的戀人也來我這裡還債。」伊爾迷指了指坐在身旁的藍,語氣冰冰冷冷:「她到我家裡來做女僕的話,應該也能還一部分。」
藍大吃一驚。
西索欠的債,憑什麼要她來還?
「等等,我和西索其實沒有任何關系——」藍緊張地為自己辯解。
「不,你們是戀人。」伊爾迷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語氣十分森寒,「你只有兩個選擇,做西索的戀人,或者變成屍體。」
藍閉嘴了。
這個叫伊爾迷的債主,根本不在乎她真正的身份,他只是想要白得個女佣而已!
想到這裡,藍對西索的惱怒就更上一層。她不敢明顯地表露出怒意,就拿自己的裙擺泄憤,把衣服布料揉得皺巴巴的。
「伊爾迷,我可以把她交給你。」西索說,「但你必須幫我看緊她,不讓她逃跑。」
「沒有僕人可以從我家裡逃跑。」伊爾迷說。
「那最好不過了,因為她很不乖。」西索舔了舔手指,歪著頭說:「你必須確保她活著,不受傷,不然身為戀人的我會傷心
的。」
要是藍有什麼閃失的話,到時候找團長決鬥,也顯得不那麼名正言順了。
「交易完成。」伊爾迷說。
在毫無藍的同意的情況下,一樁人□□易就這樣達成。從頭到尾,藍根本沒有任何反抗的機會。
西索在下一站下車了,而伊爾迷則繼續坐在藍的身旁,像是個奴隸主一般。
火車再次啟動,藍往座椅角落裡縮了縮,而伊爾迷則側過頭,用認真的目光打量著她。
縮在椅子上的女人有著漆黑的長發和眼睛,這和伊爾迷自己有些相似。但她的眼睛淚汪汪的,看起來像小兔子一樣可憐。
伊爾迷伸出手,撩起她的發絲捻了捻,詫異於她頭發的順滑。「你叫什麼?」
「藍。」
「eye?眼睛……」伊爾迷似乎聽錯了她的名字發音,又伸手扌莫了扌莫她的眼窩:「真是不錯的名字,你確實有一雙好看的眼睛。」
他的手指搔得藍眼睛發癢,她眯起了眼。
「不過,這個名字有些奇怪,我重新給你取個名字吧。來我家工作的佣人,都會由我取名。」伊爾迷說:「你就叫艾拉吧。」
她訕笑一下,低頭不語,心底盤算著如何尋找逃走的時機。伊爾迷不高興地說:「你要回答『知道了,謝謝主人』,明白嗎?」
藍:……
不就是做小伏低嗎?她最會了。
於是她深呼一口氣,小聲說:「我知道了。謝謝主人給我取的名字。」
她的態度,讓伊爾迷很滿意。伊爾迷望向窗外,說:「我在聖羅萊市的事情辦完了,剛好帶你回家。你知道枯枯戮山嗎?我家就在那兒。」
藍愣了愣,因為她知道有名的枯枯戮山。據說那坐山上住著富有、神秘、凶狠的殺手之家——揍敵客家族。
這麼說,這個叫伊爾迷的人,是揍敵客家的殺手?
完了,這下她更跑不掉了!
……
在伊爾迷的看守下,她一路都沒有逃跑的機會。實在是這個殺手的五感太敏銳了,稍有風吹草動,他就會立刻看向她。
就這樣,他們下了火車,在一座城市裡改乘了飛艇。這片大陸流行飛艇而不是日本國的飛機,但本質上沒什麼區別,都是飛行的交通工具。
因為航行時間很長,所有的旅客都有單獨的臥室,但藍沒有,因為伊爾迷沒給她買票,而是直接把她從窗戶裡提溜了進去。
換而言之,逃票。
「你沒有自己的房間,你就睡在我的床下。」伊爾迷帶著她穿過飛艇的走廊,理直氣壯地說。
「……?!」藍表情很懊惱。
雖然心底不開心,但她也沒有明說。只是睡地板而已,她早就習慣了。要是惹怒了這個殺手,搞不好命真的沒有了。
飛艇上人不多,藍也沒什麼逃跑的機會。兩人走過長廊,到了房間裡。房間很小,只有一扇方格樣的窗戶、一張床、一個簡單的小桌子,活像監獄的牢房。
藍很不解。像伊爾迷這麼有錢的人,為什麼不去住奢華的頭等艙,反而如此摳門地住在普通的房間裡?
伊爾迷在床上坐下,翻閱著床頭櫃上的推銷報刊,等待飛艇起飛的那一刻。藍看著窗外的停機坪,知道自己必須趕緊找機會逃跑。等到了枯枯戮山,她就不可能再逃走了。
「艾拉,」伊爾迷忽然喊她:「幫我倒杯咖啡來。」
她點頭:「好的,主人。」
小桌邊擺放著免費的速溶咖啡。她用燒水壺接了熱水,現場給他衝一杯廉價咖啡。她在忙活的時候,身後的伊爾迷問她:「你為什麼想不開,要和西索在一起?」
藍有苦說不出:「我不是他的戀人。」
伊爾迷說:「不。你是。除非你說,即使你不是西索的戀人,你也願意繼續當女佣,那我就承認你說的話是真的。」
藍:……
你就是想要不收錢的女佣!
說話間,她衝好了速溶咖啡,恭恭敬敬地端給了伊爾迷:「主人,咖啡好了。」
他接過,嘗了一口,眉頭緊皺:「艾拉,你的咖啡衝得很難喝。等回家以後,你需要嚴格的培訓,要不然媽媽肯定會對你生氣。」
藍:……
離飛艇起飛還有一段時間,藍仔細看了看時間表,打算趁著伊爾迷去洗澡時想辦法溜走。為此,她在這段時間裡表現得十分乖巧,伊爾迷說什麼,她就做什麼。
「艾拉,幫我准備一些吃的。」「是,主人。」
「艾拉,光好刺眼,把窗簾拉上。」「是,主人。」
「艾拉,給我念念報紙上的頭條新聞。」「是,主人。」
短短的兩個小時,藍被伊爾迷使喚得團團轉。終於挨到了洗浴時間,藍緊緊盯著伊爾迷,巴不得他快點脫光衣服去浴室。
就算是揍敵客家的殺手,也不可能光著身子在走廊上追她,又不是人人都和西索一樣有暴露癖。
「艾拉,我要去洗澡了。」終於,伊爾迷說了這句話。
藍恭敬地說:「主人,我幫您脫衣服吧!」
說完,她很主動地給伊爾迷脫掉了外衣。
伊爾迷把長發順了順,腿往浴室裡邁去。藍低下頭,老老實實往臥室裡退。就在這時,伊爾迷喊住了她:「艾拉,你去哪裡?」
「我等您洗完澡出來,給您吹頭發。」藍認真地說。
「不。你要進來,服侍我洗澡,因為你是女佣。」伊爾迷面無表情地說完,拽住了她的手,將她一起拉進了浴室。
第96章
浴室裡,熱水嘩嘩而下。
藍捧著一疊毛巾,像是雕塑一樣站在牆邊。淋浴間的塑料簾子拉著,伊爾迷的身影在簾後化為一道若有若無的剪影。
沒一會兒,簾子開了,伊爾迷蒼白的手從簾子後伸出來。「香波。」他言簡意賅地說。
藍連忙把放在架子上的香波遞給他。
那只蒼白的手縮回去了,沒一會兒又伸了出來,帶著滿手的泡沫又朝她招了招:「沐浴露。」
藍低頭,老實地履行一個佣人的義務。
她慶幸伊爾迷不是個暴露狂,不會像西索那樣放肆地脫光衣服走來走去,至少還會用簾子遮擋一下。
半個小時後,伊爾迷洗好了澡,披著浴袍拉開了塑料簾子。他的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像是落水的黑貓一般,看起來少了些冷血的感覺。
「艾拉,幫我吹頭發。」他理所當然地使喚藍。
藍放下手裡的毛巾,抄起吹風機,和他一起在床邊坐下。當吹風機發出嗡嗡響聲時,飛空艇傳來一聲巨震——它起飛了。
藍眼巴巴地看著窗外的景色越升越高,從地面化為傍晚的層雲,她的心裡是一陣哀嚎。
飛空艇起飛了,那她逃走的機會又再度減少了。
「艾拉,」伊爾迷不滿的聲音傳來:「你扯到我的頭發了。」
「對不起,主人。」藍連連道歉,語氣膽戰心驚:「是我太笨了。」說著,她小心翼翼地撥弄起伊爾迷的頭發來。
伊爾迷的長發很柔軟,漆黑無比,像是一整片的綢緞,她很少在男性身上看到這樣的頭發。
這種發型,很適合扎辮子。藍恍恍惚惚地想著。
「艾拉,你在干什麼?」伊爾迷的聲音喚醒了不自覺又出神的藍。她愣了一下,發現自己剛剛干了什麼好事——不知不覺間,她把吹風機放在膝蓋上,雙手給伊爾迷編了兩條麻花辮。
藍:……
這兩條辮子混在伊爾迷的一頭黑發裡,不算太醒目,但仔細看,還是讓人覺得滑稽。
她想要解開辮子,可伊爾迷卻已站了起來,走到了窗戶邊,眺望起外頭的夜空景色來:「睡一個晚上就到枯枯戮山了。奇犽應該很想我吧?」
兩條辮子隨著他的走動而慢慢地搖晃著,仿佛貓咪的尾巴,看起來十分搞笑。但他全然沒察覺他的女佣干了什麼好事。
藍看著那條辮子,眉頭一跳一跳。她知道自己必須趕緊把辮子解開,不然等伊爾迷發現時,一切就完蛋了。
於是,藍走近了伊爾迷,抓起一個梳子,貼心地說:「主人,我再幫你梳梳頭吧,請你坐下。」
伊爾迷掃了她一眼,自己接過梳子,說:「不用了,我來吧。你的力氣比我想像中大,說實話,有些疼呢。」
說完,他就伸手去撩自己的發絲。
眼看著他即將扌莫到那兩縷辮子,藍的心緊張地砰砰直跳。
她的腦海裡已經想像出了伊爾迷發現辮子後的情況了——「艾拉,你怎麼敢做這種事?」他冷酷無情地盯著她,將兩只手指朝她的眼眶伸來:「作為懲罰,我要把你的眼睛挖掉。」
藍被自己的想像嚇得打了個哆嗦,於是她緊張地抓住了伊爾迷的手,不讓他觸碰自己的頭發。
伊爾迷疑惑地扭頭:「怎麼了,艾拉?」
藍看著自己的手,再看看伊爾迷的手,張了張口,有苦難言。
她該怎麼解釋自己的行為?要是沒事兒干,她干嘛突然抓住別人的手?
「主人,我,我……」藍的腦袋急速轉動。終於,她心虛地想出了一個說辭:「主人的手,很好看,我想多看看。」
說完後,她的臉騰的一下變得通紅。
她竟然主動抓著一個男性的手,還大行誇贊。這種不知廉恥的事,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有臉做出來的。
伊爾迷歪過頭,顯然也對她突如其來的贊美感到疑惑。他翻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好像在思考自己的手到底哪裡好看。
就在這時,飛艇稍微頓了一下,地面震動起來。藍一個沒站穩,倉促撞進了伊爾迷的懷裡。她的額頭被男子的月匈膛磕得發疼,一雙手在情急之下,攀住了伊爾迷的脖頸。
這姿勢叫兩人都愣住了。
藍看了看自己的手,抬頭對上了伊爾迷漆黑的眼睛,她立刻感到了淡淡的害怕。但同時,她也察覺到——這個姿勢,很適合神不知鬼不覺地解開伊爾迷的辮子。
於是她壯著膽子,沒有收回手,而是硬著頭皮,將雙手攬緊了一些,臉上擠出了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主人,我……您……」她不知道該說什麼討好的台詞,語無倫次。
「艾拉,你這樣做,是會讓西索生氣的。」伊爾迷意味深長地說。
「我說過,我不是西索的戀人。」藍結結巴巴地解釋。
她的兩只手在伊爾迷的發絲裡穿來穿去,飛快地解開了綁起來的麻花辮。但在伊爾迷看來,她只是在卷弄把玩著他的發絲。這讓伊爾迷覺得有些新奇,還沒有哪個佣人的膽子這麼大。
懷裡的女子不安又怯懦地抱著他。明明一雙眼慌張地不行,可手卻牢牢地攀在他肩上,像是生怕戀人逃跑一般。她那雪白的肌膚,在暖色燈光的照耀下,像水一樣干淨澄澈,讓人生出攪動一池波瀾的念頭。
難怪西索這麼喜歡她。確實很漂亮,是個值錢的女人。
伊爾迷在心底這樣想。
終於,她解開了他的辮子。她舒了一口氣,趕緊把手抽出來,巴不得就此不靠近伊爾迷半步。可偏偏當她要把手放下來時,伊爾迷卻扣住她的手腕,歪著頭問:「怎麼不繼續抱著我了?」
藍心虛地說:「那樣……不好。」
「沒什麼不好的。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伊爾迷目光炯炯地盯著她。
「那就是很不好!」藍認真地說:「主人是男人,我是女人。我們不能這樣做。」
「我是你的主人,你要聽我的命令。」伊爾迷把她的手掰回了自己的肩膀上。
藍沒有辦法,只好照做。
伊爾迷像是第一次品嘗擁抱的男高中生,興致勃勃地要求她抱著他,甚至於當天黑下來時,他竟然也沒讓她睡在床下的地板上,而是要求她繼續保持摟著他脖頸的姿勢,和他一起睡在床上。
「主人,這個姿勢不好吧?」藍試探地說:「床很小,我不想擠著您。」
「沒什麼不好的。」伊爾迷自顧自地說。「我能保持側睡的姿勢一整晚,不占地方。」
藍:……
燈哢噠熄滅,房間裡黑了下來,但月光依舊能照進飛艇內。藍躺在窄小的床上,渾身不自在。她只要稍微動一動,就能感受到伊爾迷的身體,這種和另一個人緊密相貼的滋味,太過古怪了。
沒一會兒,伊爾迷的鼻息漸趨穩定,看起來是睡著了。她試著把手從伊爾迷的脖子上抽下來,可才動了一下,就被伊爾迷按住了。
藍嚇了一跳,小聲問:「主人,您沒睡著嗎?」
沒有回答。伊爾迷依舊緊緊閉著眼,看起來睡得很沉。於是她試探著又把手往外抽,可伊爾迷又緊緊地扣住了她,而且力大無窮,不容反抗。
藍滿面復雜。
伊爾迷這是睡著之後還能條件反射做動作嗎?真是可怕的男人。
這一晚,藍壓根沒睡好,時困時醒。等到飛艇落地的震響傳來,她疲倦地睜開眼,對上了伊爾迷漆黑的眼睛。
「艾拉,早上好。昨晚睡得怎麼樣?」伊爾迷問。
藍頂著黑眼圈,說:「主人,我休息的很好。」
她顯然違心的話,卻讓伊爾迷很滿意。
他在飛空艇吃了早餐,還大發慈悲地給她也買了一份食物,並說這些食物的錢會在她的工資裡扣。
簡單的休息後,他就帶她下了飛艇。
天氣很好,晴空萬裡。
和起飛時的場景不同,這裡已經是離聖羅萊市千裡之外的地方了。從飛空艇起降場放眼望去,群山連綿,當中簇擁著一座休眠火山,風景看起來非常壯麗。
「那就是我家了。」伊爾迷指了指那座山,「整一片區域都是我家哦。」
藍大吃一驚。
她知道伊爾迷家有錢,但沒想到這麼有錢。
知道自家大少爺回家,揍敵客家派了車輛來接送他。氣派的黑色轎車在二人面前停下,一個穿著西裝、做執事打扮的男子鑽了出來,向伊爾迷行禮:「少爺。」接著,他轉向藍,詢問道:「這一位小姐是?」
伊爾迷做出思考的姿態,說:「我的女人。」
沒錯,他新雇的女佣,確實等於他的貨物,那就是他的女人。
這是伊爾迷完全從利益角度出發給出的回答,卻把管家驚了一下。
「伊爾迷少爺,她是……您的女人?」管家有些不可置信。
「沒錯。她是我的東西。」伊爾迷面無表情地回答:「她的頭發、手指和眼睛,都是我的財產,她身上的每一個細胞,也都是我的。」
管家表情更復雜了。
沒想到一向不近女色的伊爾迷少爺,如今感情也開竅了啊!瞧瞧這生怕別人覬覦他女人的勁頭……真是稀罕!
「我明白了。那麼,她的食宿安排……」管家問。
伊爾迷又陷入沉思。
西索說過,不能讓她逃跑,也不能讓她受到嚴重的傷害。
於是伊爾迷說:「她不能離開我的眼前,必須時時刻刻在我面前。還有,你們不可以讓她受傷,無論是心髒的傷害,還是大腦的傷害,都不可以。」
管家:……!!!
「我明白了!」管家對藍肅然起敬。
真是了不得的女人,能將伊爾迷少爺如此拿捏!:,,
第97章
汽車一路顛簸,沿著馬路向山的深處開去。
藍坐在後座,從車窗裡眺望著外面的山景,逐漸明白為什麼伊爾迷當初說「沒有佣人能從他家裡逃走」了。
枯枯戮山原本就廣袤凶險,沿途的森林中生活有許多猛獸。不僅如此,揍敵客家還設下了重重的大門。一個人要想毫發無傷地離開這裡,根本不可能。
想到這裡,藍的內心有了一絲焦灼。
她目光一移,從玻璃窗裡看著伊爾迷的側影,表情復雜。
「艾拉,你逃不出去的。」伊爾迷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這樣說。「你將會一直留在這裡,直到死去。」
多麼可怕的話。
不知行駛了多久,轎車終於停了。管家先下車,為後座的二人拉開了門。在踏出車的一瞬,藍窺到了揍敵客家族的一角——連綿的莊嚴灰色建築,給人壓抑窒息的感覺。
伊爾迷下了車,對管家說:「帶艾拉去換身衣服,送到我的房間去。我要先去見媽媽。」說完,他又轉向藍,拿手指扌莫了扌莫她的眼窩,說:「別亂跑。要不然,你的眼睛就歸我了。」
他的語氣很平常,仿佛他所說的並不是如此可怕的話語,而是議論天氣的言辭。
藍打了個哆嗦,小小點了下頭。
伊爾迷走了,管家朝他離開的背影恭敬地鞠躬,接著便帶藍前去佣人住的地方。
不同於揍敵客的主宅,佣人的樓房位於相對偏僻的角落裡,藏在樹木的遮蔽中。一棟棟棕紅色的建築,漂亮的像是度假村的酒店。看來揍敵客家的佣人待遇其實不錯,才能住上這樣的地方。
「艾拉小姐,請換上佣人的制服吧。」管家步入一棟樓房後,便從衣櫃裡取出一套維多利亞式的長款女僕裙遞給了她。「你和我們不一樣,不用住在這裡,而是住在伊爾迷少爺的房間。」
藍心底警鈴大作。她立刻虔誠地說:「不,我怎麼能做那麼冒犯主人的事?我和大家住在一起就好了。」
開玩笑。她才不要和伊爾迷住在一起。她不配。
管家意味深長地看著她:「你的地位和我們可不同。你是伊爾迷少爺第一個感興趣的女人。少爺說了,你不能離開他的眼前。」
藍:……
伊爾迷只是想要錢罷了!
管家不知道她的心裡活動,感嘆一般地說:「我一直以為,伊爾迷少爺的心中只有錢財和工作。沒想到這次,他竟然帶回一個女人。艾拉小姐,你到底是怎麼讓少爺對你心動的?」
藍:……
這該怎麼解釋呢,一切都是美妙的誤會。
「運氣。」她尷尬地回答。
「哦,我明白。能讓伊爾迷少爺愛上你,也確實需要運氣。」管家露出了神秘莫測的笑容。「好了,去換衣服吧。我去登記你的名字,一會兒再帶你去少爺的臥室。」說完,管家就離開了。
藍接過那套女僕裝,去房間裡更衣。
衣服不是很繁復,她很快就換好了。
管家還沒來,她躡手躡腳地走出這棟紅棕色的漂亮樓房,想要探查一下附近的地形。
附近滿是深綠色的漂亮樹木,樹葉奇形怪狀,散發著淡淡的香氣。陽光穿過葉片,在深綠的草地上留下淡淡的光斑。
這時,她忽然看到,佣人住所的陽台下,有一個胖墩墩的少年。
這個少年渾身是肉,看起來很圓潤。他正懊喪地坐在一棵大樹下,對著手機大吼著什麼。
「她明明誇我聲音好聽,還說我打游戲厲害!她的游戲分數都是我打的,我還買了那麼多東西送她!」圓潤的少年說著說著,聲音帶上一絲委屈:「這次我千裡迢迢坐飛艇去找她,可才見到她的面,她竟然起身就走!」
「丟下我回家就算了,她還跑到我們游戲的社群裡去罵我,說什麼『網戀奔現翻車』『請姐妹擦亮眼睛,長得帥的野王不會和你搞網戀』,她到底什麼意思!」
小胖子一邊說著,一邊眼淚就不爭氣地流了下來。他扌莫遍口袋都沒有餐巾紙,只好把鼻涕眼淚抹在手臂上。
就在這時,一張紙巾遞到了他的面前。同時傳來的,還有一個溫柔嗓音:「給你紙巾。」
糜稽抬起頭,淚花花的眼裡望見了一個女人。
看打扮,她是家裡的女佣,黑色的頭發在腦後盤成一圈,臉蛋兒尖尖小小,一股子惹人憐愛的勁頭。那雙漆黑的眼,翕動眨巴著,正關切地望著他。秀氣的長相,像極了從草叢裡蹦出來的小兔子。
糜稽瞬間忘記自己在傷心什麼了。
「沒什麼,沒什麼!」糜稽拿紙巾狠狠擦了一下眼淚和鼻涕,「你是新來的女佣?」
「是的。我叫艾拉。」藍說。
艾拉。糜稽在心裡念叨了這個名字:「我記住了。」
藍並不知道這個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小胖子是誰。她只當自己做了件好事。
沒一會兒,管家回來了,將藍送到了伊爾迷的房間。
「伊爾迷少爺不太好相處,我只能祝你好運。」在離開前,管家這樣對她說。
伊爾迷的房間位於住宅的三樓,面積很大,但很昏暗,也沒有窗戶,僅靠微弱的蠟燭光照明,像極了中世紀的囚室,很難想像伊爾迷竟然住在這種地方。
藍站在壁爐前,不安地四顧著,任火光將自己的影子長長投在牆壁上。
一陣腳步聲自空曠的走廊中傳來。是伊爾迷回來了。
藍一看到他的影子,立刻往房間的角落裡縮了縮。
但伊爾迷不逐她的願,朝她勾了下手:「艾拉,過來。」
藍猶豫了一下,低著頭無聲地走了過去。
他在壁爐邊的沙發椅上坐下,將她抱到了腿上,然後將她的手臂擱在他的肩膀上。
看得出來,他很喜歡她抱著他的姿勢。
「這身衣服很適合你。」伊爾迷打量著長裙的裙擺,還有衣服下黑色的小皮鞋。「這使你看起來更值錢了。」蠟燭劈啪一晃,兩人曖昧的姿勢投在了牆上。
藍摟著他的脖頸,眉頭低垂,忍不住問道:「主人,你什麼時候才能放我走?」她的語氣裡有哀求的味道。「我不是西索的戀人。」
這句話讓伊爾迷的瞳眸變深了。遲鈍如藍,也察覺到他散發出了不高興的氣場。
「我說過,你不可能再離開這裡了。」他以毫無波瀾的語氣這樣宣告著。「你不是西索的戀人,那對我來說更好。」
說完後,他像是覺得自己的話沒有威脅力,竟抬起手,懲戒一般地打了一下她月要下頭的部位。
啪!
一聲脆響,藍愣住了。她沒想到伊爾迷竟然像教訓小孩一樣打她。
那個地方傳來火辣辣的疼,她的眼睛瞬間變得淚霧蒙蒙的。
她本來就是容易留疤和感知到痛的體質,這突如其來的一記抽,真是難受極了。
「主人,我……」她語無倫次,聲音又惱又怯。她向來不敢和人大聲說話,生氣極了,也只會先瞪人。
就在這時,她察覺到了一件不妙的事——伊爾迷的表情變了。
他就像是看到了什麼美味的東西,臉上流露出幾分愉快的意思。他托起她的下巴,緊緊盯著她的眼睛:「哭的時候,眼睛更好看。」
原來他喜歡看她哭。
「伊爾迷少爺,艾拉在嗎?」門外傳來了管家的聲音。
「怎麼了?」伊爾迷抱緊了腿上的女佣,悠閑地望向房間門口。
管家走入房門的那一刻,就看到了這古怪的場景——新來的女佣正坐在伊爾迷少爺的懷裡,被欺負得眼眶發紅,可憐巴巴。她細細的腿搖晃著,帶動裙擺在伊爾迷少爺的身上蹭來蹭去。
管家倒吸一口氣。
自己來的真不是時候,竟然打攪了伊爾迷少爺的好事。
可是基裘夫人的吩咐,他又不能不執行。
「什麼事?」伊爾迷主動問。
管家猶猶豫豫地低下頭:「伊爾迷少爺,糜稽少爺說……」想到自己接下來要說出口的話,管家想死的心也有了:「他希望艾拉能做他的貼身女佣。」
房間裡的氣氛忽然變冷了。
伊爾迷歪過頭,黑發流泄在肩頭:「怎麼回事?為什麼糜稽會認識艾拉?」
管家低頭,心底叫苦不迭。「我也不知道糜稽少爺是怎麼認識艾拉小姐的。不過,基裘夫人已經同意了這件事。」
糜稽少爺最近心情不好,基裘夫人想讓他高興一點,就答應了他的要求。只是個女佣而已,這是揍敵客家最不缺的東西。
藍坐在伊爾迷的膝頭,敏銳地察覺到伊爾迷的手越來越緊。他似乎有些生氣了。
「告訴糜稽,不可能。」伊爾迷說。「除非他成為家主,否則他不能搶我的東西。」
一股冷意撲來,管家意識到少爺很不高興。他冷汗涔涔地說「是」,然後忙不迭退下了,生怕在這裡對待一會兒,就會被宰了。
而藍呢,也察覺到了不對勁的氛圍。她很想跑,可才從伊爾迷的膝頭跳下來,裙擺就被伊爾迷捉住了。下一刻,她被丟到了壁爐前的沙發上。
「艾拉,我生氣了。」伊爾迷直白地說。他將雙臂壓在她身側,一雙眼睛漆黑似旋渦一般。「你要為之付出代價。」
第98章
蠟燭的光搖晃著,陰魆魆的,仿佛幽靈的眼。沒有日光的昏暗房間裡,小小的啜泣聲輕輕落在地上。
藍蜷在沙發的角落裡,手拽著毛毯,身體又累又疼,只能軟綿綿地癱靠在扶手上。她身上的衣服被弄得亂七八糟,一雙眼都哭紅了,足見剛才發生的事有多可怕。
伊爾迷一點都不溫柔,他的力氣也大得嚇人,差點把他的手腕掐斷。他還總喜歡拿食指撫扌莫她的眼睛,仿佛要把她的眼珠從眼眶裡摳出來一般。
「艾拉,繼續哭,這樣會更好看。」不止一次的,伊爾迷殘酷地對她說。
此時此刻,伊爾迷正站在壁爐前,悠閑地穿上衣服。他將長長的黑發撩到衣領後,白皙的面頰沒有分毫運動後的不適。他甚至沒怎麼出汗,一直保持著從容的樣子。
當他將上衣扣子扣好後,他轉向藍,歪頭說:「艾拉,你原本應該來幫我穿衣服。不過看在你很累的份上,這次就算了。」
藍:…………
你這個可惡的資本家!
伊爾迷看到她霧蒙蒙的眼睛,又彎下月要來,湊近了她的面孔,親了親她沾著淚滴的眼睫,低聲說:「艾拉,向我保證,你不會在外人面前露出這種表情。」
藍弱弱地點了下頭。
就在這時,伊爾迷的手機響了起來。他低頭從口袋裡拿出手機,嘟囔道:「啊,是西索的電話。要接嗎?」雖然話是疑問句,但他的拇指卻按了接通鍵。。
西索的聲音很快公放在了昏暗的臥室裡。
「伊爾迷,我的女友怎麼樣了?」西索的聲音笑吟吟的。「她沒有死吧?你千萬要把她看好了哦。」
藍沉默了。
伊爾迷看了眼沙發上一身狼狽的藍,面不改色、毫不心虛地說:「她過得很好,沒有受傷。」
就是給你戴了帽子而已。算不了什麼大事。
「那就好。」西索說。
「對了,她希望和你解除戀人關系。」伊爾迷若無其事地說。
電話那頭的西索愣了愣,旋即笑說:「為什麼呢?」
伊爾迷理所當然地說:「因為她深愛上了我。」
西索沉默。
片刻後,西索揶揄地說:「伊爾迷,我一直知道你很自戀,但這未免也有些過頭了吧?自信地說朋友的戀人愛上了你什麼的,是不是稍稍過分了?」
「沒什麼過分的,這是我的判斷。」伊爾迷斬釘截鐵地說:「從現在開始,你們兩個沒有關系了。她徹底是我的東西了。」說完,伊爾迷就掛了電話。
西索的「喂喂喂」聲音,消失在了耳旁。
「這樣……好嗎?」藍內心不安。
「這樣很好。」伊爾迷說。「西索不會有異議的。」說完,他又扣住了藍的手腕,將她的肩頭攬向自己:「時間還早,正好再來一次。」
這一來,就是直接到了晚上。
好不容易能休息時,藍早已餓的眼前發昏。她覺得自己像個癱瘓的老人,四肢沒有任何力氣,只能懨懨地縮在沙發上躺著。
好在管家即時送來了食物,讓她終於有了點力氣。
伊爾迷不在。據說他的母親有事找他,因此他暫且離開了,留下藍獨自享用推車上的一通大餐。
晚餐很豐盛,蘑菇濃湯,蛇豚頸肉,還有不知名食材做成的、格外勁道的面。她用勺子舀了一勺湯,正想喂進口中,耳旁忽然聽到了電話鈴聲。
她目光四尋,終於發現是伊爾迷把手機落在了沙發上。此時此刻,手機震動不止,屏幕上浮現出來電人的名字:西索。
藍的心砰砰跳了起來。
她左右窺看一下,見四下無人,飛快地拿起了手機,接通了電話:「西索!」
「呀,小助手。」西索慢悠悠的聲音響了起來:「怎麼是你接通電話呢?」
「伊爾迷把手機落在這裡了。」藍捂著嘴,小聲又緊張地說:「但這都不是問題,關鍵是——你快想想辦法,讓我逃出去吧。」說到這裡,她的聲音裡滿是委屈。
明明是西索欠的債,她卻被連累了。這群人真是一點道理都不講。
「我在想辦法呢。我也不希望我親愛的戀人被關在枯枯戮山上。」西索的語氣有些刻意的悲傷和憂郁。頓了頓,他的聲調忽然拔高了:「我想到了。這個主意雖然有些過分,但應該很管用……」
藍趕緊仔細傾聽。
「嗯嗯。好。啊?這麼……過分?好吧……」
……
伊爾迷回到房間時,他的小女佣已經梳洗干淨,乖乖站在房間門口等他了。
「伊爾迷少爺,您累了吧?喝點牛奶吧。」她笨手笨腳地端著裝有熱牛奶的杯子走來,漆黑的眼睛可憐巴巴地看著伊爾迷。
「怎麼忽然變得這麼乖了?」伊爾迷的心情開始好轉。「你之前好像很不情願跟我回來。」
藍搖了搖頭,小聲說:「我是個保守的女人。既然現在是您的女人,就不能三心二意。」
伊爾迷歪過頭,無聲地笑起來:「我聽說東方國家的女人都是這樣的性格。看來你也是。」藍的話,讓他被基裘訓斥的不快都消失了。
因為他沒把艾拉送給弟弟糜稽,基裘夫人有些不高興。一是因為兄弟關系不和睦,二是因為伊爾迷竟然對一個小小的女佣如此重視。
女佣而已,她也配得到揍敵客家大少爺的青眼?
伊爾迷接過牛奶杯,喝了一口,發現牛奶燙得嚇人。他喃喃道:「艾拉,你真不適合做女佣。」她完全不會照顧人。
接下來的這段時間,藍表現得乖巧無比,一如每個聽話的女佣。
晨間,伊爾迷睜開眼時,就會看到盤著黑色長發的小女佣,帶著嬌嫩的笑意站在床邊,手裡還抱著他的衣服。雖然沒有陽光可以照入屋內,但她干淨的笑頰,就像是晨曦一般惑人。
他穿衣服時,她就會在一旁給他梳頭。她將他長長的發絲攥在手心裡,一邊梳,一邊誇贊:「伊爾迷少爺的頭發真漂亮。」
偶爾,她也會犯迷糊,莫名其妙把他的頭發編成了奇怪的辮子,然後再手忙腳亂地解開。有一次,伊爾迷沒察覺到辮子的存在,頂著辮子去見了幾個弟弟,結果被狠狠嘲笑了。
這件事的懲罰,就是小女佣一天都沒能從床上起來。
伊爾迷少爺的午餐和晚餐都是和兄弟家人一起吃的,但下午茶一定會和小女佣一起享用。
按道理,女佣就該在旁邊侍奉,可她好像不太懂要往咖啡裡加幾塊方糖,也掐不准紅茶放置的時間,於是伊爾迷就讓管家負責這些事。
至於藍,則被他圈著月要放在了腿上。
她不會調咖啡和紅茶,但她會將一勺一勺的蛋糕喂進少爺嘴裡,這可不難。
至於夜晚,那是伊爾迷最喜歡的時間段。因為一到晚上,女佣的眼睛就會變得紅通通、淚汪汪的,被欺負得半哭不哭。珠光閃閃的眼淚掛在睫毛上的樣子,實在是可愛。
糜稽還記掛著藍,向自家大哥問起過兩三次,但每次都被伊爾迷冷得可怕的臉嚇回去了。久而久之,他不敢再提。
而基裘夫人雖有不快,但最近另一個兒子奇犽十分叛逆,成天在家裡拆家,她暫且沒空分神來管伊爾迷的事了。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溜過去。伊爾迷覺得這樣的生活很好,當初去找西索追債確實是個正確的選擇。
這一天的傍晚,他解決了一樁工作,返回了枯枯戮山的家中。回到熟悉的臥室時,藍沒有如往常一般迎上來,而是惆悵地站在壁爐前。
「艾拉,」伊爾迷有些不高興。但他的臉並沒有多少表情變化。「你怎麼了?」
藍被驚動了,側身看到他,強打起笑容:「伊爾迷少爺,您回來了。」這笑容有些勉強,她的眼眸深處,藏著肉眼可見的悲傷。
「發生什麼事了?」伊爾迷不解地問。
他的問題,讓藍的心砰砰跳快。
計劃開始了!
她深呼一口氣,眉頭緊鎖,擺出難過的模樣,撫扌莫著自己的腹部:「伊爾迷少爺,您有沒有想過,如果我有了您的孩子,該怎麼辦呢?」
說完,她低下了頭,好像有些羞怯。
但實際上,藍的腦袋內在思考一些亂七八糟的事:她該把手放在哪裡?放在胃部?還是更下面一點?她又沒有懷過孩子,她這死了又死的身體,也不具備懷孕的能力!
伊爾迷愣住。他好像從來沒考慮過這樣的事。
他打量著藍,遲疑地問:「艾拉,你有了我的孩子嗎?」
藍背過身,點了點頭。接著,她小聲又難過地說:「您不想要孩子的話,也不必把他當做是您的孩子,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語氣乖覺又可憐,一副痴心甘願的模樣。
伊爾迷愣愣地盯了她許久。終於,他那雙始終毫無波瀾的黑色眼中,燃起了一絲愉快。他幾步走上來,環住了她,高興地說:「我又要擁有新的家人了嗎?艾拉,你真厲害。」
藍眨了眨眼,紅著臉沒說話。
他上鉤了!:,,
第99章
伊爾迷顯然很高興。雖然他的臉總是像人造的娃娃一般,沒有多少情感的體現,可此刻那雙黑眸中閃動著的,無疑是喜悅之情。
他扌莫了扌莫藍的頭頂,手指下滑,撫過她的眼睛,又落在了她掌心所扣的腹部,似乎是在觸碰她口中的生命的存在。
這雙手秀氣白淨,屬於一個殺手,平常沾滿鮮血,但現在卻小心翼翼地感受新生。
片刻後,伊爾迷說:「孩子好像還沒發育呢。什麼都感覺不到。」
藍點頭:「要過幾個月才能感覺到。」頓一頓,她小心翼翼地問:「伊爾迷少爺打算留下他嗎?」
伊爾迷歪頭:「當然。這可是我的家人,我怎麼會把家人往外趕?」
藍笑了起來:「謝謝伊爾迷少爺。」她的眼神亮晶晶的,使得那雙眼如同閃耀的黑色寶石。
伊爾迷看著她的眼睛,說:「你的孩子,眼睛應該也會和你一樣好看吧。」說著,他想起了什麼,從口袋裡扌莫索出一個吊墜,交給了她:「艾拉,這個是禮物,作為你為我誕育家人的獎勵。」
吊墜的鏈子是銀色的,中央垂著一顆淺黑的晶石。石頭上分布著星星一般的閃耀光點,好像宇宙一般浪漫瑰麗。
「這是什麼?好漂亮。」藍接過寶石,輕輕地贊嘆。
「一種少見的礦石,叫『黑色珊瑚』。我覺得它很像你的眼睛,所以買下來了。」伊爾迷說:「花費了很大一筆錢呢。不過別擔心,這筆錢不會在你的薪水裡扣的。」
藍:……
竟然能讓摳門的伊爾迷少爺花費大價錢購買禮物,自己可真了不得。
伊爾迷提起吊墜,將項鏈掛在了她的脖頸上。瓷白色的肌膚與黑色的吊墜相得益彰,更顯得她膚色淨澈。
「這樣的好事,應該讓弟弟和父母都知道才對。」伊爾迷認真地說:「等明天早上,我就告訴媽媽。」
這天晚上,伊爾迷破天荒地沒有碰她,她終於有一個夜晚能好好躺平休息。而伊爾迷呢,則坐在壁爐邊的沙發上,若有所思地翻看著書籍。
「伊爾迷少爺,您在看什麼書?」藍縮在溫暖的被褥裡,困倦地問。
「在看如何照顧孩子的書。」伊爾迷翻過一頁:「我已經很久沒有照料小嬰兒了,擔心我會手生。」
他的說辭,讓藍有些好奇:「伊爾迷少爺以前照顧過孩子嗎?」
「是哦。我經常照料小弟弟們。奇犽是我和媽媽一起養大的,所以奇犽很喜歡我這個哥哥。」伊爾迷眼睛彎起,語氣很愉快。
他經常提起這個叫奇犽的弟弟。在他口中,他和奇犽是世界上關系最好的兄弟。他愛奇犽,奇犽也愛他。
「這個孩子叫什麼好呢……叫忒彌斯怎麼樣?」伊爾迷問。
「為什麼是這個名字呢?」藍說。
「因為我們兄弟的名字都是首位相連的,我的孩子也要延續這個傳統。我最小的弟弟叫kalluto。……對了,艾拉,你的名字原本是什麼意思?」伊爾迷合起了書籍。
藍聽著壁爐火焰的劈啪響聲,低聲絮語:「我的名字是『藍草』的意思,那是一種非常柔弱的小草,但是可以產出染料,將白色染作藍色。」
「聽起來是很傷心的名字。藍色是憂傷的顏色哦……將人染作憂郁的模樣。」
在這片大陸的文化裡,藍色用於表示哀傷。有的人說自己的心情是藍色的,那就是遇到了悲哀傷心的事。伊爾迷會這麼說,無可厚非。
「我也不知道我的家人為我取名時,到底在想什麼呢……」藍合上眼,腦袋裡浮現出故鄉的風景。離開故國已經很久了,那些熟悉的景像偶爾會閃現在她腦袋中。
那個地方對她來說,並沒有太多值得留戀的。除了九十九小姐之外,就只剩下一個她終其一生可能也配不上的人,還值得她為之掛心了。
壁爐的火焰聲有些催眠。不知不覺間,藍便睡著了。
……
次日醒來後,她得到了一個消息:基裘夫人並不為孩子的到來而感到高興。她依舊覺得小小女佣配不上揍敵客家的少爺,就算這個孩子真的有幸來到世界上,她也不會對女佣的態度改觀。
藍心說:正好。這對她更有利一些。
只是伊爾迷很不高興。他思考了許久,說他還會再去勸勸基裘夫人。
「媽媽就是太我行我素了,被寵壞了。」伊爾迷說。
一旁的藍卻扯住他,搖了搖頭,說:「伊爾迷少爺,您不用再勸說了。我並不介意他人的目光。」
伊爾迷歪過了頭:「媽媽會對你發火,你也不介意嗎?」
藍小聲說:「我不介意。能和您在一起的話,我已經感到滿足了。至於他人的看法,那都是無所謂的事情。」
說著,她秀氣的臉微微地漲紅了。這張文氣的、沒有攻擊性的面孔,在此刻顯得極為真誠和溫柔。
伊爾迷眨了眨眼,像是在思考她的話是真是假。片刻後,他伸手扌莫她的眼窩,低聲道:「艾拉是這樣想的話,那就太好了。要說服媽媽,那還挺難的。」
藍連連點頭。
片刻後,她輕聲問:「伊爾迷少爺,我有一個請求,不知道您能不能幫幫我?」
「怎麼了?想要什麼都可以說。我都會滿足你。花錢也沒問題。」此刻的伊爾迷格外地大方。
藍仰頭看著他,說:「我好久沒回聖羅萊市了,也不知道朋友們怎麼樣了。我想回去見見他們,然後告訴他們我已經交往了男人的事情。」
伊爾迷說:「哦,沒有問題。你可以帶我去見你的朋友。」
藍聽到他答應要求,一直懸著的心松了下來。她感激地問:「那麼,什麼時候出發呢?」
……
隔了三天,伊爾迷結束手頭的任務,就帶她踏上了前往聖羅萊市的旅途。
枯枯戮山離聖羅萊市的距離不算近,二人要先前去搭乘飛艇。管家親自開車,載著二人向飛艇起降廠開去。
航班是晚上10點的,他們的車開在路上時,夜幕就已包圍了枯枯戮山腳下的小鎮。今晚有些寒冷,還下起了薄薄的雨,那雨絲打著車窗玻璃上,好像有人在哭泣一般。
藍坐在後座上,一直望著車窗外的雨夜瞧。伊爾迷湊過來,卻發現外頭雨霧蒙蒙,除卻被車前燈照亮的地方,什麼也看不清。
「伊爾迷少爺,我對您來說,是不是並不重要的存在呢?」藍問。
「為什麼這樣問?」伊爾迷不解。
艾拉對他來說,當然不如真正的家人那樣重要。但是,他很喜歡有艾拉陪伴著自己的感覺。
「下雨天容易胡思亂想而已。」藍溫和地笑起來:「聽說生育很容易死去呢。如果我不在了,伊爾迷少爺會傷心嗎?」
伊爾迷沉默了。因為他從沒考慮過這件事,他不覺得藍會死,沒有人可以搶走他所看中的東西。
他托著下巴,認真地思考起了藍所說的問題。片刻後,他說:「應該……會傷心吧。」
藍笑了笑,好像因為他的回答而滿足。她低垂下頭顱,用手把玩著脖頸上的黑色吊墜,長睫像蝶翼一般扇動著。
管家轉動著方向盤,忽然間,前方黑蒙蒙的雨夜裡好像出現了一道人影。那人影如登場的小醜一般,優雅地站立著,仿佛幕布拉開後所看到的場景。
管家微驚,連忙踩下剎車。
嘎吱——
輪胎干干碾過地面的聲響,在雨夜裡顯得格外刺耳。一捧雨水被飛濺起來,又落在馬路的積水中。
伊爾迷皺起眉,正想發火,鼻尖卻嗅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他愣了一下,扭頭朝著血腥的源泉望去,卻發現那味道是從藍的身上散發出來的——
她倚在窗玻璃上,好像睡著了一般閉上了雙眼,但心口處卻深深插了一張撲克牌。原本白色的紅桃牌,此刻已經被殷紅的血液浸泡得濕軟。
這張牌插得這樣深,想必已經切入了她的心髒。對於一個沒有念能力的普通人來說,這代表著——死亡。
伊爾迷的黑色瞳眸微微震顫。
管家也發現了這一幕,表情立刻大變:「艾拉小姐她……!這是什麼時候發發生的?!」
伊爾迷有些懷疑自己看錯了。但他閉眼又合眼,眼前的場景依舊沒有改變。
艾拉沉睡在玻璃邊,黑色的發絲貼在瘦削的面頰邊,臉上還掛著輕柔的笑容。她脖頸上的黑色寶石,依舊散發著宇宙般的瑰麗色彩。
血腥味越來越重了。那張牌徹底被染成紅色。伊爾迷怔怔地注視著這一幕,沒辦法言語。
車窗外傳來腳步聲,有個男子自雨幕中優雅行來。那是手持一副撲克牌的西索,他站在車窗外,笑盈盈地對著伊爾迷說話。
雖然隔著窗玻璃,伊爾迷並聽不見他在說什麼。可是通過西索變幻的口型,他讀懂了西索的話:「我得不到的東西,你也不能擁有哦,我的朋友。」
說完這句話,西索的嘴角高高的揚起,仿佛一個得意的勝者
第100章 番外:念力世界副本(16)
伊爾迷沒有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明明在不久前,艾拉還坐在溫暖的壁爐前,用明亮的眼睛望著他。她撫扌莫著孕育新生命的腹部,用夢囈一般的低語向他訴說未來。
她的瞳眸那樣漂亮,黑漆漆的,像是一汪夜色中的水潭,水面沁滿波光,讓他控制不住撫扌莫她眼窩的願望。
她說她的名字是藍,在她的故鄉,那是一種將人染作悲傷之色的染料。
而此時此刻,艾拉卻安靜地倚靠在車窗玻璃上,像櫥窗裡的洋娃娃,精致秀氣的面容,定格於乖巧的微笑。那長長的、纖細的睫毛,沒有分毫的翕動。
伊爾迷怔怔地看著她,像是無法確切此刻是夢境還是現實一般,伸手去觸碰她干淨的面頰。她的肌膚還是溫熱的,可他知道,她必然已經死了,因為出手的人是西索。
他的手指向下滑去,撫扌莫她的脖頸。脈動已經停止,這讓他黑色的瞳眸驟然縮起。
「西索……」一股可怕的殺意從車內崩裂出來。「嘩啦」一陣脆響,車窗玻璃竟數炸裂,周圍夜色中的山林裡,陡然傳來飛鳥驚起的聲音。那些鳥拍打著翅膀,仿佛被天敵所追趕一般,驚慌地從樹枝間騰起。
伊爾迷垂下頭顱,面頰覆蓋在長長的黑發之下,誰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沉默地將藍的屍身仔細地放在沙發上,然後推開車門,往外跨去。
前座的管家看著他的背影,面色發白、緊張至極。他知道,現在的伊爾迷少爺一定非常可怕。
也是,遇到了這樣的事,沒有哪個男人能保持理智的。自己的女人剛剛懷上孩子,就被人殺害了,這誰能忍呢?
更何況,伊爾迷少爺還如此地看重家人。從他身邊奪走他的家人,一定會讓他憤怒至極。
雨還在下,伊爾迷面無表情地走到了西索面前,問道:「西索,你為什麼殺了她?」
雨水打濕了他的黑發,落在他蒼白近乎無色的面孔上,使得他如幽靈一般。
西索托著下巴,興致勃勃地看著他這副殺意蓬勃的樣子,好像很滿足於見到他發怒的模樣。「伊爾迷,我不是說了嗎?我得不到的東西,那就摧毀掉呀。」西索用一張撲克牌貼在嘴唇上,語氣中洋溢著殺戮後的愉悅。
「她是我的。」伊爾迷直直地盯著他,目光仿佛無垠的空洞,有著說不出的可怖感。
「真是叫人興奮的眼神呀。」西索卻詭異地笑起來:「怎麼?想和我打一架嗎?我不是你的朋友嗎?」
「從你殺死我家人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的仇人了。」伊爾迷冷冰冰地說。
「呵呵呵呵……」西索又詭譎地笑起來。「那麼,和我打一架吧?!」西索張開雙臂,臉上洋溢著愉悅的神情:「你可要盡興復仇啊!」
伊爾迷取出釘子,聲音如機械一般:「我不會把你當朋友。」
伊爾迷的朋友很少,西索勉強算一個能說得來的。至少他不會因為死人就大驚小怪,給錢也還算爽快。不過從今天起,伊爾迷不打算留著這個朋友了。
雨水彌漫在公路上,夜晚的飛鳥冒雨而行,逃離這片山脈。
……
天將黎明時,下了整夜的大雨終於變小了。雨水淅淅瀝瀝,將路上的鮮血慢慢衝刷。
山路上,四處皆是巨大的凹陷和碎石。兩旁的森林裡,成片的樹木攔月要折斷,仿佛經歷了強烈的巨震。
伊爾迷仰臥在水窪之中,雙眼緊閉,陷入昏迷。他的面頰上滿布鮮血,但這血痕也在雨水的衝刷下逐漸淡去。
西索站在一旁,捂著月要上一處血流如注的傷口喘氣不止。他的狀態沒比昏迷的伊爾迷好到哪裡去,渾身上下都是傷口,衣服被染得通紅。
不過,他的面頰上滿是戰鬥過後的饜足。
「真是棒極了……這場戰鬥……」西索搖搖晃晃地朝一旁去的車輛走去:「雖然伊爾迷很強,但還是我的說謊技巧更高明一點呢。」
他走到了車邊,彎下月要,將車後座緊閉雙眸的女人抱了出來。
「好啦,小助手,我們成功咯。」他愉悅地笑著,搖晃著腳步,橫抱著藍往遠處走去。
……
四十分鐘後,一座廢棄的教堂。
這座教堂離枯枯戮山不遠,但這裡人跡罕至,四處都很荒涼。
教堂已經荒廢多年了,花窗玻璃早就破碎,長椅躺在地上,爬滿了開滿黃色花朵的藤蔓。唯有白色的聖母像,依舊慈愛地看著被雨水洗禮的教堂。
「唔……!」藍發出一聲低吟,皺了皺眉,從破舊的長椅上座了起來。
「小助手,你醒了?」西索飄悠悠的聲音傳來。她愣了愣,環顧四周場景,找到了躺在藤蔓堆裡,語氣有些虛弱但面色興奮的西索。
看到這幅場景,她就知道自己和西索的計劃成功了,她離開伊爾迷了。
「伊爾迷少爺怎麼樣了?」她站起來,渾身濕透的衣服讓她感到很不適。
「死不了。他可是很厲害的呢。」西索歪頭笑說。「反倒是我,現在很需要你的關愛呢。小助手,來幫我處理一下傷口吧?」
這輕飄飄的語氣和熟悉的場景,像極了藍第一次在研究所後門撿到他的那一刻。
藍拂去原本嵌在自己心口的帶血撲克牌,走向了西索。西索眯了眯眼,沉迷地說:「團長的品味不錯。你這被殺而無法死去的體質,真是叫人迷戀呀。」
他的目光太過銳利,還藏著品嘗食物一般的貪婪。藍避開他的視野,沒有看他。
「你傷到哪裡了?」藍問。
「這裡也是、那裡也是,渾身上下都被伊爾迷攻擊了∼」西索的語氣一副不滿的樣子。
「好,我明白了。」藍微呼一口氣,黑色的眸光顫動,好像一個急巴巴不懂如何處理傷口的小護士。
可下一刻,西索的眼前閃過一道白茫,他那原本就血流不止的腹部,又傳來了撕裂的劇痛。
西索的瞳眸驟然睜大。他的視野中,倒映出藍那微微發抖的身影。
不知何時,她的手掌中出現了一柄長長的刀。刀刃是銀色的,刃紋上滿布華麗的彎月,那精巧的刀鋒沾了血,竟顯露出死亡的美艷。
此時此刻,藍渾身發抖地將刀鋒抵入了西索的月匈膛與腹部,西索剛才感受到的巨大撕裂痛楚,便來源於此。
而藍呢,身體戰栗不止,寶石一般的眼淚成串地滴落,像極了被欺負的可憐小鳥。看起來,她又害怕,又自責。
「小助手……你……」西索想說話,但張嘴後,腥澀的血便從喉口湧上。
藍閉了閉眼,狠下心來,將刀刃收回。噗嗤一聲響,殷紅的血飛濺在藤蔓花朵上,也染紅了慈愛的白色聖母像。
「西索,我想過普通的人生。」藍滿面歉意,漆黑的眼淚汪汪的,耳朵因為愧疚而發紅。「抱歉,真的抱歉……」
明明下手如此狠毒,神情卻依舊這麼可憐,這讓西索短暫忘記了劇烈失血的痛苦,用迷戀的眼神看向了她。
「啊啊啊……你真叫人興奮……我都要有反應了!」西索忽然發出詭異的笑聲。
藍踉蹌退後幾步,膽戰心驚地盯著他。
可下一刻,西索便帶著那可怕的笑容垂下了頭。他手上的撲克牌,也如枯黃的葉片一般,散落在滿地的藤蔓裡。
藍定了定神,等了片刻,見他徹底沒反應了,她這才松了口氣。
她手忙腳亂地摘下脖頸上那顆名為「黑色珊瑚」的項鏈,放在掌心看了看。伊爾迷的面容很快地劃過她腦海,但她卻對這些東西沒有分毫的留戀。
她將這枚沾著自己血跡的吊墜,丟到了西索的懷裡,轉身向教堂外走去。那塊黑色的寶石無聲地落在西索的手掌中,好似一雙嘲諷的眼睛。
這是她早就想好的計劃。伊爾迷和西索兩敗俱傷的時候,她正好可以逃跑。雖然無情了點,但這兩個人對她更無情,不是嗎?
至於留戀之情,那是分毫都沒有的。她並不覺得這些可怕的男人有什麼好的。
踏出教堂廢墟的時候,黎明徹底到來,天變得青白發亮;雨也停了,四處的樹木都被洗得干淨清澈,雨後的新鮮空氣向著她湧來,仿佛在歡迎她又一次的新生。
她慶幸她擁有梅耶林賦予的兩千多條生命,才有機會逃出生天。
藍閉了閉眼,感受陽光照射在自己身上的溫度。接著,她取出了自己一直藏在身上的手機。
手機裡有兩條短信。一條是故國的「那個人」發來的——
「今天搶到了限定的甜品蛋糕呢,看起來很誘人吧?啊∼要是藍在我身邊就好了呢。」附圖是甜點的照片。
嗯。塗滿了奶油、鑲嵌著白巧克力的草莓蛋糕,確實看起來鮮美可口。
另外一條短信,源自她的老師九十九由基。短信的內容是:「藍,我要回來了哦。這次旅行,我給你帶了不少手信呢。對了,好久沒回東京了,要不要回去看看呢?」:,,
第101章 正文结局
一段時間門後。東京羽田國際機場。
白色的飛機切破碧藍的晴天,徐徐降落在一號航站樓不遠處。拖著隨身行李箱的國際游客們,帶著旅途的倦怠與雀躍陸陸續續地走下飛機。
在一群金發碧眼的面孔中,東方人模樣的九十九由基和今泉藍有些格格不入。
九十九穿著一件吊帶衫,頭戴一副墨鏡,儼然從海邊度假歸來的模樣。她沐浴在東京的陽光下,伸了個懶月要,深呼吸一口機場的空氣:「真懷念呀~東京的天氣。」
她身後的藍微微呼了一口氣,一副無奈的模樣。
就在不久前,原本在聖羅萊市從事研究工作的她,接到了老師九十九由基的短信,和九十九一起返回故國,結束了這段異國之旅。
對於這片生長的土地,今泉藍的心情有些微妙。她並非那種對出生之地有所留戀的人,但長久的異國漂泊,也讓她對這個地方有了一些思念。
兩人隨著異國游客的人流進了航站樓,朝接機大廳走去。還在電梯上時,九十九由基就接到了時任校長夜蛾正道的電話。
「什麼?派了人來接我們?誰?怎麼不說話?」九十九把手機拎在耳邊晃了晃,卻還是聽不清電話對面的夜蛾在說什麼,索性掛斷了手機。
而藍抱著一堆行李,目光透過人群的縫隙,看到了電梯盡頭的一道人影——
高挑的、有著白色短發的男子,穿著白色的襯衫,戴一副墨鏡,在人群中格外出挑,閃耀得不可思議。
這眼熟的輪廓,就算時隔多年,她也不可能忘記。而她的第一反應,則是想逃跑。
可惜的是,她和九十九身在下行的扶梯上,前後都是旅客,她無處可逃,只能隨著扶梯慢慢向下、向下。
藍低下了頭,希望五條悟不要發現自己。可她又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終於,扶梯到了盡頭。她跟著九十九走出了電梯。一雙手伸了過來,輕松地接走了她手上的笨重行李。
「藍,好久不見。」五條悟單手拎著行李,笑嘻嘻地對她說。「我前幾天發給你的草莓蛋糕怎麼樣?怎麼不回復我好不好吃?」
「嗯……忙著收拾行李,所以忘記了。」藍的目光虛虛地往周圍飄去。
自從她離開日本後,五條悟一直會給她發信息,有時是娃娃機裡的娃娃,有時是好不容易買到的限量甜點,有時是東京的好天氣和壞天氣,她也會做簡單的回復。
「你怎麼不和我打招呼?」九十九抱著手臂,生氣地看著五條悟。
「哦,忘記了。」悟的語氣有些欠揍。「車停在外面,一起走吧?」說完,他長腿一邁,就往停車場的方向走去。
高專的轎車很好找,三個人很快坐上了車。開車的人是高專的輔助監督,一個看起來文文弱弱的上班族男性。
「我已經和夜蛾說過了,我和藍先住在我原來的公寓。」九十九打開車窗,呼吸著外頭的新鮮空氣,語氣有些不爽:「這種小車可真是狹窄呀!我還是喜歡騎摩托車。」
車輛開到了高專,九十九跳下了車,轉身對坐在後座的藍說:「藍,行李就拜托你先放到我房間門裡去咯!」說完,她便大步朝高專裡走去。
輔助監督有事要彙報,也一起下了車。這樣一來,封閉的轎車廂裡,只剩下了副駕駛的五條悟,還有左後座的藍。
氣氛有些詭異。
車裡很安靜,只有廣播廣告的聲音回蕩著。藍不安地將手放在雙膝上,從後視鏡裡窺看著悟的面容一角,想要分辨出他是否與過去有所不同。
答案是否定的。
他與過去一樣完美。無論是長相還是氣質,都是一樣的像鑽石般惹人眼。
「悟少爺,現在……該怎麼辦?我不會開車。」她小聲地求助。
「哦,我來開。」五條悟自如地說著,竟然直接從副駕駛上瞬間門移動到了主架勢位:「要系好安全帶哦,我送你去九十九的公寓。」
車輛啟動了,彙入了車水馬龍的街道。
藍側過頭,看著車窗外熟悉的街景,心七上八下。她已經許久沒和五條悟相處過了,也不知道該問些什麼。也許現在的二人,關系和陌生人沒差,她也什麼都不該問。
「國外的生活怎麼樣?」五條悟先開口了:「我先前把乙骨送出去過一段時間門,他好像很不習慣外國菜的口味吶。」
他的主動開口,讓藍有些手足無措:「還好,還算習慣。我們去的那個國家不排外,對日本人很友好,飯菜的口味也不錯……」
「結婚了嗎?」他問。
「……」藍縮起肩膀,眼神猶豫地說:「……沒有。」
把這件事告訴悟少爺,是不是不太好呢?
「我也沒有哦。」後視鏡中的五條悟,像是吃到糖果的小孩子一般笑了起來。「因為一直惦記著高中時候喜歡的女生,到現在都沒有結婚,被很多同齡人嘲笑了呢。」
他的話說到最後,還帶了一絲委屈。
藍有些心虛。
想來也是,在一般社會中,那種年紀漸長卻沒有結婚的男性,會被視作異類吧。可他是五條悟啊,也敢有人那樣對待他嗎?
不知不覺,車輛開到了九十九由基的公寓樓下。
一棟老式的公寓,看起來很有年份感,甚至有些破爛,完全不契合九十九特級咒術師的身份。不過想到她成天在外面跑的性格,這也很合理,她又不在這裡休息。
「到了。九十九的公寓在三樓。」五條悟說著。
藍點了點頭,正想拉開車門,前座的悟忽然從口袋裡取出了什麼東西,遞給了她。
她詫異地定睛一看,發現那是枚戒指。銀色的戒身鑲嵌著閃爍著夢境一般色澤的鑽石,像是霧氣所凝的珠寶。
她向後縮了縮,訕訕問:「這是……?」
「是當年你出國之前,我原本想送給你的。」悟拋了拋戒指,笑嘻嘻地說:「當年沒送出去,所以現在還是要試著送給你。這是屬於你的東西。」
藍吃驚地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對了,我現在不是五條家的家主了。」悟把臉挨在方向盤上,語氣輕松地吐出了這個驚人的消息。
「什麼?!」藍更驚訝了:「發生什麼事了?您怎麼會……」
「你在國外的這些年,發生了很多很多的事呢。」悟眨了眨眼,將墨鏡摘掉:「簡單地說,我和學生暴打了一個壞蛋。那場戰鬥讓我覺得很累,恰好幾個學生又變得比我厲害了,所以我就將『最強』的名號交給他們,也不做家主了,開始享受生活。」
還有些悟沒有說的話。禪院家散了,直哉也死了。七海受了傷,去國外療養。不過,藍應當不會些消息。
這番話讓藍久久說不出話來。
雖說她在國外經歷的事也夠魔幻的,什麼s級通緝大盜,什麼頂級殺手世家與魔術師小醜的追殺,但她覺得五條悟的經歷更不可思議一些。
在看不見彼此的地方,他們好像都經歷了很多事。
「啊~當家主可是很累人的呢,我早就不想當了。」五條悟打了個呵欠,語氣中充滿不快。「而且……」說著,他的嘴角露出微妙的笑意:「如果我還是五條家主的話,我就配不上藍了吧?」
他的笑容像春日的晴風一般惑人。
藍哭笑不得:「您在說什麼話呢?五條家主配的上這個世界的任何人。」
「才不是。如果是五條家主的話,就一定無法得到藍。」悟很認真地講:「因為藍是在禪院家那種地方成長起來的,所以不會信賴『御三家當主』。在藍的面前,這是個失敗的身份,對吧?」
藍眨了眨眼,心說:其實悟少爺說的對。
她最介懷的,便是她與五條悟之間門的差距。她成長於泥淖,被卑微和自棄所環身,就像是在山洞黑暗中待久了的動物,早就退化了感受光的能力。當一個閃耀的人出現在她面前時,只會讓她本能地退避三舍。
所以,哪怕與五條悟相識於少年之時,她面對他時,也總有患得患失。她不喜歡被這樣的情緒所操控。
「戒指送給你了,至於如何處理,就隨你的心意吧。」悟輕快地笑了笑。
他這樣說著,墨鏡後的眼睛像是耍可憐一般飛速地眨了幾下。明明已經不再是青春年少的人,明明已經是成熟得不能再成熟得大人,可他的眼神裡卻仍帶著一絲孩子氣。
這樣的神色,將藍的記憶帶回了許久之前的舊日。在那個櫻花綻開的盛春之時,她與面前的少年相識。一晃眼,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
藍將戒指放在手心,慢慢攏起手指。
「悟少爺,也許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她定定地說著。「只要您不是五條家的主人,我也不是禪院家的棄子,那就可以了。」
她抬起頭,細碎發絲下的眼睛,藏著黎明前的夜晚,漆黑中有極亮的星升起。
五條悟看著她,嘴角慢慢地、慢慢地露出笑容。「好,如果這是藍的想法的話,那我們就重新開始吧!」他語氣揶揄地說:「首先是重新追求你——從明天開始,我會每天請你去吃甜點。」
「是悟少爺自己想吃吧?」
「也有那麼50%的原因吧!」
「我就知道……」
戒指落在藍的手心裡,煜煜生輝。東京的天空,一碧如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