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于 2024-9-21 17:14
第01章 入職、上司殺手
「我們高專現在有三位老師,其中一位還外派在出差,有一位今天任務剛剛結束,我通知了他,應該今天晚上你會見到,還有一位、唔,你應該聽說過的,就是五條家那個——」
高專校長辦公室。
五條悟在走到辦公室門口之前,咒術師出色的聽力就讓他將辦公室裡絮絮叨叨的聲音聽全了,裡面是現任高專校長,夜蛾正道的聲音,而和他一起在辦公室裡的人似乎是很沉默的性子,始終耐心聽著沒有出聲。
五條悟知道裡面是誰——
「五條悟......老師對吧、」
「砰——」
與此同時,辦公室的門被他推開,長廊裡飽滿的夕光也驟然投入室內,一下打在那個剛剛開口,恰好轉過頭來的少女臉上。
少女眼鏡下金色的眼瞳在刺目的余暉裡微微縮了縮,映著他頎長朦朧的身影。「.......久仰大名。」
————
東京都立咒術高專原本有四位老師,灰原雄、七海建人、夏油傑和五條悟。師資力量勉強和京都咒術高專呈分庭抗禮之勢。
只是由於上一位高專教師七海建人在被迫帶完五條悟和夏油傑兩個人一學期的課程後終於憤而反抗,跑去金融行業做行研咨詢業務了。
據他所說,工資多少倒是無所謂的,只是一想到不用面對那兩個混蛋前輩就感覺東京的空氣都清新了許多。
因此高專老師就還空著一個位置。而他們的校長也為他們搞來了一個新的可靠老師——
五條悟看著面前矮他許多的少女,暗棕色的短發很乖順地垂在肩頭,占據了過多面部空間的黑框眼鏡讓她淺金色的瞳色也因此模糊晦暗,少女慢一步地仰起頭看向他,准備躬身先鞠躬行禮、
「嗯——很罕見的瞳色嘛!明明沒有近視為什麼要戴眼鏡呢?」
這樣說著,正彎下腰鞠躬的少女臉上的黑框眼鏡一下就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拿走了。
五條悟的動作太快,幾乎只是一道殘影劃過視野,看起來少女也只來得及下意識偏頭眼鏡便被拿走了,那雙飽和度過高的金眸被夕陽的光亮刺得不適地眯起,看著有些茫然。
「喂,悟、別欺負新人!」
夜蛾校長說著要拿過五條悟搶走的眼鏡,五條悟倒沒多抵抗就給了,只是盯著少女定定地看了一會兒。
金色的眼瞳,看著總是會有過於銳利冷漠的神采,只是少女眼睛在夕光裡茫然地眯著,便只覺得柔和。
「藤原泉對吧?很適合你的名字哦?」
「以後我就是你的頂頭上司啦,請多指教~」
藤原泉接過了眼鏡,悶悶戴上,「因為防紫外線所以戴上。」
「嗯?嗯嗯?」
「.......不僅防紫外線日常還可以防藍光。」
還很便宜,批發會打五折。
五條悟頓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她指的是自己拿走她眼鏡時說的話,「哦哦——防紫外線的話,果然還是我的墨鏡更好吧!功能太多的產品太多都只是噱頭哦?需要我推薦給你幾個牌子嗎?還是讓你試試我臉上這個——」
「喂、悟——」
夜蛾正道出聲似乎要阻攔,但是並沒有動作,或許也是他也知道攔不住五條悟的動作又或是別的理由,他眼睜睜看著五條悟的手上泛起了咒力的微光,動作便有如一道殘影,只見得墨鏡從他臉上取下的那一瞬,然後便——
「咦,改變接觸到的物體的密度水平嗎?有趣。」
看著一下懸浮到半空中的墨鏡,五條悟笑了笑。
「我不喜歡戴墨鏡,那看起來太現充了。」
「或許我並不能做到像五條老師一樣穿著奇怪也能坦然戴著墨鏡出門迎接路人【哇、真是帥氣啊】的目光吧。」
五條悟:......
感覺像在陰陽他、錯覺嗎?
不過少女仍然慢吞吞地說著,「我的術式五條君的六眼應該第一眼就看出來了吧?完全是不配與您相提並論的術式。」
五條悟:.......
果然是在陰陽怪氣吧?
不是錯覺吧?
「夜蛾校長。」少女側過身,突然被點到名的夜蛾正道這才從剛剛鬧劇中回神,愣了下然後看向少女。
「我還要去收拾教師宿舍的行李。晚上如果有新的前輩需要我接見,煩請在line上通知在下。」
說完少女對兩人都微微一鞠躬。那顏色奇異的金眸始終恰好地籠在低頭眉眼的陰影裡,看起來只覺得溫吞古拙。藤原泉捏著夜蛾剛剛還來的黑框眼鏡,臨走前微微抬頭目光掠過五條悟面上,沒有眼鏡和陰影遮擋,暖融融的夕光流過這雙金眸也只覺得像浸入了冷池,池面光波微微一漣漪,便又輕飄飄地掠走。
「請容許我先行告辭。」
————
「你又把新來的搞生氣了吧?」
「她講話起來可真麻煩啊——」
藤原泉走後,辦公室裡的兩個人同時開口道,又在開口後同時面面相覷。
看著完全沒有一點悔過之心的五條悟,夜蛾正道:.......
看著神情嚴肅仿佛和多年前教訓自己時一樣的夜蛾,五條悟:.......
二人莫名沉默了許久,夜蛾正道才慢慢道,「別把這位也氣走了,馬上招生就要開始了,你們又經常外派出任務,教師根本不夠,你把她又氣走了,是想我每節課去給你們代課嗎?啊?」
「啊啊啊知道啦——」五條悟用小指撓著耳朵,少女走後術式解除,他凌空的墨鏡也落下,青年就一仰頭,也不伸手去接,那墨鏡直直落向他的臉,然後在有一釐米左右時被無下限隔開,這時他才伸手慢慢理好戴上。
「別一直捉弄新人啦,我知道七海走了你們沒有了捉弄的對像,但這個新人可不是像七海一樣好欺負,像七海被你們捉弄走了還會回來經常給你們代課的啊。」
那位名為七海建人的學弟,有骨氣,但不多,有責任心,但很多。
雖然說是不在高專工作了,但只要五條悟或者夏油傑打一個電話過去,他就會沉默許久,然後默默回來好好給這兩位不靠譜學長代課。
還沒有工資。
甚至沒有通勤補貼。
或許是【好欺負】幾個字戳中了五條悟的點,他突然抬起頭來,「她能力挺不錯的。」
「唔、嗯?」夜蛾正道被這突然轉移話題打斷得愣了下「她的術式嗎?的確挺特別的——」
「不是哦、是她的反應能力,她的術式——」
正如她所說,他進來第一眼便看穿了她的術式,沒有什麼驚喜的。只是第一次試探時,他摘下她的眼鏡,少女似乎是沒有反應過來,而後面他要把他的墨鏡戴到她臉上時,他甚至比前一次調用了更多咒力,速度更快,少女卻能馬上察覺和反應,迅速完成【制止-觸碰眼鏡-調用咒力-施放咒術-讓墨鏡漂浮】這一過程。
看來前面的確只是忍耐而已。的確很有能力,但、
「她說話可真麻煩。一股子古板的味道。」
夜蛾正道看著自己學生數十年如一日的模樣嘆了口氣,「御三家裡出來的人,都會有些這種、嗯,這種氣質吧。」
是的,少女的出身才是五條悟針對她的主要原因。
五條悟自然是從夜蛾這裡提前看過了她的資料。
名為藤原泉的少女自少年時就被禪院家接濟資助,便一直作為外姓家臣為禪院家侍奉,而後在禪院家兩位重要人物亡故後,她又不顧日漸凋落的禪院家,直接轉投了加茂家的麾下,作為加茂家的外姓臣子為其服務。
而現在,她又轉投高專。
三度跳槽,兩姓家臣,無論怎麼看都是很令人置喙的事,只是這位咒術師似乎在咒術界裡行事低調又人緣風評不錯,她的惡評傳言格外少。不過也足夠令五條悟心生警惕了。
沒人知道她具體的能力與背後的人脈,也沒人知道她反復跳槽的最終目的。
「不過啊、她又不姓加茂、又不姓禪院、也不叫五條,究竟算什麼御三家裡的人啊。」
回憶著少女的復雜出身,五條悟臉上浮現出一點嘲色,直接把夜蛾正道身後的人體工學椅拖了過來自己反坐下。
站著的夜蛾正道:......
「她不是御三家裡的人,她只是——」
教學樓外,剛剛走出教學樓的少女步入刺目的夕光中,晚風帶起林木簌簌作響,也拂起她鬢間的碎發,藤原泉便順勢把鬢發挽到耳後,沒有眼鏡遮擋,金眸被夕陽刺得微微眯起,但是並不像之前在辦公室內一樣刻意控制著眼部和嘴部肌肉配合顯出茫然柔和的神情。
正如五條悟所想一樣,在沒有笨重眼鏡和刻意神情的修飾下,這雙眼只是天然的冷漠,像一塊未經切割的巴西黃寶石,燦爛的夕光也只能在其中留下蒼白晦暗的倒影。
藤原泉低頭看了眼手裡的眼鏡,面無表情地用術式碾碎。墨鏡的碎渣又被她用隨身戴著的消毒塑封袋裝好,咒力的殘穢被她手指控制空氣密度聚起的吸引漩渦攏在一起,最終成為一個小小的咒力球,一同放入塑封袋裡。
有如以往無數次毀屍滅跡一般,沒有咒力殘留、干淨、而且——
「外臣罷了。」
辦公室裡,夜蛾正道的聲音最終落下。
而順著辦公室的落地窗往外看去。
少女已經走到了自己宿舍門前,金眸重新落入陰影中。
隱秘。
————
終於走進自己臥室的藤原泉松了口氣,嫌棄地看了眼消毒塑封袋裡的眼鏡殘渣。
被現充碰過的眼鏡也有現充的氣息......!
想到五條悟的話她還有點生氣。
他那種價格14850日元的眼鏡有什麼資格和她200日元還包郵,還能防紫外線+藍光的超實用物美價廉的眼鏡相提並論啊!
那麼貴的東西!究竟是誰在喜歡啊!
所有一個墨鏡就上萬日元的現充都趕緊毀滅吧!
藤原泉一眼認出了五條悟墨鏡的價格,在看到五條悟的第一眼,她仿佛就看到了一個渾身貼滿價簽的衣架,努力控制著自己的目光才能不瞄到那些價簽上的可怖數字。
一想到自己差點就被幾萬日元的奢侈品污染了,藤原泉就感覺渾身發毛。
直到她重新摸了下自己掃街50日元一千克的批發外套才長舒一口氣,又安下心來。
是的,藤原泉,貧民出身,糟心社畜,平生最恨兩類人,一為有錢現充,二為甲方上司。
她自幼父母雙亡,有意識以來就在橫濱的貧民窟裡游蕩,只是後來她在的那個少年組織出了一點點問題,再後來橫濱又發生了像天災一樣的事件,她僥幸活了下來,被不認識的大人移交到孤兒院裡,也是在後面的孤兒院裡她展露出了術式,被禪院家的人看中並資助。
禪院家資助她上學與生活的費用,作為交換她成為禪院家的外臣為禪院家服務,她呆過身軀俱留隊,也升職到炳裡面干過活,在她於禪院家侍奉時有幸經歷過兩次上司暴斃的事件。
在身軀俱留隊時,她的頂頭上司禪院直一被折返的天與咒縛謀害,她被迫升職頂替了禪院直一的位置,度過了一段沒有上司壓迫的愉快生活,可惜輕松的生活沒過多久,她就被調到了炳,彼時是上司是禪院扇。
上司這類物種,沒有好壞之分,都是不該存在的。
他們把你當工具,又嫌你磨手,希望你有能力,又怕你功高蓋主,不給你交人身險,又讓你立生死狀。卡你晉升,又要給你畫大餅。還在讀書的藤原泉過早了解到了職場的不堪,還是世界上最糟糕的職場,一面在學校聽著仁義禮智,一面在禪院家做牛做馬,藤原泉一度擔心自己精神分裂。
或許是上天聽到了她的心聲,禪院扇也順利在她十幾歲時暴斃。非常順利,十分美滿。只是禪院家似乎有人懷疑她的上司的死與她有關。
也的確,禪院家死成這樣,最有勢力的莫過於禪院直哉,伏黑惠,以及她了。
而伏黑惠本就和她關系密切,這樣下去想要成為家主的禪院直哉肯定會把他倆一起視為眼中釘。因此藤原泉就想辦法跑路了。
跑去加茂家干了幾年,也是幸運地剛剛工作不久她的上司就暴斃了,而她的下一位上司則是加茂家的家主,那個莫名讓她覺得有些不舒服的家伙。
畢竟誰盯著一個像是出車禍腦袋開瓢額頭縫合線的男人都會覺得不舒服吧。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隱隱感覺自己這位新上司盯上了她。毛骨悚然的直覺讓她眉頭一皺。
她便在自己的日記本上寫下了新上司的名字。和上司的死亡日期。
如果在這個日期前她沒能讓這位奇怪的上司死掉,她便要換一位上司了。
她的咒術發動,她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參與了這場謀殺,也感知到了有生命的隕落。
然而,那是她第一次謀殺失敗。
於是藤原泉就在自己不斷拉響警報的危險直覺下選擇立刻跳槽。
就目前來看,現在這位新上司,是更危險呢?還是更好殺呢?
藤原泉腦海裡浮現出自己新上司的樣貌,白發,墨鏡...7700日元的墨鏡,25萬日元的襯衫...不能再想了!
藤原泉當機立斷,翻開了自己的日記本,在其間密密麻麻的名字下,又寫下了——
【五條悟】
「五條老師、對吧......」
「久仰大名......」
第02章 聚餐、過往初提
夜蛾說的晚上先回來的人是灰原,夏油傑在外派出任務,第二天才能回來,而且他回來多半也要倒時差休整,估計是組不了飯局的。
於是夜蛾便在問過了灰原回來的時間後,在當天晚上便約了一家餐館請吃飯,也算是給新來的實習老師藤原泉的接風宴。
給高專現有的幾個人都發了短信通知。
藤原泉收到訊息時正推著眼鏡查看夜蛾發來的電子合同,聽到消息提示音掃了眼line上的訊息,確認這場飯局是別人請客,便欣然回復。
藤原泉也知道自己的瞳色有些冷,所以習慣戴造型粗鈍的框架眼鏡中和氣質,雖然捏碎了一架,但是——
少女拉開抽屜,裡面有有兩排一模一樣的黑框眼鏡。
愛來自中國義烏。
————
居酒屋,包間內。
夜蛾和五條悟坐在一邊,藤原泉和家入硝子坐在一起。
藤原泉知道自己兩度在御三家裡當家臣的背景讓五條悟有些警惕,今天一見面也如她所料給了她一點警告和試探。故而她也沒有再貼上去,一直刻意回避著和五條悟的目光接觸,只是和硝子說著話。
.......實際上藤原泉也是很不想看到五條悟的穿著,她總是控制不住就要在腦海裡浮現出價簽。
恩格爾系數超高的她實在理解不了怎麼會有人衣服這麼貴!
一件衣服都比她一年工資高!
可惡!在高專就天天穿制服啊!
不許穿那些貴得讓人眼瞎的私服!
在貧民窟出來又輾轉各個組織打過工的藤原泉練就出了一身掃一眼就能看出對方穿著服飾價格的本領,如果她是個精神健康的人大概會利用這個本領看菜下碟巴結上貴人走上人生巔峰。
然而藤原泉是個只見得自己過得好的陰暗比,看到穿著樸素的,給別人蓋上【窮比,是同類。】的標簽。
看到像五條悟這樣一件單品抵自己全身穿搭的,給別人蓋上——【有錢,真該死。】的標簽。
以防自己控制不住面上平靜無害的表情,藤原泉便一直避著不看五條悟只和身邊的家入硝子聊天。
藤原泉之前是認識硝子的,是以前出任務時有幸被治療過一兩次的關系,並不太相熟,只是女生與女生之間能聊的話題總是很多的,很快她們便加了line,開始聊到當期雜志上的封面模特。偶爾夜蛾也會帶一下幾個人都能參與進來的話題,但是只要五條悟一開口了,藤原泉便立刻閉嘴夾菜吃飯。而這場晚飯大部分還是為藤原泉接風洗塵的,便讓場上有些冷下來。
其實也並不是藤原泉還在生氣,只是她覺得飯局的流程就是,【開始寒暄幾句】-【努力吃飯】-【在殘局時比拼夾菜手速】-【結賬時想借口甩給別人】。
而現在已經到了她要努力蹭飯吃回本的時候了,於是其他人好像還在努力找話題吵吵鬧鬧說著什麼,藤原泉就目光敏銳地分析著桌上菜品的價位,然後由高到低地迅速夾菜。只有硝子很懂她,偶爾會幫她倒一下水。
「這個很好吃嗎?」
一邊腮幫子鼓起來的少女就會認真搖搖頭,「感覺還有些腥味,不太好吃,但這道菜肯定最貴。」
棕色長發的醫生就會撐著頭笑起來,淚痣在眼下順著笑弧而生動。「下次下班帶你去吃另一家的。」
而對面似乎並不能理解女生這邊的氛圍。
夜蛾向五條悟甩去眼刀:人家小姑娘新來,讓你欺負人家,弄生氣了吧?
五條悟試圖同樣眼神反抗,只是戴著墨鏡便只能拼命努嘴:多大個事她有什麼可以生氣的?而且我只是想試探一下新人的實力欸!她以後可是我(老子)的下屬!
夜蛾:......為什麼就這樣他都能看懂五條悟神情表達的意思。
不過這樣微妙的氣氛沒有持續多久,在藤原泉默默掃蕩貴價菜品時,包間的推門一下被推開,吱呀的門板擦地的聲音讓所有人都看向了門口。
藤原泉:......
藤原泉勉強咬斷筷子上的肉片迅速咽下做出社交姿態也望向了門口。
進來的是一位風塵僕僕的青年,穿著和五條悟一樣的高專制服,身上好像還帶著夜間的寒氣,微亂的發絲上也帶著寒露,只是眼瞳清澈的青年一笑起來就好像會讓人注意不到他被凍得有些蒼白的臉。
一個很陽光、清澈的男子。
「沒能趕上最晚的一班電車,我是打出租車趕過來的呢!沒來遲吧。」
「什麼出租車繞那麼久啊,我們都快上甜點啦。」
這是柴米不知油鹽貴,還在生悶氣的五條悟。
「東京的出租車啊...嘶...這類開發票後會有通勤補助嗎?」
這是對敢於打東京taxi而心生敬佩,又開始擔心自己工作未來的社畜藤原泉。
「唔,一般沒有這類補助的吧,呃,只能自己承擔吧。」
「不過,藤原桑,好久不見啊。」
灰原把行李放在一邊,自然地坐在五條悟旁邊,對藤原泉笑了笑招呼道。
「誒誒、你們居然是認識的!」
正在磨磨蹭蹭挪位置的五條悟一驚,墨鏡差點從鼻梁上滑了下來。
「都經常出任務肯定會經常碰見吧,像前輩一樣總是一個人解決完任務的人肯定會不知道啦!」
「幾年前......那次事件就是藤原小姐幫的忙啦。」
灰原說著撓著頭笑了笑,藤原泉順手為他遞過餐具,和灰原絮絮叨叨問著「東京打車現在起步價多少」之類的話。
而五條悟還在思考藤原泉是什麼時候和自己學弟認識的。
那次事件?
......是那個嗎?
10年前,他這位學弟和七海出任務時被【窗】誤報了咒靈等級,當時灰原都已經舍身上前要讓七海先逃了,他差點就喪命在那個地方了,只是好像遇到了也來掃蕩附近咒靈的咒術師才獲救。
原來就是這個家伙嗎。
五條悟目光轉到藤原泉身上,看到少女還在掐著指頭碎碎念著什麼,面前似乎是打車發票。他下意識調動咒術師的感官去聽
[京都打車起步價610日元......一共.......公裡,單趟至少32670日元啊。不設置補助怎麼敢的啊!]
五條悟:........
怎麼算得那麼快的、
「欸、五條前輩應該也見到過藤原小姐的吧?」
「嗯?」聽到灰原雄的聲音,五條悟抬起頭來,這下一直在算路費的藤原泉聞言也抬起頭來,目光在灰原身上頓了下,又掃過明顯不清楚這回事的五條悟。
「11年前呀,那次星漿體事件中,你和夏油前輩被派去追殺天與咒縛時,禪院那邊出的人就是藤原泉小姐呀?你們沒遇上嗎?」
————
11年前,五條悟和夏油傑被派去保護星漿體少女使其與天元順利同化。
只是剛剛接到任務,剛剛找到星漿體少女時,便只有那個少女的屍體了,還有,在少女屍體旁邊的,那位被禪院家趕出去的男人,傳聞弒父取骨的咒術師殺手,伏黑甚爾。
星漿體雖然已死,但是總監部仍然對伏黑甚爾下達了死刑判決,同時雇佣伏黑甚爾的盤星教也將面臨清剿。五條悟夏油傑二人接收到的命令就從【保護星漿體】被改為了【追殺伏黑甚爾】
可能是為了新賬舊賬一起算,御三家那邊也難得派了人一起輔助。只知道是禪院家派了人,不知道具體是誰,在他們追殺伏黑甚爾時,那個禪院家派出的家伙便去清剿盤星教。
最後他們被伏黑甚爾溜了很久也沒有抓到人,而反而是被伏黑甚爾保護著撤退的金主,各位盤星教的大人不知怎麼被那個禪院家派出的家伙抄底帶走了,送去了總監部審判,而那個禪院家派出的術式師又連帶著伏黑甚爾的兒子,有著禪院家血脈又覺醒了十種影法術的伏黑惠回了禪院家。
所有盤星教教徒被判死刑。伏黑惠因為術式被掛在禪院家名下。
那個不知名的禪院家術式師完美、甚至超額完成了任務。
而與此對比五條悟二人這邊就顯得狼狽許多,到最後也沒抓到逃到國外的伏黑甚爾。
因此五條悟也負氣一般不常提起這件事,更別談去打聽一下當初那個禪院家派出的家伙究竟是誰。
原來就是——
五條悟目光移向那個深藏不露的少女——
然後看到算完小票上的帳後藤原泉正一臉認真地掃蕩著所有剩菜。
五條悟:.......
注意到五條悟目光抬起頭來的藤原泉:?
目光迷茫對視之際筷子上的生魚片即將滑落,藤原泉眼疾手快地用嘴接住。
五條悟:.......
深藏不露什麼的果然是錯覺吧。
————
藤原泉自然也聽到了五條悟他們這邊的對話。還沒到揭露的時間,因此她垂著眼睫安安靜靜地吃著東西。
星漿體事件她和他們所站的視角完全不同。
比如,從一開始她就和伏黑甚爾是合作關系。
比如星漿體被殺事件是她一手策劃的。
還比如,星漿體其實沒死。
她就是因為這件事被加茂家那個人盯上,最後被要去了加茂家的。
第03章 過往、並不誠實
不過、這世界上是所有人都在偶遇藤原泉嗎??
在第二天夏油傑回來看到橘發少女時也自然地揮手笑道「喲,藤原你也終於跳槽來高專了嗎?」的時候五條悟迷惑了。
「全世界只有我沒有偶遇過這家伙了嗎?」
被五條悟用手指著的藤原泉假裝沒有看到那懟到自己太陽穴的手指,對夏油傑頷了頷首,當作打過了招呼。
她和夏油傑是星漿體出事那年認識的。
那個時候她使用自己術式消耗了太多【充能】,而她又在籌備殺死自己的頂頭上司——當時【炳】的首席禪院扇,所以她亟需殺死一些擁有術式的東西來補充【能量】,因此那年,星漿體事件結束後很長一段時間,藤原泉都在東京周邊高強度掃蕩咒靈,自然也會撞見許多出任務的咒術師。
藤原泉的真實術式和她登記在案的術式並不同——實際上她也不確定自己的那個能力是不是術式,畢竟她都能瞞過五條悟的六眼。
和其他咒術師不同,她並非對自己的能力生而知之。
七歲時她在鐳缽街蘇醒過來,跟著【羊】流浪。後面【羊】的老大、那個名為中原中也的少年率領著【羊】歸順了橫濱的港口黑手黨。她也跟著進入了港口黑手黨。
只是進去後,她沒有跟著【羊】的人一起被安排,而是被那個看著就讓人不爽的繃帶少年提溜走了,說要探一探她的【異能】具體是什麼。
然後——
她便大概知道,她的能力可以【剝奪殺死對像的能力】。
她直接殺死誰,就可以剝奪誰的能力。
而讓她訝異的是,她沒有小時候的記憶,但是自有記憶之後,她身上就已經有了許多能力,然而她並沒有自己殺死過什麼的記憶......
藤原泉可以剝奪的能力包含了異能和術式,包含人類的能力和咒靈的能力。
而藤原泉這個能力本質,是算作異能還是術式,她自己也不清楚。
只是一般藤原泉就只使用自己常用的改變密度的術式,被五條悟的六眼看到的也只是這個術式。
有這個術式掩蓋著,大家就不會知道她真正的能力了。
這樣表面的術式,看起來也能瞞過五條悟的六眼。
而除了直接殺死生命體,間接殺死誰也可以讓藤原泉有概率剝奪別人的能力。
她只需要參與進一個人的死因中。
在這個人死前先在一張紙上寫下這個人的名字,如果之後他的死因判定有一定原因來自於藤原泉,藤原泉就有概率獲得這個人的術式。
這個【有概率】,藤原泉也不確定到底是多少,因此——
藤原泉不管有沒有概率都在自己的小本本上先寫著所有希望他們死的家伙的名字。
死亡小本本,get
在進入港口黑手黨後,又發生了很多事情。
比如她因為自己的前上司——中原君差點被害死,好不容易救回來又遇到龍頭戰爭,在戰爭後終於遇到了個靠譜的黑手黨下層人員,馬上就能享受安逸地被收養的孤兒生活,結果,剛剛住進咖喱屋的樓頂,就被那個繃帶少年說著「啊~看來港口黑手黨和藤原醬氣場不和呀。」
就被踢到了孤兒院。
藤原泉深刻懷疑這是太宰治公報私仇,但是苦於沒有證據。在之後,就是被禪院家領養、在御三家作為外臣徘徊的日子了......
雖然在港口黑手黨呆的時間並不長,但是那個太宰治試探出了許多她能力的特點。
比如。
她剝奪的異能是不能永久存在的。
————
藤原泉通過殺死生命體而獲得的能力是有時效性的。
這個能力所能存活的時間=這個生命體自然死亡的時間節點-該生命體因藤原泉而死的時間節點。
比如說,一個人能活80歲,藤原泉在他30歲時殺死並剝奪他的能力,那該能力就能存在50年。
然而對於咒靈來說,咒靈是沒有自然死亡的時間節點的,因此藤原泉如果殺死咒靈,獲得的咒靈術式的時間便是永久的。
而其他能力如果消耗快要完盡,也並非沒有補救的措施。可以通過獻祭別的術式異能來為該能力進行【充能】,延長使用時間。
而這個充能的材料可以是術式、異能,也可以是咒力。而咒力也是術式師實力的重要組成,所以藤原泉一般不太用咒力對即將到達時效的能力進行充能,她一般會去獵殺擁有術式的存在,剝奪新的、沒什麼用的術式來對自己覺得有用的能力【充能】。
往往就是咒靈了。
因為咒靈的術式大多都太過低級,並沒有什麼保留的必要,作為【充能】材料很合適。
而她又有名正言順的理由去祓除咒靈。
殺人需要處理的後續太過麻煩。所以藤原泉使用自己的剝奪能力主要以祓除咒靈為主。
雖然藤原泉是個陰暗比,但是她是個理智的陰暗比。
殺人大部分時候都是費力不討好,收益和付出不成正比的消費型行為。
所以基本上就經常看到她參與幫助許多出任務的咒術師祓除咒靈,因為主要目的是剝奪咒靈術式,所以藤原泉去幫忙祓除咒靈也會不搶這些咒術師的功勞,在幫忙祓除完咒靈後就立馬離開,因此盡管五條悟覺得她兩度跳槽,三姓家奴的過往很令人置喙,但是實際上藤原泉在咒術師裡風評很好,人緣也不錯。
而五條悟是因為他基本上一直是一個人出任務,藤原泉也實在沒有去蹭個助攻的余地,而且藤原泉一直是東京附近掃蕩,五條悟到處出差,撞得太少了,所以他們二人沒有見過面。
同時,也有藤原泉一直避著五條悟的緣故,盡管她有刻意一直在咒術師面前只使用一個術式,掩藏著自己真實的能力,但是她也不確定這會不會被五條悟的六眼看穿。
如果不是被加茂家那個人被逼得要出來逃難、京都校又和御三家牽扯太深,藤原泉大概也會避開五條悟所在的東京高專吧。
藤原泉和灰原還有夏油傑的相識基本都是源於她曾經到處掃蕩咒靈剝奪術式來【充能】的過往,灰原遇到的一級她很輕松地就幫忙祓除了。
灰原當時有稍微訝異過她的評級。她真實能力評級應該是可以到特級的,只是她一直隱藏著自己的真實術式,不過用平常常用的術式也被評為了特一級。或許禪院家和加茂家也知道她實際的能力基本可以達到特級了,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壓著她的評級。一個特級的咒術師,那樣的話語權就不適合被操控作為家臣了。
而遇到夏油傑是在一個山村裡面,藤原泉其實不是被那個山村裡的咒靈吸引過去的,而是被一瞬爆發出的強大咒力和眾多咒靈的氣息吸引過去的,過去了才發現原來那是夏油傑放出的咒靈。原本的目標咒靈已經被祓除了。
藤原泉:......
夏油傑是東京校的新星,未來特級的有力人選。
藤原泉也不好動手殺掉夏油傑和他的咒靈來補充【充能】,也就只能自認倒霉,來晚了連蚊子腿都沒吃到。而山村裡的情況她大概掃了眼心裡就清楚發生了什麼髒事,幼年咒術師受到愚昧山民的囚禁折磨......
她也實在沒什麼心情管,直接一通電話報警讓警方來處理這兒非法囚禁術式師幼女的村民。
而直到她報完警,稍微從郁卒的心情裡回神才發現夏油傑一直在原地出神,藤原泉也才發現他放出的咒靈好像已經超過了對付這個任務應有的水平。
藤原泉:.......
好熟悉的陰暗氣息。
好熟悉的起手動作。
哈哈看起來就像是他要全殲這山村裡的普通人一樣——
這家伙不會是想要殺死這些普通人吧??
不會吧??
藤原泉望了望自己剛剛報完警的手機,為了防止自己的臨時同僚也進局子搞得自己不好說,她想了下,還是迅速把狀態不對勁的夏油傑拖走了,那兩個被囚禁的咒術師女孩也被她一起帶走了。
「我認識收容特殊孩子的孤兒院,我自己就是從裡面出來的,這兩個女孩我會幫忙安置的,之後地址和聯系方式會發你,你放心不下隨時可以過去看看。」
藤原泉有條不紊地處理著事件後續,她用著御三家的人脈很輕松就處理好了兩個女孩的去處,也在輔助監督打電話來問時壓下了對方要上報夏油傑在山村展現出的異常咒力波動和危險傾向這事。
好麻煩。當時她只有這個想法。
她一瞬想過如果夏油傑做出不可挽回的事後,離他最近的她一定是會被下令誅殺夏油傑的人,但是——
她是孤家寡人。
但是夏油傑不是啊!
想到夏油傑的那個稀世天才的友人、自己也常常去光顧治病的反轉術式擁有者同級。如果藤原泉被上層下了控制或誅殺夏油傑的命令,她的處境肯定很為難。
因此藤原泉迅速用自己的人脈喊來最近的警察加急趕來,把看起來很恍惚的夏油傑擠到最外面然後被她拉走。
直到她帶著夏油傑離開山村隨便去了間居酒屋吃飯,她也只字不提夏油傑在山村展現出的隱隱殺意。
藤原泉:......這種東西提起來怎麼看怎麼危險啊,賣完人情我就馬上撤!
藤原泉腦袋裡面倒沒想太多,只是今天衝過去一個咒靈都沒殺成,還白白為了裝人設廢了精力和人脈,無論如何都得要回點什麼才心理平衡吧,於是她就借著出完任務放松一下的借口把夏油傑拉到了她眼饞許久又貴得一比的餐館裡,准備吃得差不多就假裝接到突發任務逃單。
她理由都想好了,甚至都聯系了家入硝子說她的同級出任務撞到腦袋了讓她等會來接。
只是她雖然只字不提山村裡的微妙事件,一直有些出神的少年卻突然開口,
「藤原桑是怎麼看待普通人的呢?」
藤原泉:.....
差點被嘴裡塞滿的飯團噎死。
非要在飯桌上談這種形而上學的問題嗎??這是對美食的褻瀆啊!你這個褻瀆美食的可恨家伙!!
藤原泉用力咽下餐盤裡最後一塊金槍魚壽司,聲音因為口干有些艱澀。「普通人啊,感覺和我們都一樣啊。」
「啊......普通人沒有咒術,是弱小的需要保護的人,也會被看作和拼命保護他們的咒術師一樣的存在嗎?」
「唔嗯......」藤原泉真的很不喜歡在餐桌上談論形而上學的東西——實際上任何時候她都不喜歡談論這些,於是她逃單的心情急切了些,她的目光掃過桌子上自己最後想吃完的幾樣菜,嘴裡沒門道,「咒術師、普通人、還有我,大家都是一樣的物種啊。」
「嗯?」
都是一樣的垃圾啊。
「不過我是會吃金槍魚壽司的人類(純種垃圾)」
「可能別的(御三家)咒術師是喜歡吃芥末壽司的人類(沒品的垃圾)」
「可能普通人是會喜歡喝紫菜味增湯的人類(食之無味的垃圾)」
「大家都會有各自的生存方式,各自的世界觀等等。沒有必要去過多干涉別人的,經營好自己的生活就好啦。」
藤原泉的確是這樣的想法,她並不想管自己現在是不是無意識摻入了夏油傑某個重大的思想轉變節點,她只關心——
金槍魚壽司只剩下最後一塊了。
在她蓄勢待發悄悄伸出筷子想要動手時,一直沉默著沒有動筷的夏油傑目光閃了閃,像嘆了口氣。「......這樣麼。」
看來是沒有完全聽進去藤原泉的話的。
「咒術師不是為了大義嗎?一直以來這樣被教導著、身為更強的一方就要——」
對方在說話藤原泉就不好動筷,目光也同樣裝作認真地掠回夏油傑身上,「大義若存在於集體的每一位成員上是前進的榮光,若存在於悖行的個體身上便是摧毀個人與集體的旗幟——」
藤原泉的話戛然而止,因為她眼睜睜看著夏油傑嘆著氣夾走了餐盤上最後一塊金槍魚壽司。
???
我都在開導你了,
你怎麼恩將仇報???
那時在腦內破防的藤原泉彼時也是個心氣未平的少年,非覺得別人多夾了自己喜歡的壽司就又虧大了,於是沒有按照原本想的吃完就馬上逃單,而是暗自慫恿著對方又點了許多菜,甚至讓店家偷偷上了些清酒,最後兩個人都喝得有些醺醺然,年歲尙輕的兩個人也倒稍微敞開了胸懷。
藤原泉:「跟你講大義的老師真是個笨蛋!絕頂笨蛋!世界上不會有比讓自己高興更重要的事!當然是自己的快樂才是行事的標准啊。」
夏油傑醉得半趴在桌子上,朦朦朧朧說著,「我的老師可馬上要升任高專校長了,你這樣說小心被他算賬哦。」
「......我才不會怕,這樣的笨蛋老師!等以後我當了老師絕對不會宣揚這樣的想法,當然是自己第一啊。」
「大義難道是錯誤的嗎......」
「大義能夠為你帶來正向的情緒價值時就是有用的啊,當它都讓你不高興了,就殺死就好了啊。」
「......真夠瀟灑的啊。」少年好像朦朦朧朧輕輕笑了笑「但是,讓人不開心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藤原泉不能理解了,她腦袋也在酒精下有些遲鈍了,正在瘋狂運轉著想要守住自己殺人秘密的門。「無論處在什麼境地,再不開心,也要想辦法追尋自己開心的事情,那才是本能吧。不開心的事——」
為什麼不能殺掉呢。
藤原泉實在被夏油傑說得有些煩了,自己煩的不行還是算好脾氣地用力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把少年直拍得嘶了聲然後下意識捂上自己的肩頭。
「你別煩了,等以後我當上高專老師就好好宣傳我正確的思想!」
「啊、哈哈哈哈,這樣說著我倒很期待哦。」
「高專工資高嗎?」
「應該還不錯吧,你們御三家工資不好嗎?」
「就保底,沒有五險一金。幾乎沒有提成。不過我馬上就要干掉上司升職了。」
夏油傑沒有多想【干掉】的意思,撐著暈暈乎乎的腦袋,「高專進編制有很多福利吧。」
「租房補助呢?」
「有教師公寓。」
「提成呢?」
「有月底獎金。」
「上司好干掉嗎?」
「啊?」
「......上司好相處嗎?」
「唔、我們學校應該就只有一個家伙不太好相處吧。」
顏色朦朧傻逼少年過往在藤原泉的回憶中慢慢褪色。
藤原泉看著高專鳥居之下,站在階梯上的,已然長成青年的黑發男人,他看著她下意識揚起笑來,眼微微眯起,一瞬仿佛和六年前在餐館趴在桌子上醉眼朦朧笑開的模樣重合。
於是藤原泉目光又掠過夏油傑看向一旁一臉憤憤的五條悟。
藤原泉:...
所以為什麼該死的就讓她碰上那個不好相處的了。
還是她的上司。
更該死了。
第04章 上司、再次試探
那次山村的事件後,藤原泉便沒有和夏油傑聯系過了,他們也只是同期咒術師裡彼此知道名字的關系而已。
一方面是,夏油傑他們折戟的星漿體事件是她策劃的,她也需要避開他們一些,另一方面,一邊是東京校冉冉升起的天之驕子,一邊是御三家裡蠅營狗苟的外臣,他們本就不是一類人。
只因為那次山村的意外見過一面,有了次不該有的交心交流,再之後,二人再點頭掠過彼此時,似乎氛圍又有些微妙了。
至少對於夏油傑是這樣的,他以為,就算沒有和藤原泉成為朋友,也應該是微妙守護著同一個秘密的熟人了。那次山村發生的事,少年心潮的暗潮湧動,他都沒有同五條悟和硝子講起過。見證一切,又無所謂略過的,只有那個少女而已。
夏油傑難免有了些在意,甚至,有些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然而藤原泉私下倒的確很負責任,要來了他的電話,用陌生的手機號給他發過那從山村裡救出來的兩個小女孩所在的特殊孤兒院情況,然後把女孩們的近況以及聯系負責人的方式都發給了他。
再多一些,也沒有了。藤原泉發短信的手機號再打過去是一個不被使用的空號,夏油傑自然也可以托人問到藤原泉常用的電話號碼的,畢竟她也在咒術界活躍。
但是夏油傑覺得沒必要了,少女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
好像一切都只是他們喝醉後的一場夢一樣,在醒來後,立場禪院家的少女便後悔與他這一場萍水相逢一般,只是處世為人上還是和傳聞裡一樣的滴水不漏、體面溫和,而再進一步,卻不能了。
在後面再遇到少女時,尚穿著禪院家家臣和服的少女便只是目光冷淡地掠過,頷首轉身,而夏油傑則是愣了下,盯著少女遠去的背影看了會,好一會才低眉無奈笑開。
那時他便知道,像那次的【醉後吐真言】的事可能不再會發生了。
說起來,藤原泉和家入硝子都比和夏油傑熟一些,一方面是因為在咒術界行走幾乎沒有咒術師能夠避開和有反轉術式治愈傷患的家入硝子交往,另一方面是,家入硝子的立場比起五條悟夏油傑來說,顯得更為中立而曖昧。
只是在五條悟面前,遇到夏油傑遠遠朝自己笑著打招呼時,藤原泉雖然心裡【我敲,年少時的黑歷史在朝我走來】。
面上還是裝作了很熟稔的模樣親熱地和夏油傑寒暄著。
「誒,夏油君,好久不見~」
頂著五條悟就支在自己太陽穴「你你你」的手指,藤原泉笑得一臉溫柔和迎面走來的青年搭話。
夏油傑也笑眯眯的,眉眼微妙。「是好久不見了。」
「上次見面還是在禪院家,藤原桑看了我一眼就走呢。」
藤原泉:......
明明是頷首再走的,怎麼被他說出來這麼不是事兒呢。
藤原泉想嗆聲,但是身邊是自己的上司,對面是自己上司的好友。於是很有牛馬精神地接住了夏油傑的黑鍋,並且接受良好地溫聲道,
「沒想到還會和夏油君共事,真是幸運啊。」
夏油傑也笑眯眯的,「對呀,當初聽藤原桑說對上司有很高要求,還擔心了會兒這兒廟小能不能容下藤原桑呢。沒想到竟然這麼快就能見面。」
藤原泉:......
這已經不是互相恭維的地步了吧。【廟小不容】,這是明目張膽地陰陽怪氣了吧。
別以為你是五條悟好友又是特級咒術師還是千年罕見的咒靈操縱使我就不敢做什麼——
你等著!
藤原泉狠狠在身後攥了下拳頭,呼了口氣。
「怎麼樣,現在跳過來對新上司還滿意嗎?」
藤原泉又一口氣噎住。
而藤原泉正用著自己面試無數咒術世家的經驗急思這個送命題的答案,還沒開口,就看見自己新上司的藍眼掠來,對視還得仰著頭。
五條悟笑著,怎麼看怎麼欠打的樣子。「怎麼樣。滿意嗎?」
「不——」
對著五條悟逐漸危險的藍眼,藤原泉冷靜地從善如流。
「不能更滿意了。」
看吧,惹了她就如惹了棉花。
非要打一拳,現在知道有多軟和了吧。
————
馬上便4月份了,快到高專新學期的招生季了。
這也是夏油傑和灰原雄趕回來的原因,除了迎接她這位新同事,還有完成春季招生的任務。
而藤原泉也有著自己的心思。她答應了伏黑甚爾要看著伏黑惠的。
現在伏黑惠一個人在禪院家裡,就算有禪院直毘人還算公正地會看顧著這個有十種影法術的血脈,藤原泉也不能確定他會很安全。畢竟禪院直毘人的親子——禪院直哉就對伏黑惠虎視眈眈、呃,應該不是這個詞吧,但反正就是這個意思。擁有禪院家家傳術式,橫生而來的伏黑惠是把禪院家家主之位當做自己囊中之物的禪院直哉的眼中釘、肉中刺。
主要是,藤原泉單打獨鬥慣了,星漿體事件後被伏黑甚爾托孤,就總有種游走於法律邊緣的大盜小偷突然要在褲腰帶上掛著一個奶娃娃一樣奇怪、
所以,回歸正題,藤原泉打算就這次順勢把伏黑惠先招進來,雖然年紀小了些,但是反正伏黑惠之前也是接受的禪院家的家庭教育,沒有學籍問題,可以提前轉進來就讀高專。
伏黑津美紀的事情更簡單,因為沒有術式的原因一直被禪院家放養在外,只需要換個離高專近一些的住址就好了。
想好了這些,藤原泉便打算去找五條悟,用【引薦】的途徑將伏黑惠舉薦進來。
五條悟雖然平常看著對藤原泉挺懷疑的樣子,但在這件事上的確沒有什麼可以駁回的地方。
伏黑惠,御三家之一的禪院家之子,身負十種影法術,天賦絕佳,是難以置喙的學生人選。
辦公室裡的五條悟——說起來這家伙憑什麼還有辦公室啊??她都沒有一個工位,還美言為居家辦公,明明「家」就住學校宿舍——現在五條悟又換做了黑色的眼罩,正躺在看起來就又貴又舒服的躺椅上,長腿半曲支著看起來就不僅貴而且貴的辦公桌,手指扣著眼罩邊緣一挑一挑,藤原泉的眉心也跟著一跳一跳的,只是好在藤原泉對眼罩涉獵較少,看不出這眼罩的價格,所以還能壓抑自己對有錢上司的仇恨。
在白發青年屈指翹起的眼罩外緣陰影之下,那亮得神異又有些漫不經心的藍眼就像藤原泉掠來。
「行哦。」
他眼似是不經意地在藤原泉身上定了一會。「如果你能說服禪院家的那些老頭子的話。」
藤原泉知道他說的是說服禪院家那些老頭子把伏黑惠送到和他們立場不合的東京高專這件事。
這個倒不難,藤原泉點了點頭,推了下眼鏡就打算轉身離開,剛剛側身就聽到五條悟的聲音。
「真有意思。」
「嗯?」
「明明是舊主的牆角,你也能說挖就挖嗎?」
他指的是伏黑惠。
禪院家最有力的繼承人,按道理要麼一直在禪院家接受家庭教育,要麼——如果非要出去上學,也肯定是去和禪院家牽扯更深的、保守派主導的京都高專更好。
將伏黑惠挖來這兒,的確和挖牆角無異。
側過臉的藤原泉恰好面龐被窗欄投入的陰影在鼻尖分為明暗兩面,眉眼深深,金眸由於過於純粹清澈的色澤顯示出一種類似野獸的非人冷感來。
只是心裡的想法卻很熱烈。
明明是你讓我挖牆腳的,現在我去做了你又要從道德上譴責我??
你【消音詞——】
藤原泉面無表情地在心裡對五條悟洋洋灑灑寫了五千字的檄文。撇去髒話大概只剩五百字吧。
只是少女面上還是平靜地垂眼,睫毛投下無害的陰影,剛好掩住金眸中暗藏洶湧的暗色,嘴角挑起恭敬的一點。
「那這也是說明,」
「我對新主足夠忠誠吧。」
......
過了會走出五條悟辦公室的藤原泉,忍不住在走遠後想扇自己一耳光:這種惡心的話都能說出來。
只是要動手了,看著走廊玻璃上映出的白皙無瑕的臉,又止住了顫抖的手,覺得該扇的另有其人。
......
過了會,藤原泉陰氣騰騰地走到宿舍門口,在抓住把手時又忍不住回憶起自己對五條悟說的話。
藤原泉:......
怎麼說,真是妙手天成啊!怎麼能說出這麼合時宜的牛馬語錄的?
難不成她真是天才?
藤原泉看向自己顫抖的手,又平靜了。
看來這不是她的錯,她這樣天才的人做什麼都會很優秀的。只是上天把她放到了牛馬的位置,所以她成了個優秀得惡心的牛馬。
藤原泉完成今日份自我開解後,成功把一切錯誤都歸結給自己上司後,心情好了不少,終於可以開始著手工作了。
————
除了把伏黑惠拉進來這件事,五條悟還交給了她另一個任務,就是上一屆星綺羅羅和秤金次因為和上層爭執而停學,五條悟讓她去勸學。
藤原泉:......
這個上司的意思肯定不是讓藤原泉上演《勸學》。
揣摩上司的心思是一門學問,他給你發布一個任務你不能只看到任務表面,要學會自己總結做出沉澱,和上司對齊整理出一套清晰的sop,可以隨時復制落地到其他業務中——
對不起,跑偏了,想到之前給上司當牛馬的日子藤原泉硬生生被這些話術硬控了幾秒。
總之如果只是讓星綺羅羅和秤金次復學,五條悟自己也能很容易做到,把人綁回來就好了。
五條悟的言下之意是,他要他的這些學生回來,而且是光明正大地、心甘情願地回來,也就是——
讓她去做好高層的工作。
感覺像是隱晦又有些明顯地挑起體面的眼罩,露出那樣冷然的眼望向她,安靜地望來。
【你不是曾在御三家兩度入職嗎?你不是與高層人脈很好麼。】
【你、不是說你效忠新主麼?】
【那。做給我看吧。】
藤原泉:......
煩死這種說話說一半裝深沉的家伙了。
對接工作還搞謎語人。真【消音——】
藤原泉嘆了口氣,不過,這樣的試探,之後還會越來越多的。
再怎麼討厭她目前也得全盤接受。上上家禪院家被她屠盡兩房,在她正打算暗戳戳推著伏黑惠上位時,被已經長大了的禪院直哉盯上了。不得不跳到上家加茂家,然而在加茂家她剛剛除掉正室,打算推著那個看起來就很好操控很好說話的側室少年上位時,被加茂家那個額頭上有縫合線的家伙盯上了。
藤原泉:......
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之再崩殂。
藤原泉感覺自己像那種隱沒在陰影裡的奸臣,暗害了好幾任皇帝,打算推著弱小好掌控的幼帝上位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折戟。
不過也不能這樣比,御三家的那群封建殘余才算是反派吧,她這是反封建戰士。
然而結果就是如此,藤原泉被禪院家和加茂家兩家的幕後之主都虎視眈眈地盯著的,藤原泉必須投靠新的公司——啊不是,學校。
就算她想要下掉現在這兒的上司。
也得先處理那兩家的外敵。
藤原泉腦海裡晃過自己筆記本最後一頁新寫上的名字。眯了眯眼。
【五條悟】
五條老師,不要著急。
————
而另一邊,在藤原泉剛走,五條悟辦公室便來了新客。
如果藤原泉在這兒便會發現這新客也是熟人。
「喂,真的好嗎?讓我去監控藤原——」
黑發青年聲音微妙一頓,在摯友說出的壞事前又隱晦地壓下聲音。「呃、新來的老師?」
戴著眼罩的白發青年正拿著他買來的可麗餅,腮幫還鼓著嚼動著,點了點頭。
夏油傑一下眉眼無奈地耷拉了下來。「什麼啊,悟。」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啊。」
「而且,我聽夜蛾說了,你已經和藤原起過衝突了。」
「再來一次,會真的把她惹生氣吧。」
夏油傑學著夜蛾的聲音,深沉道,「你也不想一個人帶一個年級的課吧——先說好,我沒空給你代課的。」
五條悟嘴角還沾著奶油,聞言包得滿滿的嘴裡使勁一咽,喉結一滾,終於有余力說話了,便懶洋洋往後靠著手搭著椅背。「什麼啊,去監控的是傑,所以肯定是你把她惹生氣吧。」
夏油傑:......
「好好好。」
「壞事都讓我做好人都讓你當是吧。」
夏油傑深感荒謬的話頓了一瞬,又很快眯了下眼恢復了平靜。「她會猜出來是你的意思的。」
五條悟也眉眼平靜。「她猜出來也不會做什麼。」
「因為,她早就知道吧。」
五條悟目光放遠,看向窗外金色的夕陽落下地平線。
或許是剛入春倒春寒的冷感,讓人覺得這金光也有些泛冷,像某人的眼眸。
「我對她的懷疑還未停止。」
第05章 下班、故布疑雲
解決星綺羅羅和秤金次對藤原泉倒很簡單。藤原泉才是覺得奇怪,五條悟在御三家裡呆得比她還久,至少比她還多個十多年吧,怎麼會在高層都沒點勢力。
總監部各有其職,關注高專教育這邊的就那麼幾個人,其他老頭子誰有那麼多心力來關注兩個高專二年級的小鬼說閑話使絆子。
所以藤原泉把那幾個之前給星綺羅羅和秤金次使絆子的高層下了。
下的方式很簡單,雖然明面上藤原泉只是高專的一個轉正期老師,但是之前在御三家裡,通過自己的術式,藤原泉暗地裡掌握了不少人的把柄,也讓一些人立下了束縛替她做事。信息、人脈、渠道,有了這些就夠了。
越是靠權力中心的地方,越不可能沒有黨爭。
所以藤原泉並不需要多做什麼,只是想處理幾個人的話,有很干淨的做法。
有政敵的,就把他的把柄捅給對立家族。
沒有政敵的,就把他的把柄捅給對立勢力更大一級的官。
藤原泉自己並不需要做什麼,只需要把刀一遞過,就自有人收拾她想收拾的人。
在黨爭的攪碎機裡一卷,她便手干干淨淨的,殺人於無波無痕。
沒有人會懷疑她。只是她會感知著身體裡出現了聊勝於無的術式有些無聊。
這也是藤原泉對上司的上司,層級高更多的人下手會更謹慎一些的原因,因為留著總比殺了有用,樹倒猢猻散,人走政息,藤原泉只需要在某一刻扳倒最上面的那個人,下面的家伙便會重回可利用的人脈河流。
上層的咒具、資金等資源有限,有限就必然有衝突,有衝突就必然有合作,黨派由此誕生,藤原泉沒必要挨個挨個把總監部裡的人寫進死亡名單裡,敵人也能用,暫時無能的人將來也能用。等到某一刻那些在權力頂端的高層被政敵覆滅後,他的下屬便會繼續在這個系統內部「活水」。藤原泉也可以偷偷接手過這一部分勢力。
這群只知名利,只逐地位的人,對她來說是最好的刀,他們不講感情,不講道義,使用機制簡單得可怕,誰觸犯了他們的利益,他們就對他下手。
因此藤原泉很快就處理好了那幾個之前反對星綺羅羅和秤金次的高層。因為那幾個高層與星綺羅羅和秤金次二人的齟齬發生在一年前了,幾乎不會有人把這兩件事聯系在一起。藤原泉現在因為加茂家那件事本來就要隱秘行事一些,這樣處理就很合適。
換下人後,藤原泉便把自己的人換了上去,嚴格來說只是受過她恩惠,被她立下過束縛生死約束威脅的家伙。藤原泉交代了他們放過星綺羅羅和秤金次二人的事。
然後又讓他們私下跟著她,以總監部的名義去向星綺羅羅和秤金次道歉,把這兩個學生請回去。說之前對他們做過不法事情的高層已經信息敗露被清算了,他們的處分也被撤銷了。
兩個高專的小孩,看著一個是非主流金毛壯實青年,一個是短□□亮的男娘,看著都很年輕的樣子,偏偏警惕心理都很高。
不僅沒信他們的話,還把他們攔在了賭場外面。藤原泉看了眼手表,眉一下下壓,快到下班時間了,她有點著急,便打算推開門口的保安硬闖。
然後門口秤金次就驟然神情一肅。
「就算是女人我也會動手的哦。」
年紀輕輕的金毛小鬼這樣說道。
「性別歧視嗎你。」藤原泉馬上吐槽了回去,看了眼手表,17:30下班,17:21了。如果她在17:25時解決,就能錯開地鐵的晚高峰早一步回到教師宿舍。如果她在17:23解決,就能在地鐵站內順路帶一袋面包再回宿舍,如果她——
「高專會抓體罰嗎。」藤原泉自顧自咕噥了聲,先讓跟著她的高層回去了,反正他們話已經傳達到了。然後——
驟然閃身而出。
星綺羅羅撲來試圖捕捉她的身影,然而藤原泉在重力的加速下只如一道黑線掠過,不過眨眼,瞬間擊中秤金次腹部,秤金次一滯,被一擊倒衝而去恰好砸到星綺羅羅掠來的動線上。
星綺羅羅試圖扶住秤金次,不過還是被一起帶得往後飛去。
「領域——」
藤原泉沒有什麼秤金次術式的資料,但倒挺了解他的領域的。
聽到秤金次吐出的聲音,藤原泉笑了下。
然後——秤金次剛剛在胸前結印,語聲還未吐完,就看見他那瘦瘦小小的新老師不知何時又出現在了身側,完全沒看見飛來的身影,瞳孔下意識卡頓地往旁一側,只映入了冷冽的金瞳,並沒有看他。
又是一拳精准擊中腹部,藤原泉在秤金次體內注入異能,成功卡澀住其咒力運用。
體內異能與咒力倒湧衝擊,秤金次差點沒憋住嘴裡的血腥氣。
快要吐血時就迅速有什麼塞進了嘴裡。
「處分懲罰撤銷通知。」
藤原泉好心地幫他解釋,然後手上更用力了些,把那一團A4紙塞進秤金次嘴裡,血沫便恰好被堵住,洇濕紙張,在蔓延的紅色快要觸碰到藤原泉手指時,她迅速收回手。
看了眼行動不能的秤金次和一邊警惕地看著她的星綺羅羅。
挺好,這下受傷了,要找硝子就得回高專了。
「下班。」
————
夏油傑借由賭場外懸浮的監控咒靈看完了全程。
藤原泉的體術以及咒術運用的確比傳聞中的更強,至少看起來不止是特一級的水平。
不過,他也沒看懂秤金次究竟是為什麼在最後的時候領域未能展開。
只能暫時理解為是藤原泉攻擊了秤金次的咒力核心的腹部讓他不能及時調用咒力。
然後他便看見藤原泉先用克制術式的咒具把兩個學生捆起來了,之後又設了結界把兩個人關在裡面,做完這些便輕快地往外走了。
順帶給誰打了個電話,咒靈之眼也沒辦法看到那麼遠的通訊顯示。
不過很快,聽到電話響鈴的聲音夏油傑就知道是這是給誰打的了。
「莫西莫西~這裡是人見人愛的五條老師哦~
工作問題請轉接伊地知~
教學問題請轉接七海~
任務問題請轉接傑~
嗯?什麼~居然還是想給我打電話嗎?
沒辦法了,誰讓五條老師這麼人見人愛呢~」
夏油傑:......
夏油傑明顯看到在對戰時都不動如風的少女沉靜的表情一下裂開了道縫,同樣裂開了道縫的還有她攥著的手機殼。
夏油傑:.......
夏油傑猜測五條悟已經看到了藤原泉的來電,但是還是偏偏要等他的響鈴播完一遍才肯拿起手機來接。
夏油傑:......
這算工傷吧??
等到藤原泉給那邊不忿但是還是被藤原泉一句「讓我加班我就去死」堵回去的五條悟打完電話,把這兩個控制好的高專學生交給她上司後,她便轉身要離開了。
夏油傑立刻讓咒靈跟了上去。
————
少女的下班生活像所有社畜下班一樣,在地鐵站前的便利店裡隨便買個速食飯團,買了罐裝可樂就提著擠上地鐵,隨意又沒滋沒味。
在人群中穿梭,被熙熙攘攘如朦朧一團的馬賽克的人群擠著,生活好像也是這樣失色又無聊,只有少女嘴裡叼著的棒棒糖好像才在少女這樣枯燥平凡的生活裡有一點肆意。
擠地鐵、轉線、下地鐵,在路邊的車驟然駛過濺起一地污水撲到少女身上時,盡管藤原泉身手靈巧地避開了,還是面無表情地咬著糖果對著駛離的車尾豎了個中指。
夏油傑看著失笑,少女的下班生活好像沒有什麼特別的,他看了會也打算起身去吃飯了。
只是,突然,他起身時余光掃到剛剛出地鐵的少女腳尖一轉。轉向了與高專相反的方向。
夏油傑步子一頓,看到少女又抬起了手臂。
「喂、你這家伙也會給我打電話啊。」
嗯?誰的電話?
夏油傑目光一頓,臉上還殘留著之前的微笑轉向屏幕,就又聽到少女的聲音。
「嘛,你兒子入學的事我已經辦好啦。」
兒子?
夏油傑腦海裡晃過這一屆高專即將入學的幾個人影。
一個黑發少年的身影在腦海裡頓了頓,只是又太不可能了,他下意識掠過了這個可能。
只是他還沒想出是誰,就看到藤原泉指尖敲著欄杆。
「所以你什麼時候回來。」
「甚爾?」
第06章 上岸第一劍
藤原泉一直知道自己的身體異於常人,她不確定自己的壽命,只是從橫濱孤兒院到被接來東京禪院家後,她的生長速度就好像慢了許多。很多年前就一副少女的模樣,很多年後也只能依靠發色、眼鏡、妝容來想辦法改變外貌顯現出年紀的變化。
而藤原泉和伏黑甚爾初遇時,則是她真正的少年時期。
那時藤原泉還在禪院家的身驅俱留隊受著壓迫。
俗話說,不是在沉默中爆發,就是在沉默中大爆發。
伏黑甚爾她是認識的,以前一起在身驅俱留隊呆過一段時間。
和她這種表面上有著傳統又優質的術式,還很會左右逢源的人不同,伏黑甚爾在身軀俱留隊則飽受歧視孤立,不過對於那個家伙來說,更多算是他不屑和裡面的其他人交往吧。
他們在禪院直一死前就認識。不過也只是在身驅俱留隊裡互相遠遠望著,點頭頷首都不會有的關系。
只有次她讓伏黑甚爾幫她帶過信,因為她身上被下了限制出行的束縛。伏黑甚爾這種被巴不得趕緊趕出禪院家的天與咒縛則是完全沒有出行限制的,於是她那時上供了她半年的工資讓伏黑甚爾幫她帶這個信。
伏黑甚爾欣然接受。藤原泉也對這樣省事的交易對像很滿意。
所以回到禪院家,他們二人又要看著不熟地擦肩而過時。
當時還年輕的伏黑甚爾撞了下她的肩,挑著笑,他嘴角還有著前幾年被扔進忌庫讓咒靈抓出的豎疤。疤痕跟著薄唇一動。伏黑甚爾眼珠移都沒移,還是看著前面。
「你看起來可沒有表面上的安分啊,不二臣。」
藤原泉也眼珠動也沒懂,看著前面,嘴唇蠕動了下,卻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是和伏黑甚爾徹底擦肩而過時扯著嘴角笑了下。
伏黑甚爾的不安分比她更表面些。
在那天之後,伏黑甚爾就叛逃了。
她的不安分比伏黑甚爾更深沉些。
在伏黑甚爾出去遇到個喜歡的女人,跑回來偷戶口本時,就撞見了禪院直一房裡的,白淨臉被濺了一半鮮血的少女。
少女還是當年的模樣,年輕稚嫩,白白淨淨,滑下的鏡片露出那在夜色裡幾乎像野獸豎瞳一樣的金眸,一動也不動,還望著碎窗外的月色,月亮清清亮亮,映在她眼裡居然還沒有她天生的瞳色冷。
「預言的能力果然還能用。」
「甚爾,幫我背個鍋吧。」
————
那天,叛逃出禪院家的天與咒縛折回,因為心懷不滿殺死了一直歧視虐待他的生父禪院直一。
被禪院直一一手提拔起來的藤原泉因此大怒,替禪院直一跪了七日喪,接替了禪院直一掌管的身驅俱留隊,她顧念舊恩,勢必要讓伏黑甚爾償命,在追殺伏黑甚爾的那段日子裡,很快掌握了所有禪院直一的舊部。
等事件漸熄。這個姓藤原的外臣,已然成為了禪院家的三把手。
————
而對於伏黑甚爾,就只是他回家拿個戶口本,不知道怎地剛摸到禪院直一房間就看見禪院直一被人綁好了,迷倒了,毫無咒力痕跡。
禪院直一就安安靜靜躺在那兒,身上沒有被咒力術式襲擊的痕跡,就像是被誰留來讓他刺這最後一刀的,就是藤原泉遞給他的天逆鉾也是他最近一直接單說要買下的咒具。
怎麼說,就是說這不是他要殺禪院直一,他自己都有些不信。
「快點,他暈過去前我按你的手法折磨了他一會兒。現在我身上都是血。」藤原泉用一種冷靜的,稍微有些抱怨的語氣催促道,她還是多年前顯得有點幼稚的少女模樣,眉眼帶著點天然不知何為惡的冷靜。「血都快干了,我等會要去洗個澡。順便和你殺禪院直一的時間錯開,有不在場證明。」
伏黑甚爾有點想笑。這家伙憑什麼就這麼篤定他會動手而不是去揭穿她。
不過在少女一把把天逆鉾塞到他手裡時,冰涼的刀柄一下碰到他滿是老繭的手心時,他心裡的確毫無揭穿的心思。
少女也只是掀了下眼皮,掠眸看了他一眼。「天逆鉾,送你了。」
伏黑甚爾低頭看了眼手裡的咒具,他便知道這是他這一單的獎勵了。
手上咒具的天價要他——哪怕是他都還要再做幾年的單才可能拿下來。
而對於面前這個少女好像是輕飄飄的事,明明她人還在禪院家裡,被下了諸多束縛,連傳信都不能。
哪兒來的錢?哪兒的咒具購買渠道?哪兒知道的他接單是為了買下天逆鉾?
伏黑甚爾深深看了眼藤原泉。
而少女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沒抬頭,只是扯著嘴角笑了下。
「我的能力可不止天逆鉾。」
少女的語氣清而冷。但比伏黑甚爾的目光似乎還有深意。
說完藤原泉便跳窗而出,真去洗澡了。
最後等伏黑甚爾走時,他又和藤原泉見了一面。
很明顯,就算之前他們只是萍水之交的關系,從今天起,他們也算一條船上的了。
藤原泉這個人絕不會僅限於害個禪院直一,只要一個禪院家的身驅俱留隊。
所以——
「總有相會時。」
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送伏黑甚爾離開時,藤原泉擺擺手道,她還有個預言的術式,只是這個術式有些弱,預言也很模糊。
「唔,幾年後我們還會再見的。」
她說,「之後你要的我也都能給你,錢、權、禪院家,以及——」
她想著預言裡她最後給伏黑甚爾的,他最想要的東西。
忍不住撓了撓頭,有些猶疑地開口。
「以及——送你兒子去讀書?」
伏黑甚爾:......
「你連這個都知道了麼。」
男人咧嘴笑了下,眼底卻無笑意,只是指腹按在隨著笑弧一起牽起的豎疤上。
「嗯?什麼?」藤原泉有些迷惑地抬起頭來。
卻看見伏黑甚爾已經低下了頭,抹著嘴角。
「嘛,我以為是女兒來著。」
藤原泉恍然,看來是最近剛好伏黑甚爾的那位懷孕了。
於是她難得好心道,「按照術式語言,應該是兒子。」
「預言錯了吧,我已經取好了個女孩的名字了。」
「哈?你判斷我預言錯的依據是——」
「我已經想好了個女孩兒的名字。」
藤原泉:......
「人渣啊你這家伙,叫你的夫人來取名字啊!」
總之,從那天後,伏黑甚爾便和藤原泉達成了暗中的交易。
後面又一起合作了星漿體事件。
一年又一年,伏黑家的小孩都長成了少年模樣。
而當初那個在禪院家冷然,眉眼稚嫩的少女模樣卻分毫未變。
站在地鐵口的轉角,夕光照入她清澈得冰冷的金眸,又慢慢在她的眼睫下落下晦暗的陰影。
「甚爾。」
她舉著手機開口。
「我來履行契約了。」
「惠馬上會進入高專,而你——」
「也該回來了吧。」
他們有新的合作即將開始。
———
而在另一邊。伏黑甚爾笑著掛了電話後。藤原泉轉身,在夏油傑咒靈的監控死角面無表情地雙手合十。
低頭,深沉想到。
果咩那塞甚爾醬,再幫我背個黑鍋吧。
「因為這次、」
藤原泉一邊腳尖一轉,往高專回走,一邊注意到身後夏油傑的咒靈已經不在後撓了撓頭,嘆了口氣。
「這次我還真是想當個不二臣呢。」
所以、稍微獻祭一下舊人吧。
第07章 疑竇叢生
在回到宿舍後,知道了夏油傑已經拿到了想要的信息應該不會再監控她後,藤原泉便再拿出了另一部手機。
藤原泉手上手機和手機卡的數量其實遠超夏油傑想像,這也是他在當年山村事件後聯系不上她的原因,藤原泉早忘記了那件事,用了眾多一次性電話卡中的一張,對她來說是很平常的事。
藤原泉一邊熟練地給設置了密碼的手機開機,一邊放空大腦。
現在夏油傑應該還在因為她和被下死刑審判的伏黑甚爾疑似交情匪淺這件事在糾結吧,或者覺得她是潛伏入高專的間諜,或者覺得她心懷不軌別有謀劃,不管怎樣覺得,都肯定——
現在這段時間至少打擾不了她了。
就算他去通知五條悟馬上來抓她,不也還有一會兒嗎?
藤原泉心情倒很放松。先開了瓶可樂。
一邊喝一邊用剛剛拿出來的手機熟練打下伏黑甚爾的電話號碼發短信——重要隱秘的事當然不可能打電話交代啊,周邊都是耳力超人的咒術師怎麼還可能大聲密謀嘛。
說得一清二楚只是說特意說給別人聽吧。
藤原泉把短信經過幾次轉碼後發給了伏黑甚爾。
她其實沒有存電話號碼的習慣,和一般人相反,她會選擇直接背住需要聯系的人的電話號而不存。只是有時在社交上這樣會顯得很奇怪,所以她那部常用在外偽裝的手機上存了些無關緊要的家伙到通訊錄裡——比如五條悟。
【哥,上次讓你幫我搞定的那個咒具找到了嗎?】
藤原泉會因為很多人有一樣的姓氏而選擇稱呼名字,比如對伏黑家的人稱呼惠、甚爾、津美紀等,但這並不是相熟的標志。
她和誰熟了就會有點亂稱呼的毛病。
【你找這種東西做什麼,真搞不懂你腦袋。】
藤原泉:......我特意把那個異能造物濾了咒力送到你的身邊,結果你都找了七天才找到還好意思嘲諷我的腦袋??
真有意思。想起上個月自己像是給空軍的釣魚佬潛到水下給伏黑甚爾魚鉤上掛魚的行為,藤原泉不由扯了扯嘴角。
但是明面上這件事也不能告訴伏黑甚爾,所以藤原泉面上還是不動如風,情緒穩定道。
【這邊上司今時不同往日,疑心重得就像你的欠條一樣。】
【你在點我?】
我給你還了幾年的賭債還不能點你了?
你甚至不願意喊我一聲爹。
藤原泉壓了下自己起伏的心緒,表面上還是呼吸一錯不錯,沉穩平靜的模樣。
【我怎麼敢呢,哥,我都喊你哥了,你事辦好了嗎?】
哥,下次借錢先喊我爹。
【東西拿到了,我回國拿給你。】
【別通過惠給我,過幾天惠應該是重點監控對像。】
藤原泉蹙了下眉,又很快展開。
【不過這樣也好,禪院直哉也不敢對惠做什麼了。】
夏油傑聽到了什麼【按照約定把你的兒子送入高專】,在告訴五條悟後,他們肯定會對伏黑惠私下關注更多。只是苦於沒有更多證據,不會對目前還是禪院家之子的伏黑惠真做出什麼。
而禪院直哉那個家伙因為她入職高專,而現在她又要把惠接過去,估計也很擔心她又和惠蛇鼠一窩、不對,沆瀣一氣,起來爭奪他的家主之位吧,禪院直哉最近肯定會對惠做些什麼。現在高專對惠關注更多,也能保護惠。
這本來也是她的目的之一。藤原泉迅速過了遍自己的計劃枝節,隨口道。
在提到惠的事上伏黑甚爾這家伙松口就比較快。
【行,七天後給你。】
不過實際上每次在惠的事上更細心的其實是藤原。
【好,謝了叔。】
藤原泉迅速下線。
而另一邊看著灰暗頭像最後一句話的伏黑甚爾:......
被曾經的同僚喊叔是什麼心情。
「呵。」
伏黑甚爾看著指尖煙頭的火光,明滅一閃又沒在晦暗的陰影裡。
淺金色帶紅的火光。就像那個人一樣。
不用笨重的眼鏡,就很難掩蓋那雙金眸非人的冷意。
「搞不明白,在想什麼的家伙。」
明明不用蟄伏於人下,卻一直笨拙地扮演著普通人。
————
而另一邊,夏油傑拿到了藤原泉和伏黑甚爾聯系,而且明顯關系不淺的線索,他的咒靈可以錄音,就算人聲嘈雜,少女當時的聲音也很低,也是完全可以作為證據的。
再退一步,就算沒有證據。五條悟也肯定會信他的。
只是。
只是、
不知道為什麼夏油傑猶疑著,徘徊著,看著面前在空中漂浮的咒靈。沒有馬上把這件事告訴五條悟。
他手指在旁邊的書桌上點過,像摩挲了下,最後從一個糖盒裡摸出來一根煙。
他硝子五條,其實只有五條不抽煙,而且很討厭煙味,硝子是高一剛認識就有在抽煙,五條改不了她,所以就一直耳提面命讓他不要跟著硝子學壞去抽煙。
夏油傑偶爾在想,比起說是那個幼稚的友人覺得【抽煙】是學壞。
會不會更多是害怕呢。
害怕在長大的過程中友人就突然變成了不一樣的樣子。而只有他還和以前一樣。
他其實很早,大概在那次山村事件後就開始抽煙了,然後又、遇到了很多事。
雖然每次去見五條時會用香水蓋一下味道,但是還是被硝子察覺了。
硝子把他拉過,然後給他塞了一盒如煙糖。糖盒裡躺著和煙長得很像的糖。
既然隨身帶著,那看起來硝子也經常用這個哄五條。
夏油傑失笑,但是還是接過了糖盒,偶爾就把煙塞在盒底的夾層。每次白發青年皺著鼻子來檢查時,他一開糖盒,就整整齊齊躺著一排如煙糖。
實在有很多漏洞。
但是五條悟會信。
他們就像是過家家一樣陪著五條,過著和以前少年時一樣的生活。
但是——
夏油傑熟練地夾著煙在盒側擦了下,咒力燃起火光明明滅滅搖晃著靠近了他的唇邊。
看著窗玻璃上映著自己晦暗,又被火光照亮一側的臉。
實在是和學校裡那溫雅的眯眯眼老師模樣很不同。
人都是會變的。
像他。
像藤原。
而這個名字一落進腦海夏油傑又是一愣。
不——
應該說藤原從來就沒變過。
夏油傑想起那次山村時少女看著滿地狼藉偶爾側目時露出的溫和一角下的冷淡表情,又想起了更久遠的,星漿體事件時,禪院家派出的少女還穿著和服隨意冷淡地對他一頷首,然後這些回憶又逐漸抽像,抽像成五條悟翹著腿坐在活動室裡,拿著藤原泉的資料對他說的。
【......三度家臣、】
【上司都死了......】
【只有她還活著。】
究竟、
是個怎樣的人呢。
夏油傑看著漂浮在手心的,記錄了藤原那通電話錄音的咒靈。
眼睫慢慢眨了眨。
最後掏出手機,播了個本該剛剛回到家的電話。
————
而另一邊,高專辦公室。
不知道是不是什麼惡趣味,五條悟辦公室的窗戶其實恰好就對著高專教師宿舍的。
窗簾垂落兩邊,天光大敞,只是現在黃昏將暗,天色晦暗,對面那棟樓某一間驟然亮起光時五條悟就一下抬眼,眼睫一掀,盯著那間亮起來的房間看了會,又收回了目光。
垂眼,五條悟就看到了膝蓋上放著的,從那個亮燈房間裡收繳而來的筆記本——甚至是山下文具店裡最便宜的草稿本、
有些粗糲的紙質落在指腹,五條悟剛剛翻開第一頁。剛剛看到一堆用紅筆鮮明又驚心列下的人名和【已死】標記時,就突然接到了電話。
「喂、傑。」
「哈,你也是來說那個家伙的嗎?」
五條悟彎了彎眼,只是接著電話便沒辦法繼續看本子上的內容了,於是他目光放遠,望向對面那個亮著燈的房間。
六眼能夠看到的不止窗戶和透光的窗簾。
還能看到窗簾後,坐在沙發上像是毫無知覺看著書的少女。
不知是毫無察覺,還是早有預料。
五條悟笑了下。合上膝頭的筆記本。
「我們的新老師,可是很有趣的呢。」
第08章 坦白、就算了吧
藤原泉雖然有預言或者別的可以探知五條悟情況的術式,但是她也不會隨時開著,等到掛斷夏油傑電話後便收起了神通,因此她也不知道之後五條悟正在看著自己的宿舍亮光然後合上了他膝頭的、從她房間裡搜來的筆記本。
如果藤原泉知道的話,大概會面無表情地扼腕,怎麼就只翻了第一頁呢?但凡你不兩眼空空,多往後面翻幾頁。不就能看到她專門用了花體字紅色馬克筆寫的他的名字了嗎?
是的,藤原泉那個死亡小本本被五條悟順走了。
回顧前情,就是那個藤原泉發動支線技能——間接殺人時,需要記錄下想要殺死對像人名的本子,藤原泉寫下的人名對像的死因能有一定概率和藤原泉有關的話,藤原泉就能剝奪那個人的技能。
所以藤原泉一直有記錄殺過的人的人名的習慣。
只是,五條悟收走的那個本子是假的。
也不完全算假的,只是那個並非藤原泉平時會用到本子,只是重新騰了一些人名的本子而已。
不然五條悟也不會一翻開看見那些人名一看,嘿,怎麼都是他以前很討厭的有過過節的老橘子的名字呢。
藤原泉面無表情地想,那是因為我都是提前調查過的,按照您的喜好寫的啊,親愛的上司。
藤原泉又感覺自己很像那種上司釣魚釣不上偷偷潛到水底去給上司魚鉤掛魚的舔狗了。
這真是一件難事,藤原泉想。她既想把那些不太光彩的過往向五條悟坦白,又想這些不太光彩的過往不至於五條悟一腳把她踹出高專。
而且還不能她直接去痛悔前情直接坦白——五條悟很難相信一個過往形式作風利益至上的人突然痛改前非陳情對他效忠吧,而且他的六眼總能發現些蛛絲馬跡的,所以藤原泉只能誘他們慢慢發現自己的過往。
而這同樣是【告訴】他們,和前者不同,直接坦白的話,藤原泉沒有什麼修改動手腳的空間,而後者,雖然還是【坦白】了【真相】,真相也的確是真的,但是這匹真相需要裁幾寸,瞞幾寸,就可以她自己設計了。
再退幾步,固然藤原泉可以像以前在禪院家、加茂家那樣,掩藏本性就安靜地潛伏在家族裡。
只是——
她在御三家時,都是清楚自己馬上就會離開的。
而這裡——
藤原泉看了眼自己特意倒進玻璃杯裡的琥珀色液體,杯中無日月,唯有酒消愁。於是她狠狠灌了口可樂。和杯中可樂相似冷金色眼眸沒什麼表情。
大概會呆很久很久。
至少現在,藤原泉的那個二流預言術式看不到她離開的那天。
————
在喝完一罐可樂正在猶豫要不要去洗杯子時,藤原泉剛剛走到廚房門口就接到了夏油傑電話,她面上露出些訝異。
不是說她對這個可能沒有預料。只是對夏油傑選擇了這個可能而有些訝異。
藤原泉難得神情空白了一瞬,在接通電話後把手機拿遠。無聲「哈」了聲,等目光重新聚焦才又把手機音筒靠回了嘴邊。
「喂?」藤原泉知道夏油傑為什麼打電話來,還是演出了假作溫和但是疲累應付同事的社畜語氣。「夏油君,有什麼事嗎?」
「藤原桑。」對面青年的聲音還是有禮而清雅的。
不會有人不會對這樣的男聲心生好感,雖然藤原泉無動於衷也得承認夏油傑聲音很好聽。
「之前返校被事務耽擱了,沒能好好和你敘舊,真是抱歉。」
藤原泉第一反應:抱歉個啥,這裡面的邏輯鏈是什麼——
不過很快就被她的第二反應奪走了:被事務耽擱???
最近高專考勤表上明明只有她每天去考勤了!!後勤是她在做,財報是她在統計,就連招新生和讓老生返校也是她在做!!
他明明最近只是忙著監控她!看著她每天在那裡忙上忙下跟嗎嘍亂竄一樣。
她真是——
「夏油君這樣說倒是讓我惶恐了。夏油君事務繁忙,能夠記起我這樣的人已經很讓人慶幸了。」
夏油傑:......
怎麼感覺有點陰陽怪氣。
藤原泉:沒事,事務繁忙的是你。一邊居心叵測一邊幫你們干完高專所有活的我清閑至極。
「哈哈,藤原桑這是說笑了。藤原泉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你喝醉同我賭輸將身上錢全部給我那次?」
「那不是你要我賠你金槍魚——」夏油傑聲音一滯。「......不是山村那次。是星漿體被伏黑甚爾所殺那次案件。」
「高專派出的我和悟。禪院家派出的你。」
「我們曾見過一面,你還記得嗎?」
藤原泉聲音平靜。「不記得,怎麼了?」
夏油傑:......
對面青年好像無奈地笑了笑,是很寬和的意味。
說出話的卻全然相反。
「那藤原桑應該記得這次案件伏黑甚爾逃走了吧?」
「你還記得他逃去了哪兒嗎?」
「......」
「......」
在這兒等著呢。
突然說寒暄舊事,突兀提起星漿體事件與伏黑甚爾,就是讓心裡有鬼的她馬上察覺不對吧。
但是可能夏油傑沒想到她雖然心裡有鬼但是有鬼得光明正大,坦坦蕩蕩,心裡小人滾刀肉一樣地在那兒一坐,恨不得直說「對啊就是我干的怎麼了?」。
還能在這樣令人窒息的、只能聽到音筒兩端人壓抑呼吸聲的平靜中突兀笑了下,然後開口。「不管他逃去哪兒。他兒子在這兒,總歸他是要回來的。」
夏油傑:......
這下輪到夏油傑一愣。
不是、聽藤原這個語氣,為什麼那麼像是用伏黑惠把伏黑甚爾誘騙回來除而後盡??
難道他理解錯了?藤原泉之前星漿體事件不是和伏黑甚爾一伙的??
不過聽他們的語氣明顯認識很久了啊!
難道......是藤原泉忍辱負重和伏黑甚爾聯系就為著今天把他騙回來殺了??
夏油傑心緒浮動,張了幾次嘴沒能說出話,而剛要說出話,又聽到對面少女的笑音。
「夏油君是還掛念著當年讓他逃了折了你們面子的事嗎?」
也不用那麼關注他們的面子。
這樣說好像他們只是為了面子追捕伏黑甚爾一樣——怎麼感覺對面還是在陰陽怪氣啊!
「沒關系,呵。」
這陡然一笑莫名讓另一邊的夏油傑手心一抖,手機也差點沒拿住。
可能因為少女平時都顯得文文靜靜懶懶散散的樣子,笑也最多抿下嘴角,這樣陡然一笑,有點——
夏油傑莫名腦部出了少女眼神冷漠明亮,咧嘴露出森森白牙被手機屏幕亮光照亮晦暗不清半邊側臉的模樣。
夏油傑:......
「我會把他扭送到你們面前的。」
夏油傑:......
不會吧、
難道真的是他們誤會了??
————
「夏油傑......」
掛了電話後,藤原泉瞬間恢復了面無表情的模樣,她拿著手機目光漂浮了會。
她這樣一說,夏油傑那兒又顯得證據不足了。
畢竟她那通電話還可以解讀為【她利用伏黑惠把伏黑甚爾誘騙回國】然後讓他伏法呢。
不過,五條悟那兒拿到了筆記本,應該也能找到蛛絲馬跡。
她給出了伏黑甚爾、星漿體這些線索,還有筆記本上寫的一些名字。他們應該也能找到方向去查吧。
「畢竟、」
藤原泉看了眼自己另一只手手裡還握著的髒杯子,嘆了口氣,還是去廚房清洗了。「只有自己查出來的東西才會讓人相信。」
比起說她坦白過去,他們肯定是更相信自己手裡查出來的東西吧。
這裡都還是她計劃中的事。
只是——
「夏油傑......」
念著這個名字,藤原泉低眉笑了笑,按住眉心,卻不是高興的意思。
「為什麼不直接打電話給五條悟。」
而是先來告訴她?
藤原泉倒不覺得他對她的好感到了可以欺瞞五條悟的程度。
用這種好像還很相信著她深有苦衷的語氣來問她。
好像是給了她機會去做應對。
實際上也打算在這通電話打完之後就還是把她私通伏黑甚爾的事告訴五條悟了吧。
對於敵人、叛徒,可沒有賣人情的必要。
藤原泉又忍不住低眉笑了笑。單純覺得好笑,以及——麻煩。
過了會,她抬起頭來,呼出口氣。熱氣在夜風中散成白煙往上飄蕩,模糊了藤原泉並沒有多少笑意的金眸。
「五條老師啊。」
「你身邊的人怎麼都和我一樣。」
別有二心。
————
而在夏油傑這邊掛斷和藤原泉的電話後,便很快打給了五條悟。
高專辦公室裡的白發青年接起摯友的電話,還沒等摯友說什麼,就先自顧自在那兒「呵」了聲。
「喂、傑。」
「哈,你也是來說那個家伙的事嗎?」
「我們的新老師,可是很有趣的呢。呵。」
剛剛在上通電話才被「呵」過的夏油傑:......
夏油傑抿了抿唇,張了張嘴,又抿了抿唇。
決定不去吐槽自己摯友像什麼摳腳中二病的發言,只是過了會才平靜道,「你也發現了什麼嗎?」
......
五條悟把自己找到藤原泉那個寫滿【死亡名單】筆記本的事告訴了夏油傑。夏油傑聞言,很快趕到了五條悟辦公室和他面對面坐著,聽著白發青年的講述。
新進入高專的人一方面咒力需要去做個登記好被高專的【帳】記住,以後不至於進入高專因為咒力未被登記而報警,另一方面是隨身攜帶的行李也需要過一遍【安檢】,查看有無違禁物品。
以前根本沒有第二條規矩,這是五條悟新搞出來的。
畢竟他現在是藤原泉名義上的上司,他一拍腦袋說出什麼新規矩藤原泉都需要遵循,再加上藤原泉以前也不了解高專的規則,也可能會真以為這是一直都有的規矩。
五條悟很有心機地在藤原泉外出招生時說了有【安檢】這件事,然後又「好心」讓還在出差的藤原泉不必回來,說會有輔助監督幫她整理行李去過一遍【安檢】的。然後又強調了下他們都不會參與,只是有【窗】的人來檢測一遍她的行李而已,以此想讓她放心下來。
藤原泉:......
抄好了新的死亡名單筆記本後,試探了幾次想把本子扔到對方面前都沒被get的藤原泉差點最近就要把這個本子塞進五條悟門口地毯下面了。只是又察覺五條悟最近好像要做些什麼來查一查她,於是又默默收回手安安靜靜等著自己天才上司的天才理由。
結果等到這個理由的藤原泉:......
好爛!好明目張膽!
雖然心裡一心「這種計劃誰會看不出來有問題啊。」但是面上在接到五條悟這個通知電話時藤原泉還是裝作在外面被打得措手不及的模樣,在電話這邊沉默了許久,然後裝作漏出了幾聲壓抑的呼吸聲,過了好一會才道「......好。」
好、終於把那個筆記本送出去了......
而和她的天才演技相反,電話對面的白發青年則是毫沒壓抑自己輕快愉悅得很明顯的聲音。「不用擔心哦藤原醬~我會讓他們不亂動你的東西的~」
好的,看來他會仔細亂動她的東西了。
終於把魚掛在自己上司魚鉤上的藤原泉松了口氣。
而五條悟這邊並不知道少女那兒百轉千回的【千方百計終於把筆記本送上司手裡了】的心理,還在夏油傑對面慢慢又翻開了膝蓋上的筆記本,一邊翻一邊絮絮叨叨道。
「這上面都是禪院、加茂家的人名。」
「唔,雖然我記不住大部分老橘子的名字,但也有些印像,上面很多都是前幾年意外死亡或者突然消失的咒術師,看起來這【意外死亡】也不是很意外嘛~」
五條悟的手撫在紙頁上,他的語氣倒還輕快。因為這上面的人名他認識的,都知道那些是做過多少惡事的惡心老橘子,不認識名字的,後面也有少女犀利的筆鋒吐槽了那些人罄竹難書的罪行。
[什麼年代了還重男輕女,還溺嬰,怎麼不溺你呢?],後面帥氣地一個破折號,然後肆意地[已解決]三個字。
怎麼說,這樣帥氣肆意的文字反而更讓五條悟有好感一些,盡管五條悟心裡冰冷的懷疑絲毫未減,但是這樣真實肆意的模樣總比少女剛來時那樣壓抑故作乖巧的模樣好得多。
然後五條悟手指往下,就摸過了更多人名,和批注。
[自己殺人劫貨搶咒具時,也該想到自己也可能被殺人劫貨吧,不過我倒看不上你的東西。],後面仍跟上著[已解決]幾個字。
夏油傑也注意到了五條悟手下的筆記本。身為特級的他眼力更好一些,倒著也清清楚楚看到了上面的文字。看到那幾個[已解決]時他眉心一跳,不過很快又斂了目光,看向五條悟手指正停著的那行字上,注意到前面的人名,不由頓了下。
「這個人......我認識。」
和總是把御三家的人避之門外的五條悟不同,被當做下任高專校長培養的夏油傑和御三家總監部那些老橘子的接觸還挺多,於是很快認出了那個人名,並回憶起了他的死因,眉跟著猶疑地蹙緊。「我記得這人他是酒精中毒而死的。」
五條悟輕快接道,「我懂,意外死亡嘛。」
而後他又摸過一個人名,夏油傑就很快回憶起來。「這人是出任務時被咒靈殺死的。」
「不過、」夏油傑眸光很快冷下,眯了眯眼。「這個人就是當時讓【窗】弄錯之前灰原他們應對咒靈等級的家伙,差點害死了七海和灰原,呵,後面自己也因為【窗】弄錯咒靈等級被咒靈撕碎了。」
五條悟聞言手指一頓,還是笑了笑。「明白,意外死亡嘛。」
夏油傑:......
「這個人是之前和秤金次他們起矛盾的高層。開車時不知怎麼出車禍掉下山崖。」
「懂的,意外死亡。」
「......」
「那個是之前逼迫我們把硝子交出去的高層,咦,他還有把小孩浸入【浴】裡以童骨煉咒具的事嗎、那真是死不足惜——」
「嗯,意外死亡——」
「......」
一連翻了幾頁原本是【意外死亡】的老橘子後,夏油傑也不由遲疑了些。難道、伏黑甚爾那件事真的是藤原泉想要誘騙出伏黑甚爾讓他伏法?
畢竟看這個本子上的內容,少女好像是個很嫉惡如仇的人物。從某些程度來說,她解決了這些老橘子間接幫了他們許多。
夏油傑心緒翻湧,還是抬起頭,打算把這個猜測告訴五條悟。
只是剛剛抬頭,就看見剛剛翻過一頁的五條悟手指一頓。目光也一下釘住。
他的手指摸過手下那個名字,念出來。
「禪院直一......」
因為剛剛和五條悟的對答,夏油傑下意識跟著吐出了這個人的死因。「被親子伏黑甚爾所殺......」
五條悟就突然笑了,藍眼輕快。
「所以,這也是【意外死亡】嗎?」
親愛的下屬。
第09章 家主?她?
翻頁後,新的這一頁的角色就要比前面那些五條悟叫不出名字的人名有趣得多了。
禪院家......
五條悟的手指指尖順著往下,少女的漢字寫得有點不合片假名圓潤筆畫的鋒銳。
禪院甚一、
禪院扇。
加茂家......
五條悟指尖下移。
在看到那個人名時,五條悟先是眯了眯眼,然後才慢慢吐出喉頭提起的那口氣。
加茂憲政*。
意料之中,但是也真大膽啊......
禪院扇和禪院甚一是當前禪院家家主禪院直毘人的弟弟,原本分別掌管禪院家兩個武裝部隊,【炳】和【身軀俱留隊】。
加茂憲政則是加茂家上一任死去的家主。
藤原泉曾在這兩個家族都呆過,這個他知道。
藤原泉在禪院家的兩個部隊也都呆過。
身軀俱留隊是禪院家的外緣部隊,完全被當做人肉耗材的底層。一般收納些術式孱弱或者沒有術式的廢物,以及被家族拋棄的孩子。*
伏黑甚爾曾是禪院甚爾時就一直呆在身軀俱留隊裡,因為他沒有術式,沒有祓除咒靈的能力,便被當做家族裡的廢物兒子,充進身驅俱留隊作為耗材在外做些髒活。
同時,沒有術式的伏黑甚爾處於家族歧視鏈的底層,被說是當為蟲子看待也不為過,但是因為這家伙□□能力強悍,經常在被誰挑釁惹事時輕輕松松能把人打個半死,所以招了很多霸凌者的仇恨,也招到了些家族裡術式不錯,很受看中的少年的憎恨,雖然他們打不過伏黑甚爾,不過可以設計他。
因此伏黑甚爾後面被設計幾次任務失敗,然後給舉報到了當時掌握身驅俱留隊的禪院家高層——伏黑甚爾的生父,禪院直一那兒。
然後,不問緣由,不允許解釋,沒有咒力與術式,無能祓除咒靈的少年伏黑甚爾便直接被禪院直一關進了全是咒靈的懲戒室裡,九死一生。
當時其實伏黑甚爾進去後藤原泉就一直蹲在懲戒室外面的,等到伏黑甚爾一身是血地爬出來,暈在門口,還是她把人拖去找了黑醫治好的。
那時伏黑甚爾一醒來就看見床邊做了個黑發金眼的少女,金眸清冷地直直盯著自己。
盯得他不知莫名下意識繃緊了肌肉,正要說什麼,就看見少女垂下頭,眉眼沉痛地嘆了口氣。「破相了......」
嘴角留了道血疤的伏黑甚爾:......
藤原泉呆在身驅俱留隊的理由則和伏黑甚爾相反。
她本來就是因為術式才被禪院家看中帶回禪院家的,自然不應該存在被塞進幾乎都是無術式的禪院家「廢物」的身驅俱留隊。
只是,她一開始被禪院家高層用的時候,他們高層又看不起她這個非禪院家血脈,又輕賤她的性別,把她當刀,又把她當擦腳布,而且藤原泉還隱隱察覺到高層裡似乎有癖好特殊的存在。
在他們眼裡,自己這個非禪院的【女性】,是比咒具還輕賤的存在,被拿去做什麼都像是她的榮幸。
被當做刀藤原泉還無所謂,她有辦法保全自己,被當做暖床工具就實在很難找到合適理由避開。
因此藤原泉在危險發生前,設計了一趟輿論風聲,到處渲染什麼「非禪院家的外臣就不配深入禪院家本部,只應該從基層做起。」
之後她成功被下放到身軀俱留隊。
結識了伏黑甚爾,再在幾年後,她那個二流預言術式預言到的某一天,她借伏黑甚爾的手除去了禪院直一。
在接管了禪院直一的身驅俱留隊後,她這個非禪院家的人做到這個位置,自然是很多人的眼中釘,而且還是個女性,就更讓他們覺得,好像狗都騎到他們身上作孽了一樣,於是禪院扇幾次打壓設計她。她便接著除去了禪院扇,接過撫養了禪院扇的那對雙生女兒——原本禪院扇打算都下放到身驅俱留隊讓她們自生自滅去死的雙生子。
再在之後,便是星漿體事件,她和伏黑甚爾合作,伏黑甚爾帶著盤星教眾多財產逃往國外後,她便如約在禪院家看顧他的孩子,伏黑惠。
在伏黑惠成為一級咒術師後,她便離開了禪院家,前去加茂家。
加茂家......
加茂憲政是加茂家前任家主,之所以是前任,是因為他突然暴斃,原本大家以為那個年輕的加茂側室子會繼位,卻不知為何被按下不表,現在也無人清楚加茂家的掌權人是誰。
加茂憲紀是前任家主加茂憲政的側室之子,因為身具嫡子沒有的家傳術式,在外仍聲稱其為嫡子,盡管在家裡受到的對待沒好太多,但是名義上是最符合繼位加茂家家主之位的兒子。
不知是不是巧合,夏油傑之前聽說藤原泉和這位側室子也走得挺近。
只是沒多久,加茂憲政暴斃,加茂憲紀不知為何沒能繼位,藤原泉便又迅速離開了加茂家,然後向高專投來了應聘信。
......
目前根據這個筆記本透露出的信息,看起來加茂憲政可能也是死於藤原泉手中,而且極有可能就是為了推那位側室子加茂憲紀上位。
只是不知道為何沒能成功。
有了這些人名信息,五條悟和夏油傑便有了些方向。
幾天後。
「所以,禪院家的意思是她是禪院家的叛徒?」
五條悟插著兜走進辦公室,在進門時熟練地斜著一勾腰躲過比他矮一些的門框,夏油傑進來時就只是手扶著門框頂,微一埋頭走進。
「所以說之前就讓後勤幫我把門框抬高點怎麼還沒有做啊。」五條悟碎碎念地抱怨著,長腿一邁幾步就到了沙發前,然後一下轉身摔到沙發上,在被沙發皮面彈起時就帥氣迅速地翹起了二郎腿。
夏油傑走在後面,把腋下夾著的文件放到了中間的茶幾上才坐到了五條悟對面,慢悠悠地笑著道,「高專缺人,悟你又不是不知道。」
「藤原來了之後我們才好了些,像平時你哪兒能意識到門框太矮這種小問題,完成任務回學校後就是一堆事情,招生授課咒具管理財務彙總......」
藤原泉身份成迷是一回事,藤原泉作為牛馬真的好用,又是另一回事。
話題回到了藤原泉的身上,夏油傑便俯身繞開茶幾上的文件袋。倒出裡面錄音對話的調查資料。
在那通電話之後,不管五條悟他們心底如何懷疑,目前還是和藤原泉相安無事的模樣,該派的活還是在派,藤原泉還是高專唯一一個按時打卡又當老師又當後勤還能兼職財務會計的天選牛馬聖體,偶爾遇到時他們也會頷首而過,只是被工作折磨了幾天,少女有些保持不了剛來時那種新鮮的社交微笑,現在看起來每天都像是被吸干了精氣一樣疲憊。
路過,抬眼,對著他們這些還在做背調不干活的老板掀開眼皮瞅一眼,就自顧自走了。
態度不重要,藤原泉想。
她已經放平了心態,他們找不到比她還能干活還不要錢的下屬了,她是那種廣進計劃都絕不會被優化掉的廉價螺絲釘。
而正如藤原泉所想,她上司不干活的這幾天都在做她的各色背調。調查她的前東家。
尤其是、
她筆記本後面提到的那些。
「准確說——」夏油傑和對面的五條悟一樣靠在沙發上,一臂展開攬在沙發靠背上,翹著二郎腿,這時他才有種接近本性的憊懶輕佻來,只是比起五條悟那樣肆意張揚,夏油傑垂著眼睫慵懶笑著的時候更有種眸光晦暗微妙的隱秘。
黑發青年手指摩挲了下,那是習慣抽煙的下意識動作,不過對面的五條悟沒發現,夏油傑就笑了笑繼續道,「那只是禪院直哉的說法。」
「據我所知,禪院直哉本身就和她關系不好。」
「畢竟她支持另一位繼承禪院家的有力競爭者——伏黑惠。」
「這些過去,如果要探討是非的話,單一視角可不行,可以等伏黑惠入學後再看看。」
夏油傑這樣說,大概就是伏黑惠那邊由他接觸的意思了,於是五條悟點了點頭。
夏油傑手指又點了點沙發靠背,繼續笑著道。「不過要我說的話,禪院家那些人都死有余辜。封建家族裡只有高位者活著才是【活著】。」
成年後,夏油傑和御三家的接觸斡旋更多了,和下意識避開和那些老橘子相處的五條悟不同,夏油傑有意識地主動去了解御三家,甚至在裡面伸派了自己的勢力。
於是更清楚這樣的封建家族裡發生的齷齪事。
重男輕女,輕賤人命,階級森嚴,把人當畜牲......
夏油傑有些理解伏黑甚爾。作為一個正常家庭的普通人來說。
五條悟聞言別開眼,他和夏油傑姿勢相似地靠在沙發上,沒有繼續御三家黑暗的話題,,手指也點了點沙發邊緣,抿唇道。
「那加茂家呢。」
「加茂家啊——」
夏油傑俯身,在桌面上的文件裡翻了翻,手指頓住。
看著文件上,加茂家的回信。夏油傑不由蹙了下眉。
他眯著眼,還沒說出話,窗外陰雲就驟然被突如其來的驚雷劈開,天光一瞬驚亮,暴雨傾盆如注,漫天雨線又瞬間晦暗玻璃窗。
藤原泉看著窗外晦暗的風景,又一道驚雷乍亮,亮光掠過她手中被無意識攥緊洇濕的信紙時,她才是終於回神,被雨水沾濕的眼睫撲著顫了顫,而後垂眸。
上面是熟悉的,溫雅字跡。
【......待之若親。】
「加茂家,他們說。」
「藤原泉是他們位之如嫡長的義子。」
五條悟聽著,皺緊了眉。
「現在加茂家的掌權人是誰?」
夏油傑難得地沉默了會。
「不知道。」
這是真話,他沒有一個暗樁可以滲入加茂家。
就算之前有,在前任家主加茂憲政死後那些暗樁也跟著不知為何地消失了。
「加茂家戒嚴很久了。」
「不過,他們似乎給藤原泉寄了封信。」
雨水劃過的窗面上,水珠也順著少女的倒影在玻璃上流下,少女垂眼看著紙上被雨水暈開的字跡。濕潤的手指也順過這些潤濕的字跡。
從【彌添懷思】,到了最後一句。
【切望歸家】。
指骨清脆一響,本就濡濕的信紙驟然被手指戳破。
恰好破在那個暈黑的,【家】上。
「他們說,」
「那是【家書】。」
第10章 家不家,臣不臣
藤原泉御三家的過往他們先放過了。
五條悟和夏油傑都不是會為御三家那些封建老頭伸張正義的人。他們最多在看到死亡名單上的人名時鼓掌歡呼得含蓄一些。
五條悟更在意的應該是寫在藤原泉筆記本上的【禪院直一】的名字。
【禪院直一】,在外的說法是因為伏黑甚爾而死。
如果他的死和藤原泉有關。
那她和伏黑甚爾究竟是什麼關系。
在禪院直一死後,藤原泉明明還追殺過伏黑甚爾,說要為上司報仇,這也是裝出來的嗎?
而且按照時間線,禪院直一死在星漿體事件之前,如果禪院直一死時她和伏黑甚爾的關系就並非表面上的勢不兩立。
那在星漿體事件中她又扮演了什麼角色。
五條悟和夏油傑說後,夏油傑便主動提出他去調查當年的盤星教和星漿體,而接近伏黑惠蹲守他那【特意回來見證兒子入學的老爹】的任務就交給了五條悟。
分配完任務夏油傑就先離開了。
五條悟過了會才出門,只是一出門就撞見了門口一臉冷漠的藤原泉。淋在雨裡。
相處這些天五條悟也大概知道了,少女本身就是看著有些冷淡的人,只是和人說話時就會好像被按下一個開關,自動進入【社交模式】,然後開始如沐春風的對話。
平常一個人走著的時候少女就很容易露出讓人有些畏懼的冷淡神情。
不過大概,應該不會像現在一樣冷淡吧。
似乎注意到了五條悟的目光,少女抬眼望來,冷金色的眼掠過冷光流過五條悟的面上。
五條悟這才一怔,少女好像沒戴她那個眼鏡。
不過很快他就注意到了少女手上捏著的黑框眼鏡,鏡片上沾滿了雨珠,這大概是她取下眼鏡的原因。
沒有笨重的眼鏡占據大半面部空間,劉海也被雨水淋濕被主人隨意地撩起露出額頭,少女的臉無比清晰地落在他眼裡。
雨珠順著洇濕的發際流下,暈過黑沉沉的發絲——說起來這家伙一開始見面用了一次性染發劑吧。
順過弧度柔和的眉骨,流過白皙的鼻梁,最後順至精致的鼻尖懸而未墜。
五條悟注意到她的唇也被雨水打濕,濕潤潤的紅和艷。
濕得發亮發沉的黑發,蒼白得發冷的皮膚,紅潤的唇,和柔和稚嫩五官全然相反的冷然金眸。
五條悟愣了好一會,有種好像今天才第一天看清這個人模樣的感覺。
「怎麼了,五條老師?」
明明奇怪地、淋著雨站在樓外的人是她,結果先開口的也是藤原泉,少女的聲音是和平常壓低嗓音做出柔和溫潤語氣不同的冷然。
實際上藤原泉的模樣和聲音都很稚嫩,有點過於年輕了,幾乎有些幼稚,這和她冷冽的金眸和漠然的語氣揉雜出一種奇妙的氣質。
五條悟張了張嘴,在抿唇時喉結干澀一滾才繼續開口。「這該我問你吧?一個好好的咒術師能在雨裡淋成這樣?」
「是又想讓夜蛾因為你——」
五條悟的話沒說完就被藤原泉打斷了。
「因為心情不好吧。」
「......」
五條悟就一下被噎住說不出話來。
不是、這麼真誠的嗎?
少女的眉眼看起來也很坦蕩。只是不明顯地蹙著眉心,加上被淋得蒼白濕淋淋的臉難得在冷意中顯出一點可憐。
五條悟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嘆口氣,但是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順手要拿過旁邊傘架上的傘走向少女了——
「說起來這都是五條老師的錯吧。」
五條悟手又把傘放回去了。
「......」
「我想不通你故意淋雨和我有什麼關系。」
少女沒回這話,只是舉起了另一只手,五條悟這才發現她手裡一直攥著一張濕透了的、甚至還有些破裂的白紙。
因為她剛剛提到了【這是他的錯】,所以下意識認真了些,用六眼仔細掃了遍——
是信紙。
哦,信紙——那就是——
少女回答了他心裡的想法。
「加茂家送來的。」
藤原泉頓了下,繼續道,「真有意思,我都在高專了,加茂家的人都能通過高專的【帳】找到我送信,我不覺得加茂家的人也被【帳】登記在案了吧。」
「你不希望見到他們?」
藤原泉抬眼看了他一眼,沒什麼表情,如果真要說的話,這一眼只是有些憊懶,寫著【啊?這你都要問?】
「......」
藤原泉沒回答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只是反問。「我才應該奇怪吧,身為我現在上司的你為什麼希望我見到前東家?」
「還是這是你——您的又一次試探?」
「......」
五條悟心裡下意識掠過自己老師和摯友和自己講過的話【你可別又把別人惹生氣了。】【你肯定會讓藤原生氣吧。】
可能因為有這兩個人做了預言,所以現在五條悟很快判斷出,對面這家伙生氣了。
不過為什麼。
他搜她行李,讓她去禪院家要人,讓她和高層對峙撤銷秤金次處分等等試探她都毫無反應,而現在只是准許一個加茂家的人給她送信她就生氣了——
五條悟心底有點【完了弄糟事情了看起來我最好先別說話】的熟練平靜,和【有點想知道為什麼啊但是我問她肯定生氣】的微末好奇。目前前者的理智還能按耐住這點好奇伸出的貓爪——
才怪啊、
「我聽說加茂家甚至願意接你回去做新任加茂家家主,你難道實際上姓加茂嗎?」
面對五條悟的好奇,少女還淋著雨,眉眼淡淡,「這不是很明顯的事嗎?我姓藤原。」
五條悟眉一擰,「我記得你是孤兒吧?孤兒院也沒有你父母的名字信息、」
五條悟語聲突地一頓,抬頭果然少女已經抬眼望來了,那是很微妙又含著點笑的目光。
【哦,你又去調查我了】
不過藤原泉沒有直說。只是繼續道。「對啊。藤原是我給我母親取的姓,泉是我給我父親取的姓,所以我叫藤原泉。」
五條悟:……
給自己爸媽取姓——
這還真是大孝子啊、
但是五條悟笑不出來,這有點太地獄笑話了。
如果現在是夏油傑或者七海建人這樣擁有社會成年人應有情商的人在場的話,一定會在之前就痛苦地捂住五條悟的嘴。
過了好一會他才扭頭,余光注意到少女冷淡的臉歪了歪,露出【沒別的問題了嗎?那我走了?】這樣的信息,他抵唇咳了咳。
「反正你也很不喜歡做人下屬,不甘居人下,加茂家讓你回家做他們家主——」
藤原泉平靜地盯著他。五條悟的聲音就慢慢止住了。
等到五條悟沒再說話,藤原泉才慢慢開口。「加茂家家主——加茂家算什麼家。」
「它又不是我的家,我回去做什麼家主呢。」
藤原泉默默摳緊了手裡的信紙,濕潤的紙張破洞在那個【家】字那兒慢慢張開。
五條悟沉默了會,又忍不住那一點點好奇。
「但是高專也不算你的家啊。」
「但是你們有自知之明啊。」
「......」
五條悟覺得他就不該和藤原泉搭話。
第11章 美人計?虛情假意
藤原泉剛回宿舍就又撞見了夏油傑,對方看到藤原泉渾身濕透的模樣愣了下。不過很快反應過來了——
的確很快,快到藤原泉都還沒反應過來身上就已經披上了男性的、干燥溫暖的外套——因為咒力隔絕所以衣服還是干燥的。只是殘留著夏油傑的體溫和一點微妙的可能是洗衣液的香氣——藤原泉只能聯想到洗衣液。
藤原泉被這一下搞得有些懵,還沒回過神來就被對方很自然地推到了宿舍檐下避雨,而後又是自然無比地遞過了紙巾,紳士地頓了下,沒等到藤原泉反應才嘆了口氣,好像是很無奈地幫忙擦去了少女茫然面上滾落的水珠。
不是,這個舉動不對勁——
「雖然心情不好也不要故意淋雨啊。」
「啊、呃...嗯。」
夏油傑語氣太自然了,簡直像什麼她走失的長兄一樣自然地關心著,一下反而讓藤原泉有些宕機,大腦在「嗯?他這樣做是正常的嗎?我沒這個經驗啊。」和「他做得這麼自然總感覺我的懷疑才是不正常的啊。」之間橫跳,在藤原泉終於要得出什麼結論、目光即將恢復冷凝要把身側自然貼近的青年推開時——
「我剛剛、聽到了你和悟的對話。」
於是藤原泉的手又一僵。
大腦瞬間從剛剛「這樣的社交距離是不是不正常」的議題轉到了「他是沒走遠還是沒收回監控咒靈」的思考上。
難道他還一直讓咒靈跟蹤著她的?她不是五條悟,沒有可以看出咒力殘穢的六眼,只能通過一些二流術式反偵察,只是剛剛沒用術式所以也不太清楚——
藤原泉迷茫了一瞬,又很快抿了抿唇,打算先倒打一耙。「你們放加茂家的人進來找我總該和我——」
「說起來馬上要到賞櫻的季節了。我們家一直有去賞櫻的習慣。這段時間忙完你想和我們一起去嗎?」
這個話題像跳了一個馬裡亞納海溝一樣,藤原泉剛剛找回的理智又瞬間碎了一地,一瞬間許多信息和猜想灌入藤原泉的大腦,然後炸開一片指間宇宙,藤原泉又宕機了,眉眼茫然。「啊?」
「啊!」
藤原泉的理智雖碎猶在掙扎。
夏油傑的這個意思是因為聽到她和五條悟的對話,提到【沒有家】這一說,感覺她太可憐了,所以馬上他們家有個家庭活動才來邀請她吧。
哦——
是可憐她啊。
終於能理解了!
藤原泉長呼一口氣,正要恢復得體的笑容回復時——
「果然現在說這個有些冒昧。你先回去休息吧,趕緊洗個熱水澡別感冒了。」
「......」
藤原泉喉嚨裡的話和理智同時梗塞住。
對著青年垂頭望來溫和笑眯眯的笑眼,藤原泉如鯁在喉,快要忍不住自己迷惑的表情了,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在他那溫和的目光中轉身上樓的。
藤原泉上樓。
不對勁。
藤原泉開鎖。眉頭擰緊。
不對勁。
藤原泉進屋,在陽台看見長發的青年眉眼如若春風地笑著和她揮手告別,藤原泉忍住抓耳撓腮的衝動。
不對勁。
藤原泉打開手機,看見瀏覽器推送的【可憐的湯姆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間.jpg】表情包。
藤原泉:......
不對勁。
她知道自己這方面有些沒經驗,於是把這件小事用【我有一個朋友】的話術包裝發給了伏黑甚爾讓對方參謀。
對面很快發來了懶洋洋的語音。
「看起來是對你有意思啊。」
「他怎麼可能會對我——我是說我朋友有意思。」
「哦,那就是美人計吧,想從你身上獲得什麼吧。」伏黑甚爾聲音還是懶懶散散的,藤原泉在聽筒裡聽到了飛機起飛的聲音。看來他在回來的路上。
藤原泉正擰緊眉如同面對什麼艱苦問題一樣認真沉思著,就又聽到伏黑甚爾的聲音,帶上了些嚴肅。
「說起來,你這家伙是不是一次戀愛也沒談過。可別真的中計啊——算了,你這個遇到勾引都一驚一乍的家伙應該也沒有中計的——」
伏黑甚爾的聲音一下斷開,因為少女搶先打斷了他的話,「他都對我用美人計了我中中計怎麼了?」
義正言辭,聲音堅定得近乎正氣浩然。
「呃??」
「你放心,我心裡有數,我有我的節奏。」
「嗯????」
伏黑甚爾因為這經典的戀愛腦發言沉默了下,猶豫兩秒打算開誠布公地和藤原泉誠懇談話。
「不是,我又不是沒做過小白臉,我懂勾引的要點你——」似乎察覺到了藤原泉要掛斷電話了,那邊語速一下快了許多,「你不要把給我的錢賠進去啊——」
「嘟——」
「......」
這何止是做過小白臉,現在也在當小白臉向她這裡要錢吧!
藤原泉一下掐斷電話,面色嚴肅。
沉默許久,又打開手機搜了好幾次【同事把外套脫給自己躲雨是正常的嗎?】、【一般人會在認識一個月——呃,七年後邀請別人參與家庭活動嗎?】、【真的有人願意借紙給別人擦臉嗎?】——對不起因為藤原泉她是絕不會給別人借紙的人,所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快速搜了許久後,藤原泉又迅速手機一蓋,裝作什麼也沒發生一樣直起身。
她其實不在意伏黑甚爾說的什麼美人計。只是她也有些認同伏黑甚爾的觀點。夏油傑可能看上了她身上的什麼東西。
在她故意露出認識伏黑甚爾這個馬腳後,提前來向她報信;
今天得知她在意家庭然後又生而孤寡的原生家庭之痛後,主動關心並邀請她參與家庭活動。
按道理,她和夏油傑認識也有好幾年了,現在也還是同僚,也一起共事過,如果是灰原雄的話,大概會覺得這樣的關系已經是朋友了吧,但是在藤原泉這裡只能得到一個【認識的人】這樣的標簽。
所以她並不信夏油傑是因為感情接近她。
她身上有什麼是他需要的嗎?
直到此時藤原泉才慢慢回憶她和夏油傑的幾次相遇。她覺得他們不過是萍水相逢而已。
和dk少年初遇時在居酒屋彼此醉酒的場景......少年醉酒後茫然又有些痛苦的眉眼,許多次再遇時,望向她時不知為何有些明亮又好像有點期待的眸光,再之後,逐漸沉穩,內斂不明的笑眼......
最後藤原泉失神地吐出了口氣,眉眼慢慢冷了下來。「......我記得,盤星教一直都還在。」
「它的新教主我一直沒能查到。」
「只有這個和我有點關系了。」
為求利益也好,虛與委蛇也好。
藤原泉對好意來者不拒。
「本來就是無人問津的孤兒了。連個來探問關心的人也沒有就太可憐了吧。」藤原泉一下倒在床上,手機松開,她把手背遮在自己有些發燙的額頭上,也不知道為什麼嘆了口氣。
「算了,那我就中中計吧。夏油君。」
第12章 盤星教
藤原泉發燒了。淋了一天雨,濕漉漉地回宿舍後又因為被宿舍樓底夏油傑那一出搞得自己糾結思考了一個晚上,等反應過來時才發現自己忘記換下濕透的衣服了,再回神時,就已經體溫超標了。
藤原泉順勢就請假了。自己的上司和隔壁的上司都在對自己之前的公司部門和經歷背調,干活都在自己干,她才不要干活。
硝子來看過她,不過很快受到了她【我想休息一下請別治好我】燒得淚眼模糊的暗示,於是欣然離開,假裝沒有來過。
五條悟也來催過她來上班,然後就聽到了她新換的手機鈴聲。
「外賣請按1。」
「快遞請按2。」
「發工資請按3。」
「工作——不會吧不會吧,不會真的有黑心上司在下屬生病的時候來催下屬上班吧?」
五條悟:......
五條悟正打算掛了去發短信時又聽到少女最後的聲音。
「請按3。」
哦,五條悟下意識想按3然後又發現——
誰要給你發工資啊!!
夏油傑這幾天在追查當年的星漿體事件,一直在外面,還不知道藤原泉請假的事情。
實際上只有藤原泉會因為「啊?什麼?公司還能免費包住?那我一定要蹭上」的理由住在教師宿舍,其他人基本都是在外有自己的住處。
夏油傑調查回來後便直接去往自己的辦公室。
「誒、櫻花餅?誰給的?」
夏油傑的辦公室和五條悟不同,他呆在高專辦公室的時間很少,所以比起在房間內放了許多零食手辦的五條悟辦公室,他的辦公室顯得更加冷清些,就擺著灰白色的家具辦公桌椅,然後——
桌上和灰白色截然不同的淺櫻色禮盒。
因為要對一對調查情報的事,五條悟剛好和夏油傑一起到了他辦公室,六眼老遠就看見桌子上擺的甜點禮盒了,手一勾自己摯友的脖子就蹭上前,夏油傑身體被勾得晃了晃,目光倒一動不動定在禮盒上面,干干淨淨的禮盒,沒留下一個便簽。
「誒——」
身邊的白發青年已經拉長了聲音。
「是誰送的啊——」
揶揄的聲音。
夏油傑一直沉在禮盒上的眸光這才一動,而後露出個笑來。「不知道,可能是之前常去的店家櫻花季做活動寄來的嘗鮮禮盒吧。」
「怎麼可能——整個東京我有53家常去的甜點鋪都沒有一家給我寄過——」
現在還沒開學,高專裡的人就那麼幾個,為了防止五條悟猜出來是誰,夏油傑在自己摯友還拖長聲音質疑時就笑眯眯地把身邊的青年扒拉開,然後召喚出儲存咒靈三下五除二把禮盒塞進了咒靈嘴裡。
於是五條悟的聲音驟然一轉為嘆息。「暴殄天物啊——」
五條悟還在支著身子拉長聲音想看,然而六眼還沒分辨出上面的咒力痕跡櫻花餅就已經被咒靈黑洞洞的嘴吞沒了。
「嘛。」五條悟直起身。「所以是誰?」
「不知道。」夏油傑還是在笑,只是嘴上分毫不讓。
「嘖,別又是女孩子的芳心——啊、」
五條悟被夏油傑踹了腳,然後迅速彎腰躲過了。
「該說正事了吧?」
夏油傑走到沙發前坐下,很快入題。
「你應該還記得吧,當年我們奉命去保護星漿體時,剛剛趕到星漿體學校,就已經看到教堂裡被伏黑甚爾殺死的少女了。」
五條悟也坐到了夏油傑對面,聞言點了點頭,神色沉了下來。
雖然並未和那位星漿體少女有什麼接觸,但是這件事也始終是他們心中想起就會嘆氣的遺憾。
「當時,由於教堂在場的,認識天內理子的老師同學反應都很真實,我們並未懷疑過當時伏黑甚爾面前屍體的身份。之後伏黑甚爾把屍體帶走去盤星教交差,盤星教裡的人一直到被咒術界下了追殺令,被追剿都沒有人說過伏黑甚爾帶去屍體的身份不對,所以我們也並未懷疑過,雖然我們此前只見過天內理子的照片。」
五條悟察覺了什麼。「你是想說,星漿體的身份不對?」
「不是,悟。」夏油傑笑了笑,他從咒靈張大的嘴中提出壺熱水,又將就著桌上的茶具不緊不慢地泡了壺熱茶。水流從他面前傾瀉而下,盈盈的水汽蒸騰得青年的眉眼模糊不清,五條悟突然覺得傑好像也長得陌生了些,比起當年。
「在星漿體事件結束後,天元大人也認證了星漿體死去這件事吧?」
五條悟勾著眼罩一下一下彈起的手指一頓。
「不過呢,我這幾天調查之前星漿體的朋友,有人和我說了些很有趣的事。」
「比如說他們有的人有注意到,在星漿體去世後,她之前的社交賬號還顯示過活躍。我讓地下黑客幫我復原了他們提到的社交賬號足跡,扒出來那個賬號之後在ins上的評論,語氣也和本人幾無差別。」
「但是時間已經是星漿體死去後的一個月了。」
「然後更有趣的是,像是被誰發現了這件事,星漿體的社交賬號很快被注銷了——不過在社交平台上的評論不會被刪除。畢竟也只是個高中女孩,做事有些笨手笨腳的,注銷了但是沒有換設備登陸,查設備ip很容易查出了她曾在這個設備上登陸過的所有賬號,以及綁定的所有手機號。」
「所以你已經確定那個小鬼還活著了?」
五條悟打斷了夏油傑的進一步推斷。
「九成吧。」
「她那個女僕後面也出國了,而且就是伏黑甚爾逃去那個國家。」
「嘖。」五條悟手撩起額發狠狠抓了抓,一下蹭起身坐直。「那你說他們做這事是為了什麼呢?」
「只是為了讓天元不能同化的話,完全可以直接殺了那個小鬼啊——所以說為什麼天元要認下那個小鬼已經死了?」
夏油傑指尖敲在茶杯杯沿上,茶盞抹了抹茶沫。
「一方面是星漿體已經被劫出國外,而且看起來也追不回來了——」夏油傑說著看了五條悟一眼,果然青年一下抿緊了唇。
當時他們兩個被那個手段老練的天與咒縛遛了一個月的場景還歷歷在目......
當時就是他們知道星漿體在這人手中,還活著,估計也追不回來吧。就算把星漿體還活著的事上報總監部說不定能得到更多戰力支持,不過身為最強的他們都追不到,其他人就更別談了。
「後面也錯過了同化時間,反正也不能同化,不如就讓那個小姑娘活著了。」
「畢竟,天元大人心裡也有愧疚吧。」夏油傑語氣溫和地放下茶盞,垂下的眉眼卻一片漠然。「我在九十九那裡聽說,天元大人似乎也一直對歷代星漿體心懷愧疚。」
好,這個問題解決了,五條悟又抓了抓頭發,俯身一把奪過夏油傑身前剛剛泡好的滾茶,用咒力冰過後一杯下肚。「好苦!」他伸舌扇了扇。
「所以他們——我是說伏黑甚爾,好吧,可能還有藤原泉那家伙,為什麼他們要做這事呢?英雄救美?這兩個人看起來也不像會英雄救美的人啊——」
夏油傑因為五條悟這歧視性滿滿的話沉默了會,然而才慢慢開口。「我查了。當時盤星教的財產都空了。伏黑甚爾一路護送那些大人逃脫我們的追捕,一路敲竹杠讓那些大人把全部財產轉移給他......」
「對味了!」五條悟以拳敲掌,像冥思苦想答案許久的學生驟然明亮地抬起頭來,注意到夏油傑沉默的目光,五條悟才咳了咳,「我是說,這個理由合理了。」
過了會又補充道,「無論是對於伏黑甚爾還是藤原泉。」
夏油傑:......
最後夏油傑把查到的伏黑甚爾的航班信息發給了五條悟,讓他繼續去蹲守。
等到摯友離開,聽到腳步聲已經徹底遠去,夏油傑才重新癱到沙發上,按著太陽穴笑著嘆了口氣。
「怪不得當時接手盤星教差不多就只剩空殼了。」
「東西都被你拿走了,什麼也不剩——」
「哦、」夏油傑話音一頓,心念一動,那淡粉色的禮盒便被身旁的咒靈吐出,清脆地落到了桌面上。
「還給我留了這個。」
夏油傑笑了笑。和費盡力氣設計計劃遛人搬空盤星教資產的藤原泉他們不同,夏油傑達成大部分目的都只用言語。
比如對盤星教的殘部。
比如對藤原泉。
第13章 鉤直餌鹹,甘之如飴
伏黑甚爾下飛機時,明顯和周圍人不一樣。
這並非是指他180+的身高和如模特一樣出眾的身材和臉,也並非是指他讓他望之而退的氣質和面上無所謂的冷淡神情,而是——這人完全沒有一點行李。
伏黑甚爾就穿著個上周一直穿著的黑T,抄著褲兜,身上除了手機就只有證件——連錢包都沒帶,他似乎自信一下飛機就會有人送來錢以及回日本他所需的一切。
所以和同航班的乘客不同,一身輕的他連行李轉盤都不用去,徑直走向機場出口,這時他懶懶散散的眼才抬起,掀起眼皮掠過出口外擠著的一堆接機人員,似乎想要看到誰。
然後。
他便看到了另一位,明顯和周圍人不一樣的家伙。
吸引伏黑甚爾目光的並非是這人180+的身高和如模特一樣出眾的身材和臉,也並非是他那望之令人卻步的奇怪眼罩和制服。
而是——
這人是五條悟。
————
藤原泉確定自己成功把伏黑甚爾的航班信息泄露給了夏油傑。
她覺得對付伏黑甚爾的話,高專的這兩位應該會一起去,所以她可以歇一天,去京都校找歌姬問問加茂憲紀放棄入學的事。
結果在伏黑甚爾返航的當天她就同時收到了兩條短信。
五條悟:【今晚回高專簽轉正協議。】
高專不像正常社會裡的學校或者公司組織,這裡的很多流程更像是對正常社會的拙劣模仿,像協議,這裡的人都有能力隨時撕毀協議,不顧法律的約束,只有束縛、總監部的手令才是有實效的東西。
而入職流程更像是過家家一樣,咒術界並沒有那麼多咒術師可以來當老師,能來的也很多不是同一個渠道,有上完學直接當老師的,有家族內推的,有知名咒術師舉薦的,也有路上隨便撿到了個厲害的咒術師,政審一下沒問題就入職的,這也導致了雖然高專名義上有一套苛刻的入職流程,但是實操上沒有誰遵守,因為大家入職的差異性太大了。
以是藤原泉入職也被五條悟搞出了一個原本流程裡沒有的轉正期。轉正通過才能入職。
如果是別的咒術師可能早就放棄了吧,在高專又不能多領多少錢,還會耽擱接任務。只是藤原泉在逃出加茂家後,明顯感覺到那邊還對自己虎視眈眈的,因此必須要進入高專得到這邊的庇護來休養——原本按照她的安排,今年就會入學京都校的加茂憲紀也不知道為什麼放棄了,沒有了這條線,她基本已經徹底失去了加茂家的情報來源。
和夏油傑一樣,在加茂家前任家主死後她就不能在裡面埋下外來暗樁了,而在加茂家那個額頭有線的家伙操控下,加茂家裡的人幾乎都對他言聽計從,更不存在內部的人向外透露信息的可能,就連藤原泉培養了很久的加茂憲紀也不行——
「所以,希望今晚答辯順利。」
藤原泉關掉了這條短信頁面,拿著手機碎碎念道。
她已經為這次答辯——即獲得以五條悟為代表的高專方信任——做了很多准備了,甚至把伏黑甚爾也獻上了,雖然說沒有什麼可【甚至】的,他倆的關系本來也塑料。
藤原泉稍稍緊張了會,不過一想到伏黑甚爾現在可能的處境又忍不住樂呵起來。
她忍住並沒有壓下的嘴角笑弧,想到伏黑甚爾和五條悟相遇他們兩個中必定有人倒霉,不管是誰倒霉快樂的都是她,藤原泉摸了摸鼻尖,翻開第二個短信。
第二條是夏油傑發來的。
【不好意思,藤原桑,我今天出差,原本有個東西是要今晚帶給家人的,但是現在來不及回去了,能麻煩你帶一下嗎?】
藤原泉一頓。
夏油傑的行為她總是難以預料,這並不是說夏油傑的行為奇怪,只是——太正常了,以至於讓缺乏與正常人社交經驗的她總有些拿不准相處模板,一般她會對看起來很正常的人敬而遠之,只是夏油傑這屬於自己湊上來的——
要釣她。
夏油傑的想法應該也很好猜,大概知道她是孤兒,完全沒有家庭生活,缺乏父愛母愛,而根據她透露給五條悟的她的名字來源,看起來又像是對父愛母愛有執念的,因此從這個點入手,讓她去接觸自己的父母以此拉進關系。
不過一瞬藤原泉便想了很多,甚至很快就由此推出了夏油傑父母大概的人格側寫。
只是、
她也有些納悶,夏油傑現在還不能判定她的危險系數吧,就這樣放她去接近自己父母?
萬一她對他父母有危險呢?
是太信任她,還是——
藤原泉嘆了口氣,止住思考,她有些拿不准一般人與父母是怎麼相處的。
迷惑了會,便沒繼續思考這個問題了。
她回了句【好】,便去夏油傑短信裡提及的地方去拿要她帶給他父母的東西了。
藤原泉出門關好門後,剛邁出門腳跟踏下恰好路燈亮起,少女的影子便一下流入昏黃的地面上。
藤原泉一邊走一邊又忍不住碎碎念著。
「夏油傑的父母啊......」
她忍不住幻想那會是什麼樣的父母。
「看起來他們親子關系很好的樣子。」
所以出差了也會想把答應今天帶給父母的東西托人帶回去吧。而他的父母肯定也習慣了自己的孩子每次說到做到,大概也在溫馨的、深夜亮著燈的暖光窗前等著他回來。
藤原泉還想繼續幻想,細致勾勒出這些場景的細節。但是大部分的場景都太空白了。
她想像不出亮著暖光擺放著很多溫馨家具的客廳的細節,也想像不出一個孩子的父母,這樣的中年男女在家會穿什麼樣的衣服,會是怎樣的發型,會是什麼表情。
只能盡力用自己看過的電視劇、書裡描寫的片段,到處剪切拼貼在這些場景上。
然後這些場景便會逐漸顯得抽像,開始到處矛盾,然後崩壞。
藤原泉嘆了口氣。
一步踏下,路燈的光也昏黃,但並不顯得溫馨,在微涼的夜風中冷肅地剪下她的側影丟在地面上。
她想夏油傑這一招她倒是真的無法抵抗。
她知道他別有所圖。
但是她也是真的好奇。
那些場景裡,具體的細節會是怎樣的。她想像不出的畫面,她有些想看到其真實的模樣。
「不過我父母也很愛我。」
藤原泉碎碎念著。她沒用【可能】、【肯定】、【應該】這樣輔佐的助詞,這樣堅信的話從一個完全沒見過自己父母模樣,也不知道自己父母姓名身份的孤兒嘴裡說出來,大概如果五條悟在的話又會笑話她吧。
不過她的確從未懷疑這點,也是為了尋找父母遺跡才從橫濱到了東京,到了御三家,一路潛伏調查,直到——
藤原泉抬起頭來。
路燈晦暗的黃光落入她平靜的金眸,在這天然瞳色冷冽的眸上鍍了層融融的蜜色,瞳孔深處似有一點紅色在沉黑中流轉,映著諸多閃回的片段。
她嘆了口氣,止住思考。
她從不懷疑自己父母愛她這一點。
盡管她不認識她的父母。
————
另一邊,機場。
出口的路人匆匆而行路過某處時都紛紛側目,無他,這裡突然出現兩個身高、氣質都格外出眾的帥哥在這裡看起來還超有故事性地對峙,是個人路過也想看兩眼吃瓜。
「所以說、」伏黑甚爾小指挑了挑耳朵,歪了歪頭,用一種讓人迷惑的坦然看向對面的五條悟,「你還要在這兒像猴子一樣站著讓人看多久?」
五條悟:......
五條悟抿了抿唇,還沒從剛剛的衝擊裡回過神來。
他想到過許多他堵住伏黑甚爾的場景。
甚至已經想好了,等伏黑甚爾看到他一要跑就搬出伏黑惠威脅他讓他留下。
然而——
讓他沒想到的是,伏黑甚爾看到他完全沒有想跑的意思,而是走過來時一摸一個子都沒有的褲兜,而後挑了下眉看向五條悟。
「剛剛還在想沒錢怎麼辦。」
「沒了個沒錢的,來了個更有錢的。」
「旁邊就有麥當勞,請我吃飯吧。」
五條悟:......
「不是,你要知道你的通緝令現在還沒消除好吧?我現在抓你回去也是可以的哦?」
伏黑甚爾不耐煩地點點頭,像哄小孩一樣敷衍道「嗯嗯,你要抓我,」然後又一轉「先請我吃飯吧,現在線上點單不用等太久,等會就高峰期了,抓緊。」
居然還催他。
五條悟正想說什麼,伏黑甚爾就打斷道,
「你是要問我東西吧,我餓著可說不出話來。」
五條悟:......
這看著不是很能說的樣子嗎。
「而且——」
五條悟忍了又忍,終於忍無可忍、
「你敲我的竹杠居然只點麥當勞——??」
————
夏油傑讓她幫忙帶的東西只是他上個出差地點的土特產而已。
藤原泉猜測他是在用這種方式每次和父母報平安,告訴他們自己出差做任務也很安全、工作也很閑適還有余力去買手伴禮。
只是夏油傑也把咒術師的事告訴了父母嗎?
藤原泉一邊按著夏油傑留下的地址走去一邊思考著。
如果是的話,那可能夏油傑和父母的關系比她想像的更親密吧。
不過藤原泉還是有些想不明白夏油傑安心讓自己來送東西的原因。以他的父母為餌讓她好奇,受他拉攏,是覺得她不可能對他父母做什麼,還是說他對他父母並不——
每次思路進行到這裡藤原泉就下意識掐斷了思考。
雖然她並不相信夏油傑對自己有那麼信任,但是後面那個可能她不想繼續猜測。
藤原泉頓步,看著身前的居民屋露出了些好奇,兩層平房,抬頭可以看到陽台處生機勃勃的綠植,因為已經入夜,窗台緊閉,窗簾也拉上了,隔著薄布透著藤原泉想像中會有的昏黃暖光。總讓人覺得,這裡面一定是和這夜風冰涼的外界不同的溫暖。
她感覺到自己平靜跳動的心髒好像一下一下有力地、慢慢加速,升騰而起的充滿期待的好奇讓她自己也有些迷茫。
是因為從夏油傑那些暗示裡透露出的他父母模樣實在太符合想像中會有的富有愛的父母形像嗎?
藤原泉按了按門鈴。
門很快被拉開了,暖光和帶著淡淡香薰味的暖氣同時撲到少女面上,讓她的金眸好像都亮了亮。
一對中年夫婦一起走到門前拉開了門。
藤原泉的理智還沒有來得及思考為什麼只是開個門需要來兩個人,她只是眼睛細致地,亮著光地慢慢掃過這對中年男女都面上,從發絲,到細微的皺紋,到那彎著的盛著友善笑意的眼。到往下的衣著,友好的肢體動作......
一點一點,空白的想像好像填入了真實的細節。
「原來是這樣的啊......」
藤原泉下意識喟嘆,正打算回神回歸社交模式時,目光就一下觸及了在這對夫婦身後站著的青年。
長發披肩,穿著露出鎖骨的黑色家居服,眉眼彎彎,清俊的面部輪廓都被燈光照得溫和如畫。
是夏油傑。
於是藤原泉還未出口的話又變成了無奈的低笑。
「原來是這樣的啊......」
第14章 不可信任之人的信任
藤原泉是知道有這次【轉正答辯】的。
所以很早就在准備【答辯材料】。
比如特意送到五條悟手中的死亡小本本。
上面就記錄著她之前的「工作內容」和上司的「聯系方式」,讓五條悟他們可以去背調。
比如又特意設下計謀向他們「介紹」自己的【同事】伏黑甚爾,然後直接把伏黑甚爾送到他們面前供他們調查。
眾所周知,答辯分三步走。
一,介紹過往工作經歷。
二,為公司畫個大餅表示自己能力出眾能為公司帶來效益。
三,向上司表明自己忠誠且具有穩定性。
一,藤原泉基本已經做完了。
「嘛,我已經知道藤原泉之前那些事了。」
五條悟坐在伏黑甚爾的對面,手搭在桌面上,手肘便抵著了微涼的玻璃,五條悟看了眼,便看到玻璃上投射的對面男人翹著無處擺放的長腿仰在椅背上的投影。
這個對向的雙人座位按道理應該就是按兩個成人的體型設計的,而他們兩個人一坐下,便讓這個座位顯得局促了起來。
以是兩個人都下意識後仰著,懶散地靠在椅背上,才能保持讓他們舒適的社交距離。
五條悟偏回頭,收回目光,他一只手挑著眼罩,無聊地讓黑布後閃爍的頂光落入自己眼中。
「那家伙明明一直聲名不顯。但沒想到比想像中的能干多了。」
五條悟原本是指藤原泉在那個死亡名單上記敘的【功績】,只是話一出口又覺得耳熟,頓了下,才想起藤原泉剛來時,在夜蛾辦公室,他好像就說過類似的話。
【這人能力不錯......】
五條悟笑了下,過了會,被扯開的眼罩下那還浮著笑意的眸光就流到了伏黑甚爾身上。
「不過,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
五條悟看著對面黑發男人平靜又懶散冷落的眉眼,覺得倒和藤原泉有些相像。
「清楚她是怎樣一個人。」
「清楚.......」
「我為什麼要攔住你。」
二三步驟,還牽掛在伏黑甚爾身上。
不過在此之前,得先讓伏黑甚爾收個尾。
得讓伏黑甚爾補全一的尾巴——
補全——
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
另一邊,藤原泉真切地愣在了玄關。
她的目光頓在夏油傑那被玄關暖燈模糊得溫柔如畫的眉眼上,聽見青年溫和、帶著歉意笑意的聲音。
「不好意思,藤原桑,出差的事...」夏油傑撓了撓面頰,不好意思道,「悟突然說他想自己去,所以我就自己回來了,返乘已經晚了些,便沒來及和你說。我也是剛到。」
這是解釋為什麼他因出差委托她來家裡送東西又出現在這兒這件事。
「哦——」藤原泉應了聲,還有些沒回過神來。
五條悟是去見伏黑甚爾了。
她心裡清楚這點,她的確以為夏油傑會和五條悟一起過去的。
不過也的確有可能六眼見獵心喜,想到了當年星漿體事件時被遛的經歷想要和天與咒縛一對一對峙。
只是、
藤原泉眨了眨眼,手上的東西被看起來像夏油傑母親的夫人接了過去,藤原泉在碰到對方溫暖得過分的指側皮膚時就一怔,下意識松了手,東西便被夏油傑母親拿了過去。
現在看起來也很美麗溫柔的夫人眼角帶著溫和的笑意,絮絮叨叨說著什麼她舟車勞頓辛苦了之類的話,然後便側身邀她進來。
而看起來像是夏油傑父親的中年男人也在笑著說過歡迎後,便說去客廳沏茶,為她和夏油傑留出了空間。
走前還留下一句感慨,說她是夏油傑第一個帶回來的同事。
剛剛回過神來,還沒停住思考的藤原泉:......
他們夫婦走後,夏油傑便自然地從一旁鞋櫃裡拿出了嶄新的拖鞋遞到了她的面前來。
室內香薰蒸騰馥郁的香味不僅飄入鼻腔,還如有實質,像溫暖的絲綢將她包裹其中。藤原泉盯著身下拖鞋鞋面暖色調細絨看了會。
穿也不是,走也不是。
在藤原泉猶豫的這一會,夏油傑已經抬起了眼。
他有著很熟稔的社交風度。
如果是藤原泉大概會這樣說,這是一個有著成熟社交模板的成年人。
如果換做別人,大概會承認這個男人有著溫和又復雜的,令人心折的魅力。
總之他這樣仰頭蹙著眉,似乎有些疑惑地帶著催促地看著你時。
只有藤原泉會把自己這種不知為何感覺無法拒絕的心情總結為——此人社交手段了得。
好吧。
藤原泉嘆了口氣。
「那就叨擾了。」
————
藤原泉一進門看到夏油傑時,就隱隱猜到了,這是專門為她設計的局。
可能也沒什麼五條悟出差不帶上他的事,只是他用出差讓她幫忙帶東西的理由讓她到了他家,然後自己也沒跟著五條悟去出差,回家等著她。
唔,這樣大概也能說通為什麼他放心讓她來見他父母了吧。
不過不知道為什麼,藤原泉沒完全安下心來。
她又想到夏油傑父親方才的話,聽起來,他們好像是知道夏油傑咒術師的身份的,看起來也是接受的,這樣看起來,他們家的家庭氛圍比她想像中的更好。
只是聽起來夏油傑以前沒帶過咒術界的人回家,這也正常,像灰原雄那樣覺得咒術界都是好人的天然也絕不會讓他覺得人很不錯的同級、同事回家和他的普通人妹妹接觸。
但是她是他第一個【帶回家】的同事?
且不說這個【帶回家】有多少誤會。
看起來夏油傑也沒有特意向他父母解釋的意思。
不過看夏油傑父母反應,她好像真是他第一個帶(騙)回家的咒術師。
在她之前都沒帶過別的交好的咒術師朋友回家嗎?
藤原泉並不覺得是夏油傑對自己有多特別才這樣,只可能是看中了自己的利益。
而...
從未帶過自己交好的友人、同級回家。卻帶一個立場不明,想要拉攏的合作對像回家,用【家】做餌......
夏油傑對自己家人的立場好像有些微妙?
藤原泉眉眼掠過一絲迷惑。
不過藤原泉迷惑的心情很快就在踏入客廳後被溫暖的氣氛一衝而徹底消散了。
這兒和她慣常的住所很不一樣,藤原泉想。
她不會用這種暖色的燈,因為感覺照明效果並不好,實際上她房間也不太開燈,窗簾總是緊閉,習慣在黑漆漆的環境裡辦公。她也不會在櫃架上放上合適的、一看就需要天天澆水養護的綠植,也不會有游弋著漂亮觀賞魚的魚缸。
藤原泉不著痕跡地掃了一眼,感到了些滿意,這的確和她想像中正常人【家】的模樣很像。不管夏油傑在算計她什麼,至少看到這些她也不虛此行。
只是這樣的環境氛圍又對於藤原泉來說太陌生了,以至於她從進門到客廳都不自覺緊繃著身體,在看到茶幾前坐著擺弄茶具的夏油傑父親時,她更是下意識脊背繃緊,在腦海裡迅速檢索著合適的社交辭令——
「哈,父親,年輕人現在喜歡喝茶的人很少哦——」
在藤原泉還在冥思苦想著自己可以說沒有的茶道知識儲備准備應付夏油傑父親的好客請茶時,一道笑音從她身後傳來,同時伸來的,還有繞到她肩頭虛虛靠著的一只手。
藤原泉側眸,夏油傑已經出現在了她的身側。
俊秀的臉上沒有著在高專時那種常有的淺笑,而是那種帶著無奈的笑意,一看就能看出熟稔意味。「上次您讓我帶茶去學校請同事喝,悟可是喝了一口就馬上苦得嗆了出來哦。」
藤原泉通過夏油傑父親眉眼閃過的懊惱神情分析出他大概是知道【悟】這個人的。
夏油傑看起來果然沒在他父母面前隱瞞過自己咒術界的同事。
「走吧。」
青年的手這才輕輕一拍藤原泉的肩頭,然後又很快很有分寸地收回,雖然和她挨著站著,卻側身落了位差和她保持了肢體距離,藤原泉下意識松了口氣。
她不擅長和長輩相處。
「我那裡有汽水,唔,可樂也有,這才是年輕人的待客飲品吧。」
「嘛,最主要是有回禮啦。」
藤原泉抬眼,目光一瞬往上,掠過黑色領口落出的清晰鎖骨、須抬眸才能看見的陰影裡的喉結輪廓,青年眨了下眼,有些薄的笑唇很快張開,落出壓低的、隱秘帶著熱氣的聲音。
「你的櫻花餅我收到了。」
「我很喜歡。」
明明隔著好一段距離,藤原泉還是莫名覺得夏油傑唇張合時落出的熱氣燙在了自己眼皮上,她很快別開了眼。
藤原泉無聲嘆了口氣,默默在心裡補充道。
也不擅長和夏油傑相處。
————
藤原泉並不口渴,只是一面是夏油傑可以讓她免於和不擅長的長輩相處,便跟著過來了。
另一方面是——她也想知道夏油傑費勁心力接近她是為了什麼。有個獨處的機會也好聽夏油傑說,或者她問。
於是她便安靜地跟在夏油傑身後。
這裡的房間布局她也很不熟悉——畢竟從小到大她都是租單人房,從沒有接觸過多人居住的平房,再久遠一些,跟著少年組織【羊】,和很多孤兒一起住的時候,也沒什麼【房子】這種東西,能找到鋪床單的不漏雨的地方就很好了。
藤原泉在心裡很平靜地復盤。把談判地點選在他家裡的確是很好的事。
她在他眼裡是一個缺愛的孤兒,而他的父母都是很有愛的溫和友善的人,她一來,一收到他父母的好意,無論是無措還是感動,心防都會卸下一些吧。
然後又因為是孤兒,這樣的家庭氛圍對於她來說很陌生,很多場合不知道如何自處,這樣對於她來說,最熟悉的便只有他了,她肯定會對他潛移默化出一些依賴心理,而他只需要稍加引導——他又本身是一個很有社交魅力的人,這樣一套下來,他就可以在談判之前,在他向她索要什麼之前,讓她對他放下許多心防吧。
對於普通人這樣做沒錯。
但是對藤原泉這樣做沒用,因為——
她是個會陰暗揣測別人目的的陰暗比。
「砰、」
藤原泉一下撞到了什麼,迅速撤步捂住自己撞痛的鼻子,眼鏡也被撞歪,在她怔愣這一會順著她手背要滑落到地上,然後就被身前的人嘆著氣一下伸出手接住了。
藤原泉眼睛還閃著點被撞出的生理淚水,茫然抬頭時就一下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把眼鏡送回了鼻梁上。
「藤原桑迷惑都要寫在眼睛裡了哦。」
「不戴眼鏡的話,迷茫的神情更明顯了哦。」
突然停步導致藤原泉撞上去的夏油傑毫無愧疚的神色,而是有些無奈地低頭望向藤原泉垂著沒看他的眼睛。青年的聲音清清淡淡,甚至很溫和。但是還是讓藤原泉下意識攥緊了手。她注意到自己這個肢體細節後,又迅速把緊繃掐住掌心的手指一根一根散開,垂在身側,隨著青年落出的話音而不自覺痙攣。
「只是遇到別人的好意,就這樣讓你迷惑嗎?」
「藤原桑。」
第15章 你不會是她的朋友
「是要說教嗎?夏油君。」
「不是【說教】哦。」
「只是藤原桑是打算之後一直呆在高專的吧。」
青年的手突然按在了藤原泉的肩膀上,這次按實了,藤原泉眼睫顫了下,不得不抬起頭來與他對視,往上挑視時,笨重的黑框眼鏡便遮不住眸光了。金眸冷淡。
想要知道對方更多情報的方法是,保持沉默,或者按照他的劇本來,來讓他給出更多信息。
所以藤原泉沒說話,只是看著夏油傑。
「你准備了那麼多,甚至不惜把自己的那些過往都托盤而出——你現在還在咒術界高層那裡保持著很好的風評,這風評也是你費了很多年經營隱藏的吧?你托盤而出的那些事情裡,隨便一件,都能讓那些對你看好的老橘子轉而對你下追殺令,引來整個咒術界的追殺。」
「不惜做到這個地步也想要高專接納你,為什麼?是相信我們這邊是【正義】的吧。」
「我不相信正義。」藤原泉終於開口了,嘆了口氣。「我記得我們初見時我和夏油君說過的吧。我不會把自己的人生掛在什麼【正義】、【大義】之上。我選擇高專只是——」
夏油傑在一開始藤原泉提及初見那段過往時眼眸就閃了閃,不過還是在藤原泉即將說出後文時笑著打斷。
「因為信任?」
「相信高專的【人品】,比起那些家族老橘子更值得信任?」
藤原泉張了張嘴,最後什麼都沒能說出來,又抿了下唇,別過頭。
「你相信我們不會把你送出去向總監部、加茂家換取更大的利益,不會將你托付的身家性命轉送他人。」
「卻不相信我們會對你抱有好意?」
藤原泉垂著頭,張了張嘴,最終只是吸了口氣,好一會才像是有些泄氣地嘆了口氣,帶著點細碎的抱怨語氣。「夏油君是報復吧......因為幾年前那件事......你好像想要從我這兒獲得什麼答案,但是我一直避開你,所以現在你要說這些讓我迷惑糾結的事看我笑話了。」
夏油傑聞言愣了會,卻很快又笑開,他的目光往上飄移了些,落入昏黃的燈光中。
在那次山村事件和藤原泉相遇後,他的確感知到了,這個陌生又莫名肆意的少女,對著他模糊痛苦的【大義】問題,好像有種毫不猶豫的堅定態度,所以那時——
「對哦,那時就想和藤原桑做朋友的。」
夏油傑拿開了藤原泉肩膀上的手,拉開了些距離,這時垂著頭的藤原泉才好像能夠緩過來一樣,深呼吸一口氣抬起頭來,在看見夏油傑那笑得溫柔如蜜的眉眼時又呼吸一窒。
「只是當時你一直避而不見。現在命運把藤原桑又送了回來,想再和你做朋友很正常吧。」
藤原泉下意識退了一步,察覺到自己的動作後她又默默把手背到了身後,掩藏自己下意識擰著手指暴露心緒的動作。「我不會和你做朋友的。」
藤原泉垂著眼,過了會語氣疏冷。「你現在提的東西我說不定能給得起。」
「真成了你的【朋友】後,」
藤原泉這才抬眼,鏡片一瞬被燈光暈得有些模糊,但夏油傑也看清了少女金眸眼角的那點笑意。藤原泉扯了扯嘴角。
「我恐怕就給不起了。」
————
「你想問什麼?」
伏黑甚爾剃了下牙,把問題扔給了對面。
五條悟指尖點了點桌面。
「她在御三家做的那些事——」
注意到伏黑甚爾抬起的微凝眸光,五條悟笑了下。「我就不管了——」
白發青年肩膀一松,懶散地靠在了身後的椅背上。
「我現在只想知道兩件事。」
「一個是星漿體事件到底怎麼回事。」
「另一個,是她為什麼要來高專。」
伏黑甚爾聞言卻陷入了沉默。
五條悟挑了下眉。
難道伏黑甚爾和藤原泉是真有些合作情誼的所以不想背叛她?
「你可以選擇不說,但你的兒子還——」
五條悟正准備開始威脅的話暗示伏黑甚爾,就看見對面的黑發男人撓了下面頰,而後抬起頭來,真心實意的迷惑。
「什麼高專?她去了什麼高專?」
五條悟:......
這兩人比他想像的還要塑料啊!!
————
伏黑甚爾是真不知道藤原泉去高專這事,他只知道藤原泉最近換上司了,可以把伏黑惠塞到外面讀書了,具體的也不清楚——當然,也是不打算清楚,就算藤原泉真和他說了,他大概也只是「哦——」一聲然後完全不在意地忘記吧。
而星漿體事件他倒是很清楚的了。
雖然他明面上,在咒術界眼裡,和藤原泉基本算是仇敵一樣的關系,他【殺死】了藤原泉的前任上司禪院直一,又被藤原泉【追殺】過一段時間。
只是既然五條悟坐在這兒了,問他藤原泉的事,大概也是知道他實際上和藤原泉的關系並非如此吧。
因此伏黑甚爾並沒有去說明他和藤原泉的過往,而是直接跳到了星漿體事件的開端。
「天元的同化時間並不是很難拿到的情報,大概在天元同化之前——可能一個月以前,可能半年前,她就看中了這件事。」
「她那時缺錢。」
作為讓對方缺錢的罪魁禍首的伏黑甚爾並不心虛地摩挲著嘴角。「所以查到有【很有錢】的組織盯上星漿體後,便打算利用這件事把那些有錢大人的錢薅過來吧。」
「她在高層內部有眼線,在星漿體【死】後,高層頒布對盤星教清剿命令後,她可以利用內部情報知道清剿的方向、行動,然後告訴我,我就可以按照她透露出的你們動向,一邊護送那些大人然後一邊威脅那些大人給錢,等到她在那邊查到盤星教能變現的流動資產都差不多被我們搬空後,再給我消息讓我【失手】讓那些大人不小心被你們抓走。」
「裡應外合而已。」
伏黑甚爾總結道。
五條悟沒有回復。
平靜的氣氛拉長到呼吸都漸緩的時候,五條悟才突然開口,白色的睫毛一掀,眼眸是同樣的冷淡。
「只是為了錢?」
伏黑甚爾頓了頓,便繼續開口道。
「她設計這件事,另一個原因是我。」
伏黑甚爾開口道,「她想送我出國。」
「本來我之前明面上也有高層的通緝令。」
因為殺死禪院直一那件事。
「我家小子的處境也因此很微妙,讓惠回咒術界也很麻煩。」
「所以她干脆設計這件事,讓我徹底被判處死刑,離開日本,然後她再【拐回】戰利品惠,這樣惠就相當是與我割席了,可以回禪院家繼續利用禪院家的教育資源。」
「然後嘛,她也會幫我看著那小子。」
五條悟差不多明白了,伏黑惠就是伏黑甚爾願意為藤原泉做事的主要原因。
伏黑甚爾幫藤原泉做這事,一方面是他們從盤星教薅來的錢會有伏黑甚爾的一份。
另一方面是——藤原泉這個機會可以徹底讓伏黑惠變成【被父親拋棄】、【被禪院家家臣救回的嫡系】,這個意義便和【弒父叛逃的伏黑甚爾之子】不同了。現在回望,藤原泉的確給伏黑惠鋪就了很好的路。
幫他鏟除了不支持他、支持禪院直哉的兩個叔父,盡管因為禪院直毘人看著,藤原泉不能把手上的【身驅俱留隊】、【炳】全部給伏黑惠,但明顯她自己留了眼線暗樁,這裡面的勢力大部分還是供伏黑惠驅使。
而現在禪院直哉想要爭奪禪院家家主之位,把伏黑惠視為眼中釘,藤原泉又安排伏黑惠進入了有五條悟在的高專,名義上得到東京高專的庇護,甚至勢力。
五條悟點了點桌面,冷白的眼睫垂著,陰影一排排落入過分清亮的藍眸中。
從他的視角看,藤原泉的確沒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只是——
他唇一動。
「你就這樣放心把兒子交給她?」
「你一個人逃到國外去,這樣放心把自己的小孩交給那個家伙?」
伏黑甚爾聽著五條悟刻意的用詞挑了下眉,待到聽完了五條悟的問題才又笑了起來。
是那種,覺得這實在不算個問題一樣的無所謂的笑容,還有點輕視的嘲意。伏黑甚爾往椅背一靠。
指腹抹開嘴角的笑弧。
「等你認識那個家伙就知道了。」
「任何人都可能背叛契約。她絕不會。」
注意到五條悟還垂著眼,神色看不出是相信還是不相信,伏黑甚爾撇了撇嘴,打算給自己的便宜同僚再說說好話。
「唔,她在咒術界看起來人緣不錯吧?但是她從沒對誰用過【朋友】這個詞。」
「像我們,說句好話或者拉近關系時一定會提到這個詞,而她是那種,別人問她和她是不是朋友,她都會毫不猶豫地說【不是】的人。」
「做這樣得罪人的事,只是因為這是契約,說下了就得認。所以——」
也不知在想什麼,五條悟安靜聽了許久,聽到這兒這才抬頭挑眉望來,
「所以她怎麼認你們之間的關系的?」
如果她這樣看重口頭的契約的話。
伏黑甚爾面無表情。
「債權人和債務人。」
————
「我如果對你笑一笑,對你說些好話,便是要從藤原桑這裡拿走什麼東西,那聽起來不是很可悲嗎?」
夏油傑說著話時還是在笑著,只是蹙著點眉。
藤原泉也不知道他說的【可悲】是指誰。但是聽出來了,他這似乎是【什麼都不要】的意思。
但是藤原泉沒有松口氣,反而更深深地嘆了口氣。
「夏油君...什麼都不要,就代表要得更多哦。你這樣讓我有些害怕了。」
夏油傑愣了下,過了會才因為藤原泉直白的話而失笑。
他抵唇笑了會,又拍了拍少女的肩膀。
「別擔心。」
青年俯身湊近了些,藤原泉能夠更清楚地聞到他身上的那種香味了,暖烘烘的,像是香薰蒸騰滲入了衣料裡,一湊近便又悄然溢散而出。
「我是要從藤原桑這兒要點東西。」
藤原泉瞬間凝眸,同時不自覺松了口氣。
注意到少女堪稱明顯的表情變化,夏油傑彎了彎唇。
「不過不是現在,不是這個身份。」
「我向你要什麼的時候,也肯定會給出你無法拒絕的條件。作為——盤星教教主與你對話。」
這樣一句石破天驚的話落下——大概率五條悟都不知道這事。
藤原泉還是目光一動未動,垂著眼睫。
這是她猜到過的結果。
當年她和伏黑甚爾走得急,盤星教的很多固定資產不能全部帶走,人脈框架、隱形資產,全部都還留在那兒。藤原泉當時忙著去轉移資產和對計劃掃尾,根本來不及處理盤星教的這些遺產。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藤原泉過了很久忙完想再回去收復這些勢力時,便發現已經有人拿走了這些。
現在想來,那個【有人】,沒有比負責追繳盤星教的夏油傑更合適的人選了。
他想要什麼?回收了這塊情報後,藤原泉迅速在心裡思考,並因為這些清晰的思考,回到了她擅長的領域,她稍微放松了些,然後——
鼻尖那樣的淡香又濃郁了些。
她先聽到一聲低笑。
「所以——現在我只是作為【夏油傑】與你對話。」
「向你透露你在悟那兒露出馬腳、邀請你和我家一起賞櫻、騙你來我家一起吃一頓晚餐而非你的速食飯團,都是因為——」
青年退開。
一切都很清晰地映入藤原泉耳道中,他淺淺的呼吸聲,衣料摩挲遠去的聲音,還有一字一句帶笑落下仿若千斤重的聲音。
「我想和你做朋友而已。」
指尖離開她的肩膀。
「山村那次就想。」
笑眼盈盈,她總覺得他深深的眼睫一彎就盛著落下的昏黃燈光。
「現在也想。」
青年眉眼彎彎,溫和地,帶著包容地站在一步遠的距離直著身看著她。
他用的是【想和她做朋友】,而非反問——實際上他們認識這麼多年完全可以反問【我們不算朋友嗎】這種話。
這讓藤原泉稍微松了口氣。
她抬起頭,試圖在現在笑容溫和穩重的青年眉眼間找著那個惶惑迷茫的少年影子。
她知道山村時,那時的夏油傑在經歷思想變革的,知道他在迷茫痛苦的,但是她不想摻入,不想摻入別人的人生,不想承擔責任。
不想應下誰【我們不算朋友了嗎】這種反問,也是不想背負起承擔另一個人人生的那種責任而已。
「我......」
藤原泉的話還沒說完,夏油傑便很快笑著打斷了,「這又不是表白,藤原桑不用那麼緊張啦。我知道我們還不算熟,唔嗯......彼此之間也保有很多秘密,可以先就這樣相處嘛。」
「只要藤原桑不對我的好意這麼警惕就好啦。」
青年的聲音輕快,隨意拍了拍藤原泉的肩膀,然後便帶著她進了廚房隨意從冰箱裡翻了瓶可樂出來,目光示意詢問,藤原泉點了點頭,他便把可樂扔給了她。
藤原泉試圖分辨夏油傑眉眼間的情緒是真實還是偽裝,但是青年表現太自然了,她有些看不出來。
只能猶疑地一邊啟著易拉罐拉條環,一邊在汽水冒泡的滋滋聲中,對著夏油傑又轉身的背影慢吞吞開口。
「如果只是覺得我看起來可憐的話,不必如此的。」
可樂拉環上提旋擰,徹底掀開鋁片時,汽水一下上湧的滋聲也模糊了少女的聲音。
「我有朋友的。」
剛剛才回避——如果不是夏油傑岔開話題很有可能還會拒絕夏油傑【朋友】請求的少女眉眼坦然,毫不覺得有問題地開口。
這幾個字倒真如石破天驚,砸下時空氣都明顯靜了。
但是藤原泉沒察覺,她只看見夏油傑的背脊一僵,過了會,青年莫名繃緊的肩背又放松了下去。
她看不見夏油傑的神情,只能聽見他輕快的、好像真心實意開心的聲音。
「完全沒聽藤原桑提起過呢——」
他調查過,她被禪院家收養後的十幾年過往。
「想不到是什麼樣的人呢。」
在調查中,她沒有任何可以稱得上朋友的人。
同樣,他的調查讓他知道少女是個不撒謊的人。
「看來我也要努力啊。」
他自慢慢恢復上一世記憶以來,就在打探著她的各種消息。
就在各種試圖接近這個身為這周目變數的少女。
不過他做出的這麼多努力,只能在他斂好眉眼間的陰暗神情回頭時,讓少女一怔,然後不自然地別開眼,說不出更傷人的話。
比如,他知道的,她想說。
【你不會成為我的朋友的】。
只是現在少女說不出來這話了。
看起來沒心沒肺冷漠得讓人心驚的人也會別開眼對他說不出這話了。
所以他的努力是有成效的。
於是夏油傑又帶上了那種溫和、彎眼時亮光閃閃的笑容,像是已經很熟稔了一樣,手指自然流過少女的肩頭拍了拍。
「去吃飯嗎?」
「一起。」
來日方長。
第16章 警惕與勾引
「你那麼相信那個家伙啊。」
五條悟指尖點著桌緣,下意識想伸指拿起身前的可樂,注意到可樂因為放太久氣都散完了便又蜷回手指,指節一敲桌面,抬眼。
「那你覺得。」
白發青年吐出的語聲像可樂最後破開消散的氣音。
「我也該這樣信任她麼。」
————
按照五條悟原本的想法。
他應該是要問伏黑甚爾為什麼會信任藤原泉,明明她很多東西都沒告訴伏黑甚爾,明明她的計謀手段都顯得那樣冷酷殘忍,這樣的人,天生就讓人覺得心性冷漠,不可信任。
五條悟想從伏黑甚爾這兒得知更多信息,比如她的計劃,比如她為什麼離開禪院家、離開加茂家,比如,她為什麼選擇高專。
但很明顯,伏黑甚爾也不知道這些,他對藤原泉計劃的了解就只局限於藤原泉想讓他了解的那部分,而更讓五條悟震驚的是,伏黑甚爾竟然就這樣安之若素了,也不好奇,也不擔心,就拿著這點信息就願意全然給藤原泉信任,也不怕被她背叛了。
因此五條悟干脆換了個問法。
「你覺得,我也應該這樣信任她麼。」
你伏黑甚爾可能會對她有莫名其妙的信任。
而她憑什麼讓他五條悟信任?
伏黑甚爾讀出了五條悟的言下之意,只是咧嘴笑了下。
提起和五條悟問題無關的一句話。
「你之前問我,為什麼我們——她不殺星漿體。明明這樣我們也能拿到錢,還更省事,也不會因為星漿體那個小鬼被你們摸排出馬腳——」
五條悟手指不自覺繃緊了些,這是認真聽著伏黑甚爾後話的肢體表示。
然而伏黑甚爾話音卻突然一頓,意味深長道。
「因為她對想要忠誠的對像,都很忠誠......」
————
「你只有一個朋友嗎——」夏油傑一頓,像是發現自己「不小心」說出的這句話有些冒昧,便很快體貼地轉開了話題。「真好奇,會被你稱為【朋友】的人是怎樣的。」
盡管夏油傑掠過了前一個問題,但是藤原泉還是在聽到問題後下意識進行了思考,猶疑著答道。
「差不多......應該是吧。」
後一個問題便好答得多了。
「他是個和夏油君完全不同的人。」
金眸抬起,清澈地看向夏油傑。
夏油傑平靜地、帶著無懈可擊的溫和微笑回視、包容著藤原泉直接的目光。
只是對著少女清冽的金色眸光時,他下意識想到,之前的他和五條悟都覺得藤原泉看起來像個內冷的人,是因為她這金眸總是透出冷意。
而或許會不會只是她的金眸過於清澈直接所以才讓人感到了由心而起的冷意......?
「哦?」
藤原泉別開了頭,注意到夏油傑搭在冰箱邊緣的手指已經被沁得發紅,於是順手將開著的冰箱門推回,夏油傑下意識松手,藤原泉手從他腋下穿過關上冰箱門時便撞上了他垂下收回的手。
夏油傑一愣,有些不自然地蜷了下和藤原泉手碰到的手指。
而藤原泉只是盯著夏油傑被凍紅的指尖,目光多停留了兩秒。
「他追求的東西,比夏油君少很多。」
夏油傑眸光微凝,還是笑。「哦?」
放在平時,藤原泉絕不會說這些話。
她已經過了制止不住自己傾訴欲的年紀,她只是——
「他胸無大志,只是想讓自己的人生更有意義。」
「所以藤原桑更欣賞那種生存方式?」
在套話。
藤原泉知道,轉過身,還是接著開口。
「不——我知道也有把讓全人類幸福的【大義】和自己生命意義結合在一起的生存方式。」
藤原泉走了幾步,發現夏油傑沒跟上來,她也不可能自己一個人到客廳應付夏油傑的父母,於是頓住了步子,轉過頭,金眸在頂光下掠過清亮如醇酒一樣的光澤。
「只是,有如一體雙魂。如果你也在痛苦,那你的大義、你渴望他們幸福的人,也一定在痛苦。」
明明只是用著第二人稱做著一類人的代指,卻讓夏油傑覺得藤原泉是在對他說話,對多年前那個山村事件裡想要屠村殺光普通人的少年對話。
「如果【大義】不能讓你體會到價值實現的幸福,那它於你便是錯誤的。」
「不是從心選擇的道路,那可能只是逼自己相信的謊言幸福。」
一瞬,兩世的記憶在夏油傑的大腦中擾動旋繞。
想要救下又被一槍擊斃死在自己面前的星漿體少女,和今天他原本要去和悟一起接見的,殺死天內理子的凶手,伏黑甚爾。
死去的學弟,和他出差回來後灰原在高專鳥居下看見他後笑著對他揮手的模樣。
灰原死後便瞬間陰沉下去,徹底離開咒術界的少年七海,和雖然總是在墨鏡下皺緊眉頭,但還是經常回到高專給他代課的七海。
百鬼夜行,血洗東京,站在對面殺死自己的摯友,和現在總是在短信裡留言,給他碎碎念吐槽著下屬不好帶的白發青年......
血腥的片段、尋常和樂的日常......逝去之人的面貌,和平常就可見到的朋友同事的面容......無數圖景在夏油傑腦海裡交彙。
哪條路是對的,哪條路是錯的?
大義?個人?該死之人?未死之人?
紅的染紅白色,黑色污濁純潔。變成血腥又朦朧的混沌。
有那麼一瞬藤原泉察覺了身後青年的殺意。
清冷如刀鋒,好像一瞬已經出鞘。但在她反應過來時,又業已收回。
藤原泉對此倒很平常心。
她懂的,這是破防嘛。
然而沒多久,她就又聽到了夏油傑如尋常一樣的笑音。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這聲音像槍管無聲炸膛後壓抑著滾燙硝煙落出的聲音。
「是說教嗎?」
和她之前一樣的問話。
藤原泉便如之前的夏油傑一樣回答。
「不是哦。」
她回望而去的目光坦蕩清澈得近乎發冷。
「我只是告訴夏油君,我會交朋友的人是怎樣的。」
「不能讓自己感到幸福的人,也一定不能讓別人感到幸福。所以我不會和這樣的人結交。」
夏油傑嘆了口氣,像領悟了藤原泉話裡的深意,又像沒有。
他只是含著點似乎有些疲憊的淺笑,看向少女時挑起眼尾。「我記得,藤原你很不喜歡談論【大義】這些吧?也討厭形而上學的話題。更討厭和不在意的人討論這些。」
「所以,為什麼現在突然提起了呢?」
「因為你問了。」
「泉你是問了就一定會回答的類型嗎?誒——」含笑拉長的聲音奪走了藤原泉大部分都心聲。語音落下時如繃緊之弦瞬斷,卻是輕快落地。「那有人如果提出想成為你的朋友你就一定會想辦法接納嗎?」
藤原泉瞳孔一縮,而後慢慢松開攥緊的手指,吸了口氣,又嘆了口氣、
「看來我還是討厭談論這樣的話題。今天就當我說了不該說的吧。」
「不要讓這樣沉重的話題影響我們晚上用餐的心情、浪費伯母的手藝吧。」
說著藤原泉便往外走。
而夏油傑看著她的背影慢慢斂起了笑弧,笑意轉而在眼底浮現。
十多年前怕麻煩的少女不肯摻入他的人生,更別談伸出救援之手。
而現在,察覺了他變得更麻煩了卻開始想要向他伸出手了,雖然只是可有可無地,勾起的一根手指。
夏油傑抿起嘴角笑了笑。
比想像中的好攻略嘛。
不過畢竟他已經是當了兩世盤星教主的人了,前世今生都只用人格魅力便能讓一群人才為他赴死,對付藤原泉這樣的人,雖然生疏,但也算從容。只是、
夏油傑又想起藤原泉臨走時提起的大義與幸福一說。
目光冷了冷,卻扯起了嘴角。
現在救他是不合時宜的。
就算藤原泉無意中救下了許多人。
但是他是不可拯救的。
已然刻下溝壑的人生,沒有補全,假作無瑕的可能。
————
而背過身,聽到夏油傑跟上足音的藤原泉並不知道夏油傑【真好攻略】的心音,她只是嘆了口氣,感到了些麻煩。
【如果我是你的朋友,我會希望你開心、幸福,然而你不能,你的痛苦就會百倍回饋我身,所以我不想做你的朋友,害怕做你的朋友。】
這是藤原泉原本想解釋的話,只是這種說法聽起來又好像距離有些近了,好像在期待他能過得幸福一樣。
但她和夏油傑還不是這樣近的關系。
她只是第一次遇到了莫名對她有好意的人,在選擇拒絕後感到了些愧疚。
因此就算她感知到了對方察覺了她這種愧疚,打算利用這點跟進一步,她也默許了。
沒關系,她心裡有數。藤原泉默默念叨著。
十多年前她剛遇到夏油傑時就感到了麻煩,一個會把別人的人生幸福作為大義牽掛在自己身上的人,一定也會承擔了別人的痛苦,加倍的沉重與不幸福。
而藤原泉是和夏油傑完全相反的人,她怕麻煩,怕痛苦,因此只想承擔一點點的責任,只想承擔一點點的別人的痛苦,她畫了個很小的圈,只願意為圈內的那一點點的人付出,這樣可以讓她不被過多的他人人生牽絆住,而後被摧毀。
而夏油傑,看起來是【只要把他劃入圈內就會完全墮入地獄】的人。
藤原泉不敢墜落。
原本也不敢伸出手,怕被他一起扯入深淵。
只是對方卻朝她伸出了手。
藤原泉原本要收回避開的手便頓住了。
藤原泉不說謊話。
她沒有辦法拒絕別人的好意,無論真情還是假意。
————
五條悟回去時,手裡攥著伏黑甚爾最後遞給他的東西。
腦海裡還回想著伏黑甚爾後面的話。
【她不殺星漿體,我猜那時候,她就做好了投奔你們的准備吧。】
【你們高專這種正義的家伙肯定會排斥殺死無辜人的人吧。所以她殺死名單上的人時才會挑挑揀揀。】
【唔,現在我倒是明白她為什麼讓我找這個玩意兒了。原來也是早就准備好了。】
說完,當時對面的男人便扔給了他一個東西。
耳機模樣的東西。
看著像咒具,但是五條悟只能看到上面浮著些咒力,六眼卻看不出術式。
五條悟無意識攥緊這個東西,盯了好久,才突然想起什麼,打電話給了夏油傑。
「喂?悟?」
五條悟正要說什麼,就聽到那邊碗筷敲動的聲音,還有聽起來像夏油傑母親的聲音。
【可以嘗嘗這個哦。之前向對門領居學的手藝。】
是在家裡和家人吃飯啊。
的確傑很久沒回家了......
五條悟呼了口氣,然後又攥緊手機,開口,「傑,你——」
【謝謝阿姨,完全沒嘗試過的美味誒。超好吃!】
模糊的電音裡傳來很捧場的少女聲音。
五條悟的聲音便驟然頓住。
他超人的聽力輕松辨別出了聽筒那邊的另一道聲音主人是誰。
「嗯?悟,怎麼了?」
「傑,你......」
五條悟原本是想告訴夏油傑今天和伏黑甚爾對峙的事的。
結果話出口卻是讓他自己也沒想到的話。
「最近,好像對藤原那家伙在意得過分了啊。」
五條悟抬眼,機場外驟然暴雨傾盆,黑雲覆壓。
窗外的視野都一下被黑茫茫的雨水模糊。藤原泉望了一眼,就又收回了目光。
不過這似乎被夏油傑的母親誤會了。「嗯......這個點是不是趕不到終電了呀,等會讓傑送你回去吧。」
藤原泉正想說她是咒術師不用擔心她的安全,只是身側青年掐斷電話的同時迅速道了句好。
藤原泉桌上的手蜷縮了下,看著對面夫人溫柔又關切的眼,喉頭拒絕的話滾了滾,最後桌上的手指還是又攤平。
「那就麻煩了。」
算了,她心裡有數。
第17章 蹭住的流浪貓
夏油傑的父母,大概是社會裡常見的那種【好人】。
善良,成熟,內斂。
會在得知藤原泉孤兒出身時,筷子一頓,而後自然地掠過這個話題,只是之後的動作間明顯關切許多。
會關心她一個女孩子怎麼在東京生活,聽到她一直一個人住、親朋孤寡時會飽含關切又遺憾地嘆口氣,而後又親切地靠近說著最近哪兒哪兒有活動,如果她有時間的話可以和他們一起去。
「我們之前就很想要個女兒呢,之前傑小時候還被我們留過很長一段時間長發,哈哈不過現在也是長發呢。如果小泉能和我們一起去的話就太好了——」
不知何時就已經用著【小泉】這樣的稱呼了,夏油傑的母親也靠過來了許多,眉眼溫暖。可以聞到似乎是衣服晾曬後干燥的皂香。
「好哦。」藤原泉舒愜地眯起眼。點點頭。
她並非故意賣慘,也不會因為自己的身世而感到傷心或者排斥提起這點。
只是現在如果能用這些東西換來自己想要的關心言語她也不會介意。
藤原泉喜歡這樣的氛圍。
被很好的夫婦當做可憐的年輕人去關懷。
就算裡面有些只是社交禮儀也無所謂。
反正她也只是吃代餐。
藤原泉抿著笑,置筷。
「感謝款待,我已經吃飽了。」
淺嘗輒止。
————
藤原泉走時還被夏油傑母親塞了許多特產,好像是她自己手作的一些吃食,因為聽到藤原泉在餐桌上提到她基本都是吃速食解決三餐......
藤原泉當時愣了下,便很快反應過來珍重道謝接過了。
出門時她眼角嘴角都還帶著被室內溫暖氛圍熏染出的笑。
而夏油傑慢了一步踏出門走到她身側時,藤原泉臉上的笑便很快地斂去了。
夏油傑撐著的黑傘往她這兒傾了傾。
藤原泉手搓了下一下被寒氣撲面發僵的臉,吸了下鼻子,她目光掠向身側。
夏油傑出門時穿了個黑色長開衫外套,搭著黑色的內襯。
藤原泉的目光掠過他垂落肩頭的黑發,傾壓而下的黑色傘面,黑圈領口露出的冷白肌膚很顯眼,順著喉結凸出的輪廓往上,線條凌冽的下顎一動,同樣黑沉的眼睫下目光清亮地流來。
藤原泉毫無偷看被抓包的尷尬,邁出一步後,撐著傘的夏油傑很快跟上了,夏油傑步子大一些,便自然地走慢了些將就藤原泉。
「是我的錯覺嗎?感覺你在躲著五條君?」
出了家門後,藤原泉便沒有在夏油傑父母面前的那種孺慕乖巧的樣子了,而是很快恢復了冷靜的模樣,指出餐桌上夏油傑接到五條悟電話時的疑點。
夏油傑聞言只是笑意淡淡。
「只是成年了而已,沒必要像以前一樣挨那麼近了。」
「誒——」藤原泉扯了扯嘴角。「你們摯友之間長大也會這樣啊——可怕的成年——」
「泉醬和朋友不是這樣的嗎?一起長大也會後面慢慢有一點距離感吧。」
藤原泉頓了下,沒想到給夏油傑又試探回來了。
不過、說起來他什麼時候開始叫她泉醬的?
藤原泉眉眼疑惑了一瞬,後知後覺發現夏油傑父母對她改口親密的稱呼她很快就發現了。
而夏油傑......
「呃、」藤原泉頓了下,不過還是坦誠地給夏油傑泄了點信息。
「我和朋友的年齡差比較大,我還沒成年時他已經成年了。所以沒有夏油君和五條君那樣一起長大的經歷啦——」
自己漏出信息後就很想馬上找補補回來,於是藤原泉立馬跟著問。
「不止如此吧?夏油君現在單獨行動的時候也變多了很多吧?」
藤原泉想試探的是夏油傑瞞著五條悟私聯自己的那幾次事情的原因,她也正是因為那些事,有些懷疑夏油傑對五條悟的立場沒有那麼忠誠。
這也導致她後面的計劃安排其實排除了夏油傑,反把向她示好的夏油傑放在一個監控警惕的位置。
「很明顯吧?」
出乎藤原泉的意料,夏油傑很快自己攤開手承認了。
「我和悟的觀念有很多不一樣。比如他討厭老橘子,也討厭和老橘子他們相處,而我覺得咒術界高層已經有了其規則與架構,在出現新規則之前,我們也應該遵守,所以我也在積極和老——總監部那邊對接。」
「少年時有點觀念的差異倒看不出什麼問題,最多打幾架就好了。」
「但是現在成年了,大家觀念不同,又有能力了,便直接走上不一樣的道路了。」夏油傑語聲淡淡,倒很平靜的樣子總結道,「這也是無可避免的啊。」
說著,夏油傑頓住了步子,藤原泉跟著停住。目光注意到夏油傑一側肩頭已經被雨淋濕了許多,便自然地接過傘把傘面往夏油傑那兒傾回去。
「說起來,我要向泉你要的東西也和這個有關。」
藤原泉打著傘,抬頭平靜看向夏油傑,目光示意他直說。
「我想要你在總監部、御三家裡的人脈與暗樁。」
「與之交換,我給你盤星教目前在社會各界的暗樁。」
藤原泉看了眼夏油傑,眨了眨眼,她眼鏡上蒙了些雨絲,於是被她取下攥在手裡,眼睫濕潤地沉下。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她看不出夏油傑現在的立場,雖然按剛剛夏油傑說的話,看起來他立場還是在高專這邊,只是走的路比五條悟更傳統、迎合、或者想掌控總監部一些。
說實話,後者反而更符合藤原泉的計劃。幫助夏油傑掌控咒術界也對她很有利,只是——
藤原泉垂下眼。
她還是不確定夏油傑的立場,是否全然可信......
因此少女眨了眨眼,過了會才抬起頭來。
「等我先通過五條君那邊的【轉正答辯】後再說這些吧。」
聽到少女並不明確的回復,夏油傑也沒露出不悅,或許是被藤原泉拒絕得多了,他眉眼尙還輕快地開口。
「我聽說你給悟准備了【禮物】?」
藤原泉聞言一頓,先笑了下,清淡的笑清冷地掠過她嘴角。牛頭不對馬嘴地回道,
「看起來盤星教的暗樁情報網真的很厲害啊。」
夏油傑彎眼笑了笑,沒回答。
「是的。」被查出來了藤原泉便徑直承認了。
「可以問問你給悟的禮物是什麼嗎?」
「我的忠誠而已。」藤原泉懶洋洋道。
「只是我這把刀的全部忠誠和效忠而已。」少女眉眼冷淡。「這不是很正常的事麼,給新公司的上司表忠心。」
夏油傑卻沒馬上答話。而是先吸了口氣,半誇張地玩笑半好像在說真心話地撇嘴道。
「哇啊、」
「真羨慕啊。我要向泉醬要的東西,悟都不用要你就會送給他了。」
藤原泉頓了頓。
「他是我上司嘛。」
夏油傑卻沒被說服,只是很快輕快地接道,
「說上司的話,我也算泉醬的上級吧?」
藤原泉嘆了口氣。
她不知道夏油傑是真不懂還是又是試探。
便又暗示道。
「五條君是我的直屬上司。」
藤原泉相信五條悟的立場,這家伙張揚又不屑隱藏,立場透明得一看就知道,所以她能安心下注。
而夏油傑——
「我看不透夏油君。」
藤原泉同樣輕快地開了個玩笑。
「所以不敢選你的部門啦。」
夏油傑好像會意地一垂眸。深深的睫毛陰影掠過他笑意晦暗的狐狸眼。
嘴角笑弧不變。說著藤原泉不明所以的話。
「那是悟現在【沒想起來】。」
「等他想起來了。」
「泉醬你看不透的人又要多一個了。」
藤原泉沉默的眉眼慢慢浮現起一個明顯的問號。
還想再問什麼。夏油傑又已經轉身了。「我就送到這兒了,看起來今晚泉醬也不是很想邀請我進屋喝一杯的樣子。」
問句正卡在喉嚨裡的藤原泉:.......
所以她討厭看不透的人——和上司。
————
藤原泉不覺得五條悟會大晚上跑來,一定要今天就和她把事情掰扯清楚——應該都會留到明天再說。
因此她安心地上樓回家了。
嚴格來說,這裡稱不上她的家。這只是高專限制的宿舍樓,因為並沒有那樣多的教職工所以可以讓她免費蹭住而已。
她實在缺乏一個可以被稱為【家】的地方。
固然咒術師四處飄零落腳是常見的事,但是大部分咒術師都有個可以在風雨過後還能返回的地方。
像灰原在高專之外還有更在意的、妹妹在的家,七海也有自己的家,夏油傑又是盤星教又是高專老師又當特級咒術師出任務地到處跑,也有個會給他留燈的家,五條悟也有愛護他、回去被族人愛戴的五條家,原本還有個伏黑甚爾——
藤原泉一想到這家伙又忍不住恨恨咬牙。
但是現在伏黑甚爾這家伙也該死的有可以讓他安心落定的家庭了。
在伏黑甚爾那位夫人還在世時,她因為有事去找伏黑甚爾時遇到過那位夫人,還有很年幼的惠。
在門口玄關,她還看著那位夫人怔愣的時候,那位夫人見她風塵僕僕的,衝鋒衣上都全是灰塵雨絲,便邀她進門了。然後端給她熱茶,又幫她烘干了衣服。
那時她捧著手裡的茶,濕漉漉的頭上頂著女人給她的干淨毛巾。看著就在腳邊皺著眉和玉犬玩的小孩,怎麼坐怎麼不自在。
不過後面又有幾次,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故意還是下意識地【碰巧】去過伏黑家。
每次去都會讓她感慨那兒完全是和她落腳處氛圍不一樣的居處。
過於溫暖,過於明亮了,讓她感覺,她在那兒多呆一會兒就會被蒸發一樣。
因此盡管那位夫人提過幾次既然她一個人住不如就在他們家落腳的話。
因為那時她還沒有太偽裝自己年紀沒什麼變化的外表,看起來就像個年紀很輕的未成年一樣,所以那個夫人出於同情和擔憂說了這樣的話吧。這樣成熟善良的大人總會這樣。
不過藤原泉還是拒絕了。
只是她還是會循從本能,一有機會便去伏黑家拜訪,蹭一下他們家的暖氣,嘗一嘗伏黑夫人的手藝,搶走惠的兒童書看一會,然後在那個溫柔的女人回頭望來時,作出無辜的神情。
她就這樣停留一會,過一會就繼續背身光明,只身入風雨。
家很好。
但是屬於她的家並不在此處。
而等到那位夫人病逝。伏黑甚爾也又混混沌沌地飄零流浪,惠也被交給了她看顧撫養,藤原泉這樣【蹭住】的機會就消失了。
原本就只是蹭一蹭哪家門口檐下門縫裡漏出的暖氣與光亮,後面連蹭的機會也沒有了。
直到又過了很多年,夏油傑把他們家的門打開,邀請這只在風雨裡漂落很久的黑貓進去。
藤原泉便一邊感嘆著「裡面絕對是陷阱啊。」然後清醒地懊惱著地還是走進去了。
「真不習慣啊。」
藤原泉躺在自己的單人床上,耳邊落入雨打窗劈裡啪啦的嘈雜聲音。這才發覺自己的床單又冷又潮,還硬,冷冷落落的。
她不由撇嘴,想到夏油傑,嘴角不由更往下了些。
而想到在夏油家餐桌上被長輩夾菜關心的場景時,嘴角又回來了些。
少女伸手看著五指後黑暗的天花板,目光漂浮。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不習慣什麼。
光明她不敢過多停留。
而黑暗又實覺寂寞。
她想,她倒真有些想自己的朋友了。
但是。
「橫濱,好遠啊......」
她回不去。
第18章 忠誠上司、殺死上司
「夏油桑......?」
高專門口。
夜雨過後,清晨都還帶著清新的潮氣,天清氣朗。天階一側的枝椏上葉片飽綴一顆露珠,掛在夜間,隨著重力沉沉而下,而後,
七海眼睫微動,抬眼看向天階下的長發青年。
水珠墜落、碎開。
夏油傑穿著高專教師的制服,只是領口沒扣,松松垮垮地堆在鎖骨間,面色看起來也有些蒼白,垂著眼,看著很有些疲憊的模樣。
七海側身。「您這是......怎麼了?」
夏油傑神色還有些恍惚,聞言低頭按了下眉心,笑了下,有些蒼白。
「七海......?今天你也回來幫悟代課了嗎......」
夏油傑說著,眉眼突然轉沉,而後他按著眉心的手指往下攏住了眉眼,不過七海還是能看出他指縫間露出的痛苦神色。
「從工作的地方跑過來很辛苦吧?真是麻煩你了......」
夏油傑說著便繼續上梯,身形在他步行時明顯滯然地一晃。
七海眉一凜,迅速上前想要扶住他時。
夏油傑揮了揮手。七海的手便又頓了一下後收回。
「沒事,我只是頭痛而已。」
「老問題了,我馬上就去硝子那兒。」
聽到了硝子的名字七海才安心了些,對自己這位學長說了句「請多保重身體」便轉身離開了。
現在尚未到招新那天,只是原本的二年級,秤金次和星綺羅羅回來了,所以還要負責他們的教學任務。
七海不清楚為什麼五條悟在學校還要他來代課。
就正如他不明白,為什麼還會有家入硝子解決不了的頭痛問題。
————
另一邊,高專醫務室。
長發白大褂的女人放下手中的檢查報告,隨手從衣袋裡掏出煙盒。
「你之前頭痛都很久沒復發了,怎麼最近更厲害了。」
「唔,」家入硝子一邊拿出一根煙,一邊語氣淡淡地調侃。「不會是抽煙抽壞的吧。」
說著這話的女人自己叼起一根煙。
夏油傑還按著太陽穴,眉眼痛苦,聞言卻還是漏出了聲笑。
「你好意思說我這個嗎?硝子。」
家入硝子沒回這句話,只是一邊摸著打火機一邊淡淡道,「你這病我可治不了,嗯,按照醫學上的說法,可能是植物性神經紊亂,是精神問題,反轉術式醫不了。」
「我知道,」看起來頭痛還沒離開他的身體,夏油傑壓抑著有些痛苦的喘息,深吸了口氣緩了緩才開口。
「我來只是想問問。」
「嗯?」指間的煙點燃火後火星便驟然一低,家入硝子抬眼,隔著茫茫然的火光望向夏油傑。
「悟最近。」
夏油傑一頓。
「有因為頭痛來找你嗎。」
————
另一邊,
被七海和夏油傑「牽掛」的五條悟正在他的辦公室,躺在從夜蛾辦公室順來的人體工學椅上,白發青年翹著腿,撐著頭,眼睛被眼罩遮住,看著像閉目假寐的樣子
只是門「吱呀」一聲推開。
好似睡過去了的五條悟立刻下意識皺了皺鼻子。
「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看見你就感覺頭痛了。」
剛剛進門的藤原泉原本神情還淡淡,聞言挑了下眉,眼睛居然亮了些。
「是嗎?我居然還有此等奇效。」
五條悟:......
不知道為什麼他不用藤原泉說,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了。
【既然你看我頭痛那我之後多來看看你。】
五條悟:......
五條悟狠狠按了下太陽穴,咬了下後牙槽,然後把制服兜裡的東西甩在了桌上。
「說吧。這是什麼。」
東西甩砸在桌上清脆一響。藤原泉眉心也驟然一跳。
不過她還是閉了閉眼,轉望向了對面的五條悟,在辦公室裡左右看了看,找到了個空椅子,拉過來坐下後再平靜開口。
「是【讀心術】哦。」藤原泉頓了頓才低下聲音碎碎念了下,「......這個超貴的。」
「哈?」
五條悟沒在意藤原泉後面的碎碎念,傾身。
他身量長,上身好像也長,半身壓在桌面上很快那被眼罩蒙去一半的俊臉便湊到了藤原泉臉前。
藤原泉現在有些後悔為什麼要把凳子拉來坐五條悟辦公桌對面了。
她一下就能聞到從五條悟身上滲來的氣味,和夏油傑身上那些有些像佛前檀香燃盡的香味不同,五條悟身上有股甜香味,就是走在商場裡能夠聞到的甜品店香飄十裡的那種溫暖的甜味,能夠迅速讓她辨認出這人早上是去哪家面包店買的早餐。
藤原泉咽了下口水,看著五條悟湊的這麼近的臉,也不敢後仰——那感覺像是她怕了他一樣,只能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嫌棄心道,這人鼻子長那麼挺干什麼。
「【讀心術】?拿這個來做什麼?」
藤原泉看著五條悟張合的嘴唇出神了會,感覺他唇色淡淡又粉色的,不知道用的什麼唇膏,吃了東西也不會掉嗎?還是他會補唇膏?藤原泉想像了下五條悟補唇膏的畫面,然後瞬間有些沉默地頓住想像。
「......僅對我可用的那種。」藤原泉回了些神,注意到自己解釋的模糊,繼續補充道,「這是只能聽到我心聲的【讀心術】咒具。」
話說到這步,五條悟大概也猜出她給他這東西是為什麼了。
但是藤原泉還是冷靜地把桌面上的那個耳機樣式的咒具按回來,平靜道。「如你所想,五條老師,我想向你表示忠誠。」
「吐真劑、測謊儀,好像都有些不夠。所以我特意找來了這個東西。裡面藏有束縛。」
「只要你戴上了,就可以聽到我實時的心聲。」藤原泉頓了頓,像想到了什麼,眉挑起,微妙道,「這當然不是說我的心聲就全然是我所想,心聲的確可以通過欺騙自己偽飾作假。」
「只是,就算是我也有忍不住自己下意識念頭的時候。而且,哪怕是在心裡說謊話,也會流露出一些真實吧?」
藤原泉挑了下眉,金眸便直接掀開眼睫望向近在咫尺的五條悟,她下意識湊近了些,胳膊放在桌面上,換了種話術微妙道,
「如果是五條老師的話——」
「肯定很容易辨出哪些是真實吧?」
五條悟一頓,他伸手,在要碰到那個【讀心術】咒具時,少女覆壓其上的手指就很順從地流開了。
五條悟反而一頓,雖然他沒扯下眼罩,但這樣的距離,加上六眼,他能很清楚【看到】她的一切。
黑框眼鏡後極清明平靜的金眸,放松又隨性自信的體態,有些潤濕的發梢。
他也能聞到藤原泉身上的味道。
其實並沒有什麼味道,只是一片清新的潮氣,像高專後山的林木,有些草木的澀味,和含氧量極高的清新感,想來只是她從後山的宿舍樓走過來才沾染上了這樣的氣息。
五條悟拿起桌上的咒具。
「這可比測謊儀那些有用多了吧?」藤原泉嘴角帶起了點少年氣的笑,自信道,「測謊儀也可以通過控制心跳頻率作假。這個【可測頻率】更高,能夠辨別出真相的機會也更大。」
「我可看不出裡面的術式啊。」
當然啦,藤原泉腹誹。
這是異能的產物。
因為她根本沒找到這樣的咒具。只能托人問了問,找到了有類似的異能造物。
這是她好多年前讓伏黑甚爾想辦法私聯外面的對接人送來的,為此還特意浸了咒力偽裝,然後又把這個送到伏黑甚爾手邊,假裝吩咐他去幫她找個【能聽到心聲】的咒具。
給這個異能產物一個合理的咒術身份和來源。
謀劃了超級久,做了很多准備又騙了很多人,就為了今天一用而已。
只是藤原泉這些都沒說出來,只是嘴上敷衍道,「你戴上就知道了。」
五條悟指尖點了點,也不知怎麼那個彎月狀的耳機便靈巧地在他指間轉了一轉,一道藍白的影子縈過他節骨分明的指骨,再要細看時,耳機已經戴在了他耳朵上。
原本形狀普通類似藍牙耳機的異能造物到了他身上就像什麼時尚單品一樣,藤原泉撇了撇嘴。
「你按一下底部的按鈕就可以開機了。」
聞言,五條悟手指移到藤原泉所說的地方,按下按鈕。然後——
「......」
「......」
「你剛剛在罵我吧?」
「開什麼玩笑。」藤原泉揚眉驚訝道,「我剛剛根本沒張嘴。」
「所以你給我這個咒具只是為了不張嘴地罵我吧??」
「哈?」藤原泉看起來更驚訝了,眼圓睜「怎麼可能?」
「......你這家伙的心聲明明承認了!」
「你給我能聽到你心聲的咒具究竟是為了取信於我還是為了在心裡罵我??」
藤原泉嘴上迅速道,「當然是為了取信——」
【罵你。】
五條悟:......
藤原泉:.......
藤原泉這次誠實了。真心實意地道歉。
「對不起,腦比嘴快,我下次注意說慢點。」
————
不管藤原泉做出心比口快地在腦海裡把他罵了一頓,是為了顯示這個咒具的真實性還是單純為了罵五條悟一頓出氣,總之——
藤原泉是真的罵爽了。
這種爽快尤其在她想到她今天正在上班——
正在上司辦公室——
正對著頂頭上司——
正要面對上司的轉正答辯——
她還能光明正大地罵上司,還能讓上司聽到,而且還很有理由——
藤原泉無論是想到上述哪一點都爽得神清氣爽,頭皮發麻。
這簡直是一個打工人夢寐以求的場景,屬於是深夜睡著了一想到【今天我在老板辦公室帶薪把老板罵了一頓】都能樂呵著坐起來給自己豎個大拇指。
【你們搞那麼多背調就算了。你們去背調我給我設置各種問題還要把工作全部甩給我??我在這裡天天007打卡上班,又干財務又當後勤又做行政,月末一統計教職工出勤,居然只有我和七海的。更絕的是我還要給你們造假把出勤補上??而且就這麼點工資,很難幫你們辦事啊。拿著香蕉的錢只能找猴子,還想找我這種高級牛馬?真是痴心妄想!】
【——嗶——】
自動消音。
聽著腦海裡那一長串消音帶來的鳴聲,五條悟摸了摸鼻尖,退回了座位上。
他看向對面的少女。黑發少女還是冷淡沉靜的模樣,完全看不出來她心底正在瘋狂消音,她還能平靜抬眼,給了五條悟一個【所以你相信這個咒具功效了吧?】的眼神——
所以這家伙根本神情毫無變化他是怎麼看出這人的眼神內容的啊!
五條悟抵唇咳了咳。指尖點了點桌面。
「既然你說你現在只能說真話,那——」
五條悟抬眼,拉開了眼罩。傳入他腦海中的心聲似乎也發泄夠了,慢慢平息。
一金一藍,雙目平靜相對。
「告訴我吧,你真實的術式是什麼?」
空氣靜默了一瞬。
好一會,藤原泉才突然笑開。
「果然,被發現了啊。」
藤原泉笑著,五條悟看到她的笑一愣。
難得看到這家伙眉眼彎彎,很少年氣的笑。
「你這,完全不像突然被發現的樣子啊。」
藤原泉沒回這句話,只是繼續開口笑道。
「我的術式——」
藤原泉坦誠地抬眼,坦蕩蕩的眼裡只有那莫名明亮又清澈的笑光,蕩得那本就奪目的金眸更是讓人移不開眼。
「是剝奪我殺死之人的術式。」
藤原泉說著,語音一頓,笑容清爽明亮地看向五條悟。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五條君。」
藤原泉現在沒心聲了,意味著,她現在出口的話就是她最真實的想法。
拋下問題的少女自己很快就給出了答案,像忍不住其間的興奮一樣。
「這意味著,只要我殺死你——」
「我就是此世間唯一的六眼了。」
第19章 殺死、咒術界
【頭痛?你在說什麼?】
夏油傑離開高專時,腦海裡還浮現著最後在醫務室裡的場景。
那時長發的女醫生還攏著煙,聞言看似平淡地抬起頭來,然而那雙眼卻帶著不明顯的通透與探究,如黑夜裡微弱的火星,試圖探究黑夜之深。
硝子察覺了什麼。
他在記憶還沒恢復完全時,有好幾次因為前世記憶融合引發的頭痛去找過硝子。
然而對著硝子探尋的目光,他只是笑了笑,在硝子察覺更多前便轉身離開了。
最終只留下背影消失在晨光中,背身揮了揮手。
【沒什麼】他說,
【不要把我來過這兒的事告訴悟。】
你們都不要。
再向前一步。
————
夏油傑恢復上一世的記憶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大概是從十多年前的山村事件開始的。
他那天和藤原泉分別後,回去就做了噩夢。
夢到他殺死了山村中的所有普通人村民,在血海中領出了那兩個被迫害的咒術師小姑娘。
沒多久,他便被總監部下了追殺令,追殺他的咒術師,簇擁他的詛咒師。
吸納了無數咒靈,又殺死了許多普通人。
無數咒靈與起伏的人頭在他夢境中波湧。
夏油傑驚醒後便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看著自己夢裡還掐著某人喉嚨的手怔然看了會。
他那時以為這只是潛意識導致的夢境。
畢竟他那時是真的有一瞬想屠盡山村裡那些愚昧的普通人,他以為只是自己的這種潛意識投射進了夢境。
而之後,這種奇怪的幻想好像越來越多了。
他看見把冰鎮可樂遞給他的、笑容爽朗的學弟灰原,眼前浮現的卻是他躺在停屍台上面色灰白的模樣。
他聽著七海在自己耳邊絮絮叨叨他和灰原出任務時,因為窗評定錯了咒靈等級導致的凶險事件,腦海裡出現的卻是在空曠的停屍房裡七海壓抑咬牙的「明明說只有二級的啊......如果他先走會不會就不會......」
就不會怎樣?
耳邊學弟平常又感嘆的聲音,午後懶洋洋的夏光,和腦海裡不斷浮湧而起的停屍房裡福爾馬林的氣味,冰冷凍人的空氣,衝突著、矛盾著、割裂著、
夏油傑的人生,就好像從那天,被撕為了兩半。
......
一半,還活在平淡溫馨的日常裡,一半,又時常有那樣的幻覺,如刀一樣割裂這樣的日常,露出粘稠的、血腥的皮下。
好像——他過著的這個人生是假的一樣。
他有種未明的衝動。
一閉眼就好像會回到最初的那個噩夢,燒毀的山村,血海屍山,他周邊圍攏著無數看不清面貌朝他躬身的人,而他一步一步,目不斜視地走上最上的講台。
一步又一步。
似乎有什麼未竟的事業,執著的、烈火焚燒一樣極端執著的東西,還未達成便墜入地獄,而今又要在他身上復生。
是什麼呢?
頭痛欲裂,比生吞幾個一級咒靈玉更難受的痛苦中,那些碎片化的記憶湧入大腦,像刮刀一樣不斷在腦海中攪動。
痛苦、惡心、醜陋,編制成的一柄血淋淋的刀,刀鋒清亮,他順著刃光往前看去。
黑暗中破出一道光來。
光的盡頭。是居酒屋裡一個意興飛揚皺著眉的金眸少女,和趴在桌子上苦悶醉酒的黑發少年。
【和你講大義的老師真是個笨蛋!絕頂笨蛋!世界上不會有比自己高興更重要的東西!自己的快樂才是行事准則啊!】
少女聲音堅定明亮得令人嫉妒。
他聽到了自己——過去自己迷惘了兩世,像求救一樣的虛弱聲音。
【大義......難道是錯誤的嗎?】
【大義若存在於集體的每一位成員身上則是前進的榮光,若存在於悖行的個體身上,便是摧毀個人與集體的旗幟。】
他剛剛抬眼,眼裡好像燃起了一些莫名期待的亮光。
少女卻已經轉過了頭,毫不在意地舉杯再飲,再沒說出任何他希望聽到的話。
聽著這段逐漸被他刻意遺忘在回憶裡的明亮語聲,夏油傑抬起頭來,混沌痛苦的眸光漸漸清明。
那些幻想與真實的裂縫,也逐漸被他探查得清晰。
幻想裡死去的灰原雄,是被藤原泉路過救下。
本該放棄做咒術師的七海,也因此而留在高專。
在他面前被一槍槍斃的星漿體少女,很早便被藤原泉帶走隱姓埋名。
原本和悟死戰,釀造了無比慘烈的戰場又血腥地死在薨星宮外的天與暴君,因為藤原泉而活下。
原來,他腦海裡如針刺一樣不斷鼓動向外的痛苦,是前世的大義啊。
原來,割裂了他今生和前世的那把匕首。
是你啊。
黑暗中,黑發的青年抬起頭來,嘴裡全是血腥氣,血液慢慢從嘴角滴落,他的眼卻彎起,在陰影裡越來越亮。
呵出的聲音好像也沾染了甜蜜的血腥氣。
「藤原......」
他還在痛苦,兩世的血腥和混沌的記憶,猶豫的大義和道路。
然而那個無意拯救了許多人的少女,
始終不向他伸出手來。
「......泉。」
————
藤原泉並不知道夏油傑這邊發生的事。
她現在還坐在五條悟的辦公室裡,晨光從窗簾拉開的落地窗裡透入,窗明幾淨。
五條悟眨了眨眼,日光便細細碎碎地在他的白睫上染雪。
藤原泉都好像能聽到靜謐的風聲。
「所以,你打算殺了我?」
五條悟平靜地眨了眨眼,咒力在神異的六眼中流轉緩慢。
藤原泉感知到了明顯開始壓抑的咒力撥動,但還是清爽地笑了笑,說出的話卻不是很友好,「我又殺不了您。」
「要對自己有點自信啊,五條老師。」
金眸的少女笑容爽朗。
而第一次被說【要有點自信】而不是【別太自大】的五條悟頓了頓,就又看見少女的金眸望來,眼底還是那種幾乎會讓人感到迷惑的坦蕩。
好像不明白自己危險性的坦蕩。
「在您比我強時,我的劍尖便永遠朝外。」
五條悟終於察覺少女金眸中的微妙是什麼了。
咒力旋繞,隨著少女輕而慢慢沉靜的語聲落下。
束縛結成。
「讓我成為您手中的劍吧。」
「在您比我強時,您擁有我全部的忠誠。」
黑發的少女說著,垂下頭去,長卷的眼睫也跟著講金眸掩住,陰影模糊過於冷冽的瞳色,唇角彎彎,竟顯得溫柔靜謐,像個宣誓的騎士。
她想顯得無害溫和的時候,總能輕易做到。
五條悟下意識想到,指尖無意識在桌面上敲了敲。
藤原泉這誓言的言下之意倒也很明顯。
【在您比我強時】......
如果他沒有達成這個條件——
正在他思考時,少女好像洞悉了他的想法一樣,笑意明亮地望來。「所以,五條老師可一直要做最強啊。」
隨著少女心意一動,那本就沾染著她術式的死亡名冊便從五條悟身前的抽屜裡飄了出來,摔落在桌面上,紙頁翻飛,無數黑色和血色的人名在六眼中一晃而過,又被輕松捕捉。
「我只允許【最強】做我的【上司】。」
藤原泉笑著,瞳孔微縮,笑意明亮。
那種金眸【野獸】的感知似乎更明顯了些。
五條悟垂眼瞥了眼那個名冊上被藤原泉【殺死】的眾多【上司】的名冊。
然後停到了最後一頁。
黑筆寫著的,他的名字。
【五條悟】三個字,作結。此後都尚未空白。
五條悟手指蜷了蜷,莫名感覺手心有些癢。
他有點微妙的感覺。那種感覺像,一頭在外張狂肆意,沒誰能栓的住的野獸,在你面前低下了頭,哪怕是暫時的,你都能看到她為了你忍下了茹毛飲血的欲望。
正因為六眼能看出這人的危險性,天生的危險意識在一直拉響警報暗自警惕著,才會在這種時候感覺到這種畸形的興奮,不合時宜的滿足。
五條悟喉結滾了滾,手指重新伸出,指節敲了下桌面。「因為打不過?」
藤原泉嚴謹補充。「因為暫時打不過。」
藤原泉笑著看向五條悟。
「我很好用的吧?我在禪院家時,他們想要什麼我都能給他們搞來,想要什麼咒具、地位、資源,我都能謀算來。五條君也【試用】過我吧?學生、地位、還是咒術界......我都能幫你達成你想要的。」
「可我自己就夠強了。」
藤原泉笑容未變,微縮的瞳孔也沒恢復原樣。「夠強的話,您就不會在這兒與我談判了。」
「在一些衡量尺度上,您是【夠強】,而不是最強。」
藤原泉像沒有察覺危險一樣繼續笑著說著大逆不道的話。
「如果您是最強,為什麼星漿體事件還會被我和甚爾耍得團團轉,為什麼秤金次同學的事您這兒沒能解決,為什麼您會查不完全我的過往,您沒有暗樁、情報、手下,您甚至現在都查不到我是為何要逃到高專——這應該是您之後要問我的問題。」
掐著藤原泉尾音落下的時間,氣勢凌人的殺意瞬間凝聚成線,藍光一片破空切來,快得近乎無聲無息。
藤原泉可以躲,但她知道她現在必須接下。
狂風吹過臉際,她只是抬手,不過瞬間空間扭曲,一片空間被她握在手中,一卷,便卷著直衝而來的咒力裹在這畸形扭曲的【畫布】中,又瞬間消彌。
藤原泉不由揚起笑來,又望向五條悟。「怎麼樣,我能力不錯吧。」
五條悟正挑了挑眉,聽到少女的話又馬上把嘴角壓了回去。
「您看,您現在都不知道我擁有多少術式、有多少暗樁和情報網。」
藤原泉笑了笑,「有了我,您就會是全面的【最強】。」
「世界上不會有比我更好用的下屬了。」
五條悟沒回復,還冷著臉。按理說這樣沉悶死寂的氛圍實在讓人窒息不安,但是——
【不對,剛剛這話和一顆螺絲釘自誇自己便宜又好用有啥區別。合格的打工人是要把上司吊上路燈而不是成為上司的路燈。】
心聲中,少女的話竟然有點對自己諄諄教誨的認真意味。
被說要掛上路燈的上司五條悟:......
他張了張嘴,還沒說什麼,心聲裡少女的自我開解又已經結束了,不如說開解得太順利,現在已經開始——
【哇,我去,我剛剛的話術真的超神了,不愧是在x客網練習兩年半厚黑學的我,區區一個轉正面試,真是易如反掌啊,易如反掌——】
自誇了。
五條悟:.....
忘記他現在能聽到這小鬼心聲了。說起來以前她這樣冷著臉的時候心裡os都這麼多的嗎??
而且她知道自己os被聽到了吧?不是、這家伙完全不尷尬的嗎——
五條悟的六眼偷偷看去——
哇啊、這家伙是真心實意地沉浸在對自己的自誇裡啊!!
五條悟沉默了會。
一時不知道自己戴上這個能夠全部聽到藤原泉心聲的咒具是監控她還是折磨自己了。
只是為了防止自己冷臉裝腔作勢的外表某一刻破防在藤原泉那時不時冒出的古怪os裡,五條悟趕緊開口,隱忍深沉道。
「那你想獲得什麼呢。我無欲無求的下屬?」
「才不是無欲無求啊。」藤原泉吐槽道,「真的無欲無求你肯定會更不信任我吧。只有有所求你才會心安一些,當然我也不是因為這點才對你有所求,而是我有的確要做的事——」
五條悟:......
看來是表裡如一的話嘮。
藤原泉叨叨著又慢慢表情盡斂,垂下眼。
和她輕快的機關槍一樣的話不同,她垂下的金眸在陰影裡顯出點無機質的冷漠。
「我原本只是想回來找一些東西,只是還沒找到便被人盯上了。」
「找什麼?」
「我父母的蹤跡。不是,我之前說我的名字來源於我給父母取的姓氏是真的啦。」
五條悟:.......
這種大孝子的劇情也不用反復再提啊!
「總之我一直想找到我父母的情報,死了也無所謂吧,至少想知道他們的名字,然後重新給我取個名字——希望他們真實的姓氏好聽一點。」
這麼隨意的嗎??
不是、名字好聽能是重點嗎??
五條悟忍住自己想吐槽的心聲,忍得喉頭都有點澀,他想著自己今天是想cos一個深藏不露隱忍強大神秘可靠的幕後黑手上司形像,所以一直隱忍。
不過如果夏油傑現在在的話,應該就能把這兩個值得吐槽的人同時吐槽了吧。
只是目前室內只有一個努力裝深沉的青年,和一個完全不覺得自己有問題的天然。
「十多年前有個會預言的二流咒術師和我說我到御三家便能找到我父母的情報。」
所以,後面的事便很明朗了。
兩姓家臣,三度跳槽。
歷遍御三家,甘為人下臣,也只是因為這個原因而已。
「等等,你選擇高專不會是因為我在這兒吧。」
藤原泉迷惑。
五條悟還沒察覺她驚異的神情。「成為我的下屬你剛好就集齊御三家了。」
藤原泉恍然。
在五條悟望去時,她還以拳敲掌,一臉的【還有這事】、【我怎麼沒想到】。
於是五條悟就知道自己想錯了......對方應該只是奔著高專而來,而非奔著他身後的五條家......集郵御三家。
好在藤原泉並沒多在意五條悟這個有些「自戀」的猜測,繼續垂著頭認真道,
「我是想找到父母的蹤跡。」
「不過,咒術界有太多東西掩蓋著,枝葉盤虯,這麼多年,什麼都沒找到。而且——」
藤原泉的眸光歸於一片冷漠。
「我已經厭煩隱忍負重,和那些腐朽又難聞的家伙斡旋的日子了。」
藤原泉慢慢抬起頭來。
眼鏡清脆一聲落地。
她的金眸慢慢從陰影晦暗中脫出,被一點一點的日光浸染,亮得驚人,幾乎奪目。
「我已經過夠和那些蠢貨周旋的日子了。」
「這樣沒有價值的人根本不該來浪費我有價值的人生。」
」所以,干脆掃平面上的枯枝落葉,讓大樓徹底倒塌成為廢墟,一切都干干淨淨的,我再去想找我想找的東西不就很好嗎。」
藤原泉撩起額發,露出自己鋒利的,笑意毫不掩飾以至於刺人的眉眼。
她今天笑的次數有些多了,以前藤原泉總用眼鏡和冷淡的神情掩蓋著她出彩的眸光,此時才點著真實的笑意。
她真的笑起來時,
和她人一樣,
又冷,
又......
少女還在輕快又冷靜地開口。
五條悟總覺得她說話帶這種奇怪的韻律,一字一字落下時讓他心髒好像也跟著一鼓一鼓。
他沒有辦法把目光從少女臉上移開。
「五條君,我知道你想改革咒術界。」
「無論你做什麼都可以哦,保守,還是激進,大刀闊斧,又或細水長流。」
「當然,我更希望的是,」
「你盡管用我,」
藤原泉舔了下犬牙牙尖,舌尖流過又隱沒。笑容肆意。
「【殺了】現在這個沒意思的咒術界吧。」
第20章 病態與正常
藤原泉和五條悟打算出門。
既然出門, 五條悟肯定盡情驅使他的下屬,讓藤原泉開車。只是——
五條悟吩咐後。藤原泉面無表情地撇了撇嘴,還是利落地上車, 系好安全帶, 離合一帶,油門一踩, 驟然衝了出去。
被突然的推背感搞得一下背砸在椅背上的五條悟:......
他瞥了眼身側的少女,從眉骨到鼻梁的線條都很冷落,抿直唇線顯得很冷淡。
還挺牛, 這樣都沒熄火。
於是五條悟原本要張開說道說道的嘴又合上了,然後——
【誰啊這,想加塞?啊?就你?殺了你。】
【開這麼慢還好意思開我前面?不是, 你油門是被摳了嗎?我應該殺了你。】
【誰這麼沒素質!再從車窗外扔東西我就殺了你!】
【這什麼紅綠燈, 等這麼久, 合理嗎?我應該現在就把它殺了——拆了改成綠燈!】
【我......】
聽著身邊人一開車就一分鐘八百句吐槽, 五條悟感覺自己腦袋都嗡嗡的。
少女已經在腦海裡對不下二十個人、十輛車、以及三個路口的紅綠燈下了死刑, 並在腦海裡過了五十種死法。
五條悟:......
五條悟面無表情地做手勢讓藤原泉靠邊停車, 然後面無表情地拉開車門, 面無表情地扯開安全帶, 換上自己坐上駕駛室。
五條悟以前從未覺得自己開車很穩當的,只是可能有藤原泉「珠玉在前」,他開車開得越發平穩, 同時面色也越發冷凝。
越想越怪!
怎麼會有上司給下屬開車的!
五條悟有點想把耳上的藍牙咒具摘下來,只是方向盤上的手指蜷了蜷, 還是忍住了。
前面八百句吐槽都忍了, 現在摘不就虧了嗎。
可惡。
然而坐到了副駕駛的藤原泉在不開車後目光便很快由冷凝轉為了清澈,就像西伯利亞狼的眸光一下變成清澈的哈士奇眼。
憤世嫉俗咬牙惡狠狠的心聲也瞬間輕快了起來。
或許是因為【上司在給下屬開車這下屬還是我】這事讓她有些樂呵, 所以她在副駕駛有些稀奇地偷偷盯著五條悟看。
【哇五條這是天生的白發嗎?】
【好像cos的二次元角色啊,墨鏡蠻帥的,下面睫毛好長,和頭發一樣白,干干淨淨的,哦,他臉也干干淨淨的,皮膚好白。】
【說起來他腿這麼長油門和剎車好踩嗎?】
五條悟:......
忍住!面無表情。
五條悟狠狠按下一側嘴角。
然而身側的少女似乎因為不開車不路怒就閑下來了,此時看著安安靜靜冷漠地坐在身側,心聲卻叨叨得很快。
【這制服穿在他身上真帥啊,不過應該不是衣服帥,人比例好怎麼都是衣架子。】
五條悟:.......
這次他過了好一會才發現自己嘴角已經上翹了,於是冷酷擰頭,狀似轉方向盤順便抽手捂嘴掩飾。
【長這麼高,真他大爺牛逼。這身高分我十幾——幾十釐米我去牛郎店應該也可以當個今晚頭牌吧。】
五條悟揚了揚嘴角。
沒辦法,天生這麼高。
【頭發看起來好軟,車窗透進來的風一吹感覺就發質很好地往後揚,不知道用的什麼護發素,感覺貴貴的。】
五條悟撇了撇嘴角。
天生麗質啦!
【鼻子到下顎都像建模一樣】
五條悟摸了摸嘴角。
一般般啦。
【如果把五條放進蠟像的那種漿水裡再拖出來不是會得到很完美的等人建模嗎?這種能賣多少錢呢,我想想,關節處應該需要另外做吧,呃......不過那應該在之前打造出IP,讓五條老師出去站站街然後賣臉,等有很多人喜歡上後就可以炒商業價值賣周邊了——】
五條悟聽到身側急轉直下准備賣上司的心聲,猛地一踩剎車。
這下輪到藤原泉一下砸在椅背上,有些迷惑地朝五條悟看去。
五條悟嘴角平直,面無表情道。「到了。」
二人解開安全帶,下車。
面前是還很古樸的庭院建築。
表札上書,禪院家。
————
一天前。
「殺死咒術界......?」
五條悟復述少女這句話的時候語聲慢了些,過了會,像咀嚼完了這句話的意思,五條悟才抬起頭來,望向對面的少女。目光平靜,「你想怎麼殺死?」
「一切看五條君吧。」
少女聲音有些淡淡的,她撇過頭,垂著眼,完全睜開,又沒有聚焦的金眸顯得有些非人的荒蕪。
「可以暴力摧毀現有框架,直接將我們的人塞進去——」
「我們哪兒來的人?」
藤原泉扯了下嘴角。
「我之前或威逼利誘或立下死契留下的暗樁,有很多分布在御三家和總監部裡,哦,現在身居高位的也不少。」
「等高專的人才培養好了我們再把新人才換進去。」藤原泉說著荒蕪的瞳孔中縈繞起了些如蜜一樣的微光,在眼眸彎起的同時,嘴角也流露出微妙的笑意。
「他們應該很樂意讓位的。」
五條悟頓了頓。
隱隱意識到藤原泉對那些人的利用方式可能不同尋常。
不過很快,藤原泉的金眸又恢復了冷落,繼續講述道。
「然後用武力直接壓服其他的要反駁我們的、沒有價值的人。」
「推行我們的新制度。」
「粗暴的【暴君】政策。」藤原泉指尖在椅子扶手上點了點,總結道。
五條悟卻沒跟著接下去,而是先問道。
「什麼新制度。」
然後藤原泉就用那種【啊?你這不知道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然後悶聲道,「五條君......不是打算改革咒術界嗎。」
五條悟正要說什麼,就又聽到她輕飄飄掠來的聲音。
「不會現在還沒有戰略方針吧?」
「......」
五條悟:......
五條悟捂嘴,別過頭,又低頭,沉吟,然後又別過頭,喉頭卡著自己【培養高專學生成為新一代】的計劃。
但是剛剛藤原泉也說到了可以加塞進高專培養的新血液,這說明他的【計劃】只是她宏觀計劃的微不足道的【一環】。根本稱不上【戰略】。
於是五條悟大腦飛速運轉思考話術,同時一分鐘八百個動作,然後就聽到了少女幽靈一樣輕飄飄吹來的可怖絮叨。
「沒有戰略就制定不了詳細的SOP,沒有詳細的SOP就不能制定具體的AP,沒有AP的指導就不能支撐DRP、RCCP、CRP的制定——」
五條悟:.......
「哈......?」
五條悟被少女的現代企業牛馬話術砸的一懵,還沒分辨清哪個P是什麼P。藤原泉又給了他一個眼神。
be like:【怎麼會有上司這麼不求上進呢?這都不知道。算了,讓我這個下屬來讓你開開眼吧。】
然後少女就用著之前那種術式,伸手,手掌前便驟然空間如畫布一樣擰轉,藤原泉就從這卷空間畫布中掏出了似乎准備許久的書,甩在五條悟面前。
幾本石破天驚的——
《企業戰略管理》
《管理學》
《組織行為學》
《消費者——
「哦,這本拿錯了。」
藤原泉把最後的這本又塞了回去,側身鼓搗鼓搗又掏出了另外幾本本甩到最上面。
這次的書大了很多,看起來是經常翻閱的,紙頁邊角都被摸得卷邊了。更大的封面印著更大的書名。
再次石破天驚——
《職場厚黑學:成功上司應該這樣做!!》
《一個優秀管理者應該這樣做:成功學100式》
《今天你馴服了下屬嗎?上位者人心操縱術》
五條悟:......
五條悟嘴唇翕合,捂了捂嘴,又把手拿下,過了會又把手拿回去,最終還是把手放下。
他知道他應該先問為什麼藤原泉要把這些書扔給他,她到底想做什麼,但是——
「你一個打工人為什麼會有這些書——」
為什麼會有臣子天天看帝王心術啊!!!
藤原泉面上還是平靜、不動聲色的沉靜模樣。
「這是從上司視角出發,可以幫助我反職場Pua。」
然而少女的心聲卻很大聲,很激動,激動得五條悟腦海裡都能具像化地蹦出好幾個加粗放大感嘆號——
【不想當上司的下屬不是好下屬!!!!】
感覺耳膜幻痛的五條悟:......
按著耳上的藍牙咒具垂下頭的五條悟剛剛低頭就又看到了桌面上金光閃閃的幾本書——真.金光閃閃,封面字體是老土的雕金。
五條悟:......
五條悟懷疑這家伙根本不舍得把她這些品味奇特的書給他看,只是向他炫耀!
小孩子嗎!
「所以。」
五條悟感覺自己都沉穩了許多,語氣有些虛弱,但好歹忍住了嘆氣的欲望。
「你想做什麼?」
「我想,復辟——不是,開啟咒術界的公司制。」
少女方才憊懶的金眸此時灼灼。語氣也慢慢揚高,雖然聽起來還是平靜的模樣,但是明顯壓抑著不明顯的激動。
那是一種「好耶我能拖全咒術界下水來給我打工」的明亮。
雖然自己被人管很不爽,但是自己能管人真的很爽。
「咳......」藤原泉只目光灼灼地激動了一小會便很快恢復了平靜,眉眼垂著,敲著桌面,繼續沉靜道。
「之前說的那種辦法。有點浪費。」
「反對派直接放逐或者殺死會浪費人力資源。」
「如果直接壓著那些掌握權柄和底層咒術師資源的家族為我們辦事,他們會陽奉陰違拉低我們的效率是一回事。偷藏產能和資源又是另一回事。如果壓著他們一定要他們好好辦事,強壓之下,反易覆水,容易玉石俱焚,帶著我們的可利用資源和人脈一起沒了。」
五條悟:......
現在就【我們的】了。
這家伙,思路真是瞬間轉變為資本家啊!
不過他倒沒吐槽出聲打斷藤原泉的思路。
藤原泉說的是對的。整個咒術界的權力機制更像是世家制。
因為高級的術式只在高貴的血脈中流通,這導致擁有出眾術式的家族慢慢獨大,比如擁有赤血操縱術的加茂家,歷史上會出現超規格【十種影法術】和【無下限】的禪院家和五條家。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擁有特殊術式的家族,比如咒言術的狗卷家。雖然比不上御三家,但也是聞名勢大的家族。
這些家族憑借血緣術式隨著歷史發展積攢了豐厚的底蘊,不止是術式、咒具,更多是術式知識的壟斷。
這些封建家族間更信奉【密不外傳】。因此不會把術式知識往外遺漏。它們享有最頂層的知識與教育,因此一般的咒術師渴望提升能力或者出頭,往往會像藤原泉一樣成為這些家族的外臣,加入類似【身驅俱留隊】之類的組織,就相當於這些家族的【屯兵】。
在很多年前,一個非正統家族出身的咒術師想要學習術式往往就需要就近投奔一個家族,為其做事,以換取被其壟斷的知識與咒具等資源。而這樣的咒術師雖然不會像家族嫡系子弟一樣被尊重,但勉強會被咒術界認為是個走在【正統】之路上的人。
而咒術界對於【正統】的擁護,更多也是權利階級,那些世家對於自己特權的擁護。正統是他們,他們便想要制定怎樣的規則就制定怎樣的規則。再厲害的「散修」咒術師也要聽從他們的命令,否則為【非正統】,被整個咒術界排斥。
這樣的局面隨著咒術學校的建立有所改變。
但實際一開始改變不多,這些學校也只是那些世家為了培養底層咒術師的,可以多培養些戰力以應付越來越多的咒靈事件,多了這些咒術師去出任務,他們自己的子弟也能輕松一些。因此有一部分術式知識在咒術學校裡流傳,但是並不多。
核心的更是沒有。就是伏黑惠這樣的天才,先來到了這樣的咒術學校,接受不到只有御三家裡才流傳的【十種影法術】的知識,也會成長得緩慢很多。
只是這樣的局面隨著五條悟那一屆入學高專有了很多改變。
一般御三家是不太讓自己的子弟入學咒術學校這種地方的,因為大家心知肚明咒術學校和自己家族的教育資源水平有多大差距。然而,御三家裡偏偏出了五條悟這樣的天才,天才到了,整個五條家的教育資源對他幾乎沒有多少促進作用,他很早就掌握了無下限,將自己的術式運用得爐火純青,五條家已經幫不了他了。
他入學高專,高專不一定能幫他成長很多,但是,他可以把只在五條家——以及御三家流通的那些知識與資源帶來高專。
東京高專就是因此才慢慢成為了,幾乎和御三家一樣鼎立的權力一角。
而其他御三家看見東京高專這般崛起——五條進入高專那一屆又出現了幾乎能改變咒術界的反轉術式擁有者,和咒靈操縱術的咒術師。
因此其他家族也想【注資】咒術學校,將其壟斷在自己家族手下。
只是東京高專名義上算在五條家庇護下了,其他家族沒辦法搶了。便去爭搶京都高專。搶來搶去,現在京都高專算是禪院家和加茂家偶爾撿些人才回來培養為自己私臣的地方——只是再沒有出現過像家入硝子和夏油傑那樣驚才絕艷的天才。
有時倒真會讓人迷惑是不是世間氣運都聚集在五條悟一人身上。
「雖然可以直接毀掉整個咒術界架構,然後通過五條君武力強壓讓所有人接受並遵循新的制度,但是會有很多問題,
比如世家崩毀後,世家掌握的咒具和知識也會流落離散到黑市裡,很可能到不了我們手中,而且原本地方處理咒靈的主力軍往往是當地世家圈養的咒術師,其次才是各地出差的咒術師,之後日本各地咒靈四起,哪裡有足夠的底層咒術師人手去做這些?
比如,如果世家不從,帶著他們的產業一起滅亡,但我們哪裡來的資金回收可以為出任務的咒術師發放佣金?我現在還沒完全摸到總監部經濟來源的產業。
還比如,總監部有和日本政府有合作交流,如果我們過激,會不會被那邊通風報信給日本官方?彼時如果有身為普通人的軍警來對我們進行制裁,我們是打還是不打?
還比如總監部到各地信息傳遞如今還很多通過信件——這都什麼時代了,我也還沒有所有地方【窗】的聯系方式,如果總監部這邊被推翻,改革可能很難波及到地區,可能會導致地區和中央不對齊。」
「你了解的倒多。」
五條悟聽了許久,此時才終於可以和吐息一道笑著嘆出口氣。
藤原泉:「畢竟我是從基層打了十多年工干上來的嘛。」
五條悟被噎了一下,然後轉道。「那說說你的想法吧,我可靠的下屬——」
藤原泉聽到五條悟的稱呼奇怪地瞥了眼五條悟才繼續道,
「所以應該先暫時用著當前的組織架構,先釜底抽薪慢慢把總監部以及這些壟斷術式知識和咒具家族裡的資源掏空,拉攏可用人才資源,掌握經濟命脈,滲透新的制度,差不多足夠之後,再一次性推翻,最大限度保全咒術界原有資源,盡量無痛地權力過渡——主要是不要浪費本來可以給我們干活的人和資源。」
「唔啊。這說得倒是宏大。」
五條悟笑了笑,他摘下了眼罩,漂亮的藍眼縈繞著如雪地反光一樣的微光。「這就是【戰略】嗎?」
「一口氣說完吧,下屬小姐。你打算怎麼做?」
藤原泉眉眼似乎因為五條悟一分鐘三轉的稱呼迷惑了瞬,不過還是繼續道,「地方我在滲透了,那邊可以慢慢來。」
「而中央——」
少女笑了笑,點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一頓。
「先從我第一個老東家開始吧。」
「禪院家早該換個人當當家主了。」
————
回到現在,下車後。他們到禪院家的時候並沒有看到伏黑惠。
藤原泉沉吟了會。不過瞬間她便轉眸望向五條悟。「夏油君在哪兒?」
少女思考很快,快到了即使五條悟戴著能夠聽到她心聲的咒具,也有特殊的大腦能夠捕捉她的閃念,也需要頓一會來理清她的思考邏輯。
伏黑甚爾回來之後肯定第一時間會來禪院家看伏黑惠,只是他的性格不會是當面去禪院家找伏黑惠寒暄抱著哭訴父子思念的人,更可能只是藏在哪裡看著,不會說出現伏黑甚爾將伏黑惠帶走的可能。同時,伏黑惠應該猜到了伏黑甚爾回來的事,雖然對這個父親感情微妙,但是應該不會太出門就在禪院家等著他來這樣微妙的看望。
而現在伏黑父子,或明或暗都不在禪院家,更像是被誰一起引走了,兩個人的戰力不存在被迫離開的可能,所以對方肯定是用了一個光明正大的合理理由,擁有這樣合理理由,正義身份的對像應該只有高專風評很正向的夏油傑了,五條悟在處理她這邊的事,所以應該是夏油傑負責對接伏黑惠入學這一件事。
一方面是伏黑惠是御三家引薦入學,另一方面伏黑惠的年紀在這個年級裡偏小,這些特殊性需要一個專人對接一下。
所以——
五條悟也很快理完了少女的在不到一秒間閃過的思考邏輯。
「你真是個怪才。」
而金眸的少女聞言只是迷惑地歪了下頭,臉上是清澈的、冷然得如野獸一樣懵懂的神情,絲毫不覺得自己有何異常一般的神情。
五條悟看著藤原泉頓了頓。
「傑沒有和我說去了哪兒,但之前的確說是他去對接伏黑那小子入學。」
藤原泉目光沉了沉。
她猜測可能不止如此。她想到了之前在夏油家裡發生的事。
夏油傑對她有種奇怪的、她不理解的關注和在意,這次去找伏黑甚爾,可能也和她有關系。
只是這一塊的思考藤原泉閃念得更快了,五條悟還來不及捕捉,便又被藤原泉更多的碎碎念衝擊了大腦。
【看不到惠了,啊,那禪院家只有些惡臭的男人了。】
【說起來那對雙子,真希好像也想來高專吧,惠提前了一屆,應該和真希同屆進來?】
【唔,真希就沒專人對接?萬惡的等級主義!真希也很特殊的好吧!好像是天與咒縛,甚爾都可以去教她,但是真希沒錢,可能有點難請。】
【不過真希未來的老師有錢,不知道如果我現在引薦甚爾去高專當體術老師的話,我這個獵頭中間抽成能抽多少,我相信好心又有錢還帥氣還可靠還認真還有錢的五條老師一定會很大方給我獵頭費的。】
還沉浸在理清藤原泉剛剛一閃而過的思考中的五條悟:.......
也不用知道他聽得到她的心聲就故意點他啊!
不過、
聽到少女這樣一堆碎碎念下來後,五條悟倒真的忘了剛剛少女一瞬冰冷的閃念是什麼了。
五條悟被禪院家的僕人引著。走在前面。
藤原泉看不見五條悟的神情,只能看到高俊筆挺的制服突然拉出一道長褶,青年突然垂頭,像是捂著臉在笑。
藤原泉看著身前男人一晃一晃的潔白碎發迷惑。「怎麼了?」
「沒什麼——」
五條悟重新直起身。往後抻了抻肩背,聲音清爽。「我是在想——你比我想像中的聰明很多啊。」
藤原泉下意識秒回了句。「那當然。」
不過很快又反應過來了五條悟是覺察出了什麼。
藤原泉也笑了笑,她知道她這道心聲五條悟應該聽清楚了。
不過也無所謂吧。
少女摘下她的黑框眼鏡,陽光直刺眼眸,讓她長卷的黑睫一眯,金眸比陽光更粲然。
本來也說了。
她心聲也會作假的。
他能聽到多少,便憑他的本事了。
「所以五條老師也要更——聰明一些。」
藤原泉捏著眼鏡咧開嘴角。「我的上司,可要比我強很多才行啊。」
她是一柄好用的刀。
一柄只有最強拿著才不會被她飲血的刀。
————
進入禪院家後,五條悟便和藤原泉分開行動了。
他其實沒必要來,今天要和禪院直毘人以及禪院直哉交涉的只有她而已。他來一方面是檢測下這個下屬的能力——讓他看看她在禪院家這麼多年布置的成果。
另一方面,也算可有可無的坐鎮吧,算是他用五條家家主的身份過來表示下對藤原泉和伏黑惠繼位的支持。
不過——
「倒也真的挺好奇這家伙的成長環境的。」
五條悟低聲碎碎念著,身前的家僕想要引他到客室,但是他卻腳尖一轉,頓住,問了下藤原泉之前的住處。
藤原泉雖然離開禪院家也很多年了,但是似乎人緣風評都很不錯,五條悟明顯看到在他面前引路的、之前還顯得死氣木然的女人聽到這個名字後肩背一下就一松,自己都沒察覺地、嘴角露出了些笑。「小泉嗎——您是說,藤原大人對吧。」
雖然只有一瞬,這位女僕又很快低頭恢復了滴水不漏的模樣,但是五條悟還是沒能錯過她之前一瞬漏出的溫柔目光。「請隨妾身來。」
女僕沒再多話,不知是不是因為戴上了藤原泉那個能聽心聲的咒具,還是因為最近經常聽著、觀察著某人的心聲舉止太多了,五條悟感覺自己好像能看出身前這個女僕的想法——
她對藤原有種長輩一樣的關懷。
她似乎很想知道他是不是藤原泉的新上司,似乎想問一問藤原泉的近況。
不過她足夠成熟內斂——或者說被規訓得足夠麻木。一路上沒有多說任何不該說的話,就是五條悟再問,也得不到任何有效的回復。
五條悟對禪院家過於極端的重男輕女有所耳聞,這時也有些贊同夏油傑的那句話。
御三家......真是個吃人的地方。
等那個女人把他帶到了藤原泉過往的住處時,女人便轉身告離了。聽著漸漸遠去的木屐足音。五條悟突兀開口。
「禪院家、」
身後足音一頓。
「很快就會被藤原那家伙接手了。」
......
「是嗎?」
沉默了一路的,小心謹慎的女人終於開口了。
似乎帶著點輕松的笑。女人遙遙福身。
「那就.....恭喜那位大人得償所願了。」
這次女人沒有馬上離開了,而是似乎覺得五條悟能信任些了。轉過身看向五條悟。「冒昧向大人問問,她之後過得好嗎?」
五條悟沉默了會,好一會才撇了撇嘴。
「她那樣聰明的人,在哪兒會過得不好?」
五條悟還記得剛剛被他堪破的,那人掩飾心音的辦法。
虧他今天還一直感慨這人心聲裡的碎碎念真夠多的。
結果沒想到這人只是用這些碎碎念半真半假地掩蓋著她想掩飾的真實心音。
【想要隱瞞,總有隱瞞的法子的。】
【一切就看,最強的五條老師,有沒有辦法分辨了。】
五條悟又想起了一開始藤原泉把這個心聲道具給他時說的話。
可惡,這開始讓他懷疑她今天誇他的每一句話是不是都在為了什麼不能讓他聽到的心聲轉移注意力了。
誇人都不真心實意啊!!
「超級古怪啊,這人的大腦。」
簡直像一個下意識就在無情運轉的機器一樣。
女人聞言,臉上溫和的笑意斂去了些,竟有些認真。
「小泉......是有些怪,但是她是好孩子的。」
「不、」女人話音頓了下,眉眼掠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應該說,她一直在努力做個好孩子。」
五條悟一頓,注意到女人似乎比他想像中的更了解藤原泉,於是正要開口。
卻看到女人不知道自己想通了什麼,又笑了起來,望向五條悟,眼底帶著回想起另一個人的溫柔。
「既然她願意讓您看見她古怪的一面。」
「看來,她的確成為了個好孩子吧。」
————
而另一邊,被稱為「好孩子」的藤原泉很快就見到了會客廳裡的禪院直毘人和禪院直哉——目前禪院家的嫡系一脈。
【好孩子】藤原泉一拉開門,就開門見山道。
「好久不見各位,我想我的來意你們應該知道了。」
禪院直毘人跪坐在蒲團上,腰背挺直,整個人有如一柄竹刀一樣,有種干澀蒼老的凜冽。目光平靜,又帶著冷冽的壓迫感望向藤原泉。
而禪院直哉就站在他身側。聞言驟然臉色一變,幾乎是瞬間露狠想要衝上來。只是藤原泉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只是一彈指。
「我現在可不想欣賞你的臉蛋啊,直哉。」
重力覆壓著青年瞬間跪在了禪院直毘人身邊。
而膝蓋猛地砸地清脆一響的瞬間,比起生起屈辱仇恨的心情,禪院直哉反而下意識想道,
這次沒見血,看來她心情還行。
只是重力束縛,禪院直哉當然有辦法逃脫、甚至還可以去攻擊少女。
只是這是藤原泉的警告,他便順著階梯下了,暫且忍下對她呲牙的心情——他是知道這人有多狠的。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禪院直哉也以為她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外臣而已。
有著勉強看得過眼的術式和臉蛋。
然後又還有幾分幸運,一步一步爬到了最上。
只是——
直到自己最後一個叔父也死後,金眸平靜的少女牽著那個據說繼承了【十種影法術】的甚爾兒子回來時,禪院直哉才恍然驚覺,禪院家裡,幾乎就只有她勢大了。
而那時,少女也不再掩飾了,而是常常露出一種倦怠的神情,她似乎是因為伏黑惠才暫時繼續呆在這兒的。禪院直哉能夠隱隱感覺到,她早晚會離開禪院家的。
然而,不是因為禪院家容不下她,只是——
禪院家沒有她感興趣的東西了。
察覺到的這點,比少女可能讓伏黑惠篡奪他的繼承者之位更讓他憤恨。
什麼啊。
她以為她是誰啊。
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好像禪院家只是她手心裡一個勉強看得過眼的玩具一樣。
明明只是個孤兒野種,不是禪院家把她養大她還不知道在哪兒爛著。
這種人、這種野種——
大概那段時間,禪院直哉大部分都憤恨都發泄到了她的身上。
一部分是他的理性察覺了,少女是他繼承家主之位的最大阻擋。
一部分是,那種察覺少女金眸裡的百無聊賴後的憎恨。
然而,那個時候的藤原泉便已經沒什麼掩飾了。禪院家實際基本已經被她掌握在了手中。她沒有什麼再對著禪院直哉裝乖的想法了。
因此禪院直哉去找一次她麻煩,就被打一次。打完少女便又滴水不漏地逼他立下束縛,對一切保密,也對她的術式保密。
禪院直哉那時還沒察覺這人的可怖,屢敗屢戰,屢戰屢敗,直到——
有次他對伏黑惠下了手,又抓了那對禪院扇的雙生女兒。
便被少女打斷了四肢。
雨夜,剛剛救完人趕回來的少女黑發都淋濕,黑沉沉的。
皮膚卻被水珠潤得冷白。
眼睫上綴著雨珠,眨眼間一滾,金眸就居高臨下地冷冷望來。
聲音卻是平靜的。
「我挺喜歡你的臉的。平時看著挺有意思的。」
「但是不要浪費我的時間。你沒有那個價值。」
這樣說完,少女卻沒有移開目光,金眸在晦暗中顯得有些失焦。
人類怎麼會有這樣冷又清的金眸,瞳孔又渙散不清。
不知是因為憤恨,還是想警惕這極有可能會繼續對他報復的人,禪院直哉癱在地上時還死死咬著牙盯著她的眼。
像什麼非人物種的眼一樣。
被這雙眼注視著的禪院直哉莫名打了個冷顫。
而那時盯了他許久的少女突兀道。
「不,你還是有點價值的。」
他當時口腔裡都是血沫,聞言扯著嘴角還想嘲笑,然而少女就蹲身湊到了他的面前,纖白的手指掐住他的下顎抬起,血液從他的額頭滴落,染在少女按在他下顎的指尖上她也沒露出什麼嫌棄的神情。
禪院直哉看著少女臉一顫。
很漂亮的臉,無可置疑,只是太冷了。冷到——
即使她笑了一下,笑光掠過這白皙的臉,毫無陰影。
他也覺得冷。
刀光一閃,清冽的痛讓他下意識悶哼一聲。
「禪院直一和禪院扇死太早了。」
「不能解剖看看。」
「我一直蠻好奇的,為什麼禪院家的人差異會那麼大。」
咒具刀光清冷掠過他血污狼狽又陰狠的面上。
「反正你也受傷了,讓我試試吧。」
他身體因為感知到危險的本能瑟縮了下,少女就笑了下,如陽光掠過冰雪表面,轉瞬即逝。
「不用擔心留疤,我只是,順著你現有的傷口切進去而已,反轉術式後,不會留下過多的傷口。」
「實際上,這應該會更方便反轉術式治愈你——哦,不用擔心,我會把你拖到高專麻煩家入小姐治療你的。理由就用——」
「對了。你做錯了事,被家法處置了。」
少女掐著他的下顎,偏了偏瞧著。
有些輕佻的意味,只因為她神情足夠坦蕩冷淡而讓人生不出別的心情。
「可以嗎?」
她手下的、和被她養大的伏黑惠同輩的青年沒有說【不可以】的權力。甚至,四肢也都還軟綿綿地斷著,沒有反抗的能力。
「別擔心。不用害怕。我手很穩的。」
他瞳孔緊縮,盯著少女認真得很坦然的、垂下的臉。
聲音平靜,或許是因為過於平靜了,也或許是因為他的心緒在她抬起又落下的刀光中過於緊繃了。
他竟然會覺得有些溫柔......
像母親一樣循循善誘的、掌控的溫柔。
刀面橫切,刀光掠過。果然如她所說一樣手穩。
「注入其他的咒力試試呢......還是先封住你的咒力呢。」
「呃,不要動。啊,不對,你的四肢已經動不了了,真是麻煩的神經反應。我如果把這塊神經多的麻煩地方削掉,你能暫時忍住不叫嗎?」
「啊,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好像你很無辜一樣。雖然我也不無辜,但是,如果不是我攔下來了的話,禪院扇那一雙姐妹,和惠,都會遭遇很多次你的手段吧。你那些手腕雖然不痛,但是好惡心。」
「真有意思。」
他竭力抬頭。刀面反映著少女睜大、荒蕪,又隱隱因興奮緊縮的金眸。
「你個......不正常的瘋子。」
聞言少女嘴角那種無意識揚起的弧度就收斂了些。認真地皺了下眉。
「不要叫我瘋子。」
荒蕪的金眸望來,慢慢聚焦。
「我在做【好孩子】了。」
第21章 禪院、伏黑?
藤原泉是個瘋子。
仗著她認識家入硝子, 她把禪院直哉提去治過幾次。
用著【家法】懲罰的理由......
只是憑什麼用【家法】的人是她......
禪院直哉偶爾後牙槽都咬得發酸,恨然抬頭時,只能看見她平靜的, 瞥下的金眸。
「乖一點。」
如鏡的刀面映著她少女柔和、卻自然下撇的嘴角。
不過禪院直哉也能察覺到, 她是個隱忍的瘋子。
大部分時候,她好像更樂意只是用那冰冷的、厭煩又含著戒告的眼剜他一眼。
並非她不敢做什麼, 也並非她沒有肆掠的心理。
只是、克制而已。
她把一些病態的、冷酷的東西收攏於金眸混沌渙散的瞳孔中,死鎖其中。
放出的時候,他會死的。
或者不止如此。可能是後面和這一面的藤原泉交鋒最多, 禪院直哉磨練出了更敏銳的直覺。
被這一面的她盯上。說不定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脫。
所以他一直不理解,為什麼伏黑惠那小子還敢對這樣一個女人微笑依賴。
哦,也可能因為她實在會裝吧。
他也遇到過幾次她和伏黑惠相處的場景, 和對他時就不一樣, 面對伏黑惠時, 她雖然冷淡, 但明顯友善溫和很多。他記得那時候她的金眸, 藏在黑框眼鏡後, 有些冷倦的, 又含著點看不分明的微妙笑意。
他們不知說到了什麼, 少女就偏了偏頭,捧場地笑了笑,側臉被陽光溫柔地鍍了層。
像另一個人一樣。
真是——
「你說, 你想現在就讓伏黑惠做家主?」
禪院直哉跟著狠狠盯向藤原泉。
惡心。
「嗯......」藤原泉像沒注意到禪院直哉的目光,沉吟了會, 「對, 」
「但不完全對。」
藤原泉沒解釋【不完全對】的地方是哪兒,只是先溫和道。「不必擔心, 你們父子二人的出路我都有好好安排的。」
禪院直毘人聞言頓了下,倒忍不住撫掌大笑。「聽你這意思,倒像是想把我們趕出禪院家了。」
笑著笑著,老人又驟然冷下臉,眉目森嚴,目光如電地逼視向藤原泉。
「之前我就對你有所懷疑了。老二老三都是和你有了聯系後突然死掉的,現在你又要把禪院家剩下的嫡系趕出禪院家?」
「你究竟想做什麼。」
藤原泉聽禪院直毘人講話前面似乎有點走神。
直到老人最後一聲怒喝好像才慢慢回了些神。
「對啊。」
她的渙散的金眸慢慢在禪院直毘人怒火隱忍的臉上聚焦。臉上神情坦然得干干淨淨的。
像是在說著常識一樣理所應當的話。
「禪院這名字多難聽啊。」
下一句平常的言語卻如裂帛一樣驚心。
「我想它改姓伏黑。不行嗎。」
藤原泉這下才像是完全回神。目光漸漸聚焦,指尖無意識地點了下垂下的衣擺。
「哦,別誤會。這不是商量。」
「這是知會。」
————
藤原泉來這一趟目的不是要伏黑惠做【繼承人】。
而是直接逼禪院直毘人離開,直接伏黑惠全盤接受禪院家。
當然,她接管也是可以的。
只是一方面這可能會和支持伏黑惠的伏黑甚爾起齟齬,另一方面,雖然她基本已經掌握了禪院家大半實權,但是也有很多聽從她的禪院家人以為她只是支持伏黑惠的——還是支持禪院家血脈的。
所以推伏黑惠上位能夠更穩得住那些人,可以更完全地接手過禪院家的全部資產。
畢竟這些資產也相當是她的資產,她不希望她要【收購】過的家族企業有任何資源的損毀浪費。
而且,她很討厭【禪院】這個姓,如果以後【禪院家】變成【伏黑家】,不是很有意思嗎?
在聽禪院直毘人在那兒說時,藤原泉腦海裡閃過伏黑家的那個普通溫柔的女人。忍不住笑了下,不過又很快斂去笑意。
雖然禪院直毘人承諾過的,擁有【十種影法術】的伏黑惠回到禪院家,就會讓他坐下一任家主。
但是藤原泉才不想等那個老頭子退位。
一方面是,禪院直毘人雖然這樣說了,但是他的親子也對這個繼承人的位置勢在必得,而他看起來也不是會偏心伏黑惠的模樣。另一方面是,如果讓禪院直毘人讓位,他又沒有真的支持過伏黑惠,伏黑惠坐上去後會拿到多少實權?會不會趁伏黑惠年少用名頭架空他然後奪去她之前留給伏黑惠的勢力?
藤原泉答應過伏黑甚爾的,不可能在這種事上出紕漏。
所以這不是商量。
有籌碼的人是她。
也——
「你們以為【身驅俱留隊】和【炳】實際聽從於誰?你們的主要家臣,我曾經的同僚、下屬,早就和我立下過死契了。」
只有她。
……
「你們也完全不在意庫房後勤的運作吧?有看過每年的賬本嗎?你們以為,原本被貶去做過這些崗位,後面設計庫存管理信息系統去運作的人是誰?」
「人脈勢力,經濟命脈。一直都是流向我的啊。」
藤原泉說著皺了下眉,所以她才這麼忙。
不過如果他們沒有了勢力、沒有了經濟、想談武力——
感知到室內咒力的扭曲擰轉,對面逐漸凜冽的殺意。
藤原泉有些無聊地轉身。
「六眼就在隔壁。」
果然,室內逐漸彙湧的咒力一頓。
藤原泉又扯了扯嘴角。
「而且,你們還不知道吧。」
「甚爾回來了。」
「我倒是覺得禪院家的人,無論血脈如何醜惡,只要能為我所用,替我打工,就是有價值的。」
「但是,」藤原泉回頭,黑框眼鏡微微滑落,金眸就這樣冷淡又有些倦然地望向禪院直毘人。「被禪院家打壓、迫害、驅逐、還能弒父的天與咒縛也這樣覺得麼。」
於是,室內凝聚的咒力瞬間潰散。
潰不成軍。
武力上。禪院家一直籠罩在天與咒縛的陰影下。
不過有趣的是。
天與咒縛姓伏黑。
是禪院家即將更換的、新的姓氏。
————
在藤原泉即將出門時,突然聽到身後一陣桌翻紙砸的聲音,而後是老人隱忍沉靜的聲音。
「你這樣做。加茂家會知道的。」
「就算五條家站在你這邊。」
「加茂家不會兔死狐悲嗎?」
「更何況,你也、」身後的聲音頓了下。「就像在禪院家一樣。做過加茂家的家臣。」
藤原泉的步子只頓了一下。沒有回頭,只是有些嘲意地笑了笑。
「你們的情報這麼弱的麼。」
「你們還不知道嗎?加茂家可是求著我回去,要把家主之位向我奉上啊。」
「我只是看不上,不是拿不到。」
藤原泉跨過門檻。門徹底在她身後關閉。
她臉上的笑便瞬間斂去,眼睫冷落地垂下,感覺有些無趣。
她吐出一口氣,扯了扯干澀的嘴角。
就是,
想要加茂家知道啊。
————
藤原泉知道五條悟去了她曾經的住處時挑了下眉。
她已經離開禪院家很多年了,原來的地方也早就改為倉庫了。
她不是那種會把重要東西藏臥室,或者什麼小時候的筆記本裝盒子裡埋在庭院裡的人。
所以現在去那兒也找不到什麼痕跡。
相反,她走前特意檢查過幾遍,徹徹底底把那兒痕跡消干淨了再走的。所以她曾經的居處倒是關於她信息量最少的地方。
而藤原泉像沒發現五條悟來這兒的用意一般,叫了五條悟便一起往外走。
一路往外,一路藤原泉也向他說明著禪院家之後的變動。
「改姓伏黑?」
「會有人反對吧?」
藤原泉接的很快。「反對的人都被我干掉——接走了。」
五條悟裝作沒聽到藤原泉的口誤。
「那禪院直毘人這一脈你打算怎麼處理。留在禪院家,還是——」
五條悟原本想用藤原泉的說法,【干掉】。
但想了想,換了個藤原泉自己更委婉的說法。「【接走】?」
「接走。」
五條悟身形一僵,下意識側身看向藤原泉。
藤原泉沒發現有什麼問題,她沒注意到五條悟把這個詞當做了一種危險的隱喻,只是繼續道,「我不可能拿著這樣優質的咒術師沒用,禪院直毘人好像是一級吧,就讓這老——人入職高專當老師吧。我相信他會同意的,五條老師等會讓高專給他發一封入職信就好了。」
「這麼簡單?」
藤原泉點了點頭,她沒說的是,如果禪院直毘人真繼續呆在禪院家他才是會坐不住,尤其是,禪院家即將被伏黑惠接管——背後,有伏黑甚爾的伏黑惠。
「呃、那老頭還有個孩子吧?你打算怎麼處理?」
「那小鬼。」藤原泉先皺了下眉。「他之前經常欺負那對禪院家姐妹,是個歧視女性心狠手辣超級人渣啦。」
「所以?」
「唔,如果五條老師覺得自己是個好園丁的話,願意等話也可以把他接入高專吧。」
五條悟微妙一頓,「如果我不讓他進高專,你打算怎麼處理那小鬼呢。」
「唔......」藤原泉沉吟了會,「大概他還有用吧。」
「畢竟長了張好臉。」
五條悟:......
不太對勁!
五條悟正想說什麼,就又聽到少女碎碎念的心聲。
【像這種爛得只有臉的男人就該有點自知之明啊,甚爾都知道去當小白臉,他不如干脆把養好自己的臉去服侍更有價值的人啊。】
五條悟:.......
五條悟一時因為自己下屬的驚人心聲驚得失語,一時也分辨不出這又是她打煙霧彈用來隱藏別的閃念的念頭,還是為了什麼計劃做掩飾的心聲,又還是——不是吧這家伙居然看上了禪院家那個小鬼的臉??
不是、雖然他沒注意過,但是那種小鬼頭的臉有什麼好看的——
哦,五條悟又聽到了少女的心聲。和伏黑甚爾的臉很像。
啊??難道她喜歡伏黑甚爾那種臉的類型???
五條悟迅速回憶了下在機場和伏黑甚爾見面時看到的男人模樣,臉好像是有點魅力,但就指甲縫那一點點!那種二婚的老男人有什麼好——
啊——
五條悟的心聲又因為少女最後遺憾的感嘆戛然而止了。
【可惜她已經去世了。】
五條悟從藤原泉的閃念中辨別出了這個【她】是伏黑甚爾的前妻,伏黑惠的母親。
【不然還能把禪院直哉抓去給她解悶。畢竟他臉還有點像甚爾。甚爾不在時還能找個這樣像的小白臉陪著她,又年輕又臉好看的。】
五條悟:......
五條悟在心裡對伏黑甚爾的各種苛刻嫌棄挑剔戛然而止。
最終轉為了一種微妙的愧疚。
大概可以概括為。
【我家下屬又說怪話了。】
不過,五條悟下意識想。
她實際上還是好孩子的。
第22章 好孩子
【好孩子】
五條悟是有些在意這個說法的。
那個禪院家的女僕, 看起來好像參與了藤原泉很多童年的樣子。雖然他在藤原泉過往的住處什麼都沒發現,但是那個意外來引路的女人倒是透露出了很多信息。
五條悟上車——自然地坐進駕駛室——綁好安全帶後,卡扣清脆一響, 他就和藤原泉直接講起來這件事。
藤原泉也剛剛綁好安全帶, 聞言一頓。五條悟可以透過擋風玻璃看見藤原泉沉默的倒影。
藤原泉心聲也是安安靜靜的沉默。
過了會,她卡好了安全帶, 像是終於回憶起了什麼,便重新坐正,腰背挺直, 垂眸開口。
「我知道你說的是誰了。」
「身驅俱留隊裡一個人的妻子,她的丈夫曾是我的——唔、應該算同事、或者下屬?
後面她丈夫犧牲了,因為她拜托過我, 所以我把她丈夫屍骨帶回來了。那時我還有些小——」
倒不如說很小, 那時她剛剛從橫濱孤兒院被帶到禪院家不久, 都還沒設計自己進入身軀俱留隊, 完全還是個小孩子的模樣。
「所以她似乎因此把我當小孩子照顧......明明我是個可以祓除殺死她丈夫的一級咒靈的咒術師, 不知道為什麼還覺得我是需要被照顧的小孩。」
藤原泉淡淡地吐槽了句, 五條悟還等著她繼續的敘說或者腦袋裡閃過更多的過往——
少女的思緒就被她冷靜地戛然而止。
干脆、克制, 足夠冷靜地關住不再外泄的心緒。
五條悟只能感知到淡淡的, 冰涼的心緒。
他甚至很難品味出這人的情緒,傳遞給他的似乎更多是一種溫度的變化。
似乎察覺了五條悟的迷惑和停頓,藤原泉抬頭掠眸看了五條悟一眼, 繼續補充道,「她是個常見的、善良、溫柔、有些母性, 有那種長輩氣質的正常女人。」
不會有誰會把【正常】當做常用的形容詞的, 五條悟腹誹。
不過五條悟聽出了藤原泉這是向他解釋的意思,於是繼續問著他很在意的一點。
「她說你成為了【好孩子】, 這是——」
「我沒做過壞事。」
藤原泉先否定。
成為了【好孩子】。
這句話總會讓人覺得前面是有個【雖然】的。雖然她之前.......但現在成了好孩子。
所以藤原泉先否認,再解釋,她眼微微睜大,帶著點回憶時的不聚焦。
眼神荒蕪,清澈,有種野獸的感覺。
五條悟腦海裡跟著閃過了許多少女此時大腦中閃過的片段。
圍攏在她身旁的小孩。
幫她擋槍的大人。
旁人可憐的、同情的、依賴的、信任的目光,無論什麼目光,那都是對她極有利的目光。
鏡頭又一轉。
鏡子裡神情平靜的小女孩似乎有些滿意地笑了下,金眸顯得有點無聊。
於是五條悟察覺了。
那些看向【她】的目光,對她來說只是,很好利用的目光。
【我只是,天生做著自己,便好像會——】
眾多閃回的、光影明滅的畫面,如畫布上流淌的顏料,混卷,又旋繞流動,慢慢染成黑色,模糊不清。最終——
一道平靜的、語氣自然的男聲橫空貫出。
【泉,做一個好孩子吧,那樣你就不會——】
五條悟眼罩後瞳孔微縮,莫名的直覺讓他意識到這道男聲不是藤原泉故意放出來的心聲,而是她也意料不及的——
戛然而止。
藤原泉垂下的眼睫顫了下,很快抬眼,金眸掠向五條悟。
五條悟好像沒有跟著同步到藤原泉的諸多回憶般,也像沒有那道還沒聽全的心聲影響,他只是頓了下,就轉折道,
「說起來,這樣換一個人的話,禪院家暫且不說,五條家——唔,我倒是沒什麼異議。」
「不過。加茂家會發現的吧?」
「畢竟,我也是想看看加茂家會作何反應吧。」
藤原泉在心裡的快速思考也同步給了五條悟。
這的確是很方便的信息傳遞方式——在他們不需要對彼此秘密進行窺探交鋒的時候。
藤原泉也是想知道,現在如一潭死水一樣的加茂家知道了這事會有什麼反應。
無論是什麼反應,總比沒反應好。現在加茂家什麼情報也透不出來,完全看不透。
如果禪院家的變故能夠讓加茂家做出反應也是好事,她可以以此倒推加茂家的現狀。
不過,說不定加茂家那人還會說她做得好呢。W
藤原泉在心裡開了個玩笑。
藤原泉剛剛在心底笑了下,突然又想到那人說不定真會說她做得好。
藤原泉心底的笑意就瞬間消失了。
而五條悟在同步到藤原泉思考邏輯的同時,腦海裡也同步浮現出了藤原泉想到的那個青年身影。
蒼白的臉、垂到嘴角的黑色短發,額前一道縫合線,眼總是笑眯眯的,應該是在看藤原泉吧,看起來很溫柔、寬和的樣子。
「這是誰?」
五條悟直接問道,
「你好像——」
「對他態度有點微妙?」
在他問出話後,五條悟腦海裡迅速閃過了一絲不屬於自己的厭煩情緒,而後是如海潮一般湧來的眾多信息。大概也只有擁有六眼的他可以勉強接收下這麼多信息而不大腦損傷。
藤原泉心聲中迅速壓縮過對這人的介紹。
現在中央的權力結構其實就三方。
一為,藤原泉和她的暗樁,和還沒有察覺到自己是她的暗樁但是已經在被她利用的家伙。
二為,像五條悟、夜蛾,高專這樣還沒察覺到咒術界有權力分化的中立人員。
三就是——藤原泉厭惡的加茂家的那位。
似乎是加茂家的實際掌權者,在總監部、以及不止總監部有著很深的布置,而且疑似有著預言、控制相關的術式。
在藤原泉想到加茂家那位時,五條悟的腦海裡瞬間同時浮現起那個人的模樣,短發妹妹頭的男人,額頭縫合線,笑容溫柔,在燭光晦暗裡朦朦朧朧。
五條悟還沒看完這幕便迅速卷走了。
他總覺得這畫面裡他好像看漏了什麼,只是藤原泉心聲中的信息又很快湧來。
那個加茂家的人,藤原泉之所以一直沒有提起過他的名字是因為她懷疑他現在用的真名並非真名,甚至——極有可能身體也並非他所有。
又是一幕閃過的畫面。
寫在筆記本——五條悟認出來那是藤原泉的死亡小本本——上的一個陌生名字。
加茂沢。
然而之後又是眾多閃念,許多的記憶碎片歸攏來就一件事。藤原泉嘗試殺過那人。因為打算是【間接殺死】的手段隱秘地除去他,所以寫下了這人的名字再動手的。
但是失敗了,不是只有一次失敗了,而是藤原泉轉換用了許多術式、用了各種方法,都好像被對方提前察覺一樣失敗了。
這也是藤原泉猜測他擁有預言相關術式的原因。
而覺得他可能有控制的能力,更多只是一種同類的直覺。
不過雖然失敗了,藤原泉也能從【間接殺死】的失敗中倒推出了這人名字應該是假的這件事、甚至、身份可能也是假的,他身上術式不是加茂家的赤血操縱術——或者、也有可能是不止赤血操縱術。
藤原泉有著諸多猜測,而比有一定邏輯性的猜測更先抵達大腦的,是惡心的感官。
五條悟第一次在藤原泉身上同步到這樣清晰的情緒。
惡心、排斥。
也並非是厭惡。只是單純看到就會由心而發的惡心感,好像看到了和自己對立的物種一樣。
而且更讓藤原泉排斥他的是,他對藤原泉似乎很感興趣。
「我很討厭,我不感興趣的人對我感興趣。」
藤原泉知道五條悟同步到了她上面的心聲,於是開口淡淡解釋道。
只是同時少女的腦海裡還在閃回著和那人相關的場景。想起那人望向她的笑臉。
是密室、木案、長榻、燭火搖動,衣衫整潔,笑彎眼的青年眸光溫柔又包容地望過來——
這是剛剛藤原泉腦海裡一閃而過五條悟沒看清的畫面。
他有些在意,然而還想再看又被藤原泉的一堆更多的、關於加茂家的信息衝散了。
五條悟難得保持沉默,起火開車,他在大腦中慢慢理清剛剛通過心聲傳遞同步而來的巨量信息。
因此車也開得比平常慢些。不過六眼大腦的處理速度的確超人。現在才慢慢釋放信息緩過來的五條悟突然踩著剎車的腳一重。
猛地被砸在椅背上的藤原泉:......
「醉駕禁止?要不我來開?」
藤原泉默默摸了摸自己今天被砸了兩次都後背,看了眼現在還有幾十秒的紅綠燈,又望了望身側戴著眼罩的五條悟,完全看不出神情,只能看到嘴角平直,側臉冷硬——說起來她之前就想吐槽了,五條悟這樣戴著眼罩開車真的不會被交警攔下嗎?
藤原泉想著,還盡職盡責地往窗外掃看看有沒有交警,以免自己上司開車被攔,然後——
「我想起來了。」
「嗯?」藤原泉回頭。五條悟卻沒繼續開口了。
理好那些情報後,他終於有了些精力去盡力復盤、重現那個藤原泉腦海裡沒被他捕捉到的、一閃而過的畫面了。
他終於知道,為什麼那個畫面讓他在意了。
木制格窗,燭燈火苗搖搖晃晃,榻前桌案上擺著棋盤。黑白棋子瑩潤被燭光照得光潔。
蒼白的手,蒼白的臉,只到下顎的黑色短發,這是個陌生的青年,頭上有著讓藤原泉惡心的縫合線,他正執著白子,垂著眼,溫柔地笑著,似乎在對誰笑。
好像在教誰下棋。
目光下移。五條悟便看清了,他教的對像是誰。
金眸的少女一臉厭煩地拿著黑子。
坐在那人懷裡。
第23章 好吧是壞孩子
那天雨夜加茂家派人送來的【家書】......
夏油傑回復他時, 皺著眉笑著提起的,加茂家讓藤原泉回加茂家當家主的事......
一直平靜克制卻只是因為一封【家書】就立在雨裡和他對峙的少女......
迷茫又仿佛即將捕捉到什麼的心緒似乎被少女注意到了。
藤原泉微微渙散的瞳孔一凝,抬眸落入光亮。
「綠燈了。」
五條悟下意識拉下手剎, 啟動。
「你是我的上司, 這類公事疑惑的話可以直接問我。」
藤原泉沒有看五條悟,只是平靜道, 「並不是什麼需要隱瞞的事。」
「加茂家那個家伙,不知道為什麼很惡心地把我看作他的同類、學生——」
藤原泉微妙地頓了下。「以及,孩子。」
五條悟張了張嘴, 又抿住。
他能感覺到少女心底微涼的心緒。很明顯。
說起來很奇怪。
雖然這人os時心聲嘚啵嘚啵得像什麼歡快的機關槍一樣,讓人覺得真是一個情緒豐富的人啊。
但是實際上,她在面對很多人時, 五條悟通感到的情緒只有平靜。
平靜的無聊。
她在禪院家對峙禪院直毘人時他這邊因為距離聽不到具體的心聲, 只能感知到模糊的情緒。
很無聊。
提到禪院直哉時, 也只是一種好像被什麼皮毛髒兮兮的流浪狗蹭了下褲腿帶來的會皺一下眉的微弱起伏, 然後又歸平靜。
談到那個說她是好孩子的女人時心底也毫無起伏。
甚至——
好吧其實五條悟能察覺到, 藤原泉大部分時候對他的這種平靜也是和上面一樣的。倦怠的平靜。
無趣的平靜。
好像所有東西都沿著她眼底所預測到的某條線路行進著, 如果事實和那條線越符合, 她就會感到無聊......無聊到有一絲絕望。
只有兩次她出現了明顯的, 波動起伏可以概括為【情緒】的心理反應。
一次是那個沒有被她攔住的,下意識在心底出現的男聲,喊她「泉」的那個男人的聲音。
一次就是提到「加茂沢」與她的關系時, 少女心底雖然感到惡心厭煩,但是的確, 稍微漾了一絲「還算有趣」的情緒。
就好像有人努力敲擊著少女身側的、厚重的牆壁。
她察覺到了, 只是不感興趣,無聊地不往這兒看。
而牆壁終於碎裂, 崩裂的玻璃碎片割傷她回頭側來的臉頰時,那雙金眸才在飛濺的血色裡漾起了點異樣的色彩。
那點明亮似乎是病態的興奮,又好像是自己錯眼看錯的反光。
五條悟知道不該在意藤原泉的情緒變化的。
這些並非是工作內容,藤原泉的這些情緒也不會影響她的工作態度,相反,根據這一個月的相處,很明顯少女是可以完全不把情緒帶到工作中的完美下屬。
這些心聲情緒,已經不是藤原泉要主動給他的情報了。
也不是他需要注意的、藤原泉可能危險或者背叛的信號了。
這——
五條悟垂下眼。
「知道了。」
這不是他需要知道的東西。
可是因為戴上這個心聲道具變得貪婪了嗎?
他想知道的。
好像不僅這些。
————
「說起來,之前就想說了,藤原你很看臉吧?」
感受到重新開得平穩的車,藤原泉默默把抓緊安全帶的手松開了些。
「看臉是人的天性吧。比起醜陋的臉下意識會喜歡長得好看的存在不很正常嗎?」
藤原泉沒有隱瞞的意思,很快反客為主。「是因為我之前誇禪院直哉臉好看所以五條老師在意這個嗎?」
「不用擔心,我不會讓這個影響我的工作——」
「你居然喜歡禪院那小鬼的樣子啊。」
藤原泉語音驟然一頓。
眾所周知。有兩樣東西受到質疑時人會很不爽。
一個是審美。
一個是品味。
藤原泉嘴一張就要說出不動聽的話了,於是她很克制地把嘴重新抿上。
五條悟:......
過了會,五條悟平靜地一轉方向盤。
「......我是沒有看到禪院直哉長什麼樣,但你也不至於在心裡罵我這麼久吧?」
「這不是【罵】,五條老師,請規範你的合理措辭,這只是合理辯駁,我們之間不存在下屬對上司的職場霸凌。」
五條悟:......
「你的嘴到底是比我會說一些。」
藤原泉正要說什麼,車已經一停。
她側目一掠。
又是紅燈。該死的紅燈,她今天早上就說過了,設計這麼多紅燈真是該死,紅燈和設計師一樣該——
「嘟——」
喇叭一下拉出刺耳的鳴聲,藤原泉下意識猛地回頭,因為動作過於猝然所以眼鏡都一下偏落,然後被不知何時出現在眼前的、骨節分明的手接住了,另一只骨節明晰的手正在挑起黑色的眼罩,勾起一角,露出其下晦暗中發亮笑著俯視而來的藍眼。
「那我呢?」
「嗯?」
「我也是你審美裡喜歡的那類嗎?」
藤原泉金眸安靜地回望。落入青年陰影曖昧,又笑容肆意的模樣。
————
......
藤原泉心髒頓了一拍,然後反應過來是自己有點焦躁。
她是那類,雖然開車會在心底狂飆髒話,但是會乖乖雙手都不會離開方向盤的人。
因此五條悟這個舉動又讓她很想咬著指甲到處張望有沒有交警會突然過來給她的上司記過然後把人拖到交管局——
雖然藤原泉在心底模擬了下魂穿五條悟讓他乖乖把雙手放回方向盤,但五條悟的問話又看起來很認真。
雖然笑著,但是莫名有種她不明所以的認真感。
所以藤原泉拿過了五條悟接住的眼鏡,認真戴上,認真地盯著笑著釋放帥氣魅力的五條悟看了幾秒,認真地疑惑道。
「我以為五條悟老師是帥而自知的那種類型?」
心裡預演了無數種對面反應的五條悟:.......
白發青年明顯僵了下,狠狠吸了口氣,狠狠收回了手,狠狠啟動車重新起步。然後狠狠嘆氣。
「......你說得對。」
然後——
「我是知道我很帥啦——只是,我在好奇我是不是你喜歡的那種【帥】的類型。」
「不是。」
「也不要秒回啊!!!」
「......好吧,主要是我審美上沒有特別的偏好。好看就是好看了。五條老師是客觀的好看。」
五條悟沉默了會。
「......不要以為你就能這樣把我哄好。」
五條悟從車內後視鏡裡看到少女嘆了口氣,然後眉眼糾結起迷惑。像是【啊?你在生氣?為什麼?】
她迷惑地就像和女朋友一起逛街隨口誇了句路過的美女好看,然後就被女朋友一下大力蹬腳甩開跌坐在地上的茫然男友。
在內心過完這個比喻的五條悟:......
感覺哪裡不太對。
「那你,對人總有偏好吧?有喜歡的類型吧?」
這個問題好像好答了些,五條悟注意到少女不太明顯地松了口氣。
「我喜歡正常人。」
「所以不會有人會把【正常】作為一種寶貴特質啊!!」
「五條老師是很難得的正常人。是我喜歡的類型。」
五條悟:......
五條悟驟然一僵,吸了口氣,似乎想笑著說什麼玩笑帶過,然而扯了扯嘴角最終只吐出口氣。
嘴角下撇,別過的眼微微垂下眼睫,流轉的柔和眸光一下沒到被彈回的眼罩之下。
「騙子。」
藤原泉從不說謊。他知道的。
這人只會掩藏。
但不說謊。
————
車已經慢慢駛停到了高專。
而藤原泉腦海裡還在過著路上有幾個紅綠燈,哪些紅綠燈是有必要的,哪些是專門為了惹她這樣的生氣而生的。
少女正在飛速心算時,就又聽到了自己上司的聲音。
只是這次藤原泉倒不太在意五條悟的問話了。
她手已經放在了車把手上,隨時准備下車。已經是下班時間,無所謂再——
「之前,你去傑家裡了吧。」
「是——」
「五條老師擔心夏油君?」
藤原泉反問得很快。
馬上就下班了,誰也不能拖堂。
「不用擔心。」藤原泉話很快。「是他騙——邀請我去的。畢竟世界上總有可憐一個無親無友的孤兒的正常好心人吧。」
五條悟知道自己的重點應該放在夏油傑邀請藤原泉去他家身上。
但實際上是他在聽到藤原泉又用【正常】這個形容詞冠在夏油傑身上時眉心狠狠一跳,舌尖抵了下後牙槽,有些不快。
「你對傑——」
「不感興趣。」
藤原泉在壓下車把打開車門的同時看了眼手表。
現在已經是她的私人時間了。
【神聖的下班——】
五條悟在身後似乎還要說什麼。
少女的心音就更大了些。
【神聖的。下——班——】
五條悟:......
五條悟正要失笑,只是已經下車的少女卻沒有馬上關上車門。
「再浪費我下班時間一分鐘,以我的個人身份和五條君說句話吧。」
五條悟放在方向盤上的手指一蜷,哼出鼻音。「嗯?」
藤原泉回頭笑了下。
五條悟忍不住盯著看了會,直到這抹笑意消失。
五條悟想,他之前倒想錯了,藤原泉本身也是很喜歡笑的,只是她的笑總是很淺,眼尾挑起時天生帶著點微妙的、仿佛有著魔力一樣的嘲意。
「我倒是不介意五條君對我私事的探查。只是。」藤原泉微妙一頓。
「五條老師也要注意,這個心聲道具固然可以讓你聽到很多我的——很多其他人都不會知道的東西。」
「但是你於我並不是特別的。」
「所以——」
少女回過頭來,金眸眼尾似乎是在模仿人類此時應有的寬慰笑意揚著弧度,反倒顯出那種魔力的嘲意。
「不要因此腦袋糊塗,反覺得我於五條君而言有什麼特別的。」
五條悟敲著方向盤的手指一頓。
「啊......這是自戀嗎?」
「不是。」
少女此時心裡什麼也沒想,只是聽語氣,好像之前發生過這樣的事一樣。
「只是一個下屬發覺上司因為自己給的道具可能誤陷迷障,給出的友善提醒而已。」
五條悟指尖在方向盤上輕快點了點。「這是下屬的說法。」
「那【藤原泉】的說法呢?」
這次少女的話音就干脆了很多。
「我不喜歡我不感興趣的人對我感興趣。」
尾音落,恰好卡在17:31。
少女不再停留一分,便立刻關門走開。
只有五條悟手還放在方向盤上,轉回頭。吸了口氣,似乎想笑,然而扯了扯嘴角,眼角的確落出些笑意。然而最終只吐出口氣。
「真是狠心的。」
壞孩子。
第24章 勾引與被吸引
平心而論。
藤原泉似乎的確對他缺乏好奇心。
盡管拿到了可以獲得藤原泉心聲的道具, 但是五條悟對她還是有很多問題。
而藤原泉則相反,不知是太恪守距離感,還是在此前已經把他調查得了個徹底, 對五條悟並不感興趣。
哦, 她有主動問過五條悟一個非工作的問題。
就是在車上看到他只戴了一邊的【心聲耳機】時像是隨口問了句。
【五條老師只戴一邊耳機是為了裝酷嗎?還是什麼?】
那時五條悟聞言被噎了一下。
明明是個這樣聰明的人卻偏偏要做這種噎人的猜測。
無論怎麼看都像是故意的——
【我還需要另外裝酷嗎。】
【我試過兩個都戴上和戴一個效果是一樣的,所以不如留一個不戴做備用。】
少女的語氣很快就轉為了興趣缺缺。【哦——那真是偉大的發現啊。希望五條君另一只耳機能好好保管吧。】
五條悟:......
就像貓咪發現了個毛線團有點好奇地扒拉過來看了兩眼, 發現還真沒啥好看的之後又推回去了一樣。
心底閃過這個比喻的五條悟:......
忍不住在車窗看見少女走遠後狠狠扒拉了下自己的白發,然後一下趴在了方向盤上——特意避開了喇叭——因為少女在之前好像被他蹭到按響喇叭的聲音刺激得一激靈。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她那樣的模樣,一下回頭, 眼鏡也失措地飛落,眼睛一下就睜大了,本來就是眼尾有點上挑的眼睛, 看起來更像只金眸黑貓了——
糟糕的比喻。
糟糕......
人總有危險意識的。
像五條悟這樣的人更對此敏銳。
什麼樣的人危險, 什麼樣的人, 多關注一分就會像是往深淵多邁了一步。
她的警告是對的。五條悟想。
對於一般人來說, 不對她這樣的人好奇、不去接近, 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可是。
五條悟用犬牙咬了下舌尖, 止住那種由舌根蔓延而上的莫名癢意。
這種事怎麼能忍得住的呢。
可是。
嘴角順勢也牽起了無所顧忌的笑弧。
他是不會忍耐的五條悟。
————
而另一邊的藤原泉一邊摸著自己的鑰匙往宿舍樓走, 一邊淋著此時又密密下來的小雨。
四月, 東京這段時間總是陰雨綿綿。前幾日的暴雨結束後,這幾日便總是烏雲沉沉,綿綿濕冷的小雨。
因為是小雨藤原泉也沒有避一避的意思, 就這樣腳步又輕又快地回走。
壞孩子......
她才不是啊。
現在這個距離五條悟應該聽不到她的心聲了,所以藤原泉開始絮絮叨叨地在心裡回溯著剛剛到交鋒。
織田作是說過要她做個好孩子啦。太宰大概也說過她如果露出本性那樣冷漠地對待別人會結交不到什麼朋友的。所以她是在盡力溫柔對待別人了啊。
接近她這樣的人才是不幸。保持著什麼期待與好奇來接近她的人就一定會被她本性冰塊一樣的冷漠灼傷。她已經很有些厭煩一些人自顧自抱著期待來接近她, 在慢慢發現她本性後又自顧自用著那種失望的目光看著她然後離開。
這不是她的錯。她想。
她明明什麼都沒做。來接近她的明明也是他們。
是她求著那些人來接近她的嗎?
是她在請求那些人給她關心的嗎?
那種失望的目光讓藤原泉很生氣。但是她不怪他們。織田作說要她做個溫柔的人。
那她就忍住脾氣, 提前、溫柔地告訴對方。
此路禁行。
此路——
藤原泉腳步一頓。腳下的踩水聲清脆一壓後也消彌。
看著擋在她路前的男人。
黑色的制服,目光往上, 黑傘往她這兒傾了傾。黑色的長發溫柔垂落肩頭。眼低垂望來時,是天然眼尾一段溫柔笑意的狐狸眼。
於是細密砸下的雨絲好像瞬間斷絕。
天地斷連一般。
藤原泉抬頭看著身前將溫柔舉止下意識刻入細節的青年。
「夏油君.......」
「我們似乎總是在雨裡相見啊。」
她眨了眨眼,頭上的雨傘又下意識往她這兒傾了些,藤原泉金眸掠過男人濕潤的肩頭,水汽凝在眼睫上一下砸下。下意識感慨。
這才是,天生溫柔的正常人啊。
————
夏油傑臉色有些蒼白。
藤原泉一眼掠去便看出來了。
她的目光慢慢從男人顏色淺淡,笑著時微微抿起一點的唇游走到沒有血色的面頰,然後是無意識蹙起,顯露出一點不適的眉心。
怎麼回事?
藤原泉在心裡挑了下眉。
她垂下眼並身走到夏油傑身側時目光掠過他下意識微微內蜷的、有些發顫的蒼白指尖。
生病?發燒了嗎?
還是又吃了很多咒靈玉?聽加茂——那個家伙說咒靈玉很難吃。
不知是注意到了藤原泉的目光還是什麼,男人指尖一顫,僵了會,然後才又遲鈍隱忍地攥回手心。
看著那蒼白、骨節分明卻又更顯冰涼病氣的手,藤原泉腦海裡下意識閃過自己抓過這只手用自己體溫溫暖這只手的畫面。
藤原泉頓了下。沒有順從這個閃念做出行動。只聽到頭頂解釋的聲音。
「不用擔心。只是頭痛而已。不是生病,也不是感冒。」說著,頭頂的男人低低笑了兩聲。「不會傳染給你的啦。」
「我沒擔心。」藤原泉誠實地直白道。
她皺了下眉。咒術師頭痛?
「去家入小姐那兒看過了嗎?」
不應該存在反轉術式治不好的病症吧。
「還是說這是夏油君術式帶來的負面反應?」
「最近吸收了很多咒靈嗎?」
藤原泉說著慢慢抬眼,然後腦袋就突然被屈指敲了下。
藤原泉驟然睜大了眼,有些茫然地摸向自己頭頂。
「這就是在擔心哦。」
藤原泉嘴還茫然張著,眉眼皺得迷惑。「我.....」
我真有這樣正常的反應?
藤原泉下意識迷茫地思考著。然後男人就已經正回了傘,自然地帶著藤原泉往她的宿舍走。
走到檐下時便自然地往旁一伸手,收傘,另一只手注意在藤原身前擋著,防止收傘的雨珠濺到她身上。
「啊......」
藤原泉被雨傘抖動的震聲帶回了神。「剛剛不是擔心夏油君,只是我對咒術師還會生病這件事有些好奇而已。」
「誒——這樣說的話真令人傷心啊。」
如果是別人這樣說藤原泉可能會有些生氣。但是可能因為夏油傑是笑著說出這話的,抬眼看去也只能看到男人蒼白俊秀的臉上那中病弱又寬和的笑容。藤原泉發現自己沒有生氣。
「不過,好奇——嗯,也是種不錯的情緒呢。」
藤原泉頓了下,在迷茫又要浮現在她眉眼之前,腦袋又被敲了下。「不過看起來泉醬的大腦已經全部被迷惑占領了呢。」
藤原泉又下意識伸手向頭頂,然後抓了個空。男人的動作靈巧得就和狐狸一樣,一下又收回了敲她腦袋的手——自然得她現在才發現她跟夏油傑的距離根本沒到可以做出這種舉動。
未免太自然了吧。
藤原泉又有點迷惑。不過還有點欽佩。
誠實道,「夏油君的氣場就很讓我迷惑啊。」
「真是可怕的親和力。」
聽到這個形容夏油傑抵唇笑了笑,然後又像受不住涼咳了咳。
藤原泉這次沒有流露出一絲擔憂關心的意思,只是順著青年咳嗽跟著腳步一頓。
然後就發現了——
未免太自然了吧?
她什麼時候和夏油傑一起走到了她宿舍門口的?
————
藤原泉手都摸進了衣兜裡,指尖都碰到了冰涼的鑰匙,這才像回過神來。
沉默又飽含懊惱地站了會。
然後又扶額,手指插入劉海糾結地沉默了會。
最後才背對著身後的夏油傑,狀似平靜地開口。「我宿舍裡可沒有好茶,看起來是不能招待夏油君了。」
她暗示道。「如果身體不舒服的話,還是早點回家休息吧,晚上又會降溫了。」
「我想高專標配的宿舍也是足夠避寒的吧。」青年還在笑,這樣笑意盈盈的眉眼讓藤原泉覺得這樣簡陋的走廊都能生輝了。
【我在關心你了你不要恩將仇報——】
藤原泉在心裡:目瞪口呆黑貓.jpg
不過面上一片沉靜,正在她腦海裡換了個話術要出口時。
「我來是和藤原桑商量伏黑惠同學的事的。馬上高專就要開學了,這一屆新生,禪院——現在應該說是伏黑家了吧,來的人很多呢。」
藤原泉注意到了夏油傑微妙的停頓,也不是很在意他從哪兒得來的禪院家更名的消息。「是呢。不過這樣的事,明天高專早會時商量也可以的吧?」
藤原泉同樣微妙地抬眼,金眸看向夏油傑。「有什麼是五條君不能在場聽的呢?」
她現在還背身擋在門前,沒有讓夏油傑進門的意思。
然後——可能因為一個月相處已經習慣了高專這群青年的逆天身高,加上這人自己心理一米八完全感受不到俯視——所以根本沒注意到現在處境的微妙。
背抵著門板,手指無所謂地搭在門上,就這樣抬頭,黑發垂落的高俊青年低頭和她對望。青年的陰影輕松將他們對峙的逼仄一隅填滿,他的陰影也晦暗了她抬起的白皙的臉,只有金眸還明亮,又無所謂地抬眼回望。
她像是沒有注意到青年微微躬身,便垂到她頰側的黑發。
也沒注意到長柄傘微微往她這兒斜靠,沒束緊的傘面冰涼地擦過她小腿,青年抵在傘柄上的手手背青筋繃出明顯的線條。
他側過臉,忍住喉頭發癢,幾乎像塞入櫻花花瓣一樣難以忍受的癢意,喉結滾動。
而她仰著頭,滿目無所謂,說。
「不是不能告訴五條君的那種話的話,就不必打擾我了。」
第25章 被雨淋濕的洋娃娃
夏油傑微妙地頓了會。
藤原泉目光下掠, 注意到他撐在傘柄上的手掌偏了偏。
「我......聽說你想讓伏黑惠君做禪院家家主,據我今天去接觸他,他只是一個不懂權術的少年人而已, 他父親——伏黑甚爾, 雖然有些裡世界經驗,但是並不懂多少管理吧。我可以把盤星教裡的一些人借給你用, 你也不必從總監部抽調你的勢力了。你和......」夏油傑停了下,垂下眼,眼睫長又深地顫了下。「悟有別的事要做吧?」
雖然是瞌睡遇上了枕頭的提議, 但是藤原泉還是沒把心裡的滿意和愉悅展現出來,面上還是冷淡道,「我怎麼知道這是不是夏油君想要用自己的勢力滲透禪院家呢。」
夏油傑好心被這樣質疑也不生氣, 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撫平少女頭頂濕潤翹起的頭發, 寬和地笑了笑。「你有控制人的方法吧?」
「我不介意你對我的人用這些。」
得到想要的許可後藤原泉終於沒忍住心底的滿意, 嘴角翹了翹, 眼睛也微微眯起地轉身去開門。
可能因為心情的確不錯, 藤原泉還能自以為很天才地接著剛剛夏油傑的話說句俏皮話。
「那對夏油君用那些呢?」
身後的青年似乎悶聲咳嗽了下, 沒聽清, 只有哼聲。「嗯?」
「那些控制的手段啊。」藤原泉心情不錯地重復了遍, 鑰匙圈也跟著在手指上一轉,輕快地落到食指,插入鎖孔。
身後的青年似乎終於聽清了, 帶著點笑,剛剛咳嗽過的嗓子還有點啞。
「能被藤原桑控制是種幸運。」
「哢——」
鎖扣清脆一響。門失力地往前打開, 藤原泉下意識想回頭看現在夏油傑的神情, 卻被推著肩膀踉蹌進了房裡。
察覺她迷惑的青年咳嗽的同時便弓下了身,聲音近在咫尺。熱氣噴在耳廓。
「畢竟不是所有人能被你看進眼裡吧。」
————
夏油傑身體一下摔了下來。
之前進門【推】她也是支撐不住撐了下她的肩背而已。
藤原泉方才還有些茫然渙散的眼瞬間一冷, 不過眨眼間便轉身立刻扶住了夏油傑。
她動作和查看的目光都很迅速。
「是真的生病了。」
不是反問的語氣。金眸眯起快速掠過夏油傑的身體。
「頭痛?為什麼。」雖然這樣問著,不過更像藤原泉自己的思考,她有著邊思考邊把未得出答案的閃念碎碎念出來的習慣,手上還是很干練又可靠地撐著夏油傑在她的單人床上坐下了。
藤原泉房子裡沒有過多的家具,能坐的就一個單人床和書桌前的凳子。
但是那個凳子又冷又硬,有一腳還是坡的,因為想省錢沒有換。
藤原泉下意識覺得虛弱的病人不該送到這樣冷硬的椅子上,便扶著夏油傑坐到了床上,然後在青年還閉目蹙緊眉時干脆地脫下了他濕潤的制服外套,雖然撐了傘,但之前她也注意到了,這人肩膀都被淋濕了,因為撐傘時一直往她這兒傾。
就算是為了討好她也不用做到這種地步吧。她剛剛一路雨裡走來早就淋濕了准備回來洗澡的,他身上干燥又干淨的,有什麼必要給她這個已經淋濕的人撐傘,完全沒有利益最大化嘛。
藤原泉現在才在心裡吐槽著。抖了下被子給夏油傑蓋上。注意到夏油傑也有些濕潤微透的襯衫,這個不敢解了。因為,怎麼說,像她上司一樣會在白襯衫裡還另外穿一個黑色內襯的良家婦男果然還是少數。
藤原泉先去把夏油傑濕潤的外套掛好,然後上次她感冒家入硝子過來探望有留下幾包姜茶,她只撕了一包嘗了嘗味道,然後就被辣得吐舌扇風放棄了,不過既然喝的對像是別人她便不在意這些了,此時便隨意拿起一包衝好,端著放在床頭,開了空調暖氣,然後又用咒力隔遠了些熏干夏油傑身上的襯衫。
黑發青年還閉著眼,綰好的黑發有些散亂。藤原看著有些出神。
【頭發比我都長啊。】
「藤原桑......很習慣照顧人嗎?」
青年還沒睜眼,但是睫毛在顫動,是有意識的。
藤原泉腦海裡浮現過【羊】裡的小孩,和織田作咖喱屋樓上養的那群孤兒。她倒是經常看到中原中也和織田作他們這樣的人去照顧別人,她一般不幫手,做過最幫忙的事就是有人暈倒後馬上打電話叫中也和織田作。
收回神。藤原泉看了眼床頭的姜茶,瞥了眼夏油傑還閉著的眼,用唇碰了下杯中水面,試了下溫度。然後瞥了眼青年還沒睜眼,再遞給夏油傑。
她這個杯子杯壁有點厚,熱傳導不能很好反應水溫,她就有過放好熱水後摸著差不多結果舌頭被燙得痛了兩天的事,只是伸指頭去摸水面也很不干淨吧——藤原泉習慣的是唇面碰一碰水面,只是,大概也稍微知道一般人會介意這樣試過水溫的茶水吧,所以藤原泉瞥到夏油傑沒睜眼就安心了。
做了這樣溫柔細膩的事已經很值得誇獎了,再為別人改變自己的生活習慣就不合適了。
「不是。你是第一個。」
藤原泉誠實道,心裡還有點雀躍,就是那種之前都沒做過這種事,突然有機會試一試的新鮮感。「我都是和電視上學的。」
夏油傑在藤原泉說【第一個】時睫毛就顫了下,在藤原泉把姜茶遞過去時雖然還因為劇烈的頭痛擰緊了眉,還是接過了放在唇邊。
「是因為術式使用導致的頭痛嗎?」藤原泉認真地盯著夏油傑眉眼間的隱忍之色,快速思考著。「咒靈玉的味道我——」
她頓了下,她是可以改變咒靈玉的味道讓夏油傑好受一些。但是不是用咒術的手段,只能用異能。
而她——
「我有辦法。過幾天我送你一個東西吧。」
原本有些擔心能不能把異能的東西泄露給夏油傑的。
夏油傑聞言倒笑了笑,他總是喜歡壓著眉時眯眼笑起來,此時眉眼還因痛楚糾擰著又笑起來,更顯出那種無奈溫柔的感覺了。
「像給悟的心聲耳機那種禮物?」
「你果然知道了啊。」
夏油傑之前就不知道怎麼知道她要給五條悟禮物了,猜到是什麼也很正常。
藤原泉感慨了下,然後開口。
「另一個耳機在你身上吧。」
說著這樣讓夏油傑呼吸一窒的危險話題的藤原泉只是盯著夏油傑的濕發看了會,不知道又想起了什麼電視劇情裡的照料病人橋段,一個響指,吹風機就飛到了手邊,她插好電用手指撩起夏油傑的一縷濕發吹起來。
夏油傑:......
夏油傑剛剛繃緊的身體又放松了下去,心底浮現出一點無奈的感覺。
雖然感覺在被無微不至地照顧著,但是感覺更像是滿足小孩子照顧心的洋娃娃怎麼回事——對方其實就是把他當洋娃娃照顧吧、送上門的過家家玩具。
夏油傑心裡很有數地想著,想著想著還能苦中作樂地抵唇苦笑兩聲。
至少這看上去讓她對他很感興趣。
少女看起來是完全不知道什麼【變成貓變成老虎變成被雨淋濕的狗狗】這種事的人,這種套路用在她身上也沒什麼用吧。她不會對被雨淋濕的狗狗同情可憐。
不過,讓她覺得有趣也很好。
「不過我猜不是五條君主動給你的吧。」
不知道是不是真是藤原泉的照顧生效了,還是因為藤原泉就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笨拙又努力模仿溫柔地給他吹著頭發,夏油傑感覺頭痛好了些,那些不斷縈繞在腦海中的尖叫、繁雜的嘯聲也靜止了。他也可以稍微抽出些神,笑了笑,聲音還有些虛弱。「猜測正確。」
「哦——那我再猜一個吧。」藤原泉很認真地把青年的頭發分層,用手指擋著出風口,既是試溫也是防止溫度過燙刺激到青年頭皮。
「如果五條君知道你偷走了能聽到我心聲的咒具,哪怕對像是你,他也會生氣的吧。」
「唔。」夏油傑側頭望向少女,發絲從少女指間流走,但是她沒有責怪夏油傑的意思。「是暗示還是——」
「直覺。」少女抬眸,金眸平靜地看向夏油傑。然後很快又恢復了那種孩子氣得不明顯的眸光。「別小看我的直覺哦。它一般都是對的。」
看起來比起五條悟會因為他偷走心聲道具而生氣這件事,少女更在意她自己的猜測對不對這件事。
夏油傑失笑。
這世界上,對少女來說區分標度從不是重要不重要,而是有趣不有趣吧。
「那你會因此生氣嗎?」
「我生氣不生氣也不會影響夏油君的決策吧。」
那就是不在意這件事了。
夏油傑想,不知為何低頭時嘴角笑意凝實了些。心底閃現了些和藤原泉相似的、有點孩子氣的雀躍。
所以那根本不是給悟的特權吧。
夏油傑心底有點莫名的、輕松的笑意。像是察覺一直失敗的自己好像無意識領先了許多的雀躍。
藤原泉這樣的人根本不會對誰特別。
「所以進門時藤原桑閃過的心聲,期待我給你盤星教的人手好讓你插入禪院家,方便你自己解放雙手,實際上是在直接告訴我,暗示我了?」
「藤原桑是什麼時候知道我有心聲道具的呢?」
藤原泉撩著夏油傑發絲的手一頓。「前面只是猜測,確認是在樓底剛剛看到夏油君的時候。」
「哇啊、這不是超級早嗎?一遇到就被發現了啊。」
藤原泉抿了下唇,不知道為什麼聽著夏油傑這樣的語氣讓她感覺有點別扭。
那種感覺,好像是她又無意識操控手裡的洋娃娃時,洋娃娃突然雙眼恢復神采看向了她,察覺了她的操控又莫名用著這樣親近的語氣。
好像——
「所以一開始藤原桑就是知道這些,然後引導暗示我向你希望的方向開口的嗎?」
藤原泉又抿了下唇,別開眼,吹風機也關上了。「你想說的話,可以直說操控的。」
「這個詞讓你不舒服吧。」
夏油傑的手指穿過藤原泉指間,又打開了吹風機開關,吹風機穩定翁動的聲音,讓室內再次變得溫馨又平靜了起來。
藤原泉別開的眼瞥了眼夏油傑的眉眼,「不頭痛了?」
「嗯。」青年點頭得很輕快,「可能因為藤原桑在身邊吧。」
藤原泉就一下又抿回唇。
又看向夏油傑手裡還沒有喝的姜茶。「現在開始怕我下毒了嗎?終於開始怕了麼?」
夏油傑聞言就一下失笑。「不至於。」
青年修長的手靈巧地轉了轉,茶杯跟著一轉,然後對准某處杯沿,印下唇印。
這塊有什麼特別的嗎?
藤原泉多看了會,但是很快因為青年下一句話收回心神。
「藤原桑會因為我給你盤星教的幫助這件事是你引導的結果,就不算這個人情了嗎?」
「不會。」
「那我也是一樣。」
藤原泉沒忍住眉眼間貨真價實的迷惑。
「?」
青年卻沒看她,只是溫和地低頭又抿了口姜茶,嘴角笑意溫和蒼白。
「無論藤原桑怎麼對我,怎麼看待我。我對藤原桑的心都是一樣的。」
【這和她那種完全不一樣吧——】
藤原泉不知道哪裡不一樣,但她能感覺到她對夏油傑和夏油傑對她是完全不一樣的。
可惡,又想不通到底哪裡不一樣。
藤原泉幾乎想要在腦袋裡尖叫,忍住了,一時覺得手裡的頭發也燙手了起來,想順手抬起手扇自己兩巴掌,讓你想試試過家家的溫馨,忍住了。
「我說過的吧。」
「能被藤原桑控制是一種幸運。」
「能被你看進眼裡,感興趣,是很幸運的事。」
藤原泉手一頓,之前的比喻終於在她心底補完。
好像、洋娃娃被操控著,突然睜開了眼,她還正被嚇到,洋娃娃又開口了,
說,
【他對此甘之如飴。】
藤原泉:......
藤原泉開始覺得全身不適起來了。
不是,這更嚇人了啊。
她想按下吹風機開關然後馬上逃走。
但是又突然想到剛剛自己不是已經關了吹風機了嗎——哦,夏油傑剛剛伸手又打開了。什麼時候??怎麼那麼自然??
她逃走——但是這裡是她的家啊,夏油傑躺在只有她一個人睡過的,目前她唯一可以落腳的床上。
藤原泉又有那種感覺了,一切都太自然了。好像她不知什麼時候就落入了一個溫馨又甜美的網巢一樣。
藤原泉還沒有從自己家裡搬家出去的想法,於是忍了忍,深深吸了口氣。
有些真實地迷惑開口。
「夏油君,究竟是想從我身上獲得什麼呢?」
「被我這樣的人注視,有什麼好處呢?」
青年要開口了,藤原泉一看他神情就知道他要說出冠冕堂皇又溫和的假話了,於是提前開口道。
「我是說過利益交換我會更適應些,但是現在說是看中我身上的利益接近我有些過時了,夏油君已經做過頭了。」
藤原泉一別頭,單手摘下眼鏡,金眸迷惑,認真,荒蕪地落入青年的側臉。無比清晰。
「如你所願,你讓我有些在意了。」
【不是感興趣啊......】
藤原泉一頓。
「所以,你究竟想要我為你做什麼呢。」
似乎是因為剛剛被她打斷了,現在夏油傑沒有立刻開口。只是慢慢又喝了口姜茶,在剛剛的位置印下唇印。
藤原泉耐心等待著。
青年仍未開口。
安靜的氛圍在二人間流淌,然而因為吹風機還翁鳴的聲音,好像空氣中有什麼粗糲的粒子一樣,正在不斷交錯、拉扯、對峙又融合。然後突兀一聲男聲——
【救我。】
藤原泉瞳孔驟縮。手裡的黑框眼鏡差點落在了地上。
在眼鏡即將落下的瞬間她又死死攥緊了被床沿擋住的眼鏡腿。
這只是夏油傑的心聲。
他不應該知道她能聽到他心聲的。
第26章 教她痛苦
什麼、意思。
藤原泉微微松開了大腦中的開關。
然後一瞬, 共感同步而來的疼痛幾乎瞬間讓她白了臉,她立刻別過頭,假裝又戴上眼鏡掩飾自己驟變的臉色。
哇......
就是藤原泉也要深吸一口氣穩住因為頭痛欲裂而下意識想要抽搐的眉心。
這哥, 頭痛得這麼厲害的嗎、
「早知道就不完全共感了」和「幸好之前沒有共感過他全部大腦」兩種情緒同時在藤原泉心中升起, 而還有種,難以被她用語言描述出來, 甚至她也沒察覺的情緒。
冰涼的。
她沒察覺到。
她沒有因為突然而至的頭痛皺一分眉。
卻因為「這個人之前在一直在遭受這種疼痛啊」的感慨,無意識蹙起了眉心。
————
藤原泉有一類事不會做。
對她沒利益又讓她不感興趣的。
給五條悟心聲耳機,這是很早以前的計劃。
如果只是為了獲得五條悟的信任的話。這點利益未免也太小了。
她也不是那樣老實忠心的下屬。
因此在之前努力托各方人脈聯系到了太宰, 讓他幫忙找了下符合她需求的異能造物——哦,還被太宰嘲笑了。
「之前看小泉的意思以為你要改了呢,還稍微對小泉那樣堅定地違抗本能的心志驚嘆了下——」
完全沒有驚嘆過吧這人。
「看起來, 這又是要去利用誰嗎?」
「太宰先生沒有資格在這件事上指責我吧。」
明明是時隔多年, 兩個世界, 難得通上一通電話, 結果一見面就是這樣不太愉快的打招呼。
「太宰先生利用過的人完全不是我能夠比擬的啊。」
對面還是笑眯眯的聲音。「那只是泉年紀小, 多活幾年的話肯定輕輕松松後來居上吧, 不過——」
「這可不是指責哦。」
「這只是關心啦。」
「沒關系, 預祝太宰先生下次自殺成功, 這樣我也能【後來居上】得快一點啊。另外。我想織田先生要你帶給我的關心的話絕對不是這樣的。」
「感謝祝福~織田作才不會給出我這樣鞭辟入裡的教導呢。」
藤原泉頓了下,她對在太宰面前只能叫織田作織田先生,而可以聽到太宰自然地叫織田作這件事有些不爽。不過還是很快接話道。「我不是你的學生。」
對面接話和她同樣快。他們本就思想同頻。交流時總有種對方下一句要說什麼好像自己都能預料到的感覺。
「不過我們是同類人吧。」
電話中兩人因為這句話出現了一秒冰冷而默契的安靜。
「看在小泉這個後輩還這樣稚嫩的份上。好心提醒一句哦。」
「如果是朋友的話——」
「我沒有朋友。」
對面從善如流。「如果是感興趣的對像的話——就不要用對待棋子的手段去操控他們啦。」
「哦。」藤原泉毫不放在心上。「那看來太宰先生對我毫無興趣呢。所以現在還把我當棋子。」
「說什麼話呢。」電話那邊還在笑。只是沒過多在電話中糾結藤原泉剛剛的話。「至少, 別在情感上操控別人啦。」
「他們會受傷的。」
「太宰先生還有這麼在意他人的一面啊。」藤原泉面無表情地刺人。「他們怎麼想關我什麼事。」
電話另一端也沒生氣,只是聲音輕了些地笑。「小泉感興趣的人因為你受傷了的話, 他們會離開你。」
藤原泉正要說他們離開了又怎樣, 對面的話就又輕又快地到了。
「小泉感興趣的人都離開了的話,小泉就會孤獨。」
輕輕的、溫柔的, 又因為電話音筒和對面常駐的信號屏蔽器而有些失真模糊的聲音。下一刻又瞬間清晰轉冷。
「而你,孤獨就會死。」
......
藤原泉當時的確因為這話心跳的確一頓,但是並沒有過多在意太宰這像是詛咒一樣的話,當然她也不知道橫濱另一邊繃帶少年正在lupin酒吧裡一邊和友人舉杯一邊笑嘻嘻地抱怨【教一個不懂情感的小孩為人處事可真難啊】,然後就被友人推著眼鏡的一句【倒沒見太宰君對芥川君有這樣的興致。】笑容僵硬在臉上。
藤原泉只知道太宰雖然有點讓她討厭,但是辦事很靠譜。沒多久就送來了她需要的異能造物。
之所以一定要異能之物。
是因為,五條悟的六眼看不透異能。
咒術界沒人能夠辨認出異能。
————
後續也很順利。五條悟沒看出這個來源橫濱某異能者的心聲道具的真實功能,也被她一句「裡面藏著束縛」將五條悟看不出其間術式的迷惑帶走了。
耳機兩只都可以同等地聽到心聲。這點藤原泉一開始倒是不清楚的,因為伏黑甚爾剛把這個寄給她沒多久她就給了五條悟。
只是有些懷疑,所以在看到五條悟只戴了一只時試探了一下。
怎麼說,如果兩只都能同等聽到心聲就更好了。
藤原泉猜測夏油傑是把耳機藏在了他隨身的空間儲存類型的咒靈體內,就像伏黑甚爾的醜寶那樣的咒靈。的確這樣隔絕了她刻意讓人浸染在耳機之上的咒力氣息,也讓她發現不了,但是代入夏油傑視角,知道有這樣的耳機不去偷才是奇怪的事吧,有了懷疑後藤原泉又故意泄露了幾次心聲引誘夏油傑拋出提供盤星教人手幫忙這事。便確認了懷疑。
這個道具的主使用者是她。
她在自己身上刻上了提前准備好的異能反饋咒文。
的確這個道具可以讓戴上它的人聽到她的心聲。但是同樣,她也能聽到戴上這個道具的人的心聲。
而且她的大腦更有優勢,可以分區處理兩端的信息,她有自信能夠在一邊有目的性地漏出心聲的同時,不被自己接入的其他心聲影響。
倒不如說這樣看起來工作量極端的多任務處理會讓她有些刺激的興奮。
能夠得知很多信息,掌控很多信息,不管這些信息她感不感興趣。它們躺在她的手中就很讓人有些興奮。
所以她能理解五條悟,當你隱隱意識到你有機會掌控某人時,肯定會有被吸引的占有欲與興奮。
只是藤原泉的興趣閾值較高,開始有些興奮,很快便也感覺無聊平靜了下來。
而因為她是主使用者的緣故,她這邊能使用的功能肯定更多。
比如能夠完全通感對方的大腦,能夠選擇通感的程度等等。
而現在她便是完全開放了通感的權限。
她的本意是想窺探夏油傑究竟在想什麼。
想通過他的心理活動反推判斷他所說之話是否正確。
像夏油傑這樣的人她接觸不多,雖然不太感興趣,但是的確搞不懂,也很難判斷出他說的每句話究竟是為什麼。
所以藤原泉原本只像是一個搞不清論文裡某個理論的學生跑去打開了學院數據庫。
然後——
便被鋪天蓋地的痛苦淹沒。
說是痛苦,那只是因為藤原泉不理解這樣的情感而已。這是她數據庫裡基本沒被引用過的詞彙。
如果換一個人來說,一個正常人應該會賦以其更常見的名詞。
【悲傷】。
————
「......怎麼突然一臉不高興?」
藤原泉被同步過來的陌生疼痛弄得大腦也有些鈍鈍的。所以她抬頭看向夏油傑時目光也有些遲滯。
黑框眼鏡微微下滑,少女沒有察覺到自己正蹙著眉,金眸望向側臉溫和看來的青年。
「頭痛......這樣厲害嗎?」
「還好吧。之前找硝子看過了。吃了些止痛藥。嗯.....我只是因為這幾天連軸轉熬了幾天夜然後又祓除了很多——嗯,就是泉醬說的那種味道很糟糕的咒靈,所以今天有些虛弱吧。」
真奇怪。她這樣去同情他的時候他反而想極力將這樣劇烈的頭痛說得平淡起來。
他不是想要她這樣的共情嗎。
「沒事的。」
他又別開了眼,垂下了眼。
然而反應在藤原泉腦袋裡的【痛苦】根本不是沒事的模樣。
不屬於她的情感讓她眼眶發酸。這樣的酸脹感在她剛剛說出【頭痛這樣厲害嗎】的時候達到了極致。
藤原泉差點以為自己都要因此落下不屬於自己的淚水了。好在她出色的自制力讓她理智強壓回了情緒模塊帶來的生理反應。
她整理著腦海裡想說的話。
一會兒是【你有什麼好忙的高專的事明明都是我在做,怎麼會熬幾天的夜呢。】
然後就想到了這人好像有個盤星教在管,和她一樣在干地下兼職的。
於是又想【所以說要准時下班啊,加班就是這樣讓人不愉快的。】
然後又想像他這種的特級的確不能像她這樣刻意壓著咒術師評級一樣的人擺爛。隨時都會有突發任務讓他【加班】。
於是藤原泉噎了一會兒,腦海裡飛速閃念。同時處理著夏油傑那邊同步而來的細小神思。
掌管盤星教原本是為了能夠從暗處輔助五條悟更好地改革咒術界,總有些髒事暗活需要他這樣的人做。
總是接下突發任務,不像她一樣壓著評級擺爛是害怕有普通人因為咒靈喪生,身為咒術師總有這樣的義務要去保護弱小。
她知道夏油傑聽到了她剛剛各種吐槽的心聲,但是沒能捕捉她迅速閃過的神思。
青年只是低笑了下,又在靠枕上側過頭來,伸出手,似乎想像之前一樣拍一拍藤原泉的腦袋。「不用一直為我——」
然而這次少女沒有被他那種自然的氣氛迷惑。瞬間抬頭抓住了他伸過來的手。
夏油傑一下神情僵住,那一瞬空白的神情好像是以為自己被看穿什麼隱秘的狡猾套路要被甩開手了。
然而——
一片冰涼。
藤原泉手指插入他的指縫。
和她之前在樓下雨裡看到這只手時一樣。如她所想,這只手就是蒼白而冰涼的。
只有掌心殘留一點點剛剛握著姜茶茶杯的熱度。
藤原泉這次順遂自己心意的抽出另一只手包裹住了這只冰涼的手。她是個身體健康正常的人,在開著空調暖氣又忙前忙後的,現在體溫甚至算得上微燙。
在確認自己沒有手汗後藤原泉包裹住這只——哇不抓住不知道一抓住才發現居然這麼大只的——冰涼的手。
被握住了手。
夏油傑茫然、僵硬的目光一寸寸下移,落在突然被抓住的手上。是打算等會更用力地甩開他的手嗎?
藤原泉抬頭看向夏油傑。
不斷的信息接收與閃念在這雙冷色的金眸眼底閃過,一絲一絲,迷惑漸褪。
等藤原對上夏油傑怔然望來的視線時。藤原泉的眼已經又恢復了那種,似乎堅硬得非人的平靜。
「夏油君知道嗎?」
青年還在發愣,面上帶著那種,好像下一刻就要被拋棄了的空白。「嗯?」
「像我這樣的人,是不會痛苦的。」
青年似乎沒理解到這話題從何而來,因此只是看著少女。
藤原泉眉眼柔和了些,帶上了一點平靜的笑。
「只有夏油君這樣的人會痛苦。」
聽著像詛咒人一樣啊。夏油傑剛剛想無奈地吐槽。就又因為少女的下一句話徹底失聲。
「只有不想變壞的好人才會痛苦。」
少女的雙手一下攥緊他因失神而脫力的手。
她聲音也還是令他迷惑的——他總因她的這種特質而驚奇到迷惑——堅定、似乎毫不懷疑的堅定,又好像早已找到末路一樣的、近乎包容的平靜。
她帶著他的手,慢慢覆在了他顫動的纖長的眼睫上。
看不清面前的東西,只能聽見藤原泉的聲音。
她說。
「別哭了。」
然後代他流下了眼淚。
第27章 老師?學生。
藤原泉沒哭過。如果不算生理淚水的話——她在中也身邊時有過一次差點被連累死掉的經歷, 那時因為劇痛落過淚。
更多時候她心裡只是五條悟體會到的那種冰涼、自己也分辨不清的心緒。
而現在讓她落淚的悲傷心緒是這樣清晰。
清晰到她一直安靜地滾落淚水。並因為這陌生的情緒感知到了,那天被夏油傑騙去他家時,剛剛推開他家門, 被滿面溫暖燈光找在臉上的煥然新鮮——因為這種從未清晰體驗過的情感而新奇。
夏油傑心裡的神思也很模糊。
哪怕藤原泉為了獲得更多的信息是選擇了【全部】通感的。然而被頭痛衝擊著的夏油傑的大腦根本沒有什麼連續的心聲。能夠撐著這樣和她正常的、還有交鋒的交流, 不過是因為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疼痛,和碎片化的絕望悲傷。
而藤原泉也只能從這些碎片中撿拾一點點細碎的神思, 忍受著從夏油傑那兒同步過來的痛苦、以及不斷激湧的情緒,做推理歸總。
這家伙,看著溫和平靜的, 內裡情緒倒好豐富。
比五條悟還豐富。她想。她對此不反感。
藤原泉推理到了,他因為某種【大義】想除去普通人的理性。
又感知到了,他因為【殺人】這個可能而痛苦愧疚不堪的感性。
好像在一邊勸說著自己麻木, 勸說自己往理性這邊走。
然而理性這邊的道理又還沒有足夠的事件去支撐他相信, 還沒有——
藤原泉疑惑了下。
還沒有。絕望到讓他去不得不相信這樣的陌路。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末路】?
藤原泉有些迷惑。
然而夏油傑的大腦就像一片海難後的大海。全是碎片屍骸、雜碎的木板, 她只能在一浪又一浪的顛簸中撿拾這些碎片, 並竭力在被浪打離開前推理這兒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會相信這樣的【末路】。
藤原泉想, 這種極端的計劃總得有足夠的絕望支撐。總得要他絕望到不能更絕望, 實在找不到更有希望的道路了, 又實在想逃離這樣麻木不變的現狀, 才隨意拋擲自身投身自毀吧。
虛假的希望。
如果要藤原泉評價夏油傑這個閃念的計劃的話。那只是一種更麻木的絕望。
而夏油傑身邊有發生什麼讓他這樣絕望的事嗎?
藤原泉不明白。
他同級、好友都還活得好好的,星漿體事件......他也知道天內理子還活著的吧。伏黑甚爾當時忙著敲詐和逃跑也沒把他打出陰影吧。
所以為什麼。藤原泉迷惑。
為什麼,好像有種已經發生過什麼不可挽回之事的絕望。
一切捕捉、思考, 不過發生在瞬間。
下一秒,藤原泉便被海難後仍未平靜的海面, 又一個巨滔徹底打下卷走了。
這下藤原泉大腦比夏油傑還痛了。只是他那邊的通感不像她【完全】通感還能復制一份她這多出來的疼痛。
藤原泉還是第一次什麼都沒推理出就被掐斷思考。
【救我。】
夏油傑, 那個清冷的聲音又在心底閃過。
藤原泉無意識在心裡嘆了口氣。
心底一片冰涼。
————
夏油傑的聲音頓了頓,他也沒有拿開藤原泉擋住他眼睛的手, 而是安靜的、近乎乖順地半仰著頭。「怎麼了?」
已經沒有別的可以解釋的借口了,於是藤原泉深吸了口氣,按耐住大腦負載過度而瀕臨臨界值近乎崩潰的疼痛。她語氣還是平靜的,就是虛弱也是她獨有的那種平靜玩笑。
「只告訴夏油君一個人哦。」
她又吸了口氣,咬了下舌尖忍住痛哼。
因為的確是很少體驗到的疼痛反應,過於痛了反而讓她笑了下。
「在你們能聽到我心聲的時候,我其實能夠聽到一點你們的想法。」
藤原泉下意識覺得不能全部說出她能完全通感夏油傑大腦這件事。
為什麼不能,她也說不上來。只是對說出後,預測到的,夏油傑可能逃避的那個時間線感到了一絲畏懼。
「很抱歉,夏油君。」
掌下青年的眼睫猛地顫了下。藤原泉也跟著不自覺顫了下眼睫,別開了頭。
「不用道歉。」
青年反抓著她的手慢慢移下。藤原泉因疼痛渙散了些的瞳孔凝實了些,還是有些遲鈍地看向夏油傑。
甚至沒注意到沒有手遮擋後,夏油傑微微笑起的眼裡正映著她眼睫上掛著淚珠的茫然模樣。
然而夏油傑才是清爽沒有淚痕的模樣。
「我說過,我不介意你對我——」
藤原泉同步想起在門口時青年的說法。
【用那些手段.....】
【被藤原桑控制,是一種幸運。】
藤原泉怔了下。
過了會別開眼,眨眼時已經懸在眼睫上許久的淚珠一下墜落,被青年張開的手掌接住,滾燙地、濺在他冰涼的掌心。
「夏油君,什麼都能告訴我麼?」
藤原泉想到了方才她沒得出答案的思考。
然而青年聞言只是狡黠又溫柔地笑了笑。慢慢收攏濕潤的手心。「我還是希望藤原桑,自己來發現吧。」
「為什麼?」
藤原泉不理解。想解決問題的話,馬上把問題說出來不才對嗎?
藤原泉沒把這話表露在心聲中,然而夏油傑一看到她眉眼間掠過的迷惑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了。於是嘆了口氣,又笑了笑。第一次像一個老師一樣引導這個笨拙的學生。
哪怕這個學生是他唯一的醫生。
「因為......像藤原桑能夠完全理解情感、不——情緒嗎?」
對自己大腦開發和身體機能掌控都接近極致的藤原泉下意識想點頭,卻很快回憶起了同步到夏油傑情緒時的感受,於是搖了搖頭。
夏油傑又笑了笑。像看小動物一樣看著她,又拍了拍她的腦袋。
「所以說,很多東西就是像這樣難以理解、難以被邏輯解釋的、糾結又模糊的矛盾。」
「哪怕理智有了閉環的邏輯思考,然而支撐你做出決斷的,卻往往不是理智。」
藤原泉聽著有些愣。她能辨別出夏油傑這話有些道理。卻沒有過這樣的經歷。她做出任何決斷都是有清晰的目的和理性邏輯的。
但是她沒有馬上打斷夏油傑。
看出她沒有理解的青年笑意平緩了些。「讓我打個不太好的比喻吧。」
「嗯......我想想,如果藤原桑的父母復生在了你的仇人身上——唔,應該比喻為你的仇人復生在了你的父母身上,你會是殺死他們,還是救下他們。」
空氣瞬間寂靜。
過了會,藤原泉抓住了夏油傑還停在自己腦袋上的手。攥住他的手指。「你還真是不怕我生氣啊。」
「請不要做這樣像烏鴉嘴一樣不吉利的比喻。」
青年從善如流地真摯道歉。「對不起。」
「我會想辦法剝離我父母的身體和我仇人的意識。」
藤原泉拉下夏油傑的手同時抬頭,目光微亮地看向夏油傑。「這是我的選擇。我會做出第三個選擇。」
夏油傑卻笑了笑。「你不會。」
藤原泉正想說什麼,卻被他打斷了。
「因為藤原桑那時也會痛苦。」
「就像我一樣。」
藤原泉反駁的話衝到了喉頭,卻又被她克制的理性遏制住。
她好像也無法確認到了那種時候自己的情緒究竟是怎樣的,因為她好像也經常有自己理解不了的心緒,那些冰涼的、又或者是滾燙的感受。
所以藤原泉慢慢吞下了喉嚨裡棱角分明的話,正想說【這就是你感到糾結的痛苦類型嗎】就聽到了他的聲音。
「但是我相信藤原桑。」
誒、
青年一下翻身。
在她還「?」地抬頭看向突然動作的青年時,一直滑落的眼鏡終於因為沒有阻攔和再次的抬頭弧度清脆落在了地上,而藤原泉下意識低頭看向掉下去眼鏡的動作也被青年冰涼的、捧住她下顎的手制止了。
黑發披散肩頭,穿著薄薄白襯衣的青年領口散亂,就這樣湊到她面前,露出純摯的笑容。
「你總有那樣的直覺。」
他的頭發和衣服都是自己烘干的呢......
藤原泉盯著突然湊到面前的、凌亂的帥哥下意識想到。
後知後覺感知到了自己還被人捧著臉。於是又在心裡補充了句。
他的手還是自己暖的。
夏油傑似乎聽到了她的心聲,又笑了笑。眉眼簡直和破雲陽光一樣想讓藤原泉別開眼。
「你能改變一切的,藤原桑。」
「我等你——」
等什麼。
青年卻沒有再出口了。
藤原泉一時也還沒反應過來再次打開完全通感——剛剛頭太痛關上了。
等什麼?
藤原泉眨了眨眼,卻沒等到青年的後話,正要又迷惑時,已經被抱住了。
有種長毛大型犬撲上來的感覺,不過用撲這個詞也不太合適。
因為對方動作很輕,像一陣風一樣,還沒察覺到被觸碰時,就先被氣味包裹了。
藤原泉抬頭,青年的臉頰擦過她的臉側,溫熱的。
......?
「頭,已經不痛了哦。」
藤原泉張了張嘴,這才察覺大腦裡的痛感的確已經減輕了許多。
那她是為什麼還大腦緊繃的呢?
那種冰涼、迷茫又酸脹的感情是什麼呢。
藤原泉垂落身側的手糾結又迷惑地蜷縮了會,最終慢慢地,像觸碰什麼易碎品一樣小心點了點青年後背。「那就好。」
這應該算安慰了吧。
然而,在少女沒有察覺的時候,已然形勢逆轉。
通感到少女復雜又酸脹情感的夏油傑垂眸笑了笑,和少女不同,手實實地、以一個擁抱的姿態扣住了她的後背。
趁著現在那人頭痛著不能接收他完全的心聲。
他心底快速地閃過嘆息。
帶著笑,像什麼契約。
【所以,等我做出不可挽回之事的時候。】
夏油傑垂下眼睫,此時兩世的記憶終於不被他刻意排斥地分開,終於像兩股溪流在岔口融彙,靜默地合二為一。他已經被阻止過了,他想。他已經被殺死過了。
所以——
【不要來阻止我。】
......
【來救我。】
第28章 回歸
好。情感發泄結束。
藤原泉想, 現在可以開始考慮一個重要問題了。
「夏油君,是我送你回去嗎?」
這句話說得有些像在趕客。但是實際上藤原泉是懷著她能夠的最溫柔的心思說出來的。
藤原泉:我都在考慮著他身體狀況提出我送他回去了,我真是個無與倫比的善良的人。
只是這話說得的確像在趕客。
如果是其他人的話大概馬上就會臉色一變尷尬離開吧。
但是夏油傑只是如沐春風地笑笑。「外面還在下雨啊, 泉, 」
他指尖在床沿點了點,「而且天黑透了。」
然後——
他就知道少女不會覺得這是借口, 而是開始認真思考這兩個因素。
夏油傑不知道金眸少女這個腦瓜裡一下過了多少想法,只能看到她抬頭時用那種猶疑但又想爭取一下的,微微虛弱的語氣試探道, 「但我只有一個床啊。」
然後完全沒有讓人想歪余地的——
【我甚至還沒有沙發可以躺。】
【椅子也又冷又硬又坡腳。】
【只能打地鋪。】
因為藤原泉下意識覺得夏油傑是客人,從織田作他們那兒得到的家教讓她不允許存在客人打地鋪的選擇。所以只是對自己可能擁有的這個選擇而猶豫——
「打地鋪很——」
「那和我一起睡一張床吧。」
夏油傑很輕快地側過身,拍了拍床邊。
藤原泉立刻轉身。「那我去打地鋪。」
什麼叫單人床啊。
————
等到打好地鋪睡下後, 藤原泉才又開始了在地板上的絮絮叨叨。
【好硬, 好冷, 好不舒服......】
夏油傑已經在床上閉上了眼, 當然, 中間還有著不少的推拉, 比如他示弱已經抱著被子准備躺下了, 又被【我就是死也不能做個讓客人睡地下的沒家教之人】的藤原泉推回了床上, 比如他垂著眼真心地憂傷著准備穿著濕潤——哦好吧已經被藤原泉烘干還殘留著暖意的外套出門,明明可以通過咒靈迅速回家的,還是說著「那我去附近找一家旅店將就一晚吧。」
這樣少女的邏輯就會很快被帶到——「高專哪兒有旅店啊?」
後面話題就會被帶到了——「我就在門口將就一下也可以的。以前出任務來不及時也經常這樣過夜。」
然後比起說注意到這個選項的荒唐, 少女就會先注意到——「啊?高專出差都沒房補的嗎?這麼慘嗎?」
就會順利被他帶走重點,倒不如說這樣粗糙的賣慘和春秋筆法只有腦回路的確異於常人的少女很能中招。
所以之後話題再到夏油傑留宿她宿舍後, 藤原泉就會認真感慨著, 這個選項的確是最好的選項了,自己又當了一天好人, 真是個好孩子。
夏油傑微微勾起嘴角,正要繼續逗少女「那你上來睡吧。」
只是話沒出口少女就已經開始自己糾結了。
【上去睡的話就隔得太近了。】
嗯?
夏油傑聞聲反而一愣。
這人會有這種意識嗎?
【翻身都能感到床墊反彈的動靜。】
啊......
不知為何,聽到少女的心聲夏油傑好像真的感知到身側床墊一壓,躺上了誰一樣。
【還能聽到呼吸聲近在耳側。】
然後少女絮絮叨叨的聲音就會和細微的、並不明顯的呼吸聲一起出現在他身側。
【還能聞到別人身上帶著體溫的氣味——夏油君的話,我記得是混合著衣物柔順劑薰衣草味道的香味。】
少女身上會有什麼氣味嗎——
夏油傑聽到後面那茫然的聯想瞬間被掐斷。
夏油傑:......
這都有注意嗎、
他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麼味道啊。
不是、聽語氣看起來注意了很久啊!
只是心聲中少女的聲音還是懶洋洋的懶散,又感慨了許久【想睡床上但不能】,然後又誇了很久【自己真是個很體貼很善良的人啊】,【像我這樣的好孩子不比太宰強太多了】,絮絮叨叨著,又慢慢歸於困倦。之所以隨意在心裡說出來,也是完全不覺得這些話有什麼吧。
藤原泉坦蕩到聽到心聲夏油傑提起一口氣,又嘆出一口氣,心髒一起一伏,最終只能無奈地垂眸低笑。
想到別處的只有他而已。
會多想的只有他而已。
會因此通感真的在腦海裡下意識想到少女躺在他旁邊而屏住呼吸心髒停滯的只有他而已。
而藤原泉只會——
【所以說這根本睡不著啊。】
【有耳塞也不能睡覺塞鼻塞吧,地鋪好冷、好硬、好——困了......】
本身也不太走心的抱怨聲音漸漸低,夏油傑的眼睫也跟著少女慢慢消彌的聲音蓋下。
安詳靜謐的氣氛慢慢籠在室內,身側倒很快有了清淺規律的呼吸聲。
夏油傑知道她安心在自己身邊睡著,不是因為她多信任他,只是因為她應該有別的措施,自信沒人能在她睡後傷到自己吧。
......傷害人的辦法又不止只有殺人這種。
不過在少女的意識裡應該是真的以為只有殺人這種情況吧。、
夏油傑慢慢地從被子裡蹭起身,動作清淺地像個無聲無息的大貓。又像貓一樣垂頭,發絲垂下,落在少女插出被子的手側。
黑發發梢還有些潤濕,潤亮地在少女白皙的指側流過。
倒是出乎意料地,看起來心思深沉很會謀劃的少女是會睡很熟的類型。
閉著眼睫,隨著呼吸微顫,和心聲的輕快和偶爾因為智謀顯露出的冷酷不同,睡著了這張看著過於年少的、干干淨淨的臉上就只有平靜這一個詞,像是誰家的鄰家妹妹一樣。
是因為心無掛礙嗎?
夏油傑想。這家伙從某些角度來說,的確夠赤子之心。
完全相信自己的強大。
自信自己絕不會翻車。
不過,傷害人的辦法。
又不止殺人一種。
少女看起來是很想大大咧咧睡開的,只是由於地鋪限制,只能側著身抱著一團被子,大半身體規矩地縮在被子裡取暖。青年的手就垂下,指節隔著一寸,虛虛劃過她露出的手背,而後往上到鎖骨,領口。然後——
掖好了被子。
【笨蛋。】
————
藤原泉是被手機鬧鐘吵醒的,手機就硌在她腰下,她一下被驚得一竄,然後下意識以為自己要翻下床了,不過只是意識模糊地從被子上滾到了地板上。
藤原泉:......還挺幸運。
昨天剛剛睡下後她總想著萬一夏油傑也睡相不好從床上滾下來砸到她怎麼辦,於是夏油傑沒砸到他,她在夢裡被滾石追著砸了一晚上。
藤原泉:......
剛從噩夢裡醒來藤原泉眼睛還沒能完全睜開,用力揉了下,然後又抓了抓自己睡得一頭凌亂的短發,雖然意識還模糊,看著也還有點不靠譜孩子氣的樣子,但是少女倒很稱職地、自以為沉穩地開口。
「夏油君?該起床了。今天晨會,馬上要上班——」
藤原泉聲音戛然而止。
一抬頭就看到了已經穿好高專制服一身正裝清爽的長發青年。
在他面前還坐在盤腿坐在被子上一臉困意凌亂的藤原泉:......
藤原泉冷靜地看了眼自己設置的鬧鐘時間。
七點。
晨會是九點。
又冷靜地看了眼對面看起來隨時都能出門的清爽同僚。
藤原泉:......
工賊啊這!!誰在卷——
「三明治卷好了,藤原桑吃嗎?」
藤原泉:......
「吃。」
————
高專沒有每周開次晨會的傳統,各位在高專任職的老師同時也都是咒術界任務繁重的高級咒術師,本身也會因為任務很難聚在一起,所以一般也不會要求設置一個定期開展的會議。
而這次開會原本是為了馬上到來的高專開學一事,需要根據各高專老師的日常事項安排進行排課。
而現在則是有了更多要討論的事項。
比如要從禪院家招來整整三位學生,而其中還包括禪院家新家主一事。
比如,昨日禪院家宣布徹底更名。改為即將入學高專的新家主的姓氏。
還比如,這兩件驚心的事,都是因為近期剛剛入職高專,新轉正的高專老師做下的。
這也是藤原泉翹不了這場晨會的原因。
————
藤原泉雖然一臉「?」但是還是吃完了田螺先生夏油傑准備的早餐,現在離開會時間還有一會兒,藤原泉換好衣服後便打算出門。
夏油傑也跟了上來。
藤原泉不由有些迷惑地看了眼夏油傑。
她早起是要去聽誇獎的!
夏油傑起這麼早做什麼?為什麼在通勤五分鐘到情況下,會有人九點上班會提前兩個多小時起床。上班還積極?
而青年似乎聽到了她的心聲,只是抬頭笑笑。「因為昨晚難得沒做噩夢,在藤原桑這兒倒睡了個好覺,所以也能神清氣爽地早早醒來了。」
這句話是在解答藤原泉心裡的吐槽。
不過說得很有水平。
他明明可以直說,【因為睡了個好覺所以起了個早】。
但一定要提一下【昨晚難得沒做噩夢】,暗示之前一直做噩夢,輕飄飄賣個慘。
睡個好覺,又一定要加個狀語,【在藤原桑這兒睡個好覺】。
一句話幾個坑,藤原泉硬是沒一個踩中,自得地笑了下。「我也覺得我家的床很容易入睡。床墊和枕頭都是挑了很久的配置,需要鏈接嗎?」
夏油傑早有預料地搖頭笑了笑,手指壓著眉心有些無奈,但是嘴角笑容真切。
「不——」
「需要。」
夏油傑的話一下被打斷,他突然一頓,抬頭。
不知何時到的白發青年熟稔地一勾他身前少女的脖子,他看著他身前的少女被帶著腳尖一懸空往後踉蹌了好幾步,抓住了五條悟橫在她喉嚨上的胳膊嫌棄地想要抓離,卻沒有肢體親密接觸帶來的不適和尷尬。
因為感知不到,所以覺得任何人都是一樣的吧。
夏油傑盯著五條悟勾著少女脖子,又扣在少女肩胛骨上的手看了會,實實的身體接觸。
他沒有什麼特別的。
不過,應該早就知道這個結果的。
夏油傑慢慢抬頭看向五條悟,正打算像往常一樣打個招呼的時候。
五條悟已經抬頭看向他了。
不對。
明明對方戴著黑色的眼罩看不清神情。
但是夏油傑還是下意識眯起了眼。
「悟你——」
「傑,你終於回來了啊。」
夏油傑一頓,嘴裡的話正要轉為對這句話的回答時。他突然一僵。
察覺到了什麼,所以突然又笑了起來。眉眼被晨光鍍得朦朧不清。
「你也回來了啊。悟。」
第29章 五條悟
在看到五條悟遠遠走來時藤原泉就發現了不對——
這人之前能戴墨鏡都是戴墨鏡的啊, 今天怎麼戴的眼罩。
五條悟是墨鏡眼罩混著戴的,只是當他想裝酷時就會戴墨鏡。
藤原泉懂他,因為她也愛裝酷。
然後在今天這個——【哇禪院家改名伏黑家, 伏黑家家主入職我高專還是我英明天才又智謀雙全的下屬做的】這個場合他居然不戴墨鏡。
這不是一件大事。
但是這對於今天特意拿出新的高專教師制服熨了一遍再穿上連裡面襯衫都扣好袖口理好細節的藤原泉來說——這是超大的問題。
怎麼會在她覺得【這是個很酷的場合】時五條悟居然不這樣想。
怎麼會。
怎麼可能。
怎麼五條悟難道不是和她心意相通的上司了嗎——
於是在五條悟一下勾住她脖子, 做出這樣很少做過的親密舉動時,藤原泉一邊皺緊眉不耐地扣著這人橫在她脖頸上壓迫氣管的手臂, 一邊皺眉也是為了掩飾——
身上掛著的男人一下松手,然後與她擦身往她身後的夏油傑走去。
男人腳步落下的瞬間,雨坑碎珠的瞬間。
藤原泉驟然出手, 沒有回頭,緊皺的眉頭展開,展出白紙一般的漠然。
她掃蕩完了此時這個【五條悟】大腦內的所有的心聲。
刀光瞬至五條悟脖頸, 刀柄掛著的黑繩一蕩。
五條悟微微低眸。
是天逆鉾。
之前剛來高專第一天就被五條悟誇過【反應不錯】的少女, 現在反應也很不錯, 只是用著扣著五條悟掛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像玩鬧的那半分鐘, 就從空間畫布*中拿出天逆鉾到橫脖五條悟只用了一秒閃光的直線。當然, 她速度還能更快, 她的左手已經找好了位置, 隨時可以注入異能。
在她右手用天逆鉾刺入五條悟脖頸同時能立刻用異能封鎖五條悟的咒力術式使用——
反轉術式也會來不及用。
藤原泉沒有回頭, 只有鼻梁掛著的黑框眼鏡因為她剛剛那驟然揮刀一下破空的動作,在衣擺慢一拍地於寂靜後蕩起時,眼鏡也一下清脆砸在地上, 在昨晚的雨坑裡濺起一線白珠。
又凌空碎開。咒力絞碎。
「五條君,我說過的吧。歷代上司都死在我手上。」
「我不是開玩笑的。」
五條悟也沒有回頭, 動也不動, 只是笑了笑。「所以,現在打算以下克上?」
藤原泉拿刀的手很穩, 積蓄異能的左手也很穩。金眸瞳孔微微縮緊成近似豎線的一點,平靜無波。
「請後退一步,離夏油君遠一點,然後再和我面對面。告訴我。」
藤原泉一下側過頭,刀鋒沒入一寸,金眸中映著青年白皙喉結上下滾動時,落在她橫刀雪白刀鋒上的一灘血流。金紅交織。
「你是誰。」
————
藤原的速度太快,在她瞬間伸手的時候,夏油傑雖然奇怪了下,還是以為她只是在和五條悟打鬧。
甚至笑還掛在他嘴角,一直到藤原泉開口他才反應過來。
不能小看這人的大腦。
這是他的第一反應。
他心跳還沒慢下來,幾乎像是被橫刀脖頸前的是他一樣心髒砰砰用力跳著。然而卻又一頓。
她說的話是在保護他。
這是他的第二反應。
和他截然不同。
少女要表達什麼,總是不會一句話掰扯出三四五六個坑來彰顯,讓人知道她的關心。她只有簡短、鋒利如刀鋒一樣冷酷的話。
然後又融入她整條冰冷刀光中的一段。
【離夏油君遠一點。】
————
「泉,他不是......」
夏油傑剛剛開口的話又頓住,似乎也沒想好介紹的方式。
藤原泉瞥了眼夏油傑。五條悟便趁此時抵著那還沾著自己血的刀鋒,慢慢壓下。指腹也被新割破,血流順著刀鋒的坡度下流,滾燙地染過冰涼的刀鋒,又燙在少女的手背上。
僅留一線。
五條悟知道面前這人真的可以殺死自己的,也可以因為他現在這大膽的動作動手的。
只是因為夏油傑半句話,她沒了殺意。
為什麼?
五條悟翹了翹嘴角,感覺有些新奇。
她不是因為察覺他的不對,覺得自己會威脅她的危險才動的手——
五條悟大腦裡捕捉到一絲陌生的閃念。
六眼的大腦迅速解讀。
哦。原本她的最優解是裝作沒看出來他的不對繼續和他斡旋試探啊。
那之所以出手是。
五條悟按下藤原泉刀鋒的手已經染了血,就用干淨的另一只手利落地摘了眼罩。驟然面世的清亮藍眼微妙地瞥了眼夏油傑。
怕傑遇到危險啊。
「所以。」
這個五條悟手指蕩了蕩手中的眼罩,還是前世那款,熟悉的觸感。然後——
甩開。
「你又是誰呢?」
忠誠又不忠誠的騎士。
————
藤原泉聽到五條悟話的時候瞳孔緊縮。
在五條悟按下天逆鉾,又自顧自做了一串帥氣裝酷的動作時藤原泉都忍著心聲安安靜靜的,此時終於忍不住一下抬頭,瞳孔緊縮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別搞我啊,今天四月一號啊——!!】
五條悟和夏油傑腦海中都同時聽到了這道炸響的心聲。
兩人:......
五條悟沉默地看了眼夏油傑。
雖然時隔兩世,但這對摯友還是有著自己的默契。
【四月一號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嗎?】
夏油傑接收目光,沉默了會,然後猶疑道。
「高專發工資的日子......?」
剛剛拿到這具身體控制權的前世五條悟:......
不是、在高專干活還能短了你吃喝嗎!!
喊那麼大聲做什麼!
藤原泉又是一陣瞳孔地震。
夏油傑吸了口氣,又嘆了口氣,最終捂著嘴,別開頭呼氣。
他想。
他不知道該怎麼把藤原泉能反聽到他們心聲的事告訴這個五條悟。
夏油傑冷漠想道。
希望這個悟能爭點氣。別全部都漏出去了。
他還等著藤原對他有點好奇心方便他勾著人做下一步計劃——
————
高專。
會議室。
原本以為會有的,高專各教職工齊聚一堂,曾經前幾屆輝煌的高專畢業生共同返校開會,共同商量開學事宜,以及最重要的,誇贊藤原泉事跡的情狀根本沒有發生。
五條悟不用說,這人意氣風發,雙手插兜酷酷地走來上班,剛跟摯友打個招呼就被下屬割喉。
被一個捂嘴忍笑的摯友,一個大腦裡刷屏著【捅上司真爽】毛孔都透著舒爽的下屬湊上來查看該怎麼擋住血口。
「反轉術式就好了啊。笨啊你們。」
夏油傑卻笑意微頓。
這個世界的五條悟沒有被伏黑甚爾殺到瀕死,也沒遇到過像伏黑甚爾一樣可以把他打到那個程度的角色,所以還不會反轉術式。
話出口,夏油傑下意識瞥了眼身側的少女。果然,少女的金眸又一閃。
夏油傑:......
這世界上還有你不知道的情報嗎??
悟你能不能撐住一點點??
夏油傑深吸氣,深吐氣。
最終硬笑著給自己還在抹著脖子上血跡的摯友圍上了——他的眼罩。
「不用擦了,這下血跡也擋住了。」
藤原泉恍然:「哦,我懂。這是choker,不潮不是高專人。」
正捏著眼罩想說什麼的五條悟:.......
正退身走回藤原泉身側的夏油傑:......
除去「不潮不是高專人」的五條悟。原本意氣風發出門還特意熨了制服今天第一次穿上正式制服的藤原泉也一反常態地沉默了下來。
甚至在走向會議室的路上時,那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嘴和心聲都沉默了,眼睫微垂,顯出一點疲憊。
夏油傑腳步一頓。「怎麼了?」
藤原泉過了一會才像是聽清楚他的聲音,低低開口。「CPU過載,大腦零部件自己在運行處理數據,我現在能分配出來的算力不足。」
夏油傑:......
不就是她那非人的大腦還在處理著這個五條悟帶來的情報高速運轉留不出精力嗎——
夏油傑在心中和面上都同步嘆息。
知道藤原泉現在沒精力探看他的心聲,更是在心裡差點忍不住像藤原泉一樣尖叫,希望抓著她的肩膀讓她停下大腦進程。
再讓她多想一會——
夏油傑想想自己還有多少隱瞞的東西。
總感覺那些東西上都標注著【藤原泉探索度80%】
【藤原泉探索度99%】
【藤原泉探索度100%】
而他對她幾乎還是一無所知。
夏油傑嘆了口氣,呼氣聲剛剛落下時,少女就像是被雨珠砸中翅膀的蝴蝶,眼睫突地一顫而眸光轉來。
「夏油君,和五條君是一樣的吧。」
少女的金眸全然睜開。
她的眼鏡碎在剛剛和五條悟的對峙中。
此時抬著頭,只有雨線裡素白平靜的一張臉,金眸瞳孔微微縮緊,總讓人疑心雨線在其中掠過的倒影其實是少女飛閃的思緒。
「你們,都在瞞我吧。」
「只有我是不一樣的。」
「還是我有和你們很不一樣的地方?」
夏油傑氣息斷在此處。
過了好一會,他才發現自己沒有呼吸。心髒也像是高懸在喉頭,預料到了什麼,而滯住不敢下落。
直到下一刻宣判,驟然從高處而落。
碎開。
「夏油君是因為這個才接近我的吧。」
然後又被合攏。
「不用擔心。我不會因為這個討厭你。」
合攏。
過了好一會。夏油傑才察覺冰涼面頰上溫熱的手。
少女不知什麼時候學會的,用肢體表達感情。
雙手如他昨晚一樣貼著他的臉頰,像是合攏的一朵花。花瓣柔軟又自己有自己的堅定。
「你不想我知道的,我就不想了。」
「你想讓我知道的,用你的方式告訴我。」
「勾引、算計、誘我入局,都可以。」
少女盯著他的眼,夏油傑在這雙金眸裡看到了自己的模樣。
垂著頭,因為大腦空白而顯得神情冷淡。
少女似乎因為這個有些沮喪地嘆了口氣。松開了手,又繼續往前追著前面走了很遠的五條悟身影。
夏油傑下意識想抓住少女拿開的手,卻一瞬因為猶豫慢了拍,沒能抓住就看見少女已經走遠。
「有的東西我可能學的很慢,你要等一等。」
等什麼?
夏油傑想。
這倒是和他昨晚未竟的話語很像了。
而他也因為現在少女沒有心聲,不知道她的未竟之言。
但是夏油傑笑了笑。低頭。快步走了兩步抓起了少女的手。
沒敢抓住手掌,在握住她溫熱的五指時,就慢慢上移,手掌攏著,直到到了少女被襯衫袖口包裹的手腕——是他可以觸碰到地方了,他才攥住。安心。
等她終究會來。
前世不至今生到
第30章 關系or利益
整個晨會都很安靜而快速地過去了。
主要是原本應該主持這晨會的五條悟似乎不是清楚禪院家因藤原泉發生了什麼的五條悟。
還要並沒有正面參與這件事的夏油傑進行主持講說。
而正面參與這件事的兩人——
五條悟在聽到藤原泉讓禪院改姓伏黑, 伏黑惠成為禪院家家主時挑了下眉——因為眼罩掛脖所以藍眼一直籠在白色碎發的陰影下。而後笑著嘆了聲。
「是惠啊。」
然後藤原泉就迅速剜來一眼。「別裝熟。」
同樣沒戴著眼鏡的少女眼神清亮嫌棄。
五條悟:......
藤原泉則似乎還在處理大腦中的信息,嗆完五條悟就迅速收回了目光繼續沉默。
夏油傑嘆了口氣,和趕回來的七海灰原、還有過來的硝子解釋著伏黑惠和伏黑家入學的事, 然後安排課表。
七海和灰原臉上都有些驚嘆之意, 灰原更明顯些,雖然已然過了少年時期, 黑發的青年在高專似乎還保持著那種難得的純然,張大了嘴像是想感嘆什麼,只是看到藤原泉微擰著眉垂頭出神的模樣還是沒有打擾。
硝子則沒有那麼多顧忌, 手上煙往一旁一碾。然後在少女怔然抬頭時笑了笑。「做得不錯。」
少女也一下露出笑容。
————
今天並沒有什麼工作。開完會藤原泉沒有回宿舍補覺,而是腳尖一轉,去了高專後門那兒。
重重林木掩映的小徑外, 一邊斜靠著一個黑發俊健的男人, 如黑豹一樣微微弓著腰, 嘴角豎疤隱在陰影裡, 在藤原泉剛到時就一伸手。
藤原泉把天逆鉾扔給了他。
伏黑甚爾順手接過。「嗯?見了血。」
「六眼的血, 榮幸吧?」
伏黑甚爾聞言抬眼, 正要說「你終於這個上司也忍不下了麼。」就被站在小徑正中, 擋在藤原泉身前的少年截斷了話。
「藤原桑。」
伏黑惠低頭, 看見身前的少女慢慢抬起頭朝他看來,有些渙散荒蕪的金眸慢慢聚焦,凝入他的身影。
伏黑惠瞳孔一縮。「誰打碎了您的眼鏡嗎?」
藤原泉沉默了一瞬。「六眼打的, 也不是很榮幸。」
伏黑惠還想說什麼,又被自己老爸熟稔地接過話和少女開口。「這個小鬼之後的老師就是六眼吧。」
「嗯, 御三家裡的五條更了解惠特殊的術式, 是最適合教他術式的人。」
伏黑惠動了動唇,看著面前許久未見的少女。
少女前去加茂家後, 只有開始一段時間會偶爾回來看他——准確說主要是在他母親忌日時回來看一會兒他,等他長大了,某一日少女突然微微仰著頭,眼神聚焦感慨「你長大了。」之後,她便再也沒回來了。
伏黑惠知道,這是少女認為自己不是【需要庇護的小孩】了,所以開始慢慢退出他的世界,把她的布局交給他,讓他自己開始掌權自己的人生。
伏黑惠以為自己是高興的,沒有哪個少年會不希望自己被承認已經有獨立能力了。
然而看到少女一去再也不回的身影,伏黑惠剛剛揚起一點點的嘴角又慢慢壓下。
好像、沒那麼高興。
他失去了【需要庇護的幼年小獸】的身份,他對少女已經沒什麼特別了。
伏黑惠低頭定定看著少女的金眸,瞳孔有些漠然地微散。
她不會在聚焦在自己身上了。
「藤原桑,我——」
他的話還沒說話就被打斷。
「昨天,夏油君找你們談過了吧。」
伏黑惠本就壓低的眉微動。
少女可不是那類在身後還會對別人稱呼敬語的人,像對五條一樣在背後直呼六眼才對。
「......對。」
「他派來的人手我會先過一遍,然後拿給你用。」
又來了、熟悉的,像是食物在少女嘴裡嚼過一遍再喂給他的感覺。
伏黑惠微微攥緊了垂下的手。
他有些討厭這樣尷尬的年紀。
不夠年幼,不能讓她垂首看顧。
不夠年長,不能讓她平等側目。
伏黑惠輕輕吸了口氣,隱忍道,「好。」
不過還是在意她對夏油的微妙態度,自然地試探道。「那位夏油老師,值得信任嗎?」
藤原泉微妙地沉默了會。
「我說過我會先調教一遍他拿來的人手再給惠用吧?」
伏黑惠便馬上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肩頭便被抓住了。少女的手指轉到他的脖頸後,自然地壓著他最上的一節脊椎骨讓他低下頭來,墜入她平靜抬起的深邃金眸中。
「惠,沒有關系聯接的信任。」
「關系的背後也是情緒價值的交互,你要看到背後的利益並博弈,如果被背叛了,也並非是信任之人辜負了你的信任,那只是你的博弈計算結果辜負了你的預期。」
然後松手。
伏黑惠卻沒有馬上直起身,而是微微揚起嘴角。
「好。」
她還沒任何改變。
————
「不再留一會嗎?那小鬼挺想見你的。」
伏黑惠是來辦自己和禪院家那批人入學的事情的。
和藤原道別——主要是藤原揮手讓他沒事快走之後,便只剩下了伏黑甚爾和藤原往裡走。
雖然高專的【帳】只允許了伏黑惠的進入,但是沒有咒力的天與咒縛是特殊的。
「啊——」藤原仰頭拉長聲音目光飄移了會,然後再看向前面。「沒辦法啊,他是小孩子,我和他玩不到一塊兒去。」
「小孩子?」伏黑甚爾咀嚼了下藤原泉的這個認定,想到回來後看到這個小鬼對少女不同尋常的執念和孺慕,又看了眼身邊看起來更像小孩子的少女,不動聲色道。「怎麼個玩不到一塊兒去?你和他以前不常見嗎?」
藤原泉白了伏黑甚爾一眼。「我又不是你這種孩子上個學都要跑來跟著入學看看的黏人家長。」
原本特意來試探藤原泉對伏黑惠態度的伏黑甚爾:......
忍。
「我只有周末有空。」
比起說是只有周末雙休有空,更多的是少女會把自己的事物有意識地排到工作日,留出周末休息。
「然後惠周末一般會去訓練場吧。」
「你呢。」
「游樂場。」
「......」
「所以玩不到一塊兒去啊!」
————
藤原泉其實一直在頭痛。
也因此屏蔽關閉了所有的心聲接口。她怕打開後直接湧出一堆痛苦感知通感到夏油傑五條悟那兒。
許多信息一直在她大腦中運轉著,平靜玩笑時在思考,安慰別人時也在思考,現在走路回宿舍也在——
電話響了。
很奇怪地,這個時候打來的電話。
藤原泉垂眸。
思考停止。
————
是陌生的電話號碼。
藤原泉背過所有她認識的人的電話號碼,她認識的人裡會習慣換電話卡擁有多個虛擬號的人不多,範疇一劃,藤原泉拿起電話徑直接通。「喂——」
「早哦。小泉。」
陌生的電話,陌生的聲音。
藤原泉卻迅速認出了來人,忍不住像得出了什麼數學題答案一樣仰頭呼了口氣。
「是你啊。又換身體了嗎?這個聲音不適合你。」
「小泉真的是,這都能認出來嗎?」
「讓我惡心的人不多,記憶深刻。」
「聽起來不錯,在小泉心裡印像深刻啊。不過,為什麼現在也不肯叫我的名字?」
「我說過了吧,你總是換名字,我不想記。」
「唉......」對面傳來的無奈的嘆息聲,似乎能想到對面那人扶額的模樣,像是家長看著把客廳弄得一團糟的小孩子的那樣、無奈寬和的嘆息。「我告訴過你我的真名吧。」
「難聽,不喜歡。」
然而對面卻像是沒聽到她的排斥,還是溫柔、又循循善誘道。「羂索。」
他輕輕落下聲音。如一陣風遞入聽筒。微微失真。
「記住了嗎?小泉。」
藤原泉一頓,抿了下唇,別開頭避開這個話題。
「你打電話來做什麼。」
「來關心我的孩子最近的近況呀。」
溫柔輕快的聲音,好像真是她的母親一樣。但是藤原泉知道他一直只換男身。大概也是怕她真的聯想到自己母親會想殺了他。
「小泉有交到新朋友嗎?在高專。」
藤原泉驟然沉默。
稍微頓了會兒才繼續開口。「我身邊的人有你安插的嗎?還是有人在你的計劃中。」
對面則是轉而笑了笑。「在擔心啊——看來是交到不錯的朋友了。」
藤原泉沉默。
「夏油傑。誒——為什麼?小泉喜歡這樣主動湊上來的人嗎?我以為你是喜歡在關系中全權掌握主動節奏的人誒。」
藤原泉吸了口氣。
【夏油傑是他安排的?】
【夏油傑的靠近是他計劃中的一環?】
【這只是個煙霧彈讓她排斥夏油傑?】
眾多可能一瞬在藤原泉腦海中掠過。
藤原泉想過開口直接問他,試探他的反應。只是又怕他的反應帶來更多的迷霧,反而擾亂她的判斷——他總擅長這樣對她。
今天才和惠說不要陷入一段關系裡,用利益而非關系衡量信任,然而自己卻下意識猶豫了一瞬。
藤原泉按了下眉心,又嘆出口氣。
思忖不過是一瞬的事。
她知道她對夏油傑的在意稍顯危險,以前沒有過這樣的經驗,容易出現意外情況。
不過,這是夏油傑希望的,也是她允許的。
「別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我很討厭。」
「誒——真令人傷心啊。」
「不過不要把你的手段用在夏油君身上。」
「唔,為什麼?你這樣說說不定我會更在意他哦?」
藤原泉卻沒有因為羂索的話進一步去擔心猜測,只是平靜道。
「你可以理解為,他是我新找到的玩具,你碰了我會惡心,我好不容易找到有意思的東西的。」
「誒,撒嬌嗎?不過我答應你哦。小泉感興趣的東西,我都會送到你身邊的。禪院家的事我聽說了,你已經收手了啊,那加茂家你還有興趣嗎?我把這裡保管得很好。小泉要的話,隨時來拿就好。」
加茂家啊......
「我說過你用過的東西我會惡心的吧。」
「我也讓小泉惡心嗎——」
藤原泉毫不猶豫的肯定回答還沒落下。那邊很快就自己輕快地接上了話。
「不過惡心你也感興趣吧。」
藤原泉一頓。
「我說過,小泉感興趣的東西我會送到你身邊。」
藤原泉已經緊閉的唇線又抿了抿,她曾經很多次問出這個問題,每次都會得到不一樣的答案。
她也不確定自己在每次這樣不一樣的答案的厭煩中有一些獨特的、近乎畸形的興趣。
只是她每次還是忍不住,像毛線球滾到自己面前,上當無數次也去再抓一下。
「為什麼。」
這次對面的回答是溫柔的,仿佛有馥郁的香氣從聽筒飄過來,如母親的手撫摸過她的面頰。
「因為你的興趣就是我的興趣。」
「你的道路就是我的道路。」
「泉,我們天生一樣。」
第31章 選誰?
「選的夏油傑啊。」
電話很快被掛斷了。
站在陰影中的青年拿著手中的玉石手串轉了轉, 格窗投下的陰影在臉上界限分明,晦暗又透著明亮的天光。
「為什麼呢。」
羂索想。
靜默時便有無數關聯的記憶從腦海中掠過。
於是他也很快想起了有趣的經歷。
在少女剛來加茂家不久,剛剛在他手下時, 還是一個冷漠又謹慎的狀態。然而有天卻被後門沒趕走的脫毛流浪狗纏住了。
因為是畜牲的緣故, 也看不懂人趕它,少女趕了它很久它還是要跟上來, 用術式傳走,又會在原地茫然地團團轉,一直在那兒淋雨。
藤原泉經常從後門走, 便經常遇到這只總纏上她的流浪狗,一臉厭煩,卻沒對這狗做過什麼。還有幾次把自己吃剩的飯團和不喜歡吃的雞胸肉扔給它。
藤原泉一開始還讓加茂家的下人把它趕走, 被他攔了下來。
再後面少女沒提過要把這只流浪狗趕走的事情了。
他那時還在教少女下棋。在她又抱著棋盤一臉不耐地過來時, 他也笑著問了。
【為什麼那麼在意那只流浪狗?】
那時少女的表情也是像今天一樣, 瞬間轉為了警惕。
【只是......】
她也說不上來。
【......它對我特別吧。】
他聞言便忍不住笑了笑。在少女走過來時溫和地牽著她衣袍的袖子讓她坐在自己腿上, 梳著她那時還及肩的黑發, 語聲溫柔。
「你是被操控了啊。泉。」
示弱、誘敵、只你不可、非你不可。
「只有你能救他, 只有你能操控他。」
「這種感覺讓你欲罷不能吧?」
青年在隔窗後笑著嘆息。然而聽筒另一邊的少女已經聽不到了。
他便無趣地轉身。玉石落下濺碎一地。
清脆乍響後, 青年晦暗的嘴角反而笑了起來。
「我也是。」
少女得不到感興趣的事就會死, 並且已經死過一回。
這件事,事上只有兩個人知道。
他是其中之一。
近乎是,她的唯一。
————
五條悟和夏油傑有【前世】的記憶。
這是確定的事了。藤原泉想。
她終於把大腦裡積壓的數據在思維模型中運行出的結果一點點放出來了。
而有個很重要的問題是, 他們的【前世】認不認識她。或者說——有沒有她存在。
看今天這個五條悟的反應,很明顯是不認識的了。
而之所以引申到第二個問題, 則是因為夏油傑。
藤原泉昨晚就在共鳴夏油傑心聲時疑惑過了。為什麼這一世夏油傑根本沒遇到讓他絕望到那種程度的事, 他心裡還是偏向那個不該出現的極端選擇......
如果有【前世】這個假設前提條件,一切就說的合理了。
那麼假設, 夏油傑前世出現了讓他絕望至極的事情。那——
如果這個【前世】她也存在。藤原泉相信在【前世】那個平行世界自己還是會做出一模一樣的選擇和事情的。
因為她許多決斷都是如夏油傑所說,是由一種堅定而鋒利的直覺驅使的,這種直覺讓她自信到了覺得自己哪怕失憶了都會做出自己有記憶時會有的那種選擇。
所以如果有前世,如果前世在。她也會去禪院家,也會和伏黑甚爾合作敲走盤星教所有流動資產,遇到灰原、和夏油山村的事件她也會出手。
很明顯——如果前世和今生有重合性的話。
讓夏油傑絕望的節點就是——【伏黑甚爾殺死他要救下的星漿體。】
從今天這個五條悟漏出來的信息來看。應該還有【伏黑甚爾殺死五條悟——或者差點殺死五條悟】。
【灰原出任務死亡。】
【他遭遇山村事件見證普通人之惡而無人開導。】
......
盤星教的事也很容易解釋為什麼他這麼得心應手了,前世在伏黑甚爾殺星漿體事件後,處理背後雇佣伏黑甚爾的盤星教的,應該也是前世的夏油傑吧。
所以,這裡矛盾了。
前世如果有她存在的話,她不可能不會在這些節點出手。
別的不說,只要是她,無論是哪個平行世界,她都不可能放過盤星教那唾手可得的資產——
呃,勉強加上一個伏黑甚爾這個唾手可得的武力吧。
所以。夏油傑之前對自己那種莫名主動的態度也能說明了。
藤原泉已經確定了,夏油傑在很早前就有了前世記憶。
而夏油傑、以及這個五條悟的前世並沒有她。
所以他們應該遭遇了很糟糕的事情,也因此對這個世界無意改變了他們命途的她更在意。
藤原泉:......
少女忍不住停下嘆息。
果然無論哪個世界沒了她就根本不能轉啊。
不過,少女只自誇了兩秒還是回歸了正事。羂索對她的態度也很微妙。她想。
是因為羂索他也擁有那個【前世】的記憶,所以對她這個【前世】並不存在的變數很在意嗎——
然而直覺沒有完全認同這個說法。
羂索對自己那種微妙的熟稔以及自得,像是好像她的某一面只有他知道一樣。
而她還有哪些不為人知的一面......
藤原泉記憶追溯。然後——
呃、好像有點多——
藤原泉知道自己身上有很多謎團,她童年有一段記憶是缺失的,在之後的調查中,她心底隱隱也有了些數,在她的大腦深處,藏著自己也不會去觸碰到謎語氣泡。
雖然夏油傑可以用他的秘密吸引她。但是她好像——
藤原泉往回走著,踩下水坑,垂下的平靜金眸裡映著濺開的污水砸在她特意擦過的皮鞋上。
好像沒辦法告訴夏油傑她的任何秘密。
仔細想來的話,並非是私密到了覺得不能告訴他的話。
更多是像——
藤原泉一想到夏油傑,腦海裡就會晃過那條在加茂家短暫收留過的流浪狗。
雖然感興趣,又好像不想讓人知道她感興趣,所以並沒有像對伏黑惠那樣付出那麼多心力無微不至地看顧那只狗。
所以,一個月後就死了。
她那時就站在那條流浪狗的屍體前,養了一個月好不容易長了些毛回來的、稍微顯得漂亮一點的黑毛流浪狗又弓著身子躺在昨晚雨後留下的污水坑裡了,她只是讓它每天在後門這兒等她投喂而已,也沒有讓它做很困難的事,但是就是這樣,它也會被路過的咒術師隨意踹開時死掉。
藤原泉金眸微微渙散。不自覺地長長吐出口氣。
所以,她總覺得,她和一些人是不一樣的。
他們有些太脆弱了。
他們需要的是保護、是乖順、是無傷大雅地伸爪玩鬧。
而非想著和保護他們的人並肩。
藤原泉不會拒絕夏油傑朝自己走來,但絕不會主動伸出手。
因為——
藤原泉看著身前掉漆的宿舍門。
其後是一片晦暗。
她的過往很危險,如果夏油傑只做像加茂家那只纏著她褲腿的流浪狗的角色,藤原泉會駐足停步,如果成為與她並肩的友人——直到現在藤原泉都沒在口頭上說過一句、認可過一句夏油傑的身份。
她的過往和她人一樣危險。正如她所說,藤原泉垂眸拉開門。
不是最強壓不住她——
「終於回來了!」
......?
什麼鬼動靜?
「你昨天!」
好大的聲音、
在質問誰?她嗎?嗯?
「和傑在一起對吧!整整一晚!!」
真是質問她、這怎麼回事?
「我就知道!你們不對勁!!」
藤原泉還沒來得及對出現在自己宿舍裡的不速之客做出任何反應,人還一臉茫然地抬頭就被一下走來的白發青年先聲奪勢地劈頭蓋臉說了一通。
藤原泉:......
藤原泉本來就大腦過載,連心聲都沒啟用,此時更是樸素地別過頭捂嘴思考,過了會又按了按眉心一臉迷茫,最終又忍著還發鈍的大腦迷惑抬頭。
「五條老師......?」
「對,是我。」白發青年此時不復早上那樣成熟危險的樣子,在藤原泉眼前打了個響指。藤原泉跟著他的響指注意到他脖子上的眼罩也消失了,墨鏡就卡在解開幾顆扣子的襯衫領口。
藤原泉:......
哦,不是早上那個五條悟了。
不過——
「不是,不管是哪個你——」
「在我房間干嘛。」
「而且、不要用一種抓奸在房的語氣對你今天本該誇獎的優秀下屬說話啊!!」
————
藤原泉的宿舍裡並沒有什麼不能見人的東西,相反,這裡和她曾經在禪院家的住處一樣,是關於她信息量最少的東西,因為有那個空間畫布的術式,所以藤原泉稍微重要一點的物品都靠這個術式存放著,連她的一堆成功學書都沒放在宿舍的。所以這裡根本沒有——
「這是什麼。」
不是吧、還真有東西?
她有在宿舍遺落什麼嗎?
藤原泉聞聲震驚地抬頭看去,然後就看到了——
「嗯?黑傘?」
長柄黑傘,這不是藤原泉的風格,要麼不帶傘,要麼淋雨才是她的風格。所以藤原泉迷惑兩秒後很快得出結果。
「哦——這是夏油君的傘吧。」
話剛隨意地出口她又看到了,白發青年用那種像是指責負心漢一樣、好像被辜負挖了十年野菜一樣的目光指著這傘對她控訴道,「他昨晚就在這裡對不對?」
藤原泉:......?
「對。」
「你們做了親密的事對不對?」
藤原泉仰著頭,目光上移回憶了下,不確定談心和擁抱算不算親密的事。
「.......對?」
「你們不僅交心,還交頸對不對?」
藤原泉下意識因為五條悟的話咧出個笑來。「五條老師還挺有文化勒。」
五條悟:......
「你就說對不對!」
藤原泉帶著笑輕快點頭。「對啊——」
藤原泉抬頭,好整以暇,以為五條悟又要開啟什麼怨婦指責劇本了,卻看見白發青年聽到她的話卻像是一下泄氣,肩背都耷拉下去,往她這兒走了幾步,藤原泉看著他的模樣仿佛一下幻視被雨打濕長毛的大白貓,下意識後退一步。
不知道為什麼,她下意識覺得他就要順勢走來掛在自己身上了。
然而這只濕噠噠的白貓只是走了幾步就停在和她還有一兩步的地方,低頭,悶悶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像濕黏黏的委屈雨滴。
「那就是了。」
青年的聲音拖著悶悶的尾音。
「你讓傑因此選擇了和那個世界的記憶結合。」
「所以【他】就跑出來了。」
藤原泉敏銳察覺關鍵,「【他】——」
然而她還沒說什麼,之前預料中的大貓掛上來的場景就一下成真了,濕濕涼涼的,藤原泉差點以為是真的有只濕噠噠的白貓掛在了自己身上,過了會才察覺這是青年剛剛洗過了澡,身上還帶著水汽。
大貓把下顎就抵在她的發頂,在少女即將要推開他時,就從胸腔裡悶出了有點點委屈的哼聲。
「我本來是打算今天早上好好誇你工作做得好的!」
藤原泉要推開五條悟的手就一下一頓。
「原本還說把黑卡送給作為獎勵的,就不用考慮加薪幅度了。」
這下藤原泉的手沒有一絲猶豫地垂回了原本的地方。
少女壓著嘴角的像素點爭取不為黑卡在此時露出一點不合時宜的笑容,然後就聽到五條悟悶悶的聲音急轉直下——
「但是哦——」
青年一下松開手,直起身隔開了些距離,但是還是很近,近到了那點不明顯的水汽和男體溫熱的體溫都很清晰地從襯衫後透了出來,像直接撲到少女臉上一樣。藤原泉有些不適地別開目光眨了眨眼。
少女腦袋大概就剛剛到他的下顎,視線差不多與他鎖骨齊平,盡管別開了眼,余光視野裡還是很清晰很清楚地看到青年是怎樣一下拉開衣領,然後骨節分明白皙又大只的手是怎樣移到自己脖頸指著說,「你今天早上就是拿刀割的我這裡哦!」
五條悟衣領上松松掛著的墨鏡也因為他大膽的動作一下滑落。
藤原泉:......我的上司今天怎麼不是良家少男了。
藤原泉看到這次這人白襯衫裡都沒穿黑色打底,細看還能發現襯衫有的地方都還很濕潤地貼在肌肉上,顯出一點點輪廓線條。
藤原泉:......夭壽。
如果是夏油傑這樣,藤原泉可能還會有點輕快的心思想著是不是美人計。如果是五條悟,自己的上司,想到有前面那種可能,藤原泉都是閉目.什麼也不想看.jpg。
不過看在黑卡的面子上藤原泉還是很快幫忙接住了五條悟落下的墨鏡,雙手奉上。
「我的錯。」
「你早上態度對我超級差的哦。又是想要殺我,還在後面嘲笑我,走路也不和我一起走的,只和傑一起,你就那麼對傑——」
哇,這人不是他占據身體時也記那麼清楚啊。
藤原泉自己都記不清自己干了這麼多事,但是與生俱來某種直覺讓她知道再不打斷五條悟她就會被翻更多舊賬。所以——
「那是因為我察覺那不是五條老師。」
直覺告訴藤原泉,這種解釋還不夠力度。
黑卡的影子在她閉眼時於腦海中一晃而過。
等藤原泉再睜眼,金眸已一片平靜。
五條悟還沒接過他的墨鏡,少女就自己用著冷白的手輕巧一挑鏡腿,冰涼的金屬從胸口裸露的肌膚上蹭過。
墨鏡被掛回了他衣領,少女的指節屈著,還抵在他的鎖骨上。
五條悟喉結滾了下,下意識想別開眼,卻又不舍得,還是看著這雙金眸就這樣干淨地看向他,只留下他的身影。
「我只為你效忠。」
第32章 殺了他
「啊......」
藤原泉也不知道為什麼五條悟發出這樣的聲音, 只是抬頭要看著他說什麼時,眼睛就被捂住了。
藤原:......?
「今天......今天你的眼鏡被我弄壞了吧。」
藤原泉剛想說自己櫃子裡還有一沓眼鏡,眼前就一松, 剛剛迷蒙地睜眼眼睛前又多了個東西。
黑黑的鏡片。
「咳、這個賠給你吧。」
五條悟掛上來的墨鏡在少女鼻梁上慢慢滑下。
藤原泉:......
五條悟看到少女張嘴以為自己又要被嘲諷了, 但是沒想到少女面對他這詭異莫名的行為只是沉默地把這個比今天壞掉的平光鏡貴幾十倍的墨鏡往上推了推。
同步到少女心聲的五條悟:......
對方是因為墨鏡貴才收下這讓他有點不爽、但是看到她這樣順從收下又有點慶幸......這種該死的復雜心情!
少女似乎察覺到了他復雜又不爽的心聲,咳了兩聲, 牽著人坐到了床邊。
「所以,你【前世】那個記憶擬態人格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和夏油君的不一樣。你們獲得前世記憶是有時間參差的嗎?」
剛剛被牽著坐下手不自然地撐在床面上的青年目光還有些飄忽, 少女聲音一出來五條悟眼睛一下就睜大了。
左眼寫著【你怎麼都知道】,右眼寫著【啊啊我就知道你知道了】。
過了好久五條悟才收拾好了表情咳了兩聲。
不得不說,與藤原泉這樣的人交流會效率很高。
五條悟垂下頭。
「你猜的不錯。」
五條悟都不敢深思少女知道了多少, 有時候說一句話就要擔心一下她是不是整件事就都能猜出來了。
不過這倒在另一種程度上讓人安心。
不必向她隱瞞, 因為她終將窺見所有。
「不過我也不確定傑是什麼時候拿到記憶的。只是我的話——」
五條悟和夏油傑不同, 許是因為他超規格的六眼, 以及世所罕見的術式配置, 他其實感知到的更多。
在這些陌生的記憶來到他大腦時, 他就隱隱感知到緣由了。
那是一串翁動的【聲音】, 說是聲音也並不合適, 那只是殘留的信息,在包裹前世記憶送入五條悟大腦時被六眼非人的大腦捕獲了。
【這次......根據預測模型應該可行......】
【......請留下她吧......再毀滅、就——】
【咦,這是什麼?】
飄渺的信息很快消散。五條悟注意到了大腦中突然多出的一段記憶。
這段記憶很明顯不是他何時遺忘缺漏的記憶, 他的大腦能夠讓他輕松排查出自己記憶哪裡出現了時間線上的缺漏,因此和現在的藤原泉一樣, 他也很快得出了結果, 這是他平行世界——或者說前世的記憶。
只是五條悟沒有接受它。
他有著自己的人生。
前世的他也不會是他。
這世界上只有一個獨一、絕無二的五條悟。
因此五條悟在稍微查看了下這段記憶前面部分,發現前面都是吻合的, 但是從他高專時期就完全不一樣了,便沒有再管了。
而這段記憶似乎也在他大腦中擬態出了一個近似他前世的人格。
和他一樣,無論是哪個世界的五條悟都不會覺得平行世界的自己就是自己,和夏油傑那邊不一樣,他們有意識地將彼此分開。
那位前世的五條在發覺一開始悲劇的命途線改變後,也沒有在他的腦海中出過聲了。
自覺地、默契地,不去干涉這個世界五條悟的生活。
不過五條悟也知道,前世的這段記憶一直在腦海中潛伏著的,雖然他不去刻意查看,但是在他遇到什麼前世也發生過的危險時,前世的【他】也會出現在腦海中提醒的。
他們彼此從未交流,但是有這樣的默契。
這也是為什麼藤原泉一開始完全沒能察覺到五條悟擁有前世記憶的原因,因為五條平時都是封閉著前世的記憶的,而前世的他也只會在這個五條命途和前世出現吻合時出面,還有在——
「他說他曾經殺死過傑。」
與夏油傑相關的場合出面。
五條悟垂著頭,手攏在膝頭。藤原聞言瞳孔一瞬縮為細點,而後又被少女強制平靜慢慢展開。
「因為傑叛逃,去當了壞人,對吧。」
藤原泉或許是一時沒反應過來跟著五條悟走了,也或許是為了把那個前世的夏油傑和此世的夏油傑分開,也跟著稱呼「傑」。
「......嗯。」五條悟不意外她能猜到,她的信息獲取和推理能力他有目共睹。聲音悶悶的。「所以我才更不能讓他出來了。」
「我們這個世界的傑好好的。說不定就是因為前世的他做了什麼傑才會叛逃,更不能讓這樣的記憶影響我,然後影響我對傑的態度,最後反而更刺激到傑。」
藤原泉沉默思索。
沒想到五條悟在一個人時也這樣心思細膩地想了很多。
她想五條悟是對的。夏油傑和五條悟不同,一開始就沒有分清過前世和今生的記憶。加上今生沒有那樣的契機讓他徹底放棄那個【剿滅普通人】的想法,所以一直被前世的記憶困頓著,也一直覺得自己未來會走上這樣的道路。
如果他察覺五條悟也恢復了前世的記憶,可能就真的會破罐子破摔出走高專了。
只是。
藤原泉也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像神經突然被刺激到了一樣,猛地顫了顫,最後才掩飾般慢慢攏回手心。
她在想。
知道五條悟會殺死自己的夏油傑又是怎樣的心情在高專呆了這麼多年,又是怎樣的心情溫和微笑著面對五條悟和一眾同級好友,拿著盤星教去幫他們在暗處掃尾。
明明自己一個人在暗處痛苦。
一邊下意識去幫著好友。
一邊又覺得自己和他們並非同路,終究會被現在微笑相待的好友兵戈相見。
藤原泉不懂自己的心情,只覺得像是有雨珠一下砸在眼睫上,讓她一下垂眼,心底冰涼。
五條悟感知到了,茫然地張著嘴,過了會才垂眼。「你在心疼傑。」
藤原泉因為這個詞擰了下眉,但還沒有反駁。五條悟就吸了口氣,攏著的手彼此手指攥緊了些,他別過頭。「我總算知道為什麼傑對你這麼在意了。」
藤原泉想她也明白了。
為什麼夏油傑強調她的堅定,為什麼在山村事件後還一直想聯系她。
為什麼一直接近她,想和她建立更深的聯系。
他無數次朝她伸出手,因為一直在微笑著,一直在克制著,所以讓人察覺不出這是求救。
五條悟坐在身下的床上,想到這是昨天夏油傑睡過的地方,而身側的少女昨天可能還和他敞開心扉靈魂相擁,突然又覺得全身僵硬起來。
好像有些欣慰,感覺到友人在向好發展了。
然而心卻在誠實地下墜。飽蘸酸脹,卻沒有理由可以吐露。
五條悟睫毛顫了顫,試圖克制自己不去讀取少女更多關於傑的心聲,潺潺的微弱的情緒從少女心上流到他的心頭,反壓著一顆心越發沉沉下墜,沉默地落海。
「啪。」
海洋中的氣泡一下碎開。
五條悟茫然睜眼,只看見少女手停在眼前,她打了個響指。
「感嘆都暫放一邊吧。」
「夏油君選擇了接受前世的記憶,而且也察覺到了五條君有前世的記憶了,所以,現在也是時候看看前世發生了什麼吧。」
「同步給我吧,五條老師,讓我來分析。」
少女頓了頓,近來終於被磨得敏感一些的神思讓她注意到了五條悟微微不對的神情,於是用著昨夜學會的方法,手在青年肩頭點了點。
「交給我就好。」
......
「沒關系。」
五條悟盯著少女的眼,平靜的金色。
包容、理性、只有純然直覺的金色。
他突然想,這樣也很好。
————
今早前世的記憶突然占據身體是因為察覺到夏油傑現在全然接受了前世的記憶,他以為自己會面對的是前世的夏油傑,但是出來後就發現了有很多不對。
雖然融入了前世的記憶,但是這個夏油傑明顯是今生人格占主體的。
前世的五條悟在現身的第一刻,在少女瞬間刀鋒抵著他喉嚨都第一刻,就知道了。忍不住在心底微微嘆息。
完全不一樣了啊。
後面夏油傑幫他說話時,和少女一起拿他玩笑時,他走在前面,夏油傑就很自然地跟在後面的少女身側時——
六眼也輕松捕捉到了身後的動靜。
只一面就能看出強大的少女騎士一樣的宣誓,交握錯開又克制抓緊手腕的手。
一直到再次退回,把身體交回給今生的五條悟時,他終於沒有忍住藏了很久的嘆息。
【為什麼——】
【嗯?什麼。】
【沒什麼。】
沒有為什麼。
沒有遇到的人就是不會遇到了,沒有發生過的邂逅就是不會發生了。
沒有擁有的人生,他無權參與。
————
在五條悟要釋放記憶前,藤原泉先去冰箱裡找了找甜食,翻來翻去就找到幾瓶可樂然後不知道什麼時候放進去的一盒大福,把吃的抱出來後,迎著五條悟眨了眨眼詢問的目光,她認真道。
「補充糖分。」
把東西放在兩人中間後她才指著腦袋開口。「昨天這裡同步過夏油君的記憶。很痛。今天還沒有完全恢復。」
五條悟:......
「哦——原來同步過傑的記憶啊——」
藤原微微一頓,她隱隱感覺這語氣不對,但是沒察覺出哪裡不對。在她還要迷惑思考時就聽到五條悟下一句話。「要改天嗎?」
她搖了搖頭,額頭上一燙。
是青年的手,從額頭移到了太陽穴似要笨拙地按摩。
藤原泉:......
「無論是哪個五條君都不會用反轉術式治愈他人吧。」
少女瞥了他一眼,五條悟不知為何一下就get了她的意思。【不要做這種沒用的東西。】
五條悟:......
可惡、他難得溫柔一次!!
「開始吧。」
「不過,我想想,優先看關於夏油君的記憶吧。不然太多蕪雜信息容易處理不過來。」
「好。」
「別怕。」
「......沒怕!!」
「嗯,總之我是你的下屬,我會和你一起的。」
「......不要說沒用的話啦!」
藤原泉沒察覺這是五條悟對她剛剛【不要做沒用的事】心聲的模仿,只是認真點了點頭。
「好。」
「......」
可惡,更生氣了怎麼回事。
不過五條悟雖然生著悶氣,藤原泉雖然疑惑著五條悟為什麼生著悶氣。但是五條悟還是慢慢展開了封閉的記憶。
記憶解開。閃回。仿佛只是一瞬的事。
只有五條悟這樣特殊的大腦配合前世學會的反轉術式能夠處理這樣巨量的信息,大腦疲憊後還能立刻用反轉術式進行刷新。
而藤原泉則是設置了心聲同步到限制條件,只接取過了夏油傑相關的部分。
高專同期、星漿體被殺、總是纏上來熱情的學弟只剩停屍房裡的屍身、一頁叛逃處刑通知書——
殺死112個村民,和雙親。
藤原泉突然心髒一跳,一瞬好像莫名明白為什麼夏油傑一開始要騙自己去他家見他的父母了。眾多思緒在她心底閃回,她先強制壓下,繼續觀看。
高專時的最後一面是在黃昏,全然的不理解、憤恨、隱隱悲傷的殺意,最終只化為了那人融入人海的黑色背影。
之後又是許多年後重逢。一方是高專老師,一方是盤星教教主。
徹底決裂——百鬼夜行——
而後——
藤原泉邊接取信息邊思考,所以進度要慢一些。
只看到了這裡,就突然被抓住了肩膀搖醒。
藤原泉渙散的眸光還沒凝實,就感到身側的零食全部被一掃在地,叮叮咚咚的,一陣風過,身側的青年迅速湊到了身前。
藤原泉終於清晰的目光看到白發青年此時額上的碎發都被汗水洇濕了些,眸光是驚人的冷亮,不知道看到了什麼,用一種嘶啞的聲音急切道。
「泉,你之前是在那個羂索手下對吧、」
「你有沒有被他——」
青年說著又似乎頭痛難耐低了下頭,藤原泉下意識伸手要撫平他的眉心,結果剛剛伸手就一下被攥住了手腕,青年帶著她的手腕又很快抬起頭,只是藍眸還是有些渙散。
「不、他現在還沒有對傑——」
然後青年又抬頭,猛地湊上來,鼻尖幾乎碰到了少女的鼻尖,淡色嘴唇吐出的熱氣凝實為驚人的殺意。
「我們去殺了他吧,現在、馬上!」
第33章 錨點.上
「啊?我打羂索?真的假的?」
藤原泉大腦中的所有思考都被五條悟這一句話掃清, 連同那些沒能接收完的記憶。
她現在大腦一片空白。不過還是在混亂中維持著理智。
「這麼著急嗎?」
「五條君你現在稍微冷靜一下。」
藤原泉先手撐在五條悟胸口把胸膛起伏劇烈的青年隔開。
「羂索有什麼能力我們也不清楚——至少這個世界的羂索有什麼能力我們還不清楚。而且他掌管著加茂家,我懷疑現在加茂家裡如銅牆鐵壁飛鴿難傳是因為裡面許多家臣被他操控了,直接殺死會不會連累無辜的人。另外如果他死了、加茂家, 現有總監部的一半勢力徹底混亂, 會有許多我們看不到的資源流落出咒術界,不能被我們掌握。我們掌控咒術界的進度不能那樣快——組織基礎跟不上。」
藤原泉一著急就讓人看不出來她很著急, 只能看到她神情比以往更冷靜,嘴上絮絮叨叨的話更多。把以前那些還在思考還沒得出答案所以不會說出的計劃全部一股腦倒出。邊想邊說。
「而且,這個世界的羂索除了很惡心, 還沒有證據他已經犯下什麼需要殺死的事吧?」
藤原泉以為自己只是說出自己的殺人原則,畢竟在有【不殺】教導的織田作,和父母遺物中期望她【不濫殺】的情況下, 藤原泉雖然看起來殺了很多人, 但是正如她的死亡小冊子中記錄的, 每個她直接或間接殺死的人她都有調研過此人有需要被法律審判的、應當殺死的罪孽。
藤原泉無意審判他人值不值得死, 只會因為織田作和父母的期望審判自己有沒有權力去對某人拿起殺戮的權柄, 算不算【濫殺】。
因此禪院直哉她沒有動手(未成年), 盡管殺死禪院直哉這個唯一的繼承人對手能夠少布置很多計劃。
而羂索, 她的確沒找到這人做了什麼壞事的證據, 雖然他這氣質看起來一看就是做過很多壞事,她也的確是因為發覺羂索對自己圖謀不軌又深藏不露才逃離加茂家,但是就是那個懷疑【加茂家有人被精神操控】這點她也還沒實錘。
所以——
藤原泉抬頭。
她金眸茫然了一瞬, 微張著嘴。
過了會才反應過來是自己下顎被雙指卡著抬起了頭。
白發青年的神情已經冷了下來。面上帶著點冷冽的嘲意。
「所以——」
「你不想殺他。」
藤原泉被自己嘴裡的話噎了一下,嘴裡那句【所以讓我完成調查、能夠在最大限度保留資源和減少對咒術界影響的前提下、更安全地對他下手。】, 這樣長的話, 在此時稍顯笑話了,像一串長長的鉛塊貫入喉嚨, 讓她失聲了片刻,瞳孔也一瞬渙散過了會才又聚焦。
少女重新強制冷凝。
「五條君,你現在狀態不太對。我們在這個時候決斷會有些——」
藤原泉盯著五條悟此時明顯不對、被莫名混雜的情緒點燃得發亮神異的藍眼,知道這是他前世回憶導致的,只是此時也沒有時間讓她斟酌語句更有話術地安撫下面前之人。只能憑借潛意識迅速回應。
「為什麼不肯、」
掐著下顎的手指用力了些,皮肉微微下陷,感知到了骨骼被按壓的痛感。
藤原泉張了張嘴,只是對上五條悟那情緒明亮的眼一瞬又有些無力。
也就是猶豫的這一瞬,青年的手冰涼地——剛剛還溫熱,此時已經被冷汗沁得冰涼——用手背蹭過她的側臉,皮膚相蹭,幾乎有些繾綣。
冰涼的指尖一下碰到少女眼角。
藤原泉猛地眼睫顫了一下。
「我想起來了,是因為泉,之前被他撫養過吧。」
少女瞳孔緊縮。
「舍不得嗎。」
指腹按在了唇縫上,冰得讓人渾身一顫。
藤原泉:......
藤原泉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就一直低著眼,不去看五條悟的眼神了。青年的藍眼裡情緒燒得過於明亮,和她平靜淡漠的金眸全然不同,感覺自己好像一張平淡的紙張,而他是灼灼的火。
多看一眼便要被燎燒殆盡。
藤原泉感覺自己好像已經被燒上了,所以情緒逐漸燃燒,理智逐步化為疲憊的灰燼。
她臉上那並不明顯的焦急慢慢褪去。
「對啊,舍不得。他還有著價值,可以利用來做更多的事。在計算結果顯示殺死他的利益沒有大於留下他時的收益時,我不會動手。五條君對這個答案滿意嗎?」
青年手指還按在她的唇邊,像抬起不聽話的犬只的下顎一樣,手指在情緒激動時一錯卡入了口腔,指腹恰好按在少女尖尖的虎牙上,少女身體一僵,又縮身想要收回牙齒,然而她並不是吸血鬼,不能收回尖銳的犬牙不傷到人,只能抓住五條悟的手往外抽開,得空開口。
「我想我們應該在理智清醒一些後再進行討論。」
手被抓住了。
青年聲音平靜了些,那些沸騰的、燃燒的、血腥傷痛的回憶慢慢歸於平靜。
「泉,你總是這樣冷靜。」
「你說得對,他現在還沒做出那些事。」
藤原泉的理智在讓她聽到這些話時可以松一口氣繼續推進交談進程。
但是莫名的直覺讓她還是一口氣吊在喉頭。
莫名的、危險的直覺。
好像有什麼氣泡在深海裡慢慢鼓脹變大,然後緘默地、即將迎來——
「你的理智太理智了。」
「你的正義太正義了。」
破碎。
————
藤原泉幾乎是馬上就揪緊了胸口的布料。無數思緒像混沌的粒子在大腦裡無規律地衝撞。她的理智在告訴她現在應該送客五條悟或者找些什麼理由,總之要馬上離開這個讓她窒息呼吸不上來的場景。
但是一啟用理智,就回蕩起五條悟剛剛的話。
【你的理智太理智了。】
於是少女即將開口吐出的話就瞬間破碎。
好在在她眸光破碎又迷惑、茫然地像是被踹了一腳的小狗抬起頭來時,五條悟已經跳窗離開了。
幸好宿舍沒安防護欄。
這是她的第一反應。
之後就忍不住佝下身。
心髒處驟然的絞痛讓她身體慢慢蜷縮。
她茫然地想,五條悟會通感到這樣的心痛嗎?他能理解這是什麼感情嗎?
她一瞬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覺得自己一會兒很想回橫濱去織田作那個平房二樓在他寫作的書桌地毯上蜷著,一會兒又覺得想要回到伏黑家的壁爐前,那裡會有個夫人給她遞來熱湯送來毛毯。
但是這兩個地方都回不去。有些茫然。
像是想要下雨然而又沒有這樣的機制,只有雲層重重壓著,越來越厚越來越厚,近乎天傾。
沉沉的雨雲顯露輪廓。
【是我做錯了什麼嗎?】
【為什麼要對我說這樣的話?】
不、
五條悟眨了眨眼,動作和被記憶衝擊的大腦一樣遲滯。
這和藤原根本沒有關系。
就在樓下淋雨的五條悟根本沒走,在通感到心髒的絞痛時就驟然彎腰,好像連著指尖也酸痛顫抖了起來。不過瞬間,他面上都是溫熱的雨水。
那些過往、那些曾經發生的傷痛的記憶。五條悟閉眼,腦海裡還是那些熟悉之人的屍體、滿眼血腥、還有他自己的......
和他無關。和藤原更是無關。
不該由她——
盡管大腦還被記憶中那見證許多人死亡、又瀕死的憤恨與絕望衝擊著,但是理智還是如殘木破水。
只是一瞬閃念,五條悟瞬間又翻回二樓,卷著一身風雨迅速跳窗進屋。他好像想要在裂痕還未發酵之前趕緊攏好。
然而他晚了。
屋裡已經沒人了。
只有大腦殘留著通感而來的劇痛。
藤原同步過了全部的記憶。
————
藤原泉消失了。
在她原本應該受過嘉獎,然後慢慢籌備高專開學事物的時候。
一直到高專開學,伏黑惠等新一屆的少年少女入學,高專也沒出現藤原泉的身影。
只有某天七海又拿著課件准備幫自己的不靠譜學長們代課的時候,從課件裡落出了一張有著少女筆跡的請假條。
隱隱知道少女和不靠譜學長裡最不靠譜的那位起了矛盾的七海:......
為什麼會有社畜絕交出走還要記得交請假條啊!!
社畜.負責後勤績效統計.七海,莫名有了種可以通感的可悲心理。
不過這張假條很快就被自己那個學長拿走了。也不知道五條悟怎麼知道的,同樣不怎麼出現在高專的白發青年風風火火地跑進他辦公室,拿到假條後在原地看了許久,反應過來就又風風火火地馬上走了。
正舉著教案打算問自己什麼時候代課結束的七海:......
算了。如果少女能夠早點回來也好。
但是——
七海眉微微擰緊了些。
少女的假條上沒有寫歸期。
————
夏油傑幾乎在事情發生的當天就知道藤原泉離開了高專。
在和藤原泉那樣交流過後,實際上心理的負擔已經輕了很多,他上次說的話不完全是為了博得藤原泉好感才說的,他的確很長一段時間都在做噩夢,直到那天在藤原宿舍睡去才難得做了個好夢,而那天晨會後和藤原分別後,當晚也是一夜無夢的好眠。
而清晨剛剛醒來,習慣性地拉開窗戶時,窗縫裡就飄進了一張紙條。
熟悉的清逸草筆,簡短一句。
【稍微、再等等。】
再等什麼?
夏油傑心裡莫名有些不安。
等到了高專就知道了五條悟和藤原那天的對峙。
「......什麼羂索?」他這樣去問時,自己的好友卻別開了眼不肯回他。
於是夏油傑便差不多猜到了這和他有關,於是他笑了下。
「是我死後發生的事?」
五條悟一吸氣,「嘖」了聲,然後猛地一錘對面青年胸口。「你不......哪有後面那麼多事。」
夏油傑聞言便笑了笑,把五條悟的手拍下。「悟,你說錯了。那不是我們身上發生的事。」
五條悟一頓。
夏油傑見他聽進去了,便繼續道,「你只是剛剛得到記憶,有些沒能完全接受這些。我們和他們,是不一樣的。」
五條悟知道夏油傑說的【他們】指的是前世的他們。
夏油傑說著又開了個玩笑。「至少我們有泉,他們有嗎?」
五條悟想起前世自己的那個擬態人格消散前的嘆息。
【為什麼我沒有......】
自己忍不住和記憶中那個【五條悟】同步嘆息。
「但是、我好像......」
五條悟攥緊了衣袋裡已經被拿出來撫平過很多次的假條。聲音漸低。
低到了只有自己能聽到。
他好像,讓少女很傷心。
雖然那個笨蛋可能不知道自己在傷心
————
藤原泉這次消失得有些久了。
五條悟去問伏黑惠、伏黑甚爾,甚至禪院直哉都問了遍,都沒得到關於少女的消息。
一方面他也算確認了少女是真的沒有親朋好友,根本沒有在這種時候她會去聯系報備的人——如果不算高專的假條的話。
一圈晃下來,居然只有伏黑甚爾跟她最熟一些,畢竟聯系認識很多年了。
但是就是伏黑甚爾也聯系不上她。
聽到他問話時,嘴角豎著疤痕的黑發男人只是聳肩。【那個家伙,一向只有她聯系別人的。】
【如果她不想你找到她,或者她沒意識到她需要給你留個行蹤時,你是完全找不到她的。】
沒有固定住處。沒有行李。身份證有造假的很多張,電話卡買了一疊虛擬號的電話卡天天換。
就像是水歸於大海,徹底無影無蹤。
一個人可以這樣沒有錨點嗎。
宿舍的一樣東西都沒有帶走,和她來時一樣,這兒仿若並沒有人的生活痕跡。
五條悟在從伏黑甚爾那裡回來後攥緊了手機。
他已經給藤原泉打過很多電話了。但是正如伏黑甚爾所說,她總是換號碼。
在她意識不到需要聯系他們時,就無人可以聯系上她。
完全是個、
下一秒去死都能干干淨淨無人知曉的家伙啊。
五條悟抬頭,無下限隔開了雨線。
然而下一刻,無下限解除,雨珠蹦入了白發青年的仰頭嘆息中。
五條悟一下想起那次在雨裡見到少女的模樣。兩手空空,連傘也不帶,好像就能融入雨幕裡了。
這世界上有什麼可以留住她的嗎?
如果她決定墜落,有誰可以抓住這縷無影無形的風嗎?
已經過了很多天,五條悟已經可以把前世的記憶整理得很好了。
所以也有了余裕開始在腦海裡重播起那把記憶送入他大腦時的奇怪信息流。
【......請留下她吧。】
五條悟莫名的直覺讓他反復咀嚼這句話。
然後冰冰涼涼的,雨線滲入心髒。
他突然想。
恢復記憶,究竟是希望他們得救,還是希望少女得救呢。
是誰拯救誰?
如果是她的話。
真的有人能抓住她的手嗎?
那天跳窗前,在因為前世記憶情緒崩潰時余光瞥見的、少女破碎又怔然的神情一瞬又浮現在腦海。
白發青年垂下的手手指痙攣了下。
他覺得手心有些癢。
心髒也是。
————
第一次得到藤原泉的消息時,並非是得到她本人的消息。
而是某日五條悟剛剛從公寓出門就看見了自己那個輔助監督學弟,伊地知捧著一袋文件有些緊張地和他說,他被總監部任命為了【窗】的主管。
啊......
於是伊地知就看見自己這位平時就很奇怪的上司此時更是奇怪地笑了笑,眉眼垂下、墨鏡滑下時露出的藍眼甚至有些溫柔。
「是她啊......」
五條悟又覺得晴天下了雨。
雨線飄進心裡。
又冷又癢。
第34章 錨點.中
近來咒術界都在說, 五條家那個小子升職很快。
雖然、那家伙本就有著讓整個咒術界側目的天才術式,只是大家都莫名有種感覺,這家伙是絕不會從政的, 也不會涉入總監部裡的權力風雲的。
一方面是感覺這人驕傲得不屑於玩心計, 另一方面也是、感覺這人好像沒有權鬥的心計。
只是如今一看才讓人側目、
這家伙、究竟是什麼時候就在咒術界布置的啊!!為什麼總監部大半都是他的人啊!!
————
【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在咒術界布置】.【深藏不露】的白發青年此時正坐在車的副駕駛,手上無聊地轉著又一個【下屬】交上來的咒術界改革提案。
坐上副駕駛拴上安全帶時五條悟還有點感慨, 便真的嘆了口氣,引來主駕駛伊地知的側目。
「......五條老師,這是、這是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哦。」文件在五條悟指尖一轉, 又浮到空中,最後乖順地在五條悟身側豎好。青年後抻手枕著手臂。「只是我好久沒坐副駕駛了,有些懷念呢。」
「誒、誒, 五條老師要坐後座嗎?我現在停車?」
「唔嗯, 不是哦。我之前都是開車那位啦。」
然後自己那位靠譜的、除了膽小別無缺點的學弟就會方向盤一下錯力車歪了出去。
「嗚哇, 伊地知, 注意行車安全哦。」
「抱、抱歉。不過之前都是五條老師親自開車嗎?」
伊地知的未竟之言可能是——【怎麼可能】。
他比誰都知道自己這位最強上司的難搞, 怕麻煩又懶洋洋的, 恨不得把一切東西都甩給別人, 自己在後座翹著二郎腿吃喜久福。
如果五條悟能聽到伊地知的心聲可能會以拳敲掌用那種誇張的語氣驚嘆誇贊伊地知對自己的了解。但是他不能——倒不如說這點也讓他很寂寞。
「對哦。沒辦法, 之前的下屬可沒有伊地知這樣開車穩當呢。一開起車來就會有超——級路怒症,會每經過一個紅綠燈口就大罵紅燈哦。」
「嗚哇,那架勢感覺下一秒就要殺死紅燈一樣呢。為了防止我也被她殺掉, 所以我就勉為其難不得不為她展示我的開車技術啦。」
伊地知想像了下。然後覺得果然還是難以想像。
無論是坐主駕駛穩當開車的五條悟,還是那位聽起來就很傳奇的讓五條悟開車的狂躁下屬。
居然不會被五條老師開除嗎?伊地知產生了些好奇。
「【她】?」
伊地知注意到了他的人稱。
而五條悟聽到伊地知的反問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側過了頭, 枕在手臂上看向窗外。
「......對哦。」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五條悟戴著的墨鏡微微下滑, 天光從車窗滑到青年臉上的緣故。
伊地知開車時從車內後視鏡瞥了眼青年的神情。感覺有些寂寞。
為什麼呢。
伊地知想。
五條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只戴墨鏡的?
————
一切都很快。
五條悟很快就掌握了大半的總監部,更別談他是五條家家主, 而伏黑家的家主還是他的學生,可以說現在咒術界大半都在他的統領下了,除了那個神秘難啃的加茂家還擁有一部分很可觀的勢力。
夏油傑用著自己盤星教的管理人才,和少女為五條悟留下的人手很快干干淨淨蠶食殆盡了少女遞上來的勢力盤。
倒不如說,少女已經准備得很好了,在暗處把這些東西遞給五條悟時幾乎像設置好了實驗的所有數據,只需要五條悟在最上點個【run】一樣。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在五條悟試圖向那些藤原泉安排來的人問少女的去向時,不知道被怎麼調教的男子只會回復這一句話。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有什麼交給下屬做就好了。」
這是這個男子要對他說的話嗎。
還是那個少女要對他說的話呢。
五條悟聞言時就低頭悶笑,只是露出的眉眼像下著太陽雨的晴空。
驕傲的青年也學會了這樣壓著眉的笑容了。
————
五條悟之前在意的咒術界改革問題,此時也正在一步步推進。
無數改革方案由下屬舉薦推上來,少女留下的人自發就組成了智囊團,策劃、改進、試點、推行、數據回收復盤,一切都不需要五條悟考慮,他是那個只需要在最初和最後說一句「可以」或者「不可以」的人。
她都為他安排好了。
五條悟那幾天都在看少女留下的那些名字矚目的各種上司御下成功學。
然後發現少女真的做到了書裡所說的,把他架到了一個輕松省事的上司位置。
【我只為你效忠。】
一開始聽到這句話時,是如何呼吸一滯,又是如何心髒劇烈跳動起來,幾乎到了自己都恐慌被發現的地步。現在就是如何刺痛。
念一遍,就字字如倒刺卡入心中。
可能站在少女角度她又會想不明白了吧。
她不是以下屬身份來接近他的嗎?她所能做的不就是以一個下屬身份效忠嗎?
他不就是她的上司而已嗎?
不會有下屬因為上司那兩句話傷心得心髒都快痛得像要死掉了。
也不會有上司那麼在意她的選擇、她的喜好、她的興趣。
他不想要她的效忠。W
他只想知道她累不累。
————
夏油傑是在歸家回到自己房間時撿到陽台時的落水貓貓的。
黑發濕淋淋的,似乎變長了些,黏在蒼白的脖頸。沒穿高專制服,而是穿著一身黑的衝鋒衣,速干面料上全是細細密密的水珠在反光。
夏油傑在門口怔住時,看到少女就斜靠在拉門上,眼微微低闔著,像是因為沒有得到主人家允許,就繼續在陽台那兒斜站著淋雨。
一眼望去只能看見被黑色包裹的一點點冷淡的蒼白。
「笨......明明特意留下過傘了......」
青年兩三步就快步走到陽台,拉門,然後瞬間接住斜倚倒來的濕淋淋少女。
「......夏油君?」
結果少女自己好像還很迷茫的樣子。過了會,半合的眼微微睜開,恢復了些神采,還是平常那副冷靜的樣子,只是看起來並不如以往理智,有些詞句混亂。
「你不用管我的,我呆一會就走......」
「很抱歉打擾你了......現在幾點了?打擾你睡覺了嗎?」
少女渾身都是濕的,夏油傑一抱滿懷就是水汽淋漓的風雨氣。
「......笨蛋,淋了多久。也沒吃飯吧。」
他嘆了口氣,手從衣擺順著往上解開少女衝鋒衣的扣子,把濕淋淋的外套扔在一邊,裡面的衣服是半干的,是襯衫,然後少女也是那類會習慣在襯衫裡穿好內襯的人......
夏油傑安心了些,他知道不該的,只是這一瞬沒能忍住,就在少女看起來意識還不是很清醒地時候用力抱了一下她,纖瘦的身體,好像完全感知不到體溫了,一瞬覺得自己真像抱入了什麼骨感很明顯的黑貓。
終於見到了......
只是身體湊近時,嘴唇也恰好蹭到她的額頭落下,冰冰涼涼的一片。
唇微動,便能接住少女肌膚上落下的冰涼水珠,往下,就能順到眉眼——眼睫——
夏油傑瞬間止住,扣在少女背上的雙手有一瞬僵硬。
他很快回神,扶著看起來不知道是淋得意識迷蒙還是又大腦使用過度的少女坐到了床邊。
黑發濕淋淋的少女這時像恢復了些意識,掙扎了下。「我身上是濕的,不能坐。」
夏油傑:......
這人在這時也有她那該死的家教啊。
然後青年就繃緊唇線把人按在柔軟干燥的床上了。
「怎麼回事?」
夏油傑按著少女的肩,就蹲在她的面前。
不過他這也只是順應藤原泉一般的習慣給她一個解釋的場景,他並不需要原因和解釋,青年只是手指勾著黏在少女臉頰上的濕發勾到了而後,然後便掌心蒸騰起咒力開始慢慢烘干。
「......只是有點、負載過度了吧......」
少女現在還是一副像是快能睡過去的神情,眉眼是像是神魂被抽走一樣的麻木。大概連著通宵五天是會像她這樣有些說不出話來。
「五條君的記憶有些多,全部處理、還有點困難......然後、面上咒術界的資源也要過度到他那裡去——不過這個很順利。就是、」
「加茂家太難啃了。」
夏油傑烘干的手一頓。
他知道的,五條悟提過,加茂家,加茂家那個之前【撫養】少女的人,就是五條悟說的【羂索】,也是上次他和少女發生矛盾的原因。
「他一直都很難看透。很危險......」
心聲終於同步。
心底開始漾起那熟悉又陌生的感知時,夏油傑幾乎是下意識就嘆了口氣,嘴角露出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微笑。
又蹙著眉心,手下意識貼上少女無意識茫然的眉眼。
實在太久了......
心中混繞著少女獨有的,模糊又冰涼的心緒。
恐懼、擔憂、焦急,還有濃濃的困倦。
恐懼......
她也在怕啊。
只是夏油傑抬眼,還在敘述的少女、即使是這樣精神疲憊到臨界點的情況下,也沒有露出一絲一毫恐懼的影子。
只是她現在可能也無意管理心聲的遮掩了,才讓他有機會能夠感知到她這樣真實的心聲。
夏油傑也默契地沒有提起她的恐懼。
他低下眸,不知道想到什麼,又湊近了些,坐在少女身側,就這樣扶著少女的肩改變身位,讓她坐在他的身前,遠看像就坐在他懷裡一樣。他慢慢牽起少女濕發吹干。
「累的話,不去就好了。」
「我們可以休息一段時間,一起面對。」
藤原泉完全沒聽進夏油傑的話,此時只是模模糊糊又不著邊際地想著,夏油傑之前說的對,像擁抱這樣的肢體接觸的確能給人安慰,她不討厭。
「不用聽悟的話,我們可以慢慢來的。」
然而聞言少女卻掙了掙。「不......我快做好了。」
這一掙又好像耗費了少女很多精神,夏油傑看見她發頂又往下一垂,不過在失去意識之前又直了回來。
同步到他大腦中的困倦幾乎也要蒙蔽了他的意識。
「而且......」少女的眼睛差不多也已經閉上了。「不快點做好的話。」
夏油傑此時還纏繞著少女濕潤的黑發在指尖慢慢烘干,卻在聽到少女下一句話時手驟然僵住。
「也沒辦法和好了。」
第35章 錨點.下
幾乎是瞬間, 夏油傑就睜開了眼,看著少女閉目安靜垂頭的樣子,眼眶酸澀。
連著心髒也揪緊。
少女好像也同步到了他酸脹的情緒, 眉有些掙扎地擰起。
「......夏油君怎麼了?」
夏油傑吸了口氣, 又長長地嘆了口氣,看著她現在睜不開眼的樣子, 只是笑著摸了摸她的頭。「沒事,睡吧。」
然而這句話反而把少女刺醒了。
「不、」少女一下睜開眼,金眸還沒徹底聚焦。「不能在這兒睡。」
說著似乎回憶起了之前的事, 少女臉上閃過一絲懊惱。「我怎麼進來了......不是說只來蹭一蹭的嗎。」
夏油傑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
與此同時心底就很快同步過了解釋。
少女也會有低落的時候,只是會意識不到自己在低落,直覺會驅使著她去一些有家氛圍的地方在門口呆一呆, 就像蹭一蹭別人家門門縫裡漏出來的暖氣。
只是、她腦海裡閃過的那個許多孤兒住著上下鋪的海邊咖喱店似乎去不了了。
而曾經那個黑發夫人——哦, 是伏黑惠的母親啊, 她也去世了, 曾經還會收留她一會兒的夫人也不在了。
這樣精神疲憊到極致的時候, 只是下意識腦海裡浮現出了一個新的、可以稍微在門檐處呆一呆的地方——之前夏油傑帶她來過的他家。
只是剛到她就後悔了。
到這裡反而容易給他和他父母帶來麻煩。
只是太累了, 露宿街頭好多天又要躲著羂索的眼線還要到處私聯自己布置的人手, 藤原幾乎是剛到就失去了一半的意識, 想著稍微站一會恢復些精力再走。
於是就在雨裡淋到了晚上。
「倒是......直接進門啊。」
夏油傑語聲到了後面都有些咬牙。
藤原泉也沒察覺到這是夏油傑聽到她心聲回憶後的回復。只是回應道,「......沒有允許,不能這樣做。」
「......總有不必有允許就會同意你進入的地方的。」
少女就一下似乎恍然了答案。
然後又搖頭。
「這兒不是我的家。」
她很清楚。
無論她找了多少地方, 無論多少人收留了她,無論多少人用著什麼理由和她建立了關系。
她都沒有家。沒有會包容她的人。
聽到藤原泉心聲的夏油傑在無意識時就張開了嘴, 似乎有些無力地, 深深吸了口氣。
然而吐息還沒嘆出,少女就已經起身了。
「我去換個地方, 在這兒容易被探查到你們家。」
夏油傑感到少女又強壓下疲憊,此時看起來像是完全恢復了一樣神情冷靜清醒,起身就撿起還掛滿水珠的衝鋒衣,濕潤的發梢從他還抬著的指尖流走。
看著少女就要又把濕透的衝鋒衣穿身上,穿進一個袖子時還背身在說什麼「夏油君也是,也該在你們家這兒立一個【帳】之類的東西吧,不要讓我這種人都能闖進來。」
「之後我去看看有沒有合適的結界術,也不能這樣——」
然後一下天旋地轉。衣服驟然落地,從衣擺甩開的水珠濺上少女一下翹到空中的白皙小腿上。
藤原泉摔下去時還下意識「誒、」了聲。身體在床上回彈了下,剛剛懸至空中就一下被覆壓而來的一只手按回了床上。
手背青筋崩起,被單微微下陷。
覆著陰影的男人的手,和少女反腕被月光照得瑩白的手黑白分明。
藤原泉還張著嘴,緩慢地眨了下眼。
等到砸到床上她才發現這是一下被夏油傑抓住了手扯了回來。
說起來還得是夏油傑的床墊軟,是不是因為還鋪著很厚的被子的緣故,不然這樣砸一下腦袋肯定要被砸得又痛又暈。
不過,好像有什麼重要的東西略過去了。
等到青年重新爬到床上,陰影慢慢往上攀附,從胸口、脖頸、沒到她鼻尖時,藤原泉才察覺了些不對。青年就跪在她身上,膝蓋就在一側,一碰,抵著她腰間。
藤原泉茫然的眼稍微聚焦地眨了眨。
為什麼要把她拉回床上。
雖然她是女生,但是夏油傑的頭發比她長很多,此時在她身上時,這長而直的黑發就從青年肩頭滑落,墜到她的臉側,有些冰涼。
而她的短發還半濕著,黑沉沉地散在潔白的床被上。
濕潤地壓在腦後有些不太舒服,她動了動,就一下又被壓回。
哦,夏油傑還扣著她手腕的。
青年掌心剛剛還在蒸騰咒力,熱熱的,襯著她冰涼的手腕幾乎顯得滾燙。
壓在她的腕骨上。
只是不知道是出於對自身實力的自信,還是相信夏油傑不會傷害她。藤原泉沒有任何反抗的意識,就像被翻過肚皮的貓,只是有些疑惑地看著身上的人在想為什麼要把她翻過來。
不過、藤原泉似乎意識到了此刻二人間的氣氛就如慢慢被拉起開始繃緊的琴弦,有什麼空氣粒子在空間中焦灼對撞。然而想不明白。
又莫名有著某種直覺,感覺身上眉眼籠在陰影裡,神情晦暗的青年很嚴肅,所以有點不敢反抗的意思。
甚至藤原泉的下意識讓她覺得她應該道歉——為她剛剛的話,但是也不明白為什麼要道歉。
她覺得沒錯。
夏油傑在心底同步到了少女的想法。
她覺得不管他們一起經歷了什麼,不管是否生死相依,她都沒有資格進入他的人生。
夏油傑心底又燃起密密麻麻的焦躁,這讓他抿緊了唇,像有嘆息一直在喉間燒灼。
他舔了舔唇,又抿緊。
但是看著身下乖順地、隱隱感覺自己犯了錯但是不知道犯什麼錯的懵懂少女,躁動的心髒好像又安心了些。
指腹無意識地、違背理智地摩挲了下少女的腕間。
【她說她會學的。】
夏油傑想。
總有天他能抓住她的。
垂下眼睫,舌尖抵著齒關從齒面上掃過。
就像現在一樣。
————
「睡。」
「就在這兒,不許走。」
夏油傑發現了,對藤原泉這樣的人,不能過多解釋。
因為如果你向她解釋了,她就會開始用她那聰明的小腦瓜開始思索你的邏輯然後找出你的邏輯錯誤最後告訴你你這個解釋是不對的。
如果你和她說,【我關心你,不想你出去淋雨流浪。】
她的回復可能是一:【啊?你關心我?怎麼可能。你自己想錯了吧。】
也可能是二:【啊?在雨夜街頭睡一覺就叫流浪了啊?我這是和第二天要做事的目標地點更近提高效率啊?】
無論哪種回答,最後氣到的只有自己,所以夏油傑已經摸索出來了,最好的解釋就是不解釋。
然後——
少女就會像現在一樣。
躺在床上望著身上的他,一臉「啊?為什麼?」的隱忍迷茫的心情。
因為覺得他的舉止她沒一個能想明白其中邏輯,於是程序運行失敗,只能跳轉到else後的備份結果——【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夏油君這麼認真應該是有他的道理的吧。】
夏油傑攥著少女手腕的手一緊,手指下意識摩挲了下指腹的肌膚,然後又克制地抿緊唇,一松手。起身。
然後藤原泉就頓時又是視野一轉。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被子裹成了一個卷。
被裹在春卷中心的藤原泉:......
藤原泉張了張嘴,過了會又閉上,然後看著夏油傑也脫鞋躺了上來。又張了張嘴。
夏油傑能夠感知到有無數疑惑充斥在少女的腦袋裡。
從【啊?我們倆睡一張床啊】到【這床真的夠大嗎?】
不過她還是選取了個最實際的發問。
「夏油君。你晚上蓋什麼。」
春卷如是發問。
————
夏油傑掖了下少女鎖骨處的被子,然後起身,很快從衣櫃裡抱出了另外一床被子。
回身瞥向少女時那目光明顯是——【正常人在家裡都不會只有一床被子的。】
在宿舍真的只有一床被子而且冬夏通用的藤原泉:......
夏油傑單手掛著被子回床上時注意到少女腳踝還露在外面的。
夏油傑就突然反應過來了,少女剛剛雖然突然被帶上床,但是還是乖乖把鞋子踢掉防止弄髒床單。
不知道為什麼,想到這點夏油傑喉結滾了滾。
別開眼,不再多看那一節露出的冷白伶仃的腳腕,只是路過時把被子往下扯了扯。
剛剛被青年把被子往上扯現在被子又被扯回去的藤原泉:......
果然夏油傑是個很難懂的人。
青年上床後就蓋好被子自己側過了身,而藤原泉被裹成一卷,很難翻身,也就干脆直接這樣望著天花板。
感覺到身側的床微微下壓,薰衣草微微濃郁的熱氣從被單裡傳來,青年蹭起身,拉下了一側夜燈。
藤原泉就突然心髒一緊。
「晚安。」
她聽到青年輕和的聲音。
好久、沒有人說晚安了。
藤原泉閉眼。不自覺在眼睫閉上時帶上了點笑意。
「晚安,夏油君。」
夏油傑手一頓。過了會慢慢躺回被窩。
他想。
之前在少女宿舍留宿時少女的碎碎念都很對——
說起來,那也是好久遠的記憶了啊。
【一起睡的話,是隔得好近啊。】
【躺在一張床上,還能感受到對方身體帶來的顫動。】
【還能聽到、平時聽不到的,對方的呼吸聲。】
【還能聞到對方身上的氣味——】
【哦,她身上完全就是水汽淋漓的清冷味道,有點草木苦澀的味道。這人露宿不會都在森林裡露宿吧。】
【還有——】
但是和藤原泉當時得出的結果【這完全會睡不著嘛】相反,夏油傑被藤原泉大腦通感而來的疲憊牽引著,兩人被同樣的困意牽扯慢慢沉入夢湖。
不會睡不著的。
因為還有——
他們共享一片夢境。
————
第二天夏油傑醒來時,身側已經空了。被子也被理好了。
連帶著地板上之前濕漉漉的衝鋒衣也不見了。
少女似乎連地板上的水漬都清除干淨了。
干干淨淨的。
好像沒人來過一樣。
然而夏油傑抬頭,看向床頭的東西。
一盒手串和一張紙條。
【這是之前答應夏油君的,可以改變咒靈玉味道的道具。戴上的話,吃下的所有東西都會變成巧克力味的。很有趣吧。希望你喜歡巧克力。】
有些濕潤的紙條,黑色的字跡都被暈開了。有些皺皺巴巴的。
夏油傑幾乎能夠想像到少女在雨裡淋雨時就把手揣在兜裡捏緊紙條防止紙條洇濕的場景。
夏油傑毫不猶豫地把手串戴到了手上。
他不像悟一樣喜歡巧克力這樣的甜食。
「但是可以從今天開始喜歡。」
夏油傑想。
貓會回來的。
第36章 回歸
如果, 這一世的時間也可以倒流。
五條悟能在現在就獲得未來的記憶的話,他一定會阻止那個在少女回來,說著「我們去殺羂索吧」時愣愣點頭的自己。
但是神跡只會發生一次。
他只能無知無覺地看著雨夜、從窗台翻進來的少女, 身後黎明金日升起, 滿目霞光,少女的金眸比初升之日更明亮。
她一身濕淋淋的水汽, 笑著說,「五條老師,我們去殺死羂索吧。」
他點了頭。
便允許了後面一切的發生。
————
藤原泉一共離開了29天。
五條悟在一開始就猜到了, 少女會在第三十天回來。
這是一種微妙的默契。
高專對教職工請假的時間限制為30天,如果超過30天,需要另外再補假條經過教務審批。
所以在一開始拿到少女假條時, 雖然七海說著上面沒有寫著請假時長, 但是五條悟當時面上笑著和這位學弟告別, 攥緊假條塞入衣兜裡, 手在衣兜裡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慢慢攥緊。
他想, 這是她對他的約定。
————
一個月, 她把五條悟送到了咒術界最高的位置。
掃清了總監部大半的沉痾。
收攏了大部分家族的咒具與知識資源讓專人建立了數據庫與倉儲管理系統進行現代化管理, 實行任務積分制, 有梯度地開放資源。
同時利用五條悟之名義往下進行了人口普查,讓大部分咒術師納入他們新的積分體制內以衝擊封建上層對抗家族。
凡此種種。
她正在應許她當時的承諾,慢慢把【最強】的五條悟真正送上【最強】之位。
你喜歡的咒術界是怎樣的呢?
我把現在這個殺死。
然後交給你——
五條悟在第三十天時, 清晨,剛剛睜開眼, 就莫名若有所覺地起床, 走到床邊。
日光已經透過窗簾透入一些了,就是還沒掀開, 就已經能從窗簾簾腳漏出的明光和那一點點布料上熹微朦朧的顏色察覺其後的明亮了。
五條悟抿了抿唇。他低頭看了眼卡在領口的墨鏡。拿起,甩開——
他打算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她。
於是一掀窗簾就看見了過曝明光裡半跪在他窗台上的少女。
發絲飛揚,臉頰上還有血線,眼睛比其後的陽光都要更——像聚集了全天下所有的金色一樣明亮。
落入他的藍眼中。
少女那時在說。「我已經找到殺死羂索的理由了。」
「我們動手吧。」
他張了張嘴。
明明看到的嘴型、聽到的聲音都是這句話,偏偏反饋進他大腦裡的是另一句話。
【我們和好吧。】
所以他才說了「好」。
後面很多次五條悟回憶時也在想,他是因為【聽到】的是這句話才說的「好」。
————
「頭發是濕的,衣服也是濕的,有血,哪兒來的?」
「夜露嘛。夜行總會沾上濕氣。」
「這幾天都沒睡嗎?」五條悟把窗再拉開了些,倒是敏銳了點。
少女便輕巧地翻窗而入。「嗯,不,前天去夏油君家裡睡了一晚。」
五條悟:......
五條悟張了張嘴,如果是一個月前他那些抱怨的話應該就已經順暢如機關槍地對著少女叨叨許多了,而現在白發青年只是悶悶地跟在少女身後。
「哦。」
「我、我公寓也很好找的吧。」
藤原泉甩了甩濕潤的黑發,看到置物架上的毛巾,手已經虛虛搭在上面了。「能用嗎?」
五條悟想起這是自己用過的,別過頭一咳。「干淨的,可以用。」
「哦。」藤原泉解開衝鋒衣,擦干淨臉上脖頸上的水汽,一邊擦一邊回復。「我是因為夏油君的父母——那種家庭氛圍過去的,說起來,感覺在夏油君家那兒設個保護的結界更好吧。」
五條悟走過來,自然地拿過少女手裡的毛巾,他低頭,便能看見少女垂下的脖頸,短發濕潤地扎在那兒,黑沉沉的,越發顯得其下的一段冷白清伶。
「這個要問過傑。」
五條悟擦干她的後脖與發梢,然後瞥向她左臉上的血口,如果藤原泉此時能抬頭,就能看到他一下蹙起的眉心,有些哀傷。只是藤原泉剛剛要抬頭就又被青年的手擋住了。五條悟指腹輕輕蹭了下她那個血口。
「這是怎麼回事?」
「嗯......」
在少女沉默這一會,五條悟腦袋裡一瞬閃過了許多畫面、被追殺、落入羂索笑意盈盈的陷阱、好不容易逃出來又因為迷路一下掉到坑裡。
五條悟:......
「畢竟調查的是羂索嘛。」少女似乎覺得有點丟人,只是自己撇開頭撓了撓臉。低著頭承認。「還是有點難的。」
那為什麼不找他呢。
五條悟覺得自己沒有問出這個問題的必要。
因為她覺得,只有她付出才能維持這樣的關系。
只有她主動求和,才不會關系破裂。
她對於珍惜的東西,就總覺得它們是易碎的、是死物一樣的,要她走九十九步,在最後一步被背叛也會只是茫然嘆息自己最後一步步幅計算錯了。
她不承認自己的喜歡在意。
也覺得別人不會對她有——
她的正確太正確了。
她的理智太理智了。
她所想的,退一步,直接推進事情的發展,直接把他想要的送到他眼前,直接讓一切安穩無恙地度過,的確是解決他們矛盾的最好辦法。
但是她呢。
傷心看不見就不是傷心了,疼痛感知不到了就不是疼痛了。
她剜著自己的肉,也沒察覺到自己快只剩骨頭了,還會盡力往前奔跑,最後無所謂地在一個清晨跑到他的窗台,笑著說,你要的我都帶來了哦。
我們可以和好了吧。
為什麼要和好。為什麼是這樣的和好。
做錯了事的是她嗎?
為什麼她要一直貫徹著、不顧自己的正確。
「是因為感知不到疼痛所以無所謂傷口嗎?笨蛋小姐。」
青年的手指按上那已經血液干涸的傷口,指甲微微刺入時有些疼痛。
藤原泉就一僵,好像脊骨連著往上就一下僵硬了。
她現在才同步過五條悟的心聲,有些遲鈍地發現,對方好像沒她所想的開心。
「......我,做錯了什麼嗎?」
少女遲疑了會,聲音拖了許久,才磨磨蹭蹭又有些不明顯的恐慌著落下。
「是的。」
五條悟收回手,把雙手放到少女肩膀上,然後把低著腦袋都少女掰過來面對他。
「你知道正確的做法是什麼嗎?」
「......」
「什麼。」
五條悟抬起垂著腦袋的少女,在她眼裡看到自己堅定的模樣。
「揍我。」
「現在、」
「立刻、」
「馬上、」
————
次日。
高專所有人看著臉上明顯掛彩的白發青年都陷入了沉默。
尤其是白發青年臉上五顏六色又笑得如沐春風的樣子更是讓人有點無語凝噎的沉默。
「嘿,你說,五條老師不是有無下限嗎?究竟誰能傷到他?」
同樣禪院家出身的禪院真希和伏黑惠關系要稍微熟一些,此時露天競技場上只有她在陪伏黑惠練體術,見到笑容滿面和他們打過招呼的白發青年,禪院真希不由用手肘戳了戳旁邊的少年。「感覺不對勁。不像是敵人打的。」
伏黑惠對此並不太關心,只是又纏了纏手上的繃帶。
而旁邊的禪院真希沉吟了會,在手上長槍轉了圈,像突然靈關一閃。
「我猜,傷到五條老師的一定是女孩子。」
伏黑惠這才抬頭,「為什麼。」
「直覺。」
禪院真希神秘地一推眼鏡,然後又長槍在背上轉了圈被左手輕松握住收槍,轉身向訓練場走去。
伏黑惠也只是嘆了口氣就打算繼續訓練,只是轉身的時候,余光突然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藤原——」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看到那個熟悉的短發少女快步走了幾步,然後走到了五條悟身後拍上他的肩膀,白發青年就一下後仰側身看向她,笑得討人嫌地指了指自己嘴角的傷口,然後少女就一下冷了臉,看著有些無奈的樣子。
伏黑惠一下不知道為什麼說不出話來。
腦海裡只是閃過真希剛才的話。
【打五條老師的、一定是女孩子。】
......
————
夏油傑剛看到一臉掛傷的五條悟進門時就心有所感,看到白發青年招招搖搖地笑著還刻意朝他抹過嘴角那顯眼的傷口時,他就差不多心下明了。
於是等少女進門時他已經換上了溫和得體的笑容,抬頭。「小泉,好久不見。」
「吃巧克力嗎?」
說著,長發青年似乎早有准備地從衣兜裡拿出一塊巧克力。
「好啊。」少女沒有多想地接過,只是青年遞來時,袖口上縮了些,露出那被黑曜石手鏈襯得更為白皙的手腕,青色的血管在其下微微繃緊。藤原泉不由多看了會。過了會才反應過來。「哦——是這個啊。」
然後五條悟就看到兩個人打啞謎一樣。
「這個有用嗎?」
這是透露不出什麼有效信息的少女。
「謝謝你,小泉,【你送的】很有用哦。」
這是一句話就能打出暴擊的夏油傑。
藤原泉這時看著手裡的巧克力,才隱隱反應過來了什麼,她抬頭看向夏油傑。
青年溫和地眯了眯眼,陽光正好。「巧克力,我也很喜歡哦。」
五條悟:......
你喜歡什麼啊喜歡!!喜歡甜食的明明是我啊!!
因為之前用腦過度,加上已經載入完五條悟夏油傑二人最大的前世秘密的藤原泉最近都關了心聲系統在恢復大腦,所以沒能聽到某人的怒吼,只是真心實意地笑了笑。「那就好。」
就算不用聽心聲也能輕松知道五條悟在想什麼的夏油傑先對少女笑了笑,然後在狀似才發現五條悟灼灼目光地轉過頭,從包裡拿出另一塊巧克力。
「我這兒還有。悟你要吃嗎?」
五條悟看著那個自己熟悉的、每次必買的巧克力牌子。
一字一頓地微笑道。
「不好意思啊。我現在最討厭,巧、克、力了。」
第37章 需要動手的理由
「唔, 大家到了,那就現在開始吧。」
少女從活動室一角拉來兩個椅子,先遞給五條悟和夏油傑再去拿自己的椅子——
而夏油傑在少女剛剛提起兩個凳子時就很快接過了兩把椅子, 然後在少女一愣, 正要轉身再拿凳子時,白發青年已經笑眯眯的提著給她的凳子送到了她身下。「請坐哦, 大功臣。」
明明一開始就去拉椅子但什麼都沒做的少女:......
藤原泉抿了下唇,還是沒多推辭。
「不再休息一會兒嗎?」
夏油傑坐下後首先看向少女,眉心微蹙。
五條悟聞言也一頓, 看向少女。
他們兩個是知道少女最近工作量多大的,更別說她一個人在這樣短的時間內同步過了兩個人兩世的記憶——雖然把這段時間按分別算又讓人覺得實在漫長。
「嗯——不行哦。」藤原泉搖了搖頭。
在這短短的一個月,她頭發長長了一些, 如果伏黑甚爾在這兒應該會對這個變化感到很驚奇。
十幾年如一日樣貌不變的少女好像從很多年前就停止生長一樣, 自從在加茂家把及肩的頭發剪過後頭發的長度便始終未曾長過。
而如今短短一月就已經掃到了領口, 這讓不太習慣的少女回來得空後向硝子借了根皮筋短短地扎在腦後。
而五條悟在陪少女借了皮筋看到少女換發型後就總是忍不住盯著少女腦後的小揪揪, 此時少女坐著, 腦後那點小揪揪隨著少女講話一顫一顫時他就忍不住伸出貓爪子刨一下。
「因為——」
藤原泉感知到腦後的動靜有些沉默地止聲, 靜默無語地看向五條悟。
還沒收回手的五條悟:......誒嘿?
然後夏油傑就在另一側輕輕一笑, 在少女轉去看五條悟時同樣輕輕用手指勾了下少女腦後扎得歪歪扭扭的頭發。
「這兒, 有點頭發漏出來了。」
「我幫泉你再扎一遍吧。」說著青年已經溫柔地插入手指將發圈套到了自己手腕上。
少女微微一頓,而後愣愣地點點頭,「哦、哦......麻煩了。」
在夏油傑手指一碰到頭皮時, 藤原泉就像渾身過電一樣下意識一顫,皺緊眉, 還沒說什麼就被身後的青年溫和地按住了肩膀。「別亂動, 泉,我怕扯痛你。」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種像是對小孩子說話的語氣藤原泉就下意識乖了下來。
「哦......」
肩膀也在青年往下按壓時松了下來, 溫熱的手掌隔著肩頭那一塊布料將溫度清晰地傳遞到她肌膚上。藤原泉不由眼睫抖了抖,別開眼。
看到一切的五條悟:......
不是、都是手賤為什麼他就——
「傑,你會扎頭發嗎?要不我來?」
白發青年挽起袖子說著就要湊過來。
然而聞言正在垂眸溫柔給少女扎頭發的青年就會笑眯眯抬眼,「我前世給美美子她們扎過很多次。悟你又是有什麼經驗呢?是給高專門口的白貓炸了三十七個小揪的戰績嗎?」
五條悟:......
忘了、對面前世是專業選手。
五條悟惜敗地別頭。
不過好在事件中心的少女只是失神了一瞬,很快又恢復了工作態度繼續承擔推進度小能手的職責。
「之前還能再等等,但是我最近做的事幾乎已經是明著和羂索宣戰了吧。」
「這時候雙方都已經入了戰局,宣戰開始,已經沒有休息的余地了。時機很重要。」
「唔嗯......」五條悟也坐了回去。
「為什麼,現在泉有對他下手的理由了?」
五條悟雖然想問她最近對羂索做了些什麼。
不過更在意的果然是,為什麼少女突然願意對羂索下手了。
他還記得的,少女說過,如果沒有非殺不可的理由,她是不會對羂索下手的。
這一個月他也調查了許多這一世少女在加茂家的事,混以他之前和昨天在少女記憶裡看到的那些——
這一世,藤原泉和羂索比起說是敵人,更像是亦敵亦友的師生。正如藤原泉剛剛來到高專時,羂索就派人寄來書信,說只要她想,他可以將加茂家為她雙手奉上。
逃離加茂家也只是少女在那兒感到了不適,而實際上羂索從未對她做出過什麼不好的事。
甚至在加茂家時,也是羂索一步一步教少女如何權謀,如何落子布局,五條悟在少女交給自己的那些人手裡,【看到】了許多羂索殘留在少女身上的氣息。
那些熟悉的手段、相似的方式......
在加茂家的那些時日,不管怎麼說,還是在少女身上殘留了烙印。
而哪怕是最近,少女把勢力交給他,一步一步對加茂家發難,一步一步蠶食羂索的勢力。
那個腦袋上縫著縫合線的年輕男人也只是溫柔包容地笑笑,像是看著地上的小貓在不斷伸出爪子抓他的衣袍一樣,抓痕鋒利破衣,他卻全然不在意。
就算偶爾對少女設下什麼局,也只是像終於忍不住伸出了逗貓棒逗逗少女,抓了又放,也不管一身狼狽而回頭望來時眼眸清亮的少女在這個陷阱裡又搜刮了多少情報。
......
五條悟問題提出後,少女大腦裡也驟然閃過了眾多與羂索相關的記憶碎片,以及最近和羂索的、狼狽的試探。
這一個月的過度用腦和解析五條悟他們記憶還是對藤原泉的大腦造成了很大負擔,以是她自己已經基本關閉心聲通道修養大腦,同時也基本不對自己的心聲做什麼限制隱藏了——
夏油傑想,這也是少女信任他們的證明吧。
夏油傑也同步過了那些少女關於羂索的記憶。
抿了抿唇,大概也明白為什麼少女之前會對這個人產生【恐懼】的心情了。
一個比她更了解她的人。
一個比她知道更多她秘密的人。
能全然掌控她,好像始終漫不經心的人。
【如果害怕,就先不去吧。】
雖然夏油傑想這樣攬過少女肩膀這樣說,但是也只能手指慢慢顫著蜷回手心。
泉有自己的堅持。
還是要知道現在少女對羂索的殺意是為什麼。
少女沉默了會兒,然後抬起頭來。
「我是不是沒有和你們說過我父母的事啊。」
————
少女並沒有刻意隱瞞過父母的事,只是似乎也沒有像今天這樣開誠布公地坦白過那些隱晦的、叫人不敢觸碰試探的記憶。
夏油傑和五條悟所知道的也就只有她之前提過的幾次,還有寫在她身份文檔裡的信息。
【自幼失怙失持。被橫濱少年組織撿到,沒有關於其父母的記錄。】
【藤原泉——嘛,藤原是我給母親取的姓,泉是我給父親取的姓——所以我叫這個名字啦。】
【雖然這樣說有些沒根據,但其實我父母也很愛我。】
少女沒有刻意提過她的父母,也沒有刻意回避,感覺更像是,好像已經度過了會在意父愛母愛的少年時期,以一種更釋然的態度平靜對待而已。
就是夏油傑他們偶爾也能從少女那種玩笑的口吻裡察覺,對於不知道是拋棄了自己、還是早早逝去,把自己一個人遺留在人世享受不到家庭之愛的父母,少女是毫無怨恨的,反而總是堅信著【我父母是很愛我的。】
雖然她沒有關於父母的記憶。
「不過在講我父母之前,可能要先引入另一個東西。」
夏油傑已經扎好了頭發,松手坐回原位,安靜地看著皺著眉撓頭又把頭發弄亂的少女。
「嗯.....既然你們都能接受有前世了。那應該也能接受,有另一個世界吧。」
「......玄幻起來了呢。」
「......唔,倒不如說應該早有所預料?」
少女金眸平靜地掠過夏油傑,又盯著五條悟看了會,最後垂下頭。
「送給夏油君的、可以改變吃下東西味道的手鏈——說起來夏油君正常吃東西時有取下手鏈吧,不然吃進去的都是巧克力味也太地獄了——」
原來送給傑的是這個啊......
五條悟想到了夏油傑咒靈操縱的術式,吃下去的、惡心的咒靈玉......
五條悟恍然,瞥了眼夏油傑,神情有些復雜。
「還有給五條君,又被夏油君偷了一只走的心聲耳機——」
五條悟恍然的神情驟然停滯。
不是、什麼時候??
誰偷的?
他就說夏油傑為什麼突然和泉一下那麼——
啊啊啊他就該猜到!!
五條悟恍然,又狠狠地剜了眼夏油傑,神情超級復雜。
「其實都是異能的道具。」
少女總結道,「所以可以無視咒術的規則,可以蒙蔽五條君的六眼。」
「在橫濱,有一個沒有咒術、只有異能的世界。」
少女微微一頓,用一種謹慎地、斟酌的語氣慢慢道。
「而據我所知,我應該是目前唯一一個能夠同時前往咒術世界和異能世界的人。」
少女抬起頭來,金眸有些茫然渙散。
「因為如果我沒猜錯的話,」
「我應該是世界上唯一一個咒術師和異能者的孩子。」
————
被隱藏的驚人身世慢慢揭開,而同時能夠同步少女想法的兩人都能察覺,少女沒說謊,她得知的信息的確很少,很多東西都是她經年累月探索而來慢慢推斷的。
「我還有很多東西並不清楚。這世界——應該說這兩個世界裡,一定存在有比我更清楚我身世的存在。」
藤原泉看了眼夏油傑和五條悟。「尤其是還存在擁有不止一世記憶的人。我的情報量說不定是最少的。」
「在橫濱撿到我的中原君也有保存著當時和我隨身的一些我父母的遺物。所以我大概能推斷出我的父親應該是異能者,我的母親可能是一位咒術師。」
「但是我在橫濱呆了很久,都沒有太找到關於父親的信息。」
「加上用預言的異能看了下,我需要來到這邊的世界才能找到更多的信息。所以我來到了這邊。」
二人腦海中閃過片段。
被少女保存著的父母遺物,上面的文字明顯不屬於這個時代。
或許是百年前,或許是千年前,或許是更久遠的咒術界。
因此她特意潛入御三家,咒術界沒有比御三家更底蘊悠久的地方了。
然而在禪院家她沒找到什麼。
在加茂家——
「找到是找到了。」
藤原泉說著又垂下頭,有些喪氣。「但是明顯是那個家伙故意放出來吊著我的。」
「讓我覺得我快能查到了,馬上就能查到了,然後又一直什麼沒能查到,反而在加茂家任他擺弄。」
藤原泉按了按眉心。「察覺這點後我就逃出加茂家了。」
「之前就有懷疑過了,他的能力為什麼那麼深不見底。」
「現在、我懷疑。」
「我母親的術式在他身上。」
第38章 占有欲但是、
【她母親的、術式, 在、羂索身上......】
一瞬席繞五條悟大腦的是兩世的記憶。前世陽光明媚沉浸在光海中的寂靜夏日、分道揚鑣的血色黃昏、經年後,摯友再見時換了靈魂的、縫合皮相。
這一世也......
也、
藤原泉瞬間手搭在了五條悟手腕上,手指微微下壓, 慢慢收緊攥住了他的手腕。
她沒有打開心聲, 只是觸碰著他沉寂的心跳。
「沒事。」
少女這才抬頭,看向失神的五條悟。瞳色天然冷冽的金眸不自覺彎了彎眼角, 試圖柔和些,卻因為笨拙寬慰也顯得有些蹙緊眉心。
「我查過了。我母親的身體,沒有被他占用的。」
「那種事情, 也不會發生的。」
藤原泉似乎不知在什麼時候就學會了,通過肢體接觸來傳遞安慰。
沒事的。
沒事的。
她抓住掌心下如同顫抖不息又慢慢平靜的脈搏,感覺像攏住了一只振翅焦躁、又慢慢安息在她掌心的蝴蝶。
少女又轉頭看向夏油傑, 黑發垂落的青年只是安靜地看著她和白發青年交疊的手, 此時注意到她目光轉來才慢慢溫柔地看向她。
「之後, 高專就交給夏油君吧。」
他溫柔的目光迎上了她的語聲。
微笑一分未變。
這是不讓他跟著去的意思了。
【羂索】。
是因為這個和他前世有牽扯的人啊。
那段並沒有發生在他身上的記憶, 對於另外兩個人都是傷痛, 所以夏油傑也沒有去問過到底他死後發生了什麼。
只是。
不問的話, 他也成了留下的人吧。
夏油傑收回神, 只是笑笑, 「好。」
藤原泉盯著夏油傑看了會,似乎是看不出青年神情裡有問題,這才又轉回頭仰身抱怨著調轉話題。
「只是不知道他怎麼能夠把術式奪到了自己身上。」
「究竟把術式刻印在的靈魂還是身體啊, 這家伙,真看不透。」少女狠狠抓了抓頭發。
「不過你怎麼發現你母親的術式在他身上的。」五條悟回了些神, 在少女慢慢要抽回手時下意識手腕一轉攥住了她的手腕, 然而他的目光還沉浸在暗色中尚未回神。
「因為有違和感啊。」藤原泉沒注意到五條悟的手上動作,也可能是因為注意力都在別的上面忽略了, 她語聲自然,接話也很快。流暢得讓人微微懷疑她是不是提前預判了這個問題提前准備了答案,「之前就覺得了,為什麼我總是被他抓住,為什麼總感覺他的術式很熟悉——他的術式,就是和我擁有的很像啊。」
「我為此查完了他曾經用過的身體,排查了一整遍去對術式,還是有好些對不上。」
「所以——」
少女頓了頓。
「所以我就去問他了。而他承認了。」
五條悟和夏油傑幾乎同時注意到這話落下時少女大腦中有一道冰涼的神思掠過。
過得太快太急,像是故意被驅使著急急掠過,而沒一個人捕捉到。
他們只能看見少女垂下了眼,過了會又像是無所謂地抬眼。
......
「所以我確認了這件事。」
為什麼。
夏油傑目光悄悄探向少女,少女眉眼還是干淨坦蕩的神情。
他以為她已經不會有什麼瞞他們了。
還是有什麼不能告訴他們的事嗎?
看向五條悟,白發青年也明顯眸中掩著思慮地看著少女側臉,只是連五條悟正捉住她手都沒發現的少女此時更沒注意到五條悟的目光。
夏油傑見狀抿了抿唇,轉而笑開。
「說起來,今晚泉打算睡哪兒呢?」
「嗯?」
藤原泉一下回神,因為這個奇怪的問題奇怪地看了眼夏油傑。
青年只是微笑。「泉你走的這一個月裡宿舍樓的水電早就斷了哦。畢竟那棟樓只有你在住嘛。」
——畢竟只有你會因為不住白不住的理由去蹭一間年久失修的宿舍。
「現在已經晚了,就算讓後勤去恢復水電也還要再等幾天。所以——」
藤原泉很快反應過來,「那我去找家酒店住吧——」
她尾音一頓,理智回來後又很快反芻了遍夏油傑的話,腦瓜又很快反應了過來,快到後面夏油傑隱晦拖長的意蘊也被她直白地說了出來。「哦,你是想邀請我去你家裡住嗎?」
如果夏油傑真的有這樣隱晦曖昧的心思,在此時被少女這樣坦坦蕩蕩還用著【我推理出答案了哦厲害吧】的語氣戳穿的話,應該會又無奈又失落吧。
而青年只是像早有預料地垂眸失笑。
藤原泉沒注意到他的神情,她的大腦還在上分,她一想到夏油傑的家就想起了之前說的給他家安個結界的事,於是又立刻轉向五條悟。
「五條君,上次和你說過的吧,那個夏油君家裡——」
然而手腕被驟然一扯。
藤原泉有些愣愣地在空中一晃。
如果不是夏油傑就在她身後微笑著抓住了她的肩,她大概就要一下撞到五條悟的胸上了。
「......做什麼?」
少女迷惑抬眼。這才注意到五條悟攥著她的手還沒松開。
白發青年就一下抬起頭來。「也該到我家來了吧!」
藤原泉:......
什麼鬼、
她有種,微妙的,好像幼兒園裡的小朋友扯著她衣角說昨天她去了別人家做客今天就該輪到他了的感覺......
夏油傑在五條悟這樣一說時就投去目光,二人目光交錯一瞬,晦澀的眸光從二人眼底流過。
夏油傑在少女背對他時,口型無聲。
......
【聽到了嗎?】
「這又不是什麼春游活動啦。而且我也有其他呆的地方——」
白發青年就用力地搖了搖頭。
五條悟的動作映在夏油傑的眼底,黑發青年斂眸,等五條悟說完「那才不一樣啊,泉你要公平」這些話後,他才笑了笑,拍著少女的肩膀。
「泉去酒店又要另外花錢。」
少女死穴。
就此【酒店】這個選項順利在此時於少女大腦中被堵住。
「不如還是來我家吧,反正你也熟了,我【父母】也認識你——」
【父母】,觸發關鍵詞。
少女最不想連累夏油傑的普通人父母,他這樣一說她果然就立刻搖了搖頭。
一時原本有的兩個選擇都被堵住,藤原泉下意識選了第三個。一轉方才的口徑,徑直道,
「那我就去五條君家裡借住吧。」
少女思考。「反正五條君家裡的家具都很高檔,能蹭一個大的。」
五條悟:......
在少女垂頭深思那些家具到底多高檔時,五條悟的目光就從少女發頂掠過,和微笑望來的夏油傑目光交彙。
不知道為什麼雖然達成了自己的目的,但是五條悟還是有點不太爽。可能是因為對面黑發青年聳肩無奈地笑著,【看吧就是這樣容易】的表情實在讓人有點高興不起來——
不過面對自己摯友皺眉撇嘴和高中時一樣皺皺巴巴的誇張表情,夏油傑只是笑了笑,眼角挑起微妙的弧度,做了個挑釁的手勢。
能去你家就不錯了,你這得了便宜的家伙在嫌棄什麼啊。
夏油傑眉眼肆意張狂一如年少和五條悟並肩時一樣,只是並肩的少年們此時成為了相對的情敵。
不變的是——
夏油傑口型無聲。笑意落寞地掠過他的唇畔,說的話和挑釁的手勢完全相反。
【交給你了,悟。】
......
一旦想要隱瞞就總能運用自己大腦隱瞞秘密的少女。
只有擁有同樣特殊大腦的五條悟才有可能探查到她隱瞞的記憶。
夏油傑知道的。
如果是以前,他們會覺得,尊重對方想隱瞞的事情是對於對方的尊重。
然而他們想,這對於少女應該是不成立的。
她有著對別人情感的尊重,卻因為不了解自己的情感,往往會做出無意識傷害自己而還覺得自己做的很對。
就像上個月發生的事,你說她不尊重自己吧,她又尊重了自己的行事理念,做出這樣讓人意想不到的事——在發生矛盾後立馬離開選擇解決矛盾本身而不顧自己。
而你說她尊重自己、這位情感系統模糊,看起來活得很自我的少女又總有點倦怠的、不明顯的自毀傾向。
不能把這些她想隱瞞的事讓她自己解決。
這是五條悟和夏油傑一眼交換時的默契心聲。
她解決是肯定能解決的。只是、
她那些不顧自己的解決方案,說不定會在解決事情時一起把自己解決了。
而且,現在的五條悟和夏油傑是擁有前世記憶的他們。
前世也有個一直隱瞞自己感受的家伙,沉默地去接受所有東西,然後就——
夏油傑垂眸。
絕望都是無聲的。錯一步墜下懸崖前都是正常行進的。
直到一腳踏空、再無挽回,才會如驚雷劈下,天光大亮,驟然照徹那已然瀕死的靈魂。
夏油傑知道的。
求救是需要勇氣的。
「總不能一直是小泉朝我們走來而不允許我們向你走去吧?」
少女頓了頓,似乎很迷惑地抬起頭來,卻好像被青年誤會了,黑發青年伸手來拍了拍她的腦袋,只是玩笑。「如果有天能和小泉玩一次真心話就好了,肯定很有趣。」
藤原泉沉默了會,「不是有心聲道具了嗎?」
「遠遠不夠啊、」夏油傑學著藤原泉的樣子向後抻了抻肩背,而後筋骨一松,順勢站起身插兜往門口走了。
「只是看來如果今晚你和悟要玩這個游戲的話我也參加不了了——希望下次有機會吧——」
藤原泉迷惑,「夏油君也可以來五條君家呀,我們三個一起。」不過很快少女又體貼地為他想好了理由迷惑問道,「是今晚有事嗎?」
夏油傑聞言離開的身形就一頓,聽到那【我們三個一起時】就徹底忍不住了,他低頭抵唇失笑,肩膀一聳一聳的。「你在說什麼呀,泉。」
「我們又不是幼兒園春游的小朋友。還要結伴出行。」
夏油傑笑完,動身前,回頭看了眼少女,還是笑著的眉眼,眸色卻不知是不是因為逆光,有些讓人看不懂的晦澀。
「我們可是成年人啊。」
藤原泉只是看到夏油傑背影一頓後,又繼續往門口走去。
她沒明白夏油傑的話和目光,她不明白夏油傑是在說——
成年人是有獨占欲的。
他會做不到看著另一個男人在之後會這樣親密地探知她的靈魂,探入曾經只有她與他的領域。
隱瞞與探索、逃避與追逐。
多親密又曖昧的糾纏。
悟會知道她不願意告訴他的秘密。他會是被留下那位。
他知道被拯救的滋味,所以,如果她也嘗到的話.....
夏油傑笑了笑,無所謂地邁出門,徹底步入光亮中,身影消彌。
只是,如果能救她的話。
那只伸出的手不是他的也可以。
第39章 上位與下位
在回家的時候, 五條悟很自覺地坐進了駕駛室,靠上皮質椅背插入安全帶後青年不自覺全身一松,呼了口氣。「可是好久都沒坐到這個位置了哦。」
藤原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太理解為什麼還會有人懷念當司機。
而五條悟注意到了少女的目光, 只是不在意地插入鑰匙點火。「傑可沒這樣送過你吧。」
藤原泉不太明白為什麼拐到傑身上了, 只是想到夏油傑她也嘆了口氣,沒有掩飾自己的想法。
「如果傑也能來就好了。」
「不知道他又在忙什麼。」
五條悟正要踩下離合的皮鞋一頓, 他在車窗玻璃上看見自己墨鏡後平靜微笑的藍眼,神情未變,頓了會, 語聲溫柔地輕輕問。「為什麼想讓傑一起來呢。」
少女只是直白道,「因為他走時看著很寂寞的樣子。」
五條悟一笑,嘆氣的同時腳一下踩下踏板, 車一下前滑, 發動機轟鳴的聲音讓他的聲音也有些模糊, 在嗡鳴的聲音中曖昧不清。
「泉的直覺真是敏感啊。」
「那你的直覺, 有告訴你......」
「什麼?」藤原泉別過頭, 只看見青年被夕陽照得逆光模糊的半張臉, 陰陽割昏曉。
青年只是笑。
「我只是好奇啊, 在面對你看不清的東西時, 泉的直覺也會告訴你——」
告訴什麼。
五條悟開了點車窗,一點點風聲就從凝滯的廂室內流過無痕。
藤原泉不知為何微微屏住了呼吸,靜默地等著五條悟的後話。
然而突然一道光掠過青年的側影, 而後尖銳的喇叭聲驟然淹沒一切聲音。
「你會選擇、」
「草、」少女瞳孔驟然一縮,回頭。「有人加塞。」
「五條老師快撞上去!」
......誰。
五條悟一時失語, 沒有抬頭。
不過或許正因如此這樣少女就會忘了, 他擁有六眼。
不用【看】就能看見她一瞬掠走的,有如逃避的目光。
青年抿了下唇, 又低頭笑笑。
「好。」
好。
不是一無所知啊。
————
藤原泉在一進五條悟的高級公寓時就有些不太自在。
上次來時是非正常途徑地、在雨裡翻窗進來。是一個闖入者的身份。
而現在是作為朋友被邀請的,也並非下屬的身份。
藤原泉沒有被邀請去過朋友的家裡。
更何況五條悟的家和她的住處實在太不一樣了。
寬敞、明亮、看起來就超貴的樣子(本來地段就很貴了)。
然後又、
充滿了單身男性的生活氣息。
藤原泉是那種絕不會在出租屋宿舍這類地方放什麼太多私人物品的人,她似乎總是預演著自己住所被侵入後會不會讓自己的物品擺放這些細節讓敵人推測出情報這樣的場景。
於是少女一進門就目光規規矩矩的,在目光觸及沙發上搭著的男人外套時就像是被一燙迅速移開目光。然後一轉又看到一玻璃櫃標價天價的墨鏡。
藤原泉:......
這下更是忍不住閉目迅速轉身——
「喂、」
「誒——你、」
這下一下撞到什麼硬硬的東西上了。
好吧也不是完全很硬,還有些韌性,熱熱的。
藤原泉一聽到從頭頂傳來的近在咫尺的聲音時就知道自己撞到什麼了。
忍不住抿了抿唇迅速撤身,別開眼。
「喂——笨蛋嗎你、」
然後又被一下抓住了手。
五條悟本來拿著兩個酒杯走過來的,兩只手上都有東西空不出來這才給轉身的少女直直撞上——
當然也不是那麼空不出來手來。
畢竟現在他一下一只手松開酒杯去拉少女手臂還能用術式讓酒杯懸在空中。
「差點又撞到沙發角啦。」
藤原泉目光下撇,的確看到了腰後灰色的沙發一角,差點就抵了上去。
她今天總有點笨手笨腳的。
她剛剛低頭嘆氣,正想說對不起。就突然目光一頓。
看著那抓在她手臂上的手慢慢下移,像彈琴一樣輕快地游走過,又很紳士地不觸碰到她身體。到了她腰間才一下頓住,真切地按上去。
在少女腰下意識一顫時微微一使勁把側著身的人帶來過來。
藤原泉金眸一轉,就清冽地映入了身前青年的樣子。
在昏黃的廊道燈光下笑著,白發和眼眸同樣在光暈中閃閃發光,他就穿著手腕處袖口上挽的白襯衫,小臂肌肉線條漂亮的手拿著一個透明酒杯。另一個酒杯漂浮在他臉側,隨著他一歪頭,白發一晃,玻璃杯折射的清亮燈光就掠過他笑意醉人的唇畔。
「能喝酒嗎。」
————
【不能。】
藤原泉很快在心底接道。
她不太喜歡酒的味道,也不太清楚自己的酒量,所以平時更是不會喝酒了。
只是——
「五條君好像也不會喝酒吧......」
白發青年沉默。
隨著指尖一動,這才驅使著咒力慢慢晃晃悠悠地從身後飄出了藏起來的——
模仿紅酒的西瓜汁。
藤原泉:......
五條悟:......
白發青年語聲弱弱,「我感覺、說喝酒更帥氣來著。」
藤原泉:......
藤原泉目光盯在西瓜汁的玻璃瓶身上,燈光透過絨紅色的液體讓青年垂下的臉也朦朧漂亮。她回想了下。
【剛剛五條君的確很帥氣。】
垂下頭的青年一頓,便一下笑開。
————
「所以為什麼一定要有【喝酒】的氛圍啊。」
藤原泉看著自己手裡的西瓜汁,正在按照五條悟期望的那樣,努力給自己洗腦讓自己把它看成紅酒以滿足青年的計劃,只是一抬頭,就又看到青年抿著西瓜汁唇周都沾了一圈紅很享受的樣子。
藤原泉:......
「因為、感覺這才有吐露真心的氛圍嘛!」
青年這樣說著,眼睛亮亮地望來,很有維護自己說法的意思。
藤原泉有一些無奈。「有什麼直接問我我也會坦白吧。」
「誒——」聞言五條悟卻拉長了聲音,藤原泉看著他笑眯起的眼,就是微微眯起這雙藍眼也又清又亮,看不出狡猾,只能看出一只白貓看到人類恰好踏入他粗糙陷阱的狡黠。
他的目光在說【他不信】,直白的激將法。
卻同樣直白地開口發問。
「如果,你打算向別人隱瞞什麼會是因為什麼原因啊。」
如果夏油傑在這兒大概會表情僵硬吧,他是想讓五條悟來【試探】然後用他的特殊大腦迅速捕捉藤原泉在此時閃過的心聲。
然而果然,白發青年是很難操作這樣細膩復雜的流程的,而是一頓操作猛如虎,鋪墊了無用的一堆後,直接開門見山。
四舍五入也就是沒鋪墊吧。
於是被這樣單刀直入的少女一愣。
然後慢慢壓下眉低頭沉思。
不過,五條悟這樣說倒也沒打草驚蛇,由於他過於直白坦蕩的態度,和少女聽風就覺得風來得肯定有道理的古怪大腦。
五條悟覺得少女絕對看不出來這是他的【試探】。
而少女覺得雖然好怪但是五條悟這樣問一定有他的道理吧。
所以少女在認真思考。
「【別人】,有特指嗎?」
少女認真地理著一個理論應有的前提假設。「我對不同的人行事態度都不一樣。」
「唔......」
這個話題倒有意思。
五條悟聞言也頓了下。「那你一般會怎麼分類呢。」
少女沒有過多停頓就轉過了頭來,金眸徑直望向白發青年。「比如你——」
五條悟心跳停了一拍。
「和夏油君就被我分為一類。」
五條悟剛剛因為心髒停滯而無意識張開的嘴唇動了動,空氣在其間凝滯不動,過了會才慢慢合上,扯出一抹輕笑。
「所以,我和傑會算是你怎麼對待的人呢?」
少女猶豫了下。
「我可以為你們——」
這句話實在過於老土了。
可以為了某人而死。
在很多文學作品裡都能聽到,把這樣沉重的事隨便作為誓言,反而讓人覺得有些陳舊了。
於是藤原泉頓了頓,金眸認真地盯在一個點沉吟著。
「暫時活一段時間。」
瞬間,一抹冰涼的神思掠過少女大腦。
五條悟全身驟然暗自繃緊。
他知道,這句奇奇怪怪的宣誓。
就是關鍵了。
————
不過馬上在他要捕捉這抹神思時,對面的少女卻突地一笑。五條悟一下愣住。
她笑起來則和五條悟他不一樣了,天生冷冽的金眸眯起時眼尾總像天然帶著點嘲意,而這嘲意看久了又像是什麼上位者對你的包容。
藤原泉打了個響指。
「此問禁止。」
與此同時,同步閃過五條悟大腦的神思瞬間頓住,勉強被捕捉,卻讓他眼睜睜看著這抹神思被什麼東西纏上,層層包裹。
「夏油君沒和你說嗎?心聲道具的操作系統可是在我這兒哦。」
嘲意。
「你們能聽到多少、能得知多少,都是要看我的允許的哦。」
包容。
無力地不斷追逐、捕捉那抹神思,卻還是眼睜睜地看著它被重重上鎖的五條悟慢慢抬眼,失神的藍眼裡映入少女如今的模樣。
笑著的,眯起的金眸像狐狸。眼尾天然一段嘲意,一段包容。
感覺有些悲傷。
不知道為什麼五條悟這樣想。
「不掃五條君興致的話,上一個問題我可以回答哦。」
「要向你們隱瞞什麼的原因,」
少女頓了頓,又笑開。
「大概是因為我要做的事會被你們阻止吧。」
……
五條悟想,她的確是個很包容的人。
知道他們一直在聽她的心聲而不阻止。
知道他們在引誘她跟他們走也嘆氣跟上。
看到他可笑的玩笑也認真地配合要把西瓜汁當成酒。
允許了一切——
而她現在說——
【這是我不允許你們靠近的領域了。】
五條悟抬眼,眸光閃爍。他白色的睫毛隨著說話一抖一抖,就落入燈光一點點碎在這眼眸中。
「傑......就算你擔心傑不肯告訴他。」
「我也不可以嗎?」
「不是傑、可以有我啊。」
「世界上有比我更強更值得你依賴信任的人嗎?」
「有什麼是我不能幫上忙的嗎?為什麼不能——」
五條悟的話一下頓住。
少女走到了他的身前,腳步輕巧,在地毯上更是無聲。
他看著少女抓起了他的手。
「為什麼完全不懷疑我背叛,和你們立場不同才擔心被你們阻止這個可能呢?」
五條悟抬眼,自下而上,藍眼在晦暗陰影裡更顯明亮,近乎灼燙。
「因為你說過——」
少女截斷了他的話,地毯吞沒了她單膝跪下的聲音。
只能聽到少女唇就在他手背上吐露熱氣時的低低聲音。
「我只為你效忠。」
五條悟目光從上到下,無論多少次,他還是會因為這句話瞳孔緊縮。
「所以不用擔心。」
五條悟瞬間又恢復了剛才的神情。「都說了擔心的不是這個啊。」
「我擔心的也不是你走上傑那樣的道路,而是——」
他下意識想把少女拉起來。卻沒拉動。
少女只是定定地攥著他的手,還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歪頭笑了下。
「想拉起我嗎?」
五條悟微縮的瞳孔裡映著金眸少女的笑。
他想,她一定不知道她的笑是有魔力的。
一種危險的,
「你覺得這就是拯救了嗎?」
恍若一腳踏空懸崖的、
「你怎麼能自信你是拉起我的人,而不是——」
少女手驟然一用力,不知是用了什麼異能,在少女小臂繃緊的一瞬,白發驟然傾覆而下。
五條悟只看見湊近的,揚起的唇,和那並沒有看他的,垂著的金色笑眼。
「你被我拖入地獄呢。」
魔力。
第40章 他喜歡,他嫉妒
五條悟過了好一會才找回自己聲音。
「為什麼......覺得我不會和你一起下地獄呢?」
他喉頭聲音艱澀。脖子也像鏽跡斑斑的齒輪, 遲滯地卡過轉頭側來。呼吸掠過藤原泉的臉,帶著風,涼涼地蹭過她的嘴唇。一瞬她覺得自己像是吻上了這陣風。
或許是這個想法太過荒謬, 少女忍不住扯著嘴角笑了下。
「你不該下地獄。」
她這一笑那些危險的嘲意就變成了晦暗的溫柔。
抬頭, 或許是因為仰著頭,落入昏黃的頂光。或許是五條悟離她的眸光太近, 總覺得這雙金眸閃動著讓人心顫的光芒。
明明說看起來是這樣不懂情感的人,為什麼這時候看過來的目光又實在溫柔。
她說。
「我看到五條君的第一刻。我在見到你之前,認識你的第一瞬, 我聽到你名字的第一秒。我就在想了,五條君是絕不應該下地獄的。」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他又想起了之前一直被她的下屬傳達給他的話。
她眉眼彎彎地看來。「一些人墜落會讓人覺得本該如此。」
「而一些人只是背身就讓人覺得很可惜。像五條君這樣帥氣的人, 不能有不帥氣的結局。」
藤原泉之前或許就是隱隱有著點這樣的想法的。
雖然五條悟這人她一看就是【完全和自己相反的人啊】。因為太相反了所以會排斥、會關注、會在意和欣賞他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地方——
堅定地毫不懷疑地走在一種【正路】上。
天生強大, 並無憂礙。
他這一生若不是有了前世的記憶、又遇上了她, 可謂無暇。
無暇的帥氣和強大。
就是經常讓藤原泉想著【真是嫉妒得想揍這個人啊。】
【一生過得這麼順遂的陽光比看著就煩死了啊。】
【簡直想殺了這樣的完美現充。】
但是直到共鳴獲得了五條悟全部的前世記憶。真切看到這個完美帥氣的家伙擁有狼狽隕落的結局時。
藤原泉才發現自己的想法原來並非如此。
她的嫉妒、在意, 也是肯定。
雖然感覺自己和這樣的人天生就為平行線, 絕無相交的可能, 但是好像看著這樣的家伙帥氣驕傲地往前走, 也會覺得【就該如此】、【本該如此】, 雖然讓人嫉妒又不甘,但是就默認了他就該這樣帥氣、驕傲、肆意自信地走下去。
如果沒有這樣的話,就會覺得、
怎麼會呢。
不會這樣。
不該這樣。
就像看到迪士尼影片裡的主角妻離子散, 悲慘落幕一樣。
雖然不會看這樣的影片,迪士尼的動畫電影也不會是她的type, 但是看到時也會心生疑惑。
怎麼會這樣呢。
怎麼會這樣呢。
疑惑鼓脹著本不在意的心髒沉沉下墜。
只有你看見了他的隕落。
最不喜歡他的你。
和他最不一樣的你。
認知失調到了讓胸口飽脹的可惜到了最冷靜的人也難以忍受的地步。
藤原泉每一閉眼、一想到前世五條悟的結局, 就會無意識默念。
【不該這樣。】
明明這人只是一個自大又自我、有的地方天真又笨笨的、還是她資本家上司的、被她排斥的家伙。
就算稍微有點感情,也應該在他說出那些什麼【你的理智太理智了】這樣的話後消失殆盡吧。
但是、為什麼她還要不顧大腦的負載要去為他奔波。
要推他上高堂。
要他不染塵埃。
因為。
她很迷惑。
她覺得不該如此。
她覺得。
「帥氣的角色就該有帥氣的結局。」
五條悟怔然地張著嘴, 他大腦同步過了少女所有的心緒,和那些關於他前世的思考。
「我雖然不喜歡五條君......」少女頓了頓,似乎有些疑惑,然而疑惑又誠實。「但好像還挺喜歡你的。」
五條悟一瞬似乎有很多想說的話。
他想說他又不是什麼紙片人不要給他定下結局。
又想說你給我分清前世和今生啊。
過了會還想說,為什麼你就一定覺得我前世的那個結局不是出於自己本心走到的呢。
再過了會還想反駁她說的一些人就該墜落的話。
到最後,白發青年只能嘆出口氣。
手捂上面前這讓他心髒酸澀的金眸。
他的嘆息掠過了少女唇畔。
濕潤的,帶著水汽,似乎要吻上,又靜默、僵持、干澀地掠過。
他想說,
【這就是喜歡啊......】
他不敢說。
————
「真想催眠你。」
五條悟在幫少女抱出一床新被子時說著,他也糾結著要不要提和少女睡在一起這件事,雖然覺得以這人奇怪的腦回路自己提議的可行性會很高,只是他不是很自信自己和她睡在一起能夠忍住。
現在就很想觸碰她了。一直以來、長久以來的隱忍簡直像在喉嚨裡燒著炭火一樣,滾燙、澀然,實在有些......
「什麼?」
【想親你。】
難受。
「我是說——明天去見羂索你可不能丟下我一個人哦。」
背著身徑直走向客房的少女這才停步。笑了笑。「怎麼會。」
青年手指繾綣地玩著少女長長的頭發,自剛剛的交流後他的這些肢體動作又不自覺多了起來。
想黏著她,貼近她,想像吃下喜久福一樣把她吃進嘴裡撥開那些冰冰涼涼的外皮,然後用舌頭去舔舐那些如薄荷一樣清涼又只有他知道是如何甘甜的內裡。
只是。
【幸好五條君不知道我在夏油君家裡時是和他睡一張床上的,不然他也要這樣的話就麻煩了。】
【我不習慣和別人一起睡啊。】
五條悟:......
本來不知道。現在知道了。
不習慣和別人一起睡但是能和傑睡在一起嗎?
他張了張嘴,下意識想又像以前一樣開口說什麼,或質問、或玩笑似地反問。
探明真相、得知她對傑的態度——
但是張開的嘴最後只是笑了笑又合上了。
問了也只會得到少女很有道理的解答。
而他不會因為她回答多有道理就少一分澀然。
阻止他朝少女向前的。一直都不止是少女本人。
五條悟笑著緊緊閉了下眼,腦海裡晃過自己摯友前世今生的臉。
兩世的苦澀,糾葛,生死血仇。
最後是自己摯友那得到拯救一般的笑臉。
他想救下的、不想放棄的朋友。
他抬頭望去。
抓住的是他喜歡的人的手。
所以——
藤原泉到了客房門口便要轉身接下五條悟抱著的被子,然而在轉身的一瞬——
男體驟然覆壓而下,「砰、」的一聲,青年一只手砸在了門上。
被五條悟彎腰陰影籠著藤原泉:......
她都不敢想剛剛這一下五條悟手有多痛。
「怎麼了?」
即使被壁咚也能面不改色而且很有效率地趁此偷偷把被子從五條悟的懷中抽過來。
然而可能就是因為太認真了,所以在耳垂一痛時少女才驟然睜大了眼。
不、不是......?
然而咬了她一下的青年則是突然又陽光明媚地起身推開,被子被對面的少女呆呆抱著,他就兩手空空地攤手聳肩。「一個安眠術式而已。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然後少女就會狐疑地、有些遲疑地帶上【哦原來是因為這個啊】的表情慢慢摸上自己濕潤的印下牙印的耳垂,在腦海裡想一會這個術式的運作方法,然後觀察一會兒咒力回路,在認真進行了一系列思考發現五條悟是騙她的時候,也會在最後一臉嚴肅地點點頭配合青年不知道為什麼做出的玩笑。
默默旁觀完了少女一系列心理活動的五條悟失笑,忍住用手指摸過自己剛剛......的犬牙的衝動,把手插進了褲兜,轉身揮手。「明天,見羂索。可不能留我一個人哦。」
「說好一起的。」
少女便也忍不住失笑,無奈地再次在門口承諾。
「怎麼會......」
「會和你一起的。」
背身離開的白發青年便不自覺低眉翹了翹嘴角。
......
然而,或許他不應該一定要在這天強調這句話的。
在第二天,五條悟想。
如果他不強調或許還不會一語成讖。
在第二天,那個縫合線腦袋的家伙在他們面前說他對夏油傑又設下了陷阱後,少女瞬間就瞳孔一縮,馬上轉身急匆匆要走。
「我去看夏油君!」
他也在著急的,他想。
他那一瞬也又恨又著急,一會兒想馬上泯滅羂索一會兒想馬上趕到傑那邊。
然而這些焦躁的、如火山到處噴發的心情一下就因為少女更先出口的話而凝結了。
你在著什麼急呢。
一瞬的時間好像在他意識裡拉得很長。
他帶著點自覺或不自覺的冷漠惡意。想著。
他才是夏油傑兩世的摯友,她又是在以什麼身份著急呢。
拯救一個人的感覺就那樣讓她欲罷不能麼。
說著只對他效忠。
而去救夏油傑,究竟多少是出於對他的效忠,多少是出於對傑的......
然而無論五條悟一瞬的大腦裡晃過了多少想法。然而外界的時間還是在快速流動的。
在面上,他剛剛張嘴,側身想抓她。
少女就回了頭,和往常一樣讓人有安全感的、一下反抓過他的手緊緊攥了下,還抬起頭衝他安慰性地笑了笑。
她說。
「我一定會把夏油君平安帶回。」
非常完美的、理智的、正義的、挑不出錯的做法。
她總是這樣體貼、全面、過於的正確。
讓他。
少女說完便不浪費一分時間立刻傳送走。
「不用擔心。」
因此五條悟的手還殘留著她的溫度,又握了個空,許久才垂下。
恨也無力,想要攥住也失力。
他想,他的擔心一直不純粹。
他的嫉妒也是。
他想,他早就被她拉入了地獄。
只有她這樣正確的人還走在大道上,干干淨淨,不染塵埃。
第41章 選擇
「你們不會覺得, 前世的靈魂會對今生有影響,那前世的身體就不會對今生有影響了吧?」
只是轉角的時候就被五條悟和藤原泉一前一後堵住的青年臉上並沒有顯示出驚慌,而是先看了眼五條悟, 再看向少女。
「嗯?你選的人又變了嗎?」
羂索又慢慢把手攏回和服衣袖裡。
選的......什麼?
五條悟下意識看向對向的少女, 她仍然神色平靜,金眸眨也不眨。
「我沒有選任何人。」
還沒等五條悟理解這句話。少女又繼續眼盯著羂索望向她的、低垂的笑眼開口。
「包括你。」
一直溫溫和和從容笑著的青年這才因為這句話徹底笑開。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羂索笑了好一會兒, 他笑起來也是輕輕的,佝著腰捧腹,他這幅年輕軀體的鳳眼都笑眯成了月牙才慢慢止住笑音, 直起身來。望向藤原泉時他還臉上還殘留著深深的笑意,垂眼嘆息。
「小泉啊。」
他這樣嘆息。仿若真是少女的母親。
五條悟站在羂索的背面。
穿著和服的高瘦青年背影徹底把少女的身影擋住。
五條悟腦海裡就一下晃過,曾經在少女記憶中看過的, 她坐在羂索懷裡被教下棋的那一幕。
而此時明明他們毫無身體接觸。
羂索也安靜內斂地站在離少女一臂帶距離。但五條悟仍莫名覺得, 他們之間的氛圍似乎在交織, 對峙, 又纏綿交融。似乎青年有一雙無形的手已經搭在了少女肩膀上。
而少女只是側臉別過。
「你不選我, 卻要在走前最後只帶上我麼。」
「這不是一種選擇嗎?」
他又說著莫名的話。
而少女只是執意, 又平靜道。「我沒有做出選擇。」
他們在說著他不懂的謎語。
他們站在, 那個他沒被允許進入的領域。
看著這荒誕的一幕, 五條悟心底除了前世遺留的憎恨還有些許冰涼的感覺湧上心頭。
之所以現在他不立刻動手。
是因為在來之前藤原泉就和他說過。羂索只能由她殺死。
因為羂索身上有著她母親的術式,極有可能、不止一個術式。
連她都會被這家伙逗弄很多年,藤原泉也不確定這人身上有沒有布置什麼殺了即必死的東西。
所以她不讓五條悟動手, 只是在她試探出更多情報前,可能需要麻煩五條悟幫忙封住這個家伙的去路。
五條悟也問過她, 既然羂索的術式眾多又如此危險神秘, 她怎麼能去一個人殺死他,不讓他去殺羂索是怕有負面詛咒反饋到他身上。
而如果是少女殺羂索難道就沒這些負面反饋了嗎?
畢竟現在藤原泉自己似乎也不清楚羂索術式的情況。
而少女當時聞言只是笑了笑。
【我有個、保命的能力哦。】
之所以之前不完全信任夏油傑也敢在他身側酣睡、之所以一直藝高人膽大地招惹各方勢力、
也不過是因為這個保底的能力而已。
少女當時撓了撓眉心, 絮絮叨叨又有些隱晦地回憶道。
【在我小時候,我在橫濱鐳缽街剛蘇醒就被一個少年組織撿到了,那個少年組織的老大是一個叫中原中也的強大異能者少年。】
藤原泉一邊回憶著,一邊扣唇點評道。
【他是個很負責的、常規意義上的大好人。嘛,只是和游走在灰黑地帶的少年組織看起來很格格不入就是了吧。】
【因為他是個正常的好人,所以他對當時看起來最小的我非常照顧,在組織裡,我應該是他最照顧的一位......】
少女猶豫了會兒,還是坦白道,【那時也有一些我故意為之的設計吧,當時我剛剛從廢墟裡被挖出來蘇醒,也不清楚自己的能力。見到中也君那樣強大的異能者,自然下意識會設計想要得到他的庇護......】
藤原泉說著又停頓了下感慨道,【超級好騙的一個人啊......】
【不過、】少女又笑了笑,【當時沒想到就是因為這一點讓我差點沒活到現在。】
【在少年組織被橫濱port mafia收編後不久,中也君也當上了干部的時候,他有位故人前來想要帶走他,所以殺死了所有和中也君關系不錯的朋友,以及那時被中也君仍然很照顧的我——*】
【不過,我沒有死掉。】少女扣著唇,戛然而止,只是抬眼眯眼笑著。隱晦地暗示著,秘密到此為止了。
【這就是多虧那個能力的結果啦。】
她只會詳細地向他解釋、展示,她有個保命的能力。
但是不告訴他是什麼。
五條悟那時想問為什麼。但是在話一出口時就會想到昨晚少女指尖抵唇時的微笑神情。
"此問禁止。"
有如思想鋼印一樣,無知無覺地就真的被她限制了潛意識的思考......
不過給了一鞭子的少女還是會好好安慰人,她拍著五條悟的背,笑容明亮。
【放心啦,那個能力是異能,不是術式。所以對上羂索我不會有問題的。】
......
對上羂索......
五條悟抬眼,看向對面對上羂索的少女。
她身前的縫合線青年還在開口。
「小泉,總有些選擇,人不會什麼都不選的。」
「你只能拖延,但不能不選。」
五條悟想,他真的是和少女很不一樣的人。
她總是計劃周全,不肯讓他受一點傷,想要無傷地、完美地解決面前的問題。
而現在他只想馬上一個【蒼】泯滅身前這個縫合線腦袋的身影。
哪怕自己重傷或者像前世一樣落入算計也無所謂——
好吧,像前世一樣還是不行的。
那些糟糕的記憶晃過五條悟腦海。
他想,藤原泉的計謀只能勸服現在的他,如果是沒有擁有前世記憶的他的話,現在大概也會懶得遵守藤原泉那些精細的計劃直接上去揍人了吧。
前世他就沒能明白過羂索的計劃。
實際上,如果不是羂索最後走到了幕前,他也會一直不清楚有這麼個人......在幕後像蜘蛛一樣窺伺、操控了整個棋盤......
而羂索對面的少女,是個只有一世記憶的、棋盤上的唯一異數。
棋手正在循循善誘。
「而且選項也只有兩個,不會有第三個。」
「就像六眼和咒靈操縱使。」
羂索這句並不俏皮的玩笑讓五條悟下意識呼吸一窒。
「就像生與死。」
又沉下。
而棋子少女仍然眼眨也不眨。
她只是聲音平靜。
「我只知道,無論你們做出了什麼選擇。」
「無論所有人想設計我做出什麼選擇。」
五條悟一瞬共感到的少女記憶裡晃過了許多人臉。
在加茂家,穿著和服的青年俯身掠過她去剪燭,縫合線下那被燭光映得明明滅滅曖昧不清的眉眼就在她近在咫尺的鼻尖揚起了眼尾,「是天冷了嗎?臉色很不好啊小泉。」
黑色大樓的頂層,華貴裝潢的盡頭,黑領紅圍巾的男人對門口歪了歪頭,偏頭一下撐在白手套上。「小泉是自願加入mafia的吧。唔,看起來14歲嗎?還是12歲?真是花一樣的好年紀啊~」
巢穴一樣逼仄昏暗的酒吧,一個右臉纏著繃帶西裝穿得像黑//手//黨的少年正一下放下酒杯側身朝門口看來。「酒吧可不是女孩子該來的地方哦。可別期盼我能好心地【酒後吐真言】哦。」
「只有我想做出的選擇。」
少女目光平靜。
羂索頓了一下,柔和了眉眼,溫溫柔柔地笑開。
他說。「那,小泉我想先看看你的第一個選擇。」
「六眼與咒靈操縱使。」
「我很久以前、或許是幾百年前吧,就擁有了你們說的【前世記憶】。因為前世的肉體聯接還在這個夏油傑身體裡,所以我順手種下了術式,之前你撒嬌說你對他很感興趣,你難得有在意的玩具,我就如你所願沒有動過你喜歡的東西。
但是現在。小泉打算殺了我,這個我倒不在意。只是這時如果還接受小泉的撒嬌,棋盤就有點太無聊了。」
「現在占據夏油君身體的,應該是他前世某一刻的記憶,百鬼夜行前的?弒父弒母時的?也可能是剛剛殺死112個村民時候的?哈哈怎麼可能告訴你啊。猜一猜吧。小泉,這很有意思。」
「不過可以確定的應該是,昨晚我就調回了他的意識哦。所以一晚的時間,你們剛剛趕過來都沒來得及查看高專消息都時間。有沒有發生什麼呢?」
青年退了幾步,這下能夠清晰地看到對面兩個人的表情了。他細細欣賞了遍,笑容真切了些,笑眯眯道。
「要留六眼一個人對付我嗎?還是讓六眼回去再手刃摯友呢?」
「還是去拯救咒靈操縱使呢?去為了他背叛現在你的組織呢?」
————
藤原泉決斷的時候,總會思考快得讓人覺得她毫不猶豫。
連五條悟都還在怔愣的時候,她已經立刻轉頭回身了。
「我去看夏油君!」
如果是平時少女這樣快速而果決的決策會讓人覺得安心。而這時......
五條悟想。他是理解的。
他聽到了藤原泉一瞬閃過的心音。
她覺得應該由她去解決夏油傑的問題。畢竟讓五條悟又見一次要和前世一樣走上錯路的夏油傑,那是對他的再次傷害。
非常理智。
全然正確。
但是五條悟感到她擦身而過的冷風掠過自己無力張合的五指,等到人影消失的那一剎那,手攥緊。還是不由自主讓羂索遺落的聲音入了耳。
「真的是每一次,次次都選了夏油傑啊。」
他落入了二選一的陷阱。
第42章 別躲
藤原泉沒見過前世的夏油傑。
她也不知道, 也很好奇,不主動接近她、引誘她的夏油傑是怎樣的。
「是這樣的啊......」
站在高專攀附山體綿長的階梯之底,目光掠過重重血紅的鳥居。少女仰起的金眸裡映著此時藍天游雲, 碧空如洗。又落入一塊污點。
污點慢慢擴大, 慢慢清晰。
慢慢顯示出,那一塊咒力沉暗, 有如掠來烏雲一般的、被重重咒靈拱繞的長發青年。
百鬼晝出。
「是夏油君啊。」
藤原泉看著百鬼之中青年干干淨淨的模樣,不由笑了起來。
笑容映在明亮的晨光中,干干淨淨。
「讓你不能殺人, 真是抱歉啊。」
————
「怎麼做到的?」
【夏油傑】站在咒靈上,慢慢從山腰游曳而下。
他不知什麼時候換了制服,穿上了他平時現身盤星教教徒身前會有的袈裟。
此時揣著手, 安靜垂落的模樣, 還是很溫和地驅使咒靈停在了少女面前, 揣手袖中。有些好奇地發問。
「我一個人都殺不了。你怎麼做到的?」
少女沒先回答他這個問題, 只是按了按眉心, 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因為我答應了一個人要救下他的。」
「哦——」這個【夏油傑】理解似的微微仰身, 而後在重新回身時——
驟然湊近。
瞬間探出的手一下居高臨下地嵌住了身前少女的下顎, 抬起, 白皙干淨的臉和平靜的金眸都全然籠在了他的陰影中。
「你是說那個猶猶豫豫的懦夫啊。」
少女的金眸因為他這句話驟縮了一下。
不過很快,這縮緊的一點又慢慢恢復。她神情不變,微笑道。「我只是在他這樣請求時, 就找了個時間和他立下了束縛而已。」
「和羂索一樣,束縛束於軀體。所以哪怕現在在這個身體裡的, 是你這樣的記憶擬態, 也得服從於束縛吧。」
「什麼束縛?」
「唔,大概就是那種東西吧, 不能讓夏油君殺死不是真心想殺死的家伙。」
「哈?」
表情溫和從容的青年面上一下裂開一道縫。
少女就輕輕彎了彎嘴角。
「你是在期待我回答【不能殺死普通人】這樣的答案嗎?」
「我可不說假話。」
【夏油傑】沉默了會兒。
畢竟此時的夏油傑已經是百鬼夜行之後,差點傾覆整個東京的盤星教教主,雖然少女的話的確有些讓他在意,但是他還是沒在這上面停留太久。
「這樣的束縛。、」
「你付出的代價也會不小吧。」
「對哦。」還被他掐住下顎的少女誠實點頭。
「束縛的交換條件是我不能使用任何術式。」
【夏油傑】聞言先頓了下,他還垂著頭,眉眼籠在陰影裡看不太清楚。過了會才破開笑來。「你可真敢啊。」
「好好一個咒術師不當,去當猴子。」
手指卡著下頜骨,隔著一點點冰涼的皮肉摩挲著。青年溫和地笑了笑。
「那是不是說、」
「只要我殺了你。束縛就自然破了。」
少女思索了下,然後。「是。」
身體便被驟然穿過,破開。
血濺四方。
————
「痛嗎?」
藤原泉噴了一口血出來,手指還因為突至的疼痛顫抖著,不過還是慢慢堅定地把穿過自己腹部的青年的手拔了出來。
夏油傑大腦嗡鳴著,意識似乎正在如對撞的潮汐互相衝撞著,朦朦朧朧好像要抽離。他也是過了好一會才發現,說出這句話的不是他。
而是對面鮮血慢慢從嘴角流下的少女。
少女就一開始猛地咬牙蹙眉低了下頭,噴出一口血似乎讓他已經得手的樣子。
但是很快灼燙的痛感就瞬間覆蓋了自己的意識。
在冰涼的手指擦拭自己嘴角時,夏油傑才從少女平靜仰視的金眸裡看到自己不斷溢出血來的嘴角。
「你人還怪好的。」少女點評道,而後慢慢把他染血的手體貼地放回了身側。
「你沒有對我下殺手。所以你也還活著。」
在手被放回的一瞬,遲滯的身體驟然恢復了知覺。
劇痛後知後覺從腹部灼燒往上,他一下身體一軟。然後——
一下就被早有准備的少女攬住了腰,然後慢慢俯身將他平放到了地上。
視野天旋地轉。他這才看見少女襯衣破開的衣料豁口。那染血的傷口已經慢慢愈合到了再無痕跡。
而這道傷出現在了他身上。
少女金眸平靜地映著他染血的面龐,明明自己嘴角也有血跡,破腹的一瞬她也感知到了瀕死的劇痛。然而此時表情居然還這樣平靜。
「我是沒有術式了。」
「不過有自保的異能嘛。」
少女一邊解釋著一邊手慢慢抬起按向太陽穴。
她手上全是熱血,隨著她抬手,鮮紅的熱血就從白皙的小臂上流下,彙到肘間,而後一滴墜下砸在他定定睜著的眼睛上。
藤原泉開啟了心聲開關。「好了。」
蒼白的臉上,被血染得艷艷的唇一下牽起。笑了笑。
「把我的夏油君還給我吧。」
至此,心聲共鳴。
————
雖然看起來藤原泉和羂索的相處像是亦敵亦友的老師與學生,但是藤原泉自然不可能真的因為自己和他「撒嬌」讓他不對夏油傑出手。就真的相信他不會對夏油傑出手了。
在知道夏油傑對她的重要性之後,夏油傑就已經被羂索放到了棋盤上。
無論此時是否被啟用,但他一定已經被作為了未來某一步棋路的棋子。
藤原泉無法清晰預測到羂索會對夏油傑做什麼。只能通過結果倒推。
按照羂索的美學,他肯定會覺得直接殺死夏油傑或者折磨他的肉體實在非常沒品。
所以極有可能會讓夏油傑被他暗示、精神操控之類的,在前世的罪孽與今生的痛苦中折磨徘徊,然後背叛他在意的人,高專、五條悟,或者是她。
所以從結果倒推羂索可能會做什麼就會很明顯了。要麼是又讓夏油傑去對自己的父母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要麼又是讓他殺掉普通人不能回頭。
藤原泉沒必要去探知羂索的手法,她只需要在這兩個源頭預防就好了。
所以她和五條悟提了幾次加強夏油傑家裡的防護結界,實際上她在提起時已經做完了夏油傑家中的結界設置,再和五條悟說,讓他去安排咒術結界,只是為了幫她設置的結界偽裝隱藏而已。
而讓夏油傑不殺人也很簡單。
立下有力的束縛就好。
而代價——
她擁有的一直很多。
最不怕的便是代價。
————
「應該怎麼喚回夏油君的意識呢......」
雖然已經提前做好了所有布置。但是藤原泉也不會提前預測到羂索是用這種手法對夏油傑出手。
讓前世夏油傑的擬態意識,和之前前世的五條悟一樣降臨了。
她也沒有具體的思路。只能憑借著大致的直覺去刺激沉睡的、本身的夏油傑的意識。
所以言語誘導這個【夏油傑】對自己出手。
沒有躲開。
然後用她和五條悟提起的、那個保底的異能——
也就是反傷異能,將【夏油傑】施加在她身上的傷害反到他自己身上。形成第二層刺激。
第一層刺激是讓夏油傑對自己——她知道夏油傑很在意她——讓夏油傑對自己很在意的人出手。
藤原泉雖然沒躲,但是也注意著【夏油傑】是不是下殺手了,畢竟如果他真的下殺手了,他自己就很有可能會因為反傷沒命了。
但是好在沒有。雖然她不明白這個前世的夏油傑為什麼猶豫了。
「還是沒有完全恢復嗎......」
少女正坐在青年的身上,血液慢慢從兩個人的身上一同流下、交彙,融為血泊又緩緩;流走。
少女的金眸盯著其下青年不斷渙散、凝聚、又變幻的眸光。腦內也同步著同樣灼燙的疼痛與混沌的記憶感知。
她本來想趁著現在夏油傑還在失血痛苦,前世今生的兩個意識都很虛弱的時候趁此把原本的意識喚回。只有這個時機才是最好的。
不然真的有可能會讓兩個意識就此在這個軀體內共生了。
然而、
看著青年蒼白的臉。藤原泉抿了抿唇。
她不能拿夏油傑的身體去賭。
如果還不能恢復意識的話,她必須馬上放棄這個計劃去把人帶到家入硝子那兒治療。
「以前總要來靠近我,現在卻避而不見。」少女嘆了口氣。「你可真夠奇怪的......夏油君。」
為了防止把夏油傑送到家入硝子那兒治好後這人又恢復的是前世的記憶硝子應付不了,少女摸出了早就准備好的鎮靜藥片。
「咒術師的抗藥性應該更高......?三片右匹克隆?這個很苦來著。」
少女一邊碎碎念著,一邊熟練地從青年衣袖裡摸出了手鏈又套到了青年垂下的手腕上。
「......咳......原來這個是你送的啊。」【夏油傑】似乎恢復了點意識,躺著的姿勢讓他嗆了口血,笑了笑。
看到自己期待的那個家伙還是沒能回來,藤原泉眸光沉沉。沒有回復什麼,只是徑直剝開一顆藥片塞向青年的嘴。然後——
就被青年笑著偏頭躲過了。
嘴角還沒干涸的血液被少女的錯過的指腹沾染著拉出長長的紅痕。
少女盯著在青年臉頰上暈開的紅痕愣了一下。
過了會反應過來又低頭笑了下。
「別鬧脾氣,夏油君。」
「你受的傷也出現在我的身體上,你承受的痛苦也共鳴在我的大腦中。」
「你騙我我迎合,你誘惑我我承接。」
「你朝我走九十九步我一步不躲。所以。」
藤原泉笑了下。沒什麼猶豫地把藥塞到了自己嘴裡犬牙咬著。虎口輕輕掐住身下青年的喉嚨,喉結摩挲。
而後一下俯身。手收緊。
「你躲什麼。」
青年瞳孔驟然緊縮。
被掐著脖子很快正過了臉。雖然他已經無意識地怔愣著張著嘴。不過似乎是為了以防萬一、少女的手指還按在他的氣管上的,此時因為他無意識地張嘴順從沒有按下。所以、很順利地、觸碰到了陌生的氣息。
冰涼、血腥。帶著草木清涼的香味。
身體與大腦的疼痛、與口腔裡炸開的甜味,好像天堂倒懸,地獄逆轉,一切都在血流間模糊不清。
唇齒交接,血液粘液灼熱又冰冷地混合,藥片被舌尖抵入齒關。
他過了好一會,才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然一絲一毫都沒有抵抗。
......
...為什麼、
苦澀經由少女的口腔,抵達他舌尖時已化為了巧克力的甘甜。
他討厭巧克力。他想,舌尖卻違背理智地卷過,試圖交纏。
應該躲開的。
殘存的理智與意識在這樣微不足道地啟聲,
而他的眼卻一直盯著少女垂下的,似乎很疲憊的眼睫。喉結一滾動就會擦過少女被血液黏膩的柔軟手指。
他好像想躲開近在咫尺的平靜金眸。
目光卻黏在這雙眼上,意識被在這片金色慢慢吸引,徹底炸開。
「我......」
無意識的,鳳眼眼底的沉色慢慢散盡,回歸的意識震驚又像層雲散盡破開天光,亮光顫動著,垂下的手就無意識地攀上了少女俯下的背脊。
手還沒碰上。只是一滴血順著指尖墜到少女脊背上的瞬間。
身側驟然氣流洶湧而過。
什麼咒力衝擊攜帶千鈞之勢擦過他們二人身側。
他被咒力光芒照亮的視野余光中一下掃到了什麼身影。
還沒反應過來,身上的少女已經退開了。
她無所謂地抹開嘴角紅色的粘液。沒有留戀地起身。
「怎麼打到這兒來了。」
她抬眼。「五條君。」
第43章 猶豫
【如果有A、B兩個選項, 不選其中一個就會死的話。】少女那時頓了頓,然後抬起頭來,【我一定會找到C選項去選吧!】
五條悟想。或許就是那時少女的金眸太過堅定, 神情太過讓人信服。
所以他相信了, 她不不會在A、B裡選任何一個人。她會找到更好的C選項,或者別的C選項。
他一直是這樣想的, 所以什麼都可以隱忍,所以哪怕跳動急躁的心髒讓他想要不再忍耐直接走向少女,他也可以再次忍耐下來。
這是為了傑、為了她, 為了他們三人。
他們三個人各有各的窠臼與地獄,重要的是,怎麼讓所有人得到拯救。
三個人都要得到拯救的話, 是不能有兩極就搭在一起的。
因為, 如果這樣的話。
第三個人怎麼辦呢。
五條悟在看到交疊的身形時心髒便平靜地山崩地裂, 恍如驚雷一下劈下, 在沉默中就山體碎裂, 滾石四散而下。
雖然自我保護的理智說不要再看了, 但是還是忍不住再看了眼。確認了在上方主動的就是少女。
剛剛發出【蒼】手心還微微發燙。五條悟強制自己的目光從起身的少女身上離開, 從兩個人唇間牽連開, 又滴下的血紅粘液上離開。
他望向另一側追殺的對像羂索,下意識地、試圖讓自己顯得平靜,有事可做, 不顯狼狽。
靜默中,安靜的平靜表像下, 只有冰涼的山風就掠過胸口。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並沒有被真切視覺反饋的場景, 墨鏡可以擋住他失焦的眼。這讓他可以再次平靜地想。
沒有選項C的話。
第三個人怎麼辦呢。
他不向她走去。是錯誤嗎。
但是如果走去,如果選擇落下, 就必然有犧牲的一個選擇。
所以——
「這不是還是選了AB中的一個嘛。」
對面、那個罪魁禍首該死地說出了他的心聲。
於是平靜的情緒便在沉默中徹底火山爆發。
五條悟咬緊了牙,一時都沒忍住呲牙的神情。青筋從手背開始寸寸繃緊,一直到手臂肌肉都綿延得深刻清晰。
【為什麼呢。】
五條悟不能質問。
他沒有立場和身份質問。
但是、
【不是說好了嗎。】
特殊的大腦其實運轉得很快,嘈嘈雜雜的。
【是初吻吧。兩個人都是,是兩個人的初吻吧。】
【泉知道吻的含義吧,是知道的吧,不可能不知道。】
【雖然,問了應該也能得到合理的解釋吧,不、肯定能得到很合理的解釋。突然做這種事肯定是有原因的、而且一定客觀又理智,一下就能解開他的心結但是——】
五條悟呼出了口氣,想扯起嘴角,但嘴角肌肉又實在滯澀。讓他只能咬牙。
【但是不想解開。不想聽到那些「哇原來是這樣啊我誤解你們了啊」的答案。】
【因為就是在嫉妒啊,就是在生氣啊,為什麼要一直隱忍呢,就是——】
......
【你吻的又不是我。】
五條悟最後還是扯起嘴角笑了下,扶額低下頭。
他也不在意自己這些混混沌沌的心聲那個少女能不能聽到了。
因為——
「夏油君已經沒事了。」
少女走到了他的身側。冷靜開口交代。
「我讓咒靈把夏油君送回高專了。他失血過多暈過去了。已經吃了鎮靜藥物,可以冷靜一段時間。」
「我已經讓家入小姐注意接收了,之後最後再讓家入小姐為他在做一次身體檢查,把這個家伙留他身上的標記清干淨。」
走過來的少女襯衫腹部不知怎麼破了個洞,看起來血跡慘烈。
不過更讓五條悟注意的是她嘴上的血跡。
平時顏色淺淡的唇上一下沾染了暈開的紅色,配著冷白的一張臉,清冽的金瞳,艷色過盛到讓人不敢多看。
但是五條悟一直在看。
【這上面只有她的血嗎?還有傑的吧,肯定有,還有別的吧,她有舔進去嗎?有吧。為什麼。所以為什麼——】
藤原泉冷冷地看了眼剛剛被五條悟一記【蒼】燒破了大半衣袍的羂索。
男人還笑眯眯地望過來,狼狽,但從容。像是在等著什麼。
少女就再回頭看向五條悟,繼續交代。「最好五條君用六眼再看看夏油君的身體,裡面可能有束縛什麼的還沒檢查出來。」
他想,他也是關心傑的身體狀況的。
也是關心被羂索又操控的傑的。
他也想關心,也知道應該去關心,他知道他應該——
「我關心的是這個嗎?」
少女的手臂一下被攥住。
剛剛覆過【蒼】滾燙咒力的手心此刻也燙得驚人,覆上少女血跡干涸、冰涼的手臂時讓掌下的肌膚一下一顫。
「我關心的是傑的狀況嗎。」
像是質問,又像是自我詢問。
墨鏡在滑落時就碎裂開。露出眸色陰沉又失焦的藍眼。
少女眉眼迷惑了一瞬,又好像明白了什麼,又好像運轉得不是完全明白,她復盤回顧剛才場景的極速記憶就迅速掠過五條悟的大腦。
哦,提前為傑做了這麼多准備啊。
哦,原來一直在她的預料中啊。
哦,原來說的保底異能是反傷啊。
設計誘導傑對她出手後,明明主動傷人的是他,她還要把傑的疼痛同步過去啊。
只是為了刺激傑的意識嗎?
只是為了刺激他意識回歸嗎?
連藥片是苦的這種細節都要在意。
用這種方式刺激傑的意識回歸,是知道傑對她的心情的吧。
知道還這樣去做。
「......我呢?」
然而少女在快速掠過的思考中似乎終於想通他在糾結什麼了,此時也一下忽略了青年沉默的、輕輕的呢喃,開口道。「那個只是親一下,算不得什麼的。」
五條悟幾乎要因為她這輕飄飄一句話被氣笑了,只是可能由於今天心情起伏太多,所以這樣的起伏就只像是已經爆發的火山又冒出一朵焰花。他笑了下,聲音還是輕,不過讓少女聽到了。
「那可以親我嗎。」
「可——」少女的聲音一下剎車。
像察覺了什麼,藤原泉抬頭看向他,眉眼有點惶惑。似乎察覺這好像不是玩笑了。於是試探道。
「【算得】那種,還是【算不得】那種。」
「算得的。」
藤原泉真是難得聽到五條悟這樣輕柔、耐心,又莫名冷落的聲音。
她抿緊了唇。想嘆氣,又忍住,又抿了下唇。
「先做正事吧。五條君。」
便轉過了身。然後。
「選我吧。」
又是這樣輕輕的聲音。
少女轉過的身形便一下滯澀。
第44章 第二個選擇
怎麼辦呢。
藤原泉沒有轉回身, 只是沉默地仰頭,嘆了口氣,笑了下。
她想她的理智好像沒有那麼理智。
正確也總是躊躇。
好像一個精密的機器開始也感到了畏懼變得懦弱。
明明已經計算過結果, 為自己設計好了結局。
十幾年來, 幾十年來,自蘇醒後, 明白此身罪孽後便已經規劃好了一切。
一步未錯,一步未停地朝著程序最終會反饋的結果走去。
理智明明輕松地做出了決策。
在猶豫什麼。
藤原泉都覺得有些想笑。便低頭笑了笑。
她腳步頓了一下,就沒有回應五條悟的話, 而是徑直朝羂索走去。
羂索已經在那兒等了好一會了,一直安靜地看著這邊的場景,似乎覺得饒有趣味, 眉眼又有些無趣。是一種和少女相似的倦怠神情。
一直到少女走到他身前, 他眉眼才亮了些。笑著。
「小泉, 第二個問題。你要做出什麼選擇?」
五條悟沒有去聽羂索的聲音, 他伸出的、還沒有碰到少女後背的手就這樣沉默地蜷著收回, 然而還目光灼灼地繼續盯著少女的背影, 一直沉默, 隱忍了這麼久, 他在此時反而一切情緒達到了極端,叛逆地繼續隱忍不發,一直在心聲中沉默催促。
回頭啊。
倒是、
回頭啊。
快回頭......
只是少女像是又關閉了心聲系統, 沒再聽到他重復的心聲一般。手往旁側一伸。異能彙成的巨大鐮刀便出現在了她手上。
她也沒回復羂索的問題,只是笑了笑, 介紹著手中的異能。
「作用在靈魂上的必死道具, 因為是異能的緣故,你也無法躲開吧。」
「哪怕是揮在軀體上, 也能消彌身體內的所有意識。」
「很適合你的異能吧。」
對可以奪舍他人軀體、只有靈魂不變的羂索特攻。
還有索敵機制不會落空。
異能也無法使用反轉術式消除。
的確是完美的、可以殺死他的道具。然而青年像沒聽到她的話一樣,似乎對這個可以立刻徹底賦予他死亡的道具並不太在意,他看也沒看少女手中的鐮刀,而是按了下眉心,似乎有些無奈的樣子。「是嗎?你這一世做出的還是這樣的選擇啊。」
少女聽到【這一世】時似乎蹙了蹙眉,不過她現在不在意這點迷惑謎語了,只是繼續一步一步向前。
羂索也仍站在原地。在聽到了少女對手中異能鐮刀的介紹後,也絲毫沒有躲開的意思。而是眼睛還一直映著慢慢朝他走來,要賦予他死亡的少女。
「好吧,第二個問題也得到了解答。」
「不過我還有個很好奇的問題。」
「嗯?」
藤原泉已經慢慢舉起了鐮刀,刀刃就勾在不躲不避的青年脖頸上。
羂索手指慢慢卡上鐮刀,沒有推開鐮刀的意思,反而手指卡住了鐮刀刀刃,捏著摩挲。
「我想知道你殺我的理由。」
藤原泉沒有過多猶豫,「你拿走了我母親的術式,我殺你奪回我母親的東西很正常吧。」
她有殺人術式。殺死他奪回他身上的術式。
很正常。
羂索就又沒忍住笑了出來,「這個時候還說謊,誰教你的。」
少女沒回復,青年就笑了幾聲,最後慢慢平靜,微笑著只用一句反問就輕松戳穿了這個可笑明顯的謊言。
青年平靜地看向少女微笑,說出了讓遠在身後的五條悟聽到也心尖一涼的話。
「如果我說你母親的意識也在這個軀體內。你也會殺我嗎?」
五條悟驟然瞳孔一縮。
方才還湧動繁雜的心緒瞬間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種冰涼——近乎恐慌的冰涼感。
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此時是他離少女秘密最近的一刻。
一個月前在少女宿舍的爭執......猶豫不對羂索下殺手的少女......消失了一個月不知道做了什麼、了解到了什麼的少女......
他垂下的手下意識抽動了下,理智知道現在不該打擾少女和羂索的對峙,但是——
看著身前和少女的距離。莫名覺得......
太遠了。
藤原泉聽到這話表情仍然很平靜,甚至有些冷漠,她有些漠然地撇了下巨鐮長柄,舌尖掃過齒尖,讓長刃脫離羂索的手指才繼續道。
「殺啊。」
羂索笑了笑。「果然弒母已經習慣了嗎?」
少女捏著長柄的手指似乎緊了緊,又無所謂地松開,將巨鐮鋒刃舉高了些。微微眯著眼,似乎在衡量下刀角度。
而五條悟聽著信息量一句一句更巨大的話,心聲中已經無法捕捉少女的任何心聲了。
她的心聲更像是沉寂的黑海,粘稠,落寞,吞沒了所有的光與聲。
五條悟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
明明是他一直等在原地想等少女回頭,回身的。
但是他忍不住先邁開了第一步。
第一步邁出後後面似乎就更順暢了,再一步、又一步,一步一步越來越快。
他想把少女拉回來。
不知道為什麼,無所謂為什麼。
只是有這樣的直覺而已。
就算她的心聲是黑海他也要——
「哦——那這樣做的原因果然是因為他吧。」
是他。
不是他們。
五條悟在羂索掠過少女,指向他時腳步一頓,抬頭,看向羂索。
然而羂索雖然指著他卻沒看他。
背對著他、還有幾步遠的少女聞言緊繃的肩背一下放松。低頭笑了下。
然後在五條悟離她只有一步時,一下轉過身來。
金色的晨光全然灑在她一下側來的身上,被光暈模糊的人影中金眸比陽光更為明亮。
就像那天,掀起窗簾跪坐在他窗台,隨著清晨第一縷光出現的金眸的黑貓少女。
「對啊。」
少女輕快地承認了,還開了個玩笑。「你猜的對。」
「畢竟我答應了五條君,要殺死這個無聊的咒術界。」
五條悟怔然地還想再看。
少女一下又側回了頭,丈量角度舉起的長鐮一下頓住,少女臉上還保留著笑意,「所以怎麼會留下你啊。」
而後隨著陽光一側,鋒刃清輝掠過。
冰涼的、死亡的嘆息這樣劃拉開了身體。
羂索沒躲。輝光斜拉,從肩頭到腰間,破開的血液瞬間濺在少女的側臉上。
少女一眼也沒多看倒下的羂索神情,也沒顧一身被濺上的熱血,臉上干涸的血花上又染新痕。
她立刻轉回身朝五條悟走出了那最後一步。
「這什麼表情。」
日頭恰好升到最高,讓這個向他走來的少女都亮得有些面容模糊,只能看到她在輕笑打趣。「在擔心我背叛你嗎?」
「......所以說擔心的從來不是這個啊。」
心髒高高一口氣懸在喉嚨裡的白發青年此時才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氣又無奈嘆出。
「是看著你和他對峙的樣子直覺感覺很危——」
少女一下抱住了他。
真真切切的,軀體全然接觸的感覺。
溫熱的、可能因為剛剛被濺了一身熱血,還有些濕濕黏黏的。好像又有些過於濕黏了。
像落寞的陽光一下被他抱住了實體,他垂下的手只茫然了一瞬,就又很快回過了神緊抱住了少女。
「......什麼?」
「我說過我只為你效忠的啦。」
「所以別擔心。」
「都說了擔心的不是這個.....」
為什麼突然抱住他呢。
是因為處理完了羂索心情還沒平復嗎?
還是因為打算向他傾訴那些、羂索提到的過往了嗎?
不知道為什麼,方才還嫉妒憤恨著的心情就一下消彌不見的,轉為一種隱秘的、含著期待的雀躍。
五條悟慢慢環緊少女的腰。無奈垂眼。他背著身,看不見少女手心閃爍注入他體內的金光。
只是、他扣住少女腰間的手突然一緊。
少女的軀體正在慢慢滑落。
濕黏的液體也慢慢從二人方才緊貼的地方顯露,慢慢粘稠地滑落。
胸口熱熱的。
他有些茫然地低頭,把少女抱離了些。
看到自己胸口布料已經吸滿了血液。
一瞬飛濺開的血液沒有濺到他身上。
而是在擁抱時,沉默地、悄無聲息地洇濕了他的制服。讓黑色更沉,看不出血跡。
「什、什麼.....」
太過迷茫以至於大腦徹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五條悟慢慢松手。他也不確定是不是自己手一直在顫抖所以才脫力松開了手。
只能在自己徹底脫力前跪在地上把少女的身體也平放到了地上。他看著少女身前徹底被染紅的白襯衫。
因為剛剛腹部也有血跡所以現在有些看不出來,只能看到這整個白襯衫面前都被染成了粘稠的血衣。
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血跡,血液還有熱氣。又看向少女閉上的眼。
「......泉?」
什麼......
這時他才神智回籠,徹底察覺了什麼。
他一下又抱回少女的身體瞬移到了羂索剛剛倒下的屍體旁邊。
異能鐮刀已經消失了。
只有男人的屍體上還有著從左肩一直到右腰的劃傷。
他沒有低頭看懷裡的少女,只是手蜷著指尖顫了下,還是探入破爛得看不出刀痕的衣料裡。
從左肩,一直到右腰。
有個還在不斷流血的傷口。
【作用在靈魂上的必死道具,因為是異能的緣故,你也無法躲開吧。】
【哪怕是揮在軀體上,也能消彌身體內的所有意識。】
【是異能......不能用反轉術式。】
而此刻之前被他忽略的一切才驟然在他大腦中卷起風暴。
【第二個問題......】
【第二個問題是什麼?.......生與死?】
【羂索,他擁有很多我不知道的能力啊,說實在的,大概和我的能力一模一樣吧。】
【這樣誘導傑出手,原來保底的異能是反傷啊。】
【原來這一世你還是選了這個啊。】
【可以問問為什麼*還*要殺我嗎?】
不要、
不可能、
不能這樣——
「......不是說了不會做出選擇的嗎。第二個問題,你在選什麼啊.....」
是猜到了羂索的能力的吧。
是猜到了他也有和她一樣的反傷吧。
所以只能她去殺羂索同歸於盡——
還是一開始就沒有打算活下來。
為什麼。
為什麼——
還有太多疑問、質問,想要得到回應的心情。然而——
此刻一瞬陽光盡失,天地暗沉,黑雲壓垂,天地慢慢扭曲仿若世界將傾——
五條悟沒有注意到,他只是不斷把咒力注入少女體內,試圖封住出血的巨大傷口。但是作用在靈魂上的異能還是讓這個身體迅速失去生機。
重雲漸沉,天地陰暗一線,仿佛末日來臨,然後驟然——
「哇啊啊中也你這家伙到底會不會開車啊啊啊——要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唔啊真的要掉下去了!」
「死青花魚你自己給我抓穩啊!不是為了泉誰會——誒等等、前面那個人讓一下、」
「喂聽得到話嗎——讓一下——啊要撞上了、等等用異能漂浮起來就好——」
「啊啊啊太宰你這家伙不要在這個時候抓住我衣服啊!!重力要用不了了!等等、前面的快讓一讓——」
驟然天旋地轉。
一輛紅色機車一下撞上了無下限都忘記開了白發青年。五條悟瞳孔緊縮。手中抱著的少女軀體頓時因為突如其來的碰撞飛到了空中。他下意識想要去接,卻......
重力......?
被一個戴帽子的橘發矮子揉著眉心拍上了肩,就這樣奇怪地漂浮在空中。
五條悟驟然回頭。
看到拋落到空中的少女軀體在空中掠過一道血線,然後——
「好險好險。」
「差點就讓小泉先比我達成夙願了啊。」
被一個陌生的繃帶青年接住了。
第45章 看不清的選擇
五條悟幾乎是瞬間就要衝上去搶過少女的身體。
「嗚啊啊真恐怖!」繃帶青年吵吵鬧鬧地叫嚷著, 高瘦的身體卻很靈巧地一轉,黑色的風衣一蕩就不知道怎麼躲過了五條悟的手。「中也快按住這個家伙——哈哈哈哈是因為個子太矮了按不住嗎哈哈哈好遜。」
「嘖、」中原中也聞言啐了聲還是好好攔在了五條悟面前。「閉嘴混蛋太宰」
「唔,不用擔心。」太宰治看向對面被中原中也攔住的、目光失焦明顯狀態不對的五條悟「我是異能者哦。嘛。我猜小泉應該和你說過了。」
五條悟看到對面這個陌生的繃帶青年神秘地笑了下。
「我的異能, 是異能無效化哦。」
五條悟失焦的目光這才慢慢凝神, 看了看他,再又看了看他抱著少女的、被繃帶纏滿的雙手。
【作用在靈魂上的異能......】
【因為是異能的緣故, 反轉術式也沒辦法哦......】
五條悟雙眼恢復了些亮光,這才清醒地看向對面的青年。
「我們是來——」
身前擋住他的橘發青年先不耐煩地打斷太宰進一步的裝神秘。「不是說來看看泉這家伙又鬧出了什麼嗎?」
而太宰沒回中也的話,只是繼續看著五條悟微微笑了笑。
「拯救世界的。」
神秘的繃帶青年說著, 便抬頭,指了指頭頂開始消散破開的烏雲,天光照下恰好落在他和懷中的少女身上, 他便又露出了那種神秘的微笑, 看向五條悟。
「看, 我們救世成功了哦。」
————
這個名為太宰治的繃帶青年說, 即使他已經用無效化異能消除了作用在藤原泉靈魂上的必死異能, 但是身體上的瀕死重傷還是要盡快趕回橫濱, 找一位可以治療瀕死傷的異能者治療。
另外由於太宰趕到時, 那個異能已經對少女的靈魂產生了侵蝕, 所以藤原泉可能不會那麼輕易地醒來。
要回橫濱的話,就沒辦法三個人加一個昏迷的少女坐機車走了。太宰便嫌棄地對那個矮個子橘發青年揮了揮手。「中也快走吧,這兒被你搞得都是蛞蝓味了, 唔啊。」
太宰做了個干嘔的表情誇張地在嘴前扇了扇。
中原中也額頭繃起青筋。明明是太宰這個家伙來找他讓他用異能快速破開那點世界壁的豁口趕過來的、
不過中原中也還是沒再在這件事多拌嘴,而是回頭先對五條悟認真交代道。「我回去會讓port mafia的負責人聯系那位治療系的異能者盡快趕過來的。」
說著, 他又看了眼由於五條悟強烈要求、被太宰交到五條悟懷裡的少女。
少女頭發比走時長了許多, 似乎長大了些。發繩松松綴在發尾將落不落,中原中也就嘆了口氣, 自然地順下少女的發繩套在自己手腕上,打算等她醒了再還她。
他又看了眼藤原泉,少女安靜地閉著眼,頭失力地垂落。臉色蒼白,唇色也淺淡,看不出生氣。
......和那時一樣。
這種安靜像陷入了靜謐的美夢。
讓人總覺得她是終於夙願達成所以不再睜眼。
所以,五條悟不敢再低頭看她。
他抱得緊緊的,卻不肯低頭,不肯多看,中原中也走前脫下了黑色風衣外套罩在血衣破碎的少女身上時他也別過眼,眼睫顫動著不願低頭。
不過五條悟還是回神了些。
「你就是中原中也?」
「嗯?對。」
「哦。」中原中也已經重新按好了帽檐,正走到機車邊,聞言一頓。「是泉這家伙提起過我吧。」
「嗯。」不過五條悟沒說她提到面前這個人差點間接害死她的事。
中原中也沒多說什麼,只是又看了眼少女毫無生氣的臉又嘆了口氣。「沒想到她長大了也會這樣......」
「被太宰那個混蛋教壞了。」
語罷,中原中也便跨上了車。
「喂!說什麼呢小蛞蝓!」
他瞥了眼打完電話走過來的太宰,什麼都沒說,只是機車一轉,尾氣管對准了繃帶青年一擰油門就衝遠了。
被噴了一身尾氣的太宰:......
太宰不過頓了一會兒就表情如常地拍了拍身上的灰,然後又恢復了笑容朝五條悟走來。
「我已經讓我的朋友開車來接我們了。」
五條悟猜太宰應該是提前就聯系了他的這個朋友。
因為在太宰話音剛落的一瞬,青年就若有所覺地側過身。隨著車輛的轟鳴聲在身側停止,青年一下笑開。
「呀。織田作。」
————
織田作。
五條悟也記得這個人名的。
少女曾經在心聲中提到過的,收養過她一段時間,被她很看重的【友人】。
而走下駕駛室的男人則是和想像中完全不一樣的模樣,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無論是穿著、還是氣質,似乎都和這位名為太宰的男人和剛才那個氣質特別的橘發小個子差別很大。臉上有些缺乏表情,在看到他懷裡的少女時只是目光多停留了會,一瞬眉眼似乎有些復雜。
五條悟看到他微微擰眉轉向太宰。「這也是你計劃中的事嗎?太宰。」
「誒——」青年聞言一下攤開手,有些無辜地聳肩。「這可與我無關。」
「要知道小泉早就【出師】了吧,她可是比安吾還腦袋麻煩的家伙哦。」
織田作看著自己這位擁有著port mafia裡、或者說這個世界上最【麻煩】大腦的友人,對於他的這些說辭只是保持沉默。
然後想,看來他還記恨著安吾回背叛回到異能特務科的事,不過主要還是記恨安吾回去幫他洗身份的時候「不小心」讓中原君看到了些他的八卦導致他之前在中原君那裡吃癟的事吧。
他,這個最下級組織萬事工。另兩位分別是干部和三重臥底的友人,以及那位重力使干部。互相認識,彼此締結起一種微妙、疏遠又默契的關系,更多便是因為——
織田作又看了眼那個白發青年懷裡抱著的少女。
看著少女在黑色風衣下垂落的蒼白手臂上全是干涸血跡,織田作眉頭又皺了皺。
他的直覺仍在反饋太宰知道的事可能是最多的。
盡管他說著——
「我可算計不了她。」
繃帶青年笑著。「她所做出的選擇都是她想做出的。我們沒人能操控她。」
「不是嗎?」
五條悟不知道這他在問誰,又或只是一句無意義的反問。但是他還是因為這句熟悉的話渾身一僵。
【我做出的選擇都是我想做出的。】
那種冰涼的、好像心髒被剜走一塊風聲從缺隙呼嘯而過的空落感又湧上心頭。
你想做出的選擇是什麼呢。
五條悟的手平靜地、慢慢抱緊了少女的身體。青筋在手臂上慢慢繃緊,又沉默地綿延。盡管這樣靠近的距離會使血液干涸後變得硬硬的布料在他們二人的軀體間硌人地相摩擦,他還是沒松開一絲一毫。
......是死亡嗎?
他總是隱忍,不敢過多觸碰,不敢太過明顯。
現在倒是能光明正大地把少女實實地抱個滿懷。可有些笑不出來。
等上車,那個名叫織田作的男人在開車,太宰便坐在副駕駛。
五條悟抱著藤原泉在後座看著前面副駕駛那個,好像什麼都知道、什麼都清楚的神秘青年。終於沒忍住開口。
自藤原泉那個變故發生後,他就沉默太久了,此時開口聲音都有些嘶啞。
......
「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選擇嗎?」
藤原泉很久前和他講過。
說無論羂索說什麼都不要聽進他的話。
因為他慣會操縱人心,當你去糾結他的話是真是假時就會已經落入他的棋盤被他操控了。
但是他忍不住。
他一閉眼,腦海裡就會回想起那些已經解密了的,之前沒被他在意的謎語。
【我沒有選任何人。】
是因為知道要赴死所以不選嗎。
【哈哈你不選我,卻要在走前最後只帶上我麼。】
原來羂索那家伙當時的話是這個意思啊。
【原來這一世你也做出了這樣的選擇嗎?】
生與死。生就這樣不值得她留戀嗎。
白發青年痛苦地閉緊眼,腦海最後浮現出羂索和他打鬥時,無所謂笑著吐出的那句話。
【五條君,】
【你們真的覺得你們有讓她覺得這個世界有趣嗎?】
......
他是有自信的,他想。
少女可以說對他們給足了安全感。各類承諾,又是效忠的話又是親自為他們去做各種事。
但是唯有這個問題,他好像一下被刺卡著,一時說不出反駁的話。
想回憶出反駁的論據,就只能回憶起昨天晚上少女的承諾。
【我可以為了你們暫時活一會兒。】
這時才發現,她說的是【暫時】啊。
就像游戲充值一樣嗎?
他們自顧自愛上了個必然會退池的角色,自顧自為她充值想要她留下。於是她就多留了會。
那現在是充值的時間結束了嗎?
他們還在思考她會選擇誰。但是她一直思考的是什麼時候離開這場無聊的游戲。
是這樣嗎?
她其實也還、一直都覺得這場游戲無趣吧?
太宰透過車內後視鏡看到了白發青年的神情變化。眸色深了深,他方才和織田作玩笑時手搭在車窗上,此時指尖在車窗上敲了敲,喚回了白發青年的意識,看著他還是意識不清的模樣,太宰只是透過車窗倒影直視青年失焦的藍眼。笑了下。
「五條君,你們已經做得很好了。」
他說。
「你們已經改變了她很多。」
「所以她才可以*被殺死*。」
太宰笑了笑。
「死亡,可是很美妙的東西啊。」
「沒有死亡,哪兒來新生?」
壓抑垂低的重雲的確慢慢在裂開,裂隙中的天光一跳一躍掠到青年纏滿繃帶伸到窗邊的手指上。青年手指輕快地敲擊,陽光便如籌碼一般在他指尖流轉。輕巧如他的笑音。
「你說是吧?」
第46章 橫濱
「啊啊馬上就回橫濱了啊。」
副駕駛的繃帶青年把車窗全部打開了, 窗外烈烈刮入的風吹得他那一頭雜亂的棕發也都揚起,露出那眯著的、出奇俊逸的眉眼,太宰一如既往不遵守交通規則地把一只手伸出了窗外。
「來東京一趟真不容易呢。」
織田作通過車內後視鏡看了太宰一眼, 收回, 過了會,又忍不住看了太宰一眼。
不過這個男人的目光實在過於平靜, 讓人看不出他其實在糾結要不要勸說自己友人遵守安全守則地把手收回來。
他想了想,終於想出一個絕佳的勸說說法。
「如果是泉在這裡應該會繼續報警舉報你不遵守交通規則吧。太宰。」織田作感慨。
太宰治:......
「再一次你的駕照就得被吊銷了——雖然它是假的。」
太宰治:......
太宰沉默了會,還是沒嗆回自己友人那自己都沒察覺到是吐槽的吐槽。
「......所以這次是織田作開車就安全很多了啊。」
之前, 藤原泉還在port mafia的時候,雖然很早就學會了開車,但是, 和偶爾興致大發要來搶方向盤開車的太宰不同, 這位在port mafia裡一直被太宰帶在身邊的少女非常討厭開車。
大概是【能坐不站, 能躺不坐。能當乘客絕不坐進駕駛座】的想法。
所以有次在太宰又莫名興致大發要開車送所有人回家的時候, 織田作和安吾都渾身一僵, 還沒來得及攔下, 少年老成又還沒坐過太宰車的少女就沉穩地點了點頭, 然後——
差點被太宰飆車一個回旋甩出了車窗。
因為太宰上次惡作劇還心有余悸沉默不敢勸說的安吾:......
坐在副駕駛正在思考太宰是怎麼開成這樣而沉默不語的織田作:......
藤原泉:......
藤原泉是受災重災區。本來就是年紀最小的一個, 還是女生,體格小,被太宰的車技搞得在後座栓緊了安全帶都像是在體驗大擺錘。
然後少女就在太宰飄移讓自己半個身體甩出車窗的時候沉穩打電話。織田作覺得自己很難忘記少女半個身子, 整個腦袋頭發都被刮得平行往後飄,而少女手還穩穩拿著手機冷靜報警的模樣。
那時, 一個mafia干部, 一個前高級殺手,一個被mafia收養的孤女, 一個mafia政府兩重臥底的間諜,一起做客警察局接受了長達兩個小時的交通安全視頻教育。
總之,那的確是很難忘的記憶。
尤其是第二天少女還交給了太宰一份自己手寫的字跡認真還有標重點的安全教育手冊——
「泉那時真的在認真聽交通安全教育視頻啊——」
手放在方向盤上等紅燈的男人回憶起來不由再次感嘆。
「.......所以這不是感慨的地方啦織田作!」
......
五條悟安靜地坐在後座看著前面兩個青年追憶那些過往,打打鬧鬧。
莫名覺得熟悉。
這些生動的回憶好像也補足了,從第一次見面就很強大的少女的年少過往。
是這樣的啊。
他想,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少女冰涼垂下的手臂。
他也好想在少女還年少的時候遇到她。
在她還沒那麼成熟、沒那麼神秘,沒那麼——
【正確】又【理智】的時候遇到她。
在那個時候,他會不會更有機會救下她?
五條悟想到這裡思考便戛然而止。腦海裡構築出的關於少女年少形像的幻想也慢慢淡去。
他看了看一邊手搭在窗邊的太宰,又看了看一絲不苟兩只手都放在方向盤上的織田作。
熟悉便來自於此吧。
少女身上有著他們二人的影子。
他們涉入了那段他好奇的少女的過往。
不是在東京。
在橫濱。
而——
「【橫濱】和【東京】。原本是不互通的。對嗎?」
————
「唔,終於反應過來了嗎?」太宰倒沒什麼猶豫地承認了。指尖點著車窗沿。「嘛,本來想回去再慢慢和你說的。但反正等下我們也會越過【書頁】的邊界了,現在告訴你也可以。」
太宰指尖一頓,透過後視鏡看向後座的白發青年。他還有些沒緩過精神的模樣,整個人沉寂得像懸崖底的墓碑。自己都像冰涼的石塊,還是無知無覺地緊緊抱著少女。好像那是他的一部分。
「泉應該也告訴過你了吧。」太宰微妙地看了眼被扣進青年懷裡的少女。「我們這個有著異能者的世界,和你們這個擁有咒術師的世界不是一個世界。物理意義上的。」
「你可以想為平行世界。」
「你們世界也有你們的橫濱。我們世界也有我們的東京。但是我們兩個世界並不相同,也不相通。」
「或許想像為一本書上模樣一樣,但是內容不同的紙張會更好理解?」
太宰輕輕笑了下。「不過我們這兩【頁】世界,特殊就特殊在我們是【鄰頁】。」
「風一吹,可能這【兩頁紙】就會偶然粘連,然後又在某一刻分開。」
「這原本只是像自然現像一樣自然而偶發的事情,只是、」
太宰的話音一下頓住。
於是五條悟抬眼看見了。
在紅燈驟然變綠的這一瞬,清冷的清晨驟然變成了暈沉的黃昏。暮色一瞬染上車窗。寸寸相似又陌生的街景隨著汽車重新啟動在車窗上驟然後流,消失不見。
太宰便笑了笑。「如你所見。我們兩個世界粘連到了一起。」
————
織田作的車停在了一個靠海的咖喱店旁。
太宰下車時笑著和五條悟介紹。「這兒可是很安全的哦?」
他說著看了眼被五條悟抱在懷裡的少女,嘆了口氣,把少女垂下的手臂輕輕折放回去。「上個月的時候,因為這兒被mimic——一個武裝部隊襲擊,破壞了泉離開橫濱前留在這兒的【帳】。所以她還特意趕回來了一次加固這兒的結界,說什麼順路就來做了,好像在別的地方也在加固結界一樣。」
太宰摸了摸嘴角,隱去了自己當時被少女在電話裡冷嘲熱諷了一頓的事。不過這點尷尬的心情完全不會影響他,太宰很快就又挑起笑意看向五條悟。「不覺得很像那種咬枝回去築巢的貓嗎?哪裡感覺像巢穴了就去好好保護。」
五條悟知道太宰提到的,少女在【別的地方加固結界】那個【別的地方】是夏油傑的家。
青年垂下的白色眼睫只是在陽光中微微顫動,投下的陰影讓他的眸光看不分明。他張了張嘴——
「貓也會築巢嗎?」
織田作正在和門口迎接他的咖喱店老板打過招呼,聞言回頭茫然問道。
「.......所以只是比喻啦織田作。」
五條悟便沒來得及說出自己的回復,只是吸了口黃昏時的涼風,不明所謂地扯了扯嘴角。
兩人一起上樓,途中太宰一直在向他介紹。
「幸好今天織田作的那群小鬼都去上學了。雖然泉之前比他們讓人頭痛多了,不過知道把自己和那群小鬼一起打包去上學——這種自覺還是很讓人省心的。」
「這間屋子是泉走前住的地方。唔、看起來上下鋪還留著的樣子。其他地方似乎改成了書房。不過也沒人住。如果你不介意,今天可以就和泉留宿在這兒吧。」
「大概稍微晚一些的時候,中也應該會把與謝野小姐請來——也就是那位擁有拯救瀕死之人異能的異能者。」
織田作沒有跟他們一起上來,而是轉頭便又出去開車了,熟練地准備前往超市購置兩個人留宿的生活用品。
而太宰便引著抱著沉睡少女的五條悟到了二樓的側臥。
然後關門,關窗,一室沉暗後——
坐下。
本身氣質就仿佛和黑暗融為一體的青年,此時在這樣的氛圍中更隱約顯出了那種在黑暗中如魚得水的危險感。青年還撐頭笑著,雙腿交疊。他聲音輕輕的。
「我猜五條君你現在應該有很多問題吧。」
五條悟沒有回復,只是先認真地、仔細地把少女的身體放到了身後的床上,指尖又碰到那破碎衣物上干涸發硬的血跡時還是顫了顫。
「你想先從哪個地方聽起呢?」太宰自顧自地伸出手數著手指。
「這兩個世界究竟是怎麼回事?」
「泉這家伙的計劃究竟是什麼?」
「泉的身世到底怎麼回事?」
「還是我和羂索——唔,是這個名字吧,我們又在各自謀劃什麼?」
太宰掰著指頭笑了笑,腿放下,換了個方向重新交疊,他有些懶散地收回手撐著頭。「你可以盡情發問哦。」
「因為——」
「這個棋盤上的三個人。」
「目前還【活著】的只有我。」
太宰的目光掠過五條悟,看向被他平躺放在床上的少女,一瞬輕掠轉向窗外的目光不知是嘆息還是輕嘲。
而靠在床沿的五條悟一路上都很安靜,現在面對太宰一系列的提問,他只是平靜地抬頭,陰影落入他沉寂的藍眸中。
他仿佛沒有聽到太宰剛剛舉例出的一系列問題,好像萬事萬物的聲音都在與他隔絕。他腦海裡只有一個聲音,一個毫不猶豫吐出的問題。
「死亡是她的手段。」
「還是她本身追逐的終點?」
......
太宰眸光渙散了一瞬,故作的審訊式的壓迫姿態也有片刻不明顯的松懈。
不過他還是一下放下了自己交疊的腿,恢復了那種懶洋洋的姿態一下仰倒在椅背上,抓著頭發嘟嘟囔囔地說著什麼,「那個家伙還一直羨慕我有織田作和安吾......」
「明明她也找到了不錯的家伙嘛。」
有那麼一瞬,太宰覺得對面的人那句話中的【她】替換成【你】也毫無違和感。
他和她本就如此相像。
所以她才會自信他一定會趕到。
也自信,了解她的他,會尊重她的選擇。
無論是永久陷入沉睡,還是在這個氧化無聊的世界再次醒來。
他都會是這世界上唯一一個察覺到她的選擇並且尊重的人。
只是......
這個選擇。
這樣的選擇。
......
「我不知道。」許久的沉默,室內好像空氣都如布帛一樣被慢慢拉緊繃緊的時候,太宰一下坦坦蕩蕩地笑開,眉眼清澈。「我不知道,五條君。」
五條悟一瞬怔然,看到說出自己不知道的青年又換了一個坐姿,還是很輕快地開口,他說,
「為什麼不能換一個想法呢?」
「她的選擇還沒有落下。」
「為什麼要把現在就看成終點呢?」
太宰笑了笑。
「她不是說了嗎?」
「【我不會做出選擇。】」
五條悟不知道太宰是怎麼知道她這句話的,現在他也沒精力去思考這個問題。白發青年瞳孔微微縮緊,但是眉眼還是浮現出一絲迷茫。
只是隨著太宰之後一字一字輕快落下的聲音,藍眼慢慢躍入不可思議的光亮。
「有沒有可能。」
「她把選擇權交給了你們?」
第47章 兩張書頁
在說出「她在等著你們做出選擇」後, 太宰就如自己所說,沒有再聊藤原泉的事了,而是把交疊的腿放下來, 開始講解著——
「你知道【書】嗎?五條君。」
棕發青年微微俯身, 湊近了些的眼眸瞳孔無意識縮緊了些,瞳仁反映的亮光在昏暗的室內格外攫目。
他笑了下。「我們不妨繼續剛才的比喻吧」
青年娓娓道來。
「如果把每個世界都看作【書】的一頁。我們的世界是相鄰的兩頁紙。許多次風吹過時, 我們的世界——這兩頁紙就有過無意的觸碰、粘連、又很快分開。」
「這樣偶爾的世界交疊重合是常有的事,就像我之前所說的,就像一種自然現像一樣。或許有人觀測到了, 不過因為你我的世界都有著獨特的力量體系。發現這點的人有賦予這種現像特殊的命名——比如異能蜃景?噗、」
青年說著為自己的取名笑了下,「不過在發現這種現像是偶發的、不能持久的、無法利用的之後,再處心積慮心思深沉的反派先生也只會無奈地忽略這個現像吧。」
五條悟覺得他這個【反派先生】意有所指。或許, 就是有個具體的特指對像。不過他沒有打斷太宰的進一步敘述。
「如我剛才所說, 這樣偶爾的世界重疊、只有一個結果——在某一日粘連的紙頁分開, 各回其軌。然後——」青年長音斷絕, 一下笑開。「然後你也應該知道了吧。往往說到這兒故事就需要加一個【但是】。」
「然後但是呢。在某一日發生了一個百萬分之一可能性才可能發生的事情。」
「具體的時間不可考, 應該在幾百年前。在時空交疊的那部分空間中, 一個異能者和一位咒術師相遇了。」
「他們先是相殺, 由於那位咒術師擁有獨特的術式, 所以在自己瀕死時放慢了那個空間的時間流速。他們那時或許都還沒有察覺他們二人並非是同一頁紙上的角色。也沒察覺自己讓本來只有一秒、一分鐘的相遇,延長得有些危險了。」
「總之在這段放慢的時光中,他們不知怎麼相愛了。然後——」
五條悟背直了些, 冰冷的感覺從脊椎一直瞬到脖後,他看著太宰的目光掠過他, 有些漠然又復雜地放到了他身後的少女身上。
「誕生了讓兩個世界被迫命途聯接的唯一變數。」
五條悟記得的, 少女講過。
【我的父親應該是異能者,而我的母親應該是一位咒術師】
所以——
「所以你不覺得這很像粘住了兩頁紙的一顆飯粒嗎?」繃帶青年抓著頭發吐槽道, 「就是那種一下把兩張紙粘在了一起,然後隨著年歲日久,這個可惡的飯粒也硬硬地固定在了兩張紙上。」
太宰抓著腦袋繼續吐槽著。「雖然紙頁的其他部分還可以隨風自有翻飛,並不粘連。但是被這顆【飯粒】黏住的地方,就徹底重合了。哪怕只有一小塊,也沒用辦法去除,因為一去除這顆【飯粒】,兩頁【紙】也會跟著破損。」
「因此雖然這兩頁【紙】很苦惱,雖然這顆【飯粒】是導致他們分不開的罪魁禍首,他們還是得盡量保護這位罪魁禍首。」
「然後選擇干脆就世界融合。」
「然後——」
青年笑了笑。
五條悟從他突然的微妙一頓中領悟到了什麼。
【做出了和前世一樣的選擇啊......】
羂索早上的聲音一時復現在腦海中。
「然後——這裡也要跟一個【但是】。」
「被兩個世界意識都看護著的、希望其能安全活到世界平穩融合那一天的少女,並沒有為自己被兩個世界【偏愛】的事實感動呢。」
太宰沒有繼續比喻了。聲音帶著笑,卻讓人覺得漠然。「她到兩個世界都看了遍。」
「自己找出自己存在的緣由後,就很快覺得這些世界無聊了。」
五條悟已有預感,卻還是因為太宰之後平靜的語聲瞳孔寸寸縮緊。
「然後便自殺了。」
他抬眼,恰好對上太宰望來的目光,眸光平靜。
「這就是藤原泉前世的故事。」
————
五條悟此時大腦已一片混亂。
一邊想著。【是這樣的啊。怪不得......】
一邊又忍不住一直一直拿羂索的問題質問自己,【他們也讓她覺得無聊了嗎?她也覺得他們不值得讓她活下去嗎?】
但是每當想到這裡又有太宰那句【她把選擇交給了你們】能夠稍微安慰些,喚來理智壓抑住這樣的想法。
然後還有很多問題,很多疑惑。
「所以,她實際上是幾百年前那對相遇的咒術師和異能者的孩子?」
太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這一塊我也不太清楚,只能確定泉應該並非這個時代的人,而是通過某種手段一直被封印著、流落在時間長河中。直到數年前被中也的那個少年組織挖出來撿到了——」
「唔,這一塊的話,應該你們那邊的羂索更清楚。」太宰扣著唇望向五條悟。「畢竟他好像是認識泉的母親的。」
「只是、」太宰不知想到了什麼,眉一下蹙緊。「泉為什麼會被封印,為什麼要流落到這個數百年之後的時代,我也思考過——」
青年眉間的愁緒也很消散,又抬起頭來笑了下。「答案可能不容樂觀呢。」
「你可以自己去問她——」
看著白發青年一下抬起頭來,眼睛微亮,馬上就要說【怎麼才能「問」她】時,太宰彎了彎嘴角。「不過在問她前,有其他想要問我的事可以一起問了哦。」
「畢竟泉是沒有上一世記憶的,你如果去問她一些前世的東西她也會答不清楚。」
說到前世,五條悟也頓了頓。「我前世裡並沒有泉的存在,這是——」
太宰只是微笑,五條悟從青年這靜謐的微笑中似乎明白了什麼,聲音漸漸慢下來。「......泉的前世,其實也沒有我們,對嗎?」
太宰干脆地點了點頭。「很可能是的。」
「前世我也沒有見過你們,也沒聽泉提起過你們的存在。」
「前世時和泉牽扯最多的還是我們這幾個人,我、織田作、中也,然後你們那邊的羂索。泉通過自己的能力在兩個世界、各個組織間斡旋——嘛、前世她也和那個縫合線腦袋拉扯了超級久——不過,最後她還是找到了所有真相、還有自己的身世。」
「然後——」
太宰治還記得那段不屬於此世的他的記憶。
那天在偵探社樓底的咖啡店突然看到很久沒有見到的少女,她十幾年如一日的樣貌不變,就安靜地坐在一個卡座裡看著窗外,他走過來她也沒有回頭,窗外在下雨,雨聲嘈雜,她的聲音也很朦朧。
兩個世界時間是有差異的,他已經四五年沒看到少女了,而她專程在這兒等他,見到玻璃倒影裡的他一句寒暄也沒有,也沒有打招呼。
「太宰君是為什麼而活呢?」
他剛想開玩笑「一見面就要上哲學話題嗎?」
就又聽到少女的聲音,笑不出來。
「織田作的事我知道了。」
「雖然給他的安全屋下了束縛結界,但是因為幸介他們也都是活人,會往外面跑——所以沒辦法啊。」
還是會被Mimic抓住殺死,織田作還是會被算計同歸於盡。
「知道為什麼活著的人死了。不知道為什麼活著的人活著。故事是不是剔除了最有趣的部分呢?」
少女這樣平靜地反問著。
太宰瞳孔縮了下,正想扯著嘴角說什麼,少女就一下回過頭來,窗外的驚雷照亮了她的側臉和一瞬掠來的金眸。
「太宰君,你三年零四個月零十一天前借過我四千日元去和中也君玩游戲機下注,還我。」
看著少女伸出手掌的太宰治:......
「......現在就要還嗎?」
「對。」
於是太宰嘆了口氣,去前台小姐那兒又賒了賬把錢還給了少女。
次日,海邊一座無名墓得到了一束兩千日元的鮮花。干部中原中也的家門口多了一堆價值兩千日元的游戲幣。而太宰得到了藤原泉的死訊。
因為對方特意寫了個便簽塞他門口告訴他她跳的海域,讓他下次跳時避開這裡——「畢竟我們也算師生一場,我不想和太宰先生殉情,這有違道德。」
「......然後她便跳海了。」
「她的果決力真是令人羨慕呢......。」
哪怕是現在太宰也想感慨,和少女相處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聽到她提到過一次【自殺】的字眼,反而是會在他又抻著手臂嚷嚷著什麼自殺手法時,少女會很認真地蹙眉思考然後告訴他這不環保。
......
是一個、和織田作一樣,總覺得會很堅定地依據直覺走下去的人。
只是或許因為他認識織田作時,織田作就已經不是那樣荒蕪虛無的模樣,他便以為少女也是熱愛生命的。
完全看不出跡像。
哪怕他得到了前世的記憶,太宰想,他也很難想像出這樣一個平靜、理智、又心性強大果決的家伙直接自殺的場景。
只是那段記憶裡關於藤原泉的地方都很符合她的性格,便讓他排除了這段記憶可能是虛假的可能。
他之前電話試探性地和藤原泉說過一次。
【因為你孤獨就會死。】
她和織田作還是很不一樣的。
太宰想。不僅僅是織田作已經找到自己人生意義而她沒找到這點。
更多的是她那種可怖的果決力,對自己說一不二。
感到無聊就要丟掉這本書嗎?
是的。
覺得沒意義就要放棄生命嗎?
是的。
沒有掙扎、不會呼救。
不明白痛苦的人都不會因為痛苦痛呼。
她就這樣看到了這般對她來說必死的結局後,沒有求救的想法、沒有痛苦的掙扎。
就自己嘆息一下【只能這樣了啊】。
便平靜地閉上眼,沉默墜海。
「所以、」
太宰微微回神了些。目光凝實望向對面的青年。
兩世以來,他第一次見到的陌生青年。
「大概是世界意識覺得你們很有趣吧~」
「它們應該有自己的預測模型。」
五條悟此時腦海一下回憶起了那天、獲得全部前世記憶時聽到的模糊絮語。
【這次......根據預測模型應該可行......】
【......請留下她吧......再毀滅、就——】
回憶的氣泡被對面青年平靜的聲音戳破。
「預測到了。」
「你們會是讓她覺得有趣的可能。」
第48章 過往的她
五條悟還帶著很多迷惑。也有很多還不清楚的問題。只是——
「怎樣才能讓她醒過來?」
有些等不下去了。
那個偵探社的治愈異能的異能者來過一次, 提著把砍柴刀就進了房間,五條悟雖然下意識想要跟著進去,不過還是被那女醫生一挑眉攔住了。「怎麼, 女孩子的病房也是你能隨便進的嗎?」
雖然那個砍柴刀有些讓人擔心。但是五條悟在治療結束後衝進去, 的確看到病號服領口露出的肌膚上那斜劃開少女大半軀體的傷痕消失了,這才稍微安下了心來。
然後, 便又忍不住那樣的著急心情了。
「你說過的吧,讓我親自去【問】她。」
「......應該怎麼問?」五條悟垂下的手微微攥緊。
太宰注意到青年的神情,眯起眼笑了笑, 指著耳朵。「用這裡哦。」
五條悟瞬間領悟。「心聲道具?」
「誒——你們是這樣稱呼它的啊。」
「嘛,倒也差不多了。這個道具可以讓戴上耳機的人聽到擁有後台權限的人的心聲,而也有個暗門, 擁有後台權限的人其實也可以聽到戴上耳機之人的心聲。」
「被窺探的人也是窺探者, 被掌控的人也是掌控者, 的確是泉很喜歡的手法。」
「我猜, 泉失去意識前應該把權限轉交出去了。」
太宰眸光凝到了五條悟身上。
五條悟一怔, 便回憶起了少女失去意識前的那個擁抱, 似乎的確有什麼注入了自己身體。
只是當時忙著思考擁抱的含義......便沒在意這樣的細節。
「這個道具可不止我和泉說的那些功能啊。」太宰打了個響指。「泉喜歡藏著信息。嘛, 我也是。」
注意到五條悟望來的目光, 太宰解釋道,「這個道具是我給她的。我有自己留一些功能沒告訴她——」
「你試著把耳機戴到她耳朵上。」
「說不定會有奇跡發生哦。」
太宰俏皮地眨了眨眼。看到五條悟已經回身湊到了少女床前,才放任自己收斂了刻意挑起的笑意, 收斂神情的臉顯得有些沉靜,太宰此時目光才能掠過背對著他的五條悟, 好好盯著那躺在床上的, 熟悉又陌生的少女。
他看了許久,等到五條悟手指動了動, 似乎要動作時才又掐准時機,像什麼頒布任務的npc一樣吐出笑音,「那就交給奇跡的咒術師了哦。」
他這樣說著便按照計劃離開給五條悟留出通感少女意識的空間。
拯救少女的英雄啊。
太宰笑了笑。
他好像一直擔任不了這樣的角色。
青年身影掠出門縫時,光影恰好在他壓眉低笑的側臉上擦過。
他想。他可能更擅長殉情。
可惜她看不上他的自殺方式。
哦,太宰想到這兒眉眼的笑意真切了些。
她都不願和他跳一片海。
......
五條悟沒有注意太宰離開前注視少女的眸光,他一直看著尚在沉眠的少女。
那位女醫生幫她擦干淨了身體又換上了病號服,感覺衣服有些不合身,這家伙明明已經成年很久了身體還是像少年一樣,身骨薄薄的,只是平時那金眸睜著時總有冷漠滲人的氣場模糊她這看起來單薄孱弱的身形,此時這身體被病號服一裹,便顯得蒼白伶仃了。
金眸睜著時,那眸光要麼讓人覺得冷漠,要麼讓人感覺狂妄,無論怎樣,好像都是和強大掛鉤的詞。因此像這樣閉著、安靜祥和的時候,才讓人覺得有些惘然,總覺得這樣的死寂不該出現在她身上。
臉色蒼白,從眉骨到嘴唇,線條流暢。是很漂亮的,只是因為見過她睜開那雙清亮金眸的模樣,便又感覺、
本來應該更漂亮的,應該——
「進入她沉睡的夢境中嗎......」
五條悟摘下了自己左耳上的耳機。自少女交給他這耳機後他便一直戴著,所以才會被吐槽「簡直像當耳釘來一直戴著啊,裝酷嗎?」。只是並不是這個理由,是因為有這樣一個能夠這樣親密鏈接到她內心的東西,就不想放手一分一秒。
摘下,攥緊,又慢慢松開手指。
最後在半跪在地時輕輕靠上少女右耳......
————
「謔、又來一個。」
五條悟剛剛沉入混沌的意識裡,還沒睜開眼就聽到了一個熟悉、又沒那麼熟悉的聲音。
熟悉是語音和語調,那種聽起來平靜但是又自帶一種幽默調尾的聲音分明是藤原泉喜歡的咬字方式。
不熟悉則是、這聲音聽起來有些小,簡直像——
五條悟睜眼。
看到的就是一個黑色短發一晃,穿著黑色西裝短褲從天台上跳下來的——小女孩。
女孩一下跳來湊近,那辨識度極高的金眸探過來平靜地眨了兩下,而後歪頭。「這也是我未來會遇到的人嗎?」
女孩側回了頭,似乎在和什麼人說話。
五條悟看到慢慢走來的男人的腿,熟悉的束腳闊腿褲,往上——
女孩清脆地喊道。
「夏油桑?」
————
五條悟沒想到自己會許願成功......
之前聽太宰描述時就很想知道藤原泉以前的模樣,而現在——
五條悟看著現在只到他腰的小女孩。
穿著不太合身的男孩子的褲子,衣服和鞋子也像是撿的別人穿的,雖然洗得干淨發白,但是袖口還是往上挽了好幾折那別針扣著才勉強框住細瘦的手腕,腰上也是一條皮革都翻出來了的掉皮皮帶繞了幾圈拴住小孩子的腰才讓寬大的襯衫衣擺和過大的褲腰吻合。穿著個小靴子,鞋帶頭破線破開,兩只腿上的長腿襪也成功一長一短。
不過看起來生活困頓的小女孩臉上倒沒有什麼因為貧困怯弱膽小的神態,而是輕快干淨的,踩著小靴子靈巧地就背身往後一跳,跳到了走來的黑發青年身邊。像跳躍的麻雀一樣腳步輕快干脆,望了望身側的青年,又看了看對面的五條悟,不由感慨。
「未來的我認識的都是大帥哥啊。」
然後又看了眼五條悟直快道。「雖然這位先生一看就不是我的菜。」
剛剛還因為看到藤原泉.pro幼年版而暗自心跳不止的五條悟:......
「不是、為什麼啊——」
不過一瞬五條悟就找回了之前和藤原泉相處的那種狀態。
如果太宰在這兒或許還會因為在外面還一臉氣壓沉沉的青年的瞬間變臉挑眉。
女孩目光很快地上下掃了他一眼。目光干淨地望過來。
「很抱歉,先生。我不是針對您。客觀上來說您很帥氣。我也覺得您非常帥氣——」
「只是您看起來就像是那種超級有錢現實生活超級充足會戴著墨鏡像超模一樣出現在路人被人驚嘆的那種人——」
明明進入夢境都沒戴上墨鏡的五條悟:......
剛剛走過來的夏油傑:......
「我不太擅長與這樣的人相處。」潮人恐懼症的幼年藤原泉這樣坦誠道,
「噗、」夏油傑剛剛停步到女孩身側,聞言不由側頭漏出笑音。「猜測完全正確啊」
現實中真的超級有錢非常現充會戴著墨鏡出現在街上被人懷疑是不是超模的五條悟:......
天生現充帥哥真是對不起啊!
不過對面的小女孩還是一本正經找補道。「不過未來的我選擇和您這樣的人結交——」
所以究竟是多嫌棄他這樣的人啊!
「就說明您肯定擁有比您外表還要優越的、富有吸引力的靈魂——」
短短一句話,捧了五條悟外表又抬高了他的靈魂。
五條悟:......
夏油傑:......
......這種熟悉的感覺。
可惡啊啊啊不要就這麼容易被一個小女孩兩句話給哄好啊啊啊。
五條悟強忍住想要翹起的嘴角,正走過去就看到女孩旁邊的夏油傑挑了下眉,開口。「那我呢?」
幼年泉就快速地看了他一眼想也沒想道,「您是我喜歡的類型。」
嘴角剛剛飛高的五條悟:......
OK,又墜機。
————
五條悟並不意外夏油傑也在這兒。
雖然隱隱抱著點「會不會只有他得到權限——得到她邀請?」這樣隱秘的期待。
但是理智上又很清楚少女在這上面公平端水的秉性。
所以在看見夏油傑時,雖然一瞬露出了超級失禮的誇張惡心表情,但是還是對夏油傑重重嘆了口氣就略過去了。
夏油傑:......
這裡不應該用【雖然但是】,而是應該用【不僅而且】吧?
五條悟走來時短短地和夏油傑交換了個目光,隨口問了句「意識回來了?」。
得到了對方簡短的「嗯」的回復。便沒有再說什麼了。
兩個人什麼都沒說,彼此心裡都清楚,有什麼徹底不一樣了。
短短地擦身,收回目光後,二人都沒有任何交流了。而是默契地站在女孩一左一右,彼此隔開。一個人試圖去牽女孩的手,然後被對方迷惑抬眼時【啊?這麼大人走路都要牽手】的目光打出沉默假裝自然地收回手臂,一個試圖假裝哥倆好地搭上穿得像小男孩的幼年泉的肩膀,然後就被幼年泉頭也不抬的一句「先生手上沒有手汗吧?」而瞬間手臂僵硬,慢慢收回手偷偷查看,然後——
才反應過來這裡可是夢啊怎麼會有手汗這種這麼現實的東西!
「你不好奇我們未來和你的關系嗎?」
這家伙這麼平靜的嗎?
五條悟從夏油傑和幼年泉的聊天中大概知道了,這片意識空間裡的幼年泉就只是藤原泉小時候的一段切片意識,並沒有之後的記憶。她現在也通過夏油傑知道了,他們是她未來會遇到的人。
不過,這人完全不好奇的嗎——這家伙小時候就這麼沉穩的嗎??
小時候上房揭瓦第一次祓除咒靈就掀了自家兩屋天花板的五條悟表示不相信。
五條悟這樣問了,原本目光只是一直盯著前面路——說是為了安全所以要好好看路——的女孩就乖乖地望來。「好的,那我好奇一下吧。」
女孩這樣說著,就很禮貌地抬起頭來,說話時看向五條悟的眼睛。「先生您可以告訴我們未來是什麼關系嗎?」
莫名感覺自己被一個小孩子包容了的五條悟:......
「我是你未來的上司哦——」這樣說著,五條悟又覺得不夠,補充了下。「是你唯一想要效忠的上司哦——」
五條悟更想強調的可能是他們之間那種微妙的忠誠關系,比如藤原泉會殺掉之前一堆上司但是只為了他收手之類的。
但是明顯【上司】這樣的關鍵詞只會讓小孩子產生不太好的聯想,於是女孩就表情平靜地「哇哦——」了一下,然後「那未來我一定很喜歡五條桑吧。」這樣給了情緒價值。
好像被很重視地敷衍了一下的五條悟:......
似乎是為了轉移話題,又或者是為了雨露均沾,女孩就又轉向了一邊的夏油傑平靜問道,「夏油桑呢?未來夏油桑和我是同事嗎?」
她說話時總會平靜地盯著對方眼睛看,似乎這也是她覺得的【禮貌】。
夏油傑有些驚異於幼年泉的敏銳,但是還是很好地收住了驚愕,微微翹起嘴角。
「我是泉未來的男友哦,我們都已經見過家長了。」
「哦,這樣啊——啊??」
幼年泉瞬間瞳孔地震。
女孩平靜的表情一下天崩地裂,不由後退了一步,遲疑後退一步抬頭後又看到黑發青年像狐狸一樣笑眯眯的模樣,笑著咧開嘴,吐出一截舌頭,修長的手指慢慢點上去。指甲陷入。
「看哦,」指尖微微刺著舌上猩紅的血口。白色與紅色交織,眸光微妙。「這就是早上泉咬出來的哦。」
幼年泉現在不止瞳孔地震了。
五條悟也咬緊了牙,拳頭都已經攥緊了,指骨一下被捏得咯嘣咯嘣作響,正要兩三步衝上去——
就看到之前麻雀一樣的小女孩現在跳得更快了,像個炮竹一樣邊跳邊炸,硬是跳到了十米開外才捂住眼睛蹲下身,「我還是個小孩子!不能看這些的!這些都和我無關——」
剛剛拎住夏油傑衣領的五條悟:......
原本只是開個玩笑想刺一下五條悟的夏油傑:......
不是明明藤原泉本人是成年了的但現在莫名有種帶壞幼女的感覺啊啊啊——
五條悟:......
夏油傑:......
兩個成年人對視一眼,然後又默默地別過頭低下。等好好和女孩解釋那是開玩笑後,女孩才把捂著眼睛的手張開手指的一道縫,小心地看向夏油傑,看到青年沒在做什麼色氣滿滿的動作才安心了下來,然後不知道是安慰自己還是對他們解釋地說著,「不管怎樣,都是未來的我認識你們,和我沒關系。」
「我們就只當第一次認識吧,兩位先生。」然後女孩這才邁步穩重地走了回來。
五條悟:......
夏油傑:......
經此一事後兩個人就不再作妖了,乖乖一左一右走在更加穩重靠譜的小女孩身邊。
他們也不知道是要走到哪兒去,也沒問女孩是要去哪兒。
在這個明顯是藤原泉的心聲空間裡他們只遇到了幼年泉這一個意識體。
這兒的建築也還是和東京現實中一樣的模樣。
他們猜測幼年泉這個意識雖然丟失了許多記憶,但是應該能有所指引。
看女孩一步一步都走得輕快又堅定,眼睛一直盯著前方,明顯是有個目的地的樣子,便跟著一起走了。
「所以你是【藤原泉】的幼年意識嗎?」
在那之後夏油傑沉默了一會就很快又用幾句玩笑趣事活躍了氣氛。
女孩是那種看著一本正經認真看路,但是只要你說了話就一定會捧場不讓話落地上的性格,所以在夏油傑開口之後氣氛又很快活躍了起來。
等到差不多了,夏油傑便抿了下唇,試探性地發問道。
女孩點了點頭,過了會又搖了搖頭。
「可能不算吧,我只是留在這裡等人。」
「唔...我看的書不太多,或許哥哥們可以把我理解成【超我】一樣的存在啦。」
夏油傑:......
五條悟:......
兩個人不是很想承認被一句「哥哥」給弄得心跳暫停了一下。
夏油傑緩過來後柔和了語氣俯身問道,「是等誰呢?」
幼年泉眼睛還是一直盯著前路,聲音清脆。「等我家裡的人呀。」
正溫柔牽起嘴角准備好下一步說辭的夏油傑嘴角一下凝固。
他記得,
藤原泉是孤兒來著......
他看了眼五條悟,他從硝子那兒知道了他醒來前後面發生的事,也知道五條悟帶著失去意識的少女離開東京的事。
五條悟看起來知道得更多。
白發青年眼暗了暗,學著夏油傑那樣輕下聲音。
「具體是等哪些人呢?」
可能是因為五條悟想要柔和但沒有完全柔和的聲音有些過於生硬了,幼年泉不由抬眼看了他一眼才收回目光。「就、一個家裡會有的那些人啊。」
她反而用著那種【你怎麼這都不知道的語氣】道,
「爸爸、媽媽、」
「然後還有我。」
女孩腳步停下,目光定定地看著前方。五條悟和夏油傑的目光順著望去,瞳孔瞬間縮緊。
前面是一個紅色電話亭,電話亭的血泊裡躺著一個死去的少女。
而電話亭前的女孩不由盯著這幅場景苦惱地歪頭。
「但是【我】已經來了。」
「爸爸媽媽什麼時候到呢。」
第49章 無聊的故事
「嗯......?」一直盯著電話亭的幼年泉走了兩步, 發現沒人跟上來,兩邊一路鬧鬧騰騰的聲音也一下寂靜,這才回過頭去, 看向神情凝固的兩個男人迷惑道。「怎麼了?」
「.....這是什麼?」夏油傑最先反應過來, 整理好糟糕的神情,像以往一樣想要彎起嘴角, 盡量溫和地蹲身向女孩發問。
但是女孩完全沒理解他小心翼翼又瀕臨破碎的心情,有些迷惑地直白開口,「不是很明顯嗎?是死人啊。」
夏油傑:......
幼年泉不是很明白他一瞬沉下的神情, 她喜歡他笑起來的模樣,常規式的體貼裡摻雜著一點真心的笑光,就像薄薄陰翳的層雲裡漏出些日出時的金光。她喜歡這樣。只是現在層雲一下晦暗沉下, 讓她有些迷惑。
而她剛剛迷惑地抬頭, 那個白發青年也跟著蹲身看向了她。他一看便是習慣性自我的人, 不像這位黑發先生一樣有個習慣的溫和待人的模板, 不過看著他壓著聲音盡力溫柔地和她講話——雖然按照她的標准她覺得這樣的溫柔語氣模板很拙劣, 但是, 心裡好像因此有些漣漪。
所以她也是喜歡他的, 女孩想。
「不是問這個啦......」
「是想問, 」
「為什麼會死,為什麼死在這裡。為什麼——」
五條悟的藍眼定定地看向面前的女孩,一片清亮的蔚藍侵染著迷惑的金色。
「選擇死亡。」
————
女孩似乎有點迷惑, 嘟囔著「為什麼要糾結這種問題。」不過還是好好地掏出了一大箱文件夾在那兒翻找。
她解釋道,「我一直一直守在這裡, 所以是沒有外面的記憶啦。」
「我幫你們找找。」
說著女孩就踮起腳, 半個身子都快摔進箱子裡,麻利地丟出一本又一本的文件夾。
五條悟和夏油傑剛剛起身, 還有些怔愣,看著一本本文件夾從女孩手中拋出,正想去幫忙,卻——
[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文件夾落地的瞬間,熟悉的聲音響起。
兩人立刻順著聲音都方向望去,便看見了文件夾落地時,上面現出的身影。
模模糊糊的,一直刺啦閃爍的女孩身影,看起來是十多歲的時候。
[嗯......是我父母送我到這個時代來的嗎?我有......爸爸媽媽嗎?]
「啪、」
又一本文件夾落地。
[原來如此,我是兩個世界之人的孩子。但是為什麼我還會活著?]
這時的虛影服飾明顯變了,穿著得體的襯衫西裝,但是看起來年齡沒什麼變化。
[一般來說,遇到我這樣的異數,世界意識會想先抹殺掉我吧。]
[現在我還存在——是因為我活了太久了。已經黏著在兩個世界之上了,除掉的風險大於世界融合的風險。]
[所以,這又回到了之前的問題。我為什麼還活著。]
[為什麼活了這麼久。為什麼......能夠沉睡幾百年,活到現在。]
[爸爸媽媽......會在之後跟著追上來嗎?會來找我嗎?]
女孩這樣念叨著,聲音卻突然沉默。
五條悟一怔。之前在外面的時候太宰也提到過這個話題。
當時青年說他也不太清楚具體情況,不過——
【答案可能不容樂觀呢。】
答案?
什麼答案......
五條悟突然有些不太好的預感,下意識往前走了幾步,伸手,手卻一下穿過了虛影。只是恰好此時記憶中的虛影也一下抬起頭來,模糊閃爍的金眸一下對上了他的眼,又好像是掠過了他看向不知何處的前方。
女孩沉默。只是不知為何,五條悟仿佛能夠通感到記憶中女孩冰涼的聲音。
...我真的想知道答案嗎?
「哇、是這本吧!」身後,幼年泉基一整個人都翻進了箱子裡,蹲在箱子裡翻翻找找,然後一下又拋出本文件夾來。
「啪、」的一下落地,夏油傑下意識往那兒走了幾步,就一下又僵住步子。
【誒——我還以為泉是真心投奔加茂家的呢。原來只是為了尋找舊事的線索嗎?】
熟悉的、糟糕的聲音。
五條悟和夏油傑的眸光都一瞬凝來,看向那個額頭縫合線清晰的男人牙關瞬間咬緊。
「誒——我看著很像,怎麼還是找錯了。」
身後,箱子裡的女孩一下站起身來,冒出個頭又狠狠抓了下毛毛躁躁的短發,看向這邊。
金色的虛影中,穿著和服的縫合線青年正向身前的少女伸出了手,【我認識你的母親哦,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知道。要來嗎?敢來嗎?】
【泉,把手放上來。就要和我一起步入地獄了哦。】
虛影中的少女只是垂著頭,看不清眉眼。
[這人很奇怪,像是之前就認識我一樣。
[感覺很危險,認識我的母親,那他活了多少年,知道多少信息?]
[......太宰君什麼都不肯告訴我,不知道他在害怕什麼。]
能夠同步到記憶中少女的心聲,此時的少女似乎還不像後面一樣心聲吐槽如同機關槍一樣又陰陽怪氣又快速,現在她的碎碎念還是稚嫩的、暗含緊張的。
[......我的父母,其實不太可能和我一樣來到這個時代了吧。]
[我還能等到他們嗎?]
[為什麼要等他們呢。]
少女似乎也有些迷茫。明明沒有和他們相關的記憶,為什麼期待見到他們。
明明現有的信息已經可以讓自己推算出他們大概不會來到這個時代了,為什麼還要追尋他們的過去。
明明......
少女抬頭。
把手搭在了羂索冰涼的手上。心底也一片冰涼。
[明明知道答案是地獄。為什麼還要追上去。]
站在箱子裡的幼年泉盯著這幕回憶看了許久,夏油傑也不知道她是想到了什麼。只是看女孩在這一幕播放結束後馬上抓了下頭發回神喊道,「啊啊我想起來了,應該是這幕——」
「電話亭電話亭......是這本吧。」
女孩又一下腦袋隱沒在箱子中,在裡面咚咚地翻找許久才一下蹭起身來,白淨的臉上沾了一臉灰。「雖然不知道你們為什麼要找原因,但是,你們應該需要的是這段記憶吧。」
五條悟和夏油傑都注意到了,在前面播放那些記憶時幼年泉冷淡的態度。
在那些記憶裡的藤原泉也都還是生動的。
會孤獨、會迷惑、會憂傷、也會暗自緊張糾結。這些都是鮮活的、他們沒有遇到過的她。
只是看著這些回憶,幼年泉仿佛是在看別人的故事一樣,毫不在意,如果不是他們在要電話亭的回憶大概看也不會看這些。就是偶爾望來時也只是一種感覺不該出現在小孩子身上的、很無聊的目光。
為什麼呢......
這就是藤原泉對自己感覺不重視的原因嗎?因為她的自我也這樣漠視自己?
為什麼——
「因為很無聊啊。」
像是一下洞察兩人的心理,站在箱子裡的女孩突兀開口。明明現在還是短發亂糟糟臉上沾灰的模樣,明明嬰兒肥的臉還半掩在箱體後一臉孩子氣的模樣,但是臉上卻是那種冷漠又倦怠的神情。
女孩一下丟出手上紅色的文件夾。
「故事很無聊。」
「人生也很無聊。」
「明明在追尋答案之前就知道了答案,還是要找出那個無聊的答案,這一點也很無聊。」
「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麼會對這個無聊的故事感興趣。」
「因為喜歡。」
夏油傑在文件夾清脆落地的前一秒回答。
他還沒有回頭,只是又迅速重復了遍。
「因為我很喜歡。」
————
紅色文件夾落地的瞬間,燃起的便是紅色的虛影。
【你拿走了我母親的術式吧?】
紅色電話亭。
那個他們熟悉的少女正拿著聽筒。
明明分別不過半日,看到少女這樣活生生的模樣卻有些眼眶發酸。
聽筒另一邊的人輕快地笑著承認了。【對啊。】
也是他們熟悉的聲音。
羂索笑了笑,【我要幫泉從你母親身體裡掏出記憶的嘛。只是剛好能夠拿走術式,我便作為了我的酬勞,怎麼,不好麼?】
少女吸了口氣,還沒說話便又聽到那邊的笑音。
【「殺死誰就剝奪誰的術式」…噗,泉到現在還是不清楚自己的能力啊。明明是「殺死誰就可以復制誰的術式。」只是因為人死了,看起來便也像剝奪了。】
只是,死人對於羂索來說,也是可以奪走屍體術式的對像。
旁觀一切的五條悟夏油傑在心底默默補充。
虛影中的藤原泉表現得出乎意料的冷靜。
雖然以前她也總是很冷靜的樣子。
但明明現在是聽說她母親屍體被褻瀆,被奪走術式,而她也很在意自己母親的情況下......
【這樣不清楚這個能力。是因為這個奪來的能力還沒有習慣嗎?】
而藤原泉沉默等到的下一句話,則是讓五條悟和夏油傑都瞳孔縮緊。
什麼...叫【奪來的能力】?
殺死誰就可以復制誰的能力......
是藤原泉「奪來」的能力......
她不是羂索,如何奪來......
術式、順轉與反轉、各種思緒在五條悟大腦中游蕩,而瞬間,他瞳孔緊縮,下意識便邁了一步出去,伸手像是想要打掉冷靜少女手中的聽筒。
然而他的手只是一下穿過虛影,無力地攥住了一縷風。
就在極近的地方,和少女的虛影一道,
聽到了那如同天崩一般的溫柔聲音。
【打電話來抱怨......我明白了,小泉。你又打算弒母嗎?】
那個猜想被徹底證實,五條悟有一瞬感到了脫力,幾乎不敢想在心底認證這個猜想的少女是怎樣的心情。
他沒敢回頭,而他身後的少女虛影只是很平靜地站著。
像電話亭裡的一個雕塑一般。
回憶裡慢慢下起了雨,玻璃門外朦朧砸窗的雨聲和音筒的滋滋的電流聲交彙。
少女沉默地聽著,過了好一會才吐出口氣,白煙慢慢模糊她的眉眼。
五條悟和夏油傑都聽到她慢慢開口的心聲。
[該說果然嗎。]
不要再繼續猜下去了。
[不是沒有想過,那段沒有記憶的幼年發生了什麼。]
不要再繼續回憶了。
[為什麼在自己根本沒有殺人能力時,身上會有那麼多術式。]
不要再繼續思考了。
......
五條悟喉頭滯澀,想要回身攔住她,但是——
這只是一段回憶而已。
他阻止不了回憶中的任何人繼續開口。
【是術式反轉吧。】
【你猜的不錯。小泉。】
【雖然你在這個時代恢復意識的時間很短,但的確交出了令人驚嘆的答卷。】
音筒裡,還是那樣驚嘆的笑音,從容得讓人想要鑽進音筒揍他一頓。
別說了。
【如你所想。你現在是兩個世界裡,唯一能同時使用異能和術式的人。】
【而你原本,】
【天生既沒有術式,也沒有異能。】
五條悟沒敢回身,就只有一直靜默站在一旁的夏油傑看清了電話亭裡的場景。
少女一手還穩穩地拿著聽筒,這會讓她開口發出的聲音不會因為什麼情緒而歪曲,另一只手則是慢慢抬起,垂下的金眸有些失焦地盯著自己的手。夏油傑只能看到她半掩在陰影裡的側臉被玻璃門上不斷不斷流下的雨珠模糊,水痕不盡。
一個天生什麼能力都沒有的家伙,究竟是為什麼在恢復在人間的第一縷意識時就身上擁有那麼多的異能和術式的。
【你猜的對。】
五條悟想叫她別猜了,想叫他別說了。
可是在回憶裡他攔不住任何人。只能聽著答案被慢慢揭露。
【你母親才是真正擁有「殺死他人即可獲得他人術式」的人,幾百年前藤原北家名動一時的殺人術式大小姐啊~說起來這個小泉也快猜對了哦,你母親的真正姓氏是藤原北。】
少女聽著,垂著頭似乎在笑,又弓起了腰,她感覺胃在痛,又好像是手臂在痛,過了會,感覺好像四肢百骸沒有一處不痛,它們好像在慢慢慢慢變得透明,讓她看著很陌生,好像觸碰也會穿手而過。
陌生的液體在她垂頭時,從圓睜緊縮的平靜金眸中不斷落下。
【小泉應該猜到了吧。你應該早就有預料到了吧。】
【這個術式的術式反轉就是「被誰殺死,殺人者就可以獲得她全部的術式」。】
[我叫藤原泉,唔,藤原是我給我母親取的名字,泉是我給父親取的名字。不錯吧。]
[雖然這樣說,我也知道我父母很愛我哦。]
[我沒見過我父母啦,但是他們很愛我——直覺啦直覺。]
[父母的死因?誰在意那些啊,我只想收集完他們的遺物把他們安葬好就行,希望他們真實的名字好聽一點吧,我可不想改難聽的名字啊。]
【小泉,你來找我也不過是為了關於你父母的事,你母親的記憶我會如約給你的。】
【你喜歡這樣的故事嗎?偉大的父母,無知的孩子,踏上尋父尋母的旅途,然後兜兜轉轉發現自己才是殺死父母的凶手。】
少女很久沒有開口。等到雨聲驟然暫停,她才一下笑開,眉眼都在陰影裡看不清。只有笑音很清晰。
【這個故事有點太老套了。】
【有點無聊。】
她以為電話亭外下著下雨。
因為雨珠一直彈在玻璃門上,在玻璃上她側臉的倒影上不斷不斷地流下水痕。
過了好久,嘈雜慢慢消失,無趣的噪音慢慢收攏,她才慢慢發現音筒沒有那麼明顯的電流音,窗外也根本沒有雨聲。
相反,窗外晴空萬裡。
像無數個晴日一樣陽光明媚得有些過於無趣了。
等她膝蓋跪在一灘水坑中時,才慢慢恍然原來下雨的地方是在電話亭內。
晴空,很無趣。這幅在顫抖的身體也很無趣。電話筒裡的聲音也很無趣。真相也很無趣。
她自蘇醒以來就輾轉兩個世界、數個組織、小心翼翼地追尋,鍥而不舍地探究,想要找到的也只是一個早已有所預料的答案。
這點也很無趣。
「所以,爸爸媽媽什麼時候來呢?」
坐在箱子邊緣的小女孩晃蕩著腿,撐著頭,目光掠過了前方那副無聊的場景。
明媚的陽光躍在她一眨一眨的眼睫上,干干淨淨的。
而眼睫下,金色的瞳孔中,紅色慢慢蔓延。
電話亭中的血跡慢慢朝她湧來,一點一點攀上她的小腿,又抓住她撐著箱子的小手。
滿身鮮血,女孩只是繼續無聊地開口。
「已經等了很多很多年了。」
第50章 蘇醒
平安時期, 咒術全盛的時代,隨著將藤原北家「日月星進隊」與「五虛將」全殲的兩面宿儺一同誕生的,是藤原北家那位天生仿佛是為了殺人而存在的大小姐。
擁有此世唯一的【殺死即可復制】的殺人術式以及天生的無盡咒力。
於是自這位嫡系小姐出生起, 便被作為殺人武器而培養, 被賦予了——【一定要斬滅那位為家族帶來恥辱的兩面宿儺】的使命。
因此這位大小姐自小便被沐浴在血腥中,無數術式高強的咒靈、甚至咒術師, 都被從各地獻上供這位大小姐捕殺,作為她【兵器】道路上的墊腳石。
在這位大小姐成年那年時,藤原北家已然找不到可以再成為這位天生兵器的磨刀石的對像了。於是——
他們便把她送去。准備讓她殲滅即將入主平安京宮的宿儺。
然而, 這位大小姐並沒有見到宿儺。
至死也沒有。
————
她卷入了一個陌生的空間,兩個世界無意重疊而造成的異質空間。在這裡遇到了一個奔逃而來的膽怯男人。
男人身上都是刀口與血跡,身上卻沒有傷痕。
實在古怪。
在剛剛見面時, 大小姐便很快判斷出了這個男人的詭譎, 於是毫不猶豫地出刀——
男人被她斬於刀下。
於是她倒進了一片血泊中。
————
大小姐原本不知道世界上還有【異能】這種東西。
但是現在知道了。
這個男人擁有著【反傷】的異能。
一個膽怯、懦弱逃跑的男人, 擁有這種異能的確很適合。
大小姐想, 而且這家伙還有著無用的善良。
明明是她先出手殺他, 然後自食其果地重傷, 男人卻比生死彌留之際的她還要更緊張更著急。滿頭是汗地幫她包扎幫她到處找著草藥來療傷。
她會反轉術式的。大小姐原本想說。
只是看著男人著急得腳不停地的模樣, 又莫名地頓住了喉頭的話。
算了。
————
男人是一個異能組織的逃兵。
他只有個【反傷】異能, 除了這個罕見珍貴的異能,他就是個普通善良的男人而已。另外、可能,因為有著這樣珍貴異能的襯托。他在異能者中顯得有些懦弱了。
於是被一個同樣很弱的異能組織抓走了。他沒有攻擊性的異能, 就整個人都被當做了攻擊的手段。被做誘餌放出,被去引誘攻擊。
在反反復復的瀕死痛苦中, 血淚模糊中看到殺死自己的敵人倒下的身影。
這樣的經歷實在太痛苦了, 所以他就逃了。
男人這樣說時,手上還在洗著大小姐染血的紗布。
大小姐默默地聽著, 沒有說話。
她只是想,她完全和男人是兩個極端。
她是殺人的獵手,而他是被殺的獵物。
她絕不手軟,但是他卻會救下她。
為什麼——
————
見色起意,一見鐘情。這是男人給出的解釋。
大小姐實在迷惑,臉上還掛著冷漠的神情歪著頭時,男人就會笑「你不會知道你的金眸有多漂亮。」
大小姐很迷惑,很不理解。
她不理解的不僅是男人奇怪的喜好。同樣不理解的是自己那種雲霧破開的心情。
就好像沉在一片無聊的血霧裡,一個獵物跌跌撞撞地跑進來,反而撞開了這片迷霧。
挺有意思的,大小姐想。
至少不無聊。
————
大小姐有著控制時間流速的術式,她也不記得是從哪個刀下鬼身上復制來的。總之為了能讓自己反轉術式有足夠愈合傷口的時間,她使用了這個術式。
山中無日月。大小姐便順著男人的請求,同他一起看日升,等月落。
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在有了孩子後,其實兩個人都想過取名的問題。
男人是知道大小姐出身名門的,於是想讓大小姐冠姓,只是大小姐對藤原北家沒什麼好感,而男人又只有個代號。所以兩個人苦惱了一陣後,還是由大小姐拍板,孩子的名字讓她自己取,沒必要讓別人替她決定。
他們的名字,一個是兵器,一個是誘餌的代號。沒什麼好的。
他們幻想過很多次孩子長大後會是什麼樣,會給自己取什麼名字。
「如果有文采的話,說不定還能替我和你重新取個名字呢。」男人總有點聽起來大逆不道的玩笑話,他總不會覺得自己的話有多違背常倫。只是好在聽他說話的是更違背常理的人。
大小姐點了點頭。
他們沒能等到孩子長大取名的那天。
因為世界分離了。
錯亂的要回正軌。偶然的要回必然。
兵器要回兵架上,獵物要回捕獸網。
而不該存在的生命,應該回她不該存在的地方去。
[所以這就是泉的身世了哦。]
......
羂索給出的記憶卷軸也被幼年泉好好收納在那個大箱子裡,女孩又鑽回箱子翻了好一會才找到這個在方才記憶虛影中被提到的【藤原泉母親】的回憶。
「所以......是因為世界分離,要重回正軌,泉也會因此死去。所以他們才封印了泉,把她放進世界之間的時間河裡讓她流放的嗎?」
夏油傑沉默了會才慢慢開口,「這也能解釋...為什麼後面世界意識只能保護泉了,因為在時間長河裡隨波逐流很久的泉已經浸染了太多兩個世界的氣息,再拔除只會對自己有風險。」
「所以泉的父母這樣做,是為了倒逼世界意識接受她吧。」
五條悟沒有接話,但是他也認同夏油傑的猜測。
一個咒術師,和一個異能者的孩子,既沒有咒術,也沒有異能。
為了讓其活下去,必須將其在兩個世界間參差混亂的時間長河中封印流放,直到某一日她被世界接納而重新醒來。
「而讓一個沒有特殊能力的孩子要在這樣混沌的地界流放幾百年的確很危險,所以才會——」
夏油傑的語音戛然而止,含蓄地沉默。
被少女使用過的【反傷異能】,存在於她身上的【殺死即可復制】的殺人術式。
一切都很明顯了。
她父母的遺產一直在她身上。
夏油傑又想起了剛認識不久時少女態度隨意的閑聊,【我父母也很愛我的哦。】
的確如此,確實如此。
不過那時...少女應該就已經察覺到一切了吧。
她有個被詛咒的大腦。
「你是說泉的父母是為了讓她能活下去,所以她母親才使用術式反轉,不知通過什麼方式將兩個人的性命獻祭,然後讓小時候的泉親手剝奪他們的生命來贈予能力?」
五條悟突然開口接話道。
「所以泉的父母是死於泉的手下嗎?」
夏油傑因為五條悟這句直白的敘述而皺了下眉。
「不......」
卻一下又被五條悟打斷。白發青年抱著胸,藍眼沉沉。「他們是因為泉而死的嗎?」
「是被她殺死的嗎?」
這幾句問話已經有些尖銳了。
還坐在後面箱子上的幼年泉似乎對這個話題並不在意,撐著頭沒有看他們這邊。夏油傑往那兒看了一眼就又看向五條悟。
他不知道五條悟為什麼突然說這些話。這些事肯定就是少女感到痛苦的原因了。
在意家人,但是家人因自己而死。想要找到父母遺產,父母遺產卻通過自己殺死他們的方式留在了自己身上......
當她發現這件事,如果聯想到是不是自己害死父母,是不是自己殺死父母的話——
夏油傑沒能攔住五條悟的聲音。
「他們的確會希望泉能夠被世界意識放過能活下去的。」
「而讓他們選擇死亡的——」
五條悟話音一頓,像是笑了下。「一定是彼此。」
白發青年驟然抬頭,夏油傑剛剛邁出的步子便一下頓住。他看見對面青年眉峰壓著的藍眼明亮無比,是那種做出了什麼絕不會改變的決定時會有的目光。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白發青年重復了兩遍。
「像這樣平靜、死寂、無聊又糟糕的人生,如果遇到了像泉父母那樣的另一半,是絕不容許分開的。」
「怎麼能分開呢?」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得到了拯救,好不容易才有了意義,好不容易才能這樣高興——」
「怎麼能分開?回到兩個絕不相通的世界。怎麼可以。」
「可以去死也不能這樣。倒不如說一起去死更好。死在愛人手上,血液交融,最後還有彼此相愛的見證能夠繼續留存在世上。」
「所以這才是他們選擇死亡的原因。」
五條悟抬頭,瞥向某處,過了會又四處環顧,目光似乎是要捕捉誰。
「不肯分開。寧願在死亡相會也不能分開。」
「這是他們的答案。」
五條悟就這樣敲板著。
「他們因此選擇死亡。」
「那你的呢——」
「泉。我知道你在聽——」
五條悟沉默了會,目光還在四處游蕩。只是這裡只有個在身後沉默翻書的小女孩,空蕩蕩意識空間,和在對面欲言又止又沉默的黑發青年。
沒有任何回應。
五條悟就一下笑開。低眉,似乎有些無奈。是那種【唉果然如此那我就來將就你吧】的神情。
所以沒有人察覺有任何不對。
「算了,那我先告訴你我的答案吧——」
青年突然摸向了自己胸口。慢慢地,從那兒扯出了一縷金光。金光的顏色有些像少女的瞳色,纏繞在他的指尖。
幼年泉原本好奇地在身後看著,晃蕩著腿,只是突然身體一下僵硬。
這是高專之下,少女假做和他擁抱時,偷偷塞進他身體裡的東西。
【心聲】的後台權限。
在這樣深層的意識空間剝離這份權限,應該會再也醒不過來吧。
不知道這異能造物是什麼個屬性,真正剝離時好像又紗布磨過心髒一樣,酥酥癢癢的,又有點失去什麼的酸脹。
只是慢慢剝離金光的五條悟嘴角的笑容卻越來越大。
「真是麻煩。」
語落,青年毫不猶豫手就猛然往外一拔——
「嘖。」
然後驟然被一只冰涼蒼白的手抓住了。
得到了想要結果的五條悟沒有停留,只是另一只手瞬間反攥住了突然出現的少女手臂,他還沒抬頭去看少女的眉眼,而是在這僵持的一瞬猛地一拽。
金眸瞬間拉近,唇齒笑開時模糊的吐息蹭過少女瞳孔緊縮的臉際。恰好把低笑的聲音送進她耳道。
「你怎麼知道。」
「我不會和你下地獄?」
然後攥著少女的手,一點點掰開。
在她瞳孔寸寸縮緊時,慢慢拔出心髒中的最後一縷金光。
「......這兒於我不是地獄。」
第51章 他不會理解
.....
藤原泉猛地從床上蹭起來時下意識自嘲道「真是一場酣暢淋漓的詐屍啊」。
然後又有點忍不住差評。
為什麼床板這麼硬, 倒是給屍體上個席夢思豪華床墊啊可惡。
不過雖然心裡一瞬千回百轉,一會兒是【我應該是世界上唯一一個會詐屍的人類該去申請吉尼斯了】,一會兒是【哈哈完了為什麼在這個時候醒過來啊——有種堆了三個月的活沒干安安心心交了辭呈說煞筆上司不給你干活了, 然後第二天就又回到公司打卡的感覺。】
但是藤原泉還是還沒平息胸口的心悸, 一只手還摸著心髒劇烈跳動的胸口,一只手還攥著床前五條悟的手——
所以說這人怎麼和她擠一張床上了......宿舍上下鋪這種床他一擠她根本沒地躺啊。一米九的人好意思和矮子擠床??
藤原泉深吸了口氣, 感到心髒還有些發痛。「......五條君,你有點太極端了。」
白發青年閉著的眼睫像蝶翼一樣顫動了下,然後一瞬藍眸光華流轉, 笑著撐起頭來。「怎麼?一米九的人和矮子擠宿舍上下鋪的床太極端了?」
藤原泉:......
這人懂不懂啊,她可以說她是矮子,他說就是沒情商了。
不過藤原泉還是忍住了, 低聲道,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事。」
藤原泉在青年要完全扯出心聲權限的那一瞬瞬間解除了意識空間, 強制從夢境中醒過來, 她現在大腦和心髒都在刺痛。但是比起說在意五條悟逼她醒來這件事, 她更在意的是——
「你不該拿自己開玩笑的。」
五條悟側身撐著頭, 倒的確給少女讓出了不少床上空間, 他只是看著少女笑。「怎麼?不好笑嗎?我倒覺得很好笑啊。是比泉一下倒在我面前說死就死的場景更好笑一些。」
藤原泉:......
...所以說就是很像那個比喻啊, 都已經寫好辭呈在辭職信裡罵了上司一頓准備走了,結果第二天又灰溜溜回到了公司還遇到了被自己罵的上司——
「不是,我這個是有其他原因的, 我是為了騙過羂索好真的殺死——」
藤原泉的話音一下戛然而止。因為嘴被捂住了。
藤原泉:......
這什麼手動閉麥。
五條悟的笑收斂了些,藍眼定定地看著她, 眼尾還有點笑弧, 因為這樣側著身,所以整張臉都在陰影裡, 只有眼睛格外的亮。
就這樣盯著她,微縮的瞳孔鎖著她的身影。
藤原泉:......
藤原泉有點像別過頭,只是腦袋剛剛想一轉,捂著嘴的那只男人的手就會自然地又扣住她的下顎。讓她要看清他此時的眼。
「泉也學會對我說謊了嗎?」
向你撒的謊話可多了,比如在意識空間裡誇你帥——
「這也是謊話。」
藤原泉:......
也不必那麼自信。
「確實,泉的說謊嘛,總是說一半藏一半,說你說謊了,又沒說假話,說你說真話了,又沒全部吐露。」
「泉是肯定不會選擇死亡的。」青年的手指開始慢慢在下顎摸索著,藤原泉覺得自己有點像被摸著下巴的貓,有些想後仰往後躲,但是身後就是牆壁。
後退空間就會變得逼仄。
不知道為什麼,藤原泉覺得後退了處境會更危險。
「因為你死了,世界就又要重啟。重啟多了兩個世界也會衰弱。」
「所以你只是假裝和羂索要同歸於盡,讓他以為你又選擇了【死亡】這個道路,所以被你殺時干脆無趣地選擇赴死了,反正世界也會重啟——」
「對對我就是這個計劃——」
上司怎麼變得這麼聰明——
下顎一下被捏緊,藤原泉不知道為什麼下意識閉麥。
五條悟又笑了起來,眉眼溫和。
「所以泉選擇的不是【死亡】。而是像之前一樣被太宰他們吊著命,半死不活地沉睡等著世界平穩融合對吧?」
......
——倒也不必這麼聰明。
————
羂索有著哪些周目的記憶。她並不清楚。
她只清楚一件事。羂索比她更了解她自己。
也比她自己,更對她感興趣。
教養她,震懾她,操控她又誘導她。
羂索在她身上投入了太多目光。
如果得知在他的諸多誘導之下,她還是選擇了死亡這個無趣的結局,知道【藤原泉死亡世界就會重啟】的他,也沒什麼必要躲避被自己親自教養長大的學生指來的劍了。
反正世界也要重啟,一切都要重來。他或許覺得死在她手上,在最後還能給她在意的那些人留在難以磨滅的精神傷害應該是很有趣的事。
只是他不知道太宰的存在。
固然他通過恢復夏油傑前世的記憶,刻意把最終對決的戰場引到了世界重合的那塊異質空間——高專之下,能夠讓他自己也能使用藤原泉母親屍體中殘留的【反傷】異能。
但是他並不知道隔壁世界有一位【異能無效化】異能者的存在。
盡管知道在世界重合之地,除了藤原泉這樣的特殊體質的人也能同時使用異能和術式,但是在之前能夠穿越兩個世界的人只有藤原泉,所以他並不清楚另一個世界異能者的存在。
當然他是有反制措施的,少女的一舉一動,每個電話,每次出行都在他的監控下。
從禪院家開始就是那樣了,少女基本沒有什麼獨立出行的機會。
不過他也還是不清楚,就算她和太宰什麼都不交流,十多年都不見面。
彼此也會很清楚對方要做什麼,會做什麼。
有這樣的默契,所以她敢自信地向深海仰倒。
因為知道有個頭腦過分天才的家伙一定會來捕撈。
並且明白她留下的暗示。
————
五條悟猜對了。
她不會死,因為這樣世界會重啟,這個世界經受不了太多次的重啟。她需要活到世界融合完畢。
但是她也沒那麼想醒過來。
有些疲倦。或許是因為父母那兒得來的真相,或許是覺得用著父母用死饋贈的能力的自己很惡心,或許是感覺一直想要得知的東西已經得知了,所以有些疲倦,有些無聊。
所以,打算睡一會。
睡多久其實並不清楚。原本大概是打算一直睡到死去那天,無縫接入死亡。
只是沒想到會遇到五條悟他們。
一開始就感覺很麻煩,盡力避開了,卻還是沾染上了關系。
然後又想要隱瞞、躲避、逃開,就被他們一步一步追上,非要來探看。
她的人生有什麼有趣的東西嗎?
藤原泉不太明白。
只是已經各種陰差陽錯沾染上了關系,藤原泉就只能小心翼翼地注意著自己的措辭,不要讓自己立下什麼契約約定。
結果,又莫名得知了他們前世的事。
藤原泉:......
不是,這能怪她嗎??
你們這些家伙有這種大秘密倒是自己藏好一點啊啊啊啊!!
藤原泉不覺得這是自己的問題,畢竟這種掃一眼多看一會就能推斷出情報的事,怎麼看都是對方隱秘等級不夠吧。
......好吧也怪她好奇心太重把自己搭上了。
但是前世那種結局誰忍得了啊!
好好兩個大帥哥,怎麼能有這樣的結局!
非常怪!
怪到了就像自己看一個《回家的x惑》一直等著女主逆襲歸來打臉渣男小三結果女主又跑回來為渣男小三冷臉洗了十年內褲一樣。
就是——啊??
不該有這樣的結局。
究竟是因為這樣的認知失調而留下,還是因為同情,又或者是別的什麼復雜心情,藤原泉自己也不太能說清楚。
只是也沒必要說清楚,知道自己想去這樣做,就去做就好了——
畢竟她時日無多。
藤原泉從未動搖過自己要前往死地「休息」的目的。
————
拯救他人。
這不是藤原泉會主動去做的事。她不是武裝偵探社那樣好心的陽角,但是,她受著織田作的浸染,以及隱約從母親留下的遺物裡得知了那樣的期許——因為她在過往身為藤原北家的兵器殺人太多,所以希望拿到殺人術式的她能夠走上與犯下殺孽相反的道路。所以藤原泉不會回避這樣的事。
但是她會覺得很麻煩。救下別人如果被覺得「哇真是個好人啊」那就感覺很麻煩。
如果被追上來報答,那就更更麻煩。
如果遇到有人又因此對她過分在意,甚至想要伸手來拉她,那就更——超級麻煩......
藤原泉討厭麻煩。
但是也不會回避麻煩。
就像夏油傑目的不明接近她時,雖然覺得麻煩但是還是選擇了放任。
因為她好像,也在期待著某種【麻煩】。
某種變數。讓還在深海中浮浮沉沉的她徹底做出【選擇】。
是沉溺贖罪,還是——
一下被拉了起來。
藤原泉驟然抬眼,金眸望向湊近的來人。
在她被一下抓著手腕接近的時候,五條悟膝蓋又抵近一步。
本就危險的氛圍此時更是隨著距離拉近而緊繃。
「那個叫太宰的男人,是知道你的選擇的吧。」
藤原泉覺得自己的上司今天有點過分敏銳了。
她剛剛偏頭便又被摸著臉蹭了回來,對上青年縮緊的藍眼——居然還在笑,但不管怎麼說這個時候笑都感覺更危險了......
下意識又想偏頭,但是青年的手就擋在臉側。這樣反而是讓自己好像蹭了蹭白發青年的手心。
藤原泉:......
藤原泉不動了,抿著唇。「或許吧。」
「那就是了。」
所以這種敏銳能不能用去別的地方啊——比如每次發薪時查一查本月的加班補助有沒有打款打少——
「那個自殺愛好者看起來是會理解和尊重泉的【自殺】想法的吧。而且多偉大。」
「走前安排得清清楚楚,無論是世界還是高專還是我和傑。」
藤原泉:......
雖然感覺他在誇她但是總覺得應該不是在誇——
對了,這種叫欲抑先揚吧。
「我錯了。」
不知道為什麼錯,不知道哪兒錯。
但是對少女而言重要的從不是對錯。而是解決矛盾。
這就和那次和五條悟鬧出矛盾時一樣。
五條悟被很重視地敷衍了一下。
白發青年頓了會,又一下笑開。笑容明朗,笑弧咧起的時候舌尖用力抵了下上牙槽,然後才隨著無聲的嘆息掠過齒間。
「是錯了哦。」
少女的身體僵了一下。
又是那種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是為了避免矛盾就選擇低頭的模樣。
她總是這樣。總是不能明白。
她和傑說她會學。
但是五條悟不覺得她會去學。她總是這樣理智又聰明,什麼都會自己選,自己的人生自己選,自己的生死自己選。你教的,她也會自己選。
哪怕你和她說要好好活著哦,她也會理智評估後判定【好好活著又沒什麼用】就這樣獨自選擇去死了。
那個叫太宰的男人能夠理解她,能夠尊重她的選擇。
他——
「不會原諒的。」
男人說著話時還咬著舌尖在笑,語氣輕快地像在說今天天氣很好一樣。
但是明明晴空下了冰雹,凍得少女全身一涼。
五條悟看著她又有些想逃就兩只手抓住了她的雙肩。沉下。
「不會理解的。」
「唯獨這個,不想尊重泉。」
總是坦坦蕩蕩直視別人雙眼的金眸此時像察覺什麼危險一樣回避地垂著,就被人又捧著臉抬起,探著頭追上來回視。
「泉不是會心疼傑嗎?」
藍眼青年笑容爽朗。
「也心疼一下我吧。」
少女眉眼浮現起愈發明顯的迷茫。
「會痛苦的。」
藤原泉不明所以,只是看著青年湊得很近的、淡色的唇一張一合。
「有人在意你的。」
「有人喜歡你的。」
「有人會因為你離開痛苦的。」
白發青年還在笑。實際上兩人這個距離已經很危險了,但是藤原泉沒有注意到已經噴灑在自己鼻尖的吐息,而是看著青年笑開清朗的藍眼而瞳孔顫動。
她閱讀理解不差,青年下一句或許就是——【這個「有人」是我】這樣說了。
她還在消化五條悟說出的這些話,大腦程序迅速運轉,又好像是很徒勞地運轉。
想要安慰又覺得不行,想要伸手又要垂下。
她只是兀自覺得危險,覺得對方好像在索求、在探近某個危險的承諾。
「像憐惜傑一樣可憐我吧。」說這話的青年還在笑,像鄰家男孩一樣肩背一耷拉,看著有些隨性地跪坐在她身前,又低腰,硬是能做出自下而上追著她眸光的模樣。
只是比起曖昧,更會讓人覺得這像是下一秒就會有反轉的惡作劇玩笑。
因為他在笑嗎?還是因為——
肩一下被搭住了,下拉。風聲劃過耳畔。
「不......」
「不是要那種令你擔心的承諾啦。」
少女伸出抵擋的手便松了一瞬,下意識停住想要聽他的後言。
於是就來不及躲避了。
一直到唇齒貼上來時才等到他最後的笑音。
「像吻傑一樣吻我吧。」
藤原泉的手便一下垂下。
炸開的思緒讓她的金眸也渙散茫然,無力映著那個急匆匆趕到門口的身影。
第52章 對與錯
什麼是對, 什麼是錯?
比起說不去考慮這點......更多是因為,藤原泉並沒有建立起這樣的認知。
她的教育是零碎的。
先認識的[羊]時期的中原中也是個會被組織道德綁架的少年,後面帶著她的干部太宰, 是個和她相似的、黑暗天才又惘然的靈魂, 雖然後面在織田作那裡稍微接受到了一些成年人給予的、比較正常的教育,她也為了迎合這種【正常】, 把自己送去學校讀了段時間書。但是還沒當幾天乖學生就又遇到了魏爾倫來抓中也,她被當做中也的親近之人差點和旗會他們一起團滅。
藤原泉:......
自那件事後,藤原泉便被太宰拎出了學校。「有的人天生就會陷於混亂哦~」把她拎著領子帶出學校的繃帶少年這樣說著。
「我討厭【天生】這個詞。」還是小男孩裝扮的幼年藤原泉掛在太宰手上時死魚眼道。
「哈哈哈」少年只是清爽地笑了笑, 「承認吧,泉,你根本不適應所謂【正常】的生活。」
「去迎合【正常】本身就是不正常吧。」
......
在那之後, 藤原泉便從中也那兒得到了自己父母的遺物, 然後准備前往東京咒術界去尋找父母之逝的真相, 那時來送別的橘發少年似乎很愧疚, 她張了張嘴, 還是什麼都沒說。
「誒——」肩膀一下被衝上來的繃帶少年勾住了, 少年的棕色頭發在他帶著她往前一踉蹌時晃蕩著擦過她臉際。太宰只是笑, 側過臉時和她挨得很近。聲音卻曖昧地低下來。「我以為泉會好好抓住這次時機, 利用中也的愧疚做些什麼呢——畢竟這樣一位強大的【荒霸吐】,真的不利用利用嗎?」
「多好進行心理暗示掌控的對像啊。」
藤原泉:......
少女只是沉默地把少年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扣開。
「太宰君不要因為又想對中也君惡作劇就拿我當棋子道具啊。」
少年太宰正想笑著說什麼,又因為少女下一句話笑意戛然而止。
「這種事想做的話自己做啊——」
少年聞言馬上就露出了惡心的神情。
「對那個蛞蝓精神操控什麼的, 超惡心啊。」
藤原泉沒理會一旁太宰誇張地對嘴扇風的模樣,只是撣著肩頭的灰, 「我已經知道了, 這是不對的事,不會做了。」
「誒——」被扒拉開松手離開少女身上的少年就微妙地拉長了聲音, 沒有被繃帶纏住的眼也微微眯起。「泉怎麼還在努力扮演乖孩子啊。」
藤原泉還沒開口就又被打斷。
「你究竟、」
......
「真的知道什麼是【對】與【錯】麼。」
藤原泉現在還記得當時離別時太宰最後的話。
「這個問題對我來說倒不重要啦。」
「但是對於你,泉,對於現在還想扮演【正常人】的你。」
「應該很重要吧?」
「你知道什麼是對與錯嗎?」
......
太宰說的是對的。即使離開了織田作的看護,離開了普通人的學校。
她還是在一個人努力把自己框定在【正常人】的框架中。
壓抑著自己的野心,無聊病態的欲望。讓自己始終甘於人下。即使完全不缺錢也一直打工,為著那一兩分優惠,一兩天的全勤斤斤計較。
上班,過著正常社畜的生活,正常地雙休,正常地進入便利店,學著正常人的模樣去照顧別人,復刻著正常人的話術與正常人對話。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生活的。
只是有時還會暴露。
比如五條悟兩次質問她時。
她都會迷惑。
太宰說的那個問題又會再次暴露出來。
她看著五條悟低頭望來時堅定又明亮的藍眼。
有些因為其過於堅定而感到迷惑,也有點.....羨慕。
這雙眼好像有著很堅固的【正常】質地。
他能夠很清晰地問她對錯。
而她茫然地答不上來。
她不知道。太宰和她說對錯不重要,中也並不知道她有這樣的迷惘,而她不想織田作知道自己是個對錯都分不清的小孩。
所以她不知道。
在五條悟問時就總只能低頭,說「我錯了。」
然後每次。
每一次,五條悟都會給出很堅定的回答。
在五條悟說出她的確錯了時。
她總會迷茫。她知道的,正常人會覺得這只是台階然後順著下了吧——至少她是因為經驗庫裡收錄了這樣的信息才會每次都說【我錯了】的,但是每次五條悟都沒踩上這個台階。用著那種可惡的堅定的語氣說著。
【你錯了。】
完全......不能理解。
直到後腦勺被他伸來的手扣住,五指穿過發絲緊貼頭皮,臉也是茫然地仰著的,對於近在咫尺的氣息摩擦,吐息交換而感到惘然。
不理解。
茫然跳動的心跳不理解,近在咫尺感到青年緊貼上的、胸膛肌肉之下的鼓動也不理解。
貼上來的冰涼雙唇也不理解,為什麼要執著地撬開齒關,為什麼要舌津交換。
只知道親吻是正常人關於進行戀愛契約之前會有的一種預告性的行為。
而五條悟吻上來時又明確說著他不需要契約,不需要她這樣的承諾。
所以好不容易從數據庫裡搜尋到理由的大腦又苦惱宕機了。
少女不理解時就會跟著別人的強硬指示去做。
因為不信任自己,知道自己不夠正常,所以在有個看起來很正常的家伙,一用什麼很堅定的語氣動作強制要她做什麼時,她就會茫然但是想著【雖然不理解但是xxx肯定有他的理由吧】然後順從。
站在門口的夏油傑笑了笑。他手還扶著門框,此時又手肘抵著門框,手扶上了低下的眉眼,低笑。
他想,原本這只是他知道的事。
原本。
————
「再親下去的話,泉應該過會兒就去問樓下的織田先生【吻是什麼含義,為什麼五條君要這樣做】了吧。」
夏油傑敲了敲門板,打住了裡面的場景。
五條悟沒有回頭,只是離開了少女身上。他還背著身。夏油傑能看到他手從少女腦後拿開的模樣,骨節分明的手指指縫間流過少女的黑發,似乎在擦過耳垂時流連地蹭了蹭,又停住慢慢收回。
夏油傑垂眼,臉上笑意收斂了些,或者說、維持不住了些。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用著這樣隨意輕快的語氣說出話的。是因為習慣偽裝了嗎?心髒都還被攥著酸痛著都能這樣笑得輕松地說話。
清晨,被那個前世【夏油傑】控制住身體和少女對峙,意識始終朦朧著,直到——掌心感到少女溫熱的血液,大腦和心髒同時一痛,掙扎著想要醒來,想要竭力睜開眼。
不知道為什麼,那個前世【夏油傑】好像也沒太掙扎,只是,在他剛剛睜開眼時——便是那樣的景像。
少女近在咫尺的臉,垂下的金眸,含住雙唇,還有與血腥味一起在口腔溢開的巧克力甜香。
他瞳孔和心髒同時縮緊,大腦炸開時似乎有許多問題。
為什麼這麼做。
之前被【他】捅穿腹部有受傷嗎?
為什麼要吻他,是明白了什麼嗎?
還是——明白了又選擇了接受......?
後面這個想法實在太像幻想了。就是哪怕現在少女把唇齒貼了上來,有這樣的實證都不覺得是少女真的動心選擇了他。過了會注意到少女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時他便立刻釋然地理解了。
果然是因為什麼計劃才這樣做的吧。
但是,還是忍不住要彎起的眉眼和嘴角。
有許多想說的話,但是還是在失血和安眠藥帶來的眩暈中慢慢暈了過去,而等到他剛剛恢復意識就得知了少女的【死訊】。
夏油傑:......
好在沒過多久,他就用著少女給的手鏈進入了她的意識空間去找她——他知道她給的東西,永遠意味著更多。通過被她封印在異能手鏈中的心聲權限,他先遠在東京就進入了少女的意識,遇到了幼年泉,然後——沒多久就看到了五條悟。
那時他大概是和五條悟一樣的心情。
【果然啊......】然後又是,有些意料之中,但是又在渴望意料之外的失落。
而之後,在意識空間遇到那樣的變故後他又匆匆忙忙趕到橫濱——幸好他之前就在對此調查,很快通過伏黑甚爾聯系上了太宰,然後趕到了這裡。
他以為自己是在因為意識空間裡悟最後那危險極端的行徑而擔憂著急。
只是一路奔波,心髒急促地狂跳。回響在他腦海裡的,究竟是悟扯出心聲權限的危險景像,還是他對著少女,那樣近的,最後告白?
他那時站在身後,剛剛因為少女的突然出現心髒驟停,就一下看到悟把少女拉近。剛剛才看清楚的,驚鴻一瞥的少女就一下掩蓋在了男人背影後。看不清楚,兩個人的身影曖昧重疊。只能聽清楚悟那一句一句的告白之語。
這樣說是可以留下泉的吧。是可以讓她回心轉意,就此醒來的吧。
夏油傑想,悟總有那樣的能力。
他以為自己在微笑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指甲攥進了肉裡。夢裡感受不到疼痛為什麼心上還一片冰涼,像是被凍傷了一樣,心髒的冷痛僵硬蔓延到指尖,好像身體也被凍僵了,敲開就能碎。
所以他不是很能分得清,自己一路奔波狂趕而來,究竟是在擔心摯友和少女遇到什麼不測,還是擔心他們......
擔心他們什麼呢。
心髒狂跳著,是因為缺氧,還是因為私欲?
夏油傑是慣於忍耐自己私欲的。因為有個鬧騰自我的友人,所以飲料瓶刮獎得出的獎品總讓給他,出差看到的甜品總會想著帶給他。因為有個很在意的高專學校,所以盤星教的事業可以為此服務,所以自己那畸形的理想可以壓抑在守護之心下。
就這樣一顆,已經慢慢為著別人、大義,而只會溫和微笑的心。
也會嘗到嫉妒的私欲嗎?
風茫然吹過走近的他的臉側時,他微微垂眸就能對上少女茫然渙散的金眸,含著水光,有些迷蒙。
像許多許多年前的一次黃昏。和少女初見時,在居酒屋醉酒的少女肆意地對她說。
【大義、為別人付出什麼的,哪兒有那麼重要。】
【大義......都是沒用的嗎?】
【嘛,當然是能讓自己開心就是有用的啊。】
【讓自己不開心的話當然就沒用啦。】
金眸的少女,醉眼迷蒙,舉起酒杯時眼眸就映著黃昏夕光,那麼燦然。和此刻迷蒙望來的金眸重疊。
夏油傑對五條悟身後的少女微微一笑。
「泉,歡迎回來。」
他說。
可我現在就很不開心啊.....
第53章 差生
「泉......也到要向我咨詢感情問題的年紀了嗎?」
lupin。
雖是白天但這於地下的狹窄酒吧還是昏暗靜謐的模樣。不過也正因為在白天, 在這兒的只有吧台後沉默擦拭酒瓶的酒保,和吧台前坐在一起的太宰與藤原泉。
藤原泉不太喝酒,只是在太宰把酒杯遞過來時她皺了皺眉還是沒有拒絕。
而她皺眉並非是因為手中的酒, 而是苦惱。
「明明之前還是進入Lupin都會被攔住的年紀呢~」
青年撐著頭, 笑著在桌下晃蕩著長腿。
明明過了這麼多年,當初port mafia的繃帶少年也長成了青年的模樣, 但是看著偶爾還是有些那種輕快的孩子氣。
而少女——
太宰眯著眼,像是微醺一樣笑眯眯地看著少女沉靜的側臉。
柔和年輕的曲線,從眉骨, 到眼睫靜謐落下的陰影,到微微抿起壓下一點的淡粉唇珠。
她倒是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沉靜的模樣。
其實少女的年齡也很難界定,身體是來源於幾百年前的世界, 長期的封印沉睡也讓她發育遲緩。而蘇醒後, 在兩個時速不同的世界往來, 有時也讓人有些分辨不清年齡。
比如離開橫濱時泉還是小女孩的樣子, 過了幾年回來就又成了少女。
而在東京也是一樣的, 伏黑甚爾還在禪院家時就看著少女十幾歲的模樣, 而等少女在離開禪院家回了一趟橫濱再回東京後, 伏黑甚爾就都已經成家了, 看到少女還是十幾歲的模樣。
明明只離開了幾天回來就看到自己的小白臉同事連孩子都有了的藤原泉:......
明明過了好幾年以為這家伙都死在外面了結果看到她凍齡不變——說起來衣服也完全沒變的少女的伏黑甚爾:......
兩人相顧無言。
藤原泉不過生日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只是,不看少女那因為世界穿越而極有年齡迷惑性的外表,真正參與了少女幼年、少年、成年的只有太宰治。
多虧世界間的時間流速不同, 他才可以在短短幾年裡見證到這樣一個靈魂全然成長的過程。
太宰不知道自己於少女究竟算什麼角色。
在她很小的時候,他是帶她進入mafia的人, 看顧了她很長時間做實驗測試出她身上的全部異能。是實驗員嗎?像中也一樣年長一些的兄長嗎?還是像安吾之前提到的, 像對芥川君那樣的老師?
但是他們好像一直沒有確切在口頭認定過彼此的身份。
在mafia時雖然女孩一直被他帶在身邊,但是他不是她的上司, 他教會她她這樣的古怪靈魂怎麼在世界上生存,但是他不是她的老師,他看顧著她的日常生活,有被織田作托付的原因...但之所以被織田作囑托也是因為他先把女孩引去了織田作那裡,但是他不是她的兄長和家人。
他知道在旁邊那個世界,泉之後去往的那個世界,有個家伙一直想和泉建立聯系。
想成為她的上司、老師、母親與至近之人。
知道這事時太宰就像現在一樣在吧台前撐著頭,看著威士忌裡冰球倒映的燈光,有些無聊地按著冰塊。
想著,為什麼他們不能這樣呢。
並不是疑惑,而是已經確定答案,已經堅守答案後那一點無病呻吟的感慨。
他們兩個人,好像天生疏遠,又天生熟稔。只要彼此存在在這個世界上就無比清楚彼此的想法。
並不需要什麼心聲道具,太宰想。他能全然知道她的每一寸所想。
安吾說他倆很像,當時聽到這話的兩個人都同時露出了那種被惡心到的神情。
阪口安吾:......
阪口安吾一推眼鏡,「所以這點也很像。」
所以,就是因為這個吧。他們像這個世界上只有彼此還存活的某類稀缺物種,天然了解彼此的習性,又想要尊重彼此的命途。
所以不去干涉,不去涉入。只是守望。看著他們的命運線如同平行線一樣向前流淌。
怎麼說,或許有種【哇這個世界這個物種只有我們兩個存活了啊】的感覺。
所以只要看到對方過得好——只要看到對方的命途還在往前延伸。就好像有【希望+1】這樣的感覺。
所以,太宰想,這樣就很好。
他不會是她的老師、朋友、至親與...他不會是她的任何人,他只是始終撐著頭側著頭笑眯眯觀望她人生的旁觀者。
只是,
太宰低眉笑著拿起酒杯抿了口。余光瞥到少女也學著他端起酒杯剛剛喝一口就瞬間苦著臉的模樣,笑容不由真切了些,喉頭滾過苦澀又熟悉的液體。舌尖又辣又苦卻還能笑容隨性。
「泉也到了人生裡摻入其他重要角色的時候了啊。」
原來她當時看著自己和織田作安吾他們一起是這種感受。
原來看著有別人走進她的人生,成為那些自己絕不會觸碰的角色,是這種感受。
「......超級不爽啊。」
青年笑容爽朗地嘆息。
————
「所以,他、或者他們都做那些事了,你還在迷惑什麼?」
太宰等藤原泉講述完,戰略性地又抿了一口酒。
如果是中也在這兒聽到少女講她被強吻了還在迷惑一些形而上學的東西大概會「哈——?」地拉長聲音然後回去把五條悟揍一頓。
如果是織田作在這兒聽到少女講述她已經被那樣明顯地做了許多親密曖昧的事,還因為對方說「我並不是想要泉什麼契約哦。」就真的覺得對方對自己沒意思,然後又因此想不通做這些事的原因,織田作——織田作大概也會撐著頭嘆息一起迷惑「對啊,為什麼呢」這樣。
而太宰——太宰只是又喝了一口酒,他發覺自己嘴裡有些干,不是想說很多話,便一針見血道,「我捅了你一刀,我說我不殺你,我就是不會殺你了嗎?」
藤原泉聽到這個比喻沉默思考了會,「你捅我一刀也可能是出於其他原因啊。」
「你能想到別的原因嗎?」
藤原泉又沉默思考了會,她知道太宰這是比喻,也對應上了五條悟做的事,所以搖頭。「不能,所以我才來問太宰君。」
太宰聞言笑了下,笑意只是如水波一樣掠過他的臉上又消失。「很抱歉,我也想不到其他的原因。」
「人慣於欺騙自己又欺騙他人。」
「他說並不需要什麼在一起的契約,並不需要你的回應,」
「是不需要,還是不期待?」
還低著頭的少女驟然瞳孔縮緊。
「不會有人親吻不喜歡的人,不會有人不渴望喜歡的人。」
真是甜膩的話,這種話在太宰還發苦的舌尖上一過膩得他又蹙起了眉。
過了好一會,他才又聽到少女的聲音。
「......可我會親吻不喜歡的人。」
「.....哈?」
太宰反應很快,「你吻過別的人?」
然後他聰明的大腦又反應得更快了。
「不會是那個後面趕到的怪劉海男人吧——」
「......」
「誒——不是吧?」
「......」
太宰一下垂頭想笑又抓著劉海撩起一下後仰。「算了。」
「會自我欺騙的人又不是只有普通人。」
她也會。
只是比起說泉是自我欺騙,不承認自己的感情。倒不如說她是那種感情上的超級差生,要被人指點戳破很多次,才能勉勉強強模糊意識到【哦這道題我原來不擅長啊】的那種差生。雖然在察覺到自己的不擅長後會很勤奮地找人詢問,坦誠吐露疑惑。
但是——
「你打算怎麼辦呢?這個問題我可幫不了你哦,泉。」
這人還是連指點一下都會很困難的差生。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我會都拒絕。」差生這樣有自覺地開口。
「如果我自己都不明白【喜歡】是什麼,也不清楚自己的心情,回應任何一個人,都是會讓他們受傷的,不負責的行為。」
這是太宰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回答。
意料之中是,藤原泉確實是很有自知之明的那種人,知道自己是差生後就不在重要的答卷上落筆了,因為知道自己一定會做錯......
意料之外是——
太宰沉默了會。
明明之前還在電話中還說著【我沒有感興趣的對像,他們傷心關我什麼事】這種話......
雖然少女確實聽進了他的好心提醒,去對那些自己感興趣或者未來感興趣的人不用操控棋子的手段對待,真心相對——但是還是莫名不爽。
「泉也會在意別人啊。」太宰笑了笑。「是因為他們是【他們】而在意,還是單純學會了溫柔對待所有人呢。」
藤原泉猶豫了會。
「前者吧。」
「哦——」
預料之中的答案了。
「那我有個辦法哦。」
太宰一下撐著椅子側身,神秘地在鼻尖前豎起一指。
「既然泉想要明白什麼是喜歡又不想隨意答應他們讓他們受傷的話——」
藤原泉雖然迷惑還是還是同樣側過身,認真地看著太宰。
「干脆找個他們之外的你不喜歡不在意的家伙隨便談個戀愛學習一下啦。」
千裡之外,還拿著心聲權限偷偷關注著這場對話的兩個人都同時一踉蹌。
不是——
【嗯?好像有道理?】
.....有什麼道理啊!!
第54章 這樣就好
找誰?
如果是幾年前(橫濱紀年法)藤原泉還在禪院家時, 應該會沒什麼負擔地去找伏黑甚爾。
夠屑,不算好人,給錢就行。
雖然算同事但是完全不會有辦公室戀情的感覺, 因為他當小白臉很敬業。只圖錢。
只是現在看起來是不行了。感覺那樣做了惠會拒絕每周幫她搶超市的代金券了。
而惠——
其實這是藤原泉完全沒考慮過的選項。未成年不能戀愛。
然後——
藤原泉在搜索認識的人裡選一個戀愛和把自己掛相親網上兩個選擇中猶豫——
她那平時不明顯的道德感就會又在此時冒出來。非常有自知之明地覺得讓自己去禍害一個無辜的普通人是個很不道德的選項。
只有像伏黑甚爾那樣的成年屑人, 或者足夠爛的家伙和他在一起才不會有禍害別人的感覺,所以——
藤原泉思考突然停止。
她一下想起來, 禪院家的確盛產屑人,除了甚爾。好像還有個家伙。
————
五條悟和夏油傑知道少女思考跳躍快,但沒想到她的行動和思考一樣快。
感覺上一秒還是在心聲中聽到她和太宰在酒吧。
在太宰那句【為什麼不去找個沒那麼在意的家伙戀愛實驗學習一下呢?】這樣驚天動地炸裂的話之後, 少女只稍微頓了兩秒就點頭道,【有道理】。
兩個人還沒來得及腹誹,又聽到少女心聲中突然冒出一句, 【禪院直哉很適合。】
兩個人:......
所以中間到底跳了多少思考過程啊!!
等到終於捋清想法後, 便已經看到少女的坐標到了禪院家。
五條悟:......
夏油傑:......
「說起來, 她之前就誇過禪院家那個家伙臉好看啊!」
夏油傑聽著五條悟的聲音, 下意識幻視了白發青年咬牙切齒絞手帕的模樣, 回頭, 表情倒是和想像中差不多。
夏油傑:......
攔是肯定要去攔住少女的。
不過。
「悟。」
夏油傑側身看向身側咬牙切齒的青年。「你是怎麼想的呢。」
空氣好像靜了一瞬, 靜謐的風聲從二人之間掠過, 入夏的蟬鳴,波動的炎炎日光。然後是青年嘆出的、滯澀的嗓音。
「我覺得......」
被一波一波蟬鳴壓過的聲音。朦朧得像快化在夏光裡。
「......我覺得。」
是已經想好的話。
是已經做下的決定。
為什麼說出時會——
五條悟無聲地吸了口氣,然後如以往一樣地爽朗笑開。
「這樣就很好哦。」
這樣就很好。
「沒必要一直一直一直讓那個家伙來迎合我們吧?」
一定要做出選擇嗎?
五條悟想起之前, 自己很在意她的選擇,一直等待著她做出什麼選擇, 結果現實給他當頭一棒。她其實並沒有那樣在意這個問題, 並不理解,也談不上很在意做出選擇。
她只需要得出一個【這人對她很重要】的結論, 就可以了,就滿足了。
不會再進一步去分辨這種重要是什麼重要,這種喜歡是什麼喜歡。她本來就不會去分辨這些,這些對她並不重要。
渴望從她一視同仁的茫然關心裡分辨出不同,解釋出不同含義的只有他們。
一開始也會氣憤,為什麼他們在這兒糾結她卻毫不在意。
但是,她的確就是那樣的人,不會去分辨喜歡的類型,在意的類型,覺得那不重要,重要的只有【在意喜歡的人能幸福就好】。
在不在一起無所謂,喜不喜歡她也無所謂。她只需要喜歡在意的家伙過得好就可以了。有點過於沒有野心了。
看著好像和他們很不一樣,看著這觀念也蠻不正常的。
但是一定要讓【不正常】迎合所謂的【正常】嗎?
五條悟低頭看著自己的五指,映著日光,白得像快融化了。
「我們都還活著,」
「沒有什麼糟糕的事情發生在我們身上,」
背叛、
奪舍、
彼此廝殺、
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死去然後輪到自己......
「這就足夠了。」
不夠。
但是——
五條悟強壓下心底如蟬鳴一般一浪一浪從地底喑啞微末湧出的聲音。
不夠。不夠。不夠......
但是——
「這就很好了。」
「......也不是小孩子了,總不能想要什麼就得到什麼,你說對吧,傑。」
這簡直不像是五條悟會說出的話,更像是快哭出來的小孩在最後還逞強忍住淚水,交出手心緊攥的糖果時還要安慰那要走糖果的大人。
夏油傑很給面子地沒有在這個時候回頭看自己的摯友,只是低頭笑了笑。
「你說得對。」
他倒沒什麼痛苦的。
因為已經習慣了。
笑著眯起眼時,好像能從茫茫然的夏光裡又回想起那晨光白淨的早上,血與少女,死亡與吻。那過於刺激了,反而更像是黃粱一夢。
一開始就不太相信,心髒砰砰跳著也用理智一直壓抑著想要升騰的期待。
而現在——
「那就這樣吧。」
夢果然醒了。
————
兩個人找到少女時,她還真找到了禪院直哉,用一種認真的、嚴肅的、在禪院直哉那「哈?你這瘋子終於決定要殺了我嗎?」的目光裡說著,「你想做我男友嗎——抱歉,雖然我在詢問但是大概不會尊重你的意願,回答【是】就可以了。」
夏油傑:......
五條悟:......
夏油傑先去攔住了少女。
而五條悟——
五條悟先挽起了袖子對那眸光閃了閃的禪院家青年大步走去——
「不是你這什麼表情——你不會真的想答應吧——」
眸光還在閃動怔然的青年被五條悟一擋就瞬間回神,不過看起來還沒有完全回神的樣子,余光還下意識捕捉著白發青年身後的少女。嘟囔著,「真的假的」、「這女人又瘋了嗎」之類的話,然後過了會才又看向眼前的五條悟。
「哈?怎麼可能?我是受虐狂嗎——」禪院直哉現在已經從衝擊中回神了些,風眼一眯,眸光微妙流轉過五條悟面上,「不過你生什麼氣啊,六眼,你不會在嫉妒吧?」
雖然五條悟不可能對著禪院直哉說著【對啊是嫉妒】,但是如果是以前的他,他大概會在心聲裡劈裡啪啦地輸出抱怨。
只是此時他的心聲一片平靜,面對禪院直哉的挑釁也一片平靜,轉身。
「我不至於嫉妒一個家主之位都拿不到的家伙。」
而另一邊。
「夏油君?」
藤原泉眨了眨眼,「你們怎麼過來了。」
這人這種場景被他們撞見真的完全不尷尬的啊。
夏油傑有些無奈,但也有些贊同五條悟的說法。她本就不想去分辨喜歡的類型,沒有必要讓她去迎合學習。
「我來是糾正泉被帶跑的想法的啊。」
他屈指敲了下少女的腦袋。
藤原泉抱頭還有些迷惑。「什麼?」
「提問。如果我想要泉給我一個可以回溯時間的異能道具你會給我嗎?」
「為什麼突然要這個東西?我不確定我能不能找到,如果你問的是想不想給你,而不是能不能給你的話——我能找到就會給你。」藤原泉有些迷惑地摸了摸剛剛被夏油傑敲過的地方,「為什麼問這個?是真的需要嗎?」
夏油傑笑了笑沒回復,只是繼續道,「提問,如果我想要整個日本,不考慮能不能做到,只是說想要,且我不會在統治日本後做出任何不道德的事的前提下,泉會願意幫我拿到嗎?」
現在藤原泉確定這只是想星座測試一樣的提問了,不由吐槽道,「不問【能不能幫你拿到咒術界】是因為已經差不多拿到了嗎......」
「我能做到的話會盡力幫你,雖然我可能會很想知道你這樣做的原因——不過既然這是星座測試我應該回答【願意】和【不願意】就可以了。」
夏油傑微微一笑,仍然沒有回復,「那如果我們想要天上的星星,泉也會幫我和悟拿到嗎?」
「果然問題變得越來越超現實了——說起來怎麼還加了一個角色。」
藤原泉注意到了肩膀上突然被按上的手,白發青年從自己一側探出頭來,她不由微妙地停頓了一秒。「這個問題是脫離職業立場的對嗎——」
夏油傑:......?
「...我是說不管我回答什麼都不會影響我月底績效吧?」
「......」
夏油傑忍住扶額。
剛剛走過來的五條悟忍住捏響指骨的衝動。
「不會。」
「我願意。」
少女回得很快,幾乎就在夏油傑那句【不會】後就馬上追來了這個回答。
她身前的夏油傑,和把手搭在她肩膀上的五條悟都沉默了會。
「泉真是,我們想要什麼就會給我們什麼啊。」
過了會,夏油傑這樣輕輕地、皺著眉像有些無奈地笑起來。
藤原泉看著他這樣的笑,因為這莫名其妙的一問一答而升起的迷惑和緊繃的心緒也慢慢消散了,忍不住也輕松地調侃著。「這有什麼不好的?」
夏油傑笑著回應道,「因為我以為泉會說不願意呢。」黑發青年看向她,扣著唇無奈地笑了笑,「畢竟一般人面對到天上摘星星這種需求都會拒絕的吧?」
「看起來真是我們要什麼泉就給什麼啊。」
藤原泉有些不明白,但是還是無所謂地道,「這有什麼不好?」
她想事情時總是從他們的角度出發,覺得自己剛剛的所有回復是符合他們的利益的,所以沒覺得什麼不好,沒覺得——
「那我們要你你也給嗎?」
沒覺得、
少女一下僵硬,好像一下被冰凍了一下,關節一動就會滯澀地「哢嚓哢嚓」落下冰屑。
忽視了自己。
夏油傑沒讓藤原泉在這兒震驚失神太久,只是低眉笑了笑。「看,泉也有給不了的東西吧。」
「畢竟一個人分不成兩份。」
「......不、」
藤原泉並沒有仔細聽他講了什麼,只是聽到那【給不了】三個字時就下意識瞳孔緊縮,金色的瞳孔一瞬豎為貓瞳。
「我可以——」
可以什麼?
她想她可以努力,努力去做什麼,比如努力了解什麼是喜歡,努力學著去喜歡,努力模仿,然後——
「迎合我們的期待嗎?」
少女茫然抬頭。正想點頭,腦袋就又被對面笑眯眯的青年一下敲得低了下去。
藤原泉:......
「......本來就過生長期了再敲幾下長不高的話我會起訴你的,夏油君。」
「因為泉想錯了啊。」
「喜歡、在意,就要一味迎合嗎?」
藤原泉聽著他溫和笑盈盈的聲音就又感覺自己要被敲頭了,下意識想躲,又被身後的青年擋住了,五條悟的兩只手剛好能夠箍住她後退的雙臂。
藤原泉:......
原來是受審訊來了。
「你以為你是童話裡的快樂王子嗎?笨蛋!誰要你一直獻祭自己的東西啊!」
好的,換審訊官了。
「友情也是雙向付出,彼此磨合的吧?不高興了要說,不想給也要說,而不是自己一味努力,一直付出。如果是泉的話——」夏油傑笑眯眯地看過來,說出的話卻讓藤原泉又下意識炸毛想躲開。「如果有天付出累了,或者收獲的情緒價值低於付出的情緒價值了,大概就會直接斷絕關系跑走吧。」
......藤原泉被這樣一針見血笑眯眯說出的話弄得有點不敢回視夏油傑的目光。
「所以為了不讓泉有天累了然後拋棄我們——」
怎麼可能——藤原泉下意識想反駁,但是又的確覺得夏油傑剛剛對自己的分析有道理,就猶豫這一會的時間便打斷失敗了,只能聽到青年連續的話音。
「也需要改變泉的想法呢。」
可惡。藤原泉還是別過頭不敢抬頭,她感覺自己像被拎著領子掛在空中受訓的貓。明明沒感覺自己做錯了什麼——
「我們可是成年人。」
當然知道啊。
「成年人是能夠接受,得不到想要的東西,這一件事的。」
她也能接受啊,她也是個成熟的成年人——
兩個人都能聽到她的心聲。
「我們現在都學會了,需要時會發聲求助。所以也不是所有需求都需要你去探查一遍然後跑來滿足的。」
嗯?聽起來像特指。
自己最近有做什麼搜索到他們需求然後努力滿足的事嗎——
「所以泉,」
少女還努力在大腦裡思考著,就後領一松。
被放開了。
抬頭。身前的青年後退了一步,身後的青年也松開了自己。走到了對面。
「不在一起也可以的。」
青年在笑。
笑容總感覺和日光混合有些朦朧。他們轉身,往外走去。
夏油傑揮了揮手,示意她跟上來回去。
但是,藤原泉發現她聽不見他們的心聲了。
不明白......
然後——
「不過有天如果你真的喜歡上老子(我)了,辦公室戀情我也是可以批准的哦——」
就又看到白發青年一下轉過身來用力招手,然後又被旁邊的夏油傑抓住了領子,「你這家伙告白都不用敬語的啊、」
然後五條悟就瞥了眼攔住他的夏油傑,又看向她。「僅批准姓五條的人——」
「沒關系,」夏油傑揪著五條悟的衣領望過來時還笑眼溫和,雖然五條悟的衣領已經被攥得皺皺巴巴。「我隨時可以離職的,泉。」
藤原泉:......
「......要不還是我先離職吧、」
第55章 番外IF-夏油傑.1
藤原泉一開始就覺得夏油傑很麻煩。
這個【一開始】甚至早到了她見到夏油傑的第一面。
這是不正常的。就算是她也不可能剛剛見到這個人就能剖析出他的性格行為方式預測他的未來然後說【這個人很麻煩】。
所以, 在第一次見到陽光裡和友人一起走來的,眉眼彎彎溫柔的黑發少年時,她下意識別過頭, 下意識在心裡嘆息, 「看起來是個麻煩的人」。
她可能也分不清,這個【麻煩】, 是因為夏油傑。
還是因為察覺到了自己會被引誘的危險?
————
其實藤原泉並沒有掩飾過自己對夏油傑樣貌的偏好。
在表面上還風平浪靜的那段時間裡,她剛剛入職高專,組織的那幾次團建裡, 有次真心話大冒險的瓶口一下轉向了她,其實並不是第一次轉到,只是之前她都選擇了大冒險。並沒有什麼羞恥感的少女面對卡片上所有的大冒險都信手拈來——只要不是讓她破費請客出錢那種大冒險。
不過幸好給她的大冒險也沒有這種類型的, 不然她也只能選真心話了。
「哇啊終於輪到藤原了!」
「這次可不能選大冒險了啊......!」
這次團建要稍微熱鬧一些, 雖然最鬧騰的那位五條悟恰逢出差, 但是高專的其他老師, 灰原七海等人回來了, 還有京都來的歌姬老師等人。哦, 還有那位剛剛回國的金發特級——藤原泉其實和九十九由基還算聊得來, 主要是前面幾次聚會她都很颯爽地直接請客包場了, 藤原泉:好感upupup。
此時混入團建現場的九十九由基也醉醺醺地拍著她的肩膀,在一旁笑著、揶揄地拖長尾音發問。
「少女啊,現場有你喜歡的類型嗎——」
藤原泉知道的, 這種桃色的真心話往往是炒熱氣氛的好料,也是大家最愛聽的內容。如果在這時說個【沒有】, 或者【我最近沒這種想法】就會是非常不會讀空氣的人了。
所以藤原泉在微頓兩秒想好後續台詞後欣然道。
「有。」
「或者你喜歡什麼——」
因為少女停頓已經想好後續台階的九十九由基一下語音斷開。
......type。
九十九由基醉意朦朧要拖出的第二句話一下被截斷, 酒都醒了七分。「誒誒、真的假的!!你這家伙看起來超級冷感啊!」
「不是不是,誰啊?」
藤原泉此話一出, 加上九十九由基很配合的超級好奇的語音,全場的目光都望了過來,好奇的、帶笑的、思索的,也此起彼伏多了許多揶揄的聲音。
「誒——要開展辦公室戀情嗎?」
「在場的男士倒是不少誒。」
「幸好最不靠譜那位不在啊,passpass。」
察覺到氣氛被自己炒熱,自己三言兩語就很好地配合了氣氛節奏,藤原泉不由又對自己的社會化程度感到滿意——她果然是位優秀的非常會看顏色的社會人士。
不過為了防止話題真的超不可控的方向發展而去。炒氣氛把自己炒進去。藤原泉先放下對自己的誇贊,提前打著補丁。
「只是喜歡的類型啦,不是喜歡那位具體的人啦,喂喂我可是很認真地在根據題意答題哦,你們不要曲解題意啦——畢竟辦公室戀情可是絕對禁止啊。誰007還能喜歡上加班搭子呢?」
藤原泉開了個玩笑緩和了補丁的語氣,然後才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無所謂地落下答案。
噗通一聲。
像魚雷落海。
又因為少女坦然、放松的姿態——她手臂還展開搭在九十九由基的椅背上的,神情自然而松弛,微微帶著笑。因為這樣自然平常。
所以魚雷在深海中炸開時也像是無聲的。
「我大概喜歡夏油君那種類型吧。」
只有撲通撲通沉靜的、無聲的氣泡在角落裡一直注視著這邊的夏油傑心髒裡冒出。
像汽水乍開,只有他聽到了那一瞬瓶蓋劃過心髒的【刺啦】一聲。
在所有人一瞬寂靜的時候,少女的聲音還是自然隨意的。「有種很鹽系的帥氣。」
因此那樣寂靜、一瞬微妙的氛圍又很快因為少女坦蕩的姿態被帶過,開啟了新的話題討論。
「誒——是喜歡鹽系帥哥嗎?那最近xx雜志封面上的那個模特感覺也會是泉的菜吧。」
「或者那個演員呢?泉有看過他演的xxx嗎?」
只有夏油傑還保持著微笑,在旁邊的灰原湊過來調侃時得體應對,余光仍然一直注意著那邊姿態坦蕩的少女。
他在分辨。他在窺視。
他在試圖分辨她坦蕩的姿態是否自然,那無懈可擊的隨性表像是否有一絲一毫的刻意。
他也在窺視她那盯著手中汽水垂下的金色眼眸,試圖分辨那被燈光照得微妙朦朧的眸光,想知道她是知道了他的引誘計劃?故意試探?還是又一次交鋒?
無數的心思被壓下掠過。又因為少女一直沒往他這兒看。所以這些交鋒似乎也只是他單方面的自作多情。
可能她只是隨便提了下而已。她可能就只是單純喜歡自己這類長相。
是喜歡長發?還是耳釘?又或是眉眼?
他的心思很快跟著旁邊討論「鹽系帥哥」的硝子他們一起走了,想要探知學習一下少女喜歡的類型,之後引誘時可以再精進細節。
看起來應該還要更——
夏油傑聽到女士們已經探討到最新某位男演員的桃色新聞了,不由無奈笑了笑。
「根本沒想到xxxx會和之前合作的xxxx在一起呢。畢竟在劇組時花絮看起來超不熟的樣子。」
硝子聽到歌姬的話,笑著抿了口酒。「不是有那種說法嗎?越是在意越是裝作不在意嘛。」
看起來是沒什麼有用的信息了——
【越是在意越是......】
夏油傑放下酒杯的手突然一僵。
說起來。
藤原泉是不是從剛才開始就沒看過他?
錯覺嗎?
明明既然是自己引申出的玩笑,總應該......
然而夏油傑抬頭看去,倒是確定了,少女從剛剛開始就沒往他這兒看過一眼,直到他若有所思怔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有些久了,難以忽視,少女才抬眼朝他這兒望了下,歉意地笑了笑。
夏油傑剛剛松開的手指又一抽搐,無意識地慢慢攥緊。
不對。
他想。
她想。
她可能就是那時讓夏油傑覺得,自己是可以被引誘的吧。
————
藤原泉不是完全明白自己的心情。
她活著其實和太宰有些像,雖然脖子已經掛在吊繩上懸著了,但是還是半死不活的,好像活下去也可以,好像死掉也可以。因為很多東西太過無趣,太容易被預料所以會期待有趣的事。
只是她天生謹慎和追求安全的秉性不能讓她像太宰一樣肆意地陷入危險與死亡的漩渦裡。
她的理性和隨意的感性總是在拉扯。
總是——
在讓她靠近禁忌,在讓她看到了危險,理智評估了所有的危險後,又放任危險。
是的,她是說夏油傑。
————
自古主動靠近她的都沒什麼安全的人。
太宰靠近她是因為她是維持兩個世界安全和平的關鍵棋子,他需要把她放在棋盤上,讓她維持那個織田作存活的世界繼續和平安全。
羂索靠近她——是因為知道了她的一切,把她當做有趣的同類、實驗、又或是實驗體一樣養護與雕琢。
而夏油傑——
夏油傑是藤原泉最看不明白的人。
因為一直以來只有怪胎和惡人來接近她。F
她不明白一個正常人一個好人為什麼要來接近她。
就和她不理解正常的、好人的思維一樣。
————
好笨拙。
這是藤原泉第一次走進夏油傑圈套時的評價。
就這樣一個簡單的圈套,騙她來到他家,感知他家庭氛圍的溫馨,企圖拉進與她的心理距離。
好笨拙。
藤原泉不知道自己是在評價夏油傑的計謀還是評價入套的自己。
她只知道在那個青年步步緊逼,用著那樣溫和真摯又虛假的語氣在對自己拉攏親近時,自己真的很想把他推開,也真的很想逃避。
不要在她身上浪費微笑啦。
也不要在她身上白費力氣了。
藤原泉步步後退,步步嘆息。在夏油傑把手搭在她肩膀上,目光直直地看起來很真摯地望過來,嘴裡一直叭叭說著各種冠冕好聽的話時,藤原泉就一直忍著嘆息地別過頭。
她不去看夏油傑。
夏油傑便更換手段試圖追上她的目光。以為自己引誘失敗。
並不是的。
夏油傑不做什麼她就已經被引誘了。
而,正是因為被引誘了。她才別過頭。
她還是記得離開橫濱時太宰說的話。
「誒——小泉要放棄中也這個【獵物】了嗎?唔嗯,要尋找新的可以精神操控的【獵物】了嗎?」
她當時在說什麼呢?
對【正常】的追求,對【好人】的模仿。似乎讓她很長一段時間都在做著不正確的事情。
所以她決定過了,來到東京後她要——
「我不會再那樣了。」
她不會再被【獵物】吸引了。
不管那個人是多符合【正常人】、【好人】定義的......標准獵物。
請不要引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