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于 2024-10-19 14:10
《(綜恐)我靠聽BGM制霸怪談》作者:曲奇碎可可【完結+番外】
文案:
20xx年,暗能量泛濫,地球迎來世界末日,城市、荒野出現一片片特異地界,聚集了無數由暗能量侵蝕後誕生的鬼怪,人們統稱其為「死靈樂園」,意為魑魅魍魎的天堂。
活下來的人們重新建立起新的領地,鬼怪們卻因為缺少食物而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了自己的樂園,混入人類社會以窺伺新的佳肴。
這不是現實,只是一部名為《死靈樂園》的大火恐怖小說的故事背景。
你穿越了。
現在你面臨著一系列的壞消息和好消息。
壞消息:你穿進了《死靈樂園》。
好消息:你不是主角,不用像他一樣一次次卷進靈異片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壞消息:你是他那個開場就送菜倒了血霉的同班同學。
好消息:你有外掛,可以聽到恐怖電影的BGM。
壞消息:在危險來臨前才生效,且副作用是總會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錯誤的地點。
好消息:……同時,你發現你能干擾到那些反派人物,讓他們按照電影的邏輯行事——只要是電影,不限任何類型。
虞檸:……
從此,她的人生目標就只有兩件事。
第一,永遠不要讓其他聲音影響她聽BGM。
第二,想方設法地讓鬼怪的「演員」們串戲NG。
-
多年後。
莫名其妙成為救世之星的虞檸坐在桌前,鄭重地寫下了回憶錄的副標題。
——《我讓恐怖片變成喜劇片的那些年》。
NG:即not good,是指演員在拍攝過程中出現失誤或笑場或不能達到最佳效果的鏡頭。
閱讀須知:
1.睡前突然冒出的放松用腦洞,微克系,不確定長短。
2.綜恐,也不太確定原創占比。
3.男主大概也許可能就是原主角。
內容標簽:靈異神怪 無限流 大冒險 正劇 克蘇魯 規則怪談
一句話簡介:我讓恐怖片變成喜劇片的那些年
立意:笑一笑,十年少
[url=https://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4319800]原創網[/url]
悠于 2024-10-19 14:11
第1章 早安打工人
「最可怕的噩夢……」
「高考答題卡的選擇題全塗錯了算嗎?」
一語既出,兩名女伴不約而同地陷入詭異的寂靜,只留一個脫口而出的虞檸默默用吸管戳開了奶茶的塑料蓋。
「……干嘛?」她反問,「這不夠可怕?」
很可怕好嗎!
「這個,那個,」今天負責請客的劉嘉卉有點欲言又止,小心翼翼道,「檸檸啊,可怕是可怕,就是咱們這個層次還能不能再豐富……」
那她確實知道更可怕的。
虞檸呵呵一笑。
比如她有個朋友,工作數年後還是改不掉人類本能的拖延症,在截稿日前三天才開始奮鍵盤疾書,結果就在大功告成的前一刻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跳出來個病毒。朋友看著一片深藍的屏幕想著自己還沒備份的稿子只覺氣血上湧,最後硬是一頭栽倒在了電腦桌上。
倒霉蛋再醒來發現自己坐在一套極其眼熟又懷念的木質桌椅前,桌面上還有小刀刻的前人墨寶——一個大大的「早」。放眼望去,前後左右也是同樣的座位,大家都在埋頭答題,筆尖摩擦出令人焦慮的沙沙響聲。
以及最重要的,攤開在面前的一套白且黃的試卷。
黃是紙質不咋地,白是因為只字未寫,空白一片。
好消息:不是真的高考考場。
壞消息:但真的是高三。
很悲哀。
她在無中生友。
這個朋友就是她自己。
虞檸當時就聽見自己腦袋嗡的一聲。
【已知A、B分別為橢圓E的左、右頂點,G為E的上頂點,向量AG與GB的數量積等於8,P為x=6上的動點,PA與E的另一交點……】
虞檸:「……」
死去的高中數學開始攻擊活著的她。
連題都看不懂,超絕望。
她終於發現桌面上刻的原來不是「早」而是「草」,當場豎起三根鉛筆,決定冒充一下熊貓燒香。
在做題與作弊之間,她果斷選擇了作法!
天靈靈,地靈靈,文曲星啊他沒顯靈。她滿眼蚊香圈圈地胡亂答完剩下的大半卷子,並為閱卷老師的血壓和自己的分數獻上了衷心的祈禱。
虞檸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腳底打飄地走出考場又被如今眼前的兩位朋友攬上了肩膀,而當初滿臉考完就解放的倆人,現在正一臉不解。
「對啊,高考也沒什麼可怕的嘛。」周菁菁迷茫地眨著眼睛,「不就是個職業劃分測試。」
「但是如果想進巴別塔是得努力點。」
她補充道:「聽說他們只要最優秀的那一批。」
虞檸深深地嘆氣。
代溝,這就是代溝。
現在的小孩子哪會懂高考倒計時一模二模十八模和題山題海的苦!!
不是回到過去,不是來到未來,作為一名寫手,她當然很快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就是所謂的「穿越」。
虞檸很有警覺性。
她在恐怖小說《死靈樂園》爆火後的第一時間認真研讀行業風向標,並在發現自己竟然與其中一個小配角同名時反復熟讀背誦相關段落,達成讓朋友抽背任何一句都能接出上句和下句的可喜成就。
沒別的原因。
……因為太短了!
虞檸當初看著這同名角色剛開頭就給主角遞了情書時還在喜滋滋地偷樂,心說果然自己這名字進了小說也是舉重若輕要當女主的命,然後再翻過下一頁——第二天,作為之後一系列連環殺人案的首名被害者血濺郊外。
虞檸:「……」
就、就挺突然的。
現在是八月二十九日,農歷中元節的前一天。
也是「她」——書中虞檸死去的當天。
她穿來是在一周前,與身體自帶的記憶融會貫通後干脆直接鴿了這情書,別問,問就是死亡FLAG能避就避。
《死靈樂園》的世界觀裡,人類文明在螺旋上升時驟然拐了個彎,迎來也從2012年鴿到了現在的末日。
天文學家觀測到不日後將會有一顆小行星快速接近地球,起初沒有人認為它會對人類造成太大的危害——因為以它的大小,有極大概率會在大氣中燃燒殆盡。但不出意外的,馬上就要出意外了。
隕石並沒有完全分解,那塊巴掌大的石頭砸出了不到一米的小坑。大家理所當然地沒把它放在心上,嘿,想想吧,它甚至貼心地躲開了當地居民新建好的房子,簡直能評上十佳隕石獎了!
唯一美中不足之處就是當調查小組趕到,想將新鮮的隕石碎片帶回實驗室時,無論如何尋找都一無所獲。民眾普遍猜測是有誰偷偷撿走了它,當地政府也出資懸賞了這塊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真正留存下來的隕石,社會面上卻始終毫無回應。這也不是什麼大事,日子總是安安靜靜地往下過,直到忽然有一天,有人聲稱在居所附近見到了一個瘦瘦高高的面條人。
「面條人」穿著西裝,身形異常的纖瘦高大,一片空白的臉上不見任何五官,背後揮舞著的觸手昭示著它非人的事實。
與此同時,本地的兒童失蹤案件也開始高度頻發,目擊者往往都說自己看到失蹤的那個孩子被一個奇怪的西裝男人領著往森林走去——一切都與原本只存在於都市傳說中的「瘦長鬼影」如出一轍。
無獨有偶,質疑這是作秀的聲音在各地接二連三浮現的靈異事件中弱了下去。貓臉老太太、375路公交車,水晶湖旁戴著面具的高大殺人狂,拿著剪刀在大街小巷到處詢問路人自己美不美的迷之女性……一時間人人自危,無處幸免。
科學家們爭分奪秒地研究,宣布這是一種名叫「暗能量」的神秘力量,誰也不知道它的原理,但它無疑可以使人們深深恐懼著的那些事物真正化為現實。
時間來到二十年後,層出不窮的鬼怪使得適宜人類生存的空間一縮再縮。幸存者們建立起一定範圍的領地,以此作為新的家園。
虞檸他們所生活的四葉草城就是其中一個安全區,他們也是在這動蕩世界下成長起來的新一代。居民們在城牆與入城審查的層層防護下過著相對安穩的日子,不少人甚至從未見過那些為禍世間的么蛾子,而這自然離不開另一批人的努力。
現如今由於人口數量的大大減少,已經沒有了國籍和語言的分別,大家一概使用同一種通用語與文字,只是文化依然因原先的聚集地有所不同——比如四葉草之城就是以黃種人居多。
年輕一代所接受的教育也與之前大不相同,雖然還會有常規的理工科目,文科卻集中在了如何應對鬼怪等方面。而從選拔中脫穎而出的那些精英,會進入官方組織,隨時准備被抽調去各大安全區解決區域附近的威脅,是為「巴別塔」。
主角白曜就是大家眼中公認的預備役之一。
白曜人如其名,知書達理,品學兼優,是班裡最受大家歡迎的班長。一次偶然的舉手之勞就換得了原來那位虞檸的芳心暗許,收到情書後拒絕的態度也十分溫和有禮,總的來說,是個無可挑剔的體面人。
但短暫的平和時光很快被一串發生在城內的連環殺人案打破,緊接著,突然降臨在校園裡的生存游戲宣告了魑魅魍魎對人類的正式入侵。
四葉草城本來也不過是散落在周圍的一個小安全區,幾乎是在短短兩天裡迅速淪陷。只剩包括白曜在內的極少數幸存者死裡逃生,被聞訊趕來的巴別塔救下,一路護送到臨近的救援基地。
人類的力量與怪談相比還是太過渺小,甚至路途中也是凶險萬分。可白曜真正的秘密也在這時被揭開——他是個罕見的雙重人格患者。
這完全不符合醫學定義的雙重人格在他小時候就有了些端倪,直到多年後才在生死關頭被激發出來。
人格間的界定很微妙,雖然另一個人格完全是主人格的對立面,但他也是「白曜」,只不過兩個白曜記憶不互通罷了。
但不管怎麼說——現在那些慘劇通通都沒發生,那位行事不擇手段的特遣隊隊長還只是個會在教學樓下花壇旁邊逗貓的開朗少年。
「班長好溫柔啊,」劉嘉卉忍不住感嘆,「感覺小橘超喜歡他的。」
虞檸:「嗯嗯嗯。」
要不是她知道這位後來是怎麼把怪異們暴打得哭爹喊娘,差點就要信了呢。
她的態度果然引來好友吐槽:「哇,檸檸你很敷衍誒。」
「我在想還有沒有更可怕的噩夢啊。」虞檸隨口說,低頭看看腕表,「等等,打工時間要到了——你們聊,我先走了!」
說完還不等兩人回神,她抓著書包就直衝校門口,只來得及在經過花壇時轉頭瞥了一眼。
和平日子確實是過久了,學生們合力喂養的流浪貓頂著個小橘的名字,其實早就變成了大胖橘,躺在地磚上懶洋洋曬著太陽。
白曜正拿著貓條喂它,聽到一連串的腳步聲似有所感地剛一抬頭,結果就看到對方早已經一溜煙地消失在鐵欄杆後頭了。
白曜:「……?」
啊這。
他們學校下一屆的短跑冠軍?
而狂奔著的欽定冠軍本人直到衝出校門才敢停下來歇一口氣,又趕緊馬不停蹄地往路對面跑,噸噸噸喝完奶茶與小料並送杯子魂歸垃圾桶的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最終猛然推開玻璃轉門,扶著把手上氣不接下氣。
「——還有一分鐘。」
站在櫃台後頭的老板死魚眼地叼著煙,向她比了個拇指,「不愧是你。」
虞檸冷笑出聲,高傲地一甩馬尾,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向了後方換衣間。
沒有人,能比她這個死線人更懂時間管理。
俗話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原身父母在隨大流搬入四葉草城之後,就因為暗能量的侵蝕先後在幾年內去世了。那時的淨化手段還不像現在這麼有效,剛出生就成了孤兒的原身被送到了福利院撫養——畢竟在遷徙途中失去父母的孩子也不在少數——年滿十五周歲後才獨立出來自己生活,父母又沒留下多少遺產,於是就有了這麼份在學校附近便利店打小時工的兼職。
原身在店裡待了一年有余,人際關系很吃得開。可能是不同次元的同素異形體之間在冥冥中有那麼點惺惺相惜,虞檸來了一禮拜,也成功跟老板同事打成一片,升職加薪迎娶一個億簡直近在咫尺啊。
好吧以便利店店員這點微薄的工資離實現夢想還是有點遠。
她剛來的時候還有點笨手笨腳,幾天下來已經相當地得心應手。這家小便利店面向的主要是片區的學生和居民,平時一班倆人地輪值是夠了,但偶爾碰上交貨或者客流量高峰難免要忙得腳不沾地。
按理說,虞檸也清楚對自己最安全的做法是推了今天的班,躲在家裡捱過這一夜,但是嘛……
誰說家裡就安全了?
再說她前幾天剛交了這個月的水電費和房租,以及之前一些對其他人難以啟齒的開支……嗯……她馬上就要喝西北風了。
頭可破,血可流,肚子不能空!
好在她一分一秒地數著,臨到下班時間了天還是亮著的。雖然以她縱觀恐怖片的經驗會出沒在白天的危險角色也大把抓,但未知風險的可能性總歸大大降低了。
可明天和意外,永遠是意外來得更快。
「啊?」正摩拳擦掌准備快樂下班的虞檸握著聽筒傻了眼,「你來不了了?」
店內禁止吸煙,頂著一頭亂糟糟頭發的老板晃過來,還在咬著原來的那根煙過干癮,「誰啊?」
「還能有誰,廖姐啊。」她簡直要欲哭無淚,「她說她孩子出了車禍,不嚴重但是現在要去醫院所以不能來換班了。」
怎麼就這麼巧!怎麼就這麼寸!
她不相信這是命運石之門的選擇!
不過也還好,最忙的時間段已經過去了,所以按時下班完全——
老板也愣了。
「送貨的剛給我打電話,」他的煙直接掉地上了,「跟我說他們等會兒就到。」
虞檸:「……」
「走了走了。」她轉身就要開溜。
「用不著你搬多少東西,就幫忙理個貨!」老板伸出爾康手拉住眼前的救星,「有加班費!」
「我視金錢如糞土!」
「三倍!」
「我不為五鬥米折腰!」
老板:「五倍!」
虞檸含淚一把握住老板的手,「成交!」
今晚可以吃加肉的小火鍋了!
……如果還有命吃的話。
運貨的小卡車果然在十五分鐘後就抵達了便利店的後門,如今人口緊缺,老板親力親為地跟司機一起將物資從車廂裡卸下來搬進倉庫,虞檸負責緊張並快樂地核對和登記,滿腦子都是多待一分鐘能收獲多少小錢錢。
等一切拾掇完,果然已經過八點了。為了照顧她這個窮學生,便利店工資對她開了日結的特例,老板爽快地在五倍加班費的基礎上還多塞了點,又想起來什麼似的從櫃台後頭掏出個鼓鼓囊囊的塑料袋遞過來。
「喏,你上次說的。」他奇道,「要這麼多常用藥干嘛?」
虞檸:「啊、啊哈哈哈以防萬一嘛。」
這是她讓老板幫忙留的貨,錢直接從後頭工資裡扣。他們這樣的便利店其實更像個駐扎在居民點附近的迷你超市,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藥品算如今的緊俏貨,不過也只是到得更少賣得更快而已。
八點半正式下班,外頭的天已經黑了,老板很放心地跟虞檸道了別。以這裡的常識而言,在巡邏隊日夜的嚴格管控下,雖然也會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法外狂徒存在,但對這種人的處罰也嚴厲到殘酷——所以真要說的話,城內的治安甚至比末世降臨前還好些。
哈哈。
只有虞檸知道可能有個大大的危字正懸在自己頭頂。
她收好那一小沓鈔票和藥品袋,帶著些許忐忑走出了店鋪大門。黃昏的逢魔之時已過,充滿不確定性的夜色籠罩了大街小巷,街頭仍然有不少行人在談天說笑,虞檸松了口氣,混雜在斑馬線前的人群中等待著綠燈亮起。
一聲尖銳的銳器摩擦聲就是在這時刺上了耳膜。
她悚然一驚,左顧右盼間看到周圍其他人都神色如常。確認只有自己聽到那聲音,虞檸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又來了。
低音管緩慢低沉的吹奏聲讓她的心髒向下一沉,突如其來的顫音來自小提琴,琴弓一下下地用力擦過長弦,擦出悅耳卻毛骨悚然的音節,擦得她的脊椎一寸一寸跟著發涼。
然後,她望見了樂曲的源頭。
同樣是在人群中,背後的不遠處正有個穿著兜帽衫的男子。他把兜帽拉得很低,只能看到布料下層層疊的繃帶,但有那麼一瞬間,虞檸確信自己對上了繃帶間那只瞪大的眼珠。
不會錯了,他就是在看她。
綠燈亮了。
原本還在幾個人後頭的虞檸瞬間衝到了第一排。
她走得越快,那繃帶男子也如影隨形地加快步伐。虞檸本來還糾結能不能拉個無辜路人幫幫忙,結果瞧見他們始終無視對方的模樣就意識到毫無指望,還不如自己腳底抹油的靠譜,然而她悶頭跑路得太過著急,再一抬頭——
謔,好家伙。
她怎麼走到附近這片正在修建新商場的建築工地來了?
虞檸分明記得自己剛才走的可不是這條路,不由得開始懷疑運氣是否真的背到如此程度。工地四處都是高大的鐵皮圍牆,進是進不去了,她只得東張西望地找起其他容身之所。
不看還好,她一看頓時陷入了沉默。
……這合理嗎?!
寸土寸金的三環內怎麼會有廢棄診所啊!
管不了那麼多了。
眼瞅著最近的只有那一座可供藏身的建築物,虞檸一咬牙一跺腳,頭也不回地扎進了那破舊的玻璃門。
她回頭間沒有看到男子追上來的身影,連忙趁著這點時間反手扣上了聊勝於無的門鎖。診所地面滿是成年累月的灰塵和髒污,還有亂七八糟丟著而留了無數腳印的文件紙,虞檸是顧不上這些了,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鑽進導診台裡蹲下,妄圖藏在櫃台後頭好讓它擋住自己。
下一秒,她聽到有誰從門口走了過去。
心跳劇烈到幾乎要蓋過那腳步聲,音樂突然消失了,耳邊靜得可怕,虞檸就這樣趴在抽屜上,試圖不放過任何一絲聲響。
由遠及近,然後在只有一扇玻璃門之隔的兩三米外徘徊數秒,沒有再停留地遠去——這時候,虞檸的心髒才緩緩落回它該在的位置,她再三確認再聽不見對方去而復返的聲音,意識到應該是躲過了這一劫。
她由衷地松了一口氣,准備起身回家。
噔,噔,咚。
虞檸保持著抬頭的姿勢,看著那只幾乎近在咫尺的繃帶間的、布滿血絲的眼珠,險些心肺驟停。
……哥們。
你咋進來的啊?
渾身裹滿繃帶的殺人狂手扶膝蓋,蹲在她頭頂上方的櫃台上,正歪著腦袋俯視她,另一只手把玩著沾有陳舊血污的匕首。他的眼珠在髒兮兮的繃帶縫隙間轉動,眼瞼被割掉了,就剩下通紅的肌肉和神經在跟著顫動。
嘴角越咧越大,配合著那只裸露在外的眼睛,完全不像是人類所能做出的表情。
他開了口,陰惻惻的聲音何其粗啞。
「知道我為什麼追你嗎?」
虞檸的大腦一片空白。
她久久難以回神,遵循著刻在DNA裡的本能,慢慢從手邊的袋子裡摸出一個藥盒,顫巍巍地遞到了他的面前。
「因……」
她下意識回答:「因為我有急支糖漿?」
第2章 家有家規
那只袒露著血絲的眼球緊盯著她。
陡然尖銳起來的背景音樂在她說出剛才的話後就神秘消失了,他倆雙眼瞪單眼,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
緊接著,他還真的上氣不接下氣地咳嗽起來。
「沒錯,」他幽幽道,「我嗓子壞掉了,但是去買藥的時候他們都無視我。」
那是別人都看不見你吧。
「去搶劫也沒人理我。」
喂。
「不過放心吧,小姐你這麼善解人意,我是不會這樣對你的。」他接過藥盒,真誠又殷切地看著她,「多少錢,我都可以掏。」
要不是她原定死於今天,差一點就信了呢。
「……不用,」虞檸木然道,「學校教育我們要多做好人好事。親,既然你需要的話,這瓶急支糖漿就直接送你了。」
「謝謝你啊,」殺人狂預備役感激地說,「你人還怪好嘞。」
虞檸:「……」
救命啊!!!
話音還沒落,她就見對方一把擰開蓋子,嘴巴對著瓶口噸噸噸地往下灌——灌得她面目扭曲,感同身受,忍不住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仿佛也要被那齁甜粘稠的糖漿堵住嗓子眼。
她甚至開始猶豫要不要把包裡的礦泉水也分給對方了,結果剛起這念頭就見他放下見底的藥瓶,神清氣爽地呼出一口帶著甜味的氣體,「呼。」
虞檸:「………………」
人與人……鬼的體質當真不能一概而論。
「好多了好多了,」他的嗓音還真清朗了不少,「我懂了,下次有事還找你。」
別找了!
虞檸忽然靈機一動,覺得自己或許可以利用一下這峰回路轉。
「那什麼,」她壯著膽子,硬著頭皮,非常十分以及特別友好地主動握起了對方的雙手,「禮尚往來的話,我能先拜托你一件事嗎?」
……等等,你臉紅什麼??
她驚悚地看著眼前這殺人狂裹在臉上的繃帶表面居然都慢慢沁出一點……紅暈般的血色,開始懷疑這家伙懵懂的鬼生裡是否從未被女孩子拉過小手。然而現在當場甩開未免也太不給面子,她只好硬著頭皮連珠炮一般的一口氣說了下去:
「你、你看時間這麼晚了,城裡治安還行但是我有點怕怕的,所以就是說,你可以走一趟送我回家嗎,小區門口就行!」
「沒問題。」
殺人狂小哥拍拍胸脯,答應得相當爽快。
「包在我身上了!」
好耶,計劃通。
虞檸知道自己這個主意很冒險,不過與其賭路上會不會再殺出其他程咬金,她還是更願意賭對方不會突然翻臉——就目前來說,前者的可能性比後者大多了。
幸好實行的時候也是如此。
此地不宜久留,她當機立斷地離開這破診所,回到了依然有零星幾個行人經過的街道上。虞檸偶爾回頭,就能看到履行著約定而不遠不近地跟在身後的殺人狂,逐漸松了口氣。
她同時也在注意聽著耳邊的動靜,那詭異的樂曲之後再也沒有響起,似乎預示著危機就到此為止了。
周圍的景色越來越熟悉,住宅區的一棟棟房屋終於映入眼簾,虞檸多留了個心眼,還不等走到自家附近就停下腳步,轉身向活像個跟蹤狂似的藏在電線杆後的繃帶小哥揮揮手,示意對方可以回去了。
……雖然離被記下住址也差不了多少,但總之聊勝於無吧。
急支糖漿殺人狂居然當真乖乖聽了這指示,非但如此,他還友好地跟她揮了手以示回應。虞檸心情復雜地看著他插兜走遠,側首望向十幾米外的自家房頂。
四葉草城的規劃籌建還不到三十年,末日降臨的另一面就是人口銳減經濟急劇衰退——只是衰退沒有玩完已經很給面子了。
平房僅僅需要一層就可以起脊,樓房利用面積不大又造價高昂,那麼在資金不足的情況下,會優先選擇哪一種就是顯而易見的事了。
當然,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
……比起門挨門戶挨戶有個啥事鄰裡互助的樓房,這才是恐怖片情節標配的溫床啊!!
雖說「你家鬧鬼敲開鄰居家門結果發現上下左右的鄰居也全都是鬼」也算一種風味吧。
反正,目前在外面遇到麻煩的風險性已經降到了最低,她可以考慮一下回家了。
——嗯,「在外面」。
虞檸站在原地做了兩三次心理建設,這才終於抬腳向那棟孤零零的房子走去。包裡的鑰匙碰撞得叮當作響,她穩住將它插進鎖孔的手,然後,從房門緩緩轉開的縫隙裡望向屋內。
「媽媽,」她努力露出了個笑容,「我回來了。」
等在客廳的女人聞聲轉過頭來,僵硬地回答了她:
「歡——迎——回——來。」
……很好,沒有BGM。
本應多年前就死去的女人坐在沙發上,穿著和居家二字完全不搭調的白色連衣裙,裙擺蓋到膝蓋,再往下的小腿上全是大塊大塊青紫色的屍斑。她慘白的臉龐上,塗抹成鮮紅色的嘴唇以一種不正常的角度咧開,就像那個微笑是被誰硬生生刻在上頭似的。
她歪著的腦袋幾乎貼住了肩膀,兩只接近全白的眼珠直直盯著虞檸,然後像是才意識到自己的姿勢不對勁,抬起胳膊一點點地將自己的頭掰正回來。
寂靜無聲的客廳裡,一時間響起了可怕的骨頭嘎啦嘎啦牽拉的聲音。
在這個過程中,她嘴角的弧度也一直沒有變過。
虞檸卻早已經習慣了這令人脊背發涼頭皮發麻的一幕,她動作自然地將外套和書包掛在衣帽架上,彼岸學園——也不知道誰起的這麼不吉利的名字——一般不布置通常意義上的作業,畢竟現在生存才是第一要務,文化課成績只是側面參考的標准之一,學生們放學後真正需要完成的功課是定期以小組為單位進行的鬼怪調查報告,大家私下裡都管那叫五年陰影三年演習。
她過來的時機很巧,考試前剛好是一期五三結束,這個禮拜可以容她摸摸魚。虞檸穿越當天就是抱著這樣的心態結束了慘絕人寰的考試,況且大限還早,她決定回家先不管三七二十一躺平個幾小時犒勞一下自己。
到時候再想辦法也不遲嘛!
這種情緒怎麼還能求生,干脆先玩吧.jpg
但當她將手放在門把上時,一股油然而生的強烈不安感制止住了她的下一個動作。
就像是突然開啟了某個奇怪的開關,在指腹貼上金屬的一瞬間,虞檸只感覺有股由衷的涼氣爬進袖口。那涼意如蛇鱗般濕滑,冥冥中帶來一股被誰盯上的錯覺。
可她身後唯一騎著自行車經過的路人頭也不抬,哼著耳機裡的歌就踩著踏板蹬向了遠方,除此之外,周遭靜得連草坪上風吹草動的沙沙聲都無比清晰。
她愣了幾秒,終於意識到那讓人汗毛炸立的違和來源於何處。
她以為是背包客斷斷續續哼唱的調子其實從未遠去,仔細聽起來,那分明就是個女人在幽幽地輕聲吟哦,與其說空靈——壓根就是空洞。女聲趕也趕不走地徘徊在她耳邊,不知所起,也不知所終。
難道……
她精神分裂了?
虞檸嚇了一跳,她早就聽說幻聽是精神分裂的前兆,沒想到穿越一遭還把自己整成病患了。她連忙單手夾著書包提著買菜的塑料袋,另一只手摸出手機開始即刻搜索當地知名的精神科醫生看看人家這幾天有沒有可以掛的號。
鑰匙之前就插進去了,她雙手都占著,直接用胳膊肘去壓門把,齊活。
哢噠一聲,深諳如何讓自己以區區兩只手活得像八只手的堂堂寫手成功開門。
——誰懂啊!誰懂她那一刻的心理陰影啊!
虞檸人都傻了。
在她視線正前方,大開的窗戶旁邊是隨風飄揚的窗簾。突兀站在客廳中央的高個子女人古怪地微笑著,臉頰旁邊是枯黃分叉的發絲,長過膝蓋的雙手耷拉在身側,沾了點點污濁血跡的裙擺下是兩條青白的小腿。她的脖子向左側彎折得幾乎快要折斷了,覆蓋著一層厚厚白翳的眼仁微微轉動,虞檸甚至懷疑,對方根本不需要眨眼。
原主的記憶裡……明明是一個人住的,一直到早上出門都是如此。
但另一方面,那女人的五官又隱隱透出幾分讓人心驚的熟悉。
耳邊的輕聲吟唱仍在繼續,虞檸吞咽了下口水,直直走向對方。
然後——目不斜視地和女人擦身而過。
緊張,害怕。
哪怕能感覺到女人的眼珠正在跟隨自己的位置轉動,虞檸也硬著頭皮假裝視若無物,她腿腳都有點發軟,可還是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一直到客廳的另一端,她撲通一聲坐在那張與女人長相如出一轍的遺像前,「哇」地潸然淚下。
「嗚嗚嗚,媽媽我好想你啊,」虞檸邊抹眼淚邊自言自語,「你和爸爸看到我現在這樣肯定會很失望吧嗚啊啊啊啊!」
不全是演技。
……真哭了,嚇哭那種。
只不過她偷偷塞了點私貨,順著情緒就即興發揮起來,「我、我今天數學考試肯定不及格了,你們會因為這個就不原諒我嗎?我對不起你們,嗚哇哇哇我不活了——」
她還沉浸在表演裡,忽然覺得脖子一涼,再一看,那雙長得嚇人的胳膊從後面抱住自己的肩膀,搖搖晃晃地垂在了身前。
虞檸:「……」
沃日。
緊接著,她聽到那道陰冷的女聲貼著她的耳根開了口。
「沒——關——系。」
「爸爸媽媽——不——會因為一次——考不好就怪你的。」女鬼斷斷續續地以一種慈母的口吻說,「既然——你這麼痛苦,如果——下次再——發生這樣的情況,媽——媽——就、帶你解脫。」
虞檸頓時哭得更傷心了。
……不要啊啊啊!
她至今不知道那天的「親媽」埋伏在客廳究竟是要干什麼,但可以肯定自己如果不那樣做肯定不會有好下場——畢竟原身一次也沒有見過這景像,對方八成就是在她穿越後才出現在這裡的。
奇怪的是,她本來以為會是那種暴露自身能看到鬼怪後就要遭到這些家伙攻擊的橋段。而當時她到底沒有繃住,她的表現無疑是能看到也能聽到對方的,女鬼卻輕飄飄地松開她,甚至進廚房給她准備了晚飯。
是的,做了一碗蛋炒飯。
還是一碗很好吃的蛋炒飯。
天知道她在將勺子送進嘴裡的時候鼓起了多大的勇氣,結果有多害怕就有多驚喜,香味彌漫開的那一瞬間,虞檸覺得整個世界都明亮了。
啊,這柔軟富有彈性又顆顆分明的米飯;啊,這均勻包裹住每一顆飯粒的蛋液;啊,這提味提得恰到好處的蔥花——如果要讓她給這份蛋炒飯一個評級,她願意是金色傳說。
那麼代價是什麼?
吃完飯去洗碗的虞檸目瞪口呆地看著猶如狂風過境般的廚房,為了不被房東揪去派出所,肉疼地刷掉了卡上最後一筆余額。
這……也沒法解釋啊,難道她要說她媽還魂的時候把廚房給炸了嗎?
這樣下去肯定不行,廚房經過了幾天的修繕,直到今天才剛剛完工,她這幾天都是靠便利店的即食食品度日,而進出家裡的工人顯然看不見站在客廳一角注視著他們的女鬼。某種意義上,虞檸有點羨慕他們。
她同樣想不通當時對方那個做法的原因,也可能……是受到了她的影響?
接下來的幾天裡,事情的發展果然證明了她的一部分猜想。
當時聽到的音樂怎麼也不能說是幻聽了,它反反復復地在她耳邊大肆播放。
賴床遲到,戰歌起。
不按時吃飯,戰歌起。
熬夜偷偷玩手機,戰歌起。
總之,只要她做出一些不符合母親期望中好女兒該有的行徑,就會迅速得到相應的反饋——
她媽唱歌了,她媽又唱歌了,她媽又雙叒叕唱歌了。
每當這種時候,虞檸都能感覺到徹骨的寒氣——女人重新表現出初見時六親不認的模樣,陰惻惻地就差真要對她下手。而她只要搶在這之前服個軟打個岔,對方就跟忘了那碼事似的,又能像正常母親一樣跟她好好相處,從恐怖片變成了青春期大戰……死後期的親子家庭劇。
幾次實驗下來,虞檸確定了問題是出在自己身上。
首先,那吟唱更像是恐怖片的「配樂」,似乎是一種昭示著危機來臨的預警,有且只有她一個人能聽到。
其次,她可以干擾目標鬼怪的想法或行為……甚至是記憶。更籠統地來說,如果對方本來拿的是襲擊她的恐怖片劇本,如果她在那個節點做了超出劇本預料之外的舉動,那麼之後的發展也會因此改寫。
急支糖漿殺人狂算是除媽媽以外的第一個實驗對像,虞檸也沒想到會這麼順利。
就是她隱隱約約地……總覺得好像忘了點什麼。
虞檸:「……」
她一巴掌拍在了自己臉上。
——她的小火鍋!
廚房好不容易修好了,她本來是想回去路上順帶買點菜和底料的,結果繃帶男一打岔,她直接把這事拋到了九霄雲外,白加班了!
虞檸有些難過。
有的人有的事,一旦錯過就不再,明天的小火鍋就不是今天的小火鍋了!
她還沒惆悵完,剛剛還在沙發上的女鬼飄然起身,竟然是再次要去廚房。這嚇得虞檸瞬間清醒了,她可沒錢再修一次了,正猶豫著是要出聲還是怎樣——
耳邊響起了熟悉的女聲吟唱。
虞檸動作倏地一頓。
奇怪。
按照常理來說,她應該沒做任何不符合「好女兒」標准的事啊。
不過不管怎樣,這麼放任下去就又危字當頭了!
「媽——媽媽!媽媽!」虞檸連忙慌慌張張地去攔對方,「我們學校今天野外生存課剛教了一道新菜!這樣吧,要不我來露一手,你——要嘗嘗嗎?」
其實她是想問「你能吃嗎」,但眼下這關頭也不敢有任何刺激性的措辭,結果,始終掛著那僵硬笑容的女人真的點了點頭。
……行吧。
虞檸臨出客廳前都還在四下尋找著引起異變的端倪,她的視線掃過屋內的一切陳設——包括角落那處在女鬼還魂後才悄然出現的神龕,蒙在上頭的紅布被映出微微紅光,瞧著是有幾分瘆人。
她不敢再磨蹭下去了,三步並作兩步地衝進廚房,巴望著能借此稍微帶來點變化。
然而——
那空洞的哼唱聲仍在繼續。
女人帶著她不變的笑容,定定地凝視著房子裡唯一一個活人離開的方向,視線仿佛能在牆體上憑空穿出個洞似的。許久以後,她轉向神龕,竟然俯首拜了一拜。
她的神情絲毫未改,動作卻看得出專注又虔誠。被紅布蓋住的神像只能依稀凸顯出有點接近人形的形狀,布料邊角無風自動,帶出一絲說不出的詭異。
一聲又一聲的哼鳴被拉得悠長縹緲,也聽得虞檸越發緊張,她深吸一口氣,推開了廚房與客廳連通的那扇門。
女人坐在餐桌前。
然後在她再次看向虞檸——准確來說,看向她手中端著的那個盤子的同時。
——那純人聲的音樂一下子停了。
「這——是——什——麼。」
「啊?」虞檸不解道,「炭烤竹筍啊。」
女鬼:「?」
盤裡那些炭棒斷面顏色清醇,烏黑發亮,看得出來,品質非常優良。
「好——炭。」她問,「竹筍、呢?」
虞檸撓撓頭,「就是這個啊。」
「看,還有五花肉呢。」她用筷子扒拉了一下大小不一的、烏漆墨黑的那些炭塊,「只剩一點了,正好用來當配菜。」
這麼說著,她已經張羅著擺開碗筷,還很殷切地給女人的碗裡先夾了好幾塊竹筍和肉片——不過它們看著其實沒什麼分別。
女鬼:「………………」
「媽媽。」
虞檸格外孝順又真誠地招呼道:「你吃啊。」
第3章 摸魚終結者
如果這房子裡還有第三個人——或者鬼,一定會為這母慈女孝的一幕感動到落淚。
至少虞檸本人是這樣的。
她泫然欲泣地望向坐在對面的女人,後者還在一動不動地死亡凝視著碗裡的焦炭,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所謂的炭烤竹筍,難道就是把竹筍烤成炭嗎?
她了解了,她完全明白了。
「媽媽……」虞檸猶豫地問,「你不吃嗎?」
她滿臉都寫著「那我就哭給你看」。
女鬼:「……」
在和生存本能的鬥爭之中,終究是母愛占了上風。她緩慢地拿起筷子,奇長的胳膊掙扎著伸向竹筍烤炭,夾起一塊送入口中,那永遠僵硬笑著的臉上竟然迷之能看出一種視活如歸。
「很好吃。」她點了點頭。
虞檸:「!!!」
看到她瞬間煥發出驚喜的神情,女鬼頓時感覺值了。
緊接著,她們都聽到了嘎嘣一聲,好像是牙被崩掉了。
女鬼:「………………」
虞檸:「……」
她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有點狠了。
但鬼怪顯然是沒有人類的痛覺的,女人面不改色地將那顆牙咽了下去,又慢慢開了口。
「原——來——如此,」她張開鮮紅的嘴唇,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乖——孩子,媽媽、理解你的這份心。但是——好像有些——誤會,既然是——野外生存課,你們、老師教的——應該是制——炭吧?」
……她真的,她哭死。
虞檸被這自圓其說的邏輯驚呆了,連滾帶爬地就順著下了台階。
「嗚、嗚嗚,媽媽對不起!」她慚愧地說,「我可能沒聽到,我再也不開小差了!」
「沒——關系。」
女鬼親切地伸手過來——那胳膊直接跨越了整張餐桌——摸摸她的腦袋,虞檸只感覺那冰冷感穿透發絲直達脊椎,刺得她頭皮發麻,還好那不怎麼用力的手掌很快收了回去,重新落在桌沿上。
「下次、好好聽講,」女人再次說道,儼然是作為家長的訓誡語氣,「下——不——為——例。」
「嗯,媽媽你放心!」虞檸連忙表示,「我會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
所以……下次不能用這招了嗚嗚嗚。
她面上誠懇又愧疚,心裡卻悄悄擦了一把辛酸淚,懷疑自己這麼下去遲早得去參加最強大腦。
露的這一手也不知是福是禍,她媽由此篤定女兒真的沒有任何廚藝天賦,再次燃起的做飯念頭被虞檸拼死攔下——理由就是舍不得媽媽在幫她試菜後還如此操勞,立刻又把女鬼感動得不行。
最後成功用即食便當又糊弄過去一天。
虞檸仰面躺在床上,覺得自己真是太難了。
這一整天的危機迎來落幕,她豎起耳朵聽了好一會兒,確信外面不再傳來任何動靜也不會有BGM梅開二度地響起,緊繃著的神經終於可以放松下來。
人的適應能力真可怕,在這個詭異世界度過的短短一禮拜,虞檸已經練就了沾到枕頭一秒入睡的本事,對安穩的睡眠時間分秒必爭。
——以及,聽到任何聲音都原地驚醒的能力。
很幸運。
今天又是被鬧鐘叫起床的一天。
畢業多年的虞檸只覺得某些事簡直是深深銘刻在基因裡,讓她不費吹灰之力地找回了高中時的生活狀態。她一氣呵成地起床洗漱,一轉頭正想跟從門口飄過去的媽媽打招呼,就看到女人張嘴時門牙旁黑黢黢的豁口。
……她差點被牙膏嗆死。
不能笑,絕對不能笑,她艱難地默念著這句話保住了自己的小命,穿好衣服背上書包就抓過前一天買的面包衝出家門,非必要情況下堅決不在危機重重的家裡多待哪怕一秒鐘。
等一下,好險。
虞檸扒著門框,來了個急速回身。
角落的壁龕裡,被布蓋住的神像仍然在時明時暗地散發著幽幽紅光。
「媽媽,」她大聲說,「我出門了!」
「注——意——安——全。」
得到這一聲道別,扮演著乖女兒形像的虞檸這才放心地出發了。這裡的小孩子上學時間算晚的,等她快到學校門口的時候,路上的上班族都稀稀落落地不剩幾個了,離開始上課都還差快半小時。
虞檸一點也不著急,慢悠悠地晃進自己班級的教室,放下書包坐進座位時看著周圍已經來了不少的同學頓時很放心。果然,人多就是有安全感。
這安全感至少能持續到那場生存游戲開始為止。
「檸檸,」周菁菁戳戳她後背,「看今早新聞了嗎?」
虞檸連忙回頭,「沒看,怎麼啦?」
不會吧,難道因為她昨天躲過一劫,出現了其他取而代之的受害者了?
「薄天意要來我們這裡開演唱會啦,他好帥呀!」
……她就不應該問!
如今已經是後末日時代,人們飽受摧殘的精神自然需要一些娛樂項目來撫慰,更別提恐懼本來就是暗能量最喜歡的土壤之一。她對這哥們的名字有印像,能力應該不差——畢竟當下敢在各個安全區到處跑的肯定不是等閑之輩。
不過她記得原書裡薄天意這時候沒有來過四葉草城啊,難道是因為連環殺人案取消了預訂?
但現在的重點不是這個,就像正常學生害怕考試,不正常的學校需要擔心的是另一樣東西。
她覺得……應該沒那麼快吧!
這一絲絲僥幸心理在班主任走進教室說出第一句話時告罄。
虞檸:「……」
真是怕什麼就來什麼。
「如上所述,上一期鬼怪調查報告的評分已經出來了,大家的成績相當不錯。」人至中年的班主任愣是笑出了抬頭紋,「尤其是白曜,我們班當之無愧的領頭羊啊。」
盡管早都習慣了老師們的表揚,不少同學依然或起哄或艷羨地看向自家班長,話題的當事人倒是很淡然,白曜只是帶著他那標志性的微笑接過了老師遞來的評語單。
「天,要是能和白曜一組就好了,」耿直顏狗周菁菁又悄悄向前傾身跟她嘀嘀咕咕,不過這次顯然另有緣由,「然後就不用愁作業分數了!」
虞檸哈哈一笑。
她可一點都不想跟主角一組,之前還好說,現在可是快到劇情節點了——以她對《死靈樂園》的通讀程度可以斷言,到時候絕對、必然、一定會很倒霉!
分組這事,說到底還是看運氣。
除非是主動進行討伐,流落進鬼怪聚集的特異區域時幾乎不可能是和熟悉的人一起。為了培養學生的應變能力,小組作業不能以長期固定的團隊完成,而是每一次都要隨機搖人,搖到誰當隊友算誰。
「那麼我們明天進行這次調查小組的抽簽。」班主任宣布道,「等下我要發放的參考資料就是今天的課外作業了,請大家回去務必認真閱讀,提前考慮報告的選題。」
麻煩大了——
虞檸幽幽嘆了口氣。
她想摸魚!讓她摸魚!
這只能是美好的願景了,她苦哈哈地看著發到自己手裡的評語單和一沓參考資料,反手先用來扇了陣涼風。
原身上次完成的報告應該算是中規中矩,平平無奇,沒有亮眼之處也挑不出什麼錯。往好處想,她只要保持這個水平就好了。
「誒,」學生的話題自然從來都是跟著學校政策走的,一放學,劉嘉卉就迫不及待地問,「這次五三你們有什麼想法啊?」
「饒了我吧。」周菁菁舉起雙手,「材料都沒看完呢。」
她接過接力棒轉頭就問另一個好友:「檸檸呢?」
「——嘿,檸檸?」周菁菁往還在走神的對方眼前晃了晃,「檸檸?想什麼呢?」
虞檸:「啊。」
總之第一要務是不跟白曜一組。
這話肯定不能說。
「我也沒看,」她誠實道,「等回去再研究研究。」
研究一下怎麼作法降低中獎概率。
「我今天還是早班。」虞檸瞄了眼時間,「明天再陪你們去逛商業街啊。」
大家都是多年朋友了,另外兩人自然也不介意。只是目送著她離開的身影,劉嘉卉「嘶」地倒吸了一口涼氣,「檸檸最近怪怪的。」
「感覺是不是有點缺錢,」周菁菁撓撓臉頰,「以前打工好像沒這麼勤。」
「說起來,檸檸之前借走你弟弟玩具是要干嘛來著?」
是啊,劉嘉卉也不由思考起來,干嘛來著。
「不知道……」她迷茫道,「應該有她的理由吧。」
但凡虞檸聽到兩位好友的對話,她的答案肯定是——缺!缺死了!
不然她也不至於在接過老板遞來的工錢時熱淚盈眶,盤算著等再干幾天,存款應該能差不多對付下個月的房租了。
廖姐還在陪她車禍住院的孩子,於是經不起五倍工資誘惑的虞檸果斷自願加班,並在下班路上樂滋滋地買好了昨天忘記的食材和火鍋底料。
事實證明,今天的小火鍋果然不是昨天的小火鍋,今天的小火鍋只會帶來加倍的快樂。
連女鬼在看到她哐哐往鍋裡下菜時都流露出了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頗有「沒錯,至少火鍋不會烤成炭了」的既視感。
虞檸:「……」
不要用這種眼神看她啊!
她美美飽餐一頓,等到拎著資料回到臥室,心情立馬不怎麼美妙了——紙上密密麻麻擠滿了小字,同樣的紙張還足足得有二十多頁。
虞檸一張張翻閱過去,發現那都是些發生在住宅區裡的事件記錄。
時間跨度很廣,有末日降臨前就廣為流傳的傳聞,也有這近三十年來具現在某些居住地的鬼怪,詳細地記載了鬧鬼的過程——特別是受害者凄慘的死狀。
這次的選題無疑是和「民宅」有關,大概是為了防止有些沒經驗的學生在外頭遇到無人居住的房屋就傻呵呵地往裡鑽吧。
等再抬起頭,她發現作法估計是來不及了。
時針穩穩地指向了「十一」,虞檸暗道不妙。再過不到二十分鐘,媽媽就要因為她還沒睡覺而暴怒了,她趕忙收拾好去洗漱,等一頭栽進枕頭上剛好是十一點半,一秒不多一秒不少,就是說——
不要小瞧死線人啊!
不出所料,她才關了燈將被子一把拉過頭頂,就聽到房門輕微地吱呀響了一聲。
她媽來查房了。
虞檸緊閉雙眼佯裝熟睡,反正被子遮住了大半張臉根本不會露出任何破綻。然而漸漸地,她察覺到了不對勁。
怎麼……還沒走?
寒意悄無聲息地爬上她的後背。
按以往的經驗來說,女人都是來看一眼就直接離開了,臥室門也會原樣關好。可此刻——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虞檸仍然感覺對方的視線如影隨形地隔著棉被籠罩在自己身上。
她甚至想像得出來那個畫面。
面容猶如被紅白二色油漆塗抹過的女人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腦袋仍然以快要折斷的角度歪著,就這樣凝視著床上。她的笑容清晰地刻進了虞檸的腦海裡,一閉上眼都是那發僵的嘴角。
要命。
聽著耳邊忽然由弱漸強的哼唱聲,虞檸的心一寸寸涼了下去。
她不好輕舉妄動,決定先維持住這雙方對峙的局面。不知過去多久,門邊終於傳來一絲更加細微的聲響——房門似乎被重新關上了。
但BGM沒有消失。
女鬼站在門外,緩慢地將身體轉向了客廳,她步履虛浮,一步步朝著角落的神龕走去。
一片漆黑裡,那紅布下明滅著的光芒似乎更顯眼了。
女人卻對紅光視若無物,她停在神龕前,面朝神像又是深深地一拜。
「時——日已到。」
她毫無感情地說道。
「我——恭迎您的回歸——」
……
什麼也沒發生。
女鬼一愣。
「我——恭迎——」她又重復了一遍,「您的回歸。」
客廳好安靜。
半晌,她開始懷疑是不是隔著布導致信號不太好,決定掀開再來一次。
不可直視,不可妄言。
這麼默默在心裡告誡著自己,女人伸出蒼白瘦削的手掌,緩慢地揭開紅布的邊角。
但在一瞬間,那神像的模樣還是落進了她沒來得及避開的余光。
與人類有所相似的頭顱中央有著怪異尖銳的凸起,橢圓形的雙目劃過一絲詭異的光。身體遍布著褻瀆的紋路,那弧線涇渭分明地分隔開了不同色澤,最古怪的還是與眾不同的下頜——嘴唇就像活生生在面部鑿出來一般,正下方的棱角更是不可名狀地引人遐想。
而它的胸口中央,像征能量不足的紅色指示燈一閃一閃,提示著這個玩具就像本尊一樣沒電了。
紅布下方,取代了神像位置的迪迦奧特曼高舉著握拳的胳膊,擺出了自己經典的出場姿勢。
那一刻,她們都相信了光。
第4章 守護頸椎
虞檸縮在被窩裡,一動不動地聽著外面的動靜。
她害怕極了。
BGM停了。
——好耶!
她媽好像發現真相了。
——不好耶!
等了半天,她也沒有聽到客廳裡再有任何聲音傳來,終於按捺不住忐忑的心情,手指伸到枕頭與床單之間的縫隙,一點點地扣出了藏在裡頭的東西。
俗話說得好,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你的枕頭底下。
順帶一提,這是虞檸剛說的。
那被她掏出來的東西是團包裹得鼓鼓囊囊的手帕,而它包的那兩樣東西——一個是接近長方體的形狀,另一個則是個有點迷你的球體。不錯,正是那尊被換下來的神像……和它斷掉的腦袋。
為了避免被媽媽抓包,虞檸平時干脆帶著它們一起上學,等到回家就塞進枕頭。扔……反正她目前是不太敢扔,君不見那麼多恐怖片主角收到別人寄來的奇奇怪怪的東西以後,一旦丟進垃圾桶,不出三天肯定要見到它渾身爛泥碎葉地重新出現在自家餐桌或者床上。
噫,好髒哦!
說出來連她自己都不信,她一開始真不是故意的。
好奇心這東西,會害死的可不止是薛定諤的貓。
第一天回家的時候,她聽著廚房裡乒乒乓乓做蛋炒飯的聲音,很快就注意到了屋內另一個不同之處——那座蒙著紅布的神龕,有光在底下明滅,仿佛在誘惑著人掀開布料的一角。
虞檸:「……」
她懷疑看或者不看都是死路一條。
不過總不能放任來歷不明的東西待在自己家裡——親媽除外,因此她思忖再三,還是決定走過去看看,結果手才剛剛挨上紅布的一角,突然從背後傳來的聲音就炸得她整個人如遭雷劈僵硬在了原地。
「檸——檸,」女人的腦袋橫著從廚房門邊探出來,枯黃長發隨之垂落,看起來活像懸空地漂浮在那裡似的,「炒飯——要——加、火腿腸嗎?」
「……啊?」
虞檸笑得臉都要僵了。
盡管看媽媽的表現,似是對她做的事一無所覺,但這個時機卡得實在讓她不敢再輕舉妄動了。她背靠神龕,祈禱著對方沒有發現自己藏在身後的雙手,心跳得快要從胸口蹦出來了。
「都、都可以,」她大腦飛速運轉,試圖組織起不至於引人生疑的回復,「媽媽你看著辦……家裡好像就一根火腿腸了,要不還是留著吧,我明早吃。」
「好——啊。」
女人重新消失在了廚房門後。
虞檸:「………………」
……淦。
她默默松開捏在背後的右手,隨著輕微的「啪嗒」一聲,一顆圓圓的小東西從紅布底下骨碌碌地滾落到旁邊的台面上。
真的,真的不能怪她。
她被突然出現的她媽嚇了一跳,盡管猛地轉身假裝自己什麼都沒干,下意識去扶神龕邊緣的手卻一下子歪到了正中央的神像上。更要命的是她還清楚地感覺到有什麼在那個瞬間被自己捏斷掉了,面對女人橫在廚房門口的詢問,只能假裝無事發生地頂著冷汗勉勉強強應付了過去。
完蛋了。
虞檸捧著神像掉下來的腦袋痛不欲生。
兄弟,你脖子為什麼那麼脆啊?!
你是不是有頸椎病啊!
然而現在再帶它去看醫生也晚了,虞檸感覺自己簡直像個在考慮如何拋屍的凶手,最後還是硬著頭皮把那顆神明頭顱藏進了衣兜,並默默祈禱媽媽不會發現現在待在紅布底下的是座被學姐了的無頭神像。
大約是迄今為止的霉運終於迎來了峰回路轉,她媽媽當晚參拜時沒有注意到神像微妙的高度差異,頭一個夜晚算是有驚無險地過去了。
但是這樣下去肯定不行。
虞檸輾轉反側一晚上,果斷在第二天上學時向兩個好朋友尋求了幫助。
准確來說,是劉嘉卉。
周菁菁的情況跟她有點相似,區別是對方由外公外婆撫養,父母還留下一筆為數不少的財產。三人裡竟然只有劉嘉卉父母雙全,她還有個剛上小學的弟弟,正是七歲八歲狗都嫌的年紀,不過,也有個最顯而易見的好處。
「嘉卉啊,」她神秘兮兮地問,「你弟弟有玩具嗎?」
「有啊,還挺多的。」劉嘉卉莫名其妙地回答,「怎麼啦?」
「可以借我一樣嗎?」
「應該可以吧,我問問他,不過你要什麼?」
很好,這是個問題。
虞檸陷入沉思。
有什麼東西能跟那座神像差不多大小,是個人形還能閃紅光——
「奧特曼!」她異常誠懇道,「拜托了,這是我一生一次的請求!」
說干就干,她放學後就跟著到了劉嘉卉家門口,小學生鄭重地親手將自己的玩具奧特曼交給了她——看樣子是將她誤認為了同好,虞檸有些愧疚,但不多。
東西到手了,現在應該考慮的是如何支開她媽媽。畢竟現在廚房壞了,女人除了每晚查房的那短短幾分鐘時間,其他時候都是全天候待在客廳,想要在眼皮底下偷天換日何其困難。
不過,虞檸其實已經有了主意。
要轉移一位家長的注意力很簡單。
……只需要一張不及格的成績單。
班上一共就那麼點學生,考試試卷很快就批改出來了。當天晚上,虞檸訂正完卷子上的錯題——數學幾乎是相當於重做了一遍,然後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門探頭看向客廳。
「媽媽,」她露出有點底氣不足的笑容,「能來幫我簽個字嗎?」
女鬼:「?」
「以前——」女人緩慢地問,「也需要、簽字嗎?」
啊,既然這麼說,也就是記得是最近才回來的,但很可能對自己死亡的概念沒有完整的認知?
「以前沒有考過不及格……」虞檸難為情地說,「老師說一定要把情況告知家長才行。」
「哦——好。」
同意了!
見到對方當真從沙發上起身,虞檸心中大喜,面上還不能流露出來,連忙在門口給媽媽讓開道,一邊借口說那我去打掃下衛生一邊直接衝向了客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謀朝篡位。她毫不留情地拍掉神像,把奧特曼擺在神龕正中,最後原模原樣地將紅布又蓋了回去。
她時刻注意著自己臥室裡的動靜,眼見大功告成,用不著再擔心什麼,就好奇地往裡頭瞅了一眼。
我去。
怪不得她媽完全沒發現她的小動作,只見女鬼右手簽字,左手死命掐著自己的人中宛如在吸氧。
可能是被她到處是紅色叉叉的數學試卷震驚到了,女人再次搖搖晃晃地走出來時,像是脫了一層皮。
好在事先就對此知了情,她只是說:「下——次好好——考。」
虞檸作出一副認真自責的模樣,「嗯!」
她的手背悄悄擋住了鼓鼓囊囊的衣兜。
當然事情到這裡還沒有結束,畢竟所謂要家長過目都是胡扯,老師如果真看到她媽媽的簽字非得嚇死不可,於是她第二天還早早到學校用膠帶粘掉了簽名——她永遠不會告訴她媽的,阿門。
至於那個神像,其實她覺得蠻奇怪的。
制成雕像的應該是某種石料,缺了頭的身體看不出什麼,寬大的法袍遮得嚴嚴實實,連袍子起伏的弧度都雕刻得惟妙惟肖。特別的是那顆頭顱,從她看到的第一眼起,祂的臉就一直是空白的。
她也不知道之前的紅光是來源於何處,神像分明始終是暗淡的。
隨便吧。
就算她真的觸犯了這不知名的神明,那還能咋整,湊合過唄。
抱著這種大不了就擺爛的核心思想,虞檸等了好久都沒有等來她媽媽的興師問罪,最後硬生生困得睡了過去。
等她醒來發現陽光竟然已經照進窗簾的縫隙,頓時愣了一下,想起昨晚的事就直接從床上蹦起來。房門不知何時被重新關好了,這下被虞檸一推開,映入她眼簾的就是整潔一如往日的客廳,還有角落的神龕。
神龕還是那座神龕,只是蒙在上頭的紅布不翼而飛,正中央的奧特曼還保持著那舉起胳膊的經典姿勢,它面前擺了紙折的元寶和幾顆冰箱裡僅剩的聖女果,儼然在受到認真且虔誠的供奉。
「早——上——好。」
女人還是那副歪著頭的模樣,見到女兒起床就以那僵硬的笑容向她轉過身來,打了個招呼就又重新忙起了自己手裡的活計。
「就像——陽、光穿過——黑夜……」她一邊掃地一邊斷斷續續地哼著,「黎明悄悄——劃過——天邊……」
好端端一首奧特曼主題曲被她哼得抑揚頓挫,呆板到有些詭異的旋律余音繞梁。
虞檸:「……?」
救、救命。
她不會把她媽的畫風玩壞了吧?
「……早上好。」
她有些恍惚地回到房間,關上了門,懷疑是自己起猛了。
不太確定,再看一眼。
在虞檸准備換個姿勢重新打開門之前,定好的鬧鐘突然響了起來——她今天是自然醒,差點忘了這碼事。她在床邊按掉鬧鐘,剛一重新抬頭,一縷清涼的晨風就拂上了面頰。
咦。
她迷茫地看著推開了一半的窗戶。
她昨晚——不,剛才有開窗嗎?
虞檸有點不好的預感,趕緊三兩步走過去把它關上了。
結果再一轉身,身後又傳來了推窗的「嘩啦」聲。
虞檸瞬間頭皮一麻。
盡管耳邊還沒有那種詭異的音樂,她已經憑借身體的本能轉頭一把按住了窗框。
「不買房,不買車,」她脫口而出道,「不辦健身卡,買過保險,不是機主本人,銀行卡沒有余額——」
「是我!」
一只纏滿繃帶的手牢牢卡住了窗戶與窗框的縫隙。
……是你更要關了啊!
還有,你是怎麼找過來的!
仿佛看出她目光中的含義,只有單眼從繃帶間露出來的殺人狂滔滔不絕地解釋起來。
「相信我,這也不是我本意,雖然我確實想找你但是我本來只打算在這附近轉一轉——」他用力晃一晃手裡的東西,看起來像個大頭嬰兒,「結果發現了這家伙,我感覺它不懷好意,跟過來一看果然扒在你窗口,剛才就把它解決掉了。」
虞檸動作一頓。
「誒?」
她也看到了被他倒拎著的——是什麼都不重要了,它已經被暴打得看不出原來的形狀了。
應該是個不自量力的鬼怪吧,大概。
但為什麼找上她呢?
虞檸迷茫地思考著這個問題,思緒忽然被打斷了。
「總之,就是這樣。」
殺人狂一松手,那半死不活的玩意被他甩在旁邊,而他本人——毫不掩飾地表現出一副求表揚的模樣。
「……那個,」他有點害羞地問,「你還有急支糖漿嗎?」
虞檸:「……」
虞檸:「???」
第5章 計劃通
虞檸忍不住懷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她有點想讓殺人狂再把剛才的話重復一次,但看著對方略顯羞澀的舉止,忽然覺得也沒這個必要了。
「你要它干嘛?」她不解地問,「又咳嗽了?」
聽著嗓子也沒之前那麼啞啊。
「那倒也沒有。」殺人狂不好意思地說,「就是感覺味道不錯,我喜歡。」
虞檸:「……」
要不你還是吃點溜溜梅吧。
她險些按捺不住內心磅礡的吐槽欲,幸好有人比她更快——大約是她進來半天又沒了動靜,門外傳來媽媽的呼喚:「檸——檸,沒、睡著吧?」
那隱約的、拖沓著的腳步聲居然還接近了,虞檸心中一凜,連忙衝繃帶殺人狂擺擺手,「你你你……你先去街轉角等我,對,就那邊,我收拾好出門以後馬上去找你。」
緊接著又揚聲道:「沒有!我忘關窗了!」
「哦——」
媽媽不曾起疑,腳步聲遠了,但同樣重新出現的還有時斷時續的哼歌聲。
「新的——風暴已經出現——怎麼能夠、停滯不前……」
「穿越時空、竭——盡——全力……」
還蹲在窗外的殺人狂聽得一愣一愣的,不由轉頭跟她感嘆道:「令堂心態好年輕噢。」
虞檸:「………………」
……救命啊!!!
「趕緊走你的,」她捂住臉,「不然她又要催了。」
殺人狂在她的再三催促下終於磨磨蹭蹭地走向約好的地方,那個倒霉的大頭嬰兒被他又撿起來,提在手裡甩來甩去——它看起來還沒死透,揮舞著像是手腳的東西想要掙扎,然後沒兩下就又暈了,軟軟地晃啊晃。
虞檸不忍直視下去了,她覺得今早起來以後一幕比一幕玄幻,一想到這種事可能習慣就好就更絕望了——想必她一定是唯一一個正常人了吧!
唯一一個正常人用力搖了搖頭,把其他亂七八糟的念頭都搖出去,急急忙忙地准備在上學打卡前先來個秘密約會。她一邊急速打開冰箱覓食一邊神不知鬼不覺地抽空往外頭瞄上一眼,確認有個渾身纏滿繃帶的家伙還老老實實地等在那裡。
「媽媽辛苦了!」她猶如一陣風般經過的同時發出了慣例問候,「我出門了哈!」
正在低頭掃地的女人慢吞吞抬頭,然後發現自己居然連半點影子都看不到了。
女鬼:「?」
她充滿疑惑地把好不容易正好的腦袋重新歪了回去。
為什麼……她總覺得女兒和平時不太一樣呢?
虞檸當然已經感覺不到被遠遠落在身後的視線了,她現在有一種背著父母偷偷干壞事的刺激感——既然如此那就貫徹到底,她對上殺人狂的目光後又衝對方打了個手勢,儼然把好好的藥品交易折騰成了臥底碰頭。
殺人狂也很懂,悄咪咪跟著她出了住宅區繞進僻靜無人的小巷,開口就問:「東西帶來了嗎?」
虞檸:「?」
怎麼真的變成犯罪現場了!
她的視線緩緩下移,看到還半死不活地耷拉著腦袋的大頭嬰兒……呃,好像也很合理。
「怎麼說呢,是這樣的。」她一臉深沉地開始胡說八道,「你知道人類的快餐店會用一種有六個翅膀八條腿的雞當食材嗎?」
殺人狂肉眼可見地緊張起來了,「難道你是說……」
「不,」虞檸說,「跟那個沒有關系。」
「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食品安全都這樣了,那一定要多多關注藥品安全啊。」她嘆氣,「所以呢,有些東西適量就——」
「是不是很貴啊?」殺人犯憂心忡忡地問。
虞檸:「……啊?」
「就是你剛才說的,那種雞肯定很不容易養。」他說,「所以急支糖漿這麼好喝,裡面肯定也加了不一樣的秘密配方,我說的對吧!」
啊這,未曾設想過的全新角度。
你可真是個大聰明。
「沒錯。」
虞檸當機立斷地點點頭。
「貨不好弄,得加錢啊。」
殺人狂聞言頓時苦惱起來,他低頭掏起了自己的衣兜和褲兜,連內襯都拽出來了也才湊出了一百多塊錢——嗯,一次兩次應該是可以的,但長期供應就夠嗆了。
他還憂郁著呢,偏偏還有家伙不安分。提在手裡的「嬰兒」又緩慢醒轉,正要張嘴啼哭,被他哐當一拳又捶暈了。
等等。
殺人狂不怎麼靈光的腦袋靈光一閃。
「要不,」他殷切地提議道,「我保護你的安全,不要錢,你給我急支糖漿就好了!」
……!!!
虞檸眼睛亮了。
過了這村沒這店,錯過這一趟,她上哪找這麼劃算的苦力,啊不是,冤大頭,啊也不是——上哪找這麼劃算的保鏢!
但她肯定不能同意得太爽快,要想反過來讓對方覺得自己賺翻了的要訣就是拉長期待的過程。於是她作出一副為難的樣子,故作矜持地思索起來,最後猶猶豫豫地皺著眉開了口:
「那我考慮一下……?」
「我現在要去上學,」虞檸煞有介事道,「今天也不用打工,你下午還是在這附近等我就行,到時候咱們再定。」
還不懂人心險惡的殺人狂眼巴巴地應了聲「哦」,忐忑又不舍地跟她告別,不出意料應該是會翹首以盼地等到她下課了。
虞檸深知學生就要有學生的樣子,不過這重來一次的學也不是白上的,什麼表面認真聽講實則偷偷開小差已經是爛熟於心的小把戲了。她整個上午都在思考那個鬼嬰為何會找上她,而趁著午休又鑽進圖書室,開始逐本翻閱起可能提供線索的書籍。
畢竟是集中提供應對鬼怪常識教育的地方,除了巴別塔分部機庫和市圖書館,彼岸學園的校園圖書室就是整個四葉草城資料最全面完備的地方了。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准備,但是當發現真的一無所獲時,她還是難免哀嘆著一頭栽倒在書本上。會在這個時間來自習的只有想進巴別塔而卷生卷死的學霸,眼瞅其他人沒注意,用手擋著又瞄了眼揣在包裡的神像。
她在看那顆頭顱。
那其實不完全算是個腦袋——這麼說或許有些奇怪,雖然整體看起來接近於球體,不過如果更仔細地辨認,可以瞧出遮住後半部分的似乎是個與那法袍一體的兜帽。
而前半部分……
她原先以為是一片空白,至少當時來看確實如此,但現在又有了細微的變化。
虞檸仔細摸了一下,「它」的臉旁邊有一點點凹陷下去的痕跡,像在面部覆蓋了一張完整光滑的面具。至於那長袍部分的身體,她在那袍袖袖口處看到了幾條細長且帶有吸盤的東西。
——是觸手嗎?
戴著面具和兜帽、披著長袍,還長觸手,這定位妥妥是哪來的關底BOSS吧?
盡管早就意識到了她媽在信亂七八糟的東西,但她也是才發覺這玩意恐怕比外表更不簡單。也許不能簡單地用原書的邏輯來套用,如果不先入為主,選擇忽略掉那層記憶,她難不成是從弄壞神像——或者更早,從這個神像出現開始倒霉的?
反正她怎麼想都覺得襲擊未遂的鬼嬰和它有點關系,而那面具也是在今早才出現的,雖然還不清楚到底是因為什麼——
虞檸「啪」地合上了書。
無所謂,她會擺爛。
車到山前必有路,遇事不決突突突。
……要不然她先去搞把槍?
一切恐懼源自火力不足,萬一有用呢!
看了看估計承受不了後坐力的手腕,虞檸遺憾地放棄了這個打算,她昨晚沒太睡好,午後困意上湧就更倦了。她游魂似的飄回教室,飄回自己的座位,總覺得不知不覺忘掉了一件事。
是什麼呢。
到底是什麼呢。
塵封的記憶在上課鈴響的同一時間被喚醒,虞檸大驚失色地看著捧著抽簽箱進門的班主任,終於想起自己沒有祈求上帝佛祖觀音菩薩玉皇大帝太上老君保佑。
「好了,」班主任笑著把箱子往講台上一放,「現在按學號輪流上來抽簽,抽到同一個字母的四個人為一組。」
穩住,不要慌。
虞檸很快鎮定下來,全班三十二個人,同組的概率也不高嘛。這麼一想,她放心多了,跟著排隊走上講台,將手伸進那個中間開洞的箱子裡拿了個紙團。
等回到座位上,就是拆開紙團,繼續按照學號順序報上自己抽到的簽來分成小組的時間了。
一個接一個的報號聲中,也傳來了班長那溫潤清亮的聲音:「F。」
眾人之中,不是好奇就是交頭接耳著彼此的抽簽結果,只有虞檸面無表情,內心如同五雷轟頂。
她慢慢地、機械地低下頭,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手裡那個紙團。
也是「F」。
虞檸眼前一黑。
——不是吧!!!
「好羨慕你們啊——居然和白曜一組。」下午的授課結束,周菁菁郁郁寡歡地趴在課桌上,「咱們三個上次抽到一起都是什麼時候了?算了,我會想念你們的。」
「哎呀,下次還是有機會的啦。」劉嘉卉安慰她道,一轉頭發現另一個好友已經成了尊迎風風化的石雕,「——啊,檸檸?」
「啊?啊、哦。」
虞檸回過神。
「沒錯!」她豎起拇指,心裡虛得不行,「下次還有機會!」
這次被分到同一個小組的是她、白曜、劉嘉卉和另一個男生,機不機會的,還是等大家都活下來再說吧。
等等,等一下。
她突然想起了現在應該正在附近蹲等的某人。
正常人看不見他,也就是說,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混進他們的小組作業,當一個透明的背後靈。
她要先雇了自己的保鏢再做打算!
「好!」虞檸倏然起身,看到不遠處收拾好書本的白曜,連忙趕在對方走過來之前開溜,「咳——家裡有事,嘉卉你先幫我跟他倆請個假,你們有什麼先商量,我之後再來!」
劉嘉卉有點擔憂,「……果然有些奇怪吧。」
周菁菁:「是、是的呢。」
但對於虞檸,當務之急是趕緊找到正在到處溜達的殺人狂。好在這哥們是真的跪求糖漿在線等,不一會兒就在回家路上尋見了那個穿著兜帽衫的身影。
看她這麼急匆匆地過來,他居然有點緊張,「你考慮好了嗎?難道是要拒——」
「不。」
虞檸打斷了他。
「我決定雇佣你!」
殺人狂:「!!!」
他們的雙手握在一起,眼裡是志同道合的惺惺相惜。
「你現在很想喝急支糖漿?」虞檸誠懇地說,「為了表示我的誠意,我家裡還有一瓶剛開封的,你要嗎?」
「謝謝你啊!」殺人狂回以同樣誠懇的贊美,「你真是個好人!」
虞檸囤藥的原因很簡單——如果四葉草城還是要迎來淪陷的結局,藥品在遷徙路上就是最寶貴的資源。不過急支糖漿這種常用藥物,原身又是獨居,家裡當然本來就會提前備上一瓶。現在藥不好現買,她先把這個拿給殺人狂以解他的急需也表達一下自己的友好,明天去打工的時候從老板那邊訂一批就好了。
「你今天——」聽到開門的聲音,始終坐在沙發上的女人奇怪地問,「回——來——得這麼早?」
「噢,一會兒還要出去的。」虞檸徑直換鞋,在電視櫃前蹲下拖出藥箱,「今天開始又有小組作業了,應該會比平時晚回家吧。」
女鬼從她的背影收回視線。
嗯——
她還是認為有點不對勁。
女人悄無聲息地起身,飄向客廳另一側。
她走到窗前,左顧右盼之際,居然當真望見了一個徘徊在不遠處的身影。
白翳蒙住她的眼珠,女人並不能看得太過分明,但也依稀看出他裸露在外的臉部和胳膊上都纏滿繃帶。他身形高瘦,看起來似乎和她家女兒年紀相仿,偶爾還向這邊偷瞄一眼,有些羞澀,有些期待,還有一些心潮澎湃。
女鬼:「嗯——?」
原來如此。
她完全明白了,她逐漸理解一切。
她家白菜、要被拱了?
第6章 保衛白菜
家裡的藥箱收拾得很整齊,加上藥瓶那麼大的體積,虞檸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目標。
不過為了不太明顯,她還是意思意思地隨便拿了幾樣別的藥,正准備急速起身赴約,就察覺到了身邊突如其來多出的那點存在感。
她媽媽是沒有影子的,嚇人歸嚇人,虞檸習慣了以後居然覺得還好。
「檸——檸,」聽得出來,女人竭力想讓自己的語氣和笑容再親切一些,結果反而更加陰惻惻了,「最近——和同學相處得——怎麼樣呀?」
「啊?」
虞檸一下子被問得有點懵。
「挺好啊,」她說,「怎麼啦?」
「沒有——媽媽、只是好奇——有沒有認識、新朋友啊?」
虞檸遲疑了一瞬。
「呃……」她不確定道,「也不算朋友?」
大家只是冷漠的急支糖漿交易關系罷了!
哦,女人厚重白翳下的眼珠稍微往窗邊轉動了一下,她悟了——原來是單相思。
呵、你小子。
——不,不對。
女鬼的目光忽然死死定格在自家女兒擱在臂彎裡的一支燒傷藥膏上,顯而易見,這是拿給外頭那個渾身纏滿繃帶的野小子用的。看吧,它在懷裡被護得多小心,跟隨便拿在手上的破藥瓶一點都不一樣!
既然如此,為什麼說、不算朋友呢?她的心中剎那間浮現了無數可能,每一種都讓家裡有個正值青春期的女兒的老母親頓生疑竇,不管怎麼說,交往對像應該是不能稱為「朋友」。
虞檸很迷惑,「……媽媽?」
女人重新扯開一個笑容,雖然她嘴角的弧度根本從頭到尾都沒變過。
「忘記——問了,」她說,「你拿——藥——是做什麼?」
「哦,以防萬一,我們要去別的地方考察,磕磕碰碰的受個傷就不好了。」虞檸扯起瞎話越發信手拈來了,「我同學還不太舒服買不到藥,我就順便幫忙帶點。」
女鬼:「……」
真的嗎?她不信。
在今天之前,她的女兒都是那麼乖巧聽話——會主動為媽媽分憂做飯,雖然硌掉了她的一顆牙;會在她生氣前主動承認錯誤保證繼續好好努力,雖然那是因為考了個不及格。這都是女兒的一片好心,又能有什麼錯呢!
結果現在……
她好心痛。
肯定是被那小子帶壞了!那小子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人!
「那、那我先走了!」虞檸總覺得有點不對勁,連忙道,「等會兒再回來——」
溜了溜了。
她媽好像想很多的樣子。
女人還呆呆地在原地思考鬼生,她就倒空了課本和練習冊,只把藥都塞進書包,輕裝上陣地重新一溜煙竄出了家門。
殺人狂仗著其他人類看不到自己,還插著兜在街道上四處游蕩,一抬頭瞧見虞檸就要迫不及待地小跑過來。不過在這裡自言自語也太顯眼了,虞檸可不慣著他,一個手勢打過去——趕緊的,老地方走起。
二人遂再次在那條小巷接頭。
「貨帶來了嗎?」殺人狂壓低了聲音。
是她的錯覺嗎,怎麼有人用詞更黑了?這哪家的港片走私現場啊?
「在這兒呢。」虞檸小心地掏出那只插在側面的塑料瓶,她現在可就要靠這個談判了,當然得好好端著免得一個萬一給灑了,「這次省著點啊,別一次喝完了。」
還真准備來個梅開二度噸噸噸的殺人狂立時訕訕地停下動作,他小心翼翼擰開瓶蓋,很節約地抿了一小口。
明明繃帶完全擋住了他的表情,虞檸卻幾乎看到了對方要冒出的幸福泡泡,以至於她都要懷疑自我,尋思這急支糖漿是不是真有那麼好喝。
「哎,怎麼稱呼你呀?」她問,「小急?阿急?……急急國王?」
「傑克。」殺人狂珍惜地把瓶蓋扭回去,聞言立刻恍然,「我覺得急急國王不錯。」
虞檸果斷無視了他的後半句話。
「你好,傑克。」她主動伸出手,「我叫虞檸。」
你們殺人狂都這麼喜歡傑克這個名字嗎?
名為傑克的連環殺人狂預備役猶豫著也抬起右手,握住她的,模仿著人類的禮節晃了晃。
他的臉——不,繃帶又紅了。
……不要因為這種事臉紅啊!!
「那麼,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合作關系了。」虞檸假裝自己什麼也沒有看到,「我的安全交給你,你的定期急支糖漿供應交給我,怎麼樣?你有問題的話也可以直接提。」
「有。」傑克老老實實舉手,「只要全天候不讓那些危險的家伙靠近你就可以嗎?」
虞檸:「!!!」
是哦,鬼怪不需要睡覺,差點忘了還有這種好處呢。
「如果方便的話,」她不動聲色地點頭,「請務必。」
聽到這話,傑克也顯出高興的樣子來,仿佛那工作量對於他就是小菜一碟似的。而在此時此刻的熟悉環境裡,虞檸突然注意到他與先前不同的地方,那大頭怪嬰不知道到哪裡去了,她還以為他把它當悠悠球玩了呢。
「說起來,」她問,「你之前拎著的那個嬰兒呢?」
傑克「哦」了聲。
「它太沒用了,就扔垃圾箱裡了。」他滿臉的求表揚,「我看你們好像還有垃圾分類——所以我選的是不可回收垃圾!」
虞檸沉默了。
「分得很好。」她以一種關愛傻狍子的口吻說,「下次別分了。」
遠處的電線杆後,隱約有牙根緊咬的咯吱咯吱聲。
女鬼全白的渾濁眼珠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條小巷的巷口,她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消失在了那裡,不知道要去什麼地方,也不知道是要做什麼。事實證明,她猜得沒錯,那小子果然和她家閨女是認識的!
說到這裡,地縛靈的不便之處也盡數體現了——任憑她怎麼努力,都找不到辦法再往前邁出一步,她的活動範圍僅限於這間租房和租房外圍的一小片區域內。
一個無法走出舒適區的她,該怎麼挽救她家要被小混混帶壞的白菜?!
她認為,自己急需一個盟友。
*
虞檸也認為自己很需要一個盟友。
不是傑克,而是平時在人際交往、特別是本次小組作業中說得上話的,很顯然,那只有唯一的人選——劉嘉卉。
這樣的話,要是實在不行,他們可以聯合另一位男同學,把班長大人捆起來抬走。畢竟在她的印像裡,這位主角的運氣著實是不能說好,如果在危險來臨之前提早跑路,說不定能有出乎意料的奇效呢。
……大概。
她和傑克一通嘀嘀咕咕,敲定了讓他從明天開始「幫忙」跟蹤她上下學,在家期間就充當一下半個巡回式門衛,其他時間自由行動——至少目前問題不大,然後再等著他們開展課外小組活動的時候來圍觀就好了。
虞檸很滿意,大方地給自己即將上任的保鏢放了一天假;傑克也很滿意,歡天喜地地捧著他那瓶急支糖漿走了。
而虞檸一邊往回走一邊低頭看起了手機,它從剛才起就震個不停。劉嘉卉將他們三個放學後的討論結果總結發給了她,她反手就是幾個貼貼親親的表情包,然後才逐一仔細翻看起對方轉發來的圖片。
那些人類無法居住的特異地界被稱為「死靈樂園」。
顧名思義,這是魑魅魍魎的天堂,暗能量侵蝕後誕生的怪談與詭異們聚集於此,互相吞噬或者共生,將那裡打造成了自己的樂園。
而依大小與種類的分別,不同的死靈樂園也根據自身特色在巴別塔登記有獨立的名字。舉個最簡單的例子,有些是由人類居所演變而來的「樂園」留有的正是原先的生活痕跡,比如鎮冽村,又比如後來的四葉草城。
其實她很好奇,四葉草之城不說銅牆鐵壁,防備也是還算完善的了——在原著以及現在的時間線裡,太菜的就不說了,傑克還有她自己的親媽到底是怎麼混進來的?
原著全系列一共七冊,但直到第六本結尾也沒有解釋開場時四葉草城覆滅的原因,據說一切都會在最終作裡揭開——然後虞檸穿越於發售前。
淦,真氣人。
目前放下這些不提,在安全區與相對成熟的死靈樂園之間,實際上還星羅棋布地散落著無數的「特異點」。游蕩於特異點的鬼怪大多羸弱不堪,至少與樂園的同類們不可同日而語,四葉草城外就存在著這樣一片緩衝地帶,那也正是他們此次的目的地。
緩衝地帶內也是有危險等級劃分的,能讓在校學生去調查學習的當然是最低級別。虞檸扒拉出她記憶裡的相關知識,包括原書中也提到,給學生們准備的都是偶爾才會有詭異出沒的區域,對付起來的難度基本相當於蚊子——惱人,但是不致命。鑒於前人還一屆接一屆地謔謔完了,現在能遇到的概率就跟走在大街上碰見四處遛彎的大熊貓差不多吧。
原身之前一次都沒見到,全是在憑遺留的痕跡和課本上學到的知識編作業,不如說目前為止,全班唯一一個目擊並消滅過鬼怪的就是白曜,他因此成了大家羨慕的歐皇。
不過,也到此為止了。
人只有在危險不禍及自身時才會產生這種輕松的想法,在接下來的調查行動中,白曜遇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危機。雖然他和小組裡的同學都僥幸死裡逃生,雖然經過校方與巴別塔支隊的核查,宣布那只鬼怪是誤入進來的意外,隨後而來的所謂游戲還是打破了所有人的幻想。
這一切倒是和死得最早的「虞檸」沒關系了,她頭七都過完了。虞檸現在懷疑自己的到來引起了,呃……不止一點的蝴蝶效應,畢竟原來的主題應該是廢棄大廈而不是民宅來著。
學校的資料已經發了下來,同組組員跟其他同學商量好了各自圈定的範圍,虞檸看著劉嘉卉發的那幾棟房屋的照片,感覺哪個都特麼的好可疑。
救命,一個也不想去。
她憂傷地推開家門,然後就在抬頭的同時,不由自主地停住了動作。
沒有音樂,一切安全得讓人難以置信。
——但是客廳裡,又多出了點東西。
「檸——檸,來——」她媽媽站在對面,喜滋滋的語氣十足陰森,「快看、你爸爸——也回來了。」
虞檸:「……」
她那找不著正臉的親爹似乎也為見到長大成人的女兒而很開心,並且對她頗為贊賞,兩只手都豎起大拇指給她點了倆贊。
並且,只有雙手。
斷面整齊的手腕直直地杵在地上,上頭的手指靈活地動著,興高采烈地跟她晃了晃。然後在它旁邊,不小心摔倒的一條小腿正自己艱難地支撐著地面試圖站起來,窗外映進的光線下,那斷面同樣光滑。
「……媽媽。」
「答應我一件事,」虞檸看著滿地的軀干屍塊和胳膊腿,心情復雜地問,「你在跟我介紹之前,能先把我爸拼起來麼?」
第7章 歪打正著
在虞檸還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寫手的時候,她的確考慮過培養樂高當自己業余時間的興趣愛好。
當然這種事情最後一定會以扔進購物車或者收藏夾吃灰作為結尾,但這個世界就是如此不講道理,你說過的話做過的打算總會在冥冥中以某種不可預估的方式實現,就比如現在,她在和她媽拼她親爹。
……救命,好地獄。
虞檸再次為自己的適應力感到無限的嘆服,一周之前她還是個會被唐突出現在客廳的親媽嚇哭的小可憐,現在已經能和對方一起玩人體拼圖了,真是可喜可賀。
然後她發現了一個更嚴重的問題。
「……媽,」虞檸麻木地問,「我爸腦袋呢?」
那些截面平整的斷肢在彼此靠近的瞬間貼合在了一起,完好得就像從來不曾有過裂紋。她對此倒是有點心理准備,畢竟覆蓋在它們上面的布料都服帖到詭異,拼到一起果然成了身還算板正的西裝。重獲完整之軀的親爹坐在沙發上,不適應地舒展著雙手,仿佛對這久違的狀態感到了由衷的欣喜。
然而——
他的脖子上方還是空空如也。
那斷面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交錯著的血管和肌理,然而虞檸翻遍桌下床下沙發下,就是找不到一顆人頭。
她爸的頭呢?!
「哦——沒、事,」女鬼說,「你爸——沒腦袋。」
她頓了一下,似乎自己也察覺到這話像在罵人,重新糾正道:「你爸——好久以前、就不知道——把頭丟在哪裡了。」
那具無頭屍體點了個認同的贊。
……這也能丟的嗎?!
虞檸茫然地看著他倆,緊接著,她眼見無頭屍體又是一通比劃,瞧著有點像手語。看不懂,她根本看不懂。
「你爸——說,」女鬼欣慰地說,「很高興、看到——你健健康康地——長這麼大,還這麼、懂事,所以——也是他——該履行、家長職責的時候了。」
虞檸:「……」
她震撼地望著自己無障礙溝通的親媽。
這父母愛情有著一種正常人看不懂的美。
——不對。
「職責?什麼職責?」虞檸有點不好的預感,「我馬上要成年了,爸爸媽媽你們也不用這麼費心的。」
「你爸——雖然沒有腦袋,但是、有手,可以——」女鬼不太好意思地說,「幫你簽字。」
虞檸:「???」
媽,你說話好傷人。
原來重點是這個嗎?!
「只是這一次而已!」虞檸據理力爭,盡管她想到下次數學考試就心裡發虛手腳發軟,「不信我可以給你們找以前的成績單,不一定都會不及格的!」
嗯,不一定。
女人果斷略過了她沒什麼底氣的爭辯,「你還可以——帶一部分你爸、上學。」
虞檸:「………………」
啊?
她愣了,每個詞聽起來都很正常,為什麼組合在一起這麼不對勁呢?!
虞檸看著女鬼十分順手地將那斷頭屍體剛回歸原位的兩只手拽了下來,別說,這動作干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一雙斷手就跟拼上去之前一模一樣——居然還是隨時可拆卸的。
「現在、這世道——不太安全,」女人嚴肅地說,「哪怕只是多一雙手,也多一份力量。」
……這算什麼,物理意義上的多一雙手?
虞檸不由得隨著這話思考起來。
所以,在人類還未能有所察覺之前,那些暗能量侵蝕出的詭異間已經流傳有類似的說法了嗎,還是會自發地有類似的感應呢?其實也不奇怪,爹媽也好殺人狂也好,還有那個鬼嬰,都不約而同地出現在四葉草城內的不同地方……雖然最終都瞄准了她吧。
要是她問,他們會說嗎?
滿打滿算她媽回來也才一周多,危機暫時解除的時間還要更短,要不還是再等等,等大家的感情加深了一些再——如果有那種東西的話。
不不不現在這都不是重點。
「不了不了,」虞檸快把頭搖成了撥浪鼓,「爸,媽,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呃,我都已經這麼大了,別人知道了會笑話我的!」
誰要帶爸爸上學啊!
說完,她幾乎是逃回了自己的房間,順手還帶上了房門。留下女鬼在原地靜默片刻,再次陰氣森森地轉向沙發上的無頭屍體。
毫無疑問,這才是她的真實目的。
雖說安全也是一個問題,但目前的危機感還沒有那麼強烈,於是重中之重的原因,自然還是全天候的偷偷盯梢。
呵、小子,想在她夠不著的地方拐走她家白菜,門兒都沒有!
她去不了住宅區外面,但是有人可以!
「計——劃——B。」女鬼斬釘截鐵地慢吞吞道。
被她抓著的那兩只斷手立刻向上一揚,表示他滴,大大滴明白。
……這聲音也太小了。
虞檸趴在門上,愣是沒聽清她媽到底是跟她爸說了什麼,好奇得她恨不得撓穿門板。客廳裡很快安靜下來,悄無聲息到就像沒有任何一個活物——確實也沒有。
至少家裡應該是暫時不會對她構成威脅了,她要擔心的另有其事,想到這裡,虞檸頓時又發愁起來。
她一愁就愁到了出發當日,時間往往在忐忑不安與緊張中最漫長又過得最快,這簡直可以寫進十大矛盾定理。等站在載客的大巴車前,虞檸只想仰天高呼一聲天要亡我。
因為當今污染嚴重,進出安全區都需要審核,進城還額外要經過一次淨化,免得在外的旅行者受到侵蝕的同時還會把過多的暗能量帶回來。所以學園對五三的安排一般是統一空出兩三天的時間,大家包車前往指定的地區,期間吃住都在附近設立的安全設施內,余下的就各憑本事了。
旁人不能理解她的擔憂,其他同學打打鬧鬧地上了車,鼓鼓囊囊的背包裡除了應急用品以外還塞了些零食。
以學校的規定而言,只要最後搜集的情報和報告字數足夠,調查時間全隨小組內部安排,可以是白天,也可以是夜晚,當然一般是鼓勵後者。
用不著上課還能自由活動,於是這在很多人眼裡看來也與定期郊游無異——過度的恐懼會催生出鬼怪在暗能量中的具現,適當的恐懼卻會讓人興奮並在事後感覺如釋重負,這是無數恐怖片早就證明了的道理。
虞檸把裝了記錄板和各式工具文具的包往旁邊座位上一丟,自己坐在靠近走廊的位置上發呆。發著發著忽然聽到有誰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她連忙回過神,結果抬眼就看到了對方陽光的笑容。
——嗯,是他們親愛的班長。
「昨天沒睡好嗎?」同一小組的成員一般互相坐得不太遠,他就坐在斜前排,正撐在椅背頂端觀望著人數情況,見她愣神就出言問道,儼然一副關心同學的模樣,「我聽劉嘉卉說了,就擅自在你不在的時候定了點計劃,具體的咱們可以到地方再討論。」
「沒關系,就是打工有點忙。」虞檸趕緊說,「我沒意見,都可以跟著你們走。」
白曜笑笑,然後倏地一怔。
「白曜?」他旁邊的人問,「怎麼了?」
「……啊,沒事,總感覺剛才有什麼東西過去了。」他笑得還是很開朗,「應該是我的錯覺吧。」
不,不是錯覺。
虞檸默默看著剛剛從他旁邊的走廊上經過的殺人狂,後者歪歪頭,繃帶間的一只眼睛裡有大大的問號。
主角的直覺……真可怕。
她不著痕跡地騰開地方,讓殺人狂坐進相對不會被發現的靠窗位。為了獨自坐這裡,她好說歹說才跟眼淚汪汪的周菁菁和劉嘉卉解釋明白不是疏遠她倆,畢竟總不能讓他爬行李架吧?
虞檸又幽幽嘆了口氣。
這保鏢可不便宜。
她昨天去便利店的時候就問了下大概價錢,老板一聽她要訂的數量煙都嚇掉了,還以為她要把急支糖漿當水喝——雖然確實有人要這麼喝——然後思考著報了個價位,念在她工作這麼久的份上還是內部員工價,然而已經夠她的銀行卡余額再負個很好看的數字了。
好窮啊,她好窮啊。
怎麼就不能從天而降一個億砸死她呢!
話又說回來,前頭正好趕上個同事辭職,廖姐還在醫院看顧,她得外出學習,便利店裡只剩下獨木難支的老板一個人。後者苦不堪言地直接在門外貼了個招聘告示,雖然到昨天都還沒招到,不知道她回來的時候會不會再多個同事。
座位椅墊和靠背已經隨著車子的啟動微微震動,風景緩慢地向後退去,虞檸掰著手指數自己的生活費還能過幾天,感覺到拂到臉頰上的一絲涼風,不由「咦」了一聲。
窗戶怎麼開了?
周圍都是同學,她不好出聲,只得詢問似的看向還在扶著窗框的傑克。
「我剛剛看到你包裡有東西在動,仔細一看居然是雙斷手。」對方一臉「真不愧是我」的自滿,「趁著它不注意,直接往外頭倒出去了!」
原來如此。
她恍然點了點頭,心道這個保鏢果然雇得值。
等一下。
虞檸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不好意思!請停車!」她當場站起來,「我有東西掉了!」
話音未落,她一把扯住旁邊的殺人狂,緊趕慢趕地就要奔向車門。
「啊?」傑克被拽著後脖領,還是一臉懵懂,「我們到底要去干嘛?!」
「……別廢話!」
——去撿她爸!!
第8章 相遇即是緣
十分鐘後,虞檸在全班同學的眾目睽睽之下重新上車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其他人倒不在意耽擱的那點時間,還在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說笑笑,只有白曜下意識多看了一眼這位終於歸隊的同學。除此之外就是扒著車窗觀望的兩個好友——虞檸拒絕了她們的幫助,說下車看看完事,畢竟正常人看不見靈體,總不能讓她倆瞧著撿回一團空氣。
不過攔得住圍觀攔不住好奇的詢問,特別是她還要經過她們兩個旁邊。
「檸檸,」周菁菁壓低聲音,「丟的什麼啊?」
虞檸有點尷尬地笑笑,沒回答。
……親爹.rar。
傑克老老實實地跟在她後頭,又老老實實地坐到裡邊那側,就差來個負荊請罪了。
「唉,我又不是故意的,」殺人狂覺得自己也夠冤枉的,「我哪知道這是你爸啊。」
話音未落,那雙還在包裡左手擦右手的斷手直接扔了濕巾,當場暴起,直衝面門給他敲了個腦瓜崩。
傑克:「……」
嗚。
「令尊,」他也不敢對雇主親屬動手,委曲求全地改口道,「令尊。」
他有些慶幸是在車上丟的,不然要是在上車前,他肯定要扔到可回收垃圾箱裡去,可能這會兒都被拉走了。
「老板。」
殺人狂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緊張兮兮地問:「你會扣我急支糖漿嗎?」
……原來這才是你忍氣吞聲的真正原因嗎?!
「目前不會,」虞檸斟酌了下,「之後看你表現。」
好耶!
剛才還跟霜打了一樣的傑克立馬重新精神抖擻,這「看」在受害者眼裡就很不忿了。雖然不至於再來個爆栗,但它顯而易見地瞧這家伙不順眼,似乎還不僅僅被丟下車的原因。
不能夠啊,虞檸迷茫地想,可能她爸就是那種講求禮數的人……鬼吧。
她和傑克找到扔出車窗的那雙手時,它正滿身塵土地吭哧吭哧往大巴車的方向爬,平心而論爬得是挺快的,但與車子的相對速度一比就只剩蝸牛了,艱辛笨拙的模樣讓虞檸簡直要當場落淚寫一篇《手影》——只差那麼幾個橘子的程度。
聯想起父母之前的所作所為,她也猜到這估計是她爸偷偷……更可能是在她媽授意下跟上來的,要不是傑克眼尖,沒准她真會到了地方才發現。當然現在也差不多,她又來不及回家一趟專門送回去。
讓她爸(的手)自己一點點慢慢爬回去也行,就是顯得太孝順了。
沒辦法了,帶著唄。
大巴車行駛在市區中,二十年的時間完全足夠將這片當初只是臨時劃出的區域重建得有模有樣,除了這兩代人的人口差距沒那麼好填補,導致看上去有些冷清以外,整體竟然也與她穿越前的世界相差無二了。
遠遠地已經能望見高大聳立的圍牆——那是四葉草之城的城牆,那金銅色的拱形門扉緊緊閉合著,正中央還層層加固了數道鎖頭。城門附近的一部分道路前設立了關口,大巴車就在這裡緩緩停下來,然後車門開啟,有道挺拔的身影踩著台階登了上來。
盡管已經不止一次地經歷過這狀況,學生間還是立時爆發出難掩興奮的竊竊私語聲。
來人身穿筆挺的暗色制服,胸前徽章在俯身與司機和導員交談時反出一點淺金的光芒,隔絕開皮膚與外物接觸的手套更是襯得手指修長。
巴別塔一向如此,由於著裝和通常的行動時間,他們在人們口中還有另一個稱呼——「守夜人」。他們是安全區居民的守護者,也是經過層層甄選提拔上來的優秀人才,無論是以哪方面而言都深受普通人的敬仰,社會地位相當的高。
更別提平時也難有機會見這些為人類安全奔走的行動隊員一面,所以這種時候對於即將面臨著擇業的學生們無疑是天大的好事了。
別的不說,沾沾學神的喜氣也是好的!
當然不包括虞檸。
她旁邊跟著一個,包裡藏著一雙,就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坐立難安。雖然明知道出城只需要意思意思的登記,可架不住她自己心虛,等到那隊員打扮的青年清點過人數轉頭下車後才終於松了口氣。
緊接著,這位支隊隊員帶上車的東西一排排地從最前傳過來,虞檸接過後也很熟練地取了自己的那一份,並將剩下的傳給後排。
那是一只小拇指大的金色護符,這自然是巴別塔的技術副產品之一——用來降低暗能量的污染。畢竟外面不像是鋪就過隔離材料的城內,哪怕只是行走在毫無防護措施的土地上都有可能受到一定量的侵蝕,有了這個就相當於有了層無形的過濾器,可以大幅降低身體的攝入。
不過正如過濾器往往需要更換濾芯,這只護符也只能短時間內派上用場,發放給學生們臨時使用的一般不超過五天,事後清理一下倒是能留下當個紀念品。
巴別塔那邊核對人數無誤,他們所乘坐的大巴車便被順利放行。城外馬路平坦依舊,但周圍景色就迅速灰敗下來,入目盡是漫無邊際的荒涼。
久無人居的房屋敞著大門,朽壞的木板隨風吱呀搖晃,上面掛滿了蜘蛛網卻不見一只活著的蜘蛛。這麼多年過去,那些曾經生活在此的人們不知去向,徒留下用過的碗筷和水桶擺在廚房窗邊積下厚厚灰塵,證明著自己主人存在過的痕跡。
唯一的例外是視野中逐漸接近的一棟二層聯排板房,這提供給學生們的住宿場所同樣由巴別塔把守——不過是還沒有獲得穿上那身制服資格的實習隊員,這裡也是他們的實習考核內容之一。
他們這輛之後還有兩三輛來自其他班級的大巴,不過住的地方都是之前按小組定好的雙人寢室。虞檸和劉嘉卉一間,而與他們同組的那名男生名叫薛尉,他在班裡也是出了名的——往好聽了說是開心果,直白點來說就是愛貧嘴,不過他性格好又逮誰都愛嘮,人緣相當不錯。
這趟看起來是安靜不了了。
「怎麼樣?」白曜笑道,「現在就去嗎?」
「可以啊可以啊。」
薛尉躍躍欲試地答應下來,「逛一圈下來還正好能趕上黃昏呢,再晚點就天黑了,多刺激。」
黃昏,又稱逢魔時刻。
虞檸:「……」
看來她還是死得不夠快呵呵呵呵。
他們放了行李,帶好自己的記錄用本和工具就准備往劃定好的區域去了。那裡離住宿區不過四五百米,徒步過去也完全不在話下。這樣剛好,不然她還真想像不出繃帶殺人狂追在單車後頭跑的情景——要是他能跑得比自行車快就更想像不來了!
此刻他正像個沒事人一樣,胳膊抱在腦後,晃晃悠悠地跟在他們後頭,仔細一聽竟然是在哼跑了調的迪迦主題曲。
……這玩意兒是會傳染嗎?!
虞檸開始思考錄下來放給她媽聽會不會被打。
算了算了,命要緊。
她還在控制自己去摸手機的衝動,再一抬眼,他們的目的地之一已然近在眼前了。
那棟標准的日式獨棟房屋靜靜地矗立在足有半人多高的野草間,圍成院落的牆體都褪了色。掛在外面的門牌也鏽跡斑斑,只能隱約地辨認出是兩個漢字,然後就再也看不清更細小的筆畫了。虞檸竭力忽略掉這觸目驚心的陰森感,跟著同班同學穿過了叢叢雜草。
有個保鏢還是相當管用的。
也許是詭異本身就會互相有所感應,走在隊伍最末的傑克忽然彎腰從草叢裡扒拉出一團巴掌大的漆黑一體的不明物——它看起來倒是很弱雞,連形狀都還沒有變化出來,他當機立斷地准備往外一拋就完事。
但他保持著這個動作,竟然莫名其妙地愣了兩秒。
虞檸同樣不明就裡地看了一眼殺人狂,同學都在旁邊,她也不方便直接問,結果就見對方像是會意似的主動湊了過來。
「……這次這個,」他不確定地、自以為很小聲地問,「應該不是你爸吧?」
虞檸:「???」
她還沒做出反應,她爸的那雙手直接從她半開的挎包裡奪包而出,「啪」地給他腦門上又來了一下,敲得傑克捂著臉嗷嗷直叫。
她木然地松開手,給那兩「人」留了個門,讓他們打完自己進來。
一走進房子,薛尉剛還在談論這次作業的音量都小了。大概是因為采光不足,屋內比外面昏暗很多,進門就是直通二樓的樓梯,一行人早先就商量好了分工合作,這下自發地分散在一樓的各個房間,有什麼事也好近距離搭把手。
虞檸溜溜達達來到了客廳,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地面上似乎沁著一些暗色的液體,而座機旁邊的茶幾上則放著本翻開的、記了不少電話號碼和姓名的冊子。
老式電話簿?
這下說不定可以知道這家屋主姓什麼了,她樂滋滋地翻到封面和第一頁找了起來。還真如她所料——然而,就在那個姓氏映入眼簾的一瞬間,虞檸傻了眼。
她發誓,這絕對是她最不想在這裡看到的名字。
——佐伯。
「………………」
虞檸緩慢地抬起頭,終於從其中景色看出了驚人的既視感。
曾經有一個不進這房子的時機擺在她面前,她沒有珍惜,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她會說三個字,燒了它,如果要為這場火災加一個期限,她希望是現在立刻馬上。
開局王炸。
她已經全自動回想起了原片裡佐伯伽椰子從樓梯上爬下來的場面,想不到現在還要全沉浸體驗一下現場版。
「喵。」
一聲細微的貓叫讓她後頸冒出的冷汗瞬間炸開,虞檸猛地抬頭,看見那只標志性的黑貓居然真的就站在不遠處幽幽凝望著她,貓眼在黑暗中依然閃爍出些許詭異的光亮。
她的保鏢們都還在門外,不行,不能讓伽椰子現在就有出場的機會。
那一刻,她靈光一現,腦海中只剩下了四個大字——
黑貓招財。
而且看看這大眼睛小鼻子小嘴巴,可愛捏。
——不對勁。
還靜靜站在那裡的黑貓愣住了,豎立的瞳孔中,人類的倒影越來越大。
「喵嗷——!!」
一聲凄厲的貓叫搶拍了還沒來得及響起的BGM,也引得分散在不同各處的三人紛紛震驚抬頭,隔空望向了牆後。
「檸檸?!」劉嘉卉驚道,「你那邊怎麼了?!」
「沒事!」
伴隨著一陣摧枯拉朽的家具翻倒聲,她好友的聲音遙遙傳過來。
「我碰見了一只小貓,它非要跟我回家——」
第9章 誰殺了我
等其他人趕到,虞檸還在堅持不懈地和小貓咪作鬥爭。
她扒拉著貓腿,貓扒拉著椅子腿,連底下的地毯都被生生拽走一大截。
「哇,真的是貓誒,」劉嘉卉又驚又喜,「還是只黑貓。」
當年末日降臨之初,人類已經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攜家帶口地出逃時有相當一部分或無意或故意地將寵物遺留在家宅內外。這些流浪貓狗由於食物不足與同樣受到污染而死傷大半,剩下的倒是漸漸適應了在這極端的環境下生存。
而且似乎是因為動物的心智遠不如人類復雜,暗能量的影響也沒有那麼嚴重,就這樣在野外一代代相傳下來。
至於人類這邊,養寵物是近幾年生活逐漸好轉後才重新掀起的浪潮,有余力去看管的家庭也不多——比如彼岸學園裡的那只「小橘」,就是原主人拋棄了又由學生們共養的。
黑貓嘛,虞檸至少在穿越後的這段時間裡是一只都沒見到。
「沒關系。」
白曜笑了,他伸手逗逗黑貓,然後果然被它避開了,「應該是怕生,熟悉了就好了。」
薛尉:「……」
薛尉:「不,重點是這個嗎?!」
望著黑貓四爪並用地拼命抱著椅子腿的姿勢,他看不懂,他大受震撼——哪有一條腿是自願的啊?!
「問題不大,」白曜轉頭跟虞檸說,後者有些迷惑但十分配合,「你抱好它。」
等看到他從兜裡拿出來的東西,另外三人齊刷刷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是、是貓條!
對貓咪特攻的小零食在此刻仿佛閃耀著無形的光輝,但在白曜撕開封口的時候,從來沒接觸過這東西的黑貓別著腦袋推著爪子表現出了十足的抗拒,不過,當貓條擠進它嘴巴裡的下一秒——
它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膏狀的雞肉泥是那麼軟滑,融化時的味道又是那麼鮮美,被糖衣炮彈蠱惑住心神的黑貓忘記了掙扎。虞檸輕而易舉地將它抱起來的時候,它還抱著剩下的那半根貓條吧唧吧唧舔得很歡,粉紅色的舌頭舔過嘴唇又舔鼻子,儼然一個活脫脫的吃貨。
壞了,這下真成自願的了。
薛尉看得一愣一愣的。
問題很大!
這是誘拐!!
不不不,他們英明神武的班長大人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種事,他當然只是出於好心,怕這只看起來就很……不瘦弱的小貓咪餓死才——
誘拐犯啊!!!
「班長,」虞檸決定稍微收起一點成見,「合作愉快。」
白曜的笑容裡不見絲毫陰霾,「舉手之勞。」
薛尉默默摸上了自己的手機,歪,是么么零嗎,他想報警。
而另一邊的劉嘉卉已經拍拍雙手,大功告成地舉起了完成的傑作,「好了,就用這個吧。」
虞檸從剛才起就聽到她在裁裁剪剪的聲音,這會兒一看成品不由驚喜——劉嘉卉翻出了備用的帆布包,在上下各開了幾個小洞,四舍五入竟然也算是個貓包了。
虞檸:「嘉卉——」
有友如斯,夫復何求啊!
「拿去用。」劉嘉卉大方地說,「唉,我也想養寵物,可惜我爸媽不允許,說現在條件還不夠,等以後搬家再說。」
虞檸一邊把貓和貓條塞進包裡一邊隨口問:「你想養什麼啊?還得等搬家。」
「鵝。」劉嘉卉嚴肅道。
「啊?」薛尉茫然,「為啥?」
她理所當然地說:「因為養鵝防老啊。」
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沒事還能護個院,簡直是居家旅行輕鵝易舉!
「……」
劉嘉卉對上其他人不約而同沉默下來的眼神,「怎麼了嘛?」
「謝謝你。」虞檸真誠地說,「讓這本就不高的氣溫又下降了幾度。」
「……等等,我也這麼覺得。」薛尉認真思考起來,「難道你的冷笑話已經進化到這種程度了嗎?」
「我猜,」最後還是白曜干笑著開口道,「應該不止是那個原因。」
不僅僅是感覺。
他們站在客廳裡,周圍溫度切實地比起剛才低了不少,一種浸透在空氣中的陰寒緩慢貼合上皮膚,讓身處房間內的人都由衷從骨髓深處感受到那股冰冷。由內而外,由外而內,這刺骨的冷意在雙向地侵蝕他們的身體,直至牙齒發顫,兩股戰戰。
「——現在就離開這裡。」早已對各種詭異知識爛熟於心的好學生馬上反應過來,「暗粒子的密度在升高了!」
除了提前就有心理准備的虞檸,一幫學生哪預想得到這場面。盡管白曜第一時間將發生的現像和書本上的知識聯想到了一起,余下兩人也難免懵了兩秒——更別提他們與那紙拉門還有幾米的距離。就在這短短的間隙內,拉門「砰」的一聲被某股無形的力量砸在了門框上,緊接著——
「砰!」
又一聲巨響傳來,繃帶殺人狂還保持著抬腿踹破紙門的姿勢,像是還沒搞明白自己是怎麼踹開的。
傑克:「啊?」
他終於回過神,剛鑽進來就抱著腳一蹦一蹦地單腿跳了起來,「好痛好痛好痛!」
看起來那拉門的材質比它該有的更硬,而這一幕落進其他人眼中就有些詭譎了——完全是紙拉門自己莫名其妙地破了個半人高的大洞,但無論如何這簡直是逃脫的天賜良機。與此同時,廳內忽然響起了古怪的水聲,她剛剛看到的那灘濕漬正在慢慢擴大。
虞檸暗道不妙。
還是沒攔住。
那團污水一樣的水漬顏色轉深了。
它成了徹底的漆黑,然後凝聚為細密的形狀——根根發絲像活物一般鑽出織就榻榻米的藺草縫隙,擠壓出令人頭皮發麻的窸窣聲。
說時遲那時快,剛跳完腳的繃帶殺人狂一個箭步衝上了前,一把揪住那團已經成型的頭發死死往榻榻米裡按去,愣是不讓伽椰子再冒出來哪怕一釐米。這棟房屋的女主人自然也不是吃素的,那一簇簇發絲立刻向上纏去,絞得傑克硬生生倒吸了一口涼氣。
「別忘了我的急支糖漿!」他焦急地催促,「快說你沒忘!」
「知道啦!」虞檸連忙應道,轉頭對上一臉愕然看著她的劉嘉卉,「……沒什麼,當我發神經。」
「快走!」
白曜已經站在了門邊,他竭力用雙手將那個周圍堅硬得不似紙板的破洞撐得更大一些,他自己不跑,反倒示意其他人先在他的攙扶下走一步。另外三人也知道他就是這性格,這時候進行多余的謙讓才是浪費時間,他們二話不說地一個接一個鑽出裂口,再回頭將留在裡面的白曜拽過來。
如今的學生體能都不會差,其中佼佼者更是如此,男生清瘦的身體輕而易舉地翻過那洞口。擺在他們面前的目標只會有正門這一個選擇,所幸那同樣突然關上的房門沒有真的與空間密不可分,撲過去抓住把手的薛尉如蒙大赦,當機立斷地扭下了通往活路的鑰匙。
大門被倏然推開,照進視野的理應是耀眼的陽光和希望。
可映入眼簾的,是與方才如出一轍的客廳。
再直直望去,正前方還有道通往二樓的樓梯。這樓梯也跟他們剛剛經過的那座一模一樣——不如說,對面簡直是一座一比一鏡像的佐伯家宅,陳舊、破敗,連灰暗的色調都如出一轍,地板上那層淺淺的浮塵甚至可以看出他們先前留下的鞋印,唯一差別僅僅是沒有那團浮現出來的黑發。
「完了,」劉嘉卉小臉煞白,「我們不會被困在這裡了吧?」
還行吧。
虞檸面無表情地給自己扇了扇風。
進了這屋子,她就沒想過還能活著出去。
騙到手的黑貓在不安分地撓著貓包,也許是因為接受了人類的食物,它此刻似乎也感到了莫名的急躁。
「砰!」
「砰砰!」
接二連三的響聲從窗邊傳來,四人聞聲不由紛紛轉頭,不看則已,一看頓時又是冷汗直冒——窗戶玻璃上拍打出無數個血手印,簡直就像有什麼渾身鮮血淋淋的人拼命要進來似的。
薛尉瞧著卻稍微安定了一點,「還、還好,至少它們進不來——」
「不對。」白曜的神情依然有些緊張,「那些手印……」
他沒有說出那個答案,但其他人也瞬間明白了他暗示的意思——再仔細一看,血跡所在的地方,壓根就是玻璃裡側。
拍打聲倏然停了。
一行人一僵。
這時候的寂靜遠比吵鬧可怕得多,在那些困於此地的鬼魂回身攻擊他們之前,幾人頭也不回地衝向了最近的房間——同行的還有好不容易擺脫頭發糾纏的傑克,他剛跟上來就不得不一頭霧水地再追著他們跑,虞檸一瞧掛在他領子上的兩只手也意識到不用問他是怎麼扯開那頭發的了,看來大敵當前,他們還是選擇了先合作。
身後又傳來那吊詭的水聲,白曜一進門,薛尉直接用肩膀撞上了門板。聽到鎖匙扣合的響動,盡管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場,眾人還是紛紛松了口氣。
「你們……」
就在這時,房間內忽然響起另一道干澀的聲音:「是誰?」
——淦。
他們轉向說話者所在的位置,看到了一具躺在地毯上的、幾乎已經屍蠟化的干屍。
虞檸當場聽見劉嘉卉不敢置信的倒抽涼氣聲,兩個男生也都露出一言難盡的神情。別說他們了,她自己也咬著牙根才沒叫出聲。
它的表皮有一種介乎於干燥與濕潤之間的飽滿感,底下能清楚地看到污黃色的皮下脂肪。甚至已經有些散發著惡臭的組織液滲透出來,將地毯染成了同樣的顏色。
干屍凹陷下去的眼皮動了動。
「……闖入者?」
「我可以……」它說話已經很費勁了,「告訴你們怎麼離開這裡。」
白曜回過神,「……真的嗎?」
薛尉忍不住提醒道:「班長……」
他們受到的教育可是永遠不要相信怪談和鬼怪提出的交易。
白曜搖搖頭。
但他們現在也沒有其他選擇。
「地圖就在我的胸口……藏著,」干屍慢吞吞地說,「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把你們的其中一個人……獻給我。」
果然。
他們一時間面面相覷,大家無疑都不想走這條路,而傑克已經有些躍躍欲試了,小小聲嘀咕道:「嘿,要不我把東西搶過來?」
虞檸搖搖頭,又嘆了口氣,還不知道要鬧出多大動靜呢。
「算了,」她說,「我來吧。」
「……檸檸?!」
「虞檸!」
「沒事,」虞檸低聲說,「我有數。」
其他三人伸去拉她的手剎那間因為她這的話遲疑了一下,她就迅速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干屍躺著的那塊地毯旁邊——忍住了捏鼻子的衝動。
「先把東西給我,」她蹲下去,向對方伸手,「然後你跟著我寫的念一句話就好,你不會不敢吧?」
干屍睜著它那空洞的眼眶看了她片刻,緩緩將手伸向胸口的衣兜,抽出一張疊起來的紙片,放在她的手心上。
看樣子確實是地圖。
虞檸飛快地瞄了瞄上面的路線,忽略掉上面那惡心的污漬,將紙團扔向隊友。她反手從包裡抽出自己的速記本,翻開空白頁寫了一行字。
「來吧。」她把本子舉在對方面前,語氣裡難掩憂傷,「就當是替我向世界告別了。」
干屍的臉上已經克制不住地咧開了笑容。
近在咫尺,它甚至可以聽到血液流動的聲音,這麼近的距離,哪怕她反悔也——
「殺了我的凶手是……」干屍慢慢跟著念道,「是……啊!」
凶殺片的受害者兩眼一閉,當場咽了氣。
眾人:「……」
啊?
第10章 我又殺了誰
啊這。
除了虞檸,所有人和鬼都十分迷惑地看著地上那具了無生氣——本來也沒什麼生氣——的干屍,本來好端端地說著話,怎麼突然就沒了呢?
「……所以凶手是誰?」薛尉焦急地問,「就差那兩三個字了嗎?它好歹把話說完再走啊。」
很好。
虞檸心說這也是她看電視時無數次思考過的問題。
為什麼不能先說凶手的名字呢?!
不過鑒於這一點暫且幫到了她,她這次就不吐槽了。
「檸檸,」這莫名的一幕再加上好友連日來的奇怪表現,劉嘉卉不由得嚴肅道,「我覺得我們得談談。」
「啊?」
虞檸當場裝傻充愣,「是說這家伙?」
「其實我也是瞎貓碰著死耗子地隨便試試,」她沉思道,「尋思著它那樣子可能隨便再說幾個字就玩完,沒想到真被我得手了噢。嘖,這年頭的干屍體力真不行。」
「原來如此嗎。」白曜露出有些恍然的神色,「確實挺合理。」
薛尉:「……不要信啊!!」
眼前倆人是一個敢說一個敢信,絕望了,他對這個只有自己是正常人的世界絕望了。
「算了吧,這種事不重要。」白曜直率道,「既然虞檸同學不想說,也用不著非得強求。而且現在也不是合適的時機場合,有什麼事回去再說。」
說著,他看向虞檸,神情間是全無保留的信賴,「反正大家都是同班同學,只要互相信任就好了,對吧?」
哪怕身處這樣危險陰暗的環境裡,他眼中的笑意依然沒有染上一丁點陰影。對當前狀況的擔憂是難免,但他無疑堅信著他們終究可以脫離困境。
虞檸暗自在心裡撇撇嘴。
雖然這麼說有點……不過,在某種意義上,她其實覺得對方有點可怕。
「當然了。」她也笑起來,「既然東西到手了,先走著試試看吧。」
——慢著,等等。
虞檸抬眼就看見傑克站在幾人身後,用大拇指橫著往自己脖子上一劃拉,仿佛在問她:親,要滅口嗎?
倒也不必這麼著急!!
當務之急是抓緊時間離開這棟迷宮似的房子,但也不止於此。
「期間要是能發現一點線索就好了,」白曜思索道,「我總感覺這事不會那麼順利地就結束……而且等回去也更方便向上面反應咱們遇到的情況。」
小伙子直覺很准啊。
「這個的話,」虞檸轉身走到與之前一樣的位置,拿起了那本標記有房屋主人名字的電話簿,「我有點頭緒。」
其他人看到那團髒污得只剩姓氏的方塊字,立時神色各異。
雖然現在的人們已經不使用以前的文字了,但學校裡還是專門設立有一門前代語言課程的,畢竟當在野外遇到鬼怪時,多一條情報就是多一點生存的希望——總不可能指望能用通用語看懂那些古早年代留下的痕跡。
「佐伯?」劉嘉卉眨巴眨巴眼,神情有些費解,「有一點耳熟……」
「我也感覺。」薛尉使勁摸自己下巴,「好怪啊,在哪兒聽過來著?」
「……有部電影。」
白曜回憶半天,最後說道:「當初很有名。」
「那家人姓佐伯,丈夫懷疑妻子出軌,就殺死了妻兒還有家裡的寵物,最後被妻子的怨靈反殺。」他的神色漸漸凝重下來,「但是那座房子也成了妻子——我記得是叫伽椰子——怨念的集合產物,凡是踏進房子的人都會死於怨靈的追殺,並且自己死後也會變成……嗯,可以理解成倀鬼吧。」
想不起來也正常。
《咒怨》對她來說都算老電影了,在這個時代更是幾十年前的古董,最多不過在教科書上記了寥寥一兩筆。那些真實發生過的事件和教訓尚且背不過來,有幾個人能將一部電影記得清清楚楚,還在它本不應出現的地方迅速將其聯系起來呢。
虞檸突然注意到一個剛才被她忽略掉的細節。
那具在她操作下唐突去世的干屍在咽氣前,同樣倒在地上的干癟右手竟然保持住了食指抻直、其他手指彎曲的動作。而他所指方向的盡頭——是一顆從餐桌上滾落在地的、落滿了灰塵的陳年檸檬。
虞檸:「………………」
神經病啊!她都沒有說過自己的名字,這合理嗎?!
趁三個同學還在討論,她悄悄走到那邊去,用腳尖踢開那顆檸檬,讓它骨碌碌滾到了房屋角落。然後她左右看過一圈,果斷用最近的座機聽筒代替了檸檬原先所在的位置。
完美。
主打的就是一個凶手嫁禍。
離他們停下來交談還不過短短幾分鐘,劉嘉卉和薛尉的臉色已經比先前還要難看了,後者遲疑道:「那,那咱們現在真的有逃跑的必要嗎?」
「反正也是被追殺到天涯海角,」薛尉說,「不如……找找源頭的解決辦法。」
白曜同樣拿不定主意。
「走一步看一步吧。」他說,「外面總比這裡安全一些——如果能聯系得上巴別塔就更好了。」
他沒有說,虞檸也沒有說,依據咒怨的設定,伽椰子是無解的。
這無異於為另外兩人保留了一絲微妙的希望,而他在言談間仍確認著虞檸扔過來的那個紙團,上面歪歪扭扭地畫著幾根橫豎交叉的線條,有的還綿延到其他空白的區域,圈出了意義不明的一個圓點。
「怎麼樣?」虞檸期待地問,「有思路了嗎?」
她就是不想動腦子才扔給了隊友——她先前看著這抽像畫似的地圖就腦殼疼,謝邀,她可是個打游戲遇到解謎環節都要直接翻攻略的偷懶選手,多猶豫一秒都是對攻略的不尊重,讓她按圖索驥去破解也太為難人了。
「應該是這棟房子的戶型圖,」白曜沉吟,「好消息是出口離咱們不遠,但是為什麼連外面的狀況也標出來了?——不管了,走吧。」
好耶!
薛尉和劉嘉卉也摩拳擦掌起來,他們打頭的打頭,殿後的殿後,按照地圖上的指示悄悄推開通往儲物間的那扇門。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還有傑克插著兜晃蕩在左右保駕護航,至少虞檸是不那麼擔心的——她已經跳過這個階段進入大不了一死的擺爛模式了。
客廳外超乎尋常的安靜。
他們溜過那條狹窄的過道,正對面就是儲藏室。這裡甚至比客廳更暗,原因麼,自然在於一張又一張糊滿了窗玻璃的報紙,將所有自然光阻擋在外,只有零星空隙還讓人不至於黑到真的什麼都看不見。
「我怎麼感覺那麼不對勁……」薛尉焦慮道,「就像這裡還有——」
「我靠。」
他情不自禁地說。
就在他視線前方,報紙的縫隙間赫然出現了只眼睛。
眼球上布滿烏青血絲,周圍是病態詭異的蒼白,然後跟著出現的是幾根手指,伴隨著報紙被掀開的嘩啦嘩啦聲,完整的人臉露出了全貌。
——不要這種預感成真啊!
那高中生打扮的女生緩慢地從被扒拉出的間隙裡爬了出來。
每當她往前走一步,整個上半身都要僵硬地跟著劇烈扭動一下,仿佛四肢已經不屬於她自己,她只能如提線木偶般靠胯部來帶動上肢。他們見到的那只眼球在猛烈的搖晃中咕咚掉出眼眶,靠細細的血管神經墜著才不至於真正落下,同樣從眼眶裡面溢出的污血在女生神情呆板的臉上流出了幾道分叉血跡,讓她的面容看起來更加可怖了。
事不宜遲,跟著那具高中生女屍爬出報紙縫隙的還有她更多的同伴,還好作為目的地的就是緊挨著儲藏室的廚房,他們三兩步撲向窗戶,推開堆在旁邊的鍋碗瓢盆就去擰旁邊的窗栓。
一切出乎想像地順利,窗外竟然真是方才見過的院落——反正是一樓,眼下只要跳窗就好了。
劉嘉卉驚叫了一聲。
發青發烏的蒼白手指已經牢牢攥住了她的腳腕,與行屍走肉沒有差別的女高中生試圖將她拽回這棟房子。千鈞一發之際,傑克手起刀落。鬼手落地的同時,被隊友們拉出來的劉嘉卉驚魂未定地大口大口喘著氣,目光這才有些恍惚地轉向院子裡。
「等一下……」她語氣更虛弱了,「這又是怎麼回事?」
天色並不是原以為的夕陽西下,而是預示著不詳的血紅。
他們在書上看到過類似的情況——但那往往出現在詭異雲集的死靈樂園,那裡會產生一定的扭曲。之所以被稱為「特異地帶」,就是因為會有獨立於現實空間的時空異變,不過完固定的周期,想進的人進不去,想出的人出不來。
佐伯伽椰子的力量無疑強到了這種程度,或者說,是她的特性決定了這裡成了個小型的「樂園」。
白曜苦笑起來,「好歹我們知道這地圖上為什麼會有安全小屋了。」
暗能量傳播的媒介是恐懼。
這個說法在判斷題裡會被打上錯誤的叉號,它少了最重要的「主要」二字。更准確地來說,它的傳播媒介是人類集體潛意識中的一部分。
深植於人類本能、幫助他們一代代存活下來的是趨利避害的本能——即為恐懼,當恐懼形成龐大的規模,就會孕育出相應的存在。但集體潛意識不止於此,與恐懼同根同源的是求生的欲望,在暗能量的作用影響下制造了些微的空隙。
於是死靈樂園裡偶爾也會存在這樣的地方,它可以與外面的現實有所重疊。按常理來說,躲進裡面就能暫時避免鬼怪的入侵,被稱作「安全小屋」。雖然不可能指望從這裡脫離,但稍微休整一下總是好的,有的安全屋裡甚至還有水電和食物,可供人生活一小段時間。
那些由伽椰子役使的亡魂們還沒有追上來,一片兵荒馬亂之下,他們循著地圖上的標記找到了那間安全小屋。
虞檸故意留在最後,給傑克和她爸留了一點進來的時間——在人類允許的情況下,有些鬼怪是可以入內的。等到門終於關上,一行人才紛紛松了口氣。
「太好了,幸好有這種地方。」劉嘉卉有氣無力地說,「……我還是第一次來。」
「沒事。」
薛尉幽幽地說:「大家都是第一次來。」
眼前這其實不能說是「小屋」。
這裡是獨棟房屋林立的民宅區,於是安全小屋也同樣是一棟一戶建——甚至比佐伯家看起來條件還好些,客廳角落擺著架造價不菲的鋼琴,怎麼看怎麼都得算是優渥人家了。
「廚房呢?」薛尉探頭探腦,「以前聽說會有食物,不知道真的假的啊?」
「我去洗洗,」虞檸活動了下胳膊,「這灰頭土臉的實在受不了。」
他們爬窗的時候無一例外地被廚具蹭了一身的灰,其他人顯然也有類似的打算,但還是打算先看看這裡的情況。反正浴室離得也近,她干脆走過去,先試試這裡到底有沒有異次元通水。
虞檸環顧四周,看了看這與其說是干淨——更像是從來沒有使用痕跡的浴室,形成於人們意識的安全屋確實就是這樣,她不意外地轉身擰開水龍頭。
清亮澄澈的水流一下子淌進了水池。
——你會害怕一個人洗頭發的時候嗎?
周圍寂靜無聲,只有水流衝刷的聲音,低著頭的同時因為避免進水而緊緊閉著眼睛,有那麼一瞬間就突然冒出莫名的擔憂——自己重新睜開時會看到不該看到的東西。
虞檸洗了把臉,在即將睜眼之時忽然就躊躇起來。她進浴室的時候還沒有想到這層,然而人類的想像力總要在這種亂七八糟的地方瘋長,讓她在所難免地有點緊張。
她終於努努力克服恐懼,將左眼睜開了一條縫隙。
……呼。
鏡子裡的她還是她,浴室也還是那個浴室,沒有任何變化,沒有任何異樣。虞檸松了口氣,隨手拽過掛在旁邊的毛巾,擦干臉上的水珠就去擦頭發。
然後就在這時,她碰到了一點冰涼的觸感。
那冰冷感來自後腦的發絲間,僵硬中有幾分令人不舒服的柔軟,就像是……
就像是一只手。
虞檸:「……」
淦。
她頃刻間就回想起電影中伽椰子站在女主角身後將手放上對方腦袋的那一幕,同樣的場景毫無疑問地正在此刻上演。
但是為什麼?!
虞檸嚇得心髒都要跳出來了,在出聲叫傑克或者她爸前,她當機立斷地反過來一把抓住了那只手,然後——
十指相扣。
那只手的主人很顯然地愣住了,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竟然真的就僵持在了這裡。
「那麼……」
虞檸有些不好意思地問:「我們兩個現在是什麼關系呢?」
第11章 來追我啊
這一刻,空氣都為她們陷入了沉默。
應該不是虞檸的錯覺,她感覺被她扣住的那只鬼手幅度微弱地向後掙扎了一下。
……沒掙動。
這反應讓虞檸不由也愣了一兩秒,而對方立刻抓住空隙,像被燙著似的抽回自己的手,居然透出幾分慌慌張張的落荒而逃。
虞檸:「?」
等會兒,你才是襲擊人的那一方吧?!
再向前望去,洗手池上方的鏡子裡還是只有她一個人——不,應該是從頭到尾都只有她一個人,伽椰子不過出現了那短暫的片刻。當虞檸再摸向腦後,已經除了濕漉漉未干的發絲以外碰不到其他東西了。
走了?
她終於松了口氣,緊接著,一切就像是從暫停按下了開始鍵。原本不知何時關緊的浴室門忽然被推開,比那更先一步的是劉嘉卉興高采烈的聲音:「檸檸,你不會想到我們剛才發現了什——」
「咦?」
劉嘉卉一怔,原因自然是正靜靜站在水池旁的虞檸——她潮濕的發絲貼著臉側,肩上的衣服都被水沾濕了大半,配合上有些蒼白的面色,聞聲才以一種詭異的慢動作向門口轉過頭來。
「你們也不會想到我遇見了什麼。」
「我剛才,」她緩緩道,「碰到了伽椰子。」
物理意義上的。
劉嘉卉:「……」
劉嘉卉:「啊?!!」
五分鐘後。
小餐桌上的氣氛有些焦灼。
四個人分坐在桌子的四邊,連旁人看不見的那雙斷手也默默待在虞檸身後的沙發扶手上偷聽,氛圍嚴肅到儼然有點四方會談的架勢——嗯,如果忽略掉正在無聊到耍刀花玩的繃帶殺人狂。
「所以……」白曜打破了沉默,「你是說佐伯伽椰子出現在了安全屋?」
「可這不合理吧?」薛尉難以置信道,「鬼怪不是沒有人類的邀請就不能進入這裡嗎?」
傑克:「對啊對啊。」
……你附和個什麼勁兒!
虞檸忽然就不想只有自己看得見了,她要所有人感受她每天槽多無口的崩潰。
「我有個思路。」
她以一種看透紅塵的語氣開口道:「這間安全小屋是誰介紹給咱們的?」
——是啊。
其他三人臉上或多或少地現出明悟的神色。
薛尉恍然,馬上指向了坐在自己隔壁位置的班長,「他?」
白曜:「???」
虞檸:「……不是這個意思!」
而正躍躍欲試,想用匕首往這邊比劃的殺人狂則肉眼可見地有些失望——可惡,居然不是。
「咳咳,我就開個玩笑。」薛尉訕訕道,「班長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哈。」
「還有心情開玩笑呢。」劉嘉卉忍不住吐槽,又連忙帶回話題,「好了好了跑題了,是那個干巴巴的家伙吧?這麼說來是很奇怪啊,感覺滿屋子倀鬼裡就它一個還有自我意識的?」
白曜指尖輕輕敲打著桌面,道出了所有人心中的懷疑,「如果那不僅僅是自我意識的話。」
——那麼,他們現在就處在一個徹頭徹尾的陷阱裡。
通常的安全小屋是很可靠,但從鬼怪口中說出來的還會那樣安全嗎?更何況,假如它是從被BOSS操控的鬼怪說出來的呢?
一行人在驚慌之中沒有考慮到這層可能性,眼下再回想起種種不由頓生疑竇。可局勢也進退維谷,他們似乎選哪條路都是錯,不管是進入房屋還是留在外面都會危險重重。
「也不用太擔心。」白曜寬慰起大家,「還有另一種可能。」
「佐伯伽椰子的觸發條件是進入過房屋,那她的情況就有概率不能應用於『常理』。比如我們每個人身上都沾有詛咒性質的病原體,在進門的一刻已經相當於許可她的進入了。」
「好家伙,」薛尉一腦門撞在桌面上,「這就是你的不用太擔心。」
更擔心了好嗎!
這不就相當於進安全小屋像回家一樣,在這裡的感覺比家裡好多了,裡面個個都是韭菜,說話又好聽,超喜歡在裡面的!
「但我也有個問題。」劉嘉卉憂心忡忡地說,「為什麼這些家伙找上的總是檸檸呢?」
在佐伯宅也是,剛才也是,兩次都是同一個人,這中槍率是有點高啊。
虞檸嘆了口氣。
從穿越那天回家開始,她也在一直思考著這個問題。
「我要說的事,」她肅穆道,「你們千萬別害怕。」
薛尉有些驚恐。
「我們是學生,我們當然會怕。」
「那就換個說法。」虞檸非常善於變通地改口,「我要說的事,你們最好不要告訴巴別塔。」
劉嘉卉「咦」了聲:「為什麼?」
「因為……」
虞檸隔著牆壁眺望遠方,「我吉良——我虞檸只想過平靜的生活。」
白曜:「原來如此,我會保密的。」
薛尉:「……就是說你到底為什麼要信啊!」
虞檸其實也不擔心三人說出去,只要成功走出這裡,他們馬上就會知道原因了。
……不過以自己引發的蝴蝶效應,她也有點懷疑到底能不能如原作一樣發生。
原著哪來的伽椰子啊救命。
「開端是在一周前,」她隱去了媽媽的存在,從包裡掏出那座隨身攜帶的斷頭神像,「啪」的一聲擺在桌面上,「我在家裡發現了這個。」
「啊?」薛尉懵逼,「這石頭瞧著還蠻精致的嘞?」
「什麼石頭,」劉嘉卉白他一眼,「你看不出來是雕像啊。」
「但是檸檸,它到底是哪裡來的?」她難掩擔憂,「這種東西怎麼都感覺很不妙吧?」
她親媽買一贈一送的。
「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前任房客留下的。」虞檸信誓旦旦道,「我打掃衛生從床底掃出來了,拿著的時候一不小心掰斷了腦袋,然後——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薛尉咽了下口水。
「你這不小心……有點用力啊。」
「有時候也會出現那種大家都不想的情況啊。」白曜若有所思,他毫不懷疑地點點頭,「介意給我看看這座神像嗎?」
他的神情只是單純的好奇,虞檸也徑直遞了過去——反正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她事後回過味來,她媽媽試圖召喚的那天晚上不正是中元節嗎?要不是她換成了……咳,恐怕真會引來大麻煩呢。
「具體情況我不方便說,但我可以告訴你們,剛才那具干屍的情況應該跟它脫不了關系。」她干脆利落地把責任推給了神像,當真是無鍋一身輕,「所以我想請大家幫我做個實驗。」
在她說話的時候,白曜也仔細端詳了一番那尊斷頭神像。
「很好。」
他爽快地又將神像還給了虞檸,「不認識。」
薛尉:「……那你說個毛啦!」
「萬一看看就認出來了呢?」
白曜好脾氣地笑起來,他問道:「什麼實驗?」
——總而言之。
如果要給這場實驗起個名字,虞檸會選「神像與主角光環影響力大比拼之誘餌究竟花落誰家」。
劉嘉卉提出的問題,她對此也感到很奇怪了,按原著來說,一直麻煩纏身的應該是主角白曜才對。再加上之前那些事,簡直不得不產生這樣的懷疑。
「對了。」虞檸這才想起來,「伽椰子來那一出我都忘問了——嘉卉那麼興奮,你們剛才發現了什麼來著?」
「啊?啊……」
薛尉有氣無力地抓了抓頭發,「其實沒啥,就是找到了一些速食和半成品,要是在這裡待著應該不愁吃的東西。」
他再次嘆氣。
結果發現佐伯伽椰子在這裡出入如無人之境,那也沒有一開始的意義了。
「……唉,」虞檸立馬理解了他的悲哀,深有同感地點頭,「有吃的總比沒有強。」
她想實踐的事也挺簡單——她和白曜分開各一組,看伽椰子到底會找上誰。
當然那是心裡的想法,明面上肯定不能這樣講,她只說想驗證一下自己的猜測,大家用瓶子轉到誰就是誰的方法分組。而在有兩個看不見的幫手的情況下,暗箱操作不要太容易。
她讓傑克去跟著另外那組以防萬一,爸爸就留下來和他們一起。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居然能從她爸跟她比的「OK」手勢裡看出一點滿意來。
說起來……
虞檸忍不住循著從方才起就響個不停的摩擦聲望去,她爸的兩只斷手正在茶幾上扶著個小本子奮筆疾書。它甚至第一時間察覺到她的視線,猛地將本子合上,壓在自己「身體」下頭,仿佛生怕她看了去。
這在做什麼啊?
總不至於是准備跟她媽打小報告吧?
似乎自己也察覺到這樣太可疑,那雙斷手猶豫兩秒,從本子上扯下一張空白的新頁,寫了幾個字舉給她看。
【媽媽說你現在不能養貓。】
然後它停頓了片刻,又唰唰寫下一行字,再把紙舉起來。
【會影響學習。】
虞檸:「???」
她爸還有這用處?擱這千裡傳音呢?!
而原本還安安分分待在角落貓包裡的那只黑貓,像是感知到他們在說它,一聲又一聲細細地叫起來。
虞檸起初想忽略這聲音,她跟它噓了聲,轉身准備去廚房看看他們說的食物。奇異的是,幾步路的距離裡,她竟然逐漸被那微弱的貓叫驚起了頸後的陣陣寒意。
……不對,真的是她以為的那個原因嗎?
似乎更像某種預兆,或者是告知來臨的信號。讓她看到浴室裡一滴滴落下的水珠,在沉悶的老宅裡——
虞檸倏地回過了神。
她意識到自己的思緒本不應有那片刻的游移,在不過一兩秒的時間裡,眼前的景像居然就產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不再是條件優越的安全小屋,虞檸環顧四周,在過去的幾個小時裡,她對這裡的熟悉程度達到了頂峰——果然,她應該是獨自一人被拉進了佐伯家的幻像。
她正身處玄關,伽椰子沒有給她逃脫的機會,通往外界的大門開了條小小的縫隙,在它與地面的相接處,緩慢地探進了女人烏青的指尖。
然而真正令她毛骨悚然的,是耳邊突然響起的輕輕敲擊。
比木琴更清脆,比豎琴更空靈,伴隨著扭曲的拉弦聲,還有一點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存在感卻極其強烈的,仿佛是從割開的喉嚨中發出的氣泡音。
再然後,出現的是女人青白色的臉。
佐伯伽椰子半張著嘴,露出了那雙眼。
為什麼在浴室裡沒有音樂呢?
回想一下迄今為止的情況,虞檸心裡早就有了答案,如果只是試探或是別的原因,鬼怪不會帶著他們的BGM出場——但一旦真的會傷及性命,事情就不一樣了。
她毫不猶豫地轉身逃上了樓梯台階。
「……咕……咯咯……」
佐伯伽椰子僵硬地用胳膊撐住身體,向她的所在抬起淌血的眼睛。比起爬行,她更像是在扭動,全然不顧腦袋歪斜地撞上地面,全靠兩只手移動的動作驚人地順暢,就這樣扭曲又飛快地攀上了一級級台階。
淦,她居然會上樓!
虞檸終於想起某部的電影裡確實出現過這反向的操作。
「你冷酷,你無情!」虞檸尖叫著連連後退,這從噩夢裡蘇醒的一幕讓她語言系統都要紊亂了,「明明剛才還牽過手——你翻臉不認人!」
伽椰子的動作居然當真詭異地停頓了下,虞檸還來不及反應,踩在地毯上的鞋底就蹭開了那毛茸茸的邊角。
她腳下一滑。
「我——呀啊啊啊啊啊?!」
BGM戛然而止。
虞檸也顧不上從樓梯上摔下來的悶痛了——其實沒多疼,畢竟底下還有別「人」墊著,實在撞不到哪裡去。
尷尬。
現在的感覺就是很尷尬。
救大命,這算穿幫嗎?
滑鏟不愧是人類必備的終極利器,她一鏟就鏟得位置都離樓梯滑出了好幾米。伽椰子滿是血污的臉近在咫尺,這本來應該是很恐怖的——如果她的半個身體沒有被撞得歪在牆上的話,一人一鬼保持著這個詭異又莫名滑稽的姿勢,久久相對無言。
伽椰子呆滯的眼睛裡有種謎一樣的荒涼。
——好丟鬼。
「要,」虞檸試圖挽救一下這氣氛,「要不。」
她好心地問道:「咱們再重追一次?」
第12章 打人不打臉
是可忍,孰不可忍。
馬嘍的命也是命,鬼的尊嚴也是尊嚴。
佐伯伽椰子以那陰冷呆板的目光凝視了她片刻,喉間還在不住地發出「咯」、「咯」的聲音,然後……
然後她爬開了。
沒有答應,沒有理會,就這麼轉身手腳並用地爬開了。
BGM消失之後,再加上剛才的一幕,原本滲得人脊背發涼的恐怖感蕩然無存。虞檸看著那手腳歪歪扭扭擺動的背影,居然看出了一絲哀怨,和些許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迷茫。
「……」
虞檸沉默片刻,有樣學樣地膝行過去,非常尊重地跪坐在陷入自閉的伽椰子旁邊,進行了一個探頭探腦。
「發生這種事,大家都不想的。」她苦口婆心地寬慰道,「做鬼呢,最緊要的就是開心。你餓不餓,我泡碗方便面給你吃啊?」
佐伯伽椰子:「咯……呃呃呃。」
明明還是氣泡音,虞檸卻詭異地聽懂了她的意思——最次也應該是冷凍鮮面條吧!
很顯然,前家庭主婦對這麼湊合的安慰不太滿意。
但是她假裝沒聽見。
有就不錯了!不要整得那麼麻煩!
「你看,咱倆鬧出好幾次波折還沒出人命,算是很有緣分的。」她繼續勸說,「既然如此,不如我們握手言和怎麼樣?知道什麼是雙贏嗎,就是你不殺我,我贏一次;有事你幫我,我再贏一次——」
看著伽椰子無聲投來的死亡視線,虞檸連忙改口:「啊不是不是,這種事是相互的嘛,你幫我我也會幫你呀。不管是情緒價值還是暫住服務,盡管找我,我超在行。」
她十分真誠地向對方伸出了手,「你覺得呢?」
伽椰子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她。
女鬼的面容在慘白中泛著極其吊詭的淡藍色,已經快干涸成褐紅的鮮血從她額頭和眼角淌落,瞪圓了的眼睛周圍是濃重的黑眼圈,被血漬黏在臉上的發絲乍一眼看去就像裂紋般將五官劃分得四分五裂。但如果忽略掉這些,佐伯伽椰子的長相完全足以稱得上清秀起步——雖然,呃,需要忽略的東西有點多。
虞檸也靜靜等著對方的答復,表面淡定如斯,心裡早已悄悄唱起了《忐忑》。
終於,一點與冰塊別無二致的冷意貼上她的指尖。
這一次,是伽椰子主動握住了她的手。
牽手成功!
眼前的場景也在剎那間產生了鬥轉星移般的變化——盡管陳設截然不同,可牆壁與家具的由舊轉新儼然有了些時光倒流的既視感。她總算是脫離了佐伯老宅的幻像,重回到原先所在的那棟「安全屋」的客廳,至於佐伯伽椰子,還保持著半趴臥的姿勢倚靠在她正對面的牆角。
「虞檸?虞檸?!」莫名其妙就找不見同伴人影的薛尉正在大呼小叫,「虞檸同學!你人呢?」
他的目光瞬間捕捉到突然出現的虞檸,還不等詫異,已經下意識松了口氣:
「太好了,原來你在這——我靠啊啊啊啊啊啊?!」
虞檸第一次知道人真的能蹦三尺高。
薛尉被她身旁的伽椰子嚇得差點竄上天花板,哪怕落了地也在捂著自己撲通撲通就要跳出來的小心髒,指著她倆以及甚至還沒有松開的、交握著的手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我、我我我……你……她……」他在看到伽椰子似乎不再有攻擊的意圖時稍微安定了一些,「到底怎麼回事?」
「行,」虞檸決定言簡意賅地概括一下,「我長話短說吧。」
「我剛剛被她拖進了佐伯家的幻境裡。」
薛尉恍惚道:「啊……然後?」
「然後我們兩個決定和平共處了。」
薛尉:「……省略太多了吧!」
同樣愣神的還有方才顯然也在四處尋覓親閨女的她爸(的手),那雙爬到燈頂上做搭涼棚狀——不是,這種事情不要設身處地啊,她肯定不可能藏在那裡吧——的斷手一回過神就又開始在小本本上奮筆疾書。
所以說到底在寫什麼呢?
可惜眼下她沒時間去實踐自己的好奇心,薛尉前面的呼喊已經足夠驚動房屋另一側的那組,更別提他之後那聲堪稱凄愴的慘叫。匆匆趕來的二人急忙推開走廊門,劉嘉卉慌道:「檸檸,沒事吧——呀!」
伽椰子在他們趕到的期間默默松開了握住的那只手,但她不見敵意的態度足夠說明太多問題。白曜要比另外兩人都平靜一些,不過他顯然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狀況,有點迷惑地問:「這算……解決了?」
「呃,」虞檸語氣飄忽,「大概吧。」
她還持懷疑態度。
稍微一放松下來,被腎上腺素蓋過去的疼痛就立馬上湧。虞檸倒抽了口涼氣,好在她邊上就是那架鋼琴的琴凳,她自己扶一把的力氣還是有的。也用不著同伴見狀不對來幫忙了,她坐在了凳子上准備先緩上一緩,低頭就在椅面下方看到了張蒼白的小臉。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買一贈一。
佐伯俊雄那黝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視著她,大概是因為媽媽就在不遠處,他自然而然地出現在了這裡——他手指抓著膝蓋蹲坐在琴凳下,眼袋呈現出不正常的青黑,膚色與他媽媽如出一轍的黯淡。
虞檸從他的眼神中看懂了他想說的話。
——貓呢?
俊雄張開嘴,又冒出一聲詭異的貓叫。
——我貓呢?
「它很可愛。」虞檸壓低聲音,「放心,我會幫你照顧好它的。」
佐伯俊雄:「?」
他正要再次張口,也許是尖叫,也許是別的什麼——但說時遲那時快,虞檸飛快地掀開琴蓋,一把抓住他放在膝上的右手,胡亂地在琴鍵上彈了幾下。
鋼琴從來沒有經過校准,那雜亂無章的音符只能稱得上不難聽,這也攔不住有心之人睜著眼睛胡說八道。
「孩子很有音樂天分,」虞檸嚴肅地轉向還在角落的伽椰子,一本正經地問,「考慮過讓他學鋼琴嗎?」
……誰會信啊!
薛尉第一反應就想吐槽,結果回頭看見孩子他媽那呆滯的雙眼亮了起來,一臉看到可塑之才的希冀。
佐伯俊雄:「?」
佐伯俊雄:「??????」
一時間,不懂鋼琴的和從小練琴的都沉默了。
你可做個人吧。
「誒,」反倒是傑克興致勃勃地指著自己問,「我能學嗎?」
虞檸:「……」
「算了。」他馬上又自我說服了,「我的時間還要用來掙急支糖漿呢。」
繃帶殺人狂一想到這個就心情很好,樂滋滋地摸出那瓶還剩下一大半的糖漿,以完全不符合他一般作風的輕柔動作擰開了瓶蓋。他小心翼翼喝進一小口,然後開始默默品嘗著它留下的余味。
這大起大落的發展屬實看得人傻眼,其余三人來不及感到恐懼就陷入了對俊雄即將到來的灰暗練琴生涯的同情,還得分出精力來思考事情究竟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簡直不要太難以置信。
「我放棄思考了。」薛尉死魚眼道,「總之我們是可以安全回去了?」
「……未必。」
反而是最先提過類似問題的白曜在短暫的思考後,出言否定道:「不是還少了一個出場的角色嗎?」
薛尉一愣,循著他的說法也回憶起來,「是啊!」
「那個丈夫?我記得之前是說他殺了妻兒——」劉嘉卉有點不知所措地瞥向還留在這裡的伽椰子和俊雄,「啊,對哦,死後的人都會被困在那座房子……不過這不應該也在怨念的驅使下嗎?」
虞檸猶豫了下,「不好說。」
不同版本的設定不太一樣,佐伯剛雄的死因有所不同,她也不了解這個世界到底是個什麼說法。
那也正是她感覺一切沒有完全結束的原因。
而看伽椰子的表現,她似乎不太樂意提起自己的死鬼丈夫。
「我能想起來一點,」白曜回憶道,「那家伙的脾氣應該是……」
他的話音停住了,在有異常的聲音傳來時保持安靜似乎是人類的一種本能。除了他自己,其他人也聽見那像是鈍器與地面互相摩擦的響聲。
虞檸已經知道了剛才那個問題的答案。
她可以確定佐伯剛雄不是由伽椰子驅使的了,因為她的耳邊又響起了令人不安的音樂。
不同於伽椰子安靜中透出恐怖與危險的BGM,沉悶的鼓點營造出的氛圍如此煩躁,似乎無形地勾起了蠢蠢欲動的怒火。只聽這音樂就分辨得出它屬於誰,而伽椰子發出了警告似的氣泡聲,接著,在那一兩分鐘的時間裡,那預示著的危機就露了面。
安全屋的正門忽然一震。
斧刃與金屬碰撞出尖銳刺耳的鳴響,然後是木頭碎裂的聲音,一行人面面相覷,大氣也不出地交換著眼神,看著那只嶙峋的手猛地推開了門。
被一斧頭一斧頭砍壞的鎖頭搖搖晃晃地掛在破損的門栓上,剃成寸頭的男人雙眼發直,拖著沉重的腳步走進了門內。他滿是胡茬的臉頰上還沾著干結了的陳年血跡,衣服也因為浸透了血污而看起來像是髒兮兮的一團。
興許因為仍處於滅了自家滿門又准備去「奸夫」家尋仇的精神狀態,他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手裡拖在地上的斧頭在地面蹭出一道同樣髒污的痕跡,抬起猩紅的雙眼向面前的眾人望去。
「嘿,哥們,別那麼暴躁。」傑克本來也離得最近,他大大咧咧地一步兩步晃悠過去,大約是本來就心情很好,甚至大方地舉著自己那藥瓶向男人揮了揮,「喝點急支糖漿壓壓驚,我找個杯子分你一口?我跟你講,這滋味絕——」
空氣中回蕩著清脆的響聲。
傑克的手舉在空中,保持住了被對方一把拍開的動作。殺人狂被繃帶限制住的笑容都還沒有收回去,而是就這樣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腳邊。
原本還來不及完全擰好的瓶蓋滾出很遠,而塑料瓶身橫倒在地上,裡面顏色暗沉的急支糖漿汩汩流出了一大灘。
佐伯剛雄當著他的面,一腳踩扁了那個藥液所剩無幾的空瓶。
第13章 拒絕叛逆期
「……不是。」
薛尉整個人一頭霧水,「這哪來的藥瓶啊?」
以他們的視角,破門而入的佐伯剛雄分明就是莫名其妙地揮開手,憑空打翻了一只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瓶子。然後瓶內黏膩的糖漿狀液體灑了一地不說,他還頗為用力地把這只塑料瓶踩在腳底碾來碾去,簡直就像在挑釁誰似的。
難、難道……
這裡除了佐伯一家三口,還有其他東西在不成?
思及至此,幾個人難免有些心頭發寒。人類最大的恐懼永遠來自於未知,但一想到那個看不見的家伙手裡隨時提溜著個疑似藥瓶的東西,恐懼感突然就煙消雲散了。
「等等。」白曜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那些難道是川貝枇杷膏?還是急支糖漿?」
「這個等會兒再解釋,」虞檸沉默了下,「咱們還是先往後退退吧。」
不退不行了。
傑克他……肉眼可見地很生氣。
他要氣炸了。
不僅他的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連自己舍不得多喝的急支糖漿都倒得一干二淨。這完蛋玩意兒還故意來回踩他的寶貝瓶子——如果這不是打他的臉,還有什麼是?!
他定定地凝視著腳邊這灘深褐色的糖漬,露出的那只眼睛裡毫不掩飾自己的惋惜。但最後,他嘴角的弧度沒有消失,恰恰相反,這笑容越來越大。他捂著本就被繃帶遮擋了大半的臉,胸腔震顫出有些粗啞的、像是砂紙摩擦玻璃般的笑聲,再次抬起頭的間隙裡,眼神幾近癲狂。
此刻,在虞檸看來——准確地說,在她聽來——又是另一幅光景了。
闊別已久的小提琴重新刺激起耳膜,尖銳的音色和低音管驟然急促起來的節拍足以彰顯出其主人的暴怒。虞檸這才知道BGM暗示的危機不僅是針對自己,但另一方面,佐伯剛雄的那首背景音樂還沒停呢,她快被兩首歌搞得精神錯亂了。
……那什麼。
要不你們還是去練舞房打吧。
佐伯剛雄似乎也察覺到了這危險的氣氛,他選擇暫且避開鋒芒,陰狠嗜血的眼神轉向屋內的其余人類,指頭甚至有些按捺不住地摩挲了下手裡的斧柄。
——但傑克沒有讓他如願。
猛然攥在手腕上的另一只手制止了佐伯剛雄的步伐,力道大到捏得他骨頭咯咯直響。
縱然感覺不到疼痛,佐伯剛雄也不可能對此坐視不管。既然避不開這場自己挑起的衝突,他通紅的眼珠緩慢地往回轉到了那個膽敢攔住自己去路的小鬼兜帽上。
他磨了磨牙根。
這顆頭顱……應該砍成幾份呢?
念頭剛剛出現的同個瞬間,佐伯剛雄已經高高舉起了手中的斧頭。
他很期待,期待斧刃真正落在皮肉傷的那一刻。
沉悶的揮動聲劃破空氣,頭蓋骨在強大的衝擊力下應聲碎裂,飛濺的腦漿和滾燙鮮血沾上臉頰和嘴唇,那撲鼻的鐵鏽味帶來了死亡但也正是力量支配的像征。黃白與軟紅的組織物鋪了滿地,最後全在他的鞋底下化成啪嘰啪嘰的黏響。
——以上這些,通通都沒有。
佐伯剛雄的胳膊舉在空中,斧頭自始至終都沒能真正落下。繃帶殺人狂單手抗下了瞄准自己的攻擊,那鷹爪似的手指一動不動地抓握著斧刃。
是了,他明明是空手,最多不過加上一層裹在外面的繃帶。鋒利至極的斧刃卻似乎是觸及了什麼堅硬之物似的,再怎樣相互碰撞也留不下半點劃痕,若不是反過來被牢牢攥住,甚至隨時都有可能滑開。
還來不及回神,佐伯剛雄的腹部上就中了重重一腳。
「噗……!」
他被踹飛了足有三四米遠,後背撞上牆壁時都能聽到肋骨斷裂的脆響。斧頭這下是徹底脫了手,傑克留在原地,撿起對方的武器掂量了兩下是否順手,然後嫌棄地丟到一邊——丟之前還不忘用膝蓋從木棍中間給它折嘍。
這一幕落在佐伯剛雄眼裡自然是令他目眥欲裂,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殺人狂冷哼一聲。失去武器的男人咆哮著向他撲來,可就算都是赤手空拳,鬼怪與鬼怪之間也有天壤之別。
繃帶殺人狂不緊不慢地看著這瘋牛似的家伙,猛地抓住對方手臂就又來了個過肩摔。緊接著,傑克半個身體直接跟著滑倒,手肘用力壓在他的後心,逼得那家伙疼得不得不低頭認栽。
「喂,」傑克揪起男人的頭發,惡劣地用匕首在他眼眶旁邊比劃兩下,「不想我把你眼珠子挖出來的話,就老老實實地把地上這些急支糖漿都舔干淨。」
「讓你給我浪費。」
他恨恨地說。
「浪費可恥懂不懂?」
男人的胸口急劇起伏——倒不是活了能呼吸,主要是氣得,這家伙威脅著提出的要求對他無疑是莫大的恥辱。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屈辱地咬緊牙根,終於還是慢慢向那邊爬過去,然而剛剛爬出不到半步,來自後腦勺的一腳就讓這屈辱感也毫無用武之地了。
佐伯剛雄半個腦袋都被砸得陷進了地面,連旁邊的瓷磚上都出現了細細密密的裂紋。
「不對,」傑克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道,鞋底用力碾了兩下,「不能獎勵你。」
虞檸:「……」
神經病啊!!
她默默抱起胳膊,無視掉了他仍不解恨地彎腰揪起佐伯剛雄衣領的動作。
至於伽椰子,虞檸很懷疑她左顧右盼是在找有沒有瓜子。
這完全是一面倒的戰局。
……如果暴走後的碾壓也能稱之為「戰局」的話。
劉嘉卉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幾分鐘前還氣勢洶洶地砍開屋門的佐伯剛雄到處亂飛,簡直就像有誰在揪著他的領子掄來掄去似的。
他活脫脫成了生產大隊手裡的棒槌,砸完牆壁砸天花板,一錘沒有八十也能有四十。直到那漫天飛舞的石灰粉塵裡傳來清晰的「呲啦」一聲,佐伯剛雄身上破破爛爛的衣服不小心撕開了一大半,他整個身體也跟著飛出去,這下嵌進牆體裡摳也摳不出來了。
但更令人驚異的是之後到來的變化,從佐伯剛雄的四肢開始,原本有形的軀體就像脆弱的瓷片一樣一寸寸斷裂了。而那些碎片又一而再再而三地裂成更小的部分,直至徹底地化為齏粉,在一陣穿堂風的吹拂下消失得仿佛從未存在過。
如果鬼怪也有死亡的話,大抵就是這樣了吧。
不過,親手造就這死亡現場的凶手卻瞬間泄了氣。他幾步走回灑掉的急支糖漿旁邊坐下,似乎在進行無聲的哀悼,在發現它們已經快干掉時直接面了壁。
他委屈,他很委屈。
他自閉了。
虞檸清清嗓子,姑且是先在其他人迷茫不解的視線裡走到了對方身邊。
面壁者傑克,我是你的破壁人。
「他先動的手。」剛才還氣勢洶洶的繃帶殺人狂聞聲轉過頭來,幽幽道,「我都很珍惜地沒有喝完的。」
「知道了——」虞檸攤開手,「為了獎勵你的表現,回去給你補一瓶,這瓶就當送你的。」
傑克:「……真的?」
「真的真的,」虞檸雙指並攏發誓,「比珍珠還真。」
傑克:「騙鬼是小狗!」
虞檸:「……」
「……對,」她費盡了畢生的力氣才沒笑場,「是小狗。」
不遠處的茶幾上,觀察到大新聞的那雙斷手立刻又唰唰唰地寫起來,然後鄭重其事地撕下了這張紙。
這,才是真正的戰地記者。
在無人在意的角落,一只小小的紙鳥飛出了被砸破洞的窗戶。它單薄的翅膀在揮動間卻顯得很結實,平穩地劃過血紅色的天空,那獨立出來的結界屏障對它宛若無物。
它飛過特異區,飛過銅牆鐵壁的圍城上方,最終悄悄落在了住宅區某戶人家的窗台上。
從旁邊伸來的蒼白手掌迫不及待地拾起這個折成小鳥的紙團,披頭散發的高個兒女人僵直地站在客廳裡,展開後映入眼簾的第一句話卻出乎了她的預料。
【吾妻知燕,見字如晤。】
女鬼:「……」
「你——身體都在這裡,」她無語地看向沙發上,「多大鬼——了,害、不害臊。」
連手也沒有了的無頭屍體為自己辯解地搖晃著兩只光禿禿的手腕,顯然,少了手指的精准動作讓他傳達想法的能力大打折扣——所以才選擇了寫信這個形式。
女人接著看下去。
【你的懷疑是正確的,那個繃帶小子幾乎和檸檸形影不離,為了不讓我跟蹤他們,還把我丟出了車窗,最後是檸檸發現這件事才撿了我回來。而且他似乎很依賴咱閨女,心情不好的時候是要靠她安慰的。】
女鬼:「呵、呵呵呵。」
她就知道。
【我們在這裡還遇到了另一名女性,單身(剛恢復的),帶著一個幾歲大的兒子,前夫是個很糟糕的家伙。性格如何還不了解,但是你猜怎麼著,我「親眼看見」她拉著檸檸的手了。】
女鬼:「……?」
她突然覺得那野小子也不是特別糟糕了。
【又及,其實她的前夫就是被繃帶小子才弄死的,時間非常新鮮,手法非常暴躁,我懷疑他可能有暴力傾向。】
【綜上所述,經我觀察,咱們的女兒應該是在認真貫徹落實一夫一妻制度。】
女鬼:「………………」
她尖叫一聲,兩眼一黑,當場暈了過去。
第14章 棒打鴛鴦
「……果然。」
白曜沉思道:「又是那尊神像嗎。」
虞檸一臉嚴肅地點頭,「沒錯,真是惹來了不小的麻煩啊。」
她已經可以非常熟練且毫無負擔地將一切責任推給神像了。
沒准真的全是它的錯呢!
嗯,反正跟她是個穿書者什麼的肯定沒有關系。
薛尉和劉嘉卉聽得一臉懵逼和被超度了似的超脫,沒辦法,迄今發生的一切實在太大起大落落落落——特別是薛尉,他一邊機械性地往嘴裡送撕下來的小塊煎餅,一邊疑神疑鬼地觀察四周。而被他如此提防的傑克,因為早被安撫好了只是不屑地冷笑了一聲。
他們正圍坐在餐桌旁,聽虞檸講那過去的故事,當然了,是胡編亂造版。在她的說法裡,她是在下了大巴車去找東西的途中遇到了弱小可憐又無助地蹲在街旁的繃帶殺人……繃帶男孩,因為對方疑似被困在城內而答應帶他出城踏上漫漫回家路,結果出了城門發現這家伙根本不認識方向,沒辦法才只好一起行動的。
雖然對方是鬼怪,但鑒於他很善良,很有勇氣,很有路見不平一聲吼的魄力,她還是冒險做了個違背祖宗的決定。事實證明他也不負她的期望,在佐伯剛雄出現時毅然決然地出手相助,挽回了威脅到大家性命的危機。
旁邊沙發上的斷手聽在「耳中」嘆在心裡,默默給他的間諜記錄本本上又添了一筆——
【對繃帶小子有著極強的濾鏡。】
至於傑克?
他邊聽邊樂滋滋地連連點頭,渾然不覺這幾個形容詞是不是跟自己毫無關系,就差在臉上寫一句「多誇點,我愛聽」。
三個同班同學也很糾結。
她的說法挑戰著他們對於鬼怪的認知,可這位看不見的「恩人」救了他們一命也是事實,思來想去,還是覺得……
……還是先吃吧,肚子餓要緊。
逃命是個體力活,頭頂懸著達摩克利斯之劍的時候還不覺得,這會兒危機解除,前胸貼後背的飢餓感頓時讓肚子都咕咕叫了起來。冰箱裡又有大把的現成食材,此時不大快朵頤更待何時。
於是,他們把足夠四人份的食物都搬到了桌子上來,吃的時候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完了目前的狀況。也用不著盤子碟子,底下鋪一張干淨的塑料布就能直接將東西堆在上頭當聚餐了。雖然門掉了窗破了,但完全可以當成是廢土餐廳的別樣風情。
唉,畢竟結界主人都在那裡開始監督孩子練琴了,還有啥好擔心的危險呢。
伽椰子絕對是個說干就干的實干家,她站在琴凳後邊,陰森地注視著自己的兒子,被割開的喉間還在不住催促他。俊雄苦哈哈地背負起母親的期待,最開始還是斷斷續續地敲了首《小星星》,這會兒已經能將《致愛麗絲》的前面一小部分彈得像模像樣了。
虞檸:「……」
她不會真的無意間發掘了一個鬼界的音樂天才吧?
「不過我有點在意哦。」劉嘉卉遲疑道,「先說好,我不是質疑檸檸的做法……但是當時其實也可以彙報給巴別塔吧。」
她舉棋不定地擺弄著已經喝空了的酸奶裡的吸管,「畢竟是『鬼魂』——可以說是鬼魂嗎——進了城這種事?也不算檢舉,最好讓他們排查一下城市措施的安全性什麼的,不然進來的是對人類沒有惡意的還好,如果是更危險的……」
該來的還是來了。
想不到吧,虞檸平靜地將自己那杯酸奶一飲而盡,大家一開始全是危險分子。
這是正常人的思路,就像如果是尋常市民,在回家後發現死去的老母親居然來串門了時就應該第一時間報警——准確來說,是聯系巴別塔的特別支隊即刻處理。雖然多年來都沒有類似事件的先河,但大家對巴別塔的信任是根深蒂固的,總部和支部的差別在小老百姓看來並沒有那麼明顯。
「這個的話,」她作出一副為難的樣子,含含糊糊道,「我確實有這麼做的原因。」
「但是現在的話……」
虞檸嘆口氣,「我感覺你們也很難相信,等等吧,如果有機會我會指給你們看的。」
這說法未免有點似是而非,她畫了個餅,但沒完全畫。不過看在目前為止全是積極影響(大概)的份上,大家大眼瞪小眼地面面相覷半天,還是決定暫且觀望一下。
「那接下來怎麼辦?」薛尉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他們的話……」
他看了看鋼琴旁邊的母子,又瞥向空氣——畢竟實在不知道方才所談論的對像到底在哪兒。
「人鬼殊途。」
虞檸深沉地說。
「留在這裡吧,能不能找到回家的路就看他自己了。下次出來的時候,我會順路帶上剛才跟他說好的飲料當報酬放在城外的。」
鬼怪居然很喜歡人類的飲料這種事實在太……奇特了,幾人聽著一時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特別是……
「你是說……」那被踩扁的塑料瓶上的標簽顯而易見,白曜不由微妙地問道,「急支糖漿?」
「拜托,」傑克忿忿道,「這很好喝的!」
虞檸:「……啊,對。」
憋笑好痛苦。
而所謂的讓傑克和伽椰子等詭異留在這裡,這當然是——騙人的啦!
有能用的力量自然得持之以恆地繼續用,保鏢之所以是保鏢,隨時待在身邊保駕護航的才安心,只不過不會跟著他們一起回去罷了。虞檸在動身前就跟傑克在這一點上達成了一致,她當時就有些擔心出城容易回程難,畢竟要多經過一道淨化的程序,是後者拍著胸脯保證他有自己的辦法。
但究竟是什麼辦法,虞檸問起時他卻怎麼也不肯說了,看來鬼怪們在某些問題上依然與人類有著清晰的邊界感,非必要的情況下是絕對不願意透露的。
倒也無妨,她估摸著伽椰子母子倆和她爸(的手)也是一樣,看他們確實沒有現在離開的打算,就干脆安心地和同伴收拾了食物吃完的包裝袋,用眼神傳達了一下暫時告別和之後再見的意思。
伽椰子發出了「咯」、「咯」的聲音。
「她的意思應該是咱們往外走就好,」和對方心與心深入交流過的虞檸盡職盡責地翻譯道,「一直往前走,就可以離開這片特異區了。」
薛尉:「原、原來如此……」
一行人望著目送自己的佐伯母子,竟然都不知道說些什麼好——說「謝謝」吧,不太講得出口;說「再見」吧,那真的不想再見;說「保重」吧,對輕飄飄的鬼怪而言是不是有點怪怪的?
最後只好不尷不尬地揮揮手,大家走陽關道的繼續走陽關道,爬樓梯的繼續爬樓梯。不再安全的安全屋外還是那片血染似的暗紅光景,不過正如伽椰子所言,愈往遠處,視野所及的紅色就愈淡。緊接著——在某個特定的時刻,他們忽然感覺自己仿佛穿過了一層無形的水膜,有冰涼感輕輕地轉瞬即逝。
身處其中時還不覺得,一旦脫離那個環境,四人都湧上了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感,就像是身體被迫承擔的沉重負荷忽然被卸下了似的。不過它也沒能完全去除,舉手投足之間仍有一些如影隨形的疲累。
「這就是暗能量的副作用嗎?」白曜看看自己的雙手,開玩笑道,「那這次估計得多來點糖了。」
「沒關系。」
虞檸盡量掩飾著期待,「反正很好吃。」
她還沒真正嘗過呢。
人類尤其喜歡在一些看起來無關緊要的東西上下功夫,就比如將藥物研制得如何更易入口,乃至於有些衝劑和含片還開發出草莓味橘子味等各種口味,讓吃藥不至於成為一件痛苦的事。講求飲食的華夏人還要更挑剔些——最後的成果當然是很好的,受到暗能量侵蝕的人們除了接受集中的淨化以外,也會收到一定量加入藥物成分的糖果來消除殘存的負面影響,並且出於以上的原因,不論硬糖軟糖,它們的味道都很不錯。
就連原身的記憶裡也是這樣,只可惜她穿來以後還沒有機會,這下總算可以試試了。
「那也得等回去再說吧……」
薛尉正嘀咕著,倏地「咦」了聲。
天已經黑了。
雖然在特異點內也能感覺到時間的流逝,但因為裡外流速並不相同,他們並不清楚外面究竟過了多久——現在來看恐怕少說也有七八個小時,甚至更長。
廢棄住宅區瞧著依舊那樣靜謐,夜色為它們更添了一抹詭異的幽靜,一切看起來是那樣令人隱隱不安。或者說,本來應該是這樣,但交錯著在各棟房屋之間搖晃的燈光和零星的狗叫聲驅散了這些緊張感,而很快,忽然從不遠處響起的腳步聲徹底地結束了這代表不祥的寂靜。
「在這裡!」
一道手電筒的光束率先掃過來,領頭發現他們的那人喊出了聲。
隨後,跟在他身後的另一個人也連忙向其他人揮手招呼道:「找到那幾個學生了!他們在這邊!」
雖然這些搜救隊員似的家伙出現在這裡有點莫名,但無疑都是人類——一行人很快反應過來狀況,畢竟他們在第一次調查活動前也都被告知過,學生一旦遭遇危險,巴別塔相關部門就會召集人手予以施救。
聞訊趕來的人們見到幾名學生安然無恙,紛紛松了一口氣。直到幾人被送到停在附近的救護車上時,才聽說了外界因他們的突然失蹤而發生的動蕩。
其實算不上是動蕩,畢竟現在的時間也就是當天半夜,消息還沒有傳到城裡和其他同學所在的宿舍樓那邊。
只不過駐守在附近的基地總閘突然檢測到大幅增強的暗能量,進行定位後發現正是他們這組學生的調查範圍。原本的計劃是緊急疏散,可到了地方才發現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四人的蹤跡。
於是搜救隊就出動了,然而,在進一步的勘察過後發現這裡果然形成了獨立於現實的特異點位。在懷疑學生們是被困在了裡面之余,進不去的人們也只能在外面進行一圈又一圈的地毯式搜索。
他們坐在救護車內的座椅上,捧著驅寒的熱水小口小口地啜飲,醫護人員在檢查著學生們的基礎狀況和心跳體溫等生命體征。車內燈光昏黃,投射下來的陰影讓忙碌著的人們面容模糊不清,他們中的大部分都是常服——顯然還是預備隊員,但也有幾位身著制服的巴別塔支部正式成員,就比如正在詢問著所見所聞的這位,白曜剛剛簡要地跟他陳述了一遍事情經過。
既然已經答應了虞檸,他們說的也是串供好的台詞,碰見了狀態強大恐怖的女鬼,因為不太熟悉來源所以也不知道她是誰,最後在她的追殺下僥幸逃脫,這才趕上了聞訊而來的救援。
現在重新接受核對的是已經完成了檢查的薛尉,大概因為他看起來是幾人裡最話癆的。
「這樣啊,」支隊隊員親和地笑著問他,「除此之外呢?還有遇到別的狀況嗎?任何現像都可以,提前感謝你提供的證詞。」
薛尉:「呃……」
突然之間,他有了點莫名其妙的違和感。
面前的青年笑容很親切——正如同對於一名普通學生應有的那樣親切,但不知怎的,他總覺得對方的笑意像是粘在臉上的一樣。而正在凝望著他的瞳孔深處,墨色微微暈染開了,與之相應的是詭異的渙散感。薛尉猶豫著,不知該不該還再說些什麼。
白曜忽地拉住了他。
「他可能有點嚇到了。」班長發揮職責地笑道,「讓各位擔心了,如果還想得起什麼事,我們一定會第一時間聯系你們的。」
那違和的笑意只是錯覺,薛尉回過神,就看到青年轉眼又像沒事人一樣了。後者很好說話地點點頭,又關切地問了兩句他們的狀況,隨即轉身向黑暗中的其他人走去。
「怎麼了?」虞檸問。
白曜皺皺眉。
「他的手,」他低聲說,「方向是一樣的。」
劉嘉卉:「……啊?」
她聽著也有些錯愕,連忙望向車外,正好捕捉到了青年即將消失在人群中的身影。簡而言之——盡管看不分明,但對方似乎有著……兩只左手。
然而那並不是某種畸形,因為下一秒,他們都看到他的左手和右手分明都是正常的,還若無其事地向面前的醫護人員打了聲招呼。
「回去再說吧。」白曜沉吟道,「……不,應該要到明天了吧。」
那幻覺般的場景似乎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都格外正常,甚至正常過頭了——似乎是因為怕遭遇變故的幾名學生產生心理陰影,按照之前被告知的那樣,他們被原路送回了城內,並被特許免於參加接下來的調查學習。同年級的其他同學的小組活動是否繼續也需要再議,而在原定的活動日期結束前,四個人都可以在配合巴別塔事故調查的同時自由休息。
淨化的程序實際上也很簡單——進行測量,通過淨化用的防護門框,接受光照後再進行一次測量,確認攜帶暗能量低於標准值就可以領糖走人了。
他們甚至被貼心地送回了自家住宅附近,虞檸在離家門口還有十幾米的地方跟巴別塔的用車揮手告別,轉手拎著那一小兜確實比以往分量多些的糖果,也不急著吃,而是在原地等起了約好的信號。
漸漸地,她果然聽到了點異響,像是有誰正在撥弄什麼東西似的。
仔細一看,不遠處的下水道井蓋被慢慢挪開了。
虞檸:「………………」
她說不出話。
你們所謂的山人自有妙計,難道就是走下水道嗎?!
提著貓包的傑克、她爸、還有領著俊雄的伽椰子——一個接一個地爬出了井口,身上倒沒有任何髒污,也不見狼狽。
她正考慮著要用什麼台詞來優雅而不失尷尬地當開場白,卻被從背後響起的另一個聲音打斷了。
「檸——檸。」
虞檸一愣,回過頭,當真看到了那道熟悉的、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影子。
——這不對勁,她媽怎麼在這兒?
不知為什麼,聽著這道聲音,她居然有一點被抓包的心虛。
「媽,」虞檸下意識道,「你聽我解釋!」
……等等,她不需要解釋吧?!
眼神凝重的女人顯然和她持有同樣的看法,然而——是出於另一種緣由,她身旁還有具少了雙手的無頭屍體。女鬼一個眼神過去,她爸的屍體也走向井蓋附近,那雙斷手自發地向上一躍,就完好如初地貼合在了手腕上。
然後他直起身,順手拉起女兒的手腕,就領著她朝家的方向走去。
虞檸:「誒?啊?!」
她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地被她爸爸給拉走了,礙於力氣實在敵不過,只好回頭看著那邊的動靜,眼瞧著親媽正在和自己的保鏢們遙相對峙。
而女人幾步飄上前,挑剔地打量著眼前的鬼怪們。
她血壓又高了。
一沓圖案詭異的紙幣被「啪」地拍出來,這顯然不是在人類社會流通的錢幣,邊角的「詭」字也證明著它別有發行者。
但除了俊雄之外,另外的兩個家伙顯然都明白它所意味著的價值。
「給你們五百萬。」
女鬼幽幽地說。
「離開——我女兒。」
第15章 最佳保鏢
事情並不如預想中的順利。
伽椰子:「咯……咯……」
傑克:「啊?」
女鬼:「……」
氣死了,這倆人裡就沒有一個能正常交流的是嗎!
——她已經完全忘記自己說話也不利索了。
「你們——一人二百五,」她不得不又重復了一遍,「拿走,然後——離開、我女兒身邊。」
傑克:「……?」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感覺自己被罵了,但是沒有證據。
「不要。」他干脆利落地說。
伽椰子喉嚨裡也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顯然也不太滿意這個安排,為了更明顯地表達自己的拒絕,還用兩條胳膊在胸口比了個叉。
女鬼:「!!!」
怎麼會這樣?事情究竟是在什麼時候發展到這一步的?!
她還以為自己拿出來的是一個足以讓大部分家伙動搖的價格,金錢的力量已經沒有辦法打動他們了嗎?
難道她真的得發自內心地祝福自家閨女和這兩個家伙邁入婚姻的墳墓,然後在公墓裡挽著女兒的胳膊——畢竟無頭屍體來做這個實在不太好看——把女兒的手交到他們的手裡嗎?
她一想到那一幕就又隱隱眼前發黑。
不可以!媽媽不接受!
傑克又瞥了眼那沓鈔票。
雖然幽冥界的通常物價比起人類世界是更膨脹一些,但五百萬的購買力也是相當的可觀且驚人了,別說奔馳小跑,拿去置辦幾套房產都沒有問題。
然而,存在著非常要命的一個問題——因為人類與鬼怪在最近之前全然不互通,一方將另一方視為洪水猛獸,對面也只將人類當成自己的食糧。兩邊也幾乎沒有任何溝通的途徑,哪怕有會主動接觸詭異的人類一般也用不了多久就會受到侵蝕而墮落,大家都變成同類了還交易個什麼啊。
更別提大部分其實都是弱小到毫無神智和理性可言的游魂,根本就指望不上。
「我——還可以、加,」女鬼將他打量的眼神誤以為挑剔,「五百萬——不夠、六百萬?一千——萬?」
也許吧,如果放在之前,他可能就會同意了,畢竟這個金額實在是不容小覷。但現在不一樣了,他已經不是從前的他了!
「你開多少錢我都不會答應的。」鈕祜祿·傑克斷然拒絕,盡管他知道自己應該尊重老板的父母,但當對方要趕他走的時候就不一樣了,「錢再多買得來急支糖漿嗎?買得來生產線和材料配方嗎?就算中間有任何一個環節出差錯,口味都會變掉的,你明白這種落差感嗎!」
千金難買我樂意!
他情緒激動道:「那可是急支糖漿啊!」
伽椰子:「咕……咯咯……」
是啊是啊,幽冥界可不像人類社會一樣容易找到鋼琴老師,自學的限度終究是有限的。
都是為了孩子,大家相互理解一下!
女鬼:「……」
等等。
女鬼:「急支——糖漿?」
從被她爸拉走的那一刻開始,虞檸就在探頭探腦地試圖偷聽巷口那邊的動靜——畢竟媽媽看起來有點激動的樣子。
但她爸的無頭屍體走得實在太快了,堪稱健步如飛,她為了跟上對方的步伐甚至不得不一路小跑,以至於都進了客廳關上房門,虞檸才反應過來自己一句話都沒聽著。
「爸,」她奇怪道,「你們干嘛呢?」
無頭屍體跟她一通比劃。
虞檸:「………………」
看不懂!
爸爸倒是也很照顧女兒的感受,迅速掏出了小本本寫了一行字再舉給她看。
【等媽媽回來再說。】
……行吧。
這一天折騰下來,虞檸都有些困了,抬手捂著嘴巴打了個小小的哈欠。正當她想再打第二個的時候,余光無意間瞥見的景像就讓她的動作在中途停住了。
不對勁。
她目瞪口呆地看著供品又換了一輪的神龕。
她媽上哪兒整的小怪獸玩具給奧特曼供上了?
虞檸強忍著再去近距離觀賞一番的好奇心,老老實實地坐在沙發上等媽媽回家。等著等著,終於聽到了大門被推開的聲音,她轉頭望去,看到了跟在步履僵硬地進門的女人身後的伽椰子和佐伯俊雄,唯獨不見另一個身影。
虞檸「咦」了聲:「媽媽,傑克呢?」
「哦——」女鬼若無其事地應道,「他——有點事——要做,我讓他、先去忙了。」
她說著,抬起那只過於頎長的手,放在女兒的頭上輕輕撫摸了兩下,「很——不錯,知道怎麼——保護、自己了。」
……不僅沒有受到批評,反而還被表揚了?
虞檸眨巴眨巴眼睛。
到底發生了什麼啊?
關於傑克到底被派去做了什麼,她媽媽死活不告訴她,虞檸對此百思不得其解。而這個沒有急支糖漿就會暴走的家伙居然真的一連好幾天沒有露面,這完全不科學。
壞了。
她開始認真考慮傑克是不是被自家親媽滅口了,畢竟她記得一個鬼怪殺死另一個是會讓能力變得更強來著。
「檸檸——」旁邊的劉嘉卉小聲叫她,「想什麼呢?你好半天連一頁都沒翻了。」
「啊?哦哦哦!」虞檸這才回過神來,繼續了她的量子速讀,「在想今天早上吃的厚蛋燒還挺不錯的。」
眼下正值工作日,市圖書館內來看書或者借書的人少得可憐,座位也空得可以隨便挑。盡管如此,四人還是挑了張夠寬敞的桌子坐在一起,桌面上密密麻麻堆得全是取來翻完、還沒來得及放回去的書籍。同小組的成員們在書堆裡埋頭苦讀,爭取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零星關於他們所見所聞的線索。
不過,心裡其實有點數的虞檸要稍微摸魚一點,她還在回味自己的早餐——說真的,伽椰子的手藝挺不錯的。
她是在回家第二天早上起床後,聞到廚房傳來的那香噴噴的味道時,才知道她媽媽是為什麼專門將伽椰子帶了回來。
鑒於自己做飯會炸廚房,丈夫沒有腦袋掌握不了調料的分量,做出來的菜不是齁鹹就是齁甜,女兒親手做的飯又……呃……總之,媽媽特別拜托伽椰子承包了自家閨女的早餐和晚餐,休息日就多出一頓午餐,而本就想住進來的伽椰子一口應允,欣然加入了這個家。
虞檸聽說的時候驚呆了。
她淚目了。
嗚嗚嗚嗚親媽!
那只黑貓姑且是又交回給俊雄照料,她媽媽對此也就沒有發表什麼意見。但虞檸看著越發擁擠的客廳和房間犯了難,人——鬼這麼多,她是不是得換租個大點的房子了,不然總感覺好尷尬。
她這幾天一邊跟著其他三人泡圖書館,一邊就在開小差思考這個問題。
回到城內後,巴別塔也沒有太為難他們,重新核對了一遍說辭就讓學生們該休息休息、該玩玩去了。於是一行人湊在一起,排除掉進不去的機庫,直奔資料最全的市圖,可哪怕將目標範圍圈定在靈異區,要想憑幾個人的力量從渺如煙海的書籍裡找到自己需要的部分也難於登天。
無論如何,這是個相當宏大的工程。
「再這樣下去,我都要懷疑當時真是咱們的錯覺了?」
薛尉有氣無力地往桌上一趴,「那個詞怎麼說來著……集體癔症?」
「你罵自己別把我們也罵進去。」劉嘉卉翻個白眼,「不過確實,我還以為過去的那些典籍裡多少會有類似現像呢。」
「虞檸當時的說法倒很篤定,」白曜笑道,「難道是知道點什麼嗎?」
他的目光依然溫和寬容,卻透著一種說不出的銳利,仿佛在告誡著別人不要違背他的信任。虞檸心說——她就是頭疼這個人這點啊。
好,開編時間到。
她良心不會痛的。
「是啊。」虞檸義正辭嚴,「我從上次調查學習就注意到這個了。」
「但是說出來怕你們不信,所以想著不如親眼一見,」她聳聳肩,看對方若有所思地跟著點了頭,「誰想到真就這麼巧。」
她不信任巴別塔——精准一點,不信任巴別塔的四葉草支部的原因很簡單。
一部書大火,隨之而來的肯定是粉絲們經久不息又眾說紛紜的討論。
而作為全書最大謎題之一,關於四葉草之城為何陷落得如此之快,大家也都有著不少猜測。但無論是哪種,共識是當時負責管理維護四葉草城的巴別塔支部難辭其咎,畢竟他們的職責擺在那裡,毫無反抗之力就太不合理了。
其中熱度最高也最廣受認可的是「模因污染」論。
這一跡像在主角頭次遭遇危機時有所顯露,來營救的隊員體現出了一些不同尋常之處——也就是虞檸如今所遇到的狀況。因此有帖子懷疑,巴別塔支部內部在城破前就產生了某種異變,很有可能是模因污染,所以完全沒有人察覺到不對勁。
所謂模因污染,是指一種傳播現像。簡單點來說,你聽到一首歌,然後被它洗腦在腦子裡循環播放,那就是被這首歌的「模因」污染了。
而真正意義上的模因污染要恐怖得多,它會無形中改變人們的認知,讓人們將其當成常識,乃至於改變現實,仿佛「它從一開始就該是這樣」,從而釀成各種不可預知又可怕的後果。
這麼說來,其實她的能力也算是一種污染。
不過她肯定不會現在就提出這一點的,虞檸很警惕先入為主,決定還是先和同伴們多翻翻書再做結論。更何況幾天下來,雖然這方面沒什麼收獲,她的知識面卻增長了不少,有些關於鬼怪的資料還挺有意思的。
這也意味著他們在返回學校時依然是兩眼一抹黑,其他同學最後還是如計劃那樣繼續了小組調查,只是安排上稍稍有了些變化。不管怎樣,至少再沒有任何意外狀況發生了。
同學們對他們這一組出的事也有所耳聞,周菁菁一回來就纏著兩個好友讓她們給自己從頭到尾講了一遍,聽完了偏偏還不滿意。
「我怎麼感覺你倆有事瞞著我啊?」周菁菁狐疑地繞著她和劉嘉卉轉了兩圈,作西子捧心狀,「不會吧不會吧?我會很傷心的!」
「沒有!絕對沒有!」劉嘉卉心虛地對天發誓,他們四個約好了暫時不告訴別人,她連忙轉移話題,「你呢?那邊順利嗎?」
「還不錯!你們走了以後,巴別塔讓我們兩個小組聯合行動,同班的和別班的一起之類的。」周菁菁高興地說,「隔壁班的川上同學好漂亮啊,就是頤指氣使了點,但是那麼漂亮的人真是做什麼都能原諒她呢!」
虞檸神色有些奇怪,「川上……?」
她怎麼不記得隔壁班之前有這個人?
而且,這個姓這個描述,她有點不好的預感。
「對啊,川上富江,」這下連劉嘉卉也有些不解地看向她,「你忘啦?隔壁班的班花呢。」
虞檸坐直了身體,「但是川上富江——」
話沒說完就被上課鈴打斷,周菁菁倒是還想說些什麼,門外卻已傳來了班主任的腳步聲。
「放心吧檸檸,」她嚴肅道,「我最喜歡的還是你的長相。」
虞檸:「???」
她何德何能跟富江比。
大家一哄而散地回到自己座位,坐在後頭的周菁菁也連忙收回往前探的上半身,儼然作出一副好好學生的模樣。
「安靜安靜,」班主任用講義夾敲敲講台桌面,「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大家。」
「咱們班上來了個從赫瓦格密爾城區轉來的學生,他人生地不熟,因為以前的一些事故也留下來一些傷疤。雖然打扮和大家不一樣,但我希望你們可以和新同學好好相處。」
「——進來吧,傑克。」
正在門口左顧右盼的身影立刻應聲走進來,果然是她熟悉的那個家伙。傑克還是滿身裹著繃帶,只不過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珠終於有了可以容他閉合的眼瞼,瞧著沒有之前那樣嚇人,新換上的兜帽衫和休閑褲也讓他看起來更像個正常人了。
他一眼看到坐在台下的虞檸,興奮地跟她眨了眨眼睛。
虞檸:「……」
6。
第16章 良心在哪裡
空氣有一瞬間的微妙凝滯。
繃帶少年還單手插兜地站在那兒,班主任在他旁邊咳嗽了好幾聲,眼看這位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大爺仍然不為所動,嘴角抽了抽,「傑克同學,該做自我介紹了。」
傑克:「哦。」
「我呢,」他不太安分地抓了抓自己那頭挑染了幾縷紅色的烏黑短發,「叫傑克·布萊克。」
虞檸:「……」
你好敷衍啊黑傑克。
「愛好是殺人,興趣是越貨,最喜歡的東西是急支糖漿。」
虞檸:「………………」
你在說個啥?!!
「別找我麻煩,我也不會找你麻煩,沒了。」
班主任哈哈笑了兩聲,但看他的表情,他已經在後悔接收這個刺兒頭了,「傑克同學真幽默,來,你的座位在那,大家給點掌聲鼓勵一下新同學!」
但以傑克的表現而言,他完全不需要來自別人的鼓勵,而是非常無所謂地走向了班主任指定的那個座位,期間難免伴隨著同學們因為他剛才那一番發言掀起的竊竊私語聲——音量壓得雖小,但各自座位離得不算遠,總會有那麼一兩句漏進耳朵裡。
「哇,好酷啊。」
「愛好是殺人什麼的果然是開玩笑吧哈哈哈哈!」
「不覺得很裝嗎?怎麼感覺有點——那個詞叫什麼來著,哦對——有點中二病啊。」
也就是在下一瞬,傑克倏然應聲轉過頭,視線徑直投向了剛才說話的那個男同學。後者頓時被這銳利如刀的危險眼神給嚇著了,唯唯諾諾地好一會兒都沒有再出聲。
這不過一兩秒的時間,以至於連他的前後桌和鄰座都沒有注意到,嘻嘻哈哈地笑著打趣起他的突然啞火,而他也只好訕訕地笑著蒙混過去。
真神奇,虞檸心想,這家伙居然聽得懂中二病。
以及她果然不太懂現在的小孩子。
這堂正好是班主任的課,虞檸硬生生忍著一探究竟的衝動,強打起精神聽了一耳朵的在野外辨別可居住房屋的十種辦法——那顯然是要跟著一起寫進五三調查報告裡的。
傑克沒有這種顧慮,但他似乎也終於對人類的常識有所了解了,老老實實地、半懂不懂地跟著上完了一堂課。
他顯然盼著現在就能跟老板碰頭,不過礙於人多眼雜,他還是待在自己的座位上,眼巴巴地看著坐在不遠處的虞檸,以期對方給個信號。
……咳。
彼岸學園的課間時間還是有些長的,虞檸起身,笑著跟身後又想重新繼續剛才話題的周菁菁打了聲招呼:「我有點事出去一下。」
周菁菁:「???」
可惡!
傑克見狀也連忙跟上——當然,他依然是沉穩地等了一會兒的,盡管這個等的時間很有限。以至於在其他人看來,他倆其實差不多就是前後腳出的門,目擊者的視線剛跟著虞檸晃出去就瞥見了新來的轉學生。
周菁菁:「咦?」
學生最清楚教學樓什麼時間的什麼地方沒有人,虞檸找到了走廊盡頭轉角後的僻靜處,又從牆後探出身向另一側的人影招了招手——會意的傑克一路小跑,飛快地竄進角落達成了這次會面。
虞檸抓緊時間,第一句話就問道:「怎麼回事?」
她實際上已經猜到了一點,但還是得從對方口中確認一下才行。
「噢——」一私下裡碰面,傑克那副生人勿進的高冷範頓時消失了個一干二淨,乙方就要有乙方的樣子,虞檸都快看到他背後搖出殘影的尾巴了,「我想想怎麼說喔。」
「你媽媽……咳,令堂給了我一筆錢,又給了我個地址,讓我去那裡找他們的一個老朋友買樣東西——」他攤開手掌,「就是這個了。」
虞檸:「誒?」
出現在那同樣被繃帶包覆住的掌心裡的,是一塊小小的金屬銘牌,上面刻著她看不懂的文字。但以人體對暗能量的敏感程度,她確實能隱隱約約地感覺到那上面所蘊含的力量。
「這是死靈樂園的產物之一,很少見的結晶體。」傑克解釋道,「聽說是可以一定程度上影響人類的認知,效用能持續很久,但是使用次數有限,基本只能用個兩三次,我讓他們認為我是來自那個赫什麼地方的轉學生就用完了。不過只要一直帶著它,就能繼續使用這個身份。」
啊,說起來,是有這麼回事。
虞檸恍然。
原著中也有人類冒險去主動接觸死靈樂園,原因就在於這些珍貴的產出物,可因為危險級別實在太高,去那裡的人往往都是九死一生。主角白曜所帶領的小分隊在一次次出生入死中也獲得了不少道具,盡管大部分上交了巴別塔,留下來的那些也是相當實用的保命利器了。
仔細回憶一下,她也不是第一次聽說這個銘牌,後來白曜帶隊被派去出雲城執行秘密任務,就在清剿時遇見了個利用它蒙混進城內的詭異,不過當初還只是淺淺提到過,事到如今傑克說起她才想起來。
「令堂說只是上下學路上還不保險,」傑克不確定地說,「就讓我混進來看看……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媽!!!!!
虞檸鼻子一酸,又找回了那日潸然淚下的感覺——表現是一樣的,原因卻大不相同了。
等等,她突然反應過來傑克方才話中的另一層隱含意思,她家這麼有錢的嗎?
她得回去問問才行!
虞檸快被這個寒窗苦讀十七載忽聞家中有礦的驚天喜訊砸暈了,還在恍惚的功夫,就見面前的繃帶殺人狂倏地扭扭捏捏起來。
「那個,就是那個那個,」他緊張期待又不好意思道,「之前說好的那個,還算數嗎?」
虞檸瞄他一眼。
「你這幾天一點音訊都沒有,」她說,「我又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在,所以——」
殺人狂頭頂那無形的耳朵肉眼可見萎靡地垂了下去。
「所以作為一個言而有信的好人,我當然是隨身帶著了,」虞檸一本正經地掏出離開教室前剛從書包裡取出的那瓶嶄新的急支糖漿,「喏。」
傑克:「!!!」
「謝謝你,老板,」他開心地說,「你人真的怪好的嘞。」
「嗯,」虞檸習慣成自然地應道,「我也這麼覺得。」
交流得差不多了,兩人也就一先一後地轉出了那處拐角。結果才走出沒幾米的距離,虞檸就猛地停住步伐,還順帶往後退了幾步。
傑克茫然地「啊」了聲,視線跟著向前望去——他這些天也對自家老板的兩位好友很眼熟了,此刻眼見著她倆的腦袋鬼鬼祟祟地從前方的不遠處探出來,警覺地觀察著這邊的動靜。
周菁菁:「檸檸。」
劉嘉卉:「你們……」
周菁菁:「不會是……」
「是我想的那樣嗎?」劉嘉卉狐疑的眼神在他們兩個之間移來移去,「菁菁跟我說看到他跟著你出來了,結果你們兩個又在這種地方,難道說……」
虞檸招供的話都在嘴邊呼之欲出了,就差當場承認這家伙就是之前一直跟在他們身邊的「透明人」,卻見劉嘉卉神情一轉,語氣興奮道。
「我最開始還以為要找你茬不太放心呢,所以原來是一見鐘那個什麼嗎——」說著說著,她猛然察覺不對勁,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頭,「……等等,抱歉,我們倆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虞檸:「……」
虞檸:「啊?」
傑克恍然,立刻點了頭,「對對對。」
……對個頭啊你就對!
虞檸欲言又止,周菁菁倒是一臉微妙,然而在她開口之前,從另一個方向傳來的歡呼聲與討論聲就先吸引了四人——如果可以都稱之為人——的注意力。
似乎有誰正被夾道歡迎地經過,那些同學的反響之熱烈連他們這裡都隱約聽得清楚,「是川上同學」、「好漂亮」等驚呼聲不絕於耳。而被他們簇擁或觀望的,當真就是一位無論樣貌還是身姿都能在眾人中一眼脫穎而出的女生。
唉。
虞檸摸了摸自己眼角的痣。
都是淚痣,大家的命運真是截然不一樣。
對面的這位果然就是她知道的那個川上富江。
烏黑長發柔順地垂在腰際,白皙的肌膚仿佛吹彈可破,一雙睫毛纖長的眼眸顧盼生輝,左眼下的那顆淚痣更是襯得她那天生麗質的容貌更加風情萬種。毫不誇張地來講,她只要站在人群中就會自發地成為眾星捧月的焦點,這還不提她那明顯比周圍人貴出一個層次的穿著用度。
「有點奇怪啊,」劉嘉卉悄悄嘀咕,「漂亮是漂亮啦,但是有必要熱情到這種程度嗎……」
「但是真的很好看啊!」周菁菁由衷地贊嘆道,「她的臉可以讓人原諒一切!」
沒救了,顏狗。
也許是鬼怪和鬼怪天生不對頭,人與鬼的情緒並不相通,滿臉只覺得他們吵鬧的傑克興趣缺缺地打開了自己的急支糖漿——這才真正喚起他的興趣,已經戒斷了好幾天的急支糖漿殺人狂迫不及待地喝了好幾口。
這一幕落進直直走來的川上富江眼裡,她正要從他們旁邊經過,見狀立刻離他又遠了些。
「離我遠點,」她嫌惡地看了看那粘稠的液體,「要是灑到我的包包上了,你可賠不起。」
「喂,」傑克不爽道,「這可是急支糖漿。」
川上富江譏誚地斜了他一眼,「窮酸鬼。」
「噢,不懂急支糖漿的好嗎?」剛過了把糖漿癮的殺人狂心情還不錯,「沒事,這很正常,畢竟每個人的口味不一樣,有喜歡鹹口的理由,也有喜歡甜口的理由,大家都有選擇自己喜歡的食物的權利。」
這家伙脾氣什麼時候這麼好了。
「我跟你這種家伙沒話講,」傑克終於藏不住圖窮匕見的嘲諷了,「再見了,沒品的東西。」
……行了,還是那個熟悉的味道。
虞檸默默倚著欄杆選擇隔岸觀火,川上富江顯然沒有想到他敢這麼跟自己講話,她那張美麗的臉都要氣歪了,但她瞥了一眼對面,臉上卻現出了解恨般的冷笑,她冷哼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
「……傑克同學,剛才的事我會跟隔壁班班導說,」班主任的聲音幽幽從他們背後響起,「但是你,放學拿著你的計分板來我辦公室一趟。」
眾人:「……」
一直到他們班主任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傑克還滿眼迷茫地沒回過神。
「祝你好運。」劉嘉卉同情地說。
周菁菁:「老唐的辦公室一日游啊……」
「有點耐心,」虞檸嘆氣,「別那麼暴躁。」
要知道,老唐——也就是他們班主任,外號可是「唐僧」。
大話西游的那種。
完全沒想到轉學第一天就被請到辦公室的傑克在剩下幾堂課時都是莫名其妙的一頭霧水,最後決定把計劃被打亂的仇全都記在那個叫川上的頭上。虞檸在放學鈴剛響的時候就跟他告了別,她可等不了他——她今天約了中介去看房,這五口人(可能還得加個傑克)擠兩室一廳的日子是一天也過不下去了。
劉嘉卉和周菁菁也各有各的安排,一個要參加社團活動,另一個據說小組的討論還沒告一段落,於是掐著表溜達到了門口的就只剩下她一人。
然後……虞檸詭異地沉默了。
她有點後悔。
果然,還是應該等傑克一起走的。
——她今天是捅了美女窩了嗎?
正在學校門口徘徊的女人套著一件寬大的風衣,明明還不是適宜的天氣,卻已經圍上了厚厚的圍巾。
那名年輕女性披散著頭發,沒有被口罩遮住的上半張臉無疑是很出眾的,她正在四下觀望,似乎在尋找合適的對像。
虞檸知道問題就出在口罩之下——那裡有一張爆裂到耳根的嘴巴,這家伙會先問一句自己漂不漂亮,然後摘掉口罩,露出恐怖的真面目,再問一次同樣的問題。
等到那個時候,無論回答「美」還是「不美」,都會被對方所持的巨大剪刀劃個稀巴爛。
與此同時,她耳邊也一如既往地傳來了詭異的音樂。
絲線做成的弦被像牙撥子輕微地撥動著,三味線彈出的音符讓尺八的吹奏更有了和風的吊詭感,就像這樣一秒一秒地宣告著危機的臨近。
現在要跑已經來不及了,虞檸清楚地看到那名女性正在走向自己——據說裂口女的速度是三秒一百米。
她只當無事發生地繼續向前走,直到裂口女真的一步步地來到了身邊。
那個聲音從面前傳來。
「我漂亮嗎?」
虞檸:「誒?」
裂口女一愣,只見被她問到的女孩雙目無神,視線毫無焦點,純粹是被聲音引著「望」向了自己所在的方向。
「對不起,姐姐……我、我看不見。」
她語氣難堪道。
「但聽姐姐你的聲音,」虞檸真誠地說,「我相信你一定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
第17章 好鬼好事
雖然這麼說不太好,但有一瞬間,虞檸覺得她還是真的看不見比較好。
……她快演不下去了。
震驚、動容、懊惱、後悔、愧疚……虞檸頭一回見到「人類」的臉上可以在短時間內閃過如此豐富的表情,偏偏她還得維持住目無焦距的失明模樣不去看對方,不然那滿懷善意的聖潔微笑分分鐘就繃不住了。
然而,盡管她盡可能地沒有暴露出任何端倪,裂口女還是察覺到了些許不對勁。
「但如果是這樣,」裂口女有些懷疑地問,「為什麼你既沒有拿導盲杖也沒有導盲犬呢?」
——糟了。
「是我太自以為是了。」
虞檸聞言立刻更憂傷更懊悔了,「我以為……我自己一個人能行,也想努力做出一些改變,但是果然不行……還有傑克,傑克他……嗚嗚嗚……」
她捂住臉,小聲啜泣起來。
裂口女:「………………」
讓你懷疑,懷疑個頭啊懷疑!她就不應該問啊啊啊啊啊!
「節、節哀。」她結結巴巴道。
「沒事。」虞檸寬容地搖搖頭,「您不用放在心上。」
反正他只是被老師留堂而已啦。
「如果您沒有其他事的話,」她擠出幾滴眼淚,讓淚花楚楚可憐地掛在自己的眼睫上——這也不難,她只要想起空空如也的錢包就能嗷的一聲哭出來,「我就先走了。」
言罷,她故意有點歪地向裂口女旁邊的位置鞠了一躬,然後便頭也不回地往旁邊走去,一邊走還不忘一邊十分做作地給自己打氣,「加油,鹿小——虞檸,你可以做到的!」
「慢著!」裂口女忽然叫道。
虞檸的背影一僵。
她是不是用力過猛反而露出破綻了?
「你要去哪邊?」裂口女問。
「大概是這邊吧,」虞檸瞪著空洞的雙眼,指指自己原本前進的方向,「學校出門向右走,難、難道我走錯了嗎?」
「沒有。」
裂口女快步趕過來,「前面有馬路,我扶你吧。」
……啊?
啊???
「不——不用了吧,」虞檸趕緊受寵若驚地連連擺手,「這怎麼好意思給您添麻煩,您應該還有自己要做的事?過馬路的話,我只要按紅綠燈底下的按鈕就可以讓經過的車停下——」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裂口女卻不由分說道,「舉手之勞,鬼——人人有責!」
正道的光,照在了大地上!
你特麼怎麼就……這麼正能量呢!
虞檸已經麻木了。
她覺得這一刻一定是自己此生的演技巔峰時刻。
她不僅要無視掉裂口女低於常人的體溫,還得像一個真正的盲人少女一樣滿面感激地扶住對方伸過來的胳膊。但不得不說,裂口女為了彌補自己問出口的話實在是有些無微不至地細心了,虞檸也是盡職盡責地扮演出了信任又亦步亦趨的感覺,恐怕不論誰看到這人鬼和諧共處的一幕,都會落下熱淚吧。
虞檸感覺這平時走起來還不到半分鐘的馬路簡直比萬裡長城還要漫長。
終於——當她終於看到對面的路緣石時,心裡悄悄松了口氣。等到裂口女提醒她小心台階後,她也連忙恍然大悟地感謝對方說送到這裡就可以了,再多送就實在不好意思了。
「對了,姐姐,我感覺您好像很冷,」虞檸貼心地囑咐道,「要注意保暖呀。」
裂口女再次被感動得一塌糊塗。
「這樣就行了嗎?」她不放心地確認,「真的沒關系了?」
「沒關系了沒關系了。」虞檸哪還敢讓她繼續,「我打個電話讓家人來接我就行。」
女人這才像卸下了壓在心上的一塊大石,走出十幾米外還不放心地回頭瞥了一眼,看見少女一副打完電話後剛放下手機的模樣時才安心,轉身匆匆離去了。
達成成就:被裂口女扶著過馬路。
一直到那個身穿風衣的背影消失在街頭,虞檸還有些風中凌亂。
真是——做夢都不敢想的人生經歷。
堪比體驗到伽椰子洗手作羹湯了。
溜了溜了!此時不溜更待何時!
她扭頭鑽進最近的那條小巷,原身的記憶裡早就把學校附近的地形摸透了,這會兒三兩下地拐啊拐,總算繞到了原定目的地所在的街道。
時間還很早,路上見不到什麼人,虞檸直奔那家約好的房屋中介店面。店鋪的外側玻璃上零零散散地貼著可供出租的房屋照片,戴著小圓墨鏡的老板正悶頭拿著個掌機不亦樂乎,連她站在櫃台前都沒有發覺半分。
「陳老板,」虞檸好奇地想探頭,「干嘛呢?」
「沒什麼沒什麼。」陳瑞澤就像每個被現充撞破了二次元愛好的阿宅那樣慌慌張張地把游戲機一收,「……咳,約的是今天啊。」
虞檸:「……那不然你以為是什麼時候?」
還有這麼看她干嘛!雖然她現在被迫看著很現充的樣子,但好歹是個前阿宅好不好!
學校裡的大家都在忙著學習,她也很好奇現在在流行什麼游戲啊!
「說起來,」陳瑞澤推推墨鏡,蹩腳地轉移了話題,「我這邊又新到了個房源,還挺符合你要求的,要看看嗎?」
虞檸正想再多說兩句,結果注意力還真被他給轉移到了推出來的那份檔案所貼著的照片上。
老實說,條件看著相當不錯,光線充足明亮,窗戶的位置看著通風也不錯,家具電器一應俱全,裝修也是可以拎包入住的精裝級別。
不過在這之前——
「月租多少?」她警惕地問。
看著就不便宜的樣子。
陳老板豎起了四根手指頭,「四千五。」
虞檸:「?」
黑死了。
「要不起。」她說,「下一個。」
用她穿書前的話來講,又不是諾亞城那種一線,撐死是個三線小城市。
如今人力費高是高,但她這種兼職一個月拼死拼活打工算上翻倍的加班費滿打滿算才四千,雖然吃飯問題可以在便利店解決,可還要考慮水電費等等——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啊。要真租這棟房子,她得倒喝西北風去。
之前她倒是付得起,然而不及格也就意味著喪失了足額領取當月校內補助金的資格,只能領一半了,不過可以寄希望於下次考試把這個資格拿回來,呃……大概。
「小姑奶奶,三室兩廳,有這價就不錯了。」切回中介模式的陳瑞澤苦口婆心,「你那家都已經是之前的價格了,今年房價漲了,除非不是你指定的那片小區。」
虞檸知道他說的是真話,也只得默默搖頭。
她能怎麼辦呢,她也很無奈啊——誰讓親媽是出不了住宅區的地縛靈呢?
這是人過的日子嗎,書外買不起房,書內還是買不起房?
「還是之前那家得了,」她道,「你鑰匙帶著的吧?」
「得嘞。」陳瑞澤拉開抽屜,取出一串叮當作響的鑰匙,「瞧不起誰呢。」
虞檸在他身後撇了撇嘴。
原身也算這家中介的回頭客了,現在住的房子就是擱他這租的。這人的摳門程度跟她半斤八兩,為了省下員工工資干脆自己一個人二十四小時吃住在店裡,偶爾才回家一趟。
就算如此,這位馬大哈也沒少干鑰匙落在家裡把自己鎖店門外的事。別說房源了,店門鑰匙都能丟三落四,可別怪她瞧不起。
房屋中介事務所就在學校和她家的半道上,虞檸跟著對方往那邊走,准備待會兒干脆直接順路回家。
價位差距在那裡,陳瑞澤帶她來看的這棟房子自然比不上前頭照片裡那個,勝在面積足夠,桌椅板凳什麼的年代久是久了些,瞧上去質量都還不錯。唯一奇怪的就是剛進門時,她聽到了隱約的、一陣又一陣的沙沙聲,就像是有誰在靜靜地掃地一樣。
應該是風吹樹葉吧。
房屋整體上是現代日式裝潢,總體而言,性價比是相當不錯的,甚至三千塊錢會讓她懷疑房東虧了的水平——
但這個想法在她走到臥室門口的那一刻就被打破了。
「你再說一遍,」虞檸面無表情地問,「這房子租金多少?」
「三千啊。」陳瑞澤不明所以道。
虞檸:「再見。」
她轉身就走。
開什麼玩笑,她干嘛要花三千塊錢租個自帶原住戶的房子?
臥室之內,吊死在天花板房梁上的女屍正在跟著繩子隨風搖晃,她大半個身體都傾斜著,身上和服垂下來的衣擺和腰帶一下下地摩擦在木制的地板上,蹭出了掃地似的沙沙聲。
「不要走——」陳瑞澤撕心裂肺地抓住她胳膊,「實不相瞞這房子是我之前投資買的,我也不知道這房子為什麼租不出去也賣不出去,每個住進來的人都跟我說會聽到奇怪的聲音,沒過多久就跑路了,它要砸在手裡了啊——」
原因就在你背後啊!
「去找巴別塔啊!」
「我找過但是因為只有聲音沒出事優先級太靠後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處理!」
「那也和我沒關系!」虞檸突然反應過來,「……等一下,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陳瑞澤已經滑坐在了地上,有些慌張地推了推自己同樣快滑到鼻梁上的墨鏡,「哪哪哪——哪能呢。」
虞檸再次轉身,「哦,那我不管了。」
她現在只想打市長熱線建議對方給這座城市改名——還叫什麼四葉草城啊,叫篩子城算了!
「別別別——我本來是打算等會兒出去再說的!」陳瑞澤連忙道,「我想讓你看看這房子是不是真有問題來著!」
他沉住氣整理了一下措辭,大概將自己這邊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虞檸瞄向不遠處還在蕩秋千的女屍,心說得虧他看不見,不然還不當場嚇死不可。
起因在於昨晚去姐姐家吃晚飯,他在餐桌上提起手裡有一套怎麼都租不出去的房子,結果外甥聽說他求助於巴別塔就有些表情微妙,支支吾吾地勸他還是再考慮考慮。他直覺不太對勁,再三追問下才知道讓他們小組中途折返的事故比表面上更復雜——但具體是怎麼一回事他外甥就不肯再說了,只知道是姓虞名檸的同學起了不小的作用。
彼時陳瑞澤一拍腦袋想起自己的租戶好像也叫這名字,想讓外甥看看能不能借著同學情打個預防針讓人家幫個忙。
以及,他外甥叫薛尉。
「他說還是當面講有誠意一點,這兩天去學校問問你。」陳瑞澤訕訕道,「結果你來的時候我才想起來好像手誤把備忘錄的預約時間從今天點成後天了。」
虞檸:「……」
你人設是真的不崩。
怪不得今天薛尉有意無意會往這邊看一眼,但到最後也沒上來搭句話,怕不是因為傑克老是跟在旁邊吧?
「你來之前怎麼不跟我說?」她問。
「我這不是想著……來都來了,」陳瑞澤對著手指,悻悻地收起了僥幸心理,「先走著看看,要是嘛事沒有就皆大歡喜。」
虞檸:「呵。」
其實這房子的條件沒有那麼差勁,她瞥瞥還在蕩秋千的屍體,雖然不知道對方是不是還有同伙在,但直到現在也沒有音樂響起,之前的住客又都全須全尾地逃掉了,至少現在的危險性應該不高。
「所以,」陳瑞澤小心翼翼地問,「這裡是真的有問題?」
「有啊。」虞檸說,見陳瑞澤整個人都迅速灰暗下去,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有辦法解決。」
大不了把她家的叫來群毆一頓!有爹有娘的感覺就是這麼任性!
陳瑞澤:「!!!」
人生當真是大起大落。
虞檸清清嗓子,示意地搓了搓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
其實要說的話,陳老板人也不算壞,第一時間跟她推薦的是那棟沒問題的好房子——雖然是貴了點——但這跟她現在要砍價有什麼關系呢?
來點實惠的。
「兩千,」陳瑞澤當即會意,「長租的話還可以每年多免兩個月。」
虞檸:「唉,我就是個學生。」
虞檸:「唉,租不起。」
「一千!第一年房租全免!求你了!」
「行吧,」她總算松了口,「我回去考慮考慮。」
其實她心裡還有那麼一丟丟的期待,比如有朝一日從父母口中得知自己是隱藏的富二代,這樣別說精打細算打工租房了,直接買房都不在話下。
「錢——?」
女鬼聽到她回家後迫不及待提出的問題,坦誠地點了點頭,「是的——咱們家有,爸爸——媽媽以前工作、比較特殊,那個繃帶小子弄死那誰以後實力不錯——可以實體化了,我就讓他去做了。」
「真的嗎!」虞檸眼睛閃閃發亮,「說來慚愧,媽媽,其實我人生最大的理想就是手握一堆房產證,每天要做的事只有收收租,其余時間混吃等死。」
女人卻顯得有點為難了。
「房子——也有,」她說,「但是,和人類不互通——沒有什麼意義。」
虞檸:「……嗚嗚嗚。」
「檸——檸,你可以——先——死,」媽媽好心建議道,「這樣——就可以、躺平收租了。」
虞檸默默翻了個身,把對話框裡正准備跟老板發的辭職兩個字刪了。
算了,當她沒問過。
打工還是要打的,不打是不行的——當天更晚一點的時候,就差當真脫層皮的傑克游魂似的飄回家,他第一次對人類的語言輸出能力有了鮮明的認知。
不過對於虞檸來講的重點,是本就不寬裕的空間更加擁擠了,於是,第二天下午,她准時准點地站在了便利店櫃台後面,久違地開始重新操刀自己的兼職。
「總算回來了,」老板一如既往地叼著他沒點燃的煙,他也對發生了什麼有所耳聞,上下打量她兩眼,「咋樣,應該還行吧?」
「好著呢。」虞檸笑道,「還白賺兩天休息時間。」
「唉,那就好,」老板唉聲嘆氣,「我這幾天兩班倒可夠嗆——還好招著臨時工了。」
他向著那邊點點頭,「辻井公一,在報社進修的實習生,來體驗一下生活。」
「這位,」老板又回頭示意下虞檸,「小虞,兼職的彼岸學園學生,你學妹。」
說了其實也是白說,這代人就沒幾個不是校友的。
正在幫忙理貨的男生抬頭,他似乎也就大她兩三歲,長相足以稱得上英俊,笑起來更顯溫和,「請多指教了。」
「行,店裡就交給你們,我先回去睡了。」老板伸個懶腰,「記得鎖門。」
「請多關照,」虞檸也朝辻井公一笑笑,「前面這邊就交給我吧,庫房那裡就需要你登記處理一下了。」
「放心好了。」
辻井公一爽快地應道,轉身往倉庫走去。虞檸心說這位給人感覺真是人如其表的靠譜,她自己看了看收銀台,清點了一下賬目後就打算趁著還沒有客人來的時候稍微摸個魚。
門口的風鈴隨著吹進來的風微微晃響了。
……摸魚失敗。
「歡迎光臨——」
她隨口招呼道,剛從櫃台後直起身,視線正巧對上那位走進店門的、身著風衣的口罩女子。
裂口女:「……」
虞檸:「……」
誒、誒嘿。
第18章 學園孤島
神啊。
虞檸木然地想。
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有神存在——那一定超級惡趣味吧!
虞檸看著裂口女,裂口女也注視著她,只不過一個的眼神裡是不知所措,另一個是茫然過後的怒火。沒過兩秒的功夫,迅速反應過來的便利店店員恪守職責地露出了人畜無害的標准八齒笑,「請問您要買些什麼?」
「還是說……」她表現得有點困惑,「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你你——」驚覺自己受到了蒙騙的裂口女舉起來指著她的食指都有些憤慨到顫抖了,「你個欺騙別鬼——別人感情的騙子!」
虞檸當場裝傻充愣,「啊?」
「啊什麼啊,」裂口女儼然今天就要當這個打假達人了,「你不是看不見嗎?!現在眼睛明明是好好的吧!」
「看不見……?」虞檸迷茫地反問,「我一直都看得見啊?」
裂口女:「?」
「你承認了?!」此言一出無異於火上澆油,裂口女一想到自己昨天傻呵呵地扶人過馬路就更生氣了,「你在把我當猴耍嗎!」
她作勢就要去摘臉上的口罩,虞檸卻也在同時表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模樣,驚訝又感激地叫出了聲:「原來如此,是您啊!」
裂口女:「誒、誒?」
「您說的那位看不見的女生,」她悲傷地微笑起來,「是家妹吧。」
「家妹……從出生起就眼睛不太好,偏偏性格又倔,不願意接受我們的太多幫助。」虞檸嘆氣,「我們也只好隨著她來,昨天可把我們擔心壞了,還好她在電話裡說有個好心姐姐來幫她,我爸爸去接她的時候才放心點。」
裂口女沉默了。
真、真的假的?!
這麼看來,眼前的這個女生和昨天見到的那位是有一點微妙的差別。
「啊……也是,」她沉思道,「你妹妹的痣是要更低一些。」
虞檸:「對對對!」
對個鬼啦!心理作用真可怕!
「家妹非常感激您,我家父母也是,」虞檸笑著說,「我也算再轉達一下他們的謝意了。對了,您是要買什麼來著?」
經她這一提醒,裂口女才想起來自己進店的原本目的,情不自禁地對她也露出了友善的笑容——僅限眼睛,虞檸竭盡全力不去想那口罩底下是什麼景像——然後問道:「糖果都在哪兒?」
「在那邊!」虞檸熱情地為對方指了方向,「我們店裡種類很多的,您可以慢慢挑!」
看來和傳聞中的一樣。
虞檸注視著裂口女向貨架走去的身影,想起這位在都市傳說裡很喜歡吃糖果——最喜歡吃的是麥芽糖,這會兒哐哐往購物筐裡放的也是大盒的麥芽糖。
不一會兒的功夫,糖果類別的架子上快少了一小半,而裂口女提著的兩只購物筐已經冒出尖尖了,瞧得虞檸都開始隱隱地牙疼起來,不禁羨慕起鬼怪就算得了齲齒也不用看牙醫。
等等,真的不用嗎?
她還在出神,那邊的裂口女就結束了自己的購物大掃蕩之旅,滿意地拎著兩只滿滿當當的塑料筐往櫃台上一放。
……謝謝裂口女老鐵打賞的業績。
雖然一般而言,店員不會有提成,不過本著人道主義(以及很難招人所以福利要好點)的精神,遇上類似這樣麻煩的大單還是會意思意思給點辛苦費。就比如現在,虞檸掃碼掃得手都快酸了,但她卻越干越有勁——想想看,房租免了,省下來的再除去傑克的急支糖漿開支,豈不是可以存小金庫了。
如果以具現化的實體程度來比較,大概是她的故事廣為流傳的緣故,裂口女的強度應該也不低了,她甚至可以自如出入便利店而不用擔心人類看不見自己。更有甚者,她拿出來結賬的居然是流通於人類社會的貨幣。
傑克,你看看別人,你看看你。
虞檸動作麻利地將裂口女買下的糖果裝袋,後者也在旁邊搭了把手幫忙,裝著裝著,忽然詫異地「咦」了一聲。
她拿出其中一只袋子裡不知何時多出的一個小罐罐,裡面質地發硬的內容物隨著她的動作而搖晃出嘩啦嘩啦的響動,「你的益達?」
「不,」虞檸微微一笑,「是你的益達。」
「吃這麼多糖可能對牙不太好,我刷了我的員工卡,親,這是您在本店購物的特別福利哦。」
裂口女心頭立時湧上一股暖融融的熱意,曾經不是沒有人給過她禮物,但那只是為了從她手下脫逃而黏住她嘴巴的麥芽糖,如今卻有人關心了她的牙齒健康。她由衷道:「謝謝,下次我還會來的。」
「不客氣。」
虞檸真誠地說。
就當是她良心那麼一丟丟疼痛的贈禮了。還有,下次不要來了。
裂口女的心裡更溫暖了。
——不愧是雙胞胎姐妹,連給人的真誠感都一模一樣!
這購物過程前後也過去了快有半小時,倉庫那邊的門被推開了。從裡面走出來的辻井公一正要開口說話,卻看到虞檸的手藏在櫃台底下唰唰盲寫了幾筆,然後看也不看地將紙牌往他這邊一豎,只見上面寫了四個大字——【叫我虞檬】。
別問,問就是她爸在夏威夷教她的。
辻井公一:「……?」
「虞檬?」他一頭霧水道,「東西我都整理好了,你看看還有什麼需要現在做的嗎?」
裂口女心裡完全篤定了。
對方居然是真的沒有騙她,她記得那個盲眼女孩之前在離開時叫自己「虞檸」來著,看來真的是親姐妹耶。
「噢,沒有了,辻井學長辛苦啦。」虞檸粲然一笑,又將找零的紙幣點好交回給了裂口女,「一共三十六塊錢,您數一下對不對?」
「不用了。」裂口女大方地直接接過來塞進了兜裡,緊接著卻有些不好意思地問,「我可以跟你去看看你妹妹嗎?我有點在意她的情況。」
虞檸:「……」
沃日。
她應該答應嗎?可以拒絕嗎?
「可以——是可以,」她大腦急速運轉著,「不過我下班還有一段時間,家裡也挺遠的,您要拎著這麼多東西,是不是有點……」
「沒關系,我等得起。」裂口女卻完全沒聽出她的婉拒,「這些東西對我來說不重,那等等就麻煩你領路了。」
虞檸:「………………」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虞檸姑且松了口氣。
還好,還好裂口女沒有說現在告訴她地址,一個鬼直接過去就行。
雖然她不擔心父母加上伽椰子的武力值問題,但平心而論,她不是很想被拆家然後再賠一次錢!
可另一個問題也接踵而至——她上哪裡變出第二個自己!現在到處找二重身是不是倉促了點啊!
虞檸無比希望裂口女言而無信,然而對方偏偏說到做到,當真提著幾個鼓鼓囊囊的塑料袋站在馬路那頭等了起來。似乎在其他人看來並非如此,辻井公一望望空了一半的貨架,又好奇地向外面望去,卻對街對面的風衣女子熟視無睹——裂口女應該是讓正常人看不見她了。
正在遙遙觀望的傑克顯然對這一幕非常懵逼,他注意到虞檸的視線投過來,遲疑著指指自己,又指指裂口女。
虞檸趕緊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事情還沒有完全敗露,如果現在跟對方搞個兩敗俱傷,萬一路上再遇到點別的就玩完了。
辻井公一也在這時開了口:「剛才那個客人——」
虞檸:「……是一個非常愛吃糖的客人。」
辻井公一:「……」
聽君一席話,勝似一席話。
「對了,」在櫃台旁干站著未免太無聊,辻井公一這性格一看就是個徹底的陽角,為了讓氣氛不至於冷場,主動攀談起來,「我剛才聽到了,小虞你也有個妹妹?」
又當姐姐又當妹妹的苦命人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吞,「……對。」
「等一下,」虞檸注意到他的言外之意,「也?」
「哦,我有個弟弟。」辻井公一點頭,「是個陰森孤僻的怪家伙,平時也別別扭扭的,想要家人關心卻不好意思說出來,實在很讓人操心。」
……這個描述怎麼聽起來好危險的樣子。
虞檸「誒」了聲,「學長是個好哥哥啊。」
「也稱不上。」辻井公一笑笑,「只是作為兄長關心弟妹的最基本職責罷了。」
虞檸:「啊、啊哈哈哈……」
「我最好的朋友之一……她家裡就有個弟弟來著。」她飛快地將話題轉向了自己更熟悉一點的方向,「她也經常和我們抱怨她弟弟像個皮猴子似的,怎麼管都管不聽。」
不過比起辻井公一口中的那個弟弟,劉昱然可讓人省心多了,頂破天也只是偷吃零食這樣的小愛好。前頭借的奧特曼也被他很豪爽地一揮手說喜歡就不用還了,但虞檸還是出了錢讓他重買一個——她當然不可能說真正的同好是她死後仰臥起坐的好媽媽。
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辻井公一閑聊著,時間自然也過得極快。接待了最後幾撥客人後,兩人就開始著手處理店內衛生,虞檸在期間無數次地瞥向窗外,裂口女的身影卻沒有如她期望的那樣消失。
沒辦法,她最後只好含淚與同事告別,搞得對方還以為是下班前的那盒海鮮丼飯裡芥末加多太辣了,友情附贈了她一瓶可樂,然後被虞檸轉頭非常順手地塞給了傑克。
「啊?」他茫然地問,「這是什麼?」
「你嘗嘗呢?」虞檸好奇道。
她記得可樂最開始是作為感冒藥還是胃藥還是咳嗽糖漿被發明出來的,既然如此,對急支糖漿鐘愛的某個殺人狂應該也——
她甚至沒來得及想完,擰開可樂嘗了一口的傑克就把瓶蓋又擰了回去,「哇,好難喝,還冒氣!」
虞檸:「……」
沒救了,這個家伙的味覺已經徹底沒救了。
她認命地開始算賬,訂的那批急支糖漿再過幾天應該就到了,到時候可以先搬回去交給她媽看管。而同樣幾乎是從頭等到尾的裂口女見她出了店門也走過來,疑惑地看了看旁邊的傑克,她顯然早就注意到了對方,卻沒想到是在等同一個人類。
「呃,這是我家的——」虞檸挑挑揀揀,終於艱難地找到了個大概合適的形容詞,「門客,對,門客。」
結果兩位都沒太聽明白,裂口女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而傑克干脆是在取出自己那瓶急支糖漿又喝了幾口,不過秉持著不浪費的原則,他還是將可樂塞進了背包。
世界真奇妙,虞檸走在路燈下,看著自己在燈光下拖拽得長長的影子,有一種想仰天長嘆的衝動。
以前一個人走夜路,總擔心會不會有鬼或者有人跟著自己;但當她後頭真跟著倆鬼怪的時候,反而安全感謎之爆棚,這上哪說理去啊。
不僅在外面沒處說理,進了家門也不知道能不能說上理。虞檸站在門外,重新在腦海裡過了一遍剛才在路上的說辭,轉頭向裂口女笑了笑。
「那我先去跟媽媽打個招呼,」她說,「麻煩您稍微等一下了。」
傑克:「啊?」
……愣著干嘛!走了!
虞檸可不准備讓對方留在外頭,誰知道這個大聰明會理解成啥樣。
她揪著傑克的衣領直接閃現進屋,留下還不知人心險惡的裂口女待在門外。後者心裡此刻已經沒有一絲一毫的懷疑之情了,但站著等久了難免要犯些嘀咕,她又等了一會兒,終於看到眼前的房門被推開。
然而走出來的不是虞檸——或者說,不是她以為的虞檸——而是另一個身著白色連衣裙的、明顯不太像是人類的女人,那高高的個頭快要頂到門框,似人非人的面容怎麼看都有種恐怖谷般的駭人感。
「你好——我是,」對方率先自我介紹道,「檬——檬的媽媽。」
裂口女茫然,裂口女不解。
先不說鬼怪和人類為什麼是母女,不是兩姐妹嗎,為什麼自稱裡只有一個?
「檬——檬,她其實——」就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女鬼難得收起了那極度僵硬的笑容,語氣沉重地說,「精神——不太好。」
裂口女:「……???」
裂口女:「啊??」
「她——從小時候起,就說——自己其實有個妹妹,」女鬼幽幽道,「我們、一開始沒有放在心上,等到察覺——為時已晚,原來她心理出了問題,有時候會誤以為自己就是——那個妹妹。」
怎……怎麼會是這樣!
「那……」裂口女顫顫巍巍地問,「那她的眼睛——」
「哦——」女鬼了然道,「你見過檸——檸了啊。」
……原來真的有這個名字嗎?!等等,總覺得哪裡不太對……算了不想了。
女鬼繼續說:「她在以為自己是自己的雙胞胎妹妹的時候——確實會看不見,醫生說——可能是心因上的致盲,所以,除非她自己察覺到、解開心結,無藥可救。」
裂口女的CPU快給干燒了。
「所以——」女鬼誠懇地看向她,「可以請你不要告訴檬——檬這件事嗎?我怕、出現什麼意外,我還是希望——她能更穩健一點地恢復。」
裂口女:「啊、啊……好的好的。」
「那、那請您幫我把這個轉交給她可以嗎?」她呆滯地將手裡提著的其中一個袋子遞給女鬼,「就當是,我來拜訪的禮物,我相信,她一定能康復的!」
「好的——謝謝您的、關心。」女鬼斷續著說,「那我就——不請您進來坐了,也希望——您一切都好。」
裂口女:「好……好的……」
她目送著這位母親蹣跚(其實是飄忽)進門的步伐,胸口油然而生了濃濃的心酸。
唉。
要不是真的愛孩子,誰又會操勞到這地步呢?
而在房門關上的瞬間,女鬼飄忽的步伐頃刻間健步如飛,轉頭跟向自己交代了作戰計劃後就守在門邊的女兒擊了個掌,然後將那兜糖果遞了過去。
「拿去——吧。」她大方地說,「不要、吃太多,小心蛀牙。」
「沒關系,」虞檸豎起拇指,「我有益達!」
好耶!媽媽殺瘋了!
伽椰子:「……咯。」
她默默看了門邊一眼。
不愧是母女倆。
房子裡的除了一個人類以外全都是鬼怪,此時此刻居然透露著些許詭異的溫馨。當然,在不知情的外人看來,那盈滿昏黃燈光的窗口就足夠暖洋洋了,偶爾從窗簾後經過的影子更是有著濃濃的生活氣息。
裂口女站在街頭,她沒有急著離去,而是就這樣駐足遙望著那扇窗戶,激蕩在胸腔裡的熱切久久未能散去。
她想起那個女孩樂觀的模樣,想起那位母親因為操勞過度而煞白的臉色,和即便如此勞累依然勉強自己所露出的笑容,不禁動搖了。
裂口女由衷地產生了一種使命感。
雖然……雖然她整容手術出了事故,被那個醫生把嘴巴搞成了這樣,但她四肢健全,五感俱在,精神上也沒有任何問題,有什麼理由不振作,有什麼理由不堅強!
裂口女暗自捏緊了拳頭。
就算是這樣的她,也一定有可以做到的事。
以前她沒得選擇,但現在,她選擇做一個好鬼。
「你們聽說了嗎?」
嘰嘰喳喳、歡笑聲此起彼伏的奶茶店裡,劉嘉卉神神秘秘地壓低了聲音。
周菁菁:「誒?」
「怪談啦怪談,」這大概是每個女子高中生共同的愛好,劉嘉卉神情異常嚴肅,「最近很火的呢。」
「那、那樣的話是不是不太好,」周菁菁猶豫道,「難道是新出現的?如果沒有經過系統的學習科普,隨便盲目傳播,一旦太深入人心會放大大家的恐懼感讓對方實力更強的吧?」
劉嘉卉搖搖頭,「沒關系,這個不一樣。」
「據說啊,」她正兒八經地講述道,「那是一個戴著口罩的長發女人,一般外套是長風衣,裡面是紅上衣和白色的長褲。她會拿著一把巨大的剪刀守在醫院門口,遇到別人就陰森森地問——『我漂亮嗎』?」
「然後……」
「不管你回答什麼,她都會扶老爺爺和老奶奶過馬路!」劉嘉卉義正辭嚴道,「真是好人耶!」
虞檸:「噗——」
她一口奶茶快把自己嗆死了,捶著桌子上氣不接下氣地咳嗽著,驚得兩位好友趕緊幫她連連拍背,好不容易才順過了呼吸。
「沒、我沒事,」她磕磕絆絆地艱難道,「你接著說。」
「啊?」周菁菁還是很擔心,「真的沒事?」
虞檸:「沒事沒事。」
她更好奇事情還能離譜到什麼程度。
「那、那我繼續了?」劉嘉卉迷惑地看著一臉心情復雜難以言喻的好友,「也不光是老人家啦,她還會幫助其他行動不便的病人,特別是對待盲人,動作和語氣都超級小心仔細的!」
「不過這個描述聽著有點耳熟哦,」周菁菁若有所思地咬著插在杯蓋上的吸管,「風衣、口罩,漂不漂亮……不就是傳說中的裂口女嗎?」
劉嘉卉:「對吧?特別是剪刀。」
「但是她的目的是扶人過馬路?那她帶剪刀干什麼啊,又用不上。」
「誰說用不上。」劉嘉卉一臉「這你就不懂了」的模樣,豎起食指搖了搖,「醫院住院部不是有一些各種各樣原因長住的病人嗎?因為不能外出,所以也不方便去理發店。」
「她就在附近搞了個流動理發點,住院病人可以免費剪自己喜歡的發型,別說,那剪刀看著大,她用起來卻很靈巧,好想去觀摩一下哦。」
虞檸:「……」
你鬼還怪好嘞。
周菁菁:「這麼看來果然只是單純的好心人呢。」
劉嘉卉:「是啊是啊。」
「還有,雖然回答什麼都可以,但聽說病人和家屬很感謝她的。」劉嘉卉補充道,「大家都在誇她人美心更美,她聽了就更積極地幫忙了。」
……也、也算得償所願吧。
虞檸覺得離她看到裂口女被評為傑出志願者的一天也不遠了。
這什麼魔幻的世界。
罪魁禍首——或者說幕後的無名功臣沉默地喝著自己的奶茶,思緒悄悄飄到了一邊,發自內心地希望此刻被放出去撒歡的傑克別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惹出什麼禍來。
難得的分開行動自然也有原因,他們小組的情況雖是特例,但最後巴別塔和校方決定調查報告還是要照常完成,也方便事後將其一同收入記錄這次意外事件的檔案。
盡管聽著很麻煩,實際上說出去卻會招來別人的羨慕——想想看,在校生的課後作業居然能被收入巴別塔機庫,那可是履歷上光輝的一筆,做得夠好的話,以後如果從業相關職業都會被高看一眼,更別提進入巴別塔的面試了。
但是對虞檸這種最大夙願是當個包租婆、只恨不能躺平的鹹魚來說——
淦,她討厭寫作業。
他們四個要在校圖書館碰頭,也就沒傑克什麼事,實體化後有了身份就是這點不方便,這種時候實在不方便讓他跟著,按理說他是能像裂口女一樣切換自如的,可惜這家伙實力才是初來乍到地變強,還做不到那麼靈活。
周菁菁也只是短暫地跟她和劉嘉卉聚一會兒,等下就得去跟同組的成員完成自己那份報告了。
當然,包括隔壁班的那一組。
不知是不是虞檸的錯覺,她這兩天已經能感覺到學校裡的暗潮洶湧了。
現在她租的房子還沒到期,錢都付了不住白不住,她便暫時不急著去處理新房裡的老住戶,同時讓陳瑞澤如果那邊有什麼異動就及時通知著她點。剩下的時間除了打工就是跟同學在學校裡泡著,於是隱隱也嗅見了一些不尋常的味道。
眼下奶茶都還沒喝完,虞檸忽然聽到店外傳來了嘈雜聲。
……很好,不是錯覺。
校內的奶茶店和小賣部挨在一起,她們坐在窗邊,很容易就看到對面小花園旁的景像。四五個聚作堆的男生正在推搡著另一個,後者站立不穩,踉踉蹌蹌地栽進了灌木叢裡,驚起一片飛揚的碎葉和塵土的同時也引起了他們的哄笑聲。
「川上怎麼可能看上你這種家伙啊?」那領頭的男生毫不掩飾地嘲笑道,「自作多情也要有個限度吧!」
這似乎並不是單純的霸凌,因為被推進去的另一人掙扎著直起上半身,神情卻是氣勢不相上下的反唇相譏,「難道她就會喜歡你?剛才和她說話的可是我,收收你那嫉妒的嘴臉!」
嗯,怎麼說呢……
虞檸把空杯子丟進垃圾桶。
「感覺學校裡快發生殺人案了。」她道。
「啊?!」劉嘉卉嚇了一跳,「不會吧!」
周菁菁「咦」了聲,「那是川上同學?」
原本准備往那邊走的虞檸停下腳步——真是說富江富江到啊。
正主來了,她也該觀望一下局勢而非急著插手了。
從不遠處娉婷走過的黑發少女不可能沒有聽到爭吵的動靜,但她顯然很享受男生們為自己爭風吃醋的感覺。她將發絲挽至耳後,似有若無地向那邊瞥了一眼,此外再沒有施舍他們任何一個眼神——盡管如此,這已經完全足夠讓那些男生為其雀躍和趨之如騖了。
不過,只要不錯眼地盯著,就不會漏掉之前那個領頭者臉上一閃而過的怨恨。
果然是快了。
川上富江有一種堪稱魔性的魅力,讓絕大部分見到她的男性|愛上她,見到她的女性嫉恨或者羨慕她,但這也不是什麼好事——俗話說因愛生恨,作用在富江身上就是愛她愛到想要殺了她,她會無差別地喚起其他人的虐殺欲,非得將她分了屍才罷休。
然後問題就來了。
這家伙根本殺!不!死!啊!
碎屍後的每個屍塊都會一點點自我重生,進而成為一個全新的富江,到了後期還要更誇張,連頭發絲都能衍生出富江。這群富江比兔子還能繁衍,一代又一代地無窮盡也,就這樣讓世界被惡意所占據。
話說回來,地獄一點地講,為什麼不能用富江來研制永動機呢?
「果然很奇怪。」
校圖書館裡,劉嘉卉講起他們剛才遇見的那一幕,不由吐槽道:「那種程度的熱情根本就不正常吧。」
「說得好,」薛尉點評,「但我們不是在做作業嗎?」
也不知道是因為她的影響還是「主角團」的光環,他和白曜簡直是男生群體中難得不為富江美貌所動的兩朵奇葩,用他的話來說——
「啊?還行吧,挺好看的,所以晚上吃什麼?」
「是啊,做作業,」劉嘉卉聳肩,「那你做得怎麼樣了?」
薛尉低頭,沉默片刻,用手擋住了自己花費半小時寫下的短短一行標題,「我們還是來聊聊川上吧。」
「對了,這是我找到的資料。」方才一直在伏案讀書的白曜抬起頭,將壓在書底下的復印件推給他們,「大概可以當成是伽椰子的平替吧,你們再篩篩,看看用哪個編——咳,代替合適。」
最困擾他們的無外乎這一點,不管是被巴別塔知道了他們對付的是伽椰子,還是他們身上沾的是不知消退與否的咒怨,麻煩都是吃不了兜著走。
「班長,」薛尉頓時感動道,「你就是我的恩人我的神,我的青史留名就全靠你了!」
劉嘉卉:「別亂用成語啊!」
薛尉:「養鵝防老的沒資格說我。」
他倆還在吵吵嚷嚷,礙於是在圖書館,音量倒也有限。因此這完全沒有影響到對別的細微聲音的辨別,本該安靜的館內忽然摻雜進了別的動靜,坐在同一張桌前的另外兩人不約而同地一愣,連劉嘉卉和薛尉也漸漸靜下來。
那是本不應存在於這裡的聲音,像有誰在輕輕地搖動鈴鐺,一下又一下,明明分辨不清方向,卻莫名的清晰。
虞檸半晌沒動。
她記得這個聲音。
不——應該說,她記得這個「描述」。
清脆如鈴鐺的響聲由遠及近,太鼓的鼓點悠遠,這聽起來像是上課鈴一樣的聲音顯然不是只有她才能聽到的BGM了。包括他們在內,館裡其他座位上的學生也紛紛抬起頭來,試圖探尋著鈴聲傳來的方向。
不應該啊。
虞檸心裡悄悄犯了嘀咕。
雖然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備,可按照原著的時間線,離那個「生存游戲」降臨起碼還有一周呢。
「叮——咚。」
伴隨著一聲清脆的按鈴,以廣播一般回響在空氣中的是聽不出性別的孩童嗓音。那童聲天真無邪,卻仿佛飽含著深不見底的惡意,用詞卻是客客氣氣的。
「彼岸學園的師生們,請允許我向你們致以最誠摯的問候。」
「為了回應這個世界的需求,我們將對這所學校進行一定改革,」它說,「在此之前,我們的同類已經來到了此地,與你們共同參與這場生存游戲。」
「游戲期間,每破解一樁怪談或是解決相關事件,人類一方則可獲得對應分數。但與此同時,我們的同類也在行動,目前積累的分數為一千分,之後也會依據相應的規則增加,具體數字視統計截止而定。」
「呀吼,新的規章制度已經發放至各位手邊,記得查看自己的身份手冊哦。」
圖書館內的各個角落不斷有惶恐又不安的議論聲傳來,而在這一句話後,響起的就是接連不斷的紙張翻動聲。虞檸也看向自己和其他人手邊,那裡果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各自出現了一本封面是褐色皮革的手冊,第一頁寫的是守則,後面則是留有方框的空白頁。
【《彼岸學園學生守則》
歡迎各位學生就讀彼岸學園,為了加強行為規範,也為了確保諸位的安全,現公布以下新型管理制度:
1.請注意安全,不要在走廊隨意奔跑,以免撞到其他學員。
2.如果撞到了別人,請立刻走進最近的空教室,十分鐘後進來的指導員會告訴你應該怎樣做。
3.請嚴格遵守課堂紀律,積極回答指導員提出的問題。
4.指導員是友善的、無害的,如果有任何麻煩,請前往每層樓盡頭的房間尋求指導員的幫助。
5.鑒於本校創辦准則,每位學員每天必須參與調查一項與之前不同的怪談,成功完成要求獲得分數點,失敗扣除分數點。如有需要,可在校內不同地點找到怪談提示,提示是值得信任的。
6.活動期間,本校所有學生均為寄宿生,課表維持不變,熄燈時間為22:30。午休時間為12:00∼14:00,可自行選擇在教室或寢室午休,午休時請不要打擾其他學員休息。
7.請於宿舍管理員處領取自己的宿舍鑰匙,如果想在熄燈後行動,請不要被巡邏老師抓到。
8.宿舍門牌必須時刻掛於門前,如不慎丟失,請於宿舍管理員處補辦。
9.請享受你的全新校園生活,我們衷心祈禱你的平安。】
如果前面還能算是委婉的正常,最後一條就屬於圖窮匕見了。
【七日後進行重新統計,如果人類一方沒有拿到足額分數點,那麼將以欠缺的數量進行抽簽,抽到死簽的學員進行「退賽」處理。】
劉嘉卉:「這是……怎麼回事?」
虞檸幽幽嘆氣。
這題她知道,真是字面意義的退賽啊。
從普世層面而言的退賽。
薛尉臉色難看,「指導員又是誰?」
他們學校以前可沒有這個職位。
「哎呀呀,為了讓大家有足夠的參與感,」那童聲輕快地說,「我們已經提前准備好了最開始的熱身運動,就當是小游戲,不要有任何心理負擔地參加吧!」
眾人:「……」
誰能沒有心理負擔地參加啊!
「等等……」劉嘉卉忽然回過神,「其他人呢?!」
不知不覺間,四人周圍的聲音忽然消失了。
圖書館內空曠又靜謐,燈光也悄悄暗下去,只留下他們頭頂上的那一盞。燈泡孤獨地照亮了書桌中央,晦澀不明的陰影在每個人臉上搖晃,這與世隔絕的狀態,簡直就像是他們經歷過的——
「——特異點。」白曜說。
「雖然不知道對方怎麼做到的,」虞檸摸摸下巴,「但是應該就像一個大的特異地帶裡又被細分出無數臨時的小空間吧。」
她重新看向書桌,准備這場游戲的家伙顯然很貼心,原先的書堆已經不翼而飛了,取而代之擺在正中的是一沓白紙和一支簽字筆,以及,它旁邊一張大概就是所謂「提示」的印有宋體字的薄薄紙張。
【筆仙召喚指南:
1.在場所有人握住同一支筆,在心裡默念「筆仙筆仙,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如要與我續緣,請在紙上畫圈」。
2.松開筆杆,若筆杆直立在紙上畫圈則為召喚成功。
3.每個參與召喚筆仙的人可以依次握住筆杆,向筆仙提出一個問題或者要求,在其能力範圍內,必須如實回答或完成。
4.以上環節結束後,筆仙也將對參與者提出自己的要求,學員必須完成筆仙的要求。
5.完成筆仙的要求後,記得感謝筆仙,再請它離開。】
「……怎麼樣?」薛尉緊張地問,「要做嗎?」
其他人也都陷入了沉默。
「沒有別的辦法了吧,」白曜開口道,他向空蕩蕩的四周看了看,「趁早完成這個『游戲』,也好知道其他人現在怎麼樣了?」
或是緊張或是惶然,他們好歹也算一起出生入死過的小組成員做了個深呼吸,由於那支筆也就是比正常的大一點,四個人只能勉強地用大拇指和食指握住——但這應該已經足夠了。
筆仙,筆仙。
不知是誰的手帶來的微微顫抖裡,虞檸默念道。
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
暗淡的光線在他們握著的那支筆旁邊投下斜影,仿佛有什麼真的悄悄不期而至。
——如要與我續緣,請在紙上畫圈。
他們一個接一個地松開了手。
它真的立在了那裡。
大氣都不敢出的靜默中,緩緩響起了筆尖與紙張摩擦的沙沙聲——那支簽字筆在紙上畫出了一個圓圈。
劉嘉卉:「但是,要求和問題什麼的……」
「沒關系,」白曜盯著那支筆,「上面沒有規定時間,根據情況慢慢考慮也——」
他都沒能說完。
在眾目睽睽之下,虞檸一把握住了筆杆,毅然決然地當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筆仙,」她義正辭嚴道,「請幫我原創一篇完整詳實的小組調查報告。」
第19章 在線求職
「A評級最好。」虞檸補充道,「不是也行,最少B級,再低不及格了。」
筆仙:「……」
眾人:「……」
你還擱這挑上了?
「範圍可以直接從這裡選,或者你自己編一個也行。」她右手不動,左手麻利地將班長剛才友情提供的資料拉過來,貼心地放在了筆仙——那根筆的旁邊,又從包裡取出另外幾張復印件,「你需要參照格式嗎,這個就好,你錦上添花地發揮我也不介意哈。來吧,搞快點!」
白曜:「???」
這不是他上次的調查報告嗎?
虞檸只當沒有看到他的疑惑,從班主任那裡借來範文打印下當參考學習先進有什麼錯!
她好不容易找到可以替她做作業的冤——好心小助手,整個人的狀態都明媚了。但這事對於冤大頭本仙來說就很莫名其妙了,它終於按捺不住,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還是專門衝著虞檸這邊倒著來的。
「你打什麼問號?」虞檸倒吸了一口涼氣,「不會吧,你不會連調查報告都不會寫吧?」
筆仙:「………………」
那你自己寫啊!
它當即開始筆走龍蛇,虞檸還以為對方終於願意動筆了,結果就看到它帶著自己的手在紙上寫了一句陰陽怪氣的質問。
【您完全不寫作業是嗎?】
虞檸:「?」
「對啊,」畢業多年的成年人已經可以直率地回答這個問題了,「沒錯。」
……你好理直氣壯啊!!!
別說是筆仙,連同伴們看著她如此爽朗的態度都驚呆了,可虞檸不僅不以為然,她還變本加厲,見筆仙仍然遲遲不願開工便試圖勸服對方,「你看,我也是為你好,我是覺得你很有潛力才會拜托你的,換作別人哪有這個機會?」
「多一門技能就多一條路走,以後再遇上這種情況就不費勁了,難道你看不出我的苦心嗎?」
筆仙很明顯地遲疑了。
「檸、檸檸,」劉嘉卉顫抖地指著虞檸,「你不僅壓榨,你還CPU人家!」
她豎起拇指,「干得漂亮!」
薛尉:「……」
他在對這兩個人有什麼不切實際的指望?
白曜「咦」了聲,「看樣子會相處得很好哎。」
行了,你也一起叉出去。
終於——動了,筆仙它動了,虞檸如願看到它忍辱負重寫起了報告,起初還有些斟詞酌句的難以下手,後來竟然也漸漸流暢了不少,而且瞧上去質量還不錯。
人類區別於其他物種的意義就在於懂得利用工具解放雙手,雖然她現在手還忙著,但她解放了大腦啊!
唉,有一種腦細胞死亡的快樂。
「反正離它寫完還有好一會兒,」虞檸悠悠地說,「你們繼續慢慢考慮。」
筆仙趁她不注意在旁邊悄悄畫了個迷你的中指。
虞檸熟視無睹。
無所謂,她會謄寫。
第一個吃螃蟹的人開了個壞頭,薛尉看看明顯沆瀣一氣會為好友加油叫好的劉嘉卉,又看看真誠到完全讓人鬧不清他到底是不是在煽風點火的白曜,覺得當一個正常人實在是太難了。
算了,他選擇加入。
他當仁不讓地領下第二名的名次,在虞檸終於滿意地給自己的調查報告畫上最後一個句號時,接過了她手裡的那支簽字筆。
「筆仙,」薛尉誠心誠意地說,「請告訴我下期彩票的頭等獎號碼,求你了哦內該思密達。」
不知道這位筆仙是從以前哪部恐怖片出來的,總之都說一遍准沒錯。
筆仙:「?」
它在紙上畫了個比剛才還大的問號。
你們是真連一點人都不做啊。
然而這個問題無疑也在它的業務範圍內,紙面上被心不甘情不願地寫上了一連串號碼,薛尉頓時笑逐顏開,小心翼翼地捧著自己的財富密碼離開桌邊。盡管現在的獎池金額比起末日前更相當於圖一樂,但對於個人——尤其學生來說,已經是相當可觀了。
虞檸站在旁邊,拆了一小包從老板那邊毛來的瓜子嗑了兩口。
沒事,她不羨慕。
白曜顯然沒有現在就上前的打算,於是接下來就輪到了摩拳擦掌的劉嘉卉,事實證明,沒有做人,只有更不做人。
「筆仙,」她說,「請解決楊-米爾斯方程的質量缺口假設。」
「………………」
簽字筆的筆尖可疑地完全停住了。
完了,看樣子是真不會。
「難道說,」薛尉在旁邊陷入沉思,「這就是所謂的超出能力範圍了嗎?」
劉嘉卉奇道:「我看它剛才寫報告挺順利的啊?」
「我覺得你們對筆仙的要求有點高。」白曜實事求是地說。
雖然是怪談,但也只是怪談,指望它解出人類最高難度的未解之謎之一實在有點勉為其難了。
「難道說是因為呃——死得早?如果是死了的話?」薛尉胡亂猜測起來,「以前的教育體系好像和現在的不太一樣,那個是叫什麼來著……文科還是理科?文科的劍確實斬不了理科的官,讓它做數學題恐怕會兩眼抓瞎吧。」
虞檸:「??」
謝謝,有被內涵到。
「是嗎……」劉嘉卉注意到她的神情,連忙安慰道,「沒事,檸檸,我相信你下次可以及格的!」
虞檸:「……」
這種情況就不要補刀了!
「果然應該換個問題吧。」劉嘉卉思索著,「那這個好了。」
她問:「暗能量是什麼?」
幾人不約而同地神色一凜。
盡管目前在學術界對暗能量的定義已有了定論——認為這是一種不可知不可觸的未知力量,它是在那塊至今不見蹤跡的隕石所帶來的環境連鎖變化中由地球上的原有物質轉化而成,可以侵蝕人體,也可以作為鬼怪與怪談們的力量來源。
甚至有專家猜測,只要方法得當,能像核能一樣將其作為能源來利用也不失為一種未來的可能性,不過在還不能完全對付災害的當下,說這些尚且為時過早。
這終究只是人類的視角,也不止是他們好奇鬼怪那一方,但眼下還沒有人類與怪談成功接觸的先例——也許有,然而那顯然不是可以向公眾公開的情報,區區學生哪有權限去獲知呢。
虞檸不是沒有想過問問她爸媽或者傑克,可大家雖然感情不錯,終究身份有別,他們對自己那邊的事始終諱莫如深。
眼下就是個不錯的機會,畢竟指南說必須「如實回答」。
——如果指南上寫的是真話。
簽字筆頓了頓,緩緩地帶動劉嘉卉的右手在紙上書寫起來。
【是我們的食糧,是支配我們的力量。】
……咦?
它顯然已經作答完畢,簡短的一句話卻包含著足以震懾住所有人的信息量,一行人一時間都怔在原地。
連虞檸都是頭回聽說這事,她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原著裡沒有蓋棺定論地確認這一點,但確實流露出了一些跡像——有些鬼怪並不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力量,舉個例子的話,大概類似於沒有理智又暴走的伽椰子吧。
「那麼應該輪到我了?」白曜在這時終於開口道,他儼然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等劉嘉卉退開後,就上前握住了簽字筆,「筆仙,請問怪談一方的學員在達成調查要求時,會如何計算積分?」
薛尉:「誒?誒?!」
劉嘉卉:「……哇哦。」
虞檸挑了挑眉。
真感人,他們之中竟然還有正經人。
他把一個問題問成了三個問題。
首先,是藏在那本學生守則裡的潛台詞——既然從頭到尾也沒有說明學員一定是人類,那麼內部是否也藏有鬼怪所屬的成員?
盡管她因為傑克和川上富江的存在知道這一點,但對於參與游戲的其他人類來說還是未知的。
第二個問題——如果怪談一方的學員確實存在,這些家伙是否需要像人類一樣遵守第五條規則,也就是每天完成一項怪談的調查。
最後就是字如其意的表面含義,這同樣是他們應該關心的問題,一旦筆仙回答,那麼可以確定前面兩個問題大概都是肯定選項成立。
——同時,事後要是有機會知道具體的加減分准則,就能反推筆仙的說辭是否可靠可信,從而重新考慮劉嘉卉那個問題的答案。
雖說薛尉的彩票號碼也能有所佐證吧。
筆仙很快作出了回應。
【這種情況視為被調查的怪談一方失敗,無法獲得相應分數,但作為學員的那一方可以獲得分數,所獲分數會計入怪談方的總分。】
果然!
幾人神色一振。
這是個好消息,但也是個最壞的消息。
這意味著,他們需要不時設防,以免被身邊人捅一刀。更糟糕的情況——如果有已經混進來的怪談,又碰巧和對方一起破解了事件,那分數的計算就有點麻煩了。
好在他們提前獲悉了這點,總歸是可以有個心理准備。
不過,此時很明顯不適合發表什麼感想,他們都意識到了某件事,神情不約而同地凝重下來。
——接下來,輪到筆仙提出它的要求了。
他們四個在輪次結束後就都松開了那只筆杆,但簽字筆仍然直直地豎立在紙面上,然後寫下了一行字。
【讓我顯形。】
「……」
「喂,」在其他人的沉默中,薛尉冷汗快下來了,「這不太妙吧?」
雖然做好了事態會在這一刻變得危險的准備,但真正來臨時還是讓人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他們在學校所接受的教育裡已經白紙黑字地寫清楚了。
能夠自主顯形的鬼怪比只能由特定人群看見的類別更加危險,而讓這危險程度提升的代價不用多說——
是人命。
人類在死前那最為深重的恐懼哺育了鬼怪,對於它們來說無異於最美味的養料。
不知不覺,周圍的聲音漸漸重新回籠,他們看到了一些似乎已經從「熱身環節」中脫出的同校生。驚魂未定的學生們有的淚痕未干,有的迫不及待地見到自己認識的人就抓著倒豆子似的詢問起目前的狀況和對方的經歷,還有的在向窗外探頭探腦又不敢直接出去,著急地觀望著外面到底安不安全。
筆仙游戲還沒有結束。
如今會變成這樣的原因只有一個,對方將選項擺在了他們面前。
——自己或者他人的性命,只能擇其一。
「哎,問題不大。」
如此沉重的氛圍下,虞檸忽然道:「只是說顯形,又沒有說怎麼顯嘛。」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她一本正經地說,「我倒是有個不錯的想法。」
其他人:「?」
不清楚為什麼,他們忽然不太想知道這個想法了。
虞檸是怎樣的性格——說干就干,盡管拖延症與摸魚愛好齊飛,但她也堅信現在把事情做完是為了之後更好地摸魚。她四下瞄了幾眼,很快確定了自己的目標,走向了某位還心神不定地握著手機坐在一張桌子旁的男同學。
「你好,」她關切地問,「還好嗎?成功了嗎?」
學生茫然地回頭。
他看著像還好的樣子嗎?
「有——」他定定神,「有事嗎?沒有……失敗了,我的同伴先走了。」
「也不算是多大的事,」虞檸輕描淡寫道,「我們的項目其實還沒有完成,想拜托你幫個忙。」
學生:「………………」
他也是這個Play的其中一環嗎?
「放心吧,沒有危險性,」她說,「不如說是反過來——你有還沒做的作業嗎?」
其他人:「……」
草啊。
在她將人領到他們原先那張筆仙所待的桌邊時,對方的表情都還有些空白。同樣懵逼的還有筆仙本仙,在虞檸提出梅開二度地續寫還沒有寫完的調查報告時,它在紙上打下了六個點,但似乎也隱隱意識到什麼,委曲求全地接下了這個「客戶」。
該說不說,其實比之前好寫,畢竟人家的資料都准備好現成的了。
在男生震驚與崇敬的眼神中,他的手自動將危機來臨前還在頭疼的報告寫完了。
誰能說敬畏之情的另一面不是恐懼呢?
「謝謝你,筆仙大人!」他當場誠懇地拜了又拜,「信男會永遠銘記您的大恩大德!我願吃素三天換您再幫我寫一篇跟女朋友吵架後的道歉小作文!」
虞檸:「啊?」
筆仙:「?」
雖然它不是人,但你們人類是真的狗。
不過——看在如此強烈的信念確實讓它的存在稍微堅實了一點的份上,它也不是不能勉為其難地幫這個忙。
「這種時候?」在男生握著筆開始寫道歉小作文的時候,劉嘉卉不由古怪道,「吵架?」
「是之前吵了架——而且不是學生啦,」男生用還空著的那只手撓撓頭,「我想聯系她來著,結果現在好像沒信號了……」
好家伙,還是姐弟戀。
薛尉:「我覺得我的猜測應該很對……?」
這位筆仙應該真的是文科生。
出自於它之手的小作文文采斐然,情真意切,又是感天動地,又是可歌可泣,讓人聞者動容見者落淚。
男生顯然對成品十分滿意,對著這支懸空的簽字筆謝了又謝,這也引來了其他學生的圍觀——初來乍到的試煉,自然是失敗者居多,眼下見到個居然還在繼續著、又在他們的解釋下明白了有成功希望的,不由得都好奇起來。
虞檸很貼心地寫了塊「專業代筆,自助上門」的牌子擺在旁邊,桌子旁邊很快就排了一條短短的隊伍。
劉嘉卉:「……我們還是低估了大家對不做作業的熱情。」
「……高,」薛尉心服口服地豎了個大拇指,「實在是高。」
白曜往窗戶那邊看了看,「說起來,也不知道到底怎麼樣了。」
那些離開圖書室的學生很可能還是被困在了走廊裡,因為玻璃之外,什麼也看不清。
濃重的霧氣籠罩著這棟作為校圖書館和特別活動教室的實驗樓,別說五米之外,連一兩米外的景色都很難看清,誰也不知道貿然走進去會發生什麼,誰也不知道究竟值不值得冒這個險。
管理員在一樓,也許他們待會兒可以去問問情況,不過——在這之前,幾人同時被門口傳來的急促腳步聲驚得抬眼望了過去。
「你們——你們果然在這裡!」男生上氣不接下氣地扶著膝蓋,他們當然認得自己的同班同學,這是和周菁菁同個小組的其中一位,「我聽說你們好像在這層,就先過來看看。」
「怎麼了?」劉嘉卉立刻緊張起來,「出事了嗎?」
再往門邊瞧去,是看不到好友的半點身影。
「也……不算,」男生皺著眉頭,「就是不見人了。」
虞檸:「咦?」
「我們幾個本來都是一起的。」
他解釋道:「但是……剛才的狀況有點奇怪,因為我們要找到會出現異狀的樓梯,所以就分頭在每層樓去找了。」
「當時很黑,我們只能摸索著找,而且不管走到哪裡都找不到任何人,我猜是傳說中的特異點——不過這不重要。」他一股腦地說,「重點是突然之間回到了這裡,然而我們其他人碰上頭了,就是到處都找不到周菁菁和川上!」
「她們兩個之前應該是一起的……我本來還說要不要再分個人,她倆都說沒問題,就……」
「你們參加的是什麼?」白曜問。
男生沉默了一下。
「第十三個台階。」他說。
所謂「第十三個台階」,就是白天還是十二個台階的樓梯,到了晚上會多出第十三個。
那節台階是絕對不可以踩的,踩上的一瞬間,這麼做的那個人就會即刻跌入地獄。
伸手不見五指的一片漆黑裡,周菁菁搭著樓梯扶手,她正站在接近樓梯頂端的第十二級台階上。但在她面前,還存在著多出來的一節台階。
而在樓梯之下,另一名女高中生站在那裡,她有著足以令世人為之瘋狂的美貌,那顆淚痣讓她眼神流轉間就能惑人心魄,叫她的目標心甘情願地受她差遣。
「只要踩上這一級就算結束了吧?」富江理所當然地說,「你怎麼還不快去。」
「那麼條件呢?」周菁菁忽然問。
川上富江:「哈?」
她反問的語氣既傲慢又不耐煩,像是沒想到對方還會有這麼一句。在她的認知裡,別說是敢問條件不條件的了,分明應該感恩戴德地去完成自己的指示。
周菁菁轉過頭來,她的眼仁劃過一絲光芒,像是在黑暗中閃閃發亮。
而她的神情,比起預想中的痴迷與艷羨,壓根就是徹底的清明。
「哎呀——也沒關系,反正不管人類還是鬼怪,漂亮的家伙做什麼都是對的嘛。」
「作為代價的話,」她甜甜地笑了,「如果我安全回來,就讓你的臉也成為我的收藏品之一吧?」
第20章 詐騙藍海
白霧靄靄。
原本聚集在門口的一小撮人群已經被外界越發刺骨的寒溫逼得退進了樓道,回到空調機暫且能正常運作的室內換取短暫的供暖。
走廊天花板中央掛著的燈泡一盞接一盞地熄滅了,狹窄的空間內只回蕩著一個人細微的輕快腳步聲。那聲音在女廁所門前停留片刻,在水龍頭短短數秒的擰開又擰合後重新回到了原先的位置,放在水池旁邊的金屬托盤也被她重新端起,和池壁碰撞出清脆的一聲響。
然而這一幕落入旁人眼中,無疑是極度駭人的——因為那托盤上的不是別的東西,赫然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還是一顆會說話的人頭。
「你——放我下來——」
對方超無奈地「哇」了聲,「我沒直接揪你頭發還給你找東西托著就不錯了,要求那麼高干什麼?」
川上富江:「……」
她哪受過這委屈?
「你不是想要我的臉嗎?也可以呀。」半晌,她忽然輕輕笑起來,神情間都是自暴自棄的怨毒,「反正只要割掉就好了,要動手就快點。」
「不要。」對方卻不上當,斷然拒絕後又抱怨道,「好麻煩啊,好不容易又有一個看上的,結果居然是個傳染體質——要不然直接消化掉好了。」
她想起自己剛才擦干淨血跡後以防萬一燒掉的手帕就郁悶,以與平時相差無二的語氣說出來的話卻令富江打心裡一寒。
齊劉海加及腰的柔順長發,還有那不離臉上的溫柔微笑,任誰看了都會覺得是個不折不扣的乖乖女,然而,只有半邊臉落在燈光裡的少女雖然身形苗條纖細,身後投在牆上的影子卻是全然不符合體積的數倍。
別說是性別,連人類的輪廓都看不出來,那團混沌似的陰影變換著形狀,在應該是嘴部的位置緩慢地裂開一道越來越大的白色縫隙——簡直像是在笑。
「……哈,」富江恢復了她那副頤指氣使的模樣,「你敢這樣對我,遲早會後悔的。」
「你話好多哦。」
披著「周菁菁」皮囊的那個東西笑盈盈地說:「我還是找個東西把你的嘴巴堵上吧。」
「對了,燈泡怎麼樣?」
川上富江:「………………」
「我早就想說了,」它干脆將托盤放在地上,抱著膝蓋蹲下身來,俯視著對面的人頭,「沉浸於被那群男生追捧也太蠢了。」
「就算能迷住絕大多數人,總有免疫的吧,等『規則』一降臨,引起這種異常現像的你馬上就會被發現不對勁——啊,我忘了你不怕被殺了。」它點點自己的下唇,「不過我覺得肯定有能對付你的人類,這點我還是有信心的。」
「竟然這麼說……」富江冷笑,「你到底站在哪一邊?」
對面仍然保持著人形的怪物揚起眉,似乎在驚訝於這也能算個問題。
它高高興興地說:「我喜歡的那邊。」
「哎呀,哎呀哎呀,讓我想想該怎麼處理你——」它困擾道,「之後再說吧,現在就先放放,我真的很中意這張臉啊。」
川上富江的神色很不好看,甚至可以說,這樣的表情會出現在這張臉上本來就是一種奇觀了。但再生需要時間,她現在完全是想逃跑也沒有手腳可以做到的狀態——它們在最開始就斷掉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團混沌快速膨脹伸展,然後,相當於嘴巴的裂口直直地朝著這個方向倒了下來。
牆面上,那團龐大的陰影與人頭的影子重合了。
與此同時,金屬托盤上也恢復了干干淨淨的狀態,連一點血跡都不曾剩下。少女站起身,拍拍手伸了個懶腰,轉頭望向走廊盡頭。
「嗯……」她自言自語道,「現在應該往哪兒走來著……」
這當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問題,因為她很快就向預定的方向邁出了步伐,登上了通往樓上的台階。空曠走廊內重新響起孤零零的腳步聲,漸漸地,終於能聽到隱約的人聲。被困於實驗樓的學生們三兩湊作堆地悄然議論著,身上干干淨淨的女生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直到另一道聲音突兀地在人群中響起,穿透空氣傳了過來。
「菁菁!」
劉嘉卉又驚又喜地叫道,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過來,旁邊的虞檸雖然沒有走得那麼快,但也沒有差到哪兒去——她看上去這時才驚覺自己在發呆而回過了神。
「誒?」周菁菁露出了有些迷茫的神情,「我……出來了?」
「出來了——果然剛才是在特異區裡吧?」劉嘉卉擔心地問,「受傷了嗎?」
「沒事吧?」虞檸也問道,「總之沒出大事真是太好了。」
「不用擔心,沒事啦!」
這麼說著,周菁菁卻忍不住嘆了口氣。
「不過實在是嚇死我了——走到第十三個台階的時候我還以為要死掉了,結果居然就這樣直接出來了,也不知道制定所謂游戲的這幫家伙到底是什麼惡趣味啊。」
「還好還好,總之不是真的踩上就會死的那種就好。這麼說的話……」劉嘉卉張望了一下,「川上同學呢?」
周菁菁一愣。
「咦?奇怪。」她困擾道,「我沒有看到她哎。」
「可能是我走上了樓梯而她沒有?」
周菁菁猜測著說:「川上同學怎麼都不願意上樓梯,說我來就好了……」
「雖然我也很害怕,但她用那種拜托的表情看著我,」她搖頭,「我就不忍心拒絕了。」
虞檸:「……」
你顏控的程度是真沒救了吧。
不過這個做法倒很微妙地符合富江的性格——只是做法,拜托的表情十有八九是顏狗自帶的濾鏡腦補吧!
「說不定她也出來了,等會兒就能碰見了。」周菁菁問,「別光說我了,也給我個關心你們的機會好吧,你們那邊怎麼樣啊?」
這下可撞到八卦女王劉嘉卉的槍口上了,她繪聲繪色地講起了迫害——呃,請筆仙幫忙做作業和問彩票的經過,聽得周菁菁情不自禁地連連稱奇,避開擋道的其他學生的同時順帶親親熱熱地挽上了虞檸的胳膊。
「對啦,檸檸,一直跟著你的那位傑克同學呢?」她笑道,「沒有來圖書館嗎?」
「沒有啊。」虞檸回答。「咱們不是一起過來的嘛,他不在啊。」
周菁菁:「偷偷觀察,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圖書館,伺機而動之類的?」
劉嘉卉:「那是跟蹤狂吧喂。」
「但我還以為你們關系不錯呢。」周菁菁嘀咕,「這兩天他纏你纏得那麼理所當然,我都要嫉妒了。」
虞檸:「太誇張了吧——」
她們邊走邊聊,正巧在這時經過了圖書室門口。
「進去看看?」虞檸不由向內探頭,「我有點在意現在怎麼樣了。」
他們聽說了兩人失蹤的消息後就分頭進行了尋找,運氣好點的是她和劉嘉卉這一邊,沒花多久功夫就在同層撞見了突然現身的好友。
眼下正好再經過筆仙所在的那邊,另外兩人也好奇地跟著往內一望,結果就是不約而同陷入了沉默。
劉嘉卉:「……啊這。」
虞檸所想的辦法是用敬畏來代替恐懼——簡單來說,就是「相信」二字的力量,當你發自內心地相信對方的強大之處,那便會真的漸漸顯露出來。
這種事有如小溪流水、水滴石穿,一個人一次提供不了太多,但十個人、二十個人乃至更多就不一樣了。
目前來看,筆仙培養出了不錯的口碑,回頭客達到了百分之六十左右,不少人都是剛拿到完成品後又興衝衝地排到了隊伍最後,直接來了個周而復始的循環利用。
但不管怎麼說——
一副懸浮在半空中的眼鏡也太離譜了吧!
連虞檸都沒料到還真這麼快地起到了預想的作用,然而無論從哪個角度看,筆還是那支筆,只不過上面多出了副眼鏡,隨著筆尖在紙上寫寫畫畫的動作微微上下浮動著,簡直讓人懷疑是筆耕不輟太勤快把自己寫近視了。
「呃,應該是還沒完全顯現?」周菁菁開始胡亂分析,「也不一定,說不准真的只有眼鏡……」
劉嘉卉:「……傳說中的眼鏡是本體嗎!好老的梗!」
「不管了,反正證明這條路是可行的。」虞檸默默翻開自己的學生守則,她早就很好奇後面的紙頁是干嘛用的了,怎麼想都和調查項目脫不開關系,「讓我看看——」
果然。
原本空白的方框裡出現了一行字。
【完成怪談「筆仙」,獲得五十積分。】
「說起來,菁菁,」虞檸問,「你那上面有寫嗎?」
「我還沒看誒。」
周菁菁也不避諱,拿出了一本與她們一模一樣的學生手冊,翻到守則的下一頁,果真那方框裡也出現了一句類似的印刷體字。
【完成怪談「第十三個台階」,獲得三十積分。】
「奇怪,」劉嘉卉詫異道,「為什麼才三十啊?」
「大概因為我就是普通地走過去了吧,」周菁菁很想得開,「哎呀,問題不大,反正掙到積分啦。」
「也是……」
劉嘉卉點點頭,「那咱們出發?」
「我們剛才約好了,」她轉頭向周菁菁解釋道,「哪邊先找到你們就去樓下的管理員那裡看看,萬一能找到點關於出去的線索呢?」
「原來如此!」周菁菁恍然,「那事不宜遲,趕緊走吧。」
她們離樓梯也不遠,說走就走地下到了一樓,往租借台的方向走去——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但並不是管理員的聲音,而是電話鈴聲般的噪音。
隨著距離的拉近,在繞過那堵牆後,噪音的源頭也終於有了解釋。
放在租借台桌面上的座機正在激烈地響著,連聽筒都在微微顫動,但原本該接起電話的管理員卻對其視若無睹,她驚恐地縮在櫃台角落,恨不得離它遠遠的,卻又不敢真的放著它不管。
平時來借書的學生不多,會在這裡擔任圖書管理員的都是才畢業後不久決定留校的實習生,她比她們幾個大不了幾歲,見到三人後就有些手足無措地看過來。
「你們……」
那座機還在響個不停,叮鈴鈴的實在吵得耳朵不消停,周菁菁受不了了,准備將它接起來。
管理員卻在這時尖叫了一聲。
「別碰那台電話!」
周菁菁收住了自己的手,「誒?」
虞檸在這時注意到了櫃台台面上的一張紙。
【鬼來電指南:
在水沼美美子的死亡預告中活下來吧!】
虞檸悟了。
是《鬼來電》的電影啊。
電影裡,四處殺人的怨靈就是水沼美美子,她在生前患有代理性佯病症,自己又有哮喘,就通過傷害妹妹或者哮喘來享受照顧他人與他人照顧自己的快感。
但有一天,她傷了妹妹以後被媽媽發現了真相,對她失望透頂的媽媽當場帶妹妹前往醫院,而忽略了因此哮喘發作的美美子。
獨自留在家裡的美美子絕望地在掙扎中握著手機死去,產生的怨念也附著在了上面,開始通過電話到處傳播——據說,你會在那通來電裡聽到自己死前的聲音。
「我剛才接了電話。」管理員臉色煞白地說,「裡面是……我的聲音。」
「這個,」劉嘉卉有些不解地問,「也是那個說的熱身環節嗎?」
按理說,不應該是像特異點一樣的獨立空間嗎?
「不,當然不是!」管理員卻出乎意料地否認道,「我的已經失敗了,這是在那之後出現的!」
「沒關系。」
虞檸了然道:「我來吧。」
其他人:「???」
還不等她們反應過來阻止,她已經接起電話,按下了免提鍵,「你好?」
過了幾秒,那頭傳來了聲音。
「喂?」
虞檸:「哇。」
這聲音年輕到可以稱為稚嫩,她還返老還童了?
但下一秒,她的想法被打破,對方譏諷地說:「你居然還敢接我的電話,卑鄙的人類。」
虞檸:「………………」
這是什麼時候結下的梁子,她怎麼不記得。
說起來……
好像,大概,也許,在學校恢復上課之前,或者說要比那更早一點——她為了洗脫自己被指認的嫌疑,將電話聽筒代替檸檬放在了干屍所指的位置,充當了真凶。
——不是吧?!!
這也能得罪的嗎!!!
「……對不起,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虞檸嘆氣,「你是不是找錯人了?」
水沼美美子:「你——」
「其實,」虞檸深沉道,「我是哆啦A夢。」
水沼美美子:「?」
劉嘉卉:「……」
她想吐槽,好想吐槽。
這誰會信啊。
「真,」小女孩的聲音結結巴巴地問,「真的嗎?」
……真信了啊!!!
「當然是真的,」虞檸一本正經地說,「日本機器人不騙日本人。」
「我和大雄乘坐的時光機突然失靈,被困在了這個滿是大霧的地方。希望你可以V我五十積分讓我重新解鎖時光機,等我可以啟動機器,就把竹蜻蜓和任意門都直接送給你。」
方才筆仙的要求不知不覺地達成,她還沒有發覺,這會兒刻意去注意,握著的手冊本居然微微熱了一下,似乎在提示積分已到賬。
虞檸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冊。
【接收來自「美美子」的轉賬,獲得五十積分。】
「我轉過去了!」美美子興高采烈地說,「那竹蜻蜓和任意門——」
「嘟——」
哆啦A夢掛斷了她的電話。
第21章 反詐大會
「好了。」
虞檸放下聽筒。
「沒事,」她正色道,「是詐騙電話。」
眾人:「……」
眾人:「???」
被反向詐騙的那種詐騙嗎?
「你們難道沒有聽說過那種套路?」虞檸驚訝地問,「就是『喂喂是我』的詐騙陷阱啊,對方不告訴你自己是誰,等著你主動用熟人的身份幫她對號入座呢!」
周菁菁默默看著她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但你說的是哆啦A夢。」
「對啊對啊,這樣如果我問她是不是靜香或者小夫,只要她說是,就馬上知道她在撒謊了,」剛剛完成一筆巨資交易的真正詐騙犯煞有介事道,「還好她比我想的要笨一些。」
劉嘉卉:「……」
可惡啊這種全是槽點卻不知道從何吐起的感覺!
管理員被她說得也有點懵,「可……可是之前那通電話裡,我確實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所以這就是這種騙子的高明之處啊。」虞檸振振有詞,「利用了別人的心理盲點——『咦,這個聲音聽著和我好像,難道真的是我自己的』,先嚇你一跳,然後再打第二個電話見機行事,看看能從你這裡騙到什麼好處。幸好姐姐你沒有接,她聽到換了個人接才懵了一下,其實聲音都是合成的啦,現在技術這麼發達,之前隨便打個騷擾電話套取你的個人信息和數據不是輕輕松松的嘛。」
說完,她還自己點點頭,「嗯,就是這樣。」
反正以這個世界裡恐懼就是力量來源的設定而言,把對方反咬成詐騙犯總比單純的害怕好吧?
一臉迷惑的管理員決定放棄計較怪談為什麼要費盡周折搞詐騙這種操作了。
「不管怎麼說……多謝了?」扎著個丸子頭的管理員姐姐顯然在為自己居然讓小幾歲的學妹幫了一把而有些羞愧,「我有什麼能幫到你們的嗎?」
「還真有呢。」虞檸馬上說,「進入最開始那個『小游戲』的前後,姐姐你有注意到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嗎?」
圖書管理員忍不住托住下巴沉思起來。
「不一樣的地方……」她回憶道,「嗯,是有一處。」
她彎下腰,從櫃台的抽屜裡取出一台小型的POS機,「就是這個。」
虞檸:「!」
她就知道!
試著讓美美子轉賬也好,直奔管理處櫃台來找也罷,都是因為原著裡有提到這麼一件利器。
……其實也不算利器,畢竟以原作那壓抑的恐怖風格,只是在主角團即將走投無路時碰巧在犄角旮旯裡找到了這樣能夠令他們苟延一息的道具。
說好用也好用,說雞肋也雞肋。
它和一般的刷卡機差不多,不過刷的不是銀行卡而是綁定了宿主的對應身份手冊,持有者需要同時拿著這台POS機和身份手冊——無論那是不是自己的,然後就可以選擇實名或者化名地將手冊上所登記的積分轉移給任何希望的對像。
順帶一提,就是由於這玩意兒的存在,原作裡的劇情線一度變得十分血腥。雖然人類一方的死亡人數取決於兩方相差的積分,但個人所持積分的高低會一定程度上地影響抽中死簽的概率,自相殘殺居然就這樣成了合情合理的發展。
主角團守住了底線,然而縱觀人類歷史,從來不乏大把守不住的家伙。學校裡甚至湧現出專門搶奪積分的團體,運氣好一點的能在識相地被搜刮干淨積分後暫時保住一條命,運氣差點的干脆是被自己的同胞所殺。
幕後黑手對人性的弱點可謂是駕輕就熟,輕而易舉地就挑撥得本應齊心合作的團體分崩離析。最後沒有動手殺死任何一位同學的白曜之所以能活著出來,其中一部分原因未嘗不是在怪談方和己方的雙重圍剿下,有資格抽簽的本來就沒有幾個活人了。
不過她是覺得現在先不用操心這個啦。
目前的情形已經與她所知的劇情有了相當大的偏移,主角團被困的初始舞台可不是這棟圖書館所在的實驗樓,原本沒有在書裡出現的鬼怪更是層出不窮。但有一點是不變的,並且在這場生存游戲的一開始就擺在了他們面前。
——「規則」。
所謂規則,換言之就是規則怪談。它們以各種條例或者規章制度呈現,構建出一套冷冰冰、卻詭異又自相矛盾的體系,可以保護遵循規則者的安全,卻也會因為隱藏在裡面的錯誤規則帶來一定的精神污染。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套體系才是如今這場游戲裡影響力最大的、約束力最強的怪談了。
當務之急,還是先確認一下這方面有沒有變化。
「姐姐姐姐,」她語氣很甜地問,「你那邊有收到類似守則的東西嗎?」
也不知道實習生到底是按學生還是教職員來算。
「廣播裡說的『身份手冊』嗎?其實還沒有。」管理員猶豫道,「那個聲音跟我這邊的說法是,等到去了宿舍樓才會獲得相應的身份手冊。」
「但是現在的天氣……」
她擔憂地望向窗外的大霧。
「叮鈴鈴鈴——」
一陣刺耳的鈴聲倏然打斷了她們的對話。
管理員瞳孔一縮,三人也驚了一下,鈴聲聽起來如此熟悉,這似乎……是剛才那通電話的下文。但與之前對方不接起來就不罷休的架勢不同——可能是因為過於憤怒,也可能是怕再被騙,電話很快就轉進語音信箱功能,自行地響了起來。
虞檸聽到了她自己的聲音。
——「啊?」
沒了。
虞檸:「……」
為什麼她的遺言就這啊?
「呃……」周菁菁小聲嘀咕,「是不是有點敷衍。」
但沒過幾秒,她們都很熟悉的、屬於某個小孩子的嗓音在之後帶著憤怒與不敢置信響了起來。
「喂,你騙了我吧!」
美美子氣勢洶洶地質問道:「你給我等好了,就算你是哆啦A夢,我馬上就會讓你付出代價的!」
這傻孩子,還想著哆啦A夢呢。
劉嘉卉:「………………」
她瞬間不由肅然起敬。
一個敢說,一個敢信,這怎麼不能說是一種絕配呢!
自動錄音到這裡就結束了,虞檸很懂地湊過去看了看座機的顯示屏——按照設定而言,上面所顯示的就是她即將死去的時間。
……效率之快令她震驚。
日期是今天的日期,時間比現在只往後挪了二十分鐘。
虞檸沉默片刻,按著座機的按鈕往上翻了翻。大概是因為過於驚慌,管理員沒有查看來電時間,不然剛才在她胡編亂造的時候就該知道是在扯犢子——怎麼會有詐騙電話能做到顯示出未來的時間點呢,而現在,她一看,發現對方被預言的死亡時間是在好幾個小時以後。
哇,不是吧,這麼生氣啊。
都跳過順序專門來急速追殺她了。
劉嘉卉在旁邊好奇地看著,瞬間聯想起什麼,恍然地叫出了這部老早以前的電影的名字。
「我想起來了,是《鬼來電》!」她說,「檸檸,這下你豈不是——怎麼辦啊?!」
管理員作為他們的學姐,自然也在她一語道破後反應過來,雖然恐懼之情是衝淡不少,可這樣一來也難免又有些臉色發白,「這——」
「我有個主意。」虞檸沉吟,「問題不大。」
周菁菁:「……誒?這麼自信嗎?!」
「我也不知道管不管用,試試看嘛。」她大大方方地回應道。
其他人:「?」
「那個,」虞檸往管理員身後敞開的辦公室門探頭,看到了裡面的檔案櫃和儀器,「姐姐,我可以借用一下打印機嗎?」
管理員姐姐不明白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當然可以啊。」
不知何時,圖書館的入口附近恢復了原有的安靜。
直到另一道輕微的聲音悄悄響起。
「哢。」
「哢。」
隨著那哮喘藥劑噴灑了兩下似的奇怪響聲,迷霧之中,有幾根青白色的、明顯是屬於小孩子的手指扶住大門的玻璃板,緩緩地打開一道縫隙。
那只小小的鬼手收回來,門內的空地上很快顯形出了她矮小的身影。水沼美美子光著腳站在那裡,皮膚透出代表著死亡的青灰色,死死盯著前方的眼睛裡滿是怨恨。
可惡,如果有任意門的話——
美美子用力搖搖頭,試圖甩掉自己的傷心事。五十積分又如何,跟她的余額比也不算太多,她肯定很快就能掙回來!
……嗚嗚,竹蜻蜓,任意門。
該死,她非要弄死哆啦A夢,然後把它的道具都搶過來不可。
美美子抬頭看向前方,卻沒有找到預期中那個圓圓胖胖的藍色身影,反倒是櫃台後坐著一個怪人。
不應該啊。
她明明是感應到那家伙在這裡才追過來的。
帶著不解與懷疑,美美子往入口處的櫃台走去,望向那位穿著不是完全合身的員工制服的、用撕破布料和帽子遮擋了面部的……應該是圖書管理員?
「你好,」對方的聲音聽著悶悶的,卻帶著友好的笑意,「歡迎光臨。」
美美子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扭頭看了貼在旁邊牆上的、以宋體字打印著規則的那張紙。
【《圖書館行為守則》
1.本館營業時間為9:00到18:00,如果在其他時段,出現任何意外狀況,責任自負。
2.每位來到圖書館的客人都可以在登記信息後免費獲得借閱卡一張,以特別編號進行辦理的新客人將會得到對應的驚喜小禮物。
3.館內需要保持安靜,禁止喧嘩。
4.如果你看到櫃台前身著員工制服的蒙面人,可以確認為是本圖書館的管理員。管理員是可靠的,管理員會為你提供幫助,請相信管理員。
5.請避免與管理員進行直接的視線接觸。如果你不想承擔來自管理員的怒火,不要質疑管理員的個人趣味。
6.館內圖書可以自由借閱,借閱時請於櫃台處登記,並於三日內歸還。
7.老鼠是一種會喵喵叫的、擁有四條腿的、高傲的生物。圖書館裡沒有老鼠。
8.再次重申,如果您看到類似的生物,那不是老鼠。】
「有個好消息,」管理員開口道,「鑒於您即將成為本圖書館的第一千名會員,如果辦理借閱卡,可以直接獲得獎勵積分,請問需要辦理嗎?」
美美子:「……!!!」
「辦。」
馬上辦。
但她吃一塹長一智,警覺地問:「需要什麼條件嗎?」
「不用。」這位只露出一雙眼睛的管理員馬上說,低頭操作了一下儀器,「您請稍等。」
「——好了。」
手裡的冊子微微一熱,美美子打開它,翻到對應的那頁。
【接收來自「絕世小天才」的轉賬,獲得一百積分。】
……竟然是真的?
美美子完全沒想到自己碰到了這種好事,果然有失必有得,在哪裡跌倒就會在哪裡站起來。要不是她因為自己被騙專門過來一趟,還不會白撈這多出來的五十積分呢!
話說這什麼破名字——但看在規則所說,她選擇不在不必要的地方招惹麻煩。
「如果您確認查收完畢,請將手冊交給我。」管理員笑道,「我去登記一下上面的編號和具體信息,稍後與借閱卡一起還給您。」
才嘗到甜頭的美美子不疑有他,乖乖地將握著的小冊子交給了對方。
「管理員」看了一眼她遞來的手冊,上面赫然寫著《彼岸學園怪談守則》幾個大字。
「稍等。」「管理員」說,「我去去就來。」
她拿著手冊、POS機和紙筆轉身進了辦公室,美美子看著那扇門被順手掩上,百無聊賴地踮著腳趴在櫃台上,一分一秒地數著時間。
五分鐘過去了。
美美子越來越不耐煩。
六分鐘過去了。
「喂,人呢?」
她也不等了,三兩步地踹開虛掩著的辦公室門,卻在看清眼前景像時猛地傻了眼。
裡面是空的。
本應在辦公室內「登記」的圖書管理員不知所蹤,只有燈開著,桌上紙筆的擺放方式顯然沒有被使用過,而通往旁邊休息室的門大敞著——對方無疑是從那裡離開的。
積分連著手冊一起不見了,美美子憤怒地尖叫一聲,然後才反應過來自己違反了「禁止喧嘩」的規定。
她驚惶地往牆上看去,卻看到不知是因為她的分貝還是原本就粘得不怎麼牢靠,此時非但無事發生,那張寫有圖書館規則的紙還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
再一看,打印機也沒關,似乎才印過了什麼文件。
美美子愣愣地按下按鈕,看到它緩緩吐出一份與自己方才所見一模一樣的《圖書館行為守則》。
她頓時明白了。
……這特麼是假規則?!!
水沼美美子:「………………」
啊?
她又被騙啦???
第22章 蕪湖起飛
人的潛力是無窮的,有時候你不逼自己一把,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能跑得有多快。
虞檸堅信,如果當初體育考試的時候有個美美子在起點守著,她的八百米肯定不至於不及格。
……說不定還能刷記錄呢!
她連那扇門都沒顧上關,抱著裝了POS機和手冊的包就當場開溜,挎包由真正的管理員姐姐友情提供,不大不小正好夠裝東西也不至於費事。
她原本想直接來個奪命狂奔,結果剛邁出兩步就想起了寫在學生手冊第一條的規則,憋屈地將跑路的方式換成了倒騰很快的快走小碎步——這總不能說她是在跑了吧!
帽子和遮臉用的幾塊布早就被她丟在了辦公室附近,重歸自由的透氣感帶來一種風一般的快樂,虞檸直到快衝過接待處所在的對角線位置才敢放松了腳步,正左顧右盼地找著和其他人約好的地方,旁邊的門忽然打開了,有誰伸手將她一把拉了進去。
「……嚇我一跳!」虞檸的心髒快要蹦到嗓子眼,回頭看見熟悉的臉後才長出一口氣,「我差點以為路上還埋伏了個怪談呢。」
「開個玩笑嘛。」周菁菁笑嘻嘻地說,「怎麼樣,還順利嗎?」
「真是的,還要我們躲這麼遠。」劉嘉卉搖頭,「還不夠擔心的。」
雖然不放心好友的安全,但虞檸以「大家都在附近的話,跑路的時候聲音也太顯眼了」為理由要她們先撤退,而她就等到得了手再開溜——目前看起來應該是成功實行了。
「放心吧,一切順利。」
虞檸迫不及待地打開了,語氣都不由得有點小激動,
她從看書的時候就好奇很久了,只知道怪談們也需要遵循一些不同於人類的規則,真正的全篇卻無緣得見——彼時的主角團損失慘重,已經沒有試探這些的余力了——現在終於有了機會。
——讓她康康!
怪談手冊的樣式和學生的差不太多,封面顏色上倒是有著些許的微妙差別,虞檸直接翻開第一頁,那密密麻麻的印刷字就映入了眼簾。
【《彼岸學園怪談守則》
歡迎各位怪談來到彼岸學園,為了確保游戲順利進行,保證雙方共同的游戲體驗,現公布以下行為規章制度:
1.請注意安全,非必要情況下不要在走廊隨意奔跑,以免撞到其他學員。
2.如果撞到了別人,請立刻跟隨其走進最近的空教室,你擁有十分鐘的時間去做自己的事,請在指導員到來前離開。
3.指導員為維護彼岸學園的穩定而存在,請盡量避免與指導員的衝突。
4.鑒於本校的創辦准則,每位怪談每天必須選定至少一位、至多三位參與自己游戲的目標對像,對像種族不限,按照自身性質,成功達成「游戲」獲得分數點,失敗扣除分數點。
5.校內每過一天會多出一條關於你的提示,你不能觸碰提示。
6.你可以自由在熄燈時間後行動,但請避免與巡邏老師的衝突。
7.如遇極端天氣,出行時需遠離燈光。
8.你可以在不受邀請的情況下自由出入未用門牌代表所屬的寢室,除此之外,請不要直接觸碰門牌。
9.請享受你的全新校園生活,我們衷心希望你用餐愉快。】
劉嘉卉:「……神特麼用餐愉快。」
虞檸:「嗯……」
有幾條倒是跟她對書裡的印像吻合上了,比如前兩條與學生規則的衝突——一味相信當然只會死得很慘。
周菁菁「啊」了聲。
「也就是說,只要怪談利用某種手段來誘使學生摘下門牌或者邀請自己入內,就可以隨意出入寢室了?」她猜測著,然後打了個寒顫,「……真不想知道會是什麼手段。」
「總之應該不太妙。」劉嘉卉已經拿出了自己的學生手冊跟它對比,頗為糾結地忿忿不平道,「話說回來,什麼進入空教室等待十分鐘啊,根本就是自助餐時間吧!」
「等等,第七條也就是說……」
那位扎丸子頭的管理員姐姐也站在她們旁邊,一條條地看下來就露出了恍悟又慶幸的表情,「只要有燈光,在霧裡行走的時候就可以避免鬼怪的襲擊了?」
「我覺得是這樣,」虞檸嚴肅地說,「現在的話,就先把這些消息擴散出去吧。」
時間上還完全趕得及,現在游戲剛開始,熱身環節也結束了——學生們既沒有奔跑的需要,走廊上也暫時基本不存在容易撞上的鬼怪,就比如之前那名同班的男同學,他估計是情急之下忘記了規則,但也運氣很好地沒有出事,多提醒一聲就好。
不過對於她而言,真正的當務之急——
虞檸往後一翻就翻到了登記積分的空白頁,哦,當然現在已經不能說是空白,因為那上面不僅有之前為了哄美美子上鉤轉給她的一百積分,還有美美子自帶的兩百積分。
發達了!!!
她滿面笑容地拿出POS機,滴——刷卡。
可憐的美美子,賠了積分又折兵,積分丟光光不算還連自己的身份手冊都沒了,說不定以後對方搞事成功以後積分還要打到這裡來,真是——太快樂啦!
其他人:「……」
你其實可以不用把奸計得逞表現得那麼明顯的。
不過這確實是一樁大喜事,雙方的差距一下子就拉平了兩三百分,詐騙反復受害者水沼美美子實在功不可沒。
「能者多勞,擴散消息這事就交給專業人士來干吧,」虞檸開始探頭探腦地觀望隊友行蹤,「啊,他們人呢?」
她要低調,她要深藏功與名,然後悶聲發大財。
找人這事也不難,他們預先就約過了重新碰頭的地方,上上下下都一無所獲的白曜和薛尉已經等在那裡了,眼見到她們找到了周菁菁——甚至還多帶了另一個人——算是松了口氣。
「……我靠。」
如此樸實無華的兩個字往往飽含著最復雜濃烈的感情,薛尉都忘了自己本來想說啥和該說啥了,張著嘴巴聽得一愣一愣的,在聽到她用假規則騙走了美美子的手冊後由衷地說:「你真是老奸巨猾啊。」
虞檸:「?」
「怎麼說話呢?」她抗議道,「會不會說話,給你十秒鐘換個詞。」
「對不起,是我失敬了。」薛尉當場滑跪,「您那叫足智多謀!謀無遺策!策無遺算!算無遺——」
「你擱這成語接龍呢!還循環上了!」劉嘉卉都聽不下去了,麻溜地把他轟走,「去去去,一邊兒去。那班長,剩下的就拜托你了啊。」
「行。」白曜沉吟片刻,「交給我吧。」
早先積累的信譽讓他在彼岸學園的師生群體裡頗具人望,他無疑是幾人裡對外最有信服力的,有拿不准的問題盡管問問學神一直是大家不言自明的共識。
「反正也不用交代得太細,遇事不決就推給筆仙。」虞檸樂得清閑,「感恩的心,感謝有筆仙。」
這無疑為正在惶惶不安的學生們注入了一針強心劑,他們從白曜口中得知了接下來的注意事項,想起自己居然險些觸犯規則的人立時一陣後怕。
好在目前還沒有出現人員上的傷亡——或許還是有的,比如至今不見蹤影的川上富江同學,不過在她確定失蹤後,她的存在就像是消失在海綿裡的水,從表面上再看不出任何蹤跡。
大家像是相當一致地遺忘了這位曾經掀起不少風浪的美人,這大約也是認知上的某種影響,讓她從之前三句不離的討論中消失了。
他們忘了,虞檸也樂於不提醒——開什麼玩笑,這位隨時可能引起校內大屠殺的定時炸|彈不見了,她開香檳慶祝還來不及呢。
不過……還不能高興得太早,比起富江失蹤這件事,她為何失蹤才是重中之重。
能這樣抹除川上富江的存在,無論是哪一項規則,或者是什麼怪談,感覺都具有不容小覷的風險。
現在考慮這個無異於難以兼顧的焦頭爛額,實際上,情況不容樂觀——他們本來就是放學以後才聚在這裡的,半天折騰下來,熄燈時間是十點半,現在已經馬上要九點了,還沒有找到宿舍樓在哪裡呢。
「檸檸,」劉嘉卉注意到她又在走神,「想什麼呢?」
虞檸:「……」
她在想應該把她爸的手帶上,這樣就算分開了也能互相打個信號。
果然,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啊。
暗暗堅定了以後帶親爹上學的決心,她思索著開了口:「沒什麼,先走吧,反正可以打燈也可以互相招呼一聲,盡量保證別走散就好了。」
待在圖書館裡的學生林林總總不過數十個人,出事時的教職員也只有正當值接待的實習管理員。她胸牌上寫著的名字是方箏,作為學姐就當仁不讓地主動承擔起帶隊的職責,收拾收拾准備出發去尋找宿舍樓了。
筆仙終於掛牌歇業,關照過它生意——准確來說是被它拯救過作業的學生們依依不舍地跟它告別,保證自己只要有機會還會再來圖書館找它代筆。
筆仙:「……」
謝謝,可以不來。
彼岸學園的占地面積不算太大,每日生活在這裡的學生早就對這裡的地形爛熟於心了,按理說閉著眼睛都能走到宿舍所在的方向——前提是校內有這個地方。
所以,他們面前的問題是在看到那守則就一眼獲知的詭異。
……學園內部根本不存在宿舍樓。
不然虞檸這個經濟緊張的干嘛還非得跑到外面租房去,雖說打工方便,但省錢才是第一位啊!
四葉草之城隸屬邊陲,彼岸學園當初設計時建造面積本就有限,招收的學生裡走讀生居多,也用不著專門建個校舍,只是會為經濟困難的獨居學生提供一定補助,誰知道如今的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那白霧看著嚇人,大家一個接一個下餃子似的浩浩蕩蕩走進去以後,發現好像其實也就那麼回事。
關於燈光的規則果然是真的,如今人人都有手機,圖書館內還有備用的手電筒,就這樣人手一束光地照過去,那刺骨的寒意都仿佛退去了些。
濕膩的霧氣粘在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帶來的是一種很不爽利的不適感,呼吸進鼻腔的空氣中都有著過量的水汽,叫人不禁懷疑起等找到了地方是不是衣服都要濕上幾分。
還好校內建築與平時記憶裡別無二致——至少看起來是這樣,他們打著手電或是開了手電的手機在白霧裡走了半天,都只貼著牆邊瞧見了熟悉的景致。
「話說……」薛尉抓抓頭發,「咱們學校還塞得下一棟宿舍樓嗎?」
周菁菁:「你干嘛要跟怪談計較常識。」
「也是。」薛尉贊同地點頭,東張西望地嘀咕,「我看看,這是花園,那邊是教學樓,我記得操場那附近是有片空地,說不定就平地起高樓……我去怎麼還真在啊?!」
他手搭涼棚,望向的位置還真能看到有道高大的影子映在了霧中,那是棟全然陌生的建築物,但以窗口排列的位置來看,十有八九就是規則中所說的宿舍樓了。
他們離那裡不過十幾米遠了,這樣看來居然這「霧」還算友好,沒有完全遮蔽人類一方的視野,而是稍微提示了一下宿舍所在的位置。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霧氣裡遙遙飄來一聲微弱的貓叫。
其他人……似乎都沒聽到的樣子。
「等等,」虞檸倏然站住了,「你們先過去。」
劉嘉卉:「誒?」
「我有點事要走開一下不用管我我馬上就回來——」
她完全沒有給其他人阻攔自己的機會,一個箭步衝出隊列,直奔叫聲傳來的地方。
聽起來是貓叫,但又不像是真正的貓叫,在過去的幾天裡,她已經對這聲線很熟悉了——那不是俊雄的聲音嗎!
此時此刻在獨立於現實的學校裡聽到無異於他鄉遇故知,每當她不確定的時候,貓叫又立刻響起。那聲音越來越近,等到終於近在咫尺,出現在眼前的果真是眼熟的小男孩。
「你怎麼來這裡啦?」虞檸又驚又喜,「你居然進得來?」
抱著膝蓋蹲在那裡的佐伯俊雄站起來,他還是那樣不嫌冷地只穿了件短褲,看到她後就默不作聲地將捏在手裡的紙條遞給了她。
是她爸的字跡。
【檸檸,吃飯了嗎?媽媽和我都很擔心你,我們聽說了一些學校的事,但不知是什麼原因,現在只有俊雄進得來,我就讓他捎這張字條給你。一個人在學校照顧好自己,注意安全,按時吃飯,睡覺的時候不要著涼。不要和男孩子走得太近(特別是那個繃帶小子),也不要和女孩子走得太近,我聽媽媽說了你的成績問題,咱們就先做學生該做的事,別的等畢業以後再考慮。】
虞檸:「………………」
她爸在寫個啥?
俊雄示意她翻過來。
【媽媽有東西想盡快交給你,但我們決定讓俊雄先試試能不能帶點什麼進去,成功的話再讓他回來一趟。另外,伽椰子也說趁著這個時間准備一下便當,順便帶過去,你到時候記得趁熱吃。】
虞檸:「!!!」
爸——媽——嗚嗚嗚嗚想你們了!
不過便當能不能換個詞,聽著怪不吉利的嘞。
而且,以現在的時間……
虞檸看了看表。
「俊雄啊,」她思索道,「你進得去這個宿舍樓嗎?」
佐伯俊雄搖了搖頭,看來就像他不必躲避燈光一樣,沒有獲得身份的怪談也沒辦法利用那個怪談守則。
所以還是得出來取嗎……?
「行,我知道了。」虞檸沉吟,「那你到時候再喵兩聲,我看看情況再說。」
俊雄點了點頭,紙條送到了,他的身形也一晃就消失在了霧氣裡。有了這麼個好消息,虞檸的心態一下子安定了些,伸個懶腰就高高興興地往宿舍樓門口走去。
剛才陸續結隊抵達宿舍樓的學生們已經不見蹤影,聽樓上隱約傳來的說話聲,應該是領好了各自的宿舍鑰匙進屋了。
她看到等在櫃台前的丸子頭學姐,「咦」了聲,「方箏姐?你怎麼在這兒?」
「我要在這裡等到凌晨,」前圖書管理員——現在疑似要上任宿舍管理員的方箏苦笑,指了指旁邊寫著這意思的字條,「應該是交接班的時候才能拿到手冊之類的了。剛才按照桌上的名單給大家分了鑰匙,嘉卉在三樓304,你們同一間寢室,我讓她在那裡等你,快去吧。」
「好嘞方箏姐,」留給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虞檸連聲道,「那祝你好運!」
她三步並作兩步地上了樓,照著方箏說的找到了304室,確認門牌無誤後就伸手擰了門把——門特意沒有鎖。
明明是因為怪談降臨而憑空拔地而起的宿舍樓,它看起來卻和正常的學校宿舍一模一樣。
宿舍樓外觀是這樣,內部也是這樣,牆面漆著素雅大方的淺色,樓道中甚至還擺著生氣盎然的綠植。寢室門也有種普通的平價感,此時一推開門,虞檸就看到了兩張上床下桌的宿舍床,劉嘉卉正半跪在其中一張上抖落被子,而另一張已經收拾好了。
「太好了!你趕得上!」劉嘉卉瞧見她也松了口氣,「你真是動不動嚇人一跳,我幫你把被褥鋪好了,等等也該休息了……唉這一天天的。」
虞檸:「嘉卉——」
她感動得淚眼汪汪。
這世界沒了好朋友可怎麼轉啊!
二人寢裡自帶了被褥等基礎的生活用品,牙刷或是毛巾都一應俱全,儲物櫃裡倒是空空如也,不過最要命的還是她倆翻了一通,發現這裡沒有吃的東西。
「不會吧,」劉嘉卉喃喃道,「今晚真的要餓著肚子睡覺了嗎?」
牆上的掛鐘已經到了十點二十九分。
虞檸:「呃……」
她正想交代自己還准備在熄燈後偷溜出門的事,一邊豎著耳朵仔細聽著,還真聽見了點動靜。
但她聽到的不是貓叫。
……而是有奇怪的東西在沙沙作響。
像是某種沙漏搖晃的聲音,細長的哨聲劃破夜色——那比口哨更尖銳,似乎有誰在一下下地用利器劃著玻璃,或者用指甲抓撓著黑板。這奇特的音樂讓人難受得如坐針氈,汗毛都仿佛要豎立起來。
「篤篤。」
緊接著,窗外忽然傳來了奇特的敲擊聲。
「篤篤篤。」
「什麼聲音?」劉嘉卉直到這時才注意到,她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向那邊望去,「我……!」
她險些就要當場尖叫出來,窗簾的縫隙裡,窺得見一抹白色。
燈光在這一瞬間滅了。
——熄燈時間到了。
有只蒼白至極的手掌正攀在窗外,漆黑帶血的指甲向外翻開,值得慶幸的是它似乎並沒有直接停留,而是向旁邊挪去,然而——
那細長的胳膊和腿腳緩緩邁過去,跟著的,是又一只手、又一只腳,那擁有著無數手腳的怪物正緊貼玻璃上向前爬行。
然後,她們都看到了那只正在從窗簾縫隙裡向內窺視的眼睛。
沒有眼白,漆黑無比,像是單純地由黑色的眼仁占據了整個眼眶,它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她們,那是足以讓人毛骨悚然到徹夜不眠的視線。
沒事,劉嘉卉安慰自己,它應該……進不來。
只要她們不開窗——
虞檸眼睛一亮。
「大哥,」她猛地衝到窗前,「來得正好啊大哥!」
「……」
「???」
不提呆在原地正欲尖叫的劉嘉卉,連趴在窗外上的蜘蛛男都愣住了,他的BGM詭異地停了一下,倒過來的鬼臉上居然看得出幾分迷惑。
「大哥,我勸你抓住時機,風口上豬都能起飛啊!」她連忙找補,雙眼亮晶晶地望向對方,「啊不是,我不是在罵你,只是想提醒你時間就是機遇,抓住機會等於抓住未來,抓住未來就是抓住金錢!」
「創業嗎?」
虞檸情真意切地問:「我給你五積分,你幫我取外賣那種?」
第23章 商業鬼才
半小時後。
「篤篤。」
夜色中傳來兩下清脆的敲擊聲,聽著都比之前禮貌了幾分。
劉嘉卉:「……」
這收了錢——不,積分就是不一樣哈。
這時候的動靜越小越好,她一動不動地趴在床上大氣都不敢出,看到原本同樣俯臥在對面床位上的那個身影動作麻利地滑下攀爬架,以如果不是這麼干過百八十次絕不會有的絲滑程度溜到窗邊開窗伸手一氣呵成。
……你為什麼這麼熟練啊!你到底這麼做過多少次了啊?!
她眼睜睜地望著對方從趴在外頭的蜘蛛男其中一只手裡接過掛在上頭的袋子,袋口附近竟然還在冒著裊裊白煙,而盡職盡責又多手多腳的外賣員用背後一雙不相干的胳膊向她們比了個大大的心,仿佛在說「親,記得好評哦」。
劉嘉卉:「………………」
她十八歲,她好累。
如願拿到積分功成身退的創業蜘蛛男窸窸窣窣地爬走了,帶著它剛剛踏上征程起點的送貨上門事業。而她的好友躡手躡腳地從窗戶旁邊溜回來,神秘兮兮地跟她招招手,「親,夜宵時間到,吃外賣嗎?」
劉嘉卉的表情快繃不住了。
好在在那之前,她的肚子誠實地叫了一聲。
「……」她老老實實爬下床,「聽我說謝謝你,苟富貴,勿相忘。」
夜半三更,有些事是一種隱秘又罪惡的快樂。
比如——吃外賣,還是高熱量的外賣,但看在沒有吃晚飯的份上,大概也許可能還好。飢腸轆轆的情況下誰會想這麼多,更何況當虞檸小心翼翼地將飯盒放在桌上打開盒蓋,撲面而來的香氣已經牢牢地抓住了聞者的腸胃。
整齊盛放在飯盒裡的米飯顆顆圓亮飽滿,炸物有著金燦燦的焦黃色澤,淋在上面的醬汁也透著一股別樣的鮮香,清炒時蔬水潤又亮晶晶的,呈現出非常健康的青綠色,讓人有種吃了就可以抵消以上所有卡路裡的錯覺。
而且那分量……估計是怕孩子餓著,又以防萬一多給了幾雙筷子,一個人吃就綽綽有余到撐破肚皮,兩個人吃也能完全吃飽。那她當然是非常大方地一人一半,分給了才幫自己鋪完床的好友。
「你好熟練,」劉嘉卉緊緊地盯著她,「你怎麼回事,你不對勁。」
虞檸咬著筷子含糊地「唔」了聲。
也就是以前高中住宿的時候用繩子吊過那麼一兩年外賣吧,誰讓她們那主打升學率的學校管得嚴呢。
偶爾,非常偶爾,她說的是真的。
中間那方框裡的米飯直接楚河漢界似的劃成了涇渭分明的兩半,噴香的飯菜一下肚,雖然應當些許撫慰了飢餓已久的腸胃,但直接後果就是更餓了——它們在催促著主人趕緊填滿肚子。
「等等,」在大快朵頤之前,劉嘉卉憂心忡忡地想起別間寢室裡的另一位好友,猶豫地看向虞檸征求意見,「檸檸啊,咱們是不是也應該叫上菁菁,雖然三個人分可能有點……」
虞檸停下筷子。
「嗯……」她沒有回答對方,反而是問起了全然無關似的話題,「其實我有點在意一件事噢。」
「你還記得咱們是什麼時候認識菁菁的嗎?」
「誒?」劉嘉卉顯然也被她一下子問迷糊了,「怎麼突然問這個?」
「忽然想追憶一下往昔,」虞檸幽幽地嘆了口氣,「然後發現自己腦子不太好,怎麼都想不起來。」
劉嘉卉:「???」
她困惑地看著對面,試圖回憶之時卻發現自己同樣想不起來個中細節,只是模模糊糊地有個大概印像。
……完了,難道她腦子也不好了?
「奇怪……」劉嘉卉費解道,「我也不太想得起來哎,就記得當初好像很談得來,然後不知不覺就關系這麼好了。」
跟她和檸檸還不一樣,周菁菁與她們認識的時間要晚一點。作為後末日的新一代,承包了小學到高中的彼岸學園生源總共就那麼些,就算不知道彼此名字,大家也都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熟面孔,但周菁菁就不太一樣了。
「啊,有點想起來了。」劉嘉卉回憶道,「一開始是在剛升進高中的時候吧?菁菁和我們分到同個班了,她是一年前轉進初中部的來著,我記得是搬來跟長輩生活什麼的?——哎呀,也沒事啦,反正現在大家都是好朋友嘛。」
看來劉嘉卉比她記得的多點。
大概是因為她繼承融合原身的記憶以後,本來就有模糊與出入的地方。雖然原著沒有提到周菁菁這位同學,但書裡人跟韭菜似的死得一茬一茬的,沒說的名字多了去了,她也只是稍微好奇了些。
虞檸忍住了沒說那句「不覺得和富江以及傑克有點像嗎」。
罷了罷了,眼下一個已經失蹤到大家都想不起來了,另一個是自己這邊的沒必要徒增懷疑,而且——在此之前,彼岸學園也不是沒有從其他城市來的轉學生,更不用說她們見過她的家人,說不定真是她多想了呢。
明天還得找找傑克溜哪去了,走一步看一步得了。
「說的是,」她露出一個仿佛真的不在意的笑容,「今晚挺突然的,這會兒出去也不太安全,明天提前點外賣的時候跟菁菁說聲吧,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嘛。」
劉嘉卉:「???」
什麼富貴人家啊?外賣天天有?話說回來你到底是從哪兒整的外賣啊?
理智告訴她不要細究為妙。
倆人在打著最低亮度的手電燈光與悄聲交談中迅速分食了伽椰子的愛心便當,雖說寢室內就有幾平米大小的獨立衛生間,但熄燈後也不敢再鬧出太大動靜,飯盒碗筷只能等到明早再洗了。CPU嗡嗡作響的劉嘉卉在跟作風越發神秘莫測的好友互道晚安後就默默爬上了床,而虞檸,她在鑽進被窩後又打開手機的夜間模式,偷偷取出了塞在飯盒底下一起送進來的包裹。
她媽媽托俊雄帶來的是一大一小兩樣東西,又大又圓的那個是用牛皮紙包裹著的,摸上去是有點堅硬的塑料感,一看就怕不是個趁手的神器。虞檸滿懷著激動的心情,盡量不發出聲音地一點一點拆開了那層層包裹得很嚴實的牛皮紙,終於得以一睹其真容。
尖尖的頭頂,凹陷的腦袋兩側,淺金色的眼睛,平整的嘴唇,這——是一張響當當的迪迦奧特曼面具。
虞檸:「……………………」
媽,不至於,真的不至於。
這回旋鏢鏢得她自己有點狠,虞檸趴在床上緩了一會兒,這才悻悻地拆開那個小包裹。
它比起那張奧特曼面具就包得很草率了,用了個硬紙盒裝著,外面隨便裹了幾張泡沫紙,虞檸一通扒拉,扯掉了外包裝,才從那打開時的彈開感上察覺出是個首飾盒。
盒子還不到巴掌大,裡面的東西就更小了——居然是顆亮閃閃的耳釘。哪怕手機那暗淡的光線沒有照到它,這耳釘也仿佛在自發地流轉過隱約的淺淡光芒,讓她足以看出是個六芒星的形狀。
虞檸在心裡「咦」了聲,心說她媽媽居然注意到了她有耳洞。這還是原身中學畢業時小女生愛美和劉嘉卉一起去打的,前阿宅沒有戴耳環的習慣,這陣子下來都快要長合了,眼下有個戴的倒是正好。
就是不知道到底有個什麼用場啊……
這麼想著,她還是先摸索著試戴了下,沒想到這戴上去的過程竟然是出乎意料的順利——直接一穿就進,然而等她准備取下的時候,虞檸傻眼了。
……摘不下來了!!
那六芒星耳釘就像是牢牢粘附在她耳垂上,嚴絲合縫到完全沒有扣下來的間隙,好在拉扯時也沒有任何痛感,虞檸鬥爭了一番以後終於意識到不管做什麼都是無用功,干脆直接撲在床鋪上躺平了。
算了,反正她媽又不會害她。
大概。
她現在簡直對家人有種不可思議的放心,畢竟什麼都能作假,切實感受到的情感是不會作假的——呃,雖然方式有時候可能會有那麼一點不符合人類的邏輯。
她將包裹用紙拾掇拾掇堆在一邊,准備也等著明早起來扔,忽然聽見了門外的動靜。似乎有體重不輕的東西正在緩慢地從走廊地面上爬過去,肉|體與瓷磚摩擦出令人作嘔的粘滑聲響,在她們寢室門口稍作停留後就又繼續爬行了。
大概……這就是傳說中的巡邏老師吧。
她今晚還沒有夜游的打算,想來其他人也都不會在第一天晚上就如此冒險。直到那聲音漸漸遠去,BGM都遲遲沒有響起,虞檸也就安心地閉上了眼。
一夜無夢,隔天一早,她是被劉嘉卉給搖醒的。
「醒醒,檸檸,起床了,」劉嘉卉踮著腳趴在床邊,手作喇叭狀,「起床啦——」
「啊?」
虞檸睡眼惺忪地坐起身,迷茫地問:「到上課時間了嗎?」
……你是有多喜歡踩點到啊!
「早得很呢,」劉嘉卉無語道,「咱們不得早點起來看看狀況嗎?我聽到已經有人下樓去了,菁菁就在咱門口等著呢。」
一聽到「周菁菁」的名字,虞檸頓時清醒了些,她整理好衣服下床,簡單洗漱完畢後就開門迎接了外面迫不及待的周菁菁。後者在完全確認她倆都安然無恙後就給了一人一個擁抱——聽外面嘈雜的聲音,大家應當是安全地度過了這個夜晚。
「咱們也下樓看看?」周菁菁提議道,「聽說樓下小賣部的門開了。」
說到小賣部——
虞檸記得是有這麼個地方。
「對了菁菁,」她問,「你舍友呢?」
「噢,我是和川上同學一間的。」周菁菁困惑地說,「她一晚上沒回來,不知道是不是……唉,希望沒出事啊。」
事到如今突然從別人口中聽到川上富江的名字,虞檸感覺有點奇妙,她沒吱聲,看向前方的時候果然瞧見人頭正烏泱泱地擠在宿舍樓大廳角落的一扇敞著的雙開門前——她昨天回來趕時間,沒注意到這道原本緊緊關著的金屬門,不過回憶一下,它確實是當時就在這裡的。
而此刻,開門營業的小賣部裡卻不見店員,牆上倒是掛著一台POS機,應該是自覺結賬的無人售貨模式。
小賣部貨架上琳琅滿目,都是各色食品和生活用品,甚至還有一排排看著就很新鮮又營養豐富的便當。牆邊還有著提供毛巾和換洗衣物的立式衣架,然而半天也沒有人真的刷手冊購物,畢竟,後期演變到自相殘殺的另一個原因就在於——
「喂,這開玩笑吧?一塊面包就二十五積分?!」
「短袖三十一件——我的天啊要不要去搶?」
抱怨聲此起彼伏,但餓肚子餓了一晚上的同學們又猶豫不已,一邊是不想放棄自己辛苦掙來的積分——更不必提大多數人根本就失敗了——另一邊卻也看著那些好吃的挪不動腳步。
顯然,沒有人願意嘗試不銀貨兩訖是什麼後果。
「方箏學姐怎麼不見了?」虞檸扭頭看看空著的宿管櫃台,「她沒事吧?」
「沒事,我們下來的時候見到了,她說她熬一晚上熬不住了,先回去歇會兒。」另一道熟悉的清朗聲線在她們身後響起,「早啊。」
「早——啊你們真有精神,困死爺爺了——」
來人正是白曜和還哈欠連天的薛尉,後者大概也是被強行叫起來的,哈欠一個接著一個,淚眼朦朧又眼巴巴地望向小賣部裡的方便面,「好餓啊,好想吃飯,這玩意兒怎麼賣那麼貴啊——」
劉嘉卉正想說話,轉頭看到虞檸眼珠一轉,心頓時向下一沉。
完了。
檸檸一思考,就有人不妙。
……也可能是鬼。
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但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相信自己的朋友,結果對方馬上就身體力行地證明了這種信任簡直是浪費感情。
「也快到早自習時間了吧,」虞檸興高采烈地說,「我有個地方急著去一下,你們不用等我了,一會兒教室見!」
「哎——」
趁著其他人還在議論紛紛地沒注意到這邊,虞檸已經一溜煙地獨自快步消失在了白霧裡,她走出幾米開外,就先不溜達到別處,而是喵喵地學著貓叫了兩聲。
霧裡馬上傳來了差不多的回應,說實話,她和俊雄根本聽不懂彼此在鬼叫啥——但這都不是事!能知道對方在哪兒就行!
「俊雄,來,幫姐姐個忙。」她笑眯眯地在潛伏進校園裡隨時等著傳話的小男孩面前蹲下,「你去醫院附近找一個穿著風衣、戴個口罩愛扶老奶奶過馬路的大姐姐,請她到家裡和我媽媽商量商量代購的事,除了這個可能還要麻煩你媽媽加大一下工作量,信我,一切都是為了美好的明天!」
憑伽椰子的手藝,做外送便當簡直綽綽有余。甚至用不到親手,讓裂口女去便利店裡代購也是完全可以的,大不了跟辻井公一打聲招呼,後者也知道她倆是熟人。東西由俊雄運進來,她只用在收款環節出面,送貨就交給蜘蛛男,量大了還能跟對方談談價格再便宜一些——
天哪!
虞檸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她居然有一條完整的產業鏈了!
莫非……她真的是個天才?
俊雄懵懂地點頭,似乎是將她的話都記下來了,然後轉身就准備溜出去送信了。
「還有一件事——」
虞檸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你應該分得清霧裡的方向吧,」她問,「拜托帶我去一趟圖書館?」
五分鐘後,她在不開燈的情況下就順利地抵達了昨日的圖書館。人去樓空的館內此刻很安靜,承諾來找筆仙代筆的學生們顯然還沒來得及趕到。
虞檸也直奔老地方,在經過前台的時候順帶瞄了一眼被打砸了個稀巴爛的辦公室。
……看起來美美子真的蠻生氣的樣子。
不過她現在才顧不上這個,而是熟門熟路地回到那間圖書室,在那個熟悉的地方看到了還立在白紙上的簽字筆,以及那副作為本體的眼鏡,「早安,瑪卡巴卡——不是,筆仙大人!」
不知怎的,她居然從那上下浮動的幅度裡看出了點蔫蔫的感覺——大概是昨天代寫太多累壞了,虞檸思量片刻,繞著筆仙所在的那個位置轉了一圈。
「腰酸?背痛?腿抽筋?」
那根筆敲了敲自己的眼鏡。
「啊!」虞檸恍然,「視疲勞?」
簽字筆在紙上肯定地打了個對鉤。
……見鬼啊!鬼怎麼會視疲勞啊!
但是,正中下懷,她就是為了這個來的。
「看你還有眼鏡,人類的東西你能用吧?需要眼藥水嗎?需要蒸汽眼罩嗎?」她興致勃勃地問,「腕托和護腕也可以有哦,只有你想不到沒有我代不到——顯形是很重要啦,但咱們也要關心一下自己的身體健康,健康才是顯形的本錢嘛!」
簽字筆久久懸停在紙張上方,看起來有點心動的樣子。
【多少錢?】
「四十積分。」
她補充道。
「一樣四十。」
簽字筆給她畫了個大大的問號。
【?】
【你怎麼不去搶?】
「拜托,」虞檸為難道,「你也知道現在這局勢,能弄到都不錯了,價格這都是沒辦法的事情嘛,不然你說多少?」
【二十。】
……噗。
「三十,不能再低了,」虞檸一口咬定,「看咱們也是老關系了,我跟你說實話,我這做的都是賠本生意,真賠不起!」
【你說的是一樣東西的價錢!太貴了!】
「真的不能賠了,我這還有成本要計算進去的,二十積分哪夠嘛。」
【二十五積分。】
「唉,」她作出一副肉疼不已、忍痛割愛的模樣,深深地嘆了口氣,「行吧行吧,拿給你吧,等會兒算算賬收錢。」
砍價成功的筆仙精神一振,筆跡儼然在紙上狂喜亂舞。
此時此刻,一人一鬼的心裡都劃過了同一個念頭——
賺大了!
第24章 錢來
「護腕一雙,腕墊一個,眼藥水三盒,蒸汽眼罩一盒,」虞檸一邊核對著小本本上的采購清單,一邊沿著走廊慢慢往前走,想起要入賬的積分,雀躍的心就跟氣球一樣越飛越高,「……哇,這家伙這麼有錢的嗎?」
那看來還能再榨榨。
話一出口,她不由默默唾棄自己,有事叫人家大仙,無事叫人家那家伙。
但是有什麼關系呢!反正它聽不到!
誒嘿。
清晨無人的圖書館彌漫著一種詭異的清淨,不過對於已經重新回到大門前的虞檸而言,無論是這還是門外那濃濃的白霧,那都不是事。
拜托,如果前面在招手的是長著翅膀的小錢錢,那誰還怕鬼啊!
比鬼更可怕的明明是沒錢!
錢!錢從四面八方來!時時刻刻來!鋪天蓋地來!
比起被鬼弄死,她當然更怕窮到餓死。此刻,雖然積分不是實實在在的錢,但在這個可以當作硬通貨的生存游戲裡,也足以帶來一種別樣的快樂與安全感。
思及至此,她竟然心情甚好地哼起了小曲,連霧氣貼上來後那如影隨形的寒意都不是事兒了。手機裡照出的燈光不能帶來多余的溫度,可至少能保證她的安全。
也多虧了劉嘉卉叫她起床,眼下時間還早,她慢慢晃悠著,就算走錯地方也來得及在上課時間前趕到教室,這濃霧的仁慈之處就在於沒有刻意混淆人的方向感——盡管這種環境本來就容易鬼打牆,好歹沒有直接加Debuff。
她亂七八糟地哼著歌,沒過一會兒就察覺出不對勁來。虞檸悚然一驚,在停下來的寂靜中豎起耳朵,果然從遠處飄來的聲音裡分辨出一點不屬於自己的旋律。
虞檸:「……」
哦,原來不是她突發覺醒戲曲天賦了。
那女聲掐細了唱出的戲詞如泣如訴,凄婉悲涼,充滿了說不出的哀怨,簡直像是亡魂從地獄盡頭傳來的回響。在茫茫白霧中的清唱極盡詭異,甫一傳進耳中就令人脊背陣陣發涼,連胳膊上都要起了雞皮疙瘩,牢牢地釘在你的腦海裡難以忘懷。
有點耳熟噢。
說來慚愧,她聽不懂粵劇,但這不妨礙她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話說回來,就像她不知道這唱戲的聲音是從哪裡傳來的,別人要是聽到了也不知道她在唱吧?
這麼一想,虞檸頓時放心了幾分,她清清嗓子,兩手搭在嘴邊當作喇叭,邊走邊朝著那個方向不甘示弱地吼了回去。
「大——河——向東流哇!天上的星星參北鬥哇!」反正也沒有人看見她,主打的就是一個放飛自我,到了興起還自己跺著腳加了和聲,「誒嘿誒嘿參北鬥哇!生死之交一碗酒哇!」
對方像是沒想到她給整了這一出,停了兩秒後就二話不說地重新唱起來,而且——應該不是她的錯覺,音量較上了勁似的比剛才大了不少。
虞檸一轉攻勢。
「疊個千紙鶴,再系個紅飄帶,願善良的人們天天好運來——」壞了忘詞了,她果斷跳過,唱到自己抽卡的時候最熟悉的幾句,「好運來祝我好運來,好運帶來了喜和愛——」
她隱隱聽見那唱戲的女聲又比剛才拔高不少,加大力度又換了一首。
「恭喜我發財,你恭喜我精彩,」這下別說那頭皮發麻的陰森感,虞檸簡直快聽到喜氣洋洋的鞭炮聲了,就差來個震耳欲聾的春節十二響,「最好的請過來,不好的請走開——」
「哦!禮多人不怪!」
——啊,不理她了。
虞檸也不知道是因為自己走出了對方的攻擊範圍,還是對方害怕這麼下去得給她發紅包,總之那充滿著怨憤的粵劇戲腔淡出了她飽受自己摧殘的耳朵,並且遲遲都沒有要再響起的跡像。
切,摳門。
但人的所作所為總歸是要遭報應的,虞檸轉頭發現了異樣——呃,她本來就不太能分辨出東南西北,俊雄又回去送信了。剛出圖書館的時候還能依稀根據記憶往該走的方向走,結果因為邊唱邊走而一個沒留神,她已經忘掉自己剛才准備往哪去了。
問題不大,她很快找到了解決辦法,決定多往邊上走走,根據周圍的建築來重新判斷一下方位。
別說,這個方法還挺好使,虞檸在霧裡東碰西撞,居然真叫她瞧見個造型獨特的圓形花壇來。她對這個花壇有印像,看來是不知不覺走到當初男生們為富江爭風吃醋的那片花園來了,再往前就是原來的奶茶店以及——
「啊!」
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人影讓她一下子剎住了腳步,然而在瞟見對方兜帽下的繃帶後,虞檸就瞬間放下了心。
「好家伙,」她嘀咕道,「敢情你在這兒啊!」
終於露了面的傑克雙手插兜地溜達到她面前,游戲開始了一下午加一晚上,他還是一副狀況外的模樣,茫然地撓撓頭,「啊?」
「到底發生什麼了,」他不明所以道,「我就聽到了你們那個啥——廣播?然後手裡突然多了這個玩意兒,怎麼回事啊?我不懂啊?」
他拿出來的是一本與人類陣營如出一轍的學生手冊,看起來可能是因為事前才臨時以學生身份混進來又默認是受她雇佣的立場,並沒有像他理論上的同類一樣拿到另一本怪談守則。
虞檸:「……別告訴我,你在外頭晃悠了一整夜?」
傑克更茫然了,「對啊。」
……真是啊!!
最開始確實是她讓傑克就近找個地方等著,然後調查小組商量出個大概結果後再結伴回家。結果沒想到的是規則先一步降臨,但她原以為這位殺人狂會找個地方先待著,雖說鬼怪是不需要睡覺——
虞檸陷入了沉思,「沒有巡邏老師追你嗎?」
傑克眨巴眨巴僅有的眼睛,「那是啥?」
「哦……難道你是說那東西啊,確實有個特別臃腫的家伙一邊嚎一邊追我,那胖子一看就不怎麼鍛煉。他在後頭追,我就在前面跑,」他驕傲地說,「然後他沒追上!」
你在自豪個什麼勁啊!
「不錯,跑得挺快,明年的運動會可以預定給你一個冠軍了。」虞檸木然地說,前提是四葉草城還能挺到那時候,「話說回來,你是怎麼找見我的?」
應該沒有聽到她剛才的對唱吧,緊張,社死。
「嗯?」傑克說,「氣味?」
「……黑傑克先生,」她正色道,「就算是你,說出這麼變態的話,我也是會報警的。」
傑克:「???」
他跟在後頭,左一句「但我說的是事實啊」右一句「人類應該抓不了我吧」,最後還虛心請教起「聽說人類的警察局裡會提供豬排飯,好不好吃啊」,話題跑歪了得有十萬八千裡。
虞檸:「?」
她看起來像是知道的人嗎?!
「算了,我還是先告訴你一個壞消息,」她說,「這裡與世隔絕,你的急支糖漿要斷供了。」
傑克:「啊?!」
他一臉又痛苦又難以置信——鬼知道她怎麼從繃帶上看得出這種復雜情緒——眼巴巴地瞅著她,仿佛在盼著她趕緊說剛才是騙他的,現在才是真話。
虞檸:「……好消息是,俊雄可以送貨也可以代購,讓他幫忙取一下就行了。」
傑克當場表演了一個垂死病中驚坐起。
原地復活!
——這家伙沒救了!
虞檸也沒指望他能辨認方位,這老兄的方向感可能比她還差點,不然也不至於一晚上都在外頭瞎轉悠。她索性依然是用之前那笨辦法,好在既然已經找對了地標,再試圖進行定位就不算困難了。
再走了不過百十余米的距離,她便看到了那棟熟悉的教學樓。
濃霧之中,亦有不少其他學生在踏著台階往樓裡走,有昨天在圖書館中見過的,也有當時應該是在別的地方活動的,總之,一干被困進游戲裡的倒霉蛋如約按照上課的時間點前往自己班的教室,等待著這第二天的開始。
看到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大家神情間無一不是同時混雜了警惕與放心,畢竟誰都聽說過分開行動了一段時間後同伴可能已經換了個人的鬼故事,最起碼的警覺性還是有的。
……不過學生終究還是學生,幾句交談確認了一些只有彼此知道的事後便恢復了往常的熱絡,更別提大多數人在宿舍樓裡就聊過了,有的本來也是結伴過來的,氣氛倒談不上太緊繃。
教室裡其實沒有坐滿,零零散散地剛到平時人數的一半,經歷過這堪稱有史以來最驚心動魄的一晚後,大家難掩不安地互相議論著,每當有新人進來就扭頭看過來,瞧瞧現如今被困在學校裡的到底還有誰。
還在不時往門口探頭的劉嘉卉瞧見她,立馬「啊」了聲,「檸檸,你終於來啦!」
她正坐在虞檸的位置上,見本人進來就起身讓開了,周菁菁還待在原位上,笑眯眯地托著下巴,「看吧,我就說他們兩個關系超級好。」
虞檸:「?」
「不造謠不傳謠啊,」她申明道,轉頭在自己座位坐下,「說起來怎麼樣啊?」
「還好吧。」劉嘉卉說,「剛才在宿舍樓那邊交流了一下,當時留校的都在那裡了……唉,真羨慕那些已經走了的。」
作為班長的白曜正在一一跟班裡的同學問話,又清點過人數,這會兒陸陸續續的還有進門的,他掃了一眼,確認沒有遺漏,稍微揚起了聲音,「咱們班應該有三分之二的人員留存,我希望這段時間裡大家可以同舟共濟,有什麼事互相搭把手,也好度過這次難關。」
教室裡響起了稀稀落落的應答聲,平時就人緣極佳的班長自然頗有威望——至少在還沒有真正出事的當下,他的話無疑帶來了點微薄的希冀,讓人在喘不上氣的窒息裡找到些許空隙。
「班長啊,我倒是沒意見,但是……」不知是哪位同學先不安地開了口,「等會兒到底是誰來給咱們上課啊?」
出事的時候,本來就是放學時間了。
……這也是大部分人沒有第一時間想著找老師或者教職工的原因。
彼岸學園的課業負擔不重,在這上面也沒有太過嚴格的規定,於是在沒什麼活動的日子裡無論師生大多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也就是最近是報告日,滯留在校的學生要多些。
除了少數還留在學校辦公的老師和職員,老師們基本都不在校內,也不清楚授課究竟是何人來進行,更不知道所謂的指導員是何許人也。
他們沒有太多討論和遲疑的功夫,已經接近上課的時間了,言談間,那前一天才在圖書館裡聽到的詭異上課鈴就再次響起,仿佛在催促著他們——「授業」已經要開始了。
「先回座位上吧。」白曜說,「然後視情況而定。」
還沒坐回自己位置的同學也都在悄然的議論聲中走向桌椅,他們班的時間點卡得還算准,剛剛全員落座,門外就傳來一陣細微的響動。
聽上去似乎是輪子碾過地面的摩擦聲,聲音越來越近,在它來到門口時,一干人等終於看清了未來指導員的「真容」。
——它的五官是畫上去的,那平整的木頭臉龐讓非人感更加明顯,不如說它根本就是一尊全身都由木料打造成的、等人高的木偶。只有雙手可以自由抬起的木偶兩腿像是未完工的半成品,僅有輪廓的下半身靠著安裝在最底下的車輪向前滑動,發出了那吱呀吱呀的古怪動靜。
在眾目睽睽之下,搖搖晃晃地行進到講台上的人形木偶張開自己四四方方的嘴巴,吐出了一連串拗口的句子。
「大家好從今天起我是你們的指導員你們的課業和人身安全就由我來監督進行請多多指教。」
「……」
空氣很安靜。
後座的周菁菁偷偷問她,「你聽懂了嗎?」
虞檸誠實地搖了搖頭。
然後,她在所有人「你不要命了」的震驚目光中舉起手,「老師,你考過教師資格證嗎?」
「普通話二甲過了嗎?」她乖巧地問,「實在不行二乙呢?」
木偶呆板的眼珠轉向她,出乎意料地回答道:
「當然考過,虞檸同學。」
虞檸意外地放下手,看來對方應該已經知道他們所有人的名字了。
「嗯,」她笑道,「那您就好好說話吧。」
其他人:「……」
你是真的勇。
「為了讓大家適應一下全新的生活節奏,今天的活動將會在我的指導下進行。」雖然語氣和方式還很不自然,但它總算是有正常斷句了,「我想你們應該已經很熟悉這個流程了,之前也才完成過分組,就按照那個來好了。」
「時間不多,請各位抓緊,午休過後的下午第一堂課裡,我會檢驗你們的成果。」
「那麼,」木偶僵硬地說,「請各組代表上來抽簽選擇你們的提示內容吧。」
虞檸:「……」
放開她!她要換組——!
一次非酋,一生非酋。
換組是不可能換組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換組的。
「哎呀——這麼看來當初抽簽真是人品爆棚,」劉嘉卉扭頭問,「是吧檸檸。」
虞檸:「啊……?」
她還在憂郁。
事情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啊!
「所以是什麼流程?」傑克問。
「啊?」薛尉詫異道,「你不知道嗎?」
他還是第一次跟轉校生搭上話,馬上迫不及待地分享起自己的所知所學來打好關系——不過本來就不怎麼清楚人類社會的常識的傑克聽來自然更是一臉懵逼。
他是在上次小組調查之後「轉」來的,木偶甚至直接無視了他,樂得如此的傑克毫不猶豫地繼續了自己保鏢的職責,當然,在其他人看來就是莫名纏上了虞檸不放。不過她自己沒意見,秉承著同學就是要互幫互助的白曜也不介意多帶上一個,一行人就這樣比別的小組多了一個成員地往自己抽到的地點走去。
單從白曜的抽簽結果來說,他們的運氣屬實不錯。
——只是同棟樓的幾間多功能教室,至少他們過來的時候,這裡還很安靜,看不出有任何異樣之處。
「話說回來,」劉嘉卉上下左右地觀望著,「音樂教室能有什麼啊?」
她胡亂猜測道:「自己彈奏的鋼琴?會眨眼的貝多芬畫像?還是亂七八糟的雕塑?」
「我不知道,」薛尉抱住胳膊盯著角落的三角鋼琴發呆,「我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佐伯俊雄彈《小星星》。」
虞檸:「?」
謝謝提醒,她半夜就讓俊雄來彈。
自己制造怪談,自己解決怪談,這自產自銷還不分分鐘給她玩明白了。
「那個時候虞檸果然是亂說的吧,」薛尉嘀嘀咕咕,「哪有上來拽著手說人家有音樂天賦的?」
「誰說的,」虞檸當場反駁,順手就從牆上摘下一樣樂器來,「我好歹也是學過的好吧,胡說,但沒完全胡。」
薛尉滿臉微妙,「學這玩意兒……?」
劉嘉卉滿臉莫名,「你學過……?」
……壞了,忘了原身應該沒有學過了。
「個人愛好,」虞檸冷靜地說,「自學成才。」
尤其是壓力巨大的趕稿日,去公園來上一曲老解壓了。
「呃,」在旁邊掛機的傑克突然插話道,「你們誰在唱歌?」
他耳朵還挺靈,一行人安靜下來,這才聽到了外面微弱的哼唱聲。
白曜一馬當先地在門縫間觀望片刻,馬上向後退了一步,「不對,先別出去。」
她怎麼聽著有些耳熟。
虞檸迷茫地眨著眼,依稀分辨出這似乎就是早上那道跟她對唱的嗓音——抱歉,她還是聽不懂,只是應該是因為距離的拉近,感覺吐字比之前更清晰了一些。而她趴在窗戶上,瞧見了讓白曜警惕起來的人影。
「……又念……」
走廊盡頭,正背向著這邊的身影依稀能看出是個女子,披散著的黑發一直垂到腰際,寬大的水袖完全遮住了她的手臂,輕輕地帶動著袖口向上舞動。
她幽幽唱了起來。
「郎在歡心處……妾在斷腸時……」
「委屈心情有月知,」那藍紫色的背影緩緩向他們轉過來,「相逢不易分離易——」
就在這時,一道高亢的奏鳴猛然蓋過了她的聲音。
其他人:「???」
鬼伶:「???」
突如其來地闖入的嗩吶撕裂了空氣,也撕裂了她好不容易營造出的詭異氣氛,愣是將月夜水色中的清唱換成了吃席現場。
大概是因為先前就結下的仇,那唱腔標准的名伶再咽不下這口氣,誓要將搗亂的家伙給壓過去。
「易——」
「嘀——」虞檸也鉚足了勁,她終於想起這家伙是誰了,這還哪敢讓對方繼續唱下去,她連曲調都不講了,徑直到處亂按地胡吹一氣,「嗒嗒嘀嘀——」
這簡直在活生生打曾經的一方名伶的臉,對方簡直氣急了,吊著嗓子就來了一聲前所未有的尖利字音:「易——!!」
空氣倏地一靜。
「梆」的一聲,楚人美卡著那個唱不上去的高音,硬生生地仰面朝天撅了過去。
第25章 吊車尾
「滴答。」
「滴答。」
從眼角沁落的血珠在額頭上蜿蜒出蟲噬般的歪扭痕跡,倒吊在風扇上的半截屍體無力地垂落了雙手,腰際那坑坑窪窪的斷裂面冒出了形狀瘆人的森然骨茬,混雜著零散碎肉的血塊在琴鍵上砸成一串不和諧的刺耳音符。
滲進黑白鍵縫隙中的污血似乎喂飽了無形的存在,陰影一閃而過,緊隨其後的便是無人觸碰卻自發地向下凹陷的琴鍵,斷斷續續地震顫出一首美妙的無名樂曲。
如若演奏現場是金碧輝煌的音樂廳而非屍橫遍野的血海,或許會迎來觀眾們經久不息的掌聲——也同樣不是將手掌硬生生拍折也要用腕骨繼續拍下去的偏執,被迫欣賞著音樂而露出喜悅笑容的詭異神情,死死釘在座位上怎樣都無法起身的僵直。
孤身孑然而立的少年衣服浸透了鮮血,他對流瀉過耳畔的鋼琴聲充耳不聞,只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指節將棍柄攥得發白。
然後,他緩緩抬起了頭。
——引用自《死靈樂園》
命運真奇妙。
虞檸蹲在楚人美的「屍體」旁邊,想起原著裡的某些段落,覺得這大概就是某種遙相呼應的報應。
雖然當初在音樂教室大殺特殺的不是楚人美,主要講究一個冤有頭債有主,但趁火打劫這事要什麼前因後果呢,天時地利人和就可以啦!
剛剛還吊著嗓子的前名伶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然而除了胸口隱約起伏的線條,根本沒有辦法分辨正面與背面,那同樣遮蓋了面部的、有些毛躁的長發是足以讓當代熬夜年輕人羨慕嫉妒恨的濃密。
她兩腳一蹬,直挺挺地撅在那兒,整個場景充斥著一種……非常詭異的黑色幽默感。
「這畫面不太對勁,」薛尉悻悻道,「怎麼感覺咱們跟相聚命案現場似的。」
「怎麼可能呢?」虞檸心虛地說,「你想多了。」
傑克:「啊?不也挺好的嗎?」
薛尉:「???」
虞檸沒理他倆,很珍惜地收起自己失而復得的老伙計——她才不舍得用自己心愛的小嗩吶來干這種事,轉而走回音樂教室從樂器架上取了一對鼓槌,為了驗證一下順手程度,毫不憐惜地就掀開了旁邊的鋼琴琴蓋,准備往琴鍵上砸個幾下試試水。
她揮得很隨意,畢竟這個距離怎麼也不可能掄歪,結果——
還真的敲了個空。
虞檸不敢置信地瞪著那架理論上還不應該活過來的三角鋼琴。
……你是後退了吧?你剛剛絕對是後退了吧?!
她低頭看了看比地板上那方形的陳年痕跡倒退了一些的琴腿,完全相信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再瞧瞧動都不動、決定裝死到底的三角鋼琴,忿忿不平地冷笑了一聲。
干嘛干嘛,又不會害你。
眼下亟待處理的也不是這家伙,虞檸決定大人不記小琴過,轉身拎著鼓槌出去了。她在還圍在楚人美的同伴身邊重新蹲下,往屍身上捅咕捅咕,再捅一捅,確認對方是真的沒有動靜了以後,開始上手去掏女鬼的口袋。
劉嘉卉看出了不對勁,「等等,檸檸,你要干嘛?」
虞檸在百忙之中抬頭。
「分贓啊。」她理所當然地說。
眾人:「……」
禽獸啊。
怪談手冊其隱蔽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都帶個「美」字,你美姨還是你美姨,那喝過的潭水比美美子打過的電話還多,虞檸摸了半天也沒有找見東西在哪兒,接收到她可憐巴巴的求助眼神的其他人只好認命地跟著翻找起來。
畢竟楚人美威名在外,剛才的一出粵劇更唱得人心有余悸,他們也就敢掀掀袖子捅捅口袋什麼的,一不小心挨到那被潭水泡得浮腫的皮膚都要打個寒意刺骨的戰栗,結果找著找著,害怕之情還真就被煩躁給替代得無影無蹤了。
……這事就離譜啊!
「找到了找到了,」薛尉松口氣,一把抽出了綁在腳腕上的冊子,「哎不是,誰把手冊塞褲腿裡啊,至於嗎?」
劉嘉卉心情復雜地看著幾位前同學現土匪,「你們說,能不至於嗎?」
虞檸:「……咳咳咳咳。」
「好歹總歸是東西到手了吧,」白曜笑著說,「方法不重要啦。」
薛尉:「哇,出現了,那種謎之爽朗。」
白曜:「?」
「楚人美的話,積分應該不低。」他正色道,「進一步縮短差距肯定是沒有問題的了。」
「Bingo。」虞檸一翻開冊子第二頁,頓時笑逐顏開,「比美美子還高一百分呢!」
美美子!反思一下你自己!
虞檸二話不說地取出包裡的POS機,盡管背著它跑來跑去是很沉,可一到這種時候就令人不禁覺得一切都值得。她快樂地輸入在「3」之後輸了倆零,當場掏空了楚人美的積分還將對方的手冊收入自己囊中。
沒收!
滴——名人卡。
昵稱「美姨」的鄉村女鬼也是一代人響當當的童年陰影了,這位戲班子的扛把子為出軌丈夫所害,遭他設計被誣陷與人通奸,最後慘被亂石砸死。死後的她怨念不散,三天就害死了六十六條人命,屍骨因工程新建而被拋入譚中後更是出來源源不斷地害起了人。
虞檸於心不忍,還是留了一手。雖然手冊是一定要拿走的,但她看來看去,取而代之地從旁邊的話劇社排練教室摸來了對快板塞進女屍手裡,希望活潑的竹板這麼一打能誇走一些揮之不去的怨氣。
嗩吶關上了你的一扇門,但快板一定能為你打開一扇窗。
板門。
這還不算完。
她撥開楚人美蒙住正臉的長發,目睹女鬼真容的其余三人都悚然倒吸了一口涼氣——她的臉顯得有些腫脹,那雙暈不瞑目的白眼大睜著,嘴巴更是張得足有拳頭大小,口腔裡的黑血將牙齒和牙齦都染得看不分明。這要是半夜出現在床頭,完全就是一場此生難忘的噩夢。
……不過她現在在走廊上昏迷了。
傑克「噫」了聲。
「不太好看,」他好心又委婉地說,「我這還有繃帶,要不給她纏上吧?」
劉嘉卉:「……」
你人還怪好的嘞?
虞檸倒是干脆,「用不著。」
她的目的很明確,剝開糖紙就給楚人美嘴裡塞了顆圓溜溜的紅色麥芽糖,還生怕對方噎不著似的往更裡面懟了懟,然後——啪嘰,又把她嘴巴給合上了。
薛尉「咦」了聲:「你哪來的糖?」
「路邊小孩給的。」虞檸一本正經道。
俊雄代購,你值得擁有。
幾人早就習慣了她的滿口跑火車,跟她較真還不如操心一下毀屍滅跡……不是,清理現場。薛尉思忖半晌,認真地問:「這咋整啊?她不會真被氣死了吧?」
好怪啊!為什麼他會有擔心鬼怪的一天啊!
「不會吧?」虞檸有點不確定。
她還手握美姨的積分手冊等著對方幫自己可持續發展呢,就地氣死什麼的不要啊。
「對啊對啊,肯定不會的,」劉嘉卉趕緊幫好友打一針定心劑,「再說氣也應該是氣活嘛。」
是吧,虞檸信任地點點頭,她就說。
「誒,正好五個人,要不你們抬著,我在旁邊配樂。」她又開始往外冒餿主意了,「黑人抬棺怎麼樣?」
薛尉:「???」
就地出殯?
你是打算跳著跳著,讓楚人美跟著他們也跳起來嗎?!
「時間上不太允許,我們等下不是還有別的事情要做嗎?」白曜客觀地陳述道,「我這邊的建議是,先找個地方藏起來以防萬一,別讓其他人碰巧經過的時候撞到,之後找到機會再回來處理。」
……你也別說得像他們已經是經驗豐富的犯罪團伙一樣啊!
「算了,不要計較這些細節了。」薛尉有氣無力地說,「趕緊的吧,該抬抬該搬搬。」
五人中有兩個從昨晚起就滴米未沾,但齊心協力搬一具女屍還是輕而易舉不在話下的。嗩吶受害者氣絕的「遺體」被一邊抬頭一邊抬腳地運進了角落的儲物櫃——屈起膝蓋正好能放得下。
既然有楚人美主動出來當了他們的業績,下午的課堂目標也算提前完成了。他們跟自己班級的教室離得不遠,不過正是出於這個原因,當一行人返回教室時,這裡還空無一人。
虞檸正無聊地靠在椅背上轉筆,抬頭就聽到了隱隱飄來的貓叫。
「我先下樓一趟,」她當場站起身,「別忘了我跟你們說的啊!」
「你的命令,我的明白!」薛尉當場敬了個禮,他們已經聽她大概說了可以繞過小賣部進行代購的事,「而你,我的朋友,你就是真正的英雄!」
「如果有人回來就登記大家需要的食物和物資,對吧?」白曜笑道,「雖然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做到的,但貨源應該不是這裡的地方?不管是積分還是錢什麼的——本金還夠嗎?」
「嗯……現在先不用,」虞檸盤算了下自己的小金庫,「之後不夠的話我就跟你們說。」
傑克指指自己,「我也不用去嗎?」
「你去干嘛?」虞檸使著眼色,做了個「指導員」的口型,「你沒有自己的事要忙嗎?」
傑克:「……哦。」
虞檸:「……」
看懂了吧!他應該看懂了吧?!
事不宜遲,她除了趁熱去接俊雄的外賣直達外,還有筆仙和同伴的新需求要交給對方。
四散開來的調查小組分布在不同的樓層——甚至有的被趕去了實驗樓和操場,虞檸途中偶爾也能聽到其他同學忙於奔波的議論聲,他們顯然不像自己這邊一樣倒霉,上來就撞見楚人美這種級別的家伙,還在悶頭進行著被安排的任務。
她快步穿過空曠的走廊,卻在轉角處險些撞上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咦?檸檸?」周菁菁詫異地問,「你急匆匆地要去哪裡啊?」
「噢,我要去外面一趟——」虞檸頭也不抬道,「問題不大,一點小事。」
周菁菁恍然,「是嗎?那我陪你一起?」
……誒?
「不用了吧,」虞檸有點懵,「你不用去完成那個什麼指導員的要求嗎?」
「哎呀,我們那邊調查完了,它說是要檢查成果,沒說非得是怎樣的成果吧?所以閑著也是閑著。」
女生甩甩自己那黑長直的發絲,笑盈盈道:「走啦走啦,我陪你到門口——安全起見嘛。」
最難退卻的不過是別人的好意,特別是來自朋友的好意,虞檸遲疑了下,還是答應了對方。大概是也因為提前做好了任務不用著急的關系,周菁菁的態度算得上是輕松隨意,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同樣不忘注意著教學樓內是否有和前一天不同的地方,別說,還真被她們從成績展示欄的下方撕下一張紙條來。
虞檸還來不及去看紙條,抬頭就慘遭鞭屍。
白曜是遙遙領先的第一,周菁菁僅次於他拿了年段第二,劉嘉卉也是在前十的行列裡。
很好,就她一個不及格掉到中下游去了。
嗚嗚嗚。
「對了,檸檸,我從剛才就想問——」周菁菁問,「這麼好看的耳釘,以前怎麼沒有見你戴過呀?」
——怪了。
她為了擋住那顆摘不下來的耳釘,專門放下了一縷頭發,還有在時不時地刻意注意角度,目前來看還算做得成功,連平時最在意儀容儀表的劉嘉卉也只是好奇地問了句今天怎麼突然想起變換了下發型。
虞檸:「啊?」
她倏地一愣。
虞檸:「……」
很喜歡她自己的一句話:啊?
電光石火之間,她就想起了當初美美子打來的那通遺言電話,也許是她的錯覺吧——怎麼聽起來,就和她剛才的這一聲如此之相似呢?
「咦,你在看這個?」對方問,「我是覺得成績沒有那麼重要啦,一次考不好還有下次——嗯,如果有的話。」
那聽起來還是周菁菁的聲音。
可是,「周菁菁」又是誰呢?
虞檸:「我……我也覺得成績不太重要……」
但是考還是要考的啊!再給她一次機會啊!
「怎麼啦,檸檸?」身後的那人笑著問,「有什麼問題嗎?」
虞檸不知不覺地停下腳步,直直地僵在原地。她沒有聽到BGM,然而低頭時,分明可以看見腳邊的陰影正在緩慢向前延伸——不,遠遠不止於此,那並非她的影子。僅僅落後一步的存在正在肆無忌憚地張揚起自己的爪牙,一步步地吞沒掉獵物的身影。
來自直覺的警鈴在腦海中大作,窒息般的威脅感如附骨之疽,她感受得到對方投過來的那芒刺般的視線,扎得連後頸都蔓延上刺骨的涼意。
快跑。
她心裡有個小小的聲音在這樣說。
現在跑還來得及。
虞檸猛地有了動作。
「菁菁,只有你能幫我了!」
她轉過身,一把抓住對方的手,帶著哭腔說:「我……我殺人了,現在該怎麼辦啊?」
周菁菁:「………………啊?」
第26章 韓劇三部曲
虞檸的神情認真且誠懇且無助,話裡話外都是同一層意思——考驗我們友情的時刻到了!
是朋友就一起下十八層地獄!
周菁菁怔怔地望著自己的好友。
愣了一會兒,她忽然笑了起來。
「好啊。」她用就像虞檸是在說「我們去郊游吧」一樣的語氣回答道,「既然檸檸都開這個口了,我當然會幫忙幫到底的,如果你不是希望我大義滅親——需要毀屍滅跡嗎?在哪兒呢?」
虞檸:「……」
不是吧?不對勁吧?無論是從被影響的角度還是正常人的角度來說都不太對頭吧?!
「樓上,三樓,」她默默松開手,指了下頭頂,「音樂教室的壁櫥裡。」
拜托了,美姨,就麻煩你再充當一下道具……不是,屍體了。
可能是已經完全不打算藏著自己的異常之處了,周菁菁步履輕快地跟在她的旁邊,背著手輕聲哼出的不知名歌謠悠揚而婉轉,卻又在不經意的轉音裡隱隱泄露出一點脊背發涼的吊詭感。特別是在虞檸聽來,還另有一種不祥的耳熟。
就像——
她媽媽最開始的那一周裡,所哼的歌一樣。
但兩首歌實際上截然不同,只是給人的感覺讓她想起它……不過這已經夠嚇人了好吧!
「菁菁啊……」她試探著問,「你是從哪裡聽來這首歌的?」
「誒?」周菁菁有些迷茫地說,「我不記得了哎。」
「大概是某種潛意識?」
她思索道:「就像大家都能哼幾句哄小孩子睡覺的安眠曲一樣……嗯,雖然內容上應該不是那種東西啦,反正性質是一樣的,不知不覺就會了。」
「咦,好像到了,」周菁菁抬頭,「就是這間教室嗎?」
虞檸:「啊、哦,對對對!」
她驚覺自己剛才走神得太厲害,竟然不知不覺就回到了案發現場的門口,連忙表現出一個失手犯下人命的普通人該有的模樣,慌慌張張又心虛——很顯然,這兩種情緒都是真的——地往他們先前藏楚人美「屍身」的櫃子走去。
而周菁菁盡職盡責地擔當起幫凶的角色,守在外頭觀望了一下,確認沒有動靜也不見其他人過來後才小心翼翼地進來掩上了門。
她轉頭走向虞檸這邊,看著對方在櫃前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設,這才慢慢握上了把手。
拉開櫃門的一瞬間,虞檸愣住了。
——鬼呢?
鬼呢?!!
她滿心期待著楚人美幫自己完成這出好戲,可惜親愛的美姨不懂人心,在這短短的半小時內就清醒離開了。儲物櫃裡空空如也,不見蹤影的不止是那位藍衣女鬼,甚至還有她塞進去充數的那對快板。
「哎呀。」
周菁菁驚訝道:「屍體跑了嗎?」
「還是說,」她笑吟吟地問,「檸檸你本來就是在騙我呢?」
她的話語帶著危險的尾音,無時無刻保持著那溫柔似水的微笑也無疑是一種可怕的能力。
哪怕是在輕飄飄說出這種問句的時候,語氣較之往常也沒有絲毫的變化。她甚至依然站在虞檸身後,後者又感覺到那熟悉的寒冷,還有那團影子,仿佛又在尋找著空隙伺機而動。
但是,此刻,虞檸終於聽出了一絲微妙的不對味來。
虞檸:「………………」
「噗——哈哈哈哈!」還守在後頭的那人終於繃不住了,自己就將那精心營造出的氣氛毀得一干二淨,那肆意蔓延著的陰影也在即將挨上的前一秒迅速抽離,「哈哈哈哈哈哈——」
虞檸:「?」
她面無表情地轉向正捂著肚子笑彎了腰的周菁菁,眼神裡全是抗議與譴責。
笑什麼啦!!!
「哈哈哈哈哈——」周菁菁直起身,擦掉了眼角笑出來的淚花,「抱歉抱歉,因為檸檸你的反應很好玩嘛,撲哧……哈哈哈哈哈哈哈!」
虞檸:「???」
還笑!你還笑!
「什麼啊!」她堪稱惱羞成怒了,「你到底什麼時候知道的!到底怎麼回事啊!」
對方似乎將她這段時間以來的變化都看在眼裡,這家伙其實根本就是個惡趣味吧!
「對對,就是這個反應——」對方還在興致勃勃地煽風點火,「哎呀,我之前還以為你會跑呢,你們管那個叫什麼來著,追逐戰?」
虞檸:「……誰敢跑啊!」
「這不是我以為嘛。」周菁菁撇撇嘴,「還有什麼時候,啊,這個問題應該是我問你吧,至於我這邊的話——」
她饒有興味地說:「准確地講,是數學考試之後,或者數學考試後的第二天?」
「我一開始可是好好准備過要動手的哦?費盡心力潛伏進這座學校總不會是為了做慈善,那句話也是認真的,長相這種東西只有對胃口一說嘛,就算是人類也沒有誰能拒絕把最中意的那樣收藏品收入囊中吧?」
她習慣性地點點自己的下唇,「但是那天開始,檸檸給人的感覺就變了,有趣,實在太有趣了,嗯——該說是感覺呢?還是味道呢?」
……這麼說來。
好耳熟的形容詞。
虞檸謹慎地端詳著對方,確認她是真的不打算下手的樣子,這才問道:「味道……?」
「嗯,」周菁菁肯定地說,「用人類的話來說——『祭品』的味道?」
虞檸:「……」
啊?
她想起繃帶殺人狂不久前的說辭,居然還真不是他很變態??
「你說的味道,」她思考片刻,拿出了那尊從不離身的神像,「是因為這個嗎?」
周菁菁輕輕地「哎」了聲。
「跟它沒關系啦,」她說,「或者這麼講——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
「我說的感覺是從你本身來的喔?」
「如果神像是你打破的,可能是有什麼無形地轉移到了你身上,所以完全可以把它丟掉,你也可以認為是現在這麼做也晚了——」周菁菁道,「這都是我的直覺啦,較真的話不一定做得了准。」
「之前小組調查的時候,你們遇到了麻煩吧?」
她繼續說:「明明有其他人,被鬼怪盯上的一定是你們這組,或者干脆就是你。剛才也是,我感應到有很強的家伙在樓上出現了哦。完成調查倒是騙你的,我是偷偷溜出來的,現在他們估計在找人呢。」
虞檸一愣。
……什麼?難道他們一直麻煩纏身不是因為白曜嗎?
「不不不,」周菁菁看出她的所想,「如果你是想說班長,他是很特殊啦,但跟你不太一樣。還記得我剛才說的『祭品』嗎?那些家伙會優先衝著你去也是這個原因,唉,我可憐的檸檸啊。」
非酋竟然不是她自己。
倒霉的原來是跟她同組的其他人?!
「換句話說,現在這個學校,你只要站在那裡不動,越強的鬼怪就會越想往你那裡撲,別人都非——常安全,遇上的只會是雜魚吧。」
虞檸:「……」
這個糟心世界是一秒鐘也待不下去了。
嗚嗚嗚她想回家——
話說回來,她將視線重新投向正一臉無辜地站在對面的周菁菁,這個範圍真的不包括眼前的「好友」嗎。
而且,看對方的意思,不僅方才是在配合她的演出,當初帶傑克上大巴車的時候——
……算了,有些事不能細想,不然她社死得不如當場去世。
「為什麼那麼提防我啦檸檸,我會很傷心的。」披著黑長直女生外皮的那個東西半真半假地說,「我真的很傷心哦,你居然是拜托那個傑克保護你,難道我看起來不可靠嗎?」
「我要不是看到你腳下的影子又在蠢蠢欲動了,」虞檸誠實道,「我就信了。」
「本來就是嘛,我現在又不會衝你下手了?哎呀,我之前也沒有惡意啊,既然檸檸是我的好朋友,想和好朋友融為一體哪裡有錯,我們可以一直一直地在一起了誒。」
……這位才是真重量級啊!
「謝謝,」她抬頭,一本正經道,「需要我幫你介紹醫院嗎?」
出門左轉,總有一款心理科適合你。
周菁菁:「?」
「果然檸檸還是更喜歡男性吧,」她竟然似乎是認真地思考起來,「我也可以的哦?只是換個殼子的事情,輕輕松松啦。」
「……謝謝,」虞檸木然道,「暫時就先不用了。我家家教很嚴的,不讓我和女孩子走得太近。」
望著正欲開口的周菁菁,她連忙補充道:「男孩子也不行。」
她已經很明白了——周菁菁(姑且先這麼叫吧)剛才就是在故意嚇唬她,不管是說起成績也好耳釘也好全是在繞著圈地暗示自己不對勁會讓她命不久矣……就很過分啊這家伙!
「無性別就可以了吧,」周菁菁恍然,「早說嘛,畢竟你們人類那種規定不適用於我——」
……爸!有人鑽你漏洞!
「你還沒回答我最開始的問題呢,耳釘是怎麼回事啊?」她感興趣地問,「突然就見你戴上了。」
虞檸下意識摸摸自己那只摘不下來的六芒星耳釘,「它有問題嗎?」
「嗯?沒有哦。」周菁菁聳肩,「但感覺像是『那邊』來的東西,具體的還是問送你的人好了。不過這些都能先放放,你叫我來的那件事還沒解決吧?」
確實。
虞檸轉頭望向空掉的儲物櫃嘆了口氣,楚人美的突然消失讓事情又復雜了幾分,不過她其實不是太擔心,畢竟——
說誰誰到,她竟然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有了心想事成的能力,鈴聲響個不停,虞檸看看自己來電顯示為未知的手機,直接接了起來。
「該死的哆啦A夢!」電話那頭又傳來了小女孩的尖叫,「你又做了什麼!快用你無敵的四次元口袋想想辦法啊!」
虞檸:「……」
周菁菁:「……」
很好,現在他們都知道楚人美跑到哪裡去了。
虞檸默不作聲地將手機拿得離耳朵遠了些,免得讓孩童過高分貝的喊叫摧殘自己的鼓膜,「是你干的吧——把她趕走,她追我追個不停啊——」
周菁菁眨眨眼,「誤會?」
虞檸:「……對不起,故意的。」
說來還是美美子自己給了她靈感,既然電話聽筒能栽贓嫁禍,那另一樣一定也可以——於是她愉快地選用了美美子喜歡的紅色麥芽糖,學習對方的行凶模式將它放進受害者嘴裡,美姨吃了都說好!
她揉揉耳廓。
「知道了知道了,」她問,「你在哪兒呢?」
「樓下!我在樓下!」美美子憤怒地尖聲道,「你給我出來負責——」
虞檸:「……不要把我說得跟渣男一樣啊!」
水沼美美子:「你不是嗎?!」
虞檸:「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後——」
水沼美美子:「……你不是!我是!啊啊啊啊啊快來啊!」
很顯然,她還在怨恨著自己被騙得底朝天的血海深仇,但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她除了求助於自己心目中的哆啦A夢也別無他法,實在是委曲求全忍辱負重。
「不應該啊,原力不是會與你同在嗎?」虞檸費解地問,「就算資歷不夠,你的能力再怎麼著也不可能差很多——你不會喝了來源不明的水吧?」
電話那頭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美美子啊,」虞檸幽幽道,「你可長點心吧。」
「點心?哪裡有點——啊啊啊啊她又冒出來了!」另一頭拿著手機的小女孩似乎在一路狂閃,連哮喘都快犯了,「我沒有拿她的手冊啊!她追著我不放干嘛啊,你知道她的東西在什麼地方嗎?!」
虞檸看了看自己兜裡寫著楚人美名字的怪談守則,睜眼說瞎話地回答:「不知道。」
旁邊的周菁菁毫無波動地「噗嗤」笑了一聲。
「要我幫你,」罪魁禍首良心一點也不痛地問,「有好處嗎?」
「你還敢問我要好處,先把積分還我我才不考慮殺你——啊啊啊啊啊隨你怎麼開!隨便!都可以!」
茫茫白霧中,還真能隱約聽到小女孩的尖叫劃破空氣。
這個位置……
虞檸思考了片刻。
「繼續往前跑吧,」她說,「馬上來救你。」
美美子還想嚷嚷,結果對面直接掛斷了,氣得她只能憤怒地對著自己巴掌大的翻蓋手機干瞪眼。
……你最好是真的來救!
攝入過潭水的身體遠不如她本應有的輕盈和得心應手,她開始第無數次懊惱自己為什麼要喝下那杯水——雖然她當時是氣得鬼火冒,想壓壓自己的火氣,可現在想起來簡直蠢斃了,只好順著電話裡的說法奪命狂奔,卻在衝到盡頭時猛地傻了眼。
這哪裡還有路啊!
她被告知可以繼續向前逃的地方分明就是座車棚,學生們的自行車一排接一排地停在兩側。修建在校園角落的自行車棚連出口都沒有,擋在她面前的赫然是堵矮牆,盡管要閃過去也毫不費勁……
但、但她是不是又被騙了!
女人恐怖的唱戲聲已經越來越近,攥著手機的水沼美美子余光瞥見了正攀附在牆面上的藍影,大不了就拼個你死我活,她正要轉過身——
一下有些刺耳的、輪胎與地面摩擦出的剎車聲倏然打斷了美美子的胡思亂想,橫道殺出來的自行車直直地撞上了閃現在她身後的藍衣女鬼。
虞檸手搭涼棚,單腿支著車子,望向那個居然真被撞個正著的鬼影。
水沼美美子:「???」
不是?啊?
她忍不住同樣跟著抬起頭,目瞪口呆地看著女鬼的身體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
——飛起來了?!
只是被自行車輕輕撞了一下而已,怎麼會飛起來啊!
而、而且,美美子大腦宕機地看著那道到現在還沒有落地的藍紫色身影,為什麼連時間流速都好像變慢了啊!!
在這恍若慢鏡頭的場景中,楚人美像一只折翼的蝴蝶翩然墜落,身體摔在地上發出令人肉痛的悶響,腦袋還不偏不倚地磕上了旁邊的台階。
就在美美子以為這就是結束而要松口氣時,俯臥在地的鬼伶悠悠醒轉,撐起身體,無助地環顧四周。
「我……」楚人美茫然地喃喃道,「是誰?」
第27章 失憶定律
虞檸非常好心地將車禍的受害者從地上扶了起來。
——如果換成是熱衷於攙扶老爺爺老奶奶的裂口女,動作可能還要更標准一些。
不過目前而言已經完全夠用了,更別提她還細心地幫忙拍掉了楚人美袖口衣角上沾的灰,畢竟這幾天也沒有專人能打掃校園的邊邊角角了,干干淨淨的來髒兮兮的去總是不好的嘛。
比起方才的氣勢洶洶,此時的鬼名伶看起來居然有些無害了,哪怕因為不知所在何處的茫然而呆呆地張著嘴,黑紅的血液還在止不住從嘴角淌下——虞檸承認自己是有一點濾鏡,畢竟那雙和她媽媽很像的全白眼睛,讓她油然而生了一種一睹故人顏的親切之情。
唉,想家了。
嗚嗚。
「怎麼樣?」她關切地問,完全沒有一點身為肇事騎手的自覺,「還好嗎?」
水沼美美子:「……」
她現在對人類的臉皮厚度又有一層新的認知了。
但鑒於對方是在幫她,她忍!
「我是誰?」楚人美一站起來,就拋出了經典的三連問,「我在哪?我在做什麼?」
「你是美姨。」虞檸友好地攙著傷患鬼士的胳膊往前走,「你在我們高中——噢,不用管這輛自行車,我也不知道它是突然從哪裡冒出來的。你在幫你孩子參謀未來的學校。」
說著,她將楚人美領到矮了她們整整半截的美美子面前,「這是你歐巴——」
水沼美美子:「她是想不起來,她又沒瞎!」
「這小孩子才八九歲,」楚人美顯然也不太認可,「她還比我們低那麼多。」
水沼美美子:「你看。」
「這是你歐巴留下來的女兒,」虞檸斜了她一眼,將沒說完的後半句補上了,「她……她叫金美美。」
美美子目瞪口呆地看著對方兩句話就幫自己改了名字乃至於國籍。
她到底應該跟媽講粵語還是跟爸講韓語?
「呀、呀!」她磕磕絆絆地說了兩句僅會的濫竽充數,「西八呀!」
話音未落,她腦袋上就挨了楚人美一巴掌,「這個是髒話,小孩子不可以講!」
水沼美美子:「???」
QAQ。
「真是個不省心的細蚊仔。」楚人美倒是很快就接受了這個設定,要不是她眼睛本來就只剩白色了,此刻估計要把白眼翻到天上去,「那我歐巴在哪裡啊?」
虞檸背在後頭的手拼命地擰著自己的大腿。
「他——他,其實我也是機緣巧合之下才知道的,美姨你以前一直不願意提。」她作出一副哀痛的模樣,深深地嘆了口氣,「他得了白血病,早就在一年前過世了。」
水沼美美子:「………………」
哈?
楚人美也是同樣的滿臉震撼,只不過,那是悲傷過度的動容。
她嘴角的污血呀止不住地流,止不住地往下流,二尺八的牌子——虞檸一把掐滅自己腦海裡想著想著就要唱起來的聲音,用依舊憂傷的語氣娓娓道來:
「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你和一個與你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孩同時降生在同一家醫院,護士——非常盡職盡責,將你們交給了各自真正的父母。多年後,你又和她上了同一所學校,對她的哥哥一見鐘情,經歷了一番這樣那樣她愛你你愛我我愛你的糾葛之後,即將修成正果之際,卻發現——你們竟然並不是失散多年的兄妹!」
水沼美美子:「這難道不是好事嗎?!」
「雖然你們還算門當戶對,但新的危機已經悄悄到來,記恨你家歐巴的小人暗箱操作,讓他家的產業面臨了破產的危機。」虞檸幽幽道,「好在多方努力下,終於……沒有破產,然而,來自你們家世和身份的限制,依然成為了你們愛情的阻礙。」
「啊?」美美子迷茫地問,「有阻礙嗎?阻礙在哪裡啊?」
虞檸直接無視了她,「總之你們克服一切困難在馬上要迎來大團圓結局的時候他突然查出了白血病最終只留下了一個遺腹子的女兒,你決定用這塊結晶來緬懷你們經歷過的一切。」
水沼美美子:「……喂,你是來報社的吧?」
管誰叫塊呢,還有你一頓幾部狗血片啊?!不要當她沒有看過啊!
然而她看過不代表別人看過,旁邊的楚人美聽到這麼個——呃,也沒有多少坎坷的故事已經是淚流滿面。盡管因為失去了記憶沒有任何實感,可她冥冥中無端有種這就是自己親身經歷的感覺,仿佛情緒也為那敘述所帶動,久久沉浸在其中難以自拔。
「我這邊做到了,」虞檸聳聳肩,轉頭向小女孩問道,「你也應該兌現你的承諾了吧?」
「哈?你說什麼?」美美子反問道,現在的發展顯然讓她有恃無恐了起來,「見鬼,誰要聽你的啊?」
虞檸:「你確定嗎?」
她掂了掂順手從旁邊撈來的一根撬棍,「咣當」往不設防的楚人美後腦上又來了一下,幾乎就在同時,名伶那原本已經隱隱看得出些微母愛的表情就回到了原先理智全無的憤怒——只有在失去之後,才會體會到這樣的神情是有多寶貴。
失憶定律之二,只要再次砸到頭,就必然會恢復記憶。
水沼美美子:「……」
她太陽啊!
「開玩笑的,我開玩笑的!」她可再不想再來一次你追我趕的狼狽場面了,忙不迭地尖叫道,「啊啊啊啊啊啊救我啊!」
虞檸:「哦。」
手起棍落。
出爾反爾的小女孩愣愣地看著藍衣女鬼一下子又恢復了充滿緬懷的泫然欲泣,簡直被這來回的無縫切換刷新了認知。
水沼美美子:「?????」
她幾乎想繞到後面去看看對方的後腦勺了。
……你是長了個可以開關的失憶按鈕嗎?!
「哎,根本用不著我出手嘛。」在旁邊找了輛自行車倚著目睹了全程的周菁菁又新奇又失落,「對了,你不是說有事要出去嗎?這算辦完啦?」
虞檸:「……」
壞了,她把俊雄給忘了!
又是一轉露出真面目的好友又是突然打來電話的美美子,最開始引得她出去的貓叫聲就這樣拋在了腦後。等到她在教學樓外的牆拐角找到守著一打飯盒的俊雄,對方已經抱著膝蓋在原地等了好半天了。
他幽幽地「喵」了一聲。
好慢。
「有點事耽擱了下。」虞檸義正辭嚴道,「但是沒關系,我想到怎麼補償你了。」
佐伯俊雄:「……?」
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美姨,你應該也很好奇我為什麼知道這些吧。」虞檸真誠地望著跟過來的楚人美,後者也確實困惑地點點頭,於是她繼續道,「其實我受他媽媽所托,特意請您來給他當家庭教師。孩子只會學貓叫和彈鋼琴,就麻煩您調教得口齒利落一些了,我和他媽媽都會感謝您的。」
佐伯俊雄:「???」
他怎麼不知道這事?
「真不是人啊!」美美子同情地看向他,「你也這麼想吧?」
雖然兩人是初次見面,對同一個人類的不甘心與仇恨卻讓她油然產生了惺惺相惜之感——這莫非就是革命友誼的開端!
俊雄轉過來凝視了她一會兒,搖了搖頭。
但是他拒絕!他佐伯俊雄最喜歡做的事之一,就是對自認為很了不起的家伙說NO!
特別是他總覺得對方一看就很容易上當的樣子,他們不一樣!
水沼美美子:「?」
水沼美美子:「呵。」
呸,小船翻得很徹底。
革命友誼的聯盟還沒有建立起來就慘遭內訌,但這份望子成龍(且伽椰子本鬼不知情)的母愛對俊雄終究還是太過沉重了些,他正欲開口就被虞檸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嘴巴,只能發出「喵唔唔唔唔」的含混聲音,聽起來完全像是默認了這堂小小年紀就承受了太多的聲樂課。
「看啊,」虞檸欣慰地說,「孩子笑得多開心吶。」
水沼美美子:「呵呵呵。」
活該!
這下連楚人美都走過來摸了摸俊雄的腦袋,算是承認了這個學生,後者滿臉驚恐,虞檸一松手就玩了個原地消失,留下干媽和新來的聲樂老師面面相覷黑眼瞪白眼。
「不好意思啊,」虞檸歉意道,「孩子小,怕生。」
她唏噓著搖搖頭。
現在的小孩子,心理承受能力真差。
「……無事,」楚人美體諒地說,「你也辛苦了。」
現在的家長也夠操心的。
水沼美美子:「……」
她有多麼希望自己根本看不穿此刻的真相啊啊啊啊啊!
而另一個同樣清楚一切始末的可就比她淡定多了,周菁菁看看地上那兩摞飯盒,再看看好友的細胳膊細腿,主動開了口。
「檸檸,」她笑眯眯地問,「需要我幫忙嗎?」
虞檸:「!!」
「拜托了!」她馬上說,「請務必!」
有幫手不用是傻子!
「喂,」她倆去搬東西的時候,趁著自己新晉上崗的媽咪沒注意,美美子連忙悄沒聲地湊過去問,「你到底要讓我做什麼啊?」
「想不到你這麼迫不及待,」虞檸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放心吧,馬上就知道了。」
水沼美美子:「………………」
那什麼,她其實也沒有那麼想知道。
來回的折騰加上霧氣自帶的寒冷,被兩人合力抱上去的便當飯盒已經涼了不少,但這完全沒有影響到餓了一整天的同學們的熱情。在她幫美美子擺平事端的期間,班級裡的其他人也有一部分陸陸續續地回到了教室,編瞎話——咳,解釋的工作就交給了留下來的三人。
去校內店面後廚找來材料之類的借口差不多合理就行,更何況事實永遠勝於任何雄辯,飯菜就擺在面前了,看起來又沒有任何問題,哪還計較得了那麼多。她和周菁菁剛一捧著層層疊疊的飯盒進門,室內就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吞口水聲。
雖然香是冷得差不多沒了,色和味還是俱在的啊,一幫正在長身體的青少年眼睛都快餓綠了。別說是他們,虞檸二人大咧咧抱著便當出現在走廊裡的動靜也驚動了其他班級早先回來的一些學生,見狀就迫不及待地追過來一句接一句地問。
「哎,這哪來的啊?」
虞檸:「商業機密。」
「給誰的?那麼多吃得完嗎?」
虞檸:「給我們全班的啊,又不光是我。」
三言兩語的功夫,自家的同班同學也一擁而上,眼巴巴地望著那一打能清晰看見內容物的透明飯盒干著急。
「我們聽班長他們說了!」有人馬上問,「總之也是要拿積分換的對吧,開個價?」
「只論餐點的話,三十積分包天,一天最低兩頓,默認上門自提。」虞檸一本正經道,「需要的話可以提供具體到宿舍窗口的外送服務,但是要付跑腿費。」
中間商當然要賺差價!想要從她這裡掏錢給蜘蛛外賣員是萬萬不可能的!
「三、三十積分啊……」來問價的女生一聽又有點想縮,「還能不能再便宜一點?」
「我!我可以買!」外班的看這群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家伙都快看急眼了,「放著我來!」
這價格跟小賣部一比還要什麼自行車!
「抱歉哈,」虞檸好聲好氣地跟這些潛在客戶解釋道,「我是估摸著本班人數准備的份數,第一批還是優先供給本班,不過沒關系,我們清點一下需要的客戶,下一批——也就是等到晚餐就擴大規模。放心吧,數量不限,到時候大家都有份。」
「當然,之後分完了要是有空余的也可以外售,我保證不漲價。」
此言一出,剛才還猶豫不決的同學也慌了,趕緊二話不說地排起了隊。
薛尉「嘖嘖」地搖搖頭。
你是懂飢餓營銷的。
真·飢餓營銷。
眼下大家都幾乎餓了一整天,拿積分來換一口吃的有哪個葛朗台會不願意。再別說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還比小賣部優惠那麼多,說競爭對手都嫌便宜了它。
時間點也卡得很絕——餓,但還沒有到泯滅人性的餓,大家昔日都是一起長到大的同學,不至於在最開始的前兩天就撕破臉。
一上來先把同班拉下水當利益共同體,外班敢搶就要跟一整班的人作對,再畫個餅讓他們意識到沒必要動手來搶,這紙包不住火的事不多久還會在所有人中自發地傳開,既博得了在本班的威望也安撫住了別班的躁動。
比起眼前只飽一頓的蠅頭小利,當然還是保住之後幾天的源遠流長更重要。
……奸商,天生的奸商。
虞檸也不急著現在就收高價,飯要一口一口吃,韭菜要一刀一刀噶,她拜托劉嘉卉在旁邊征收積分,自個兒拿了他們先前登記好的物資清單來回掃著看看。
淪落到性命都有可能不保的地步,大家提出的要求也很克制,都是輕松就能在便利店或者小超市采購到的東西,就是得麻煩裂口女和佐伯俊雄多跑幾趟了。
樹大招風,凡事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以她的立場和扮演的角色,很難真正地完全避開風頭。
不過這是最用不著擔心的,開什麼玩笑,不說她親自雇佣的保鏢就在邊上虎視眈眈地看著呢,現在又多了個周菁菁,誰想搞事就純屬自投羅網的倒霉蛋。
好在現在還沒有這麼不長眼的。
「哎,虞檸啊,」不一會兒,就又有人遲疑著開了口,「可是我沒有積分啊,咱們原來的錢倒是有,可以用那個嗎?」
這個在虞檸的意料之中,畢竟前頭失敗的人居多,她也考慮過這種情況了。
「嗯……也行吧。」她露出有些為難的表情,仿佛做出了尤為艱難的決定,「現在積分還是硬通貨,外出搞到大家需要的東西也是有風險的,能用積分最好用積分。」
「用現金也行。」虞檸爽快地通融道,「不過要出示一下手冊哦,證明確實支付不起了,不然我是不收的。」
每個人的學生手冊上登記有自己的名字和編號,想冒名頂替基本是不可能的。其他人聽過她的話紛紛松了口氣,買飯的熱情更高漲了——瞧瞧,瞧瞧,這就是所謂的賣方市場。
虞檸默默在心裡比了個「V」。
——無本生意!好耶!
班裡現場發放人手一份便當,干脆就地過了個堪稱其樂融融的午休,連集體榮譽感都更上一層樓——別班還在餓肚子的時候他們班吃飽了誒!
等午休時間結束,木偶指導員准時在第一堂課來到門口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幅場景——原以為會無精打采又惶惶不可終日的學生們在填飽肚子又小睡過後個個容光煥發,精神奕奕地等到了自己的出現。
指導員:「……」
不對勁,劇本好像不是這麼寫的。
它默默無視了這出乎意料的場景,再次駛向了講台,穩穩地停在了中央。
「各位同學,下午好,」雖然它會正常斷句了,語氣可還是平板的毫無起伏,「我已經知道了你們的成果。」
班裡原先還算活泛的氣氛猛然一凝。
這無異於是承認怪談之間還有別的通訊方式,用不著彙報就可以得知結果,但真正令人脊背發寒的,還是接下來的話。
「有的同學完成了調查或是取得了線索,這很好,你會獲得相應的加分。」木偶悶聲悶氣道,「有的同學一無所獲,這也不要緊,只是暫時扣除你的分數而已。」
「你們還有一下午的時間進行實踐,屆時如果完成目標,雖然與獎勵積分無緣,但可以補上原先的扣分。」
「以及,在今天結束時還沒有達成的同學——我想你不會願意知道後果。」
「人類是喜歡將希望寄托於下一代的物種,你們就是人類的希望。」
它意味深長地說:「那麼,火種的熄滅與否,完全取決於你們自己。」
「我認為,幼崽往往有著比成年體更強大的承受與適應能力。歌頌真善美是不切實際的幻想,真正令人類恐懼的是他們醜陋的那一部分。只有克服天性中的盲目與愚蠢,人類才能接受自身的缺陷,成為更高等級的存在。」
「從這一天起,亦是你們的修行,你們會獲得應有的回報。」
它在台上講,虞檸在台下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地掰手指算數。
一個筆仙,一個美美子,一個蜘蛛男,一個楚人美,還有包括但不限於正待探索的那些,這座學校裡的種類多,但也沒有那麼多。
而既然規定的是每位學員每天必須參與調查一項與「之前」不同的怪談,也就是說,這個「之前」的標准,應該是和自己相比——
「請大家享受接下來的校園生活,」木偶顏料塗抹的臉上呈現出森然的笑容,「我希望,在結業時,還能見到你們其中的大部分人。」
教室裡靜得連一根針落地都聽得見。
指導員帶著笑容收拾起自己完全是用來當作擺設的教科書,輪子嘎吱嘎吱地碾過地板,轉身從前門離開了。
木偶的背影一消失,虞檸當即采取了行動。
「靜一靜,」她騰的一下站起來,「大家聽我說!」
全班:「???」
謝邀,本來就很安靜。
「『無害化怪談跟團四日游』從現在開始招募游客,積分現結,支持後付!支持現金抵扣!」
虞檸雙手圍作喇叭,義正辭嚴道。
「童叟無欺,先到先得,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啊——」
第28章 韭菜收割機
不安的寂靜仍在蔓延,本應處處都怪誕至極的校園裡,一小群人簇擁著組成的隊伍居然成為了一道充滿亮色的風景線。
「大家走一走讓一讓,不要推擠。咱們不要著急,一個個按順序來啊,」某不願透露姓名的虞姓導游低頭吹了聲還是從俊雄快遞那順來的哨子,手裡高高揮著的小旗指明了自己所在的位置,「現在咱們來到的是彼岸學園七大著名景點之一——校圖書館。」
「圖書館想必大家已經很熟悉了,無論是平時的課堂作業還是五三的調查報告,都可以在這裡找到你所需要的資料,實乃廣大學子的救星良方!」
她拿出自己在趕稿日面對空白文檔的野馬脫韁式思維開始信口開河地胡說八道。
「但是你是否偶爾也會因為這司空見慣的景色感到些許厭倦?是否會在學業繁忙的間歇因為不知道下一步是好而煩躁難安?現在就不一樣了——百算百靈、不靈倒貼你錢的筆仙大人堂堂登場!別問,問就是新鮮感嘎嘎亂殺!」
筆仙:「……」
啥啊?嘛啊?
它蒸汽眼罩都才摘到一半,呆愣地看著烏泱泱一群學生擠到了這張桌子前,還帶著四分好奇三分忐忑兩分餓狼一分急不可耐的眼神死死地盯著自己。
……好多人啊.jpg
救命,宅仙的社恐要犯了。
雖然它因為職業性質經常被召喚得到處出外勤,但是有沒有一種可能,用紙筆交流就是不想像其他鬼怪一樣,如今選擇死守一個地方就是懶得動彈。
要不是生活所迫,誰願意出門工作呢?
它原以為前一天接待的就算差不多,甚至還隱隱期盼著那些預定中的回頭客不要再來,偶爾來幾個細水長流就行,偏偏還看到眼前那位社交恐怖分子滿臉寫著「看我對你多好,直接把客源送到門口,送上門的生意難道你不做嗎」。
筆仙:「………………」
好、好像是這麼個道理……
日。
「筆仙大人目前所經營的業務有六爻算卦、塔羅牌、情感建議、各種類型代寫包括但不限於作業,具體請咨詢筆仙大人本仙。」
「不過俗話說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數理化生這種課目就不要拿來打擾筆仙大人了,文科相關可以盡情管飽,質量包君滿意。」虞檸一本正經地說,「請大家跟我一起念——筆門。」
跟團的學生們:「……筆門。」
話說代寫作業到底是什麼情況啊!
「作業?」有昨天不在圖書館的蠢蠢欲動地問旁邊人,「真的假的?真能代寫作業嗎?」
「真的真的。」被他問到的那人還確實是個相關者,信誓旦旦地保證道,「我跟你說我舍友昨天就來的這,所以他今天准備去聽戲了。我看過他拿回來的報告,寫得確實挺不錯的,所以我才過來的,喏,你看。」
他一抖落手裡的塑料袋,裡面的語文歷史課外班練習冊一應俱全。
正在奮筆疾書的筆仙不經意抬頭,好懸才沒給剛才辛辛苦苦搞定的論文失手劃拉上一筆。
怎麼回事!現在的學生還能不能自己的作業自己做了!
話是這麼說,自己搞定的也不會來它這光顧了,就是賺這份「工資」的筆仙開始一個字一個字地衝業績。
它寫啊寫,從日上三竿寫到日頭西斜——盡管在大霧天看起來沒什麼差別——從門庭若市終於寫到區區之眾,甚至渾然不覺負責領這些人過來的某人中間還出去帶隊到體育館聽了場戲,然後才去而復返地回來,像欣賞一茬剛長好的韭菜一樣滿面笑容地看著已經寫空了幾根筆芯的簽字筆接待完最後一位顧客。
「怎樣,累不累啊?」關心每一位員工身體健康的虞老板親切地走過去詢問,「要不我幫你去拿兩本書放松一下?」
這下都用不著她來握筆,簽字筆自發地就動了起來。
【嘔。】
下班時間不要讓它看任何文字類的東西!!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想。」前文字工作者十分體貼地說,緊接著,變魔術似的從自己背後摸出一個盒子來,「當當當當!我這邊又到了新貨,要不要考慮一下?」
筆仙:「……!」
它「看」到了長方形的扁盒子,紅藍配色的手柄,光潔又分量十足的電子屏幕,似乎還附帶了好幾個卡帶。
這、這是——○天堂游戲機!
「不管是跑遍整片大陸什麼都干就是不救公主的勇者還是上躥下跳的水管工,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你玩不到,」虞檸循循善誘地勸說道,「你要是覺得不方便自己動手,還能自動播放互動電影,何樂而不為呢?」
筆仙沒有立刻回應。
【多少錢?】
它警覺地問。
「兩千積分,」虞檸一口咬定,「不二價。」
簽字筆顫巍巍地寫道。
【你怎麼不去搶?】
「這怎麼能說是我搶?」她奇怪地反問,「你也知道人類社會現在的情況呀,游戲機妥妥的能算是奢侈品了——不,該說本來就是奢侈品,只不過現在更算在非必要支出裡,你出去轉轉就知道我開的已經是最低價了。」
……它要是有人類的錢還會是現在這德行嗎!
筆仙直接來了個自暴自棄的擺爛。
【付不起!】
它前面才買了一堆東西,就算加上與這群人類「互動」後得到的積分,怎麼可能付得起啊!
「別著急啊。」虞檸一見有戲,連忙乘勝推銷道,「我又不用你一口氣付全款,你現在有多少,可以先給我當作首付或者定金,剩下的分期還就好了呀。我只會多收那麼一點點百分比的積分當利息,具體收多少就取決於你要分多少期了,所以——親,明天打工加油哦。」
筆仙沉默了。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眼見得對方一步步掉入超前消費的陷阱裡,正面贏一次反面贏一次簡稱雙贏的奸商本商內心的小人都快在背地裡笑開花了,表面還在悲天憫人地為借貸鬼考慮,然後毫不手軟地刷光了筆仙賬戶上的所有積分。
主打的就是一個賊不走空……不是,蝗蟲過境……呃也不是——雁過拔毛,對,雁過拔毛的清光光快樂!
她拿著自己的學生手冊連翻好幾頁,數著積分余額後頭的零越數越開心,以至於在走進宿舍樓的時候還在哼著人稱互換版《恭喜發財》。而當她將收集好的電話號碼清單遞給正趴在桌上的美美子時,後者的小臉立馬耷拉了下來。
「怎麼這麼多啊——」美美子哭喪著臉抱怨道,「你還是人嗎?」
「放心吧,明天還有。」虞檸笑嘻嘻地撫摸她的腦殼,「加油鴨,打電話的小妹妹!」
水沼美美子:「……」
我特麼謝謝你。
她吭哧吭哧地扒拉了一通虞檸交給她的名單,從裡面挑出來一串看起來順眼點的數字,又吭哧吭哧地一個個按進自己的小手機。
「喂,」待那頭一接通,她報復心極強地說,「反詐騙協會招收成員,考慮一下?」
「嘟——」
水沼美美子:「………………」
被掛電話是她的宿命,她早該明白。
她要鬧了!她要開始報社了!
被惹急了的美美子除了高數線代等等題目什麼都做得出來,她毫不猶豫地又從清單上挑出來幾個下手目標,開始挨個撥打電話號碼以己之道還治彼身。
「當當!我是哆啦A夢!」她有樣學樣道,「我和大雄被困在了侏羅紀時代,給我五十積分——」
「我還秦始皇呢。」
那頭二話不說地又掛了。
嘖,下一個。
「喂,」美美子語氣惡劣道,「你兒子在我們手上,現在給我五百積分,不然別想要他的小命了!」
對方語氣茫然極了:「可是我還沒女朋友啊?」
……下一個。
「你好,先生。」
美美子這下學聰明了,她對著自己在抽屜裡翻到的電信反詐宣傳手冊上的經典範例一字一句地改編道:「我們這邊檢測到您的手冊刷掉了五十積分,現在需要您配合核對是否是您本人進行了這筆消費——」
「那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剛才確實刷了這筆積分。」虞檸都聽出對面是薛尉的聲音了,他神秘兮兮地說,「而且這點積分對我來說根本不是事,做生意就要有出有入嘛。如果你感興趣的話,我們這邊正在招收人手,只需要先繳納一百分當作入會費,領取教程後日入三百分根本不是夢!」
「啊?」美美子下意識問,「真的嗎?」
虞檸:「……」
水沼美美子:「……」
她接收到對方投來的無語視線,默默掛斷了電話。
啊!!!
這合理嗎!為什麼上當的只有她自己啊!!
「你的下一句話是,為什麼上當的只有你自己,」虞檸幽幽嘆氣,「關於這個問題,我的建議是多長點心。」
對症下藥啊親!
只是打打電話還不算是檸檬旅社的招牌項目之一,某種意義上更像是一種觸發式的初始啟動機關,通過「鬼來電」殺人的女鬼當然要走一走自己的流程,然後她晚些時候再帶報名了的旅客們組團去刷美美子——這才是本團完整的體驗。
雖然集體帶去刷某個鬼怪也完全可行,但鑒於第一天已經有一部分人參與過了筆仙的作業大戰,虞檸最後還是決定分組排個不同的班次表,也方便體現一下本社的特色旅游內容是真的很豐富。
按理說他們這組今天在音樂教室調查過了楚人美,可以放心大膽地躺平摸魚了,不過薛尉這個閑不住的偏偏還要摻一腳湊熱鬧。
用他的話來講,反正同組人要一起行動,之後還得去試探一下別的怪談,那熱鬧不湊白不湊啊。
「閑得,」劉嘉卉對此評價道,「有這功夫還不如去幫筆仙代筆。」
「才第二天,也用不著繃太緊啦。」周菁菁溫溫柔柔地笑著打岔,她前頭跟著去聽了楚人美的一場戲來湊自己今天的名額,「不過,怎麼就你們倆在這兒啊?」
——其實還有美美子,她裝著看不到罷了。
盡管宿舍的分配上是男生一層女生一層地這樣穿插,但大家上下樓還是能碰個照面的。所以完全見不到半個人影也是奇事,考慮到眼下時間還早,絕大多數人大概是還不願意放棄熄燈前的行動時間,想著能撞撞運氣就撞著試試。
「不知道啊。」虞檸說,「薛尉應該在圖書館吧,白曜不清楚,其他人大概不至於像咱們這麼悠閑?」
傑克被她安排去接應俊雄了,新的訂單紛至沓來,等到晚餐可不是隨便搬搬的重量了。當然,這也意味著賬上又收入一大筆。
坐著就能數錢,不是,數積分數到手軟的感覺真好啊——
「反正我是不太想在教學樓那邊待。」劉嘉卉撇撇嘴,「雖說現在氛圍還行吧,不過大家都知道誰是刺兒頭——檸檸,你真要連那種人的單子都接嗎?」
虞檸:「誒?」
「接都接了,」她笑著說,「總不能出爾反爾吧。」
不如說,是正因為這樣,才必須做。
「喂,站住。」
正硬著頭皮經過對方想上樓的瘦弱男生背影猛地一僵。
他回過頭,就瞧見那流裡流氣的家伙還是方才懶懶散散地靠在牆邊的樣子,一雙三白眼卻充滿惡意地盯上了自己。
不管什麼時候都不缺會主動向他人動手的人——眼前的家伙無疑也是其中一個,他雙手插著兜,染成黃毛的頭發和打滿了耳洞的耳朵都足以證明不是個善茬。
「把你的手冊給我,」他惡狠狠地說,「上面還有積分吧?」
男生有些膽怯,他一向是學校裡並不算有多少話語權的那撥人,此時哪敢違抗對方的命令,但一邊拿出東西來又忍不住弱弱道:
「但是我——」
「廢什麼話,」黃毛不耐煩地嘖了聲,「拿來!」
他劈手就將手冊奪了過來,然後在翻開的一瞬間陷入了沉默。
男生:「……」
黃毛:「……」
一個大大的鴨蛋占據了他的全部視野。
「你……」男生從他的反應裡看出點什麼,大著膽子說,「難道你也……」
黃毛:「………………」
兩個人都是零分,那還搶個屁啊!
「你的手冊歸我了,」他冷笑出聲,「如果我沒猜錯,積分可以自動打到這上面來吧。」
男生:「啊?可是——」
「抱歉,打擾一下,」就在這時,另一道還帶著笑意的聲線橫插進來,「雖然本質上是多管閑事——不過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黃毛又嘖了聲。
他認得這個聲音。
一班最受歡迎的班長、沒有人會說他不好的好好先生——他不耐煩地正要轉過頭去,手腕上突如其來的劇痛就奪去了他言語的能力。
那一瞬間,他甚至聽到了自己腕骨脫臼的聲音,黃毛連罵都沒來得及罵出來,臉龐就重重撞向了旁邊的牆壁。
他被擰著胳膊按在牆上,施加在肩膀上的力道大到難以反抗,骨骼咯吱咯吱的聲音聽起來是如此可怖。
這是白曜?
冷汗浸透了他後背的衣服,他的胸口急劇起伏,半邊臉還貼著的牆面都隱隱感覺到汗水的黏膩。旁邊的男生似乎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而他自己連眼珠都不敢再轉一下,只記得視線交錯間一閃而過的亮光,和仿佛與那亮光截然相反的、深不見底的……
……這是白曜?!
「原來如此。」
對方一手還牢牢鉗制著他的肩膀,另一手已經抽出了他塞在褲兜裡的學生手冊。語氣可以稱得上是柔和謙遜,他卻寧願自己聽到的是往常小混混們之間會有的粗劣對罵——至少一眼看得穿。
「將其他人的積分全都收集起來,從根源上就斷絕了爭鬥的原因。取而代之,自己成為更容易被眾矢之的的那個目標,看上去是個很有自信的人啊。」
「既然你知道的話,」那個看不見臉的家伙笑道,「那就再多跟我介紹幾句吧。」
第29章 內髒快跑
這是一個忙碌且充實的夜晚。
嗯,反正虞檸是這麼覺得的,至於其他人——可能是錢包被掏空一無所有的夜晚吧。
但一方得到了錢,一方得到了飯,這怎能不說是一種皆大歡喜,至少此時,他們都是快樂的。
眼前這一幕對於正常人而言還是太過炸裂了,所以虞檸只拉上了傑克和周菁菁為自己的外賣事業添磚加瓦。他們窩在牆角,給蜘蛛牌外賣員還空著的細長胳膊上挨個掛裝了飯盒的塑料袋,虞檸也不忘多囑咐了句伸手送餐就行了,別讓住宿生們看到真身,還指著當噱頭賺積分呢。
——不過說到主要工作,基本是傑克在掛,那兩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溜到旁邊嘀嘀咕咕去了。
「好多手,感覺好適合砍……」他愣愣地看著蜘蛛男繁雜的手腳,忽然痛呼一聲,「嗷你踩我干嘛!」
虞檸萬萬沒想到自己走開一會兒他就能整出么蛾子,頂著腦門上的井字收回踩他的那只腳,打圓場道:「他開玩笑的啊,不要介意。」
傑克:「啊?我誇它呢!」
蜘蛛男:「?」
它慢吞吞地轉過頭,姑且是收回了那殺人般的死亡注視,帶上滿滿當當的白色塑料袋攀附著牆壁往還亮著燈的那些窗口爬去——這簡直是某種意義上的保護色了,它那龐大的背影幾乎立刻消失在茫茫霧氣裡,留下一個繃帶殺人狂委屈迷惑又不解地打開自己的急支糖漿喝了一口。
「哦對,差點忘了。」虞檸回過神,看了眼隨後也跟著走過來的周菁菁,「謝了啊,菁菁。」
「沒事啊,反正我要那些積分也沒用。」後者無所謂道,「等出去請我喝奶茶就好啦。」
虞檸:「嗚嗚一定一定,下次一定。」
比起她自己而言真是良心啊。
剛才兩人說小話的功夫裡,周菁菁主動提出可以把自己手冊上的那些積分轉過來當成友情贊助。
唉,在這個充滿韭菜與內鬼的校園裡,怪談也不好混吶。
不過更讓她在意的還是另一樣東西——在周菁菁大大方方地出示給她的怪談手冊內頁上,她清楚地看到了實在難以忽視的條目。
「所以川上同學果然是你動的手嗎?」虞檸默默回憶起那條吞並富江引來的積分轉賬,「可怕,好可怕,難怪她那麼悄無聲息地就消失了。」
「啊。」
周菁菁恍然,「壞了,被發現了。」
……你根本就沒想瞞吧喂!
「但是我要澄清一下,我可沒完全動手啊,她還活得好好的——不不,比我想像得還好。」她像是發現新大陸一樣驚奇地說,「我本來都只留個腦袋了,結果川上同學居然不需要任何養分就能自我恢復,現在都快長出腿了,真是讓人想再拆開看看呢!」
虞檸:「……」
你要不要聽聽你說的都是些什麼話。
周菁菁:「哎,你別不信啊。」
為了證明自己所說的真實性,她打了個響指,映在牆上的影子瞬間膨大,隱約間凸顯出的竟然是另一名少女的輪廓——對方顯然氣急敗壞極了,雖然還只有大半截身子,就要撕扯著困住自己的混沌般的陰影破口大罵,結果就是馬上被鎮壓,「我唔唔嗚嗚——」
「……教練,」傑克震驚地轉向虞檸,「我想學這個。」
虞檸:「?」
她也想學好嗎!
「我可以教你,過來讓我吞一下就好啦。」周菁菁笑盈盈地說,「檸檸就算了,學費要命的。」
虞檸:「……謝謝你噢。」
這就是所謂的雙標得明明白白吧。
傑克「切」了聲,「哼,反正我也沒有很想學。」
啊對對對。
忙活半天也快到熄燈的時間了,表面上的三人實質上的一人兩鬼完成了晚上大批量的任務份額,大功告成地轉身走進宿舍樓大廳時就看到原本還徘徊在窗口附近的年輕女性老老實實地坐在了前台。
「喲,方箏姐,」虞檸非常有禮貌地打了個招呼,「打卡上班啦。」
現任宿管的臉上迅速浮現出了痛苦的表情。
……不提上班大家還能當朋友!狗屎!工作就是狗屎!
說實話,比起學生每天都要完成一項怪談的規定來說,教職工的身份要簡單輕松多了。但也僅僅是相對而言,她前一天神經高度緊繃了一整晚,等到終於能下班時感覺整個人都要垮了,回到寢室以後就睡了個昏天黑地。
虞檸臨近傍晚見到對方時就好奇地問了教職工那邊的規則,方箏也很爽快地直接給她看了自己的手冊。教師手冊的封皮顏色理所當然地和其他的又不同了,虞檸挨個一條條地看過去,心裡也有了點數。
【《彼岸學園職工守則》之宿舍管理員
歡迎來到彼岸學園就職,為了便於對學生的監管,為了有助於工作的順利進行,現公布以下新型管理制度:
1.工作時間請統一穿著放置於您更衣櫃裡的制服,任何情況都要避免制服的破損以保證其完整。
2.你有責任看管學生,確保他們不因為與學習無關的行為浪費精力而導致成績下滑。一旦發現,可以對他們進行相應懲罰。
3.活動期間的宿舍管理僅有夜班,時間為21:00~7:00,前台無人時請將桌上的立牌轉向紅色的那一側。你有著自己的單人宿舍,宿舍內是安全的。
4.夜班為兩人共同值守,請相信你的同事,盡管他常常會遲到。時刻謹記你的同事有兩只眼睛、一個鼻子和兩個嘴巴,在他的臉上看到任何不符合描述的器官時請立刻按下緊急呼救按鈕。
5.在你的同事有兩只眼睛、一個鼻子和兩個嘴巴時,他是可以信任的,他對學生有著高度要求,具體參照第二條。
6.如學生不慎丟失門牌,可用前台右側從上往下第三個抽屜裡的空白門牌暫時替代,並將情況告知指導員。
7.請享受你的全新職業生涯,我們衷心祈禱你的平安。】
「同事?」虞檸當場就知道對方看起來那麼累的原因了,眨巴著眼睛問,「他長什麼樣啊?」
方箏:「……」
「爛泥。」她艱難地吐出了兩個字。
虞檸的眼神立刻變成了同情。
想想看要整整十個小時聚精會神地試圖從一團爛泥上分辨對方的五官來確保自己的安全——還好她只是個平平無奇的高中生呢!
「也不完全算是爛泥,」方箏補充道,「外表上大概能看出來是個人。總之你們小心點,就是他負責隔三差五地巡邏一趟,能別外出就別外出。」
虞檸趕緊連連點頭,「好的好的。」
難道說——這也是可以端上桌的韭菜了?!
方箏可沒有她那麼躍躍欲試的好心情,她抱怨著還不知道那位「同事」會遲到多久,催促他們幾個趕緊在熄燈前回到自己的寢室去。虞檸這一天下來在同學裡的風評她也有所耳聞,但很顯然在她眼裡還是要好好照顧的小學妹,未成年人就要有未成年人的樣子!
內芯早就畢業多年的偽未成年人被趕回去睡覺,沿途還在思考自己的作息究竟多久沒有這麼健康過了。而規則降臨前才轉來的傑克正好是二分法後被孤立的那一個——他快樂地享受了單人寢待遇,然後才想起自己並不用睡覺,只好坐在床上干發起呆來。
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虞檸覺得自己完全是在親身踐行這句話,她閉上眼就夢見學校裡新開放了一條所持積分可以一鍵轉換現金的規則,然後她開始順理成章地像史高治一樣在金幣的海洋裡跳水暢游,醒來還是很恍惚。
夢裡有多快樂,夢醒就有多空虛。
……恨。
她瞪著光禿禿的天花板。
有沒有辦法游說它們真的開放啊。
她前一天收取的現金在買了游戲機以後就剩了可憐的幾個鋼镚,不過現在也算是資金鏈流動得起來了,往好處想,出去以後不會像之前那麼捉襟見肘。
虞檸這麼安慰著自己,走進教室准備開始新一天的賺錢——不是,學習生活。
而她的客戶們也對她投以了相當的熱情,具體體現在進門那一刻的歡呼,其實在路上就有認識的或者不熟的學生拍肩膀跟她打招呼,但集體的熱烈程度自然不可同日而語,前一天還只是想試試水的同學這一通操作下來是心服口服。不管是本班還是別班,想要加購的大有人在。
「太神奇了虞檸,」有人感嘆道,「吃起來簡直跟外面店裡賣的一模一樣!冷是冷了點但比小賣部裡那些瞧著強太多了!」
虞檸帶著神秘的微笑點了點頭。
有沒有一種可能,它就是便利店買來的呢?
不過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教室門大敞著,隔壁班公認刺兒頭的何澤成頂著他那頭亂糟糟的黃毛經過,臉色立刻變得不太好看,但也沒說什麼,悶不吭聲地繞開路走了。
「我還以為他會惹出點麻煩呢。」劉嘉卉奇道,「他怎麼躲著這邊走啊。」
虞檸:「我唔知啊。」
問她她問誰。
周菁菁:「?」
你被楚人美傳染了是吧。
「咦,他嗎?」從靠窗倒數第二排那邊傳來男生的聲音,聽到她們談話的白曜也插話進來,「我昨天也碰見了,他那時候就有點奇怪。」
「當時在樓梯口那吧,」他費解道,「他不知道怎麼把自己手腕給弄脫臼了,我看現在也不能去校醫室解決,就幫他接上了。但他馬上就好像很驚恐地跑了,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虞檸:「……」
啊,真的嗎?
她被白曜所說的事轉移了注意力,以至於都沒有第一時間意識到原本人聲鼎沸的教室裡居然不知不覺地靜了下來,不屬於本班的學生甚至當機立斷地溜回了自己的班級,剩下的其他人視線不約而同地全都聚焦在了門口。
「虞檸同學。」
突然之間,木偶指導員那毫無波瀾的聲線響了起來,虞檸抬起頭,果然看見對方正立在那裡,被畫上去的眼睛直直地注視著自己。
「請跟我來辦公室一趟,」它說,「老師有事要和你談談。」
「檸檸……」劉嘉卉緊張道。
虞檸聳聳肩。
安啦安啦。
白曜和薛尉也是一個緊皺著眉頭一個有點煩躁地敲打著桌面,傑克看看門外看看她不知道該不該起身,虞檸安撫的眼神丟過去後才安分地坐在自己座位上。
連其他同學也不由暗暗捏了把汗——這能是別人嗎,這是衣食父母啊!
顯得最放心的反而是知道幾斤幾兩的周菁菁,她好奇的眼神更像遺憾不能跟過去看這次又是怎樣一出好戲。真別說,虞檸自己也是差不多的心態,她伸手進兜裡悄悄用手機發了條短信,雖然因為缺乏信號而無法正常使用,但某個對像顯然是個例外。
她放下手機,頭也不回地跟著指導員走進了走廊盡頭的房間——他們這一層的這間就是原先的教師辦公室,裡面連陳設都沒怎麼變,幾個與自己班指導員大同小異的木偶正在蹩腳地模仿著教師們往常忙於備課的模樣,可惜只得其形不得其神,虞檸發誓自己親眼看到其中一個把16乘以55算成了28。
「虞檸同學,」領她來的指導員在他們原班主任的桌邊坐下,平鋪直敘地開口道,「我聽說了一些風聲。」
「學生就應該好好完成自己的本分任務,你似乎正在學校裡做生意,你覺得,這是學生該有的行為嗎?」
虞檸心說她就知道是為這事。
在看到方箏提供的教師手冊後,她猜出自己這玩法遲早要被找上門。盡管那是宿管版規則,但想來差別並不算太大。在你凝視著漏洞的時候,漏洞也在凝視著你。
「老師……」虞檸難以啟齒道,「其實是這樣的。」
「我父母在我來到這個世界以前就已經死了。」她誠懇地說。
指導員:「啊?」
它的木頭腦袋有點理解不了這句話。
「我從小就是孤兒,只能靠自己的雙手過活。」說到傷心處,她不禁有些哽咽,「沒有足夠的金錢來源,我連飯都吃不起,您說,這難道不算勤工儉學嗎?」
指導員:「……」
「……確、確實?」它不太確定道。
「沒有錢就只能餓肚子,餓肚子就沒有辦法集中精神,集中不了精神就沒辦法完成學校的要求。」虞檸麻利地來了個滑坡碰瓷,「我這也是無奈之下的下下策,現在沒有辦法去校外打工,只能靠自己活絡一下腦筋了,要是您不給活路的話……」
「不對——」木偶指導員反應過來,「虞檸同學,你經營的範圍應該已經完全覆蓋掉了個人的衣食住行,這一點,你又要怎麼解釋?」
虞檸沉默片刻。
「抱歉。」她斬釘截鐵道,「這個我不能說。」
「虞檸同學,我們有權利獲悉學生的所作所為。」見她這個表現,指導員心知自己抓住了痛點,「如果你不配合校方的工作,又違反了校規,將會面臨相應的懲罰,輕則處分——」
木偶那無神的眼睛此刻看起來格外瘆人。
「重則開除。」
在眼下的處境裡,「開除」二字代表的分量自不必說,然而虞檸還是一口咬定了:「對不起,我真的不能說。」
指導員:「那就——」
它才說到一半,門口忽然傳來輕輕的敲擊聲。那只敲門的蒼白小手收了回去,取而代之再探出來的是小女孩的腦袋,不偏不倚地望向了他們這邊的辦公桌。
「打擾了,」盡職盡責卡點登場的演員金美美麻木地說,「我替我媽媽來送感謝信。」
「……綜上所述,我希望大家都能向虞檸同學學習。」
講台上,指導員做了最後的總結。
「她不僅勤工儉學,還偷偷資助了一對生活上遇到困難的單親母女,並幫她們進行理財。」
木偶指導員平淡的語氣也藏不住它的慷慨激昂。
「女兒原本患有哮喘,母親又失了憶,如今靠她的幫助重新過上了正常的生活。她卻做了好事不聲張,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要不是母親寫來了感謝信,恐怕事實真相仍然無人知曉,讓我們為她——鼓掌!!」
全班同學:「……」
這特麼都哪兒跟哪兒啊?!
他們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地搞不明白狀況,但指導員一聲令下,也都紛紛拍起巴掌來。虞檸坐在掌聲中,唏噓地看向自己手冊上又多出的一條積分入賬提示——來自好人好事(虛構版)的獎勵。
無他,唯口熟爾。
「所以說——」
「你這一天天可過得真充實。」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走廊裡,薛尉感慨地搖搖頭,「想找人都找不到。」
「但我在百忙之中還是抽出時間來見你們了啊!」一個小時前才完成今天導游業績的虞檸正色道,「這難道不能說明我對你們是真愛嗎!」
「不勝榮幸。」白曜失笑,「要是能換個更早的時間點就更好了。」
「沒辦法啊,」她攤開手,掌心裡是那張之前和周菁菁一起時發現的字條,「是規定好的。」
【午夜的走廊,巡回的內髒——隨便哪條,快來了解你狂奔的真相!】
這張紙條被貼在成績欄那裡,無疑坐實了校園各處都有怪談提示的說法。虞檸昨天沒用上它,今天才准備用這道提示來完成自己小組的名額,反正「今天」還有一個半小時才結束,就算找不到紙條說的怪談,半夜三更的還愁撞不見鬼不成?
他們也不急著出發,按照約定,還有人沒到場呢。
「久等啦!」周菁菁快步走過來,「我們來了!」
她的出現是預定好的,另一個人倒是意料之外了。
「誒?」劉嘉卉詫異道,「川上同學?」
「怪了……」薛尉抓抓頭發,迷茫地回憶起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把這些事拋在了腦後,「我都完全忘了,咳,我什麼都沒說。」
川上富江:「……呵。」
她被困許久才被放出來,當然沒什麼好臉色看,這會兒連裝都不想裝,招呼不打一個地抱著胳膊站在旁邊,儼然是一分鐘都不願意多待。
「怎樣都好,時間也不多了,先走吧?」白曜笑著打了圓場,「人多力量大,也歡迎川上同學了。」
富江陰陽怪氣地哼了聲,不情不願地走在了他們後頭。雖然帶上她多個肉盾——咳,多雙手多份力量的主意是虞檸出的,但她還是不太確定地附耳問了問周菁菁,「沒問題吧?」
「當然,」周菁菁笑道,「大不了來點特別措施嘛。」
「對吧?」她轉頭問富江。
川上富江:「……」
她冷笑一聲,不理他們。
「這裡應該就行了吧?」薛尉四下觀望了一圈,忍不住抽抽嘴角,「咱們這夜游隊伍是不是太壯大了?」
他們四個就先不說了,除了無聊地叼了根草的傑克,還有新加入的周菁菁和富江。烏泱泱一群人等在走廊盡頭的牆後,雖然待是待得下,但難免——看起來有點諧?
算了,就當驅散一下恐怖氣氛了。
不如說人多的時候根本不可能維持得住,等他們終於靜下來的時候,隱隱聽見對面的走廊盡頭真有隱約的動靜,像是有誰在急速靠近……大概就是傳說中的狂奔。
「不是吧?」虞檸自己就先一愣,「這麼快?」
「理論上是有可能的。」白曜思索道,「只要滿足對應條件,就會觸發相應的怪談——四角游戲和一個人的捉迷藏都算吧,大概是同一個道理。」
「是啊是啊,我還聽到有水聲呢,」薛尉點頭附和,「……臥槽,水聲?」
「現在是熄燈時間……」
含混的說話聲在他們背後響起。
「你們……」那道淤泥四溢的身影語速緩慢地問,「在做什麼?」
幾人脊背一麻。
薛尉從牙縫裡擠出字音:「糟。」
那由遠及近的奔跑聲還在靠近,來人的腳跟「啪嗒啪嗒」地敲打著地面,聽著卻更像塑料的大力敲擊。前頭是真面目不明的怪談,後頭就是規則上申明不要與其衝突的巡邏老師——哪怕虞檸暫時沒有聽到BGM,也完全清楚了處境的不妙。
這對於一部分人是危機,對於另一部分人卻是機遇。
好機會。
川上富江冷冷一笑,她自然不會放過這個能從對方桎梏下逃脫的機會。趁著兩邊的注意力都沒有放在自己身上,她頭也不回,徑直向牆後衝去——
虞檸收回余光,不動聲色地伸腿一絆。
「呀啊啊啊!」
失去重心的美麗少女尖叫出聲,剛奔逃出沒幾米的步伐直接成了向前衝去的趔趄,隨著令人牙酸的悶響,重重地撞上了迎面而來的那個對像。
——正如學生手冊上說的那樣。
但是又有哪裡不一樣。
嘴對嘴,心連心,你愛我啊我愛你。川上富江瞪大了眼睛,震驚地盯著壓在底下的那個人——那具人體模型近在咫尺的五官。她柔順的黑發垂在兩「人」臉旁,襯得這一幕居然還有些唯美,嗯,如果對方半截身子不是暴露在外的內髒切面。
果然是那個怪談。
生物教室裡會在午夜奔跑的人體模型。
「道理我都懂……」薛尉震撼不已,「不是,我看不懂,這到底是怎麼親上的啊?!!」
剛才的那個距離,那個角度——
怎麼看都不可能摔成這樣吧?!
不同於懵逼的其他人,虞檸果斷往地上一指。
「報告老師,」她正氣凜然地說,「我們在圍觀他倆早戀。」
第30章 漫漫回家路
事情從這時開始變得不太對頭。
具體是哪一刻已經做不得准,也許是那兩「人」一上一下地倒在地上卻困於那微妙氛圍而無人敢扶的時候,也許是川上富江自己僵著臉從那具人體模型身上爬起來的時候——總之,在一行人齊刷刷地被提溜到唯一還亮著燈的前台時,方箏看起來快暈過去了。
原因不可能是他們這一伙人,虞檸如此堅信,雖然某個渾身都是繃帶的家伙在燈光下顯得陰沉了點,但那也只是陰沉了點而已。
也不會是川上富江,畢竟她的容貌備受追捧還來不及,除了復生階段以外也不會有多嚇人。那麼,問題很顯然就出在了剩下的兩位老兄身上。
淤泥兄渾身都在往下淌泥水,但神奇的是就像一灘自清潔型史萊姆,那些污泥在流下來後又自發地回到了他的身上,可謂非常的可持續發展。這年頭這麼不給別人添麻煩的怪談可不多見了——也可能是怕流著流著把自己流沒了。
虞檸現在很理解宿管手冊的第二條了,他看起來超生氣的樣子,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的,當然,一部分的主要原因也是他的「五官」本來就是爛泥淌出來的黑洞。
不過姑且還在兩只眼睛一個鼻子兩個嘴巴的範疇內。
而模型兄就更離譜了,從左側看去,他刀削斧鑿的面容如雕刻般完美,塑料制成的眼珠裡反射著炯炯的光,以至於連他的身材都瞧著高大了不少,特別是那堅毅的眼神,令人懷疑下一秒就要英勇就義慷慨赴死。
從右邊看過去,暴露在外的血管神經以及眼球就又格外嚇人了,缺乏皮膚組織遮蓋的眼睛和嘴巴無論做什麼表情都猙獰異常,有了胸腹腔裡的那些塑料內髒的襯托更是如此。但以另一邊的裸體而言,還真講不好讓別人更樂意看哪邊。
可能這就是生活吧,要麼太恐怖,要麼太變態。
「那什麼,兄弟,」薛尉看不下去了,去旁邊扒拉出一件不知道誰丟在這的外套,「要不你先披一下這個,別整得那麼辣眼睛。」
「不了,」模型高傲地回絕道,「我只穿美特斯邦威。」
薛尉:「???」
虞檸:「……」
天哪,她想梆梆給他兩拳。
但是她怕引起他的注意,告辭。
再者,一想到是自己發成了這樣的劇本,她就有點心虛。
說歸這麼說,那具會動的人體模型還是勉強接過了外套披上,畫面一度變得更奇怪了——幸好在場的除了人類以外都不在意這個,而且雙方數量還微妙地打了個平手。
「你們,」巡邏的淤泥宿管語速緩慢地說,「兩個半夜溜出來談戀愛,其他人跟著看熱鬧,還像話嗎?」
「哦?」人體模型卻很不配合地反問,「你在教我做事?」
淤泥宿管的語氣也危險起來,「這就是你對老師說話的態度?」
其他人:「……」
夭壽啦,怪談自己吵起來了!
氣氛隱隱地劍拔弩張,但在此時忽然從旁邊傳來了什麼東西開裂的細碎響動,二者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轉向聲音的源頭——正捧著一小把瓜子邊看戲邊嗑得歡的虞檸眨巴眨巴眼睛,假裝無事發生。
「呃……」她訕訕地收起瓜子,「你們繼續?」
哦,還有傑克,他在好奇地看著那把炒得焦香的瓜子,眼神裡都是分自己一點嘗嘗的渴望。
正在醞釀的怒火被她這麼一打岔就岔了氣,淤泥宿管陰惻惻地轉向這些擅自出來夜游吃瓜的學生,「還有你們幾個——」
「老師,我有話要講。」虞檸舉起手,「我們是看到他倆才偷偷出來的。」
「……!」薛尉也反應過來,「對對對,老師,我們深知學生的任務就是好好學習,本來是想勸他們兩個不要這樣的,結果還沒出聲就被您給抓到了嘛。」
「幫助同學是我們應該做的,」連一向被認為是最穩重的白曜也跟著附和道,「老師這麼忙,我們也是時候做點什麼來分憂——所以才沒有第一時間告知您,這點確實是我們不對。」
「夠了!」
一直在旁邊憋著的川上富江終於聽不下去地爆發了。
「還要我再說幾遍,這根本就是個誤會!」留著長發的漂亮女生煩躁地說,「我?看上他?開什麼見鬼的玩笑,也不掂掂自己幾斤幾兩。我是被誰絆了一跤才摔到他身上的,別在那裡胡說八道了!」
「喂,」人體模型不爽道,「女人,你很了不起啊。」
川上富江:「第一,我——」
「第一,絕不意氣用事。」虞檸實在是受不了這校園偶像劇一樣的亂糟糟氛圍了,強硬地打斷道,「第二,絕對不漏判任何一件壞事。」
「第三,絕對裁判得公正漂亮!」
「讓開,」她看向還擋在前面的淤泥宿管,「我來。」
不知怎的,本該在這裡作為上位者的宿管謎之被她的氣場所震懾,仿佛真的在面對一位從天而降的裁判一般,愣愣地讓開了位置。
虞檸:「……」
完了,她應該說啥來著?
蜻蜓隊長的Buff果然還是太強了,她還沒回過神就真的輪到自己上陣了,隨著主持大局的裁判陷入沉默,氣氛也漸漸變得尷尬起來。
「要不,」她試探著問,「你倆先分手?」
人體模型:「???」
川上富江:「???」
根本就沒有開始過啊!
「好了好了,時間也不早了。」僵持之下,方箏頂著滿腦門的冷汗出來打圓場,她笑得很勉強,「這樣吧,大家都回去休息,不管是早戀還是擅闖宵禁,等到明天移交給指導員處理,可以嗎?」
淤泥宿管冷冷哼了一聲,話說到這份上,他也沒有越俎代庖的道理。其他人——除了身為鬼怪的那些,原本對於木偶指導員態度是能避則避,但在瞧見是虞檸在拼命給她使眼色後也摸不清前者又准備在葫蘆裡賣什麼藥地選擇閉嘴,反正應該不會出太大的岔子。
……大概。
這本應是個充滿著忐忑不安的不眠夜,然而等到第二天早早重聚在教室裡,一行人中只有虞檸精神奕奕。傑克是一如既往百無聊賴地靠急支糖漿提神,周菁菁算是裝了裝樣子,除了白曜還好些,另外兩人全都頂著巨大的黑眼圈。
「心理素質真好啊檸檸,」劉嘉卉倒是早就聽到她平穩的呼吸聲了,早上感嘆一遍後現在又忍不住道,「你這睡眠質量已經是正常人難以企及的水平了。」
「沒那麼誇張。」虞檸正兒八經地糾正,「我只是沾枕頭就一秒入睡而已。」
薛尉:「???」
「你哪來的這技能?」他震驚道。
虞檸笑而不語。
什麼叫環境造就人啊。
感謝四葉草TV,感謝CCTV,感謝她媽。
「話說回來,我從今早起來就有點奇怪……」薛尉接著倒抽了口涼氣,「哪裡不太對勁,總覺得好像忘了什麼?你們有這感覺嗎?」
周菁菁聳聳肩。
「沒有。」虞檸斷然道。
廢話,你忘了川上富江。
作為一顆不定時炸|彈,可憐的川上同學才恢復自由沒多久就又回到了陰影的控制內——不過一回生二回熟,虞檸相信她一定能適應的。
適應力這種東西,對人類和鬼怪來說都是不可或缺的一項能力。二十一天就可以養成一個習慣,而最開始訓練順從度的反抗期只需要七天,這七天是任何因素都能因為習慣引力而失敗的階段。換言之,如果她還想要自己穩定安逸的校園生活,就得在最開始破壞掉這個循環才行。
「很高興看到你們如約地按時前來,」伴隨著熟悉的滾輪聲,顯然已經得到了消息的木偶指導員也出現在教室門口,「為了避免打擾到之後會來的其他同學,接下來請跟我去辦公室吧。」
「沒關系,老師,」虞檸徑直起身,一人做事一人當地抗下了責任,「我去。」
她來允許,她來承認,她來背負!
說著,她向其他人擺擺手,「你們盡快調整下心態就好啦。」
劉嘉卉:「誒?!」
虞檸沒有再過多地解釋——畢竟她也不太拿得准是否真行得通,要是打了包票卻做不到豈不是變得很尷尬。本著做一步說一步的原則,她很低調地跟在一路滑動的指導員身後,梅開二度地造訪了這個才來過不久的地方。
「虞檸同學,」一進辦公室,指導員就開門見山地以它那慣有的呆板語氣說道,「我想你知道我接下來要問些什麼。」
一大清早,不僅是還待在宿舍樓裡的大部分學生,連那些冒充教師的木偶也沒來幾個。這也讓屋內瞧著比先前冷清不少,虞檸的視線滴溜溜轉過一圈,心下有了主意。
「不錯。」
她也不演了,大大方方道。
「我就是主謀。」
其實並沒有。
雖然是為了最後一道保險栓才讓周菁菁帶上了富江,不過當宿管和人體模型同時出現的那一刻,她和在場所有人一樣是懵逼的。
但那也要裝作有!沒有人能阻止她裝逼,沒有人!
指導員:「?」
承認了?她居然承認了?!
虞檸嫣然一笑。
「老師,」她沉吟道,「來算一筆賬吧,您這裡有紙嗎?」
還沒回過神的木偶指導員不置可否,於是虞檸也非常自來熟地直接扯過了桌上的紙筆,唰唰地在上面寫了幾個數字。
而她的另一只手上捏著的手冊正翻至最後一頁,上面已經密密麻麻地顯示滿了各式各樣的轉賬記錄,對面的名字從正常的學生到美美子等鬼怪不一而足,眼看著就要到寫不下了。
「我現在所持有的——一百積分加上兩百,再加上三百,二十五乘以六的一百五十積分,還有您獎勵給我的五十積分……光是這些都快要趕上一開始的分數差距了。」
這還不算周菁菁吞並富江後轉給她的積分,還有充當外賣平台入賬的那些零零碎碎的小數額——它們說少也不少,更何況積少成多,光是看一眼就知道是個相當可怕的數字。
「既然您認可過我沒有違反規定,」在灰色地帶瘋狂大鵬展翅的虞檸理直氣壯道,「那就說明我獲得的積分都是合理合法的。」
筆仙的積分被掏得一干二淨,每天都要還貸,她還可以隨便拿著美美子和楚人美的手冊將她們賺取的分數轉給自己,蜘蛛男則是只收取她抽成過後的小利——罪惡,太罪惡了,簡直是罪惡並快樂著。
「用不著等到第七天,現在就可以計算一下積分的反超情況了,容我提醒一句,之後這個差距只會越來越大。」
其實主要還是現金也賺得差不多了,難過,大家來上學怎麼不多帶點零花錢。
「如您所見,當產業鏈成功運作起來以後就是純粹的利滾利,如果您希望看到這樣的局面——我也不介意將鏈條擴大展示給您看。但是很遺憾,我的手冊上似乎寫不下了。」
「我可是非常苦惱的,這不就來尋求您的幫助了嘛,我猜解決學生的困擾也是指導員的職責之一。」
「規則是絕對的,不過,以一開始的登場方式來說,規則的制定者倒是似乎有點來頭。作為規則的幫凶——或者好聽點,規則的協助者之一,您一定可以聯絡到背後的主使吧?」
「所以說——」
她笑著問。
「老師,麻煩你幫我問一句,這場游戲還有進行下去的必要嗎?」
*
「東南方五百米處檢測到能量場波動!」
聯絡用的通訊設備中突然傳來了緊急的彙報。
「波動結束,現場出現教師五人,其中昏迷兩人,輕傷兩人,重傷一人,已緊急送醫,目前無人死亡!」
「了解。」通訊另一頭的男人按下按鈕,示意身邊人進行記錄,「繼續觀察。」
如果是熟悉巴別塔的相關人士,一眼就能看出他所佩戴的徽章正是屬於隊長的像征。而他旁邊的副隊長在簡單的書寫記錄後也陷入了思考,然後才慢慢地開了口。
「以現在的狀況來看,應該是一開始就對教師和學生進行了分流。」副隊長道,「可以獲知的下落不明的還有一名正處於實習期的圖書管理員,她本身畢業沒多久,可能也被劃分進了學生的範疇內。」
「那麼,」男人在旁邊的石頭上壓滅了煙頭,吐出了最後的煙圈,「就應該考慮一下為什麼要這麼做了。」
「……學生是最容易衝動的群體,在沒有引領者的情況下尤為如此。」副隊長垂眸,推了推眼鏡,「哪怕是成年人,在極端環境下只要稍加誘導,一樣會陷入……的局面。」
但沒有人進得去。
在他們視線的彼端,是暮色下的彼岸學園。
殘陽如血,被道道圍欄圈起來的校園一片死寂。愛子心切的家長們被攔在幾十米外,目的是為他們的人身安全起見,但在過去的五天內已經爆發過不止一次衝突,如果事態真如想像中那般發展,後果不堪設想。
對於獨立於次元的空間,再地毯式搜索也沒有意義,不眠不休地輪班守了這麼久,大家心裡無疑都期盼著被困者的安危。然而時間每過去一秒,壓在眾人心上的擔子都要再沉下去一分,他們都清楚這所代表的生還希望渺茫。
再這樣下去,別說是裡面的學生,連外面的負面情緒都會……
正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突然站了起來。
不止是他——熟悉暗能量的人員都在那一瞬間察覺到了不同尋常,波浪似的殘影在眼前晃動的短短數秒恍若一個世紀。他猛地抓起另一側的聽筒——那是連接埋伏在校園內的隊員的通訊頻道。
「隊長!好消息!」那頭有欣喜的聲音響起,「我們已經接觸到學生了,還沒發現有人員傷亡的情況!」
「封鎖學校,在徹底清查前不予開放。校內學生統一進行暗能量檢測,未達標者帶回局裡,達標者可以在登記後暫時放行,之後分批進行調查和筆錄記述,收到回復!」
耳麥裡傳來上級下達的簡明指示,還駐守在現場不同位置的隊員齊刷刷地應道:
「是!」
——實際上,根本沒有幾個人通不過檢測。
「啊——」劉嘉卉長長嘆出一口氣,「雖然說,簡直跟改天換日似的別有一番風味……」
「但是怎麼會有人逃出生天以後的第一件事是來請客喝奶茶啊?!!」
虞檸:「別問我。」
又不是她提的!
周菁菁沒事人似的哼著歌喝她的酸奶紫米露。
盡管家長們心急如焚,但也不是那麼快就能見到自家孩子的——畢竟要防止暗能量在人與人之間的侵蝕污染。不過在虞檸看來,幽冥界現如今的「科技水平」有點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無論是周菁菁還是傑克都偽裝得不錯,大概是那個身份卡就有著某種自帶淨化的作用吧。
他們的指標都很正常,無疑是在放行的行列內,其實現在就可以回去和家人團聚了。但作為半個某種意義上的同生共死小分隊,自然還有一些悄悄話要講,以及某些毫無意義的行為,比如小賺一筆的虞檸的快樂請客,和薛尉的——
薛尉:「…………………………」
他站在彩票亭前,都快要風化了。
「沒事,」白曜拍拍他的肩膀,「以後還有機會。」
「什麼機會啊,中安慰獎的機會嗎?!」薛尉都快飆淚了,「我的一等獎——啊啊啊啊怎麼會這樣啊——」
原因無他。
特異地帶內的時間與現實流速不同,可以快,當然也可以慢。被困生存游戲的幾天裡,他請筆仙算出的中獎號碼已經明明白白地寫在彩票亭的上期開獎公告裡了。
虞檸嘖嘖搖頭。
她就知道。
原著裡的生存游戲在外界看來可是持續了接近兩周,比起這個,城邦淪陷的那兩天簡直能稱得上是閃電戰。
所以她根本沒有指望能借由筆仙的預測能力中彩票,取而代之地還是打算對大家的錢包動手。當然她也動過別的腦筋,奈何藏在生存游戲背後的那對姐弟完全不配合,最開始她提出要結束時談判並不順利,在她提出將盈余積分置換成現金或者媽媽他們那邊的冥幣的時候,被|干脆利落地踢出了游戲。
小氣鬼啊!!!
這個仇她記下了,君子有仇必報,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熟知未來劇情的虞檸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在旁人看來她簡直笑得讓人渾身發毛,連劉嘉卉都不確定地問道:「……檸檸,你沒事吧?」
「啊,沒有,我要先回去一趟了。」她回過頭,「我這兩天會比較忙,有事電話聯絡啊!」
有別的學生的供述,巴別塔找上門是早晚的事,她得在那之前搞定還沒收好尾的一些……咳,才行。
劉嘉卉:「咦!她又走了!」
「哎呀,」周菁菁笑眯眯地打圓場,「可能是有什麼急事,明天再問問她就好了,嘉卉你爸爸媽媽還在等你吧?」
遠處的住宅區裡,已經從俊雄那裡得到了點消息的女鬼正在窗邊翹首以盼。
她也看開了。
什麼早戀不早戀,白菜不白菜的,哪有安危重要。
特別是這次,一個跟在旁邊的繃帶小子,一個有著隨時幫忙送東西的兒子——起的作用都不小,一夫一妻,也就一夫一妻吧。
唉,只要孩子開心就好。
她瞧見了街對角的身影,連忙拽著沙發上的無頭屍體起身,趕到房門前迎接。緊接著,果然聽到了鑰匙轉動的響聲,女鬼蒙著厚厚白翳的眼睛幾乎看不出來地閃過了些許亮色。
「檸——檸。」她欣喜道,「你——」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滿臉無辜的虞檸轉了轉手裡的鑰匙,不太好意思地露出了一個笑容,「媽媽,我回來啦。」
除了大家熟知的繃帶殺人狂,在她背後,穿著寬大戲服的長發女鬼連臉都被發絲遮了個嚴嚴實實,站在旁邊的小女孩氣鼓鼓地捏著自己的手機,半空中不知為何飄著一副眼鏡。
更有甚者,最後頭還有個半邊身體通紅的人體模型在凹造型。
女鬼愣在原地,感到了一陣陣眩暈。
「這——」她近乎驚恐地問,「都是、誰?」
第31章 拿來吧你
「檸——檸。」
在這場算不上家庭會議的家庭會議上,終於從女兒口中得知是怎麼回事的女鬼幽幽松了口氣,面色卻依然凝重。
「不可以再、撿鬼回來了。」她緩慢搖頭,「咱們家——真的、塞不下了。」
虞檸:「……」
怎麼說得跟她在到處撿流浪貓一樣?
「沒關系,媽媽。」她寬慰道,「這個問題我考慮到了。」
「之前我不是在找新租房嗎?已經有合適的下家了,我這兩天去找人幫忙收拾一下,等收拾得差不多了咱們就搬進去,地方保准夠。」
真的嗎?她不信。
女人有些憂心忡忡。
她怎麼覺得這並不是個結束呢。
「好吧,」她還是先姑且點了頭,鑒於這次似乎又是自己想得太多,就說得隱晦了點,免得反倒真勾起女兒不該有的念頭,「你還得——答應媽媽一件事——凡事一定要專一,不要、太花心。」
雖然這次大概可能沒有問題,但是一切都需要防患於未然。
連她爸都在旁邊唰唰寫了舉牌。
【囡囡啊,人不能什麼都收,至少不應該什麼都收。】
別的都算了,眼鏡和人體模型是不是太自由了!
……啊?
虞檸茫然,虞檸不解。
「爸爸媽媽你們放心,」盡管不明白爹媽說這話的原因,她還是決定給對方一顆定心丸,「我絕對不是花心的人。」
女鬼滿意了,心道不愧是自己的乖女兒,正要出言誇獎,緊接著就聽她道:
「我只會心碎成無數片,每一片都愛上不同的人。」
對紙片人爬牆的事怎麼能叫花心呢!
噗——
她的奧特曼啊!
女人好懸沒有被差點噴出來的一口老血給嗆死,她捂著胸脯掐著人中咳了半天,待得女兒擔心地問過有沒有事才終於悻悻地重新開了口。
「我——」她鐵青著臉說,「暫時——沒有事。」
虞檸:「是、是嗎?那就好。」
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終究還是沒有從媽媽那本就異於常人的臉色上看出來點啥,也就將信將疑地點頭挪開了視線。但女鬼並不就此作罷,仗著自己的眼珠被白翳遮蓋看不出具體方位,時不時往女兒那邊瞟一眼,再瞟一眼。
這年頭的親子教育,果然是每個家庭都必然面臨的難題。
想來也是他們的責任,女鬼痛心疾首,心道不應該因為死亡而忽視了對孩子的教育。事到如今為時已晚,現在一個說話不利落,一個跟人溝通只能靠寫,怎麼看都不像是能展開一番扭轉認知的促膝長談的樣子。
比起物種包羅萬像的後宮大院,一夫一妻也不是那麼不能接……不,她一定可以找到辦法的。
純愛!她只支持純愛!
虞檸:「………………」
她莫名其妙地感覺如芒在背,一回頭卻發現她媽正在若無其事地跟無頭的丈夫交談,完全不像有在看自己這邊。
奇怪,是錯覺嗎?
不過爹媽說的當然沒有錯,她轉過頭看到字面意義上群魔亂舞的客廳,就感覺腦殼一陣疼痛。
筆仙還好,只是悶頭在玩自己還沒有還清貸款的○天堂游戲機——但是它在公放,不可饒恕。
楚人美今天的例行功課還沒有完成,此刻就在窗邊吊起了嗓子,也許她應該慶幸對方吊的不是頸子。美美子致力於組成反詐騙協會的事業慘遭滑鐵盧,因此她決定成為自己最討厭的人——只要受騙的夠多,哪還愁招不到成員,所以正在嘀嘀咕咕地蹲在角落隨機抽取幸運用戶,不知道是不是快被標記成騷擾電話了。
「呵,磨人的小妖精。」雙開門人體模型哼了聲,那只黑貓倒不認生地在他懷裡拱來拱去,「敢這麼對我的,你還是第一個。」
他大方地從腹腔裡摘出一個暗紅色的東西,「這個給你玩,拿去吧。」
虞檸瞠目結舌。
大哥,那是你的肝啊!
……很驚悚啊這幅畫面!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跟新來的一比,只是在玩轉刀花的傑克和因為家裡沒有鋼琴而虛空練習指法的伽椰子母子都是天使了!
搬家,必須立刻搬家。
而且她要跟這幫無處可去的家伙收房租!沒錢的給她以工代賑!
說來話長,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她一開始也是不想的。
生存游戲一結束,除了被早早叫到教學樓的幾人,其他學生都是一清醒就發現大家七仰八叉地躺在了本應是宿舍樓的空地上。
無論大霧還是那些頂替了教師位置的木偶指導員,又或者是不再威脅著人身安全的怪談們和散發著謎之氣味的淤泥宿管,全部消失無蹤,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淨。
結果等她故地重游地回去一看——
根本不是這樣啊!
該在圖書館閉目養神的還在掛機,該在音樂教室的還在吊頸——不是,嗓子。
虞檸走了一圈,發現規則與其轄下的怪談撤離的同時,這些理論上大概是被視為「叛出鬼怪陣營」的家伙被一個不落地留下了。
連蜘蛛男也是如此,而且因為體積太大,他只能先滯留城市下水道系統裡偷偷織網,這生存環境有點惡劣,以後再去做外賣和跑腿業務估計得辦健康證吧。
至於其他怪談,就算是想離開四葉草城,在學生集體遭遇不測的滿城嘩然之後,城牆那邊的防守勢必更加嚴苛,走是未必走得了。大家畢竟合作一場,虞檸就答應先帶他們來自家落腳,只是這搬家得趕緊提上日程了。
唉,她這個老板真是當得太有良心了,居然還負責解決了員工自動下崗後的住宿問題。
虞檸深深地為自己感動,給她的好人好事記錄簿上又記了一筆。
不如從今天起就改名叫虞良心吧。
很有良心的虞老板睡眠質量也很好,壓根不受這亂糟糟的氛圍影響地安然就寢。但為了這過高的鬼口密度著想,她趕明兒一早就跟陳瑞澤拿了鑰匙請了家政公司的人來打掃,有錢還是好,她可以靠著人工費解決問題不用自己動手了。
「喲,妹妹,」家政公司派來的幾個阿姨本來就熱情,見她人好看又嘴甜,自然也更叫得親切,一進門先被這撲面的涼意驚了一下,其中一位不由感嘆道,「你這地方這麼涼快啊!」
「難道是因為地理位置?」另一位也費解地來回看了看,總感覺有點瘆得慌,「這向陽的地方也不暖和啊,總不至於是那種原因吧?」
「哎喲,別說了。」前頭那位連連擺手,「這幾天才出了那檔子事,講著怪晦氣的。」
說著又轉頭看向她,「別介意啊妹妹,我看你年紀,也是正上學的學生吧。」
虞檸:「啊哈哈哈……沒事沒事。」
誰讓人家說的是真話呢。
是哦。
虞檸不由贊嘆起自己的運氣和經濟頭腦。
雖然今年夏天馬上過了,但她明年就不用開空調了耶。
這又是一筆省下來的電費,感動。
——不對。
她一個回神,如遭雷劈。
在明年夏天之前,是秋冬啊!
室內冷成這樣,她為了取暖豈不是得更早地開空調還要比正常開高幾度了,這費用簡直超級加倍!
這麼想著,虞檸哀怨地向那位腰帶拖地的疑似原住民所在的方位瞥了一眼,後者今天卻不知怎麼並沒有出現在那裡。
她倒沒有就此放松警惕,她直覺這棟房子的情況比看起來更復雜,盤踞在此的未必就只有那個吊死鬼。虞檸現在的自信心稍微有那麼一點膨脹,所以才決定在家政服務上門時獨自全程陪同。
「全部清理完成大概要三天吧,」今天的工作份額結束,領班的家政阿姨關切道,「妹妹啊,我們明天過來也行的,你就不用多跑一趟了。」
「不不不,主要,呃,是我這邊的原因。」虞檸哪敢讓她們自己來,「後天吧,反正我這邊也不急。」
雇主都這麼說了,阿姨們也不再堅持,笑著跟她打招呼離開後,只留虞檸在心裡默默嘆口氣。
不急才怪。
但她明天實在抽不開身,雖然也可以讓家裡的那幾個來當半個保鏢……然而以鬼怪的思維,很難說他們理解的保護到底到了什麼程度,還是她盯著保險點。
她下午才接到的短信——果然,就如同意料之中的一樣,在傳喚了部分學生以後,巴別塔的注意力很快放在當時最出挑的幾個對像身上,緊急調換了調查順序,讓他們第二天就來到支部中心接受問話。
盡管她對本地的支部不抱什麼指望,但好奇心是另一碼事了。
「巴別塔內部原來是這樣的嗎,」薛尉喃喃道,「看起來好高級啊。」
「高不高級的……」
劉嘉卉嘆氣,「我反而有點緊張誒。」
幾人如約在被通知的時間前來,人生頭一回地站在巴別塔的辦事大廳裡,看著周遭來來往往的員工,試圖尋找安排給他們的引領人員。
只有一樓是面向民眾開放的,但畢竟是門面,挑高的穹頂呈現出拱形,僅憑這裡就看得出十足的神秘學氛圍。
牆面上描繪著不知名的符號,虞檸怎麼說也是個寫手——通常而言,知識面最廣最亂七八糟的就是寫小說的,她認出了其中幾個正是伊麗莎白時代守護魔法中常出現的印記。不僅如此,大廳的地板中央由一塊塊瓷磚拼成了巨型的圖案。
扭曲的五角星歪歪斜斜,中間類似眼睛的符號像火焰一樣猶如在燃燒,瞧著就有種莫名的安心感。
……舊印都來啦?
虞檸當然知道這個出自克蘇魯神話的標記,它可以屏退一些神話生物和恐怖的存在,算是最基礎的守護符號了,對更高位的雖然起不到太大的效用,怎麼著也能惡心惡心它們。
「哎呀,又不會要命,」周菁菁心安理得地接著他們的話說,她倒沒有表現出不適,「見機行事就好啦。」
虞檸斜眼瞄了她一眼,意味是顯而易見的別亂來,後者笑著聳聳肩,示意自己知道了。
「你們就是今天問話的學生吧?」有位年輕的招待員急匆匆地走過來,打量著顯然還是學生年紀的幾人,「請跟我來,然後去各自對應的房間就好。」
「不好意思請問一下,」聽她的意思,白曜稍稍皺著眉問,「我們是要分開接受問訊嗎?」
「當然。」對方馬上回答道,「這樣可以保證完整性和准確性。」
意料之內的台面上說辭,虞檸撇撇嘴,他們的供詞肯定是要各自獨立的,這樣才能找出互不一致的地方和漏洞。看對方的重視程度,恐怕比想像中更麻煩一些。
就像周菁菁所說的那樣,在串通好的基礎上見機行事得了。
他們被安排到的是同一條走廊的不同房間,虞檸推開自己那間會面室的房門,在辦公桌後坐著的黑衣男人望了望手邊的資料卡,示意她在對面
「高中三年一班學號21位,」男人抬眼看她,「虞檸?」
虞檸調整了下坐姿,正襟危坐道:「對。」
「講述一下你在那個『規則』降臨之初的見聞吧,」他說,「請保留盡可能多的細節。」
這個問題出乎意料地輕松。
虞檸怔了怔,這部分其實沒有多少需要隱瞞的地方,她干脆就直接描述過了全部過程——只去掉了做作業是自己開頭的事,而對方全程也都只簡單地應了聲。
「我知道了。」
他做完記錄,繼續道:「請乘左手邊電梯,前往相應樓層後進行下一步程序。」
……咦?
「我只要去那邊就行了嗎?」她不由再次確認道,「那邊是什麼?」
「你過去就知道了。」男人並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拿上吧,這是一次性電梯卡。」
他從桌面上推來的確實是一張塑料小卡片,虞檸滿頭霧水地接過來。她告別後就往外面的走廊走去,卻看到其他人所在的房間都還緊閉著房門,只好如對方說的那樣來到了那座電梯前。
還真只能自己上去了啊。
她走進緩緩敞開的電梯,往底下的刷卡區一掃,對應的按鈕就自發亮起——她知道巴別塔的電梯設置也和正常的不太一樣,一般來說分為一次性和員工用卡。樓層按鈕是默認鎖定的,一次性就是像她的這樣直接抵達設定好的樓層,員工的則是解鎖自己權限內的範圍,等級劃分得相當鮮明。
至於她這次——
五樓?
在唯有自己一人的寂靜裡,虞檸終於看著顯示屏上的數字與亮起來的那個按鈕相符,然後走出了停下後兩側門扉向旁邊劃開的電梯。
「請問有人——」
她猛地停住聲音,電梯廳外的走廊就像是停電了一般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僅有的光源就是電梯內的頂燈,一閃一閃地讓周圍的景像也變得若隱若現。
虞檸浮現出了不祥的預感。
容不得她反應,身後的電梯門已然閉合,直直下降的轎廂讓她連再次按下開門按鈕的時間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看著顯示屏上的數字不斷減少。
「你好,」黑暗之中,遙遙傳來一個聲音,「我想和你玩個游戲。」
……別玩了別玩了,她快游戲PTSD了。
伴隨著這句讓她頗有既視感的台詞,虞檸聽到了久違的BGM。
與之前都截然不同的BGM。
焦灼,壓迫,只混了些許雜音。
而那雜音來自視線的前方,有些刺耳的摩擦聲是橡膠與瓷磚蹭出的銳響。隨著搖搖晃晃的、令人牙酸的吱呀聲,一輛半人多高的三輪車出現在她的眼前——雖然它比純粹的兒童三輪車要大不少,但也並非正常該有的大小。在三輪車的車座上,正坐著個唇紅齒白的木偶。
……不對,它根本就沒有牙齒,雙眼和嘴唇都是猩紅的色澤,慘白的臉頰上有著蚊香般的圓圈,蹬著自己的小三輪,一米米地挨近了她的面前。
一瞬間,一個念頭占據了她的全部腦海——
巴別塔,不行!
雖然她本來就知道不行,但沒想到這麼不行,你們這篩子幾目的?四十目還是三十目啊?!
這特麼……不是豎鋸嗎?!
《電鋸驚魂》這經典的血漿片系列也算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它雷打不動的靈魂主角就是以這個木偶為代表形像的「拼圖殺人狂」,別名「豎鋸」。
這位潛藏在幕後的主使者由於自己的經歷變得扭曲,開始決定對他認為有罪和漠視生命的家伙進行裁斷,一般都是些匪夷所思又血腥殘酷的關卡,說是施虐狂都不為過。
鬼知道他是怎麼混進來的!
還是說……
虞檸動作頓住,隱約意識到了另一種可能。
「你的名字——」木偶張合的嘴巴吐出了口音標准的通用語,「是叫虞檸吧?」
「你擁有聰穎的頭腦、極為優秀的反應能力,在面臨危機時往往能第一時間化險為夷,毫無疑問,你就是解除彼岸學園這次危機的主心骨。雖然現在的出身家境還很有限,假以時日,一定能得償所願地積累起過人的財富——」
虞檸一愣。
「別、別誇了,」她忍不住害羞道,「再誇我就不好意思了。」
「算了,機會難得。」
她深吸一口氣,「多誇幾句,朕愛聽。」
豎鋸:「……」
豎鋸:「?」
當我打出問號的時候,代表的不是我有問題,而是你有問題。
「但這真的是全部嗎?」好在他現在是木偶,可以不為所動地繼續說下去,「你在不為人知的時候所進行的那些壓榨,是時候為它付出代價了。」
虞檸:「啊?」
咋地,要吊她路燈?
「生或死,」他道,「做出你的選擇吧。」
話音未落,不遠處的電梯再次緩緩開啟,站在轎廂之中的是個戴著豬頭面具的家伙,而那家伙的兩只手裡,正分別握著一把砍刀和一支球棍。
虞檸:「………………」
這位妹妹……也可能是先生,她是見過的。
雖然是在電影裡。
身患絕症的豎鋸老爺子自己行動不便,也將命不久矣,因此廣收門徒,桃李遍地開。而其幫手或者說門徒的標志,就是這豬頭面具。
二對一,不要臉!
她開始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些光是看著就感到了幻痛的鏡頭。
什麼不停卷進頭發的機器,在身上掛滿的大鐵鉤,要親手鋸掉的腿和縫起來的眼睛……
……一代一代一代。
好痛好痛好痛!!
她最怕的兩樣東西之一就是疼了!
在那作為幫凶的豬頭人向她邁步過來的同時,虞檸失聲尖叫起來:「你不要靠近我啊啊啊啊!!」
木偶的身體倏地一輕。
它甚至都沒有回過神,就感覺到一股來自頸後的強烈拉力——它竟然是被硬生生揪著衣領扯下了三輪車。而下一秒,呆站在原地的木偶比利就看到對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自己取而代之,坐在了三輪車的車墊上。
「吱呀吱呀吱呀——」
踏板飛速旋轉。
她毫不猶豫地搶走了那輛三輪車,風一般地蹬著它消失在了前方的黑暗裡。
木偶愣愣地看著自己失去的小三輪,再轉過頭,看著自己同樣傻眼的助手。
豬頭人:「???」
豎鋸:「???」
現在的年輕人……都這樣了嗎?
第32章 公開處刑
這世道是特麼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都說人在驚恐下會爆發出超乎尋常的潛力,虞檸這個前阿宅一度對此嗤之以鼻認為盡是瞎扯淡——她可是躺在床上蹬空氣自行車都能上氣不接下氣的主兒,但如今穿越了自帶全民強身健體Buff,可能是腎上腺素真的奏了效,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騎出去多遠了。
沒回神還不覺得,她低頭看見自己窩在這輛尺寸不相匹配的小型三輪車裡,頓時感覺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的,腰酸背痛腿沒抽筋也快了。
而且這模樣實在太丟面子了,好在剛才目擊這一切的只有豎鋸和他更換如流水的徒弟,虞檸訕訕地從車上下來,趁著還沒有被其他人看到前要盡快銷毀物證,結果發現推著它走還得彎下大半個身子。
算了,怪累的。
她懶病上身,認命地重新騎上了豎鋸老鐵打賞的小三輪,開始把它當成是觀光自行車吭哧吭哧地到處遛彎。
以巴別塔那麼大的占地面積,不應該也不可能只有一座電梯,眼下那師徒倆被她遠遠甩在了身後,所以理論上只要趕在二人(?)追上來前找到另一個出口就可以解決眼前的困局。雖然啟動電梯的權限也是個問題,但那也比毫無頭緒地亂逛強。
偏偏這裡還黑得不行,虞檸原本連手機都拿出來了,結果看著那出門忘充電的百分之六十電量和或許會過於引人注目的建築構造而不得不作罷。
她摸著石頭過河,眼睛哪怕適應了這漆黑一片,能隱約看清的範圍也很有限。這一層和寬敞明亮的大廳果然不太一樣,准確來說應該是空,大多數房間都是未經啟用而除了幾張桌椅和雜物以外空蕩蕩的狀態。
也有例外,比如她現在路過的這間辦公室正大門緊閉,還上著擰也擰不開的鎖,唯一能有點提示作用的就是旁邊牆上那塊金屬牌子——盡管虞檸努力湊近了也沒有瞧出個所以然來。
怪……什麼部。
灰蒙蒙的金屬材質讓上面刻著的字實在看不分明,她邊摸邊猜地認出開頭結尾的兩個字以後就沒有下文了,只得悻悻地放棄了這估計著也希望渺茫的目標。
好在下一個線索來得非常及時,她又走了不過十多米的功夫就被不遠處的紙張吸引到了注意力。不同於暗灰色的門牌,白紙黑字的強烈反差倒是讓那加粗放大的字體易於辨別了不少。
——【→這裡是安全出口】。
呵。
她冷笑一聲,這是把人當傻子糊弄呢?
虞檸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了,徒留下貼在玻璃上的紙條在空調的冷風下獵獵作響。
五秒鐘後。
她和她借來的小三輪原路倒退回那玻璃雙開門門口,連動作都跟回放似的一模一樣。
果然還是看一眼吧,不然她今晚睡不著了。
她實在好奇這明擺著的陷阱裡到底會有什麼,艱難地在用肩膀頂開門扉的同時將小三輪也一起挪進去,問就是不拋棄不放棄,萬一有偷車賊呢。
就作死程度而言,她覺得自己還挺適合去演恐怖片主角的。
但這種情況下的結果似乎往往會辜負上鉤者的期待,虞檸環顧一圈,除了正對面牆邊的桌子和數米外角落的一個鼓鼓囊囊的黑影外也沒瞧見什麼可能有價值的。而在她東張西望之時,背後緩緩合上的玻璃門也「哢噠」一聲自動落鎖,封住了她的退路。
燈光「啪」地大亮。
「你還是進來了。」不知怎的,似乎是喇叭裡傳來的聲音有些心情復雜,「你怎麼就進來了呢。」
虞檸:「……」
你對人類的好奇心有什麼誤解。
強烈的光線晃了眼,她不太適應地眯了眯泛酸的眼睛,這才看清那張桌子上擺著個棕褐色的牛皮紙資料袋。而室內除去它和角落的小麻袋,還是有別的東西的——橫亙在她與桌子之間的地面上,有一片一步絕對邁不過去的巨坑,坑裡蕩漾著深不見底的乳白色液體,隨著中央空調口吹拂出的風量而泛出層次不一的褶皺。
虞檸回頭一望,代表著攝像頭開啟的紅點正在天花板角落閃啊閃。
「哇,」她不禁驚嘆,「玩這麼變態。」
豎鋸:「……」
豎鋸:「???」
是他老了跟不上年輕人的思維了嗎??
「歡迎來到你的游戲。」他決定跳過這個話題,「現在擺在角落的,是一個裝滿了紙鈔的錢袋。」
虞檸一驚。
她當機立斷,馬不停蹄地撲向了那個狀若貌不驚人的麻袋,一拉開袋口就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對像——扎成一捆一捆的現金密密麻麻地堆在裡面,標志著防偽的金邊閃爍出魅惑滿值的光輝,她吞咽了下,撿起了其中一扎開始仔細檢查。
是、是真的!
「先生,是我錯怪你了,」虞檸感激道,「你真是個好人耶!」
豎鋸:「……現在在你面前的,是一片人工『沼澤』,你或許知道該如何通過這樣的危險環境——那即是增大自己與液體表面的接觸面積。」
「你對面的桌子上,擺放著可以助你脫離困境的重要線索,但你必須想辦法跨越沼澤才能拿到它。」
「在這期間,我會不斷升高這個房間內的溫度。在你因為脫水而死之前,你會舍得放棄自己所珍視的身外之物嗎?」
虞檸:「??」
這是在要她的命!!
短短數秒後——或許更短,她計上心頭。
「也許吧,在一切按你計劃進行的時候,這會是個生死攸關的難題。」她沉吟道,「但如果我祭出這一招,閣下又打算如何應對呢?」
現在的她,不是一個人!
她還有一輛車!
她的眼神視死如歸,毫不猶豫地邁開了步伐,不知道的還以為她真打算慷慨就義。
豎鋸:「喂——」
虞檸推著三輪車往前走。
豎鋸:「等等——」
虞檸停了,小三輪沒停,車前輪沒進液體裡,開始咕嘟咕嘟地往「沼澤」裡沉。
豎鋸:「你給我冷靜!」
「我冷靜完了,」她誠懇地說,「但是也晚了。」
可憐的小三輪已經完全觸了底,虞檸還沒有就此松手。所謂的沼澤無非是非牛頓流體,而它十分重要的特性就是吃軟不吃硬——在她抓著車把快速且穩定的搖晃下,周圍的液體漸漸凝固,將那輛斜倒在「沼澤」中的三輪車固定在原地。
始作俑者眼看達到了想要的效果,趁著流體還沒有重新軟化,踩著還露在外頭的車把就當了個支點,一個跳遠輕盈地落在了另一邊地板上。
簡簡單單的一步跨不過去,兩步總夠了吧。
豎鋸:「………………」
「沒事,」虞檸抱著錢袋反過來安慰他,「還是能撈出來的嘛。」
就在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凝固的液體回到了自己平時的狀態,連那僅存的、幾分米高的車把都在裡面一釐釐消失,就像泰坦尼克號一樣徹底沉沒了。
虞檸:「……就是可能費點勁。」
她還抓著那袋子現金不撒手,一步步挪到了據說放有重要線索的桌邊,小心翼翼地打開這只不怎麼厚的牛皮紙袋。
迄今為止的每一步都在不著痕跡地落實著她的預感。
比起她所知道的「拼圖殺人狂」會使用的那些手段,迄今為止發生的一切實在是太過溫和了點。
而且與其說懲罰,更像是誘導,線索給得也太放水了吧。
話說回來,包括她在內的讀者,一直很在意一個問題。
一般人在受到一定量但不致命的污染後可以通過淨化來恢復正常,可那些被暗能量完全侵蝕的人往往就沒有了下文,他們——真的一個不落地都死了嗎?
她的視線落在紙上。
【《▉▉檔案》
編號:UL-AS-FLC-001
姓名:約翰·克萊默
其他稱謂:拼圖殺人狂、豎鋸
生卒年月:▉▉年7月14日-▉▉年▉月▉日
類別:人類
身份(不限生死):前▉▉建築公司主管/現任四葉草城▉▉支援部部長
經歷概述:
原本的家庭生活可評估為幸福級別,直到妻子於▉▉年遭到精神病人的傷害而流產,自己也於▉▉年確診癌症,向保險公司求助投保無果後與妻子離婚,決心在▉▉公路衝下懸崖結束生命。
於▉▉年▉月▉日成功實行自殺計劃,但其屍體在▉▉▉▉▉受到輻射量為▉▉的感染,醒來後誤以為自己於車禍中幸存,開始實施自身概念中助人向善的殺人活動。(詳見附加記錄UL-AS-FLC-001-01和UL-AS-FLC-001-2)
於▉▉年▉月▉▉日接受巴別塔▉▉支部S-212特工的淨化,恢復一定理智,由於肉身已被完全侵蝕,借助道具▉▉▉的力量將意識遷移於其親手改造的木偶身上,目前適應性良好,仍需進一步跟蹤觀察。
此處引用部分對話記錄……】
附加資料是一個沒見到,但僅是這些的信息量也足夠驚人了。
「既然你看完了,」那道低沉沙啞的聲音又響起來,「就從這扇門進來吧。」
兩三米外,有扇極其隱蔽地藏在牆壁裡的暗門慢慢轉開了,露出了裡面的亮光。虞檸撇撇嘴,穿過那道狹小的走廊後,發現對面是一個很敞亮的辦公室。
塗著白臉抹著紅嘴唇的木偶就坐在桌後的老板椅上,過於寬大的皮椅顯得這個頭有些滑稽。而那個從電梯裡出來的豬頭人垂手站在一旁,原先拎著的凶器都靠在辦公室的一角了。
原著的前六部中,始終若有若無地暗示著巴別塔內還有一個不為正常人所知的部門。
現在她知道了——牆對面的另一扇門和她剛才在走廊上見到的那道緊閉的一模一樣,而那金屬牌上的文字,應該就是裝飾牆上鑲嵌著的大字。
怪談支援部。
「所以,」不消對方邀請,虞檸已經自顧自地在桌子對面的扶手椅上坐下了,「這也是你們Play——問話中的一環嗎?」
「不。」
出乎意料地,豎鋸卻否認了她的說法。
「如你所見,我們的身份在巴別塔內部是合法的。」他說,「雖然有時候的方法會極端一些,但只要不太出格,依然算作合法。」
「當你面對的敵人來源於人心本身的黑暗,只有光明的一面也是不夠的。團結一切能團結的力量,將它們置於自己的監管下,我想這就是這裡最初建立的方針。」
虞檸:「……巴利安?」
豎鋸:「?」
年逾半百的老人顯然沒有看過某部日漫,她很明智地跳過了這個話題。
「你們這巴利安,啊不是,支援部,」回想了一下空蕩蕩的樓層,再看看面前這少得可憐的數量,她遲疑道,「就倆人?」
豎鋸:「……不。」
「辛苦了,」他轉頭道,「可以回你的部門了。」
豬頭人——她原以為是對方新收學徒的那個——很禮貌地摘掉面具行了一禮,看起來倒是與尋常男人無異,他在告別後就往門外走去了。
……光杆司令啊!!!
「支援部會擔當一些見不得光的職責。」不知道豎司令當初附身木偶的時候是什麼心情,總之虞檸現在瞧著他就嚴肅不起來——盡管對方語氣還是挺正經的,「但有一個硬性的要求,為了保證立場,成員必須是資質足夠特別的人類。」
虞檸無聲地用目光質問著木偶。
豎鋸:「……或者曾經是人類並通過了相關測試。」
「目前符合資格的人選還非常有限。」他道,「我在聽說了你們學校發生的事以後,申請讓你來到這裡進行最初登記之後的其他程序。所以,這並不是問詢——而是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進行的測試。」
「當然,這程序並不合法。巴別塔的招收面向的是年滿十八歲的應屆生,選拔也應該在今年的最後一季度才開始進行,按照你的履歷,你也應該是到那時成年才對。」
「另外我可以允諾,你在加入後願意表現出合作的態度,之前所有異常表現就不會遭到徹查。」木偶嘴巴一張一合,「這個部門的特殊性可以讓你保留一定的隱私。」
「……還有,你現在抱著不松手的袋子,裡面是你一個月的薪資。」
虞檸對著這拋來的橄欖枝沒有吭聲。
以她聽到的BGM來說,那一刻的殺意至少是絕對真實的。
測試……倒也算是個小測試。那個恐怖片定律的紙條大概是為了檢測她會不會因為好奇心明知故犯,而逃離「溫室」的方法很簡單,只要砸破玻璃就好,但那樣應該就會被判斷為冒險心不足,她大概是通過了——呃……雖然報廢了一輛某人心愛的三輪車。
「豎鋸」會和人類合作也不算奇怪,這人手段極端,然而始終是想貫徹正義,讓誤入歧途的他人走上正路的。
盡管是他狹隘意義上的、很自私的正義。
不過嘛。
「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她忿忿地說,「難道你以為先嚇唬我一通,然後只要跟我許諾高薪我就會原諒你嗎?」
豎鋸沉默了。
看來一開始還是做得太過——
虞檸猛地抬起頭。
「看人真准。」她興高采烈道。
沒錯,她就是!
沒辦法,他們給的實在是太多了。
怪不得巴別塔的編制是香餑餑呢,這開給實習生的月薪都抵得上她不眠不休二十四小時連轉打滿倆月工的便利店工資了!
沒有永恆的敵人,只有永恆的利益!還有小錢錢!
豎鋸:「???」
你的操守呢?就這?!
「但是,就像你說的,」虞檸面無表情地抱起胳膊,「我認為你們對我的試探是非常不禮貌且違法的行為,所以——」
「我了解你的想法。」豎鋸沉吟,他就知道果然還是有救的,「既然你不願意,那我也不會勉……」
「得加錢。」她鏗鏘有力地說。
豎鋸:「………………」
算了,他放棄理解了。
「……我會向上面申請批准。」急缺人手的光杆司令屈服道,「但我注意到還有另一個問題。」
「你最新的文化課成績並不足以達到巴別塔的錄入標准。」
虞檸:「……」
不是,咱們都搞怪談了,能不能不要講成績了!能不能!
「先生,你也不希望你這部門招不到人吧?!」她難以置信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不要因噎廢食啊!」
豎鋸:「你果然知道什麼。」
虞檸:「咳。」
「不如說,你們居然有自覺吧?」她反問,「你猜猜我為什麼不樂意在問話的時候跟巴別塔講實話呢?」
也正因為對方是豎鋸——她才敢放心大膽地將這話說出口,誰知道像那個隊員一樣的人類被影響到哪個地步了。
「所以這就是支援部起到的作用了,」木偶說,「怪談很難在本源上受到另一樁怪談的影響和認知侵蝕,但人類不同。要想抓住馬腳,很大程度上要仰仗這種差別。」
虞檸陷入了沉思。
莫非原著裡四葉草陷落太快的一部分原因是邊陲小城對應部門人手不足?
「如果你的能力足夠,標准可以大幅度降低。」顯然不需要為成績費神的高智商殺手說,「但你的數學至少要及格,不然以後遇上謎題都解不出來。」
……別罵了別罵了。
「所以,」虞檸問,「你要怎麼證明這個?」
「事實上現在正好有個機會。」
他說:「足夠的證據表明,這座城市已經面臨了嚴重的侵蝕。我也找到了一個確定與怪談有所接觸的家伙,但還沒有撬開他的嘴巴。他應該是出於自己的意願,暗能量的侵蝕也不夠定性,這才是棘手的地方。」
「人類真麻煩。」思維有些非人化的木偶由衷地抱怨,「我不能在沒有掌握到相關證據前對他進行肢體上的逼問,所以目前還沒有夠量的進展。」
虞檸:「……!」
「沒問題,」她突然興奮起來,「交給我吧!」
「我們的情報是絕密中的絕密,為了安全,記得遮住你的臉。」
「你可以戴上這個。」豎鋸示意旁邊的豬頭面具。
虞檸:「……不要,好傻。」
她在自己的挎包裡摸啊摸,試圖找到點遮臉的東西,還真被她摸到個硬質的塑料殼子。
……抵觸奧特曼,理解奧特曼,成為奧特曼。
謝謝你,媽。
「來吧,」她木然地把面具一扣,擋住了豎鋸死亡凝視的目光,「我覺得這樣挺好。」
審訊室內,電子屏的光一亮起,被困在椅子上的男人就拼命掙扎起來。
「我說過了,我知道的都已經告訴你們了!」他看到那個模樣可怖的木偶就大喊道,「你還想干嘛!」
「要問的不是我。」木偶說,「你可以認為這是我新來的學徒,今天的訊問將由她來代為進行。」
說著,他讓開身,露出了站在後頭的另一個人。
畢比:「……」
奧、奧特曼?!
「那麼,畢比先生,」戴著奧特曼面具的那人說話的聲音顯然經過變聲,透露著一股分不清男女的機械感,「我們已經檢獲了您包括手機和電腦在內的所有電子產品。」
「您有一個小時的時間來陳述您牽涉其中的所見所聞,不然,這些東西就會被如實冠上您的名字發送給您認識的每一個人,注意——我說的是每一個人。」
「什麼東西?愛發就發。」羅伯特·畢比不悅地說,「你們最好盡快釋放我,不然等我出去以後——」
「您還是先看看再說吧。」對方溫和地說。
話音一落,那數不清的頁面已經開始在他面前的電子屏上切換。
在看清屏幕的一瞬間,畢比瞳孔驟縮,頭皮發麻,被綁在扶手上的手指尷尬得開始不受控制地開工。
那是……
他的所有瀏覽記錄和搜索記錄。
第33章 鐵飯碗
「士可殺不可辱——」羅伯特·畢比咬緊了牙關,「你殺了我吧!」
虞檸:「……不至於不至於,你就招了唄。」
「死心吧,我絕對不會說的!這是男人的誓言!」
虞檸嘆了口氣,「這是你逼我的。」
唉,這一定就是傳說中的「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了吧。
「畢比先生,我從短暫的人生當中學到一件事。」她深沉道,「越是玩弄計謀,就越會發現人類的能力是有極限的,除非……超越人類。」
畢比,她不做人啦!
其實她在這之前也沒有詳細看過這些東西,但總有一些事情是當代年輕人的心知肚明可念不可說,虞檸唏噓著挑了一頁,字號加大加粗地展現在他面前。
【主人說方言會讓寵物也帶口音嗎?】
【羊駝生氣會把自己氣暈嗎?】
【喜歡吃草莓小籠包犯不犯法?】
虞檸:「……你好奇的東西挺多哈。」
羅伯特深呼吸,區區這種程度而已,他還承受得住。
「還有,犯法。」她冷冷地說,「死刑立即執行。」
羅伯特:「???」
「你騙人!」他大叫,「我搜過了,不犯法!」
「你現在在我們手裡,我說犯法就犯法!」虞檸拼命試圖從背後木偶的阻攔中掙扎出來,「放開我,我要替天行道——」
豎鋸萬萬沒想到自己一把年紀了還得干這種活,連聲提醒她,「錢!工資!」
虞檸:「……」
好的她冷靜下來了。
繼續!
【不到中年就地中海了需要植發嗎?】
【熬夜掉頭發嚴重怎麼辦?】
【如何定制假發套?】
……啊這。
屏幕這端和屏幕那一端的都沉默了。
盡管虞檸很克制——她發誓,她真的已經非常克制了,還是沒有能控制住自己下意識地朝對方的頭頂瞄去。而且,她發現旁邊的未來上司也在做同樣的動作,木偶的眼珠比起人類可明顯多了。
「看什麼,你們看什麼!」男人這下繃不住了,氣急敗壞地嚷嚷道,「我還沒禿!我還沒有禿!」
虞檸:「還。」
這是未雨綢繆呢,還是家族遺傳呢?
羅伯特:「……」
「呵、呵呵,」這笑聲足以佐證他的精神已經錯亂了幾分,「你的精神攻擊就這?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就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既然如此,」虞檸幽幽道,「就不要逼我祭出殺手锏了。」
「是這樣的,我剛才打開你的電腦的時候,看到你的E盤裡有個名字叫『學習資料』的隱藏文件夾——」
羅伯特:「…………………………」
一陣震耳欲聾的慘叫劃破了審訊室裡本來也不怎麼寂靜的空氣。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招!」他險些喊破了喉嚨,「我全都招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打開!不要在我面前打開它,不對不在我面前的時候也不要打開它,求你了——!!」
豎鋸:「???」
啊?這樣就屈服了嗎?
他若有所思地將這條經驗記在了自己的審訊技巧裡。
「那要看你配不配合了。」虞檸看了眼表,「說吧,你還有五十分鐘的時間。」
「……首先,」羅伯特為自己申明道,「我不是福瑞控。」
「其次,我不是福瑞控。」
「最後,我發誓我只是喜歡毛茸茸。」
虞檸:「……」
虞檸:「我知道了,你是福瑞控。」
「我不是!!」羅伯特連連叫嚷得臉都要憋紅了,瘋狂地為自己的名譽和性癖辯護,「我真的就是那天在路邊撿到了只受傷的狐狸,帶回去照顧幾天以後突然變成了個漂亮女人,說要以身相許——」
虞檸敲打著鍵盤錄入的手停了,「然後?」
羅伯特:「然後我讓她變回去,她讓我滾。」
虞檸:「……該。」
羅伯特:「喂!」
「再然後呢?」
「再然後我滾了!」他悲憤道,「滾了以後才想起來那是我的房子!但我覺得剛滾出去就滾回來太沒面子,我就在外面旅店睡了一晚上才回去,回去以後發現她已經走了!去哪兒了都不知道!」
「但我之前就答應過她,絕對不會將遇到她的事告訴任何人。難道有人可以拒絕小動物水汪汪的眼神嗎,反正我不能,就算她讓我滾出了自己的房子也不能!」
「我說過了!」他語氣激昂,「這是男人的誓言!」
虞檸:「……那你現在還不是說出來了。」
羅伯特:「……啊。」
他似乎受到了極大的打擊,整個人愣得在無風的審訊室裡都風化成了一座雕像,虞檸尋思著也沒什麼可問的了,在文檔自動保存後就合上了電腦。
他看上去是真不知道多少了,那位不告而別的狐妖小姐聽著也有番聊齋的風味,要想弄明白對方現在流竄到了哪裡,可能還得實地走訪一下看看有沒有遺留的線索。
「怎樣?」一在旁邊坐下,虞檸就迫不及待地抱起那袋還熱乎著的現金,想到日後每月都有這樣一筆入賬頓時就像回到了家一樣溫暖,「還行吧?」
「不錯,」豎鋸道,「你通過了。」
「而且很有參考價值。」他說。
虞檸覺得最好不要問是哪方面的參考。
扣1佛祖原諒她。
「那我接下來要做什麼?」她一口氣地問道,「身份是實習生還是蘿蔔坑,試用期多久?除了底薪還有提成嗎?平時有五險一金嗎,公積金可以用來還房貸嗎?法定節假日正常休息嗎,有帶薪年假嗎,加班有沒有加班費?年末有年終獎嗎,按幾個月月薪算啊?」
豎鋸:「……」
好好一個學生,你怎麼這麼熟練啊!
「有,都有,可以。提成視你抓住的家伙而定,在沒有突發事件的情況下,年假一個月,年終獎三倍月薪。」前殺人狂耐著性子回答道,「試用期三個月,從你達標開始算,在那之前是編外人員——所以你現在要做的是把你的數學考及格,及格了再說其他的。」
虞檸:「啊。」
就像她托福詞彙只記得「Abandon」了一樣,她的數學也只記得集合了。
悲。
「他說的事,我之後會安排人去調查。」她未來的也是唯一的頂頭上司說道,虞檸忍住沒戳痛處問是否又是從別的部門臨時抽調,「就像你看到的這樣,我不太適合在外面出行,所以一旦有消息就需要你去對接查看了。」
「知道啦知道啦。」拿什麼錢辦什麼事,這個道理當然再簡單不過,虞檸心說自己升職加薪的夢想終於有著落了,「話說回來,咱們這算是個為了應對模因污染才成立的新興部門嗎?」
那豈不是蓄勢待發前景一片大好的朝陽行業!
反正總不會成立太久時間,不然也不至於是個只有部長的一人部門。四葉草之城再怎麼都有個數萬人口,裡面不可能連一個除了她以外符合要求的對像都找不到。
「不。」然而老爺子明顯沒有領會到她渴望得到認證的暗示,也可能是人一旦上了年紀就會鐘愛更有點歷史的東西,「是個封閉了十多年的老部門。」
「具體情況不太清楚,」木偶說,「但前身應該是剛建城後不久的特別行動隊,可惜當初死的死散的散。不過那次已經把使命完成得差不多了,剩余事務就由其他支部分攤,直到不久前才算是重啟。」
……原來是回收再利用的朝陽行業。
算了,有市場有政策,那總不會太差。
虞檸燃起了熊熊鬥志——主要是為待會兒賬戶余額上多出的那一串零,她相信這麼下去,她總有一天能實現自己只需要躺平就數錢數到手抽筋的快樂目標。
「好吧,」她起身,「那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一對上木偶微妙的目光,虞檸連忙補充道:「回去復習數學!」
豎鋸:「……你卡不要了?」
虞檸:「咳咳咳!」
她不太好意思地連忙飛速摸過對方還壓在木頭指頭下的薄薄卡片,這與她驚鴻一瞥瞧見的那些職員或者特工所使用的證件也不太一樣——想來在正式入職進入巴別塔前,能取得的也是類似這種臨時工的權限。
不過這張可刷電梯刷區域的權限卡顯然又不同於之前的一次性卡片,用料扎實卻扎實得有限。
虞檸翻過背面一看,有效期果然是三個月多一點。
好消息:她快拿到高薪的鐵飯碗了。
……壞消息是馬上特麼又要考試。
難道就沒有人問問她當初為什麼學文不學理嗎!當然是因為最討厭數學啊!
考試前的每一分鐘都是臨時抱佛腳的黃金時間,虞檸苦哈哈地准備回家老實看書,乘著車的一路上都在絞盡腦汁地憑借腦內那些殘缺不全的印像給自己列復習大綱。
當然,再怎麼苦惱,她一進門還是先將這個還沒畢業就包分配工作的好消息告訴了等在玄關歡迎她回家的媽媽。
「干得——不錯,」她媽媽倒是由衷地為女兒開心,完全不在乎雙方的立場如何,伸出枯瘦的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以示誇獎,「媽媽——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虞檸:「……」
嗚嗚嗚媽——!
「對了,媽媽。」她靈光一現,「按他們說的標准,你們倆是不是符合條件啊?」
雖說很可能是憑空脫胎於經典恐怖電影和都市傳說的其他人夠嗆,但既然豎鋸可以,曾經是人類的她父母應該也可以啊。
還有傑克說不定也——
虞檸下意識地瞥向繃帶殺人狂,發現對方正在對著全都是字而沒有一張圖畫的講義抓耳撓腮大驚失色。
「……」
傑克還是算了。
「媽——媽不太擅長、考試。」女鬼斟酌著說道,「你爸——沒有腦子。」
……媽,你又罵人。
下一秒,虞檸看著沙發上一邊「偷聽」一邊把報紙拿倒了的無頭屍體,不得不承認親媽說的是事實。
她的手機在這時一震,拿出來一看,是好友發來的消息。
劉嘉卉:[咦,檸檸你先回去了?]
自從出了那場「游戲」,手機恢復了正常信號,他們幾個相熟的就拉了個群組,表面上看是五個人——實際還要包括一個沒有手機的傑克,還有被大家又重新忘記了以至於連名字都不顯示的川上富江。
大家有什麼事統一通知也方便些,比如剛才,虞檸離開的時候發現其他人還在一樓被約談,就直接在群裡說了聲,等他們現在看到再回復。
虞檸:[下次數學考試不及格就拿不到補助金了,搏一搏單車變摩托。]
劉嘉卉:[你可以的!你超強!/加油手勢]
薛尉:[說起來嚇死我了,我還以為要問什麼呢,結果居然是給優先錄取名額……]
薛尉:[感覺大家聽了絕對要羨慕嫉妒恨]
咦?
虞檸眨巴眨巴眼睛。
虞檸:[優先名額是指到時候選拔可以優先於其他人考慮錄取嗎?]
這就是北極圈和大熱圈拉人入坑的著急程度差別嗎?
薛尉:[啊?是啊,難道你不是嗎?]
周菁菁:[檸檸那邊怎麼樣呀?]
虞檸:[謝邀,人在巴利安,剛下公交,圈子太小,熟人太多,懂的都懂,不懂的我也不好多說,這水太深,匿了匿了。]
周菁菁:[?]
薛尉:[???]
白曜:[原來如此。]
白曜:[/OK]
白曜:[/抱拳]
薛尉:[你明白了?你明白了個啥啊你就明白了??]
虞檸也不管糊弄沒糊弄過去,嘆著氣熄了屏。彼岸學園最近依然會停課,這讓她不至於忙得太過於腳不沾地,但也沒有好到哪去——畢竟估算一下巴別塔那邊向學校師生通知的結束時間,等開課就是模擬考啊!
唯一的慰藉來自於她提著那個麻袋去存錢以後的存折本,多漂亮的數字啊,要是它沒有同樣出現在課本上就好了。
之後陪同家政阿姨的幾天「督工」時間裡,她甚至都是手不釋卷地坐在旁邊,只是偶爾抬頭注意一下有沒有不同尋常的動靜。
她這般認真的模樣還招來阿姨們的誇贊,紛紛感嘆要是自家孩子也能像她這樣愛學習就好了,只有本人干笑著清楚如今的學習是為了將來不再學習,她簡直迫不及待地想跟課本說永別。
說來也怪,活人在這期間進進出出,這棟房子卻像它從未鬧過鬼一樣顯得十分正常。僅有的端倪就是那過低的室溫,在這還散發著余熱的夏末,誰來了都要感嘆一聲涼快得不可思議。
「幸虧你這陰涼,」來幫忙搬東西的搬家公司員工大叔也是個心大的,一邊撩起肩上搭著的毛巾擦汗一邊道,「不然今天天氣得熱夠嗆——咦,閨女,你家儲藏室打不開啊。」
他彎腰將雜物箱放在腳邊,又直起身擰了下把手,心下不由奇怪,看布局瞧著應該是儲物間的位置,門卻像是和空間牢牢固定在了一起似的沒有任何動靜。
難道有什麼在裡頭把鎖孔給堵死了?
「噢!」虞檸連忙應道,「沒事沒事,您就放那裡好了。」
其實這事從大掃除就開始了,想進去打掃的家政阿姨開門未果,虞檸面上打著哈哈說是房東給鎖上了,自己私下裡也嘗試了好幾次,結果也是怎麼都打不開門。
而她回過頭來去問陳瑞澤,對方一臉莫名地表示以前還是正常的啊,不過房間內是很空,只擺著一座莫名其妙蒙著布的陳舊神龕,他出於本能的害怕也沒敢碰。
又是神龕。
送走了搬家公司的人,虞檸回到客廳,在她媽贊許的目光下將玩具奧特曼重新好好地擺上了被搬到角落的那座神龕——他們絕對不會想到,剛才隨口抱怨的氣溫下降是因為有一小批鬼怪突然接二連三地進了這棟本就鬧鬼的房子。
然後,她對著隨手擱置在茶幾上的課本犯了難。
她知道自己應該繼續復習。
但她現在是真的一頁都不想翻。
啊——
她得了一種再看數學就會死的病。
「檸——檸,」她媽媽勸道,「休息——休息吧,不要太累了。」
「這種情緒怎麼還能學習,」美美子在旁邊拱火,「干脆先玩吧。」
虞檸:「??」
你學得還挺快。
她很快也說服了自己——勞逸結合,沒有逸哪來的專心致志的勞呢。而美美子一見她態度松動,立刻從懷裡拿出了什麼東西,拆開了薄薄的包裝。
「來看這個!」她興奮道,「我才翻出來的碟片!」
不然有人占著客廳要學習,她怎麼正大光明地看電視啊。
「什麼啊?」虞檸奇怪地問。
房子裡還有這種東西呢?
「不知道!」美美子理直氣壯地說,「看了就知道了!」
沒有放著熱鬧不湊的道理。
短暫的放松時間莫名其妙地變成了搬家後的集體團建,虞檸左邊是正在發呆的她媽,右邊是腦袋也沒有、不知道究竟是怎麼看電視的她爸。房東帶著房客一個都不落,連黑貓都窩在俊雄膝前,被他一下下地順著毛。
電視屏幕上那灰暗的色調一浮現出來,虞檸立刻知道了這是部什麼影片。
理論上,為了防止恐懼情緒的進一步放大,恐怖片和驚悚片雖然不是違禁品,但也受到了一定的管制。除了正兒八經的學習資料以外,普通市民要觀看都是得進行登記的。
她以前看得不少,穿書後一部分是因為太忙,一部分就是這個原因,已經好一陣子沒碰過類似題材的電影了。
至於現在……
虞檸覺得不是她有問題,就是這個世界有問題。
沒有人會比同席的觀眾們更懂得如何增加沉浸式的氛圍感,太陽本就落了山,通往走廊的紙拉門一關窗簾一拉,室內黑得無以復加。整個客廳最亮的光源就是正在瑩瑩閃爍著的電視屏幕,別有一番詭譎感。
和一群鬼怪一起看恐怖片……實在是一種非常特別的人生體驗。
特別是你還在聽他們吐槽。
傑克:「他是不是傻啊?這樣不是一下子就被警察發現了?」
伽椰子:「咯……咯……」
面對獵物當然應該補刀啊。
「掐斷她的電話線,占她的線路——」美美子尖叫,「誒?求助電話打通了?!行不行啊!!」
虞檸:「……」
6。
要不然她報警吧,這什麼犯罪手法交流大會啊。
不過等到了影片高潮,這些不配合地吵吵嚷嚷的觀眾也紛紛屏息靜氣——對不起,本來就不需要喘氣,只是閉著嘴巴不再出聲而已。
老實說,這裡的隔音性還不錯。
房屋之內,走廊之上,一切都蔓延著死一般的寂靜。
死亡的污穢氣息浸透了這棟房子。
潛伏數日的殘穢終於在夜色中緩慢起伏,長廊盡頭,那間打不開的儲藏室悄悄開了。
隱隱約約的是嬰兒哭泣聲,一道細長而扭曲的影子從縫隙中爬出來,在地板上攀出道道粘液般的痕跡。它比人類孩童大不了太多,缺乏水分的皮膚干巴巴地皺成一團,通體都是令人作嘔的暗綠色。
那干枯腐敗的爪子揪住了紙門的邊沿。
紙拉門被拽開的一瞬間,刺鼻的腐臭味傳入了室內。
僅有的些許光芒照亮了它的面孔。
那扁平凹陷的頭部禿得干干淨淨,只有周圍似人非人地長著一圈毛發。它沒有鼻梁,像伏地魔一樣的兩個鼻孔底下就是凸起來的三角形嘴巴——偏偏那道裂縫又寬極了。
後背上是烏龜般的甲殼,長得不可思議的四肢在暗色中映出恐怖的陰影,正在伺機猛然向前襲去。
它河童來咯——
那嬰兒般的叫聲戛然而止。
河童保持著仰起身體的姿勢,迎接了無數道投向自己的視線——它們有的來自身形瘦高、歪著頭的詭異女人,有的來自抱著雙膝的小女孩,有的來自肌肉發達的人體模型那塑料制成的眼珠。
正圍坐在一起的鬼怪不約而同扭過頭,古怪地看著這位不速之客。
「……打擾了,」不速之客愣愣地張開那尖尖的嘴巴,發出粗啞的聲音,「你們繼續。」
在相對無言的沉默中,趴在地上的狹小身軀抬起胳膊,「嘩」地一聲將門合上了。
它河童走咯——
第34章 好人卡
所謂人生,就是在不該遇見的時候遇見不該遇見的人,揮一揮衣袖,帶著滿身傷痕。
……鬼生大抵也是如此。
「嗷!我錯了!」「誤闖」進來的河童還沒爬走就又被拖了回來,捂著腦袋抱頭鼠竄,「我錯了我不應該隨便亂進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要不還是算了,」心高氣傲的繃帶殺人狂先生對菜雞不屑一顧,「就這種弱到離譜的家伙還不值得我出手。」
虞檸:「它弄髒的走廊清潔費可以換十五瓶急支糖漿。」
傑克「哦」了聲。
「我用小刀是不是太容易弄得更髒了?」他問。
「……啊啊啊輕點動手!我真的錯了!嗷嗷嗷啊啊啊啊!!」
二十分鐘後,被暴打到鼻青臉腫的河童跪坐在走廊上,旁邊是才打了水的鐵桶,卑微地攥著塊小抹布開始擦洗自己弄髒的地板,為了防止身上那些粘液再沾到上面還裹了一堆廢布。整個妖怪看著跟要當街迎風起舞一樣,不過因為長得實在太醜,連當個伴舞的資格都沒有。
終於找到個出氣筒的美美子神清氣爽,數日以來屢屢碰壁的郁結簡直一掃而空。
「我最討厭看電視的時候打擾我的家伙了,」她惡劣地問,「喂,你打算怎麼還?」
河童頂著滿腦袋的大包,頭頂凹槽裡的水都灑了大半,它生怕再挨上幾拳,連忙討好道:「您說怎麼還就怎麼還。」
「你身上有多少錢?」小女孩急於填補自己身心的雙重虧空,毫不客氣地伸手,「趕緊通通拿來。」
「私密馬賽,」它馬上來了個標准的土下座,「沒錢。」
水沼美美子:「……」
要你何用啊!
「去去去,你該干什麼干什麼去,」虞檸當場轟走了這個趁火打劫的勒索犯,她站在旁邊當起了督工頭,「這裡,還有這裡,都給我仔細擦,邊邊角角都不要漏了,邊擦邊反思你的所作所為。」
別人家好不容易打掃干淨的地板,就你這陰暗的爬行一下子給禍禍了——懂不懂尊重勞動成果和金錢!真見鬼!
啊?什麼?你說你先來的要有個先來後到?大點聲,她聽不見。
她站在那裡鬼火冒,然而這一人一妖站(或者跪)在一塊的畫面落入女人眼裡,就禁不住地勾起了一些聯想和懷疑。
不好的記憶要浮現出來了!
「檸——檸啊——」媽媽欲言又止。
虞檸:「啥?」
女鬼:「……算了,沒什麼。」
她選擇相信女兒的眼光,大概。
……大概。
說歸說,她注視著那邊的目光還是難掩擔憂——雖然也只有她自己和丈夫「看」得出來,直到虞檸失去了耐心,把監督工作交給了趴靠在另一邊牆角死盯著的伽椰子,她才算松口氣。
提問,如何一分鐘拉爆家裡家務擔當者的怒氣值?
作為前家庭主婦,伽椰子最恨的無疑也正在於此。當你辛辛苦苦又腰酸背痛地將地板擦得光可鑒人,轉頭連油瓶倒了都不扶的大爺直接一個髒兮兮的鞋印踩上去,那真是殺人的心都有。此時此刻,雖然被糟踐成果的不是她,但共情後的憤怒是相同的。
「咯……咕,咯。」
好好干!快點干!
搞成這樣倒也不是全無好處,虞檸繞過地上那位自作自受的勤雜工,都不用對方招認就沿著那條歪歪扭扭的黑色濕痕找到了它爬出來的地方——那個之前關死了的儲藏間。
儲物室的門還開著,她從縫隙裡探頭探腦地望進去,果然看到了陳瑞澤說的那座神龕。除了一些不明所以的雜物,整個室內只有它和前頭用來跪坐的蒲團光禿禿地杵在那。樣式倒是和她媽自帶的那個截然不同,而且瞧著也很舊了,兩側的燭台早就沒再續過,燒剩下的蠟液干結在裡頭,都蒙上了手指肚那麼厚的灰塵。
正常人固然會有所避諱,已經習慣了和鬼怪為伍的虞檸可沒有顧慮,一把掀開了蓋在中央的髒兮兮的破布。
撲面就是濃烈的腥臭,還好她有所防備地提前捂住了口鼻,映入眼簾的是一具不過胳膊長短的、干癟瘦小的屍體。
那木乃伊的模樣像是七八歲的孩童,又不盡然。頭上碟子一樣的凹陷,青蛙的四肢,鳥一樣的尖喙還有背後的龜殼,盡管因為是干屍而體積縮水了不少,但簡直跟剛才在電影途中打岔的某個家伙如出一轍。
……惡。
她忍著嘔吐的衝動將布又蓋了回去,轉頭就去洗了個手,出來以後才問那個吭哧吭哧毀滅自己犯罪證據的,「你待在那裡面干嘛?」
正經人誰供奉河童啊。
她只知道這種在日本廣為流傳的妖怪有的好有的壞,它們喜歡住在各種河川或者池子裡,好一些的據說是水神派來的使者,另一些則會故意將路過的行人拉入水中溺斃,總之大多數不是什麼好東西。
「又不是我願意的,是之前住在這裡的家伙把我請來的啊,」還趴在地上的清潔工絮絮叨叨地說,「據說是這座房子有問題想以毒攻毒,天天跪在我面前求我保佑。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我不管就不太禮貌了啊。」
「那咋樣啊?」美美子好奇道。
河童:「……」
「沒打過。」它憋屈地說。
人體模型:「呵,廢物。」
河童那青蛙似的往外凸的兩只眼窩唰地淌出兩汪水柱。
你再罵,你再罵。
虞檸「哦」了聲,「所以你閉門不出不是想保持神秘感,而是因為逃避雖然可恥但是有用?」
河童一聲不吭地擦它的地。
妖生已經這麼艱辛了,何必再拆穿啊!!!
自從沒有了供奉,它困在房間裡餓得要命,天天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要不是本來就不算活物都要餓死了,這不才趁著新搬來個住戶冒險出來生吃個人它很抱歉嗎!
虞檸冷不丁地瞟見了那根裝飾梁。
咦。
吊在上頭的女人不知何時起就沒有再露面,可有了河童的這一出,回過頭聯想一下,晃來晃去腰帶拖地的吊死鬼、某任屋主試圖用來反衝但基本沒有起到積極效果的河童干屍……
……《殘穢》?
也不太對勁。
四葉草之城的城市歷史滿打滿算才不過二十年,未開發前還是一片山林空地。電影中「殘穢」所涉及的那棟房子——更准確地講,那片受詛咒的宅基地都橫跨一百多年了,怎麼都不應該與這災後才興建的平房有任何關系才對。
之後估計得去巴別塔那邊彙報一聲,說不定還能趁機進機庫轉轉呢。
虞檸的心情頓時有點小激動——咳,不過還得先解決眼前的窘迫局面,她看向眼淚都快嘩啦啦將地板重新泡過一遍的河童,覺得還是得考慮一下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解決方案。
「我看你也不太想在這裡待的樣子。」她問,「我知道附近有片小水溝。」
河童猛地抬起了頭,大眼珠子裡全是不敢置信的欣喜若狂。
當然,真實原因嘛……
虞檸看著它身上又快被粘液浸透的破布,想到對方要是留在這裡,日後打掃衛生的地獄難度就血壓高腦殼疼。
再說了,鬼怪是鬼怪,一想到要和屍體同處一室——
不要!打咩!咿呀噠!
「不過有條件,」她虛偽道,「你得把你在這裡留下的痕跡全都打掃得干干淨淨,然後我就放——不是,幫助你重獲自由。」
「而且你要幫我留意那邊附近的異常狀況,不然我就讓他們把你抓回來。」
問就是水潭插眼,二十四小時全自動監控攝像頭。
真方便啊。
河童:「可以可以可以。」
「謝謝你,」它憧憬地說,「你真是個——」
傑克:「她人還怪好的嘞。」
虞檸:「?」
你什麼時候能放棄這句話?
大喜過望的河童趕緊連連點頭附和。
水沼美美子:「呵呵呵。」
反復上當的前詐騙受害者早已看透一切真相,此時不由得陰陽怪氣地冷笑,視線一接觸到虞檸正作勢往楚人美後頭比劃的手立馬收聲,轉而開始老老實實地看她還沒播完的光碟。
那刻在碟片裡的電影本來就質量差勁,充滿著各式早已被觀眾吐槽得體無完膚的爛俗套路,一看就是那個年代大批量流水線生產出來的小成本B級片。
也就是美美子這個八百年沒看過電視的還在津津有味,眼看著那戴著假冒偽劣版傑森面具的凶手就要完成最後的絕殺,畫面忽然一跳,似乎是另一段毫無干系的影片被剪輯在了一起。
閃來閃去的鏡頭沒有任何邏輯,忽而是面容漂亮的女人正在對鏡梳頭,忽而是字符到處亂晃的新聞報道,然後又是好幾個人試圖向前行走或是爬去的場景——
虞檸:「……」
沃日。
這段亂入的畫面結束於一口突然出現在正中央的陰森水井,但下一秒,屏幕上又回到了那個正欲從背後揮下斧頭的凶手身上。
「哐當」一聲,他被主角舉著磚頭的隊友砸倒了,隊友拉著主角狂奔逃生,兩人乘坐的汽車向著遠方呼嘯而去。但鏡頭一轉,本應死掉的男人緩慢地爬起來,然後導演給他嘴角的笑容來了個特寫。
電影就此結束,標准的美式套路。
看得一頭霧水的美美子開始大聲地痛罵這是大爛片。
虞檸緩慢地轉向對方,「……你這碟片是從哪裡翻出來的?」
「就那只舊郵箱啊,好像是以前有人寄來的,都積灰了。」美美子撇著嘴去找丟在旁邊的袋子,才看到包裝紙上被忽略掉的字跡,「咦,原來這裡有寫字啊!」
死得太早以至於還不認識多少漢字的日本小姑娘舉著信封,磕磕絆絆地念出了上面的那行字,「『看了以後七天內就會原地暴斃的死亡錄像帶』——這啥啊?」
虞檸:「………………」
美美子你可長點心吧!
「乖,」她皮笑肉不笑道,「今晚的電話你來負責接。」
「怎麼突然說話那麼肉麻。」美美子受不了地直搓胳膊,「接就接,誰怕誰啊。」
這可是她的本職!瞧不起誰呢!
她說到做到,真就在客廳守著整座房子裡唯一一台座機一直到了前半夜。
虞檸還在熬夜挑燈夜讀,順帶看看那碟片是不是真如自己想的那麼個狀況。結果就一個錯神的功夫,正在專注背公式的復讀生被角落突然傳來的聲音驚了一下。
……來了。
曾經給無數恐怖片愛好者帶來心理陰影的電話鈴鍥而不舍地響著,早就等著這通電話的美美子蹲在旁邊緊緊盯著座機,她的眼神意味卻截然不同了——怎麼有人跟自己的能力重復了啊?
她語氣不善地開口:「喂?」
聽筒裡是沙沙的嗡鳴聲。
緊接著,在莫名陰森的寂靜中,響起的是一道詭異的女聲:「Seven days!」
水沼美美子:「……你說啥?」
電話那頭:「……」
或許是被她理直氣壯的質問給無語到了,對方還真放慢了語速,字正腔圓地跟她重復了一遍:「Seven——days——」
「聽不懂,」小學生忿忿道,「不要說鳥語。」
對面的女聲這下切換回日語,惱火地說了句:「文盲!」
沒文化真可怕!
電話被「啪」地掛了。
美美子震驚的神情都來不及收,轉頭就衝著虞檸尖叫起來:「她罵我!」
「……那你好好背單詞,省得連這麼簡單的詞也聽不懂。」後者好心地建議道,「哦,忘了現在是通用語了,她下次再打電話,你可以嘲笑她是跟不上時代的老古董。」
水沼美美子:「哦!」
她終於滿意了,順著這個思路開始考慮下次怎麼罵回去。
「電話接完了,」她問,「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虞檸:「走吧走吧。」
講道理,想當年還只是個普通觀眾的時候,她曾經無數次地腦補過自己有朝一日收到貞子的錄像帶後該作出什麼反應。
結果美美子這一通操作下來恐怖的氣氛蕩然無存,她看著後半本教材幽幽嘆氣,比起來還是三天後的考試更可怕呢。
紙拉門被輕柔地拉開,女鬼探頭看向客廳裡的高腳桌,「檸——檸,還、沒有睡呢?」
「沒呢,」虞檸打著哈欠道,「我剛背完,正准備去睡,卷子寫滿了總不至於及不了格吧。」
辛苦分也是分!
「沒、關系,」女鬼沉吟片刻,「媽媽有個好辦法,保證你——可以考得好。」
虞檸:「!!!」
「真的?!」她驚喜地問。
「真的——如果不是到了、這個時候,」她媽媽肯定點頭,「媽媽也不會用上這個、殺手锏,跟媽媽過來吧。」
還有這等好事!
她當即起身,毫不猶豫地衝出門外跟上了親媽的腳步,卻發現她們所去的方向越來越眼熟。
虞檸還想問點什麼的聲音一下子卡了殼。
這——這不是——
「來。」
「媽媽——堅信,只要你足夠虔誠地祈禱,迪迦就會在考場上保佑、你。」女人堅定地說,「這就是——信仰的力量。」
虞檸:「……」
啊?
女鬼站在供奉著奧特曼的神龕前,向女兒投來了智慧的眼神。
「檸——檸。」
她一字一頓地問:「難道、你不相信光嗎?」
第35章 車到山前必有路
——報應。
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看著眼前也沒多精致、壓根就是兒童玩具水准的奧特曼PVC雕像,虞檸無語凝噎,在她決心忽悠她媽信迪迦的時候,可沒想到自己會有要女承母業的那一天。
她心裡只剩下一個念頭——這就是妥妥的報應。
退一萬步來說——求個武運也就算了,怎麼會有人拜奧特曼來保佑自己考試順利啊!
還是迪迦!
見她久久沒有動作,女鬼的語氣隱隱有些哀傷,僵硬的神情間居然也看得出淚光,「檸——檸,你連——媽媽也不願意、相信嗎?」
虞檸:「……」
從來都是她道德綁架別人,哪來別人道德綁架她的份。
……要不是真的母女情深,誰願意犯傻呢!
「怎麼可能,」她露出一個心事重重的笑容,「媽,你想多了。」
有些事,做起來是需要勇氣的。
比如蹦極,比如舍生取義,比如思考向一個塑料玩具虔誠祈禱有什麼意義。
虞檸失去了勇氣,她決定放棄思考。
可與此同時,當她真正站在神龕之前,還是不由認真地思索起另一個問題——雖然但是,她到底應該按照tali日本的禮儀還是獵戶座或者M78星雲的禮儀來啊?
算了,說得像是她知道後兩個咋搞似的。
她木著臉,向著神龕深深鞠了兩次躬,又在胸前擊掌兩次,許下了自己的願望。
——她滴老天鵝啊,親愛的迪迦,你要是真這麼靈驗的話,就從天而降一個猛士幫她解決掉數學考試吧!
然後等重新睜開眼睛,她再一次九十度鞠躬,開始懷疑她的人生是否本就是一出荒誕劇。
她媽媽倒是對此很滿意,伸手拍拍女兒的肩膀,「好——了,這樣就沒有、問題了,好好睡吧,有個好身體——才能有個好成績。」
……希望今晚做夢不會夢見微積分嗚嗚嗚。
不過對於閉上眼就能看見三角函數在到處亂晃的精神狀態而言,這麼份希冀顯然有點不切實際了。虞檸在夢裡跟她嶄新的課本奮戰了一整夜,突然接到了個電話跟她說取消考試原地畢業,而她大喜過望正准備大打特打游戲之際,忽然意識到手機鈴聲是真的在響。
淦。
她艱難地從枕頭下面摸索出手機,迷迷糊糊地接起來,「喂?」
「Seven da——」
虞檸打了個哈欠,連手指都沒怎麼動就把電話掛了。
去你的,打擾她睡眠的就算是貞子也不可原諒。
而且她的游戲才剛下載好都沒來得及打開!特麼做個鬼吧你!
就這麼短短的十幾秒功夫,她和自己在夢裡才有的娛樂時間失之交臂,就算後半程睡得還不錯也難免起床的時候怨氣衝天,連美美子瞧見的時候都嚇了一跳。
新房子空間夠大,加上功能型房間一鬼分一間都夠了,更別提還有伽椰子和俊雄、堅持認為自己應該和「女兒」住在一起的楚人美這樣的,等把河童趕——請出去,那個儲物間也能收拾收拾重新派上用場。
虞檸一邊走向盥洗室洗漱一邊聽著窗邊那名伶日漸熟悉的吊嗓子的聲音,忽然想起自己在半睡半醒間掛了一通來自午夜凶鈴的電話。
不由唏噓。
她出息了啊。
收拾完畢,時間也差不多了,虞檸將昨晚拿出來的課本和練習冊重新放回進書包,隨意地墊了幾口早飯就准備出門了。
在你拿不准考試範圍的時候……當然是要求助於同學!
現成的人脈沒有浪費的道理,更別說裡面還有好幾個名列前茅的,此刻押題不用更待何時。大家交情到這份上,開個學習會反而是新奇大於幫忙的事。
「爸,媽,」她習慣性地打了個招呼,「我走啦!」
她媽遙遙地應了一聲,而坐在那嘩啦啦翻報紙的無頭屍體也非常積極地跟她打了幾個手勢——虞檸現在能看懂一點了,總之是讓她早去早回路上注意安全。
……就是說她真的很好奇她爸腦袋都找不見了還堅持每日看報的理由。
不過她家現在也不差這筆訂報紙的錢,為了保持公民對時事的關注度和危機意識,新聞傳媒這類行業本就受到了政府機關的大力扶持,文娛雜志的訂閱費簡直便宜得有些過分了。
在這個雞飛狗跳的家裡,只需要捧著份報紙當文化氣氛組不要太省心了好嗎。
帶著這感慨之情,虞檸換鞋出發。按理說她還問過傑克要不要一起,但這位仁兄對人類的學業實在不感興趣,讓他去反而破綻百出只得作罷。
他最近迷上了給那些洗干淨的急支糖漿空瓶動點花裡胡哨的手腳,然而前頭那個整瓶制成的風鈴目標實在太大,沒有頭的她爸還行,她媽那大高個每次進出門的時候都得狠狠撞上個幾次,氣得差點給他繃帶全都拆咯。
於是他又找到了新的興趣愛好,不知從哪裡撿來一塊木料,天天在那裡刻刻刻,這會兒還在刻刻刻——嗯,刻的當然是他最喜歡的急支糖漿,漸漸有了個雛形的木頭瞧著還真挺有模有樣。
可能每個連環殺人狂都有點藝術天分吧。
反正成績對保鏢而言也不是剛需,他學不進去也學不來自然沒得勉強,虞檸自認性格惡劣,還有一點看熱鬧的心態。
讓他給人類學校一點小小的墊底震撼.jpg
眾所周知,四葉草城選址在東亞沿海。如今文化趨於大同,但時間終究沒有過去太久,以前各國各民族的生活和飲食習慣都還有所殘留,更具體一點來說,就是同一條商業街上卻雜糅了賣點和風格繁多的店鋪,特別是餐飲行業,換著吃過去最少一個月不重樣。
不過虞檸一向挑嘴,對不起,泡菜婉拒了哈。
其實她對日料也感覺一般,但眼下只有這家最合適——老式的居酒屋往往到了晚上才是充滿了下班打工人的熱鬧時段,白天客人來來往往的相對門庭冷落,和薛尉家裡人相熟的老板也樂意招待他們這群聚會的學生讓店內看著更熱鬧和有人情味一點。
「我這是特制的葡萄清飲,」系著個白圍裙的老板一邊給他們挨個端上一邊得意洋洋地宣稱道,「除了家裡人還沒有給外人喝過,不過未成年人喝不了酒就來嘗嘗這個——我老婆和女兒可是贊不絕口的!」
薛尉極其捧場地立馬來了一口,然後「唔哦哦」地叫出了聲:「好喝!真的好喝!蜂蜜中和了葡萄的一點點酸澀,烏龍茶的余香又解了水果和蜂蜜的甜膩,才下舌尖,又上心間,這一定就是最回歸質樸的情懷了吧!」
虞檸:「?」
下一季《舌尖上的四葉草城》沒你我不看。
被他吹了一通的老板當即喜上眉梢,直接送了他們一大盤鹽煮花生和毛豆的拼盤。
「說起來檸檸不是搬家了嗎?」復習會唐突變成了悶頭剝小零食的各自為戰,劉嘉卉好奇地問,「我記得是薛尉舅舅家的房子?我還挺好奇的,本來以為你要約在那裡呢——怎麼樣啊?」
當然是因為那裡已經成鬼窩了。
「還行吧,」虞檸含糊道,「目前為止沒遇到什麼大麻煩。」
「真的?」薛尉懷疑地問,「話說在前,我不是盼著出事啊,但他當初跟我說的時候我都嚇了一跳,聽說以前的房客一個比一個跑得快,怎麼突然就好了?」
「那就到時候一起去看看唄。」周菁菁看熱鬧不嫌事大,「那個叫什麼來著,試膽大會?半夜三更地來一次一定很刺激。」
虞檸晲她一眼。
「咳——也正常,」後者連忙清清嗓子,「她不是比我們進度快一截嘛,那邊又是機密,有點訣竅不稀奇。」
所謂的進度指的自然是巴別塔,混入其中的鬼怪完全不覺得用「我們」有什麼不妥,而虞檸對此也正是以這個理由解釋得模糊,遇事不決推給權限和保密協議——這倆就是萬能的借口。
「這算是已經進去了?」薛尉奇道,「那除了這次考試,平時上學怎麼辦啊?」
「不不,只是實習期,可能看情況吧。」虞檸說,「反正也沒差太多,你們不是再過幾個月就要參加選拔了——」
「不一定。」
白曜也接過了話茬,「也可能更早點。」
虞檸:「誒?」
「今年的選拔應該會提前,」他說,「不過這是小道消息,只是漏出來一點風聲,不一定作准。」
「我去?」薛尉震驚。
劉嘉卉:「哇!」
有點緊張,有點小期待。
這事從他嘴裡說出來本身就有一定分量了——他家的家境在幾人裡算是數一數二的,具體狀況暫且按下不表,所謂的「小道消息」大概能有個七八分真實性。
最初的驚訝過後,虞檸想想也不意外。
原著的劇情在生存游戲降臨——甚至更早的時候就拐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彎,面對迫在眉睫的危機,自然也要做出相應的應對。怪談支援部是一樣,巴別塔的提早擴招是另一樣,一切在朝著她未知的方向狂奔而去,而且,不僅如此。
由於四葉草城陷落得太早,原作基本沒怎麼描述過主角的家世,只知道家教之類的要求很嚴,也難怪會培養出那種「品學兼優」的性格。
「不過在考慮這件事之前,還是先搞定咱們今天來這裡的目標吧。」他又笑起來,「不然如果最基本的要求都不符合,別的也只能是空談了。」
虞檸:「………………」
在場唯一一個可能考不好的就是她吧!
薛尉比起其他人是要差一些,但也是不會被表揚不會被批評的中不溜水准,她覺得自己被針對了,她沒有證據。
「噢,我倒覺得問題不大,知識點都在腦袋裡,只要這些記著,背一背大概題型還不就是按圖索驥的事——」劉嘉卉接過好友的錯題本一看,立刻沉默了,「檸檸啊,你這道基礎題怎麼做錯的?」
虞檸:「……哈哈哈哈哈。」
她不學數學好多年,她不愛冰冷的床沿。
「你們繼續,我再去找老板要杯葡萄汁。」薛尉躍躍欲試,離開了幾人圍坐的方桌前,准備往後廚的方向走,看得出來他的喜愛發自真心,「真好喝啊真好喝。」
這點虞檸倒是承認,居酒屋老板引以為傲的葡萄清飲恰如他形容,薛尉嘴貧歸嘴貧,誇得是一點都不過分。
她也端起旁邊的杯子喝了一口,冰塊在色澤清亮的液體裡碰撞,清甜的口感驅散了煩躁。再抬起頭,卻見那個去要飲料喝的家伙停在門邊,好一會兒都沒有動彈。
「哎,」劉嘉卉瞧見她的視線,也跟著看過去,不由吐槽道,「你不進去就回來啊,」
「不是……」
不知怎的,薛尉的聲音聽起來很古怪,像是從嗓子眼裡硬生生擠出來似的。
「你們……」他轉過頭,神情十分難看,「看這個。」
居酒屋的面積不大。
後廚就在吧台旁邊,要想去那裡也必然會經過容客人出入的玄關。而薛尉所停住的地方,手指所指的地方——問題也恰恰出在這裡。
——玄關的門簾後,正站著一個人。
更准確一點……
是一雙腳。
及膝的長暖簾可以說是日式居酒屋的特色裝飾,哪怕在夏末也可以擋住店內的冷氣,此時卻成了恐怖的代名詞。它遮住了「來人」膝蓋往上的部位,只露出赤|裸的小腿和雙腳。那家伙光著腳站在那裡,腿型和大小看起來都是屬於男人的,還透著青紫的不祥顏色。
明明還沒有到秋天,腳掌卻似乎生了凍瘡似的爛出一塊塊傷口,腳腕上還戴著一串紅白相間的串珠……怎麼看,都不像是屬於人類的肢體。
從那裡,從門外傳來了一點點響動,開始在店內回蕩。
「你是誰?」薛尉開了口,「你——」
他不太敢問「要進來嗎」之類的話,有些鬼怪——比如吸血鬼,須得了邀請才能入內,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所以一旦作出類似允諾的發言,誰也不知道後果。
那雙腳的主人沒有回應。
細微的聲響開始漸漸變強,那聽著像舌頭抵在上顎,一下下吸動而砸出的聲音,無端地詭異又讓人煩躁。
周菁菁站起了身。
「我來看看,」她雖然是彎著眼的,臉上的笑意卻淡得幾近於無,「誰在這裡裝神弄鬼呢?」
恰巧在這時,剛好忙活完的老板忽然推開了門。
「來咯,我們家的特色燒鳥串——」這姓佐藤的日本大叔瞧見自家店內的氣氛,不由奇怪地「咦」了聲,「你們在做什麼?」
那雙腳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知道了,」薛尉愣了半晌,原路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痛心疾首地反思道,「不好好學習,就會發集體癔症。」
劉嘉卉:「……」
劉嘉卉:「你小子夠能悟的是吧。」
話又說回來,緩解恐懼的最好方法——
學吧。
學習解千愁。
虞檸回家的時候已經有點晚了。
在這個公式那個定理的連番轟炸下,她懷疑自己空空如也的腦子都要變成漿糊了,可就算這樣,仍然有個念頭始終揮之不去——布簾下的那雙腳……到底是誰的呢?
店老板聽了他們的說法,雖然有些將信將疑,但彼岸學園的意外在先,如今輪到自己也難免嚇壞了。他當場報了警,眼下巴別塔的中堅力量在集中處理學校那邊,其他地方的狀況被通報後,雖然第一時間進行了備案登記,處理只能暫時向後稍稍。
於是他們的學習會又多了層陪伴的意味,等到巴別塔那邊約好要來探查的時間快到了才各回各家,畢竟即將入夜,估計幫忙作證也是第二天了。
劉嘉卉:[怎麼樣了呀?巴別塔來了嗎?]
薛尉:[不知道,來是來了,聽說還在調查,可能就算調查出點什麼也不會對外公布吧]
薛尉:[除非咱們有內部人士]
薛尉:[靠你了內部人士!@虞檸]
喂!
內部人士選擇直接躺平。
虞檸安慰自己說白天學了大半天,晚上就應該好好休息了,於是心安理得地前去洗漱,准備收拾完打會兒游戲就快樂一覺到天明。
她現在深刻地認清了一個道理——誰都有可能背叛你,只有數學題不會就是不會,一切隨緣吧。
溫水拍上臉頰,帶來的是從身到心的放松感。但那溫熱在水滴散開之時就變得冰冷,非但如此,她還聞到了一絲腥味。
虞檸動作一頓,忽然有種自己在用鮮血洗臉的錯覺。
今天的高能反應有點超標。
只是不同於白天出現在眾人面前的那位,這次來的這個顯然只針對了她一個。
外面的聲音——無論是楚人美帶著俊雄的唱戲聲還是美美子的吵鬧聲,一下子都變得很遠。她還閉著眼睛,那鐵鏽般的血腥氣愈演愈烈,虞檸很懷疑自己如果呼救,外面聽不聽得見。
她壯著膽子,猛地睜開雙眼——
……呼。
打著轉兒消失在排水孔裡的仍然是清澈的自來水,而非想像中的濃稠血液,這才放心地直起上半身。
然後,她停住了動作。
鏡子裡的她還沒有抬起頭。
但也只是短暫的片刻,下一秒,洗手台上方的圓鏡裡,那倒影就當著她的面慢慢地抬眼看過來。水珠從耳側滾落,曾經無比熟悉的臉龐卻變得陌生,嘴邊的弧度是她慣常會有的——然而虞檸清楚,她自己此時根本沒有浮現出任何笑意。
她與鏡中的自己視線相觸,分明每一天都會有的對視前所未有地令人頭皮發麻。堅硬的鏡面一瞬間像水波似的蕩漾開來,有形成為無形,然後,那不知名的冒牌貨直直地探出了手——
哇。
虞檸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看著對方伸出來夠自己的那只手,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鏡子裡的那個是左撇子耶!
這麼說來,是聽說過鏡中人會呈現出截然不同的另一面的說法,那如果是她不擅長的地方——
二重身:「………………」
它第一次被一個人類盯著看得瘆得慌。
察覺到不對勁的瞬間,它開始後悔自己的輕舉妄動,但在試圖縮回手的一瞬間,對方的反應卻比它來得更快——人在希望爆發的瞬間,潛力是無窮的!
……動、動不了!
她笑得格外和善,雙手攥住它手腕的力道卻像是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似的死緊,以至於拔都拔不出來。
「來都來了。」
虞檸熱情地問:「咱們就不要走了吧?」
第36章 有絲分裂
她態度再真誠,也抵消不了對方壓根不吃這套。
帶著某種被盯上了剩余價值的不祥預感,二重身飛快地試圖向鏡子內縮回去——兩「人」連力氣也勢均力敵,一番你不讓我我不讓你的拉鋸戰後,虞檸一個沒留神,還真讓她找到了空隙,眼看著就要掙脫桎梏住自己手腕的兩只手。
虞檸眼神一凝。
她使出了自己的殺手锏。
「媽——」
說時遲那時快,門外有飛奔而來的腳步聲和剎車聲同時響起,緊接著就是「砰」地推開門的巨響。然後,女人看著盥洗室內的這一幕也傻了眼。
女鬼:「………………」
起猛了,她記得自己生的不是雙胞胎啊。
但她也很快從對方半個身子處於鏡內的景像和一絲獨屬於幽冥生物的氣息分辨出了不對頭,當機立斷地向前大跨一步出了手——她的力氣可比自己女兒大多了,老鷹抓小雞似的鉗制住肩膀將那個冒牌貨薅了出來,後者少了支撐點,在聽著都疼的悶響下重重地一頭栽倒在了堅硬的瓷磚上。
而虞檸在旁邊更是反應迅速,在二重身脫出的一瞬間,抄起架子上的牙缸和瓶瓶罐罐照著鏡子就是咣咣幾下,原本那可容一人進出的鏡面碎了滿地,只留一個光禿禿的鏡框,直接斷了逃跑的退路。
二重身:「……」
真不是人啊!
她當然很會利用身份便利,仗著自己還是虞檸的模樣,垂下頭小聲地啜泣起來,試圖引起在場鬼士那麼一丟丟同情心。
然而到底不是親生的,女鬼看著她做作的淚水毫無波動,二重身也只得訕訕地收起了自己拙劣的演技,表情難看得可以。
「確實不如我。」虞檸客觀地點評道,「我能拿奧斯卡的話,你也就拿個學生卡吧。」
……呵呵。
侮辱人的辦法有很多種,這家伙選的是從頭到尾挨個試每一種,二重身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然而剛才起就已經足夠體會到雙方的實力差距,還保持著坐在地上的姿勢不敢輕舉妄動——虞檸看著這樣絕對不會出現在自己臉上的表情還有點新奇。
本著或許有的人道主義原則以及畢竟是有求於鬼,她蹲下身,視線持平,好聲好氣地開了口。
「來都來了,我這邊的待遇還是很好的,有吃有喝有穿有住,你要不要考慮一下?」她滿懷期待地說,「條件也很簡單,替我上課,替我考試,以後還可以替我工作。」
二重身:「?」
您完全只躺平的是嗎?
話音未落,虞檸後腦勺就挨了自己親媽輕輕的一巴掌,「檸——檸,自己的班、自己上。」
「不然——萬一加薪,多出來的、那部分被她吞了怎麼——辦。」女鬼滿懷智慧地說,「我們要——搞清楚問題的、主次。」
……媽,還得是你。
二重身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對不是資本家勝似資本家的母女,終於意識到自己今晚誤入的是怎樣的虎穴龍潭。
然而現在後悔一失足成千古恨也晚了,她像受委屈的小媳婦似的被女鬼懟在身後一步步趕出了盥洗室。聚集在這棟房子的各路鬼怪還在各忙(玩)各的,比如她爸,正在悶頭擦桌子,一抬頭發現妻子身邊那兩個幾乎如出一轍的女兒就陷入了呆愣。
無頭屍體:「………………」
起猛了,收拾個家務的功夫多了個娃。
同樣回不過神的還有本來正盤著腿在看少兒頻道的美美子。
這不比動畫片刺激多了。
「……你終於有絲分裂了?」美美子愣愣地問。
虞檸:「???」
「喲,你還知道有絲分裂呢。」她反問道,「單詞背得怎麼樣了?」
美美子悻悻地扭過頭哼了聲,果然壞人就是壞人,一張口就知道究竟哪個是哪個。
「放心吧,讓你干的也不是什麼難事。」虞檸將對方領到了桌前,「來吧,把這套卷子做了。」
這可是年段前兩名根據之前的總復習範圍和前幾次考試的難度列的題目,類型也全是按照一般會有的範圍來,總的來說跟下次考試應該差不了太多。
看看實力!
二重身鼻子都要氣歪了。
跑也跑不掉,打也打不過!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還能咋整,湊合過唄。
她氣呼呼地在那裡坐下,拉過那套還一片空白的卷子,認命地開始一道道地做了起來。
虞檸就拖了把椅子過來坐在旁邊,眼瞧著世界上的另一個她筆走龍蛇,簡單點的題不用草稿紙就心算出了結果,十分鐘搞定了所有填空選擇,連最後一道填空題也只用了不到三分鐘。
好家伙。
酸了酸了,是她望塵莫及的速度。
二重身:「哼。」
她筆一丟,帶著一股有能之輩所特有的傲氣,將已經答得滿滿當當的簡易試卷推到了虞檸面前。後者停下掐著的表,低頭一看,規定的兩小時考試用時才過去了四十分鐘。
虞檸當場拉過答案對照,二重身的能力似乎還是取決於其模仿的「宿主」。正如她語文不可能拿滿分,顛倒過來的鏡像固然在數學方面有了十足的長進,步驟和粗心大意的地方還是稍微缺了點分的。
但這妨礙她把對方吹上天嗎?當然不!
再說已經完全夠用了!
「太厲害了!」虞檸發自內心地誇獎道,「你就是傳說中的天才吧!」
誇二重身就像是誇她自己,她自戀起來毫無心理壓力,「已經可以了,很多人類也基本達不到目前您這個水准。幽冥界沒有珍惜您的才華還逼得您得出來嚇人養家糊口真是他們的損失,您盡管放心,再我這裡,您一定能夠得到應有的待遇!」
比如替考,再比如替考。
像極了畫大餅的HR。
二重身還是那副氣鼓鼓的樣子,但隨著這一通天花亂墜的彩虹屁,她忍不住也清了清嗓子,非常放不下架子地調整了一下坐姿,顯然是多少有所動搖了。
水沼美美子:「???」
喂喂喂,不是吧,這就上當了啊!
……等等,她突然找到了自己反詐協會的目標群體。
正從旁邊經過的女鬼腳步忽地一頓,開始思考是否應該將迄今為止從未想到過的某種可能性納入考慮。
不確定,再看看。
虞檸還繞在對方周圍左端詳右打量,鏡子裡被抓——走出來的二重身當真和她一模一樣,頂多就是淚痣的位置反了,這也沒有問題,粉底遮起來再在正確的地方畫一顆就好了。
左撇子和右撇子的差別那都不是事。
怎麼著,她就是可以左手右手換著用,不服吊死!
可能是她許諾得實在很有迷惑性,二重身對這個懂得賞識人才又(表面上)舍得厚待的伯樂老板居然還真心動地開了口:「什麼待遇?」
虞檸:「呃——」
她有點卡殼。
「這個嘛,可以說包你滿意。」她繼續畫餅,在自己的職場CPU生涯越走越遠,「只不過在正式入職前需要經過一段時間的考核期,等你順利通過,就會成為這個家庭的一份子!咱們家的未來就是你的未來,We are 伐木累!」
實習期自然是從豎鋸那裡學來的,區別在於人家巴別塔是正兒八經在實習期也發工資,而她會暫時放點西北風。
不錯,這就是青出於藍勝於藍,前浪死在沙灘上。
……這不能怪她!家族企業還沒有做起來,拿什麼發工錢呢!
二重身沉默了。
虞檸的心漸漸懸了起來,用手撐著臉在旁邊看熱鬧的美美子臉上浮現出越來越幸災樂禍的笑容。
忽悠,我看你接著忽悠,遲早有人不吃這套吧,造孽太多是要被反噬——
「我知道了,」二重身問,「我還有什麼地方需要改進的嗎?」
美美子手一滑,腦袋「咚」地撞在了茶幾桌面上。
「哦,這個也是我想提的。」虞檸馬上將自己方才醞釀著的想法和盤托出,「你到時候記得答慢一點,准確率再下降一點,咱們講究的是泯然眾人不要太突出,槍打出頭鳥的道理懂吧?」
不然她肯定要因為成績起伏太大被認為是作弊而叫過去談話的。
嗚嗚嗚,這就是學渣的卑微。
……雖然確實是作弊啦!
壓在心上的大石終於落下,虞檸卸下沉重的包袱,總算是踏踏實實地睡了一覺——淚目,這次夢裡終於沒有數學考試了。
隔天一早,她還心情甚好地去了便利店,這可讓老板喜出望外——他終於可以噴著他的男士香水出去約會了,不然店裡只留下一個辻井公一確實有點忙不過來。
她沒有辭去這份工作,且不說是不是知恩圖報的問題,豎鋸也特意要求了她繼續干著,只是排班得比之前少上好一部分。
巴別塔掌握著的居民檔案讓他們對每個人的履歷了如指掌,小小的便利店兼職也記在了上頭,以他的說法,便利店的工作畢竟可以當作明面上的偽裝,本來家境貧寒的學生突然就不需要勤工儉學了太引人注意,還是慢慢地循序漸進來的好。
她和辻井公一搭班,話題當然離不開彼岸學園的事故,後者挺擔心母校的狀況,又說起那個認識虞檸的、戴著口罩的風衣女人,在那段時間屢屢光顧便利店還一箱箱地買東西,連帶著也成了店內的熟客,不知怎的今天倒是沒來。
虞檸心說那可不嘛,都是她讓對方幫人代購的。
沒來才好,不然又得演技上線了,不過來了也無所謂,她自有妙計。
有些事就是這麼巧,裂口女今天沒有來便利店,但她下了班才往家走了沒幾步就瞧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穿著風衣的女人猶豫了下,主動上前打了招呼,「下午好?」
虞檸:「……!」
「呀,原來是那位好心人小姐嗎?」她的語氣又驚又喜,一把扯過原本鬼鬼祟祟戴著帽子穿得鼓鼓囊囊地藏在旁邊觀察她日常生活以便更好融入演技的二重身,兩眼無神地演了起來,「我一聽聲音就知道是你!太好了!」
裂口女:「……」
她的CPU又燒了。
「這……」她看著面前幾乎一模一樣的兩個人,開始懷疑是不是其實是自己精神有問題,「你旁邊的這是?」
「沒錯,這就是我的雙胞胎姐姐,不高興——」虞檸打了個磕絆,好險,差點把真實想法說出來了,「虞檬!」
順帶一提,她是有頭腦。
「怎麼不說話呀,」虞檸趕忙使小動作,「姐姐,你不是還幫我謝過人家嗎?」
還板著張臉的二重身這才慢吞吞地抬手打了個招呼,「……下午好,好心人小姐。」
「等等——」雖然表現得與印像裡的不太一致,但親眼所見兩人的事實勝於一切,裂口女迷茫地說,「你媽媽不是說……」
「……其實她說的也沒錯。」虞檸幽幽道。
「姐姐在很早以前就去世了,我也是因為當初的陰影才看不見的。」她苦笑著說,「但在那之後,姐姐成了我的守護靈,有時候也會附在我身上,那時的我就是正常的,媽媽打擊太大忘了姐姐,總以為我在胡說……大概,只有像您這樣的好心人才能看得到她吧。」
裂口女:「………………」
你們家的家庭狀況……好復雜。
她甚至來不及思考其中的邏輯漏洞,只覺得腦仁滾燙得嗡嗡作響,深深地意識到這不是她能趟的渾水——世界真奇妙啊。
「一定——一定會變好的,」裂口女從未像現在這樣感覺到語言的蒼白無力,「加油!我也會一直支持你們的!」
「沒關系啦。」虞檸露出一個堅強的微笑,「我覺得現在這樣就很好,以後也要麻煩您多多指教了。」
送走了裂口女,二重身倒是始終表現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虞檸也不問,反正要憋不住的時候總會說的。果不其然,等快到了家門口,對方終於開了口。
「你……」二重身有點別扭地問,「把我當成你的守護靈?」
虞檸一愣。
「對啊。」她毫不猶豫地說,「不然呢?」
不然她上哪裡找這麼方便的替考!
二重身:「……!!!」
「那、那我就勉為其難地當一下好了。」她仰起頭,別別扭扭道,「可不是我樂意的啊,是你求我我才當的。」
虞檸笑眯眯道:「對對對,是是是。」
她們已經進了玄關,在不服氣地扭過頭的二重身耳根蔓延上原因不明的淺淡紅暈之時,陰氣森森地蹲在牆角的美美子將一切收入眼底,直接摸過來塞了個自己畫的徽章。
「你好,SPEW受害者協會考慮一下嗎?」
二重身:「?」
虞檸:「噗。」
她拒絕掉下午排班也是有原因的,回家後不一會兒,約好的當鋪員工就上了門,將那台還算嶄新的電視機搬走了。
美美子蹲在牆角畫圈圈,怨氣比虞檸一開始見到她的時候還要重,「電視,我的電視……」
「那還不是怪你自己,」虞檸吐槽,「來歷不明的錄影帶都敢看,你作為鬼都沒有點憂患意識嗎?」
既然已經誤打誤撞看了錄影帶,那就杜絕掉一切可能的來源!
你不是爬電視嗎?我把電視直接賣咯,讓你爬無可爬!
水沼美美子:「哼。」
「過幾天還贖回來的。」虞檸聳聳肩,「到時候再說吧。」
陳瑞澤將這棟房子裡的一切全權交給她處理,想來他也不會要一台會冒鬼的電視機。
「你說的啊。」美美子盯著她,「不許反悔。」
「我說的我說的。」虞檸開始轟人,旁邊的二重身在守護靈一說出來後就越發地有干勁,「別打擾我——別打擾人家復習!」
水沼美美子:「……」
你連復習都不自己來了是吧!
考試前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在你心懷緊張的情況下就過得更快——雖然她一點都不緊張,但時間本身就不剩幾天了。
才開課就要面臨著考試,返校的學生們無一不是哀嚎連天,除了虞檸。
這位前幾天還在苦哈哈地擔心數學又不及格該怎麼辦的風雲人物居然似乎完全將煩惱拋在了腦後——不錯,毫無疑問的「風雲人物」,畢竟她在游戲其間的所作所為早就傳開了,這會兒走到哪裡都像原先的白曜或者川上富江一樣多少引來別人的注目,只是她自己完全適應良好。
劉嘉卉有點擔心地看她,「檸檸……你沒事吧?」
「沒有啊,我精神狀態很好啊,」虞檸笑得燦爛極了,「是人哪有不瘋的?硬撐罷了!」
劉嘉卉:「……」
完了,又瘋一個。
除了原來是宿舍樓的那片空地和圖書館所在的實驗樓被圍了起來,巴別塔在調查後就將一切還原了應有的樣子,考場也是按照慣例來按班分配的——虞檸的計劃實行得十分順利,考試與考試間隔有二十分鐘的休息時間,她考完文科趁著這個機會出去一趟換二重身進來,天衣無縫地就將考生本生掉了包。
然後等對方考完,她再重新混進去,完全就找不到任何破綻!
考試結束的時候天也快黑了,劉嘉卉和周菁菁才湊過來找她,虞檸的手機——准確地講,是部裡為了保密性發放給她的工作用機——就響了起來。她衝同伴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自己走到旁邊接了電話。
「喂,」那頭果然是豎鋸的聲音,「我本來不想現在就聯絡你,但時機不允許。」
「可以啊!」虞檸心情正好,「盡管交給我!」
「……你這麼有精神?」電話那邊的木偶懷疑地問,他原以為對方在經過數學考試的磋磨後會累得夠嗆,「考得怎麼樣?」
虞檸:「……沒有沒有,你聽錯了!」
豎鋸:「?」
「剛才有目擊證人的證詞發過來,」時間要緊,他也就長話短說了,「有個和羅伯特·畢比描述類似的女人消失在了你們學校北口東南角的那個下水道口附近,需要你去調查一下了。」
虞檸:「……下水道?」
豎鋸:「下水道。」
為什麼她得去下水道!
……沒關系,就算是在這種地方,她也有鬼脈。
突然任務在身的虞檸揮淚告別朋友們的考後慶功宴,自己吭哧吭哧地跑去那邊敲井蓋,她不同於傑克他們的、可以利用的好處就是這個了——過了幾分鐘,井蓋就自發地從裡面掀開,然後露出幾只長長的胳膊來幫助她借力,順利地就踩到了地下水道的底部地面上。
「不知道你剛才見到或者聽見沒有,可能有個家伙想出城。」
傑克他們前面的行徑足以讓她得出這樣的猜想,面對還滿臉茫然的蜘蛛男,她正色道:「可以幫我看看她有沒有留下什麼痕跡嗎?狐狸毛什麼的都行——」
「大概是長這樣的女人,」虞檸開始盡量使用對方能明白的言辭跟他溝通,「眼睛大大的,鼻子小小的,皮膚白白的——」
蜘蛛男似懂非懂地點了下那畸形的腦袋,又比了個「OK」,這就示意她在原地等一會兒,它去別的地方找找。
期間,她和豎鋸的電話也沒有掛斷——她畢竟是才上崗不久,按照規矩要求,如果不是危急情況,需要保持通訊的暢通。那頭聽了他們溝通的全過程,語氣有些慣常的了然,「你倒是認識的多。」
「所以現在不是很方便嘛。」虞檸笑嘻嘻地打岔,將這部工作手機夾在耳邊,把自己新買來准備在工作時刻裝酷的半指手套往上拉了拉,「您最知道獨木難支的道理了不是?」
她獨自等在下來的那處井口附近,蓋子為了避免引起路人注意已經合上了,只剩下漏進天光的小小孔洞——那都稱不上是光源,好在適應了昏暗後,地下水道裡偶爾有的小燈泡也能勉強照明。
那頭哼了聲。
虞檸抬頭,「不過四葉草城的地下水道可真夠深的,感覺要不是怪談,一般人也爬不進——」
燈光忽然一閃。
本來也只有幾盞地埋燈,安置在拱頂和水面附近散發出微弱的光芒,滋滋的電流音讓那燈光越發時明時暗。
虞檸停了下,緩緩將手機拿離了耳邊。
她清楚地聽到豎鋸的聲音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清脆的水琴敲擊音,還有不知是老朽木門被拉開時的幽長吱呀聲還是誰遙遙從遠處喊出的呼聲。
而在她這麼做之後,才發現本該滅下去的手機屏幕正亮著,屏幕上呈現出的畫面——是幽暗夜色下的一口廢棄水井。
……原來你是能從手機裡爬出來的DX版本嗎!
還有,不是說七天嗎?!!
井邊探出了一點烏黑的發頂。
留著黑血的指頭扒在沿邊的石塊上,身著白衣的「女鬼」以扭曲而僵硬的姿勢爬出了水井。她的上半身落進地面,然後沒有任何猶豫地——爬向了屏幕所在的這一端。
越來越近。
那只被水泡得蒼白浮腫的手,終於直直地向她的面門抬起——
「……你知道,」虞檸深沉地問,「手機可以打幾下水漂嗎?」
電話那頭:「???」
貞子:「???」
趁著兩邊都沒有反應過來,她掄圓了胳膊,朝著旁邊的水面用力一扔——
走你!
答案是四下!
便宜手機脫手而出,順著網絡信號爬來的怨鬼唐突地坐上「快艇」,在水面上連著向前躍進了四下,然後才歪歪斜斜地向水下沉去。
那只指甲蓋外翻的右手抓了好幾秒空氣,終於陷入了呆滯狀態。
有時候,一個鬼上網真的很無助。
手機就像污水中的一葉小舟,在沉底之前載著那只手起起伏伏,隨波逐流地漂遠了。
第37章 奸商殺
壞了。
虞檸望著和手機纏纏綿綿揚帆遠航的貞子(的手),忽然意識到自己失去了唯一的通訊手段。
其實也沒有那麼誇張,貞子用來襲擊她的是支援部那邊提供的工作用機——通訊頻道加密過以防止竊聽,為了避免在某些極端場所失去信號,這方面也是大幅加強過的。
直接後果就是她現在只能握著自己手機看那上面空格的信號發呆,總之現在是沒辦法從內線聯系上自家老板了。
除非——
虞檸望向那得有五六米高的井蓋出口,因為中間有隔絕污染的防護層,這裡比起正常的城市下水道要深得多。
與之相應的是侵蝕程度也更加嚴重,現在又沒有那個護符,她幾乎是相當於毫無任何保護措施地和地表接觸了。她光是站在那裡就感覺得到透過鞋底的森冷,不過麼,這倒算不得問題。
加入巴別塔的好處之一,不限量的淨化糖果。
雖然也不是什麼好事啦。
虞檸熟練地打開兜裡塑料包裝的封口,往手心裡倒了兩顆一口吞下。
她含著那融化出酸甜葡萄夾心的軟糖,重新抬起頭,盤算著全靠自己一步一步爬上去得費多大功夫。
然後再打給巴別塔對外的聯絡熱線,報上自己的工號讓他們轉接支援部——
……想想就覺得好麻煩。
恰巧這時,不遠處又由遠及近地傳來了肢體與水泥牆壁的窸窣摩擦聲,虞檸現在已經對這聲音有幾分熟悉了,不慌不忙地轉身望去,果然看到蜘蛛男數手並用地向她指了某個方向,還示意她盡快。
這不是明擺著沒有時間專門再上去一趟了嗎?
好在她還知道另一個辦法。
前面「生存游戲」的環境已經驗證了一點,至少怪談的觸發條件是不受信號限制的。
虞檸摸出自己的手機,撥了記錄裡的那個號碼。
「喂,買不起房,不提升學歷,」美美子氣勢洶洶地接了起來,「銀行余額是零,你騙不到我——」
虞檸:「……」
你這防範意識未免有點過剩了。
「是我。」她說。
水沼美美子:「……哦!」
「你根本就沒存我電話是吧?」虞檸全都懂了,微笑道,「怎麼能忘了你親愛的哆啦A夢呢?」
水沼美美子:「……」
你還敢提!還敢提!
「你這麼閑的話我就掛了!」小女孩惱羞成怒道,「什麼事都等你把電視機贖回來再說!」
「長話短說,我有點事,要是六——不,三個小時沒有消息或者中途打電話過來就跟我媽媽說一聲。」
虞檸一邊跟著攀附在頭頂的蜘蛛男往前走一邊說:「然後帶著傑克——如果他到時候回家了的話——或者其他人來目前的信號所在地。現在先別告訴他們,只要你好好做到,我回來給你帶哆啦A夢的玩具。」
水沼美美子:「真的?!」
「真的真的。」她說,「還是K○C聯名呢。」
美美子歡天喜地答應了下來,以對方一慣的智商(對不起)來看,陽奉陰違的可能性幾近於零。
如此一來算是上了層保險,虞檸掛斷電話時忍不住搖頭——現在的小孩子真好糊弄。地下越往深處去,那股難聞的異味就越明顯。生活用水和著各種來源不明的污水,在水道裡流淌發酵,完全分辨不出顏色和深度。
她捏著鼻子,總覺得已經走出很遠了。
老實說,她的方位感不怎麼好,但即便如此也完全判斷得出離出發點繞得有多久,畢竟開始發酸的腿腳是不會騙人的。
這個距離……
莫非已經到城外了?
應該是在城外,虞檸注意到沿途的燈管漸漸出現了些年久失修的破損,四葉草城對基礎設施還是挺上心的,這種狀況只會出現在無人看管的老舊地帶。還在領路的蜘蛛男終於停下來,她打眼一看就知道了原因——擋在前方的洞口實在不足以容納他那龐然的身軀,一兩個人鑽進去倒是綽綽有余。
這裡的水跡也干涸得差不多了,小心著些就不會蹭髒衣服,但這也只是一方面,虞檸盯著那黑峻峻,總有種鑽進去就出不來的俗稱恐怖游戲打多了的特有既視感。
人不作死枉少年!
……她覺得自己越來越像恐怖片裡不作死就不會死的炮灰了。
哦,她本來就是炮灰啊,那沒事了。
虞檸捏捏拳頭又跺腳,壯著膽子給自己打了打氣,手腳並用地攀著牆面上還算干淨的、灰塵少點的部分鑽進了那狹長的通路。她在黑暗中摸索了得有四五分鐘,這才跌跌撞撞地瞧見視線彼端的些微光亮,她咬咬牙,繼續弓著身前行,終於看出那光源的真面目。
是油燈。
困在裡頭的是一團鬼火,幽綠色的火焰在四面玻璃上來回撞擊著,卻怎樣也無法突破封閉的牢籠,反而使自己越發地明亮起來。
它照亮的是積攢了各種髒污水漬的地面,在旁邊支起的一張簡易桌子,以及瞧上去就很廉價的塑料布。
上面林林總總地擺了稀奇古怪的物件兒,有看著就破破爛爛的車票,還有一些虞檸認不出模樣也叫不出名字的——大概是死靈樂園或者幽冥界出產的東西。
鬼怪們顯然有著自己的交易規則和地點,比如現在,這「攤位」的主人格外矮小,披著的長衫完全遮住了它的身形與模樣,只有它抱著雙腿的干癟胳膊和褐綠膚色顯示出它非人的事實。
它對面還擺著個小板凳,儼然是正在流動擺攤的模樣。
那兜帽小矮人嗓音拖得甕聲甕氣的,「我不做人類的生意——」
「不是我,」虞檸毫不猶豫道,「他進不來,讓我幫忙問問,你感覺得到吧?」
「小販」從布帛底下瞥她一眼,沒有立刻回答,但也沒有立刻否決。
機會來了。
虞檸:「怎麼樣?」
「我這裡什麼都有,」它那聲線簡直是奸商特有的圓滑,「不如您先說說要什麼?」
「受外面那位仁兄之托,」虞檸氣定神閑地拉過板凳坐下,邪魅一笑,「要十斤狐肉,細細地切做臊子,不見半點人的在上頭。」
小販:「……啥?」
虞檸斥道:「還端的在那裡廢話!」
「這,提轄,」那鬼小販被這一聲吼得有點慌,連忙搓著手道,「狐妖我是見過,但她已經走了啊,上哪兒給您整狐肉去?」
等等,它為什麼要說提轄?
「今兒個你不做也得做,」虞檸橫眉豎眼地瞧著它,「我還要十斤人肉,不要見些狐的在上面,也細細地切做臊子。」
「再要十斤半狐半人的肉,也要細細地切做臊子,不要見半點純狐的或者純人的在上頭。」
小販:「???」
純狐肉和純人肉好說,還專門挑著要半變人不變的肉來,這可就是純屬找茬了,它難免隱隱有些怒火,「提轄怕不是在特地消遣小的?」
虞檸徑直起身,聲音比它還大:「灑家就是特的要消遣你!」
小販大怒,也隨之起身,發現自己的個頭比對方矮了一大截。
小販:「……」
也許是身高壓制,也可能是出於氣場的不足——當然,最可能的是怕她倒拔垂楊柳,又悻悻地坐回座位上。
「提轄是得自己去找了,小的可以將那狐妖的消息賣與提轄。」它打著哈哈說,「她十數分鐘前才哭哭啼啼地來找小的,說是被一個男人傷透了心,從此願斷絕一切情與愛,終究是錯付了!」
虞檸:「……」
你說的渣男,可是個福瑞控?
「那她怎麼樣了?」她問,「是打算當鈕祜祿·狐妖了嗎?」
「她在小的這裡買了一張車票,不過是三小時後才發車,」小販討好地蒼蠅搓手,「現在應該還在車站或者連通那裡的鬼市,提轄可以去看看。」
鬼市……?
虞檸心下一動。
她想起傑克當初轉學時的說法,鬼市什麼的聽起來就很像是可以買到東西的地方。鬼怪們對她一向諱莫如深、什麼都不願意透露,要想搞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眼下豈不是個天大的好機會。
尤其是關於自己父母那語焉不詳的家產——她有太多在意的地方,雖說是冒險了點,也不太可能上來就掌握全貌,但有點眉目或者線索都是好的。
反正她就隨便看看。
「灑家問你,」她說,「那車站怎麼去?」
「提轄有所不知,」小販已經很嫻熟地代入狗腿角色了,嘿嘿笑道,「要得先有票據才進得去那異界的車站。」
虞檸:「車票?」
小販嘖嘖咂舌,「那可不便宜,提轄您——」
它的目光忽然定住了。
人類發絲間反射出一點亮光,六芒星的圖案格外引人注目,它狡猾地一轉眼珠,假惺惺地開口了。
「這車票本來可貴得很吶,但畢竟是提轄所求,您將您這耳墜給我就抵了價錢,如何?」
「可以,反正不值錢。」虞檸爽快地應道,「只不過這是灑家過世媽媽送給灑家的禮物,灑家還想再多戴戴。你這裡應該是去車站的必經之路吧,那灑家回來也躲不過你,到時候再給你可以嗎?」
小販大喜。
——竟然是個不知道自己所佩之物價值幾何的冤大頭!
不過認不出不奇怪,認得出才奇怪——它有自信,哪怕是到了鬼市也不可能有誰認得出來,她臉上的傷心又太過真情實感,趕緊表示理解,「我懂,我懂提轄的思母之情,像這樣的物件就是有寄托在其上的感情才更為寶貴,提轄盡管戴著,只要信守諾言就好。」
他們各懷鬼胎地一笑,不知到時候究竟是誰被坑得更深一分。
「對了,」虞檸問,「灑家還有點餓了,你這有吃的嗎?」
她走得倉促,上一頓吃的還是午飯,折騰半天早就消化得差不多了,雖然不指望能有正兒八經的飯菜,就算是墊墊肚子充飢的東西也好。
「有是有,」小販為難道,「只是小的這裡食物都是適於詭異入口的標准,人類吃了恐怕會有所不適。」
虞檸「哦」了聲:「那沒關系。」
無所謂,她有淨化劑。
「還有啊,提轄,這食物的價錢不同於車票,能不能先結——」
「你甚麼意思!」虞檸大怒,一掌拍在它的小桌上,震得桌面都晃了幾下,「難道是說灑家還會賴賬不成!」
小販瞪著她沙包大的……手機,險些嚇破了膽,連忙搖頭否認道:「不是不是,哪敢哪敢。」
它生怕自己被拳打鬼小販,忙不迭地將那大大小小的包裝幫忙裝進她的包裡。虞檸抽空瞄了一眼,發現它們和人類社會流行的其實差不了太多。
……與其說它們是由鬼怪那邊生產的,更像是超市遭到廢棄後暗能量不斷侵蝕,才達到了這樣暗淡的變色效果。就比如斜著眼睛的旺仔,明明應該是很可愛的形像,那眼白卻比正常狀態下更加引人注目,讓人有一種挪開視線後它就會偷偷瞄向你的錯覺。
她都沒敢看生產日期。
吃了真的不會鬧肚子嗎?
不過沒付錢的還要什麼自行車,虞檸又是「灑家」一通地作保,拿到它鋪面上那張破破爛爛的車票後就如小販所說往另一端的洞口走去。
這個洞口比起先前的大些,不需要艱難地彎腰也能順暢進入,真正的難點在於之後——在走到中段的時候,虞檸閉上眼睛,依照剛才聽到的辦法開始從一到十地默數起來。
記住,從一到十是十個數字。
記住,不可以跳過任何一個數字。
一旦不小心漏數,必須從最開始再來一遍;重數的次數不可以超過三,如果數到第三次還沒有成功數完,立刻退出通道,等第二天重來。
這聽上去像是另一種規則怪談了,虞檸小心翼翼地避免任何干擾因素,特別是來自規則的精神污染——在她的謹慎之下,一切都很順利。
她每往後數一個數字,滲進體內的陰冷感就更深一寸,在數到「十」的時候,她整個身體像是穿過了層無形的水膜,又像是有桶寒冷刺骨的冰水從頭澆下。
虞檸腳下一空,猝不及防地栽出洞穴,站穩後就睜開了雙眼。
目之所及的建築材質全都是花崗岩。
哪怕已有了准備,當她真正站在鏽跡斑斑的站台上之時,才真正有了自己進入了某個裡世界的感覺。
虞檸回過頭,看到背後的景像變成了門牌歪斜的安全出口的樣子——那看來原路返回應該是不成問題。再往前走幾步就是破敗不堪的候車廳,既然是車站,應該會有位置分布的路線圖吧。
來都來了,她超勇的。
大概。
如果不是這車站實在太過老舊,它看起來和人類的並無任何區別,或許還要包括那些正零零散散地坐在候車廳座位上的身影,虞檸隱約意識到不去接觸那些影子比較好。她抬眼望去,車站的名字就映入視野。
——「如月車站」。
哇。
早就從都市傳說和各色鬼故事裡聽爛了這名頭的虞檸撇撇嘴,繞過旁邊的推車,向前邁出一步,准備穿過大廳。
她突然意識到了攔在自己面前的真正阻礙是什麼。
就在她半只腳踏進大廳的瞬間,坐在離門邊最近的座位上的那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忽然轉過頭來,直直地盯著她的眼睛。
一個,兩個,然後是全部——
滋滋閃爍的燈光在她的皺紋裡投出蠟像般不真實的陰影,但她的腳下卻沒有一點影子。不論男女老少,他們臉上掛著清一色的詭異笑容,面色蒼白如紙,就像察覺到在場唯一不同於自己的存在似的,不約而同地望向了她的位置。
「……」
虞檸面對著那數十道齊刷刷的目光,後背有點發麻。
然後,她硬著頭皮,目不斜視地拖過邊上用來裝載行李的小推車,「嘩啦」一聲將書包裡塞著的所有食物全都倒在了上頭。
她一邊推著,一邊大聲吆喝起來。
「花生,瓜子,可樂還有方便面——便宜賣,全都便宜賣——」
第38章 為了部落
只用了不到半小時,她那一兜零食和方便食品居然就這麼銷售一空。
還是以一個應該遠超市價的價格。
畢竟眾所周知,火車站的物價就是比其他地方更貴的!
其實也不算太離譜——誰讓虞檸那一刻的想法就是,這特麼百分百的回頭率,是多少廣告都夢寐以求刷不出的數字,不搞點什麼動作都對不起她上輩子兼職寫的那些自媒體文案。
而且轉化率也高得離譜,雖然有相當一部分乘客在聽到她那麼說後就興致缺缺地低下了頭,但以她那點進貨量,剩下的那些要消化綽綽有余了。
車站就是這麼一個不管你賣得多貴總會有冤種買單的……咳,總之意思到了就行。
被她白嫖了貨源的小販要是知道了非得氣死不可,不過虞檸很快也知道了沒有其他人開拓這藍海市場的原因。
就在她完售後不久,一位曾經在都市傳說中有所耳聞的、穿著車站制服的獨腳阿伯似乎是接到舉報,急匆匆地趕到她剛才所在的地方,開始東張西望地尋找這個膽大包天的違規者。
望著阿伯即便如此依舊努力前行的身影,虞檸不由唏噓。
阿伯這是真把車站當家啊,淚了。
然後她加快速度,迅速開溜。
看來鬼怪們也有一套自己的獨特運作規矩,比如在什麼地方不得隨意經商,往大了說,比如在他人的勢力範圍內就得遵守相應的規則——這一點倒是跟死靈樂園不謀而合。
盡管以她先前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地接觸時的感覺看,做成交易的對像都是有點「自我」的,也正是這樣的鬼怪才拿得出錢。大部分孤魂野鬼可能根本沒有那個自主意識,只是渾渾噩噩地坐在那裡,對她的詢問置若罔聞。
虞檸單手捏著那一沓鈔票,在另一只手的掌心拍了拍。
幽冥界——她記得或許是可以這麼叫——通用錢幣的制式與人類社會自然大不相同,不過瞧著與以前正兒八經清明燒的紙錢還有幾分相似。最重要的是,旁邊印著「天地銀行」四個大字。
……還挺符合傳統。
另外,她還注意到了一點。
她滯留的時間越久,吸引的注意力似乎就越少。
最初走到哪裡都會引來鬼怪們不懷好意的注視,但漸漸地,它們像是愈發對她的存在習以為常,認為其與自己和同類的存在別無二致,幸好她在這之前就將東西全都脫手了——不不不,她似乎應該在意自己是否已經被暗能量侵蝕到了這種程度。
不過,以身體上的感覺來說,應該不是這方面的原因。
虞檸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固定在耳垂上的耳釘。
盡管還不清楚它的具體用途,但小販對此的態度就泄露出了些端倪。只可惜注定要有鬼失望嘍,都別說給不給了,她自個兒都取不下來。
難道要把耳朵割下來不成?哎呀,好疼的。
她一路走一路問,可能是因為在家也是跟各種奇形怪狀的家伙朝夕相處,這會兒在和陌生鬼怪交談時,只消忍過最初的不自在和頭皮發麻,態度和語氣居然越來越順暢。
再說了。
有一說一,這些滯留在車站裡的亡魂可比她家的那些正經多了,頂多就是比人類蒼白一點、干瘦一點或者臃腫一點,偶爾少個眼睛或者少個鼻子也沒什麼。大家都是頭回當鬼,有點個性很正常嘛!
……好吧她承認自己在近墨者黑的耳濡目染下可能有點審美異常了。
只是能夠留有神智交談的實在太少,能聽明白她意思還幫忙的更是少之又少。
在一個兩眼翻白的老婆婆顫巍巍地舉起干巴成柴火棍的胳膊給她指了路後,虞檸感激地給人家快沒牙的嘴巴裡塞了顆僅剩的糖瓜,也不管自己的所作所為是不是恩將仇報,就和快粘糊得張不開嘴的老奶奶告了別。
她問對方的時候已經到了大廳出口,無非是想知道接下來往哪個方向走才能到達鬼市。
老婆婆指著左邊,她姑且相信這是真話。以小販的說法,鬼市和如月車站離得不遠——甚至可以說很近。但出了車站的虞檸站在分岔路口,還是有些犯了難。
天空烏雲密布。
腳下是堅硬的石子路,石子縫隙是從未見過的、應該是屬於異界的花朵和草葉。雜草蔫巴巴的,在這裡卻是生長極好的像征,就這樣有氣無力地侵占了每一道磚縫。大小不一的花瓣呈現出中毒似的褐色,邊沿還是被燒過的焦黑,無風自動地微微搖晃著。
她不是第一次進入特異地帶,以前也看過原著裡關於幽冥界內一些地點的描述,可此時的感覺還是有些奇異。
她在佐伯家那裡見過類似的天色,但又有所不同——天空仍是血紅的,中間卻像眼皮一樣裂開了。一輪鐵鏽般色澤的上弦月穿過那縫隙,在雲層間露出身影。
預示著不祥的紅月高懸在天際,存在感卻極其強烈。該是微弱的光亮,卻像日照一樣讓她將周圍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只不過兩邊道路盡頭都是隱隱約約的霧氣,她拿不定主意該走哪邊,心下有點難以捉摸的不安。
人類理論上可以進出幽冥界,如果運氣夠好,只需要付出一定程度的污染作為代價。
她知道這點就抓住機會冒了險,自信心爆棚和好奇心上頭的時候認為自己也可以當幸運EX,回過神來才會想說不定其實是個幸運E的傻X。
有些怪異的腔調忽然在背後響起。
「——你想去集市?」
虞檸一驚,馬上轉過身,看到站在幾米外的那個鼻歪眼斜的高加索男人。
男人比她高出不少,臉上有一大塊紅色的胎記。衣服也有些破舊了,就像是反復漿洗和縫補過一樣,手裡還拿著把生鏽的小刀,一說話嘴巴就歪向了一邊。
這哥們起碼看起來像個人。
但這反而更讓虞檸警覺了。
「我……聽到,」他抽動著嘴角,露出了有點神經質的笑容,「你在打聽了?需要我幫你帶個路嗎?正好我很閑。」
「……那就再感謝不過了。」虞檸謹慎地問,「大概是哪個方向呢?我想心裡先有個數。」
「那邊。」男人抬起手,「更具體的位置就讓我帶你去吧。」
虞檸:「好的。」
「看,」她毅然指向天空,「飛碟!」
男人下意識應聲抬頭。
虞檸:「……」
超好騙啊!
「我知道了沒關系我自己去!」她忙不迭道,「有緣千裡一線牽啊拜拜——」
再見了您嘞!
她毫不猶豫地朝著對方所指——的反方向拔腿就跑。
她聽到留在原地的男人驚訝地「哦」了聲,居然沒有要追上來的打算。虞檸反而因此更不敢停了,她身後可能追著個美美子的時候都沒有跑得這麼拼命過,果然人的極限就是可以一次又一次地被打破,奧運會紀錄分明只要在後面放個渦輪婆婆就好了!
霧氣灌進喉嚨,虞檸在感覺到肺部都開始因為攝入的大量空氣變得寒涼時才暫時停下。她頭也不回地扎進了路口的一邊,潛藏在道路末尾的建築物也終於撥雲見霧,那不是如她想像的或陰森或熱鬧(陰間版限定)的市場,而是座似乎足以容納一家數口的高大老屋。
虞檸:「………………」
這也不是商店啊。
木門搖搖晃晃地掛在門框上,哪怕不刻意去推都有足夠單人彎腰進入的空間。門廊前蒙滿灰塵和落葉,顯然很長時間都沒有打掃了。
虞檸思考良久,最終不得不沉痛地面對一個事實。
……以對方的智力水平,可能根本就沒打算騙她。
什麼叫聰明反被聰明誤啊。
虞檸猶豫了——也就不到半分鐘,抬腳走進了似乎並不見人生活的老房子。
這不是闖空門,這絕對不是闖空門。
她只是擔心房屋主人離開得匆忙,裡面有什麼值錢的東西沒有來得及收走,在交給警察叔叔——巴別塔之前先代為保管一下而已。
腐朽的地板在她踩上去的瞬間就發出了咯吱的響聲,虞檸嚇了一跳,立刻踮著腳尖閃身進旁邊的小門。這裡看起來是間存放柴火的小倉庫,某種意義上,這個出於本能的謹慎反應的確救了她。因為下一刻,她就聽到有誰大步流星地從外頭走了進來。
……糟了。
原來是有人在住的。
她的闖空門——啊不是,零元進貨事業遭遇了預料之外的失敗,來人顯然不如她一樣有所顧忌,就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一樣肆意地走來走去,煩躁地來回踱步。
也有一種可能,這就是人自己家。
虞檸開始回憶他們班主任當初上課講分辨房屋幾大要素的時候她到底聽完就忘了多少條。
回憶失敗,放棄!
她用手指頭在灰撲撲的窗玻璃上抹出一點干淨地方來,然後悄沒聲地伏在上頭,閉上右眼,專心地用左眼看清楚了外面的景像。
站在那裡的,居然是剛才那個被她耍了一把結果也讓她被自己小聰明耍了一把的男人。
「我遇到了一個女孩,本來打算借口來咱家坐坐帶她過來,結果居然被她跑了……」他嘀嘀咕咕地抱怨道,看起來很煩躁,「好在是往這邊跑的,應該就在不遠的地方……待會兒去找找……」
「嘿,傑德!」
……嘶。
看著隨他的招呼而從對面那扇門後挪出來的笨重身影,虞檸忍不住牙疼似的倒吸了一口涼氣。
對於那個男人,她還只能認出是前不久才見過的面孔,但此刻卻被另一個勾出來了點久遠的回憶。
那寬大的衣服和黃色圍裙,還有宛如破布拼湊成的面具,以及手裡那標志性的武器——
美國電影史四大殺人魔之一,大名鼎鼎的德州電鋸殺人狂,皮臉傑德。
不是,你一個阿美莉卡的鬼,跑亞洲東南沿海干嘛啊?!
一個也許不准確,畢竟眼前還有他的兄長——傑德自打出生就患有皮膚病,他的母親在生下他後就死去了,他被另一個家庭收養。在生活的小鎮廢棄後,他們開始食用人肉度日,而傑德為了家人,舉起了電鋸屠殺一切闖入生活的游客。
也可能是幽冥界內的地域劃分本就沒有那樣明確,虞檸屏息靜氣,盼著他們發現不了自己,事實上也的確如此。皮臉的電鋸也還是關閉的狀態,他只是含糊應著哥哥的指示。
後者快步走開了,她的心也暫且放下來了一點。之後,只要他不進來,她就可以悄悄地趁他們都不注意的時候——
下一秒,皮臉推門而入。
虞檸:「……」
皮臉:「……」
「噓。」
電鋸殺人狂將甚至來不及藏到草垛後的女孩撞個正著,虞檸用食指豎在唇前,這個一心只有保護家人的殺人狂見她沒有攻擊的意圖,居然還真稍微停住了動作。
不過她知道這只是一時間的錯愕罷了,馬上語速飛快道:
「聽我說,我沒有惡意——」
「但你們這裡是不是有點太寒酸了?」她費解地問,背在身後扔下最後一張的手悄悄收回來,「你們平時過節嗎?考沒考慮過把這裡修繕一下,給家人買點禮物?」
傑德被她這一連串問題砸得有點愣神,余光瞥見原本空蕩蕩的腳邊居然出現了一張鈔票——他錯愕地低頭,卻順著前面看到了更多。
他想起很多。
比如家人在餓肚子時的嘆息,哥哥買不起燃油時憤怒的砸桌,大家在聖誕節看著空禮物盒的渴望目光……
我拿著電鋸,就沒辦法養活你。我放下電鋸,就沒辦法保護你。
智商還像個小孩子似的皮臉傑德從喉嚨中發出一聲低沉的嗚咽,他面具後的眼睛盯著那一張又一張的鈔票,終於遲疑地做出了決定。
他彎下臃腫的腰,將它們依次撿了起來。
這份是給媽媽的。
這一份是給大哥的,那一份是給二哥的……
隨著錢幣厚度的漸漸增加,皮臉胸口裡充滿孩童純粹的雀躍與欣喜,他開始想著應該買些什麼禮物,卻忽然因為不遠處熟悉而刺耳的嗡鳴聲回過了神。
聽著像他的電鋸。
……好像確實是他的電鋸。
手握大把紙幣的皮臉茫然抬頭,瞧見對方居然撿起自己不知不覺丟在地上的電鋸,還打開了開關。
虞檸和他一樣,低頭看著那把嗡嗡作響的電鋸。
「請問,」她虛心求教道,「這個是這麼用的嗎?」
第39章 殺人狂大戰
都說一切恐懼來源於火力不足。
現在虞檸覺得,也可能是來自於力氣不足。
……電鋸好沉啊啊啊啊啊!
飛速直轉的馬達震得她虎口發麻,劇烈的嗡鳴聲從肌肉蔓延到骨骼,她感覺自己簡直快被震聾了。而且更嚇人的是她還是第一次用電鋸,已經開始不受控制地腦補一旦掌握不好方向或者拿不動的時候失手掉——
虞檸:「……」
這該死的充沛想像力。
要想避免誤傷自己的方法只有一個!
她毅然抬頭。
那就是在鋸到自己之前,先去鋸別人!
「雖然我不是電鋸殺人狂,」她幽幽地說,「但你可以稱呼我為——『電鋸人』。」
皮臉:「?」
畢竟識時務為駿捷,哪怕再智力低下,他也知道成天向別人揮舞的電鋸割在自個兒身上是個什麼下場。
在虞檸舉著電鋸向前邁出一步的同一時刻,他也喘著粗氣向後倒退,挪動著自己笨重的身軀一步一晃地朝外面逃了出去。
一個逃,一個追,他們全都插翅難飛。
「哇呀呀呀呀呀!」
虞檸現在知道為什麼有些作品裡輸出全靠吼了,不喊這一聲她實在是拿不起來啊。而皮臉也很配合她的演出,含糊不清地大叫著逃竄。
他慌張得連本來攥在手裡的鈔票都忘了,洋洋灑灑地亂丟到滿地都是。虞檸看著這些紙鈔,雖然用它來當誘餌的也是她,但無論是人是鬼,小錢錢都是小錢錢,並不妨礙她看著心痛。
算了,待會兒再回來撿!
對古今中外恐怖片套路爛熟於心的虞檸深諳殺人要補刀,滅口要徹底的道理,她今天非得先解決掉後患再安心舔房不可……等等,她怎麼感覺自己有點像窮凶極惡地闖進誰家殺了主人還搶人家東西的一般路過殺人狂?
錯覺吧,一定是錯覺吧?
終究是頭腦所限,皮臉傑德非但沒有向外逃竄,還吭哧吭哧地連滾帶爬上了台階。虞檸第一次知道原來反派角色也這麼難當,她追過去的時候還得小心地把電鋸關了,等爬完樓梯再打開。好在對方是完全沒顧上這一開一關的動靜,認死理地頭也不回往前跑,腳板在不那麼結實的木頭上砸出哐哐的響聲。
「傑德!」方才那個男人被這動靜吵得出了房間——虞檸也猜出了這是傑德那與他智商不相上下的二哥,「你他——」
他一聲「Fucking」都還有半句含在嘴裡,見狀不妙就轉身跟上了自己弟弟。哥倆一個跑得比一個快,更快一些的自然是體型更輕便行動也更敏捷的哥哥,他搶在前面打開了走廊盡頭的房門,後頭似乎是工坊,幫著弟弟一頭扎了進去。
……她終於知道皮臉他為什麼要往二樓跑了。
當拿著備用電鋸的皮臉重新出現在門邊,他那張層層疊疊縫合的人皮面具都充滿了復仇的氣勢洶洶。
「呃……」看看兩邊差不多的電鋸和相差甚遠的體格,完全不想兩敗俱傷的虞檸撐起了一個微笑,「咱們再好好打個商量?」
為什麼就連這也完全符合動畫片那種追著敵人反殺再被敵人同伙追著反反殺的套路啊!
「嗨,小妞,想不到你會自己來這兒,」皮臉傑德的二哥紐賓斯·索耶也拎出了自己的家伙事——一根看不出原本什麼模樣的棍子,他舔舔自己的牙齦,那張歪斜的臉上神情說不出的怪誕,「識相的話就乖乖地與虎謀皮。」
他看起來顯然在為自己用了個文縐縐的成語而洋洋得意,直到前文字工作者實在忍不住指了出來,「……那什麼,有沒有一種可能,你在罵你自己?」
傻缺二哥的笑容瞬間消失了。
「既然你不識相,」他冷冷地說,「那就敬酒不吃吃罰酒——」
紐賓斯轉頭不怎麼確定地問比自己更傻的弟弟,「這次我用對了嗎?」
皮臉:「嗷?」
「用對了用對了。」虞檸熱心腸地幫忙回答。
「沒問你!」紐賓斯凶巴巴道。
虞檸:「嚶。」
你吼那麼大聲干嘛啦!
「等等,我還以為你是外來的……」毫無疑問地患有重度精神分裂的紐賓斯像是才注意到什麼似的,他晃蕩著向前走了幾步,露出了又興奮又恐怖的笑容,「哦,也確實是外來的,不過仔細一看,原來你是人類啊。」
「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偽裝的,但我們已經好久沒有吃過人類了,」髒兮兮的窗玻璃透進來的血色月光也顯得很朦朧,這讓男人的模樣更詭異了,他難掩激動地舔舔嘴唇,視線露骨地掃向了虞檸袖口下的胳膊,「肉質瞧著也很不錯,這可真是唔嗷嗷嗷嗷——」
「嘩啦」一聲巨響,還待在走廊上的傑德和虞檸同時嚇了一跳。
玻璃碎片以肉眼快能看清的速度在空中飛散,憑空出現的身影是以一記飛踢踹破了窗戶,他雙手緊緊把著牆沿,力量不加收斂地波及到了正好端端站在那的紐賓斯——或者說不止是波及。
這一腳的力道實在太大,紐賓斯連著趔趄出好幾米,半個身子撲在走廊對面的那扇窗戶上。被蟲蛀空的窗框本就脆弱,經年累月日照月曬的玻璃根本支撐不住他的體重。
那片偌大的玻璃猶如雪花崩落,他整個人來了個華麗的後空翻,當場栽進底下的草叢裡,除了幾下草葉搖晃的沙沙聲後再沒有音訊了。
而那不速之客倒是落地落得挺穩當,輕盈地在滿地玻璃碴裡找好了自己的立足點。
傑克站在原地撓了撓頭。
「人呢?」他迷茫地問,「剛才這裡不是有個男的嗎?」
虞檸:「?」
他被你踹出去了啊!!!
真是謝謝你看清不是她才踢了啊!
「就沒有人拉我一把嗎——」被踹破的窗戶旁邊還傳來美美子憤怒的尖叫,「是不是把我當工具鬼啊白眼狼——」
滿身繃帶的殺人狂不耐煩道:「你不能自己上來嗎?」
美美子被噎得不輕,兩條小胳膊還死命地扒拉著窗台。她以前可用不著這麼費勁,自從誤喝了某個家伙的屍水就被限制得變菜了一些——她堅稱是一些而不是不少,簡直氣煞她也!
「行了行了,」對於自己的員工之間的矛盾,虞檸是很樂意當和事佬的,「我拉你。」
她說著就往窗邊走去,傑克望著呆愣地站在那裡的皮臉有些好奇,「這誰啊?」
虞檸:「你同行。」
傑克「哦」了聲,天知道他是怎麼個腦回路,大概是同行二字觸動了他某根友善的神經,徑直向對方伸出手,「你好你好,認識一下。」
皮臉終於回過了神。
他瞧瞧哥哥掉出去的窗戶,目眥欲裂地再次看向傷害了自己家人的凶手,「嗷」地嘶吼出聲,操起提在手裡的電鋸就揮向了這個纏滿繃帶的家伙伸來的那只手。
「喂,」傑克震驚道,「你有病吧!」
虞檸:「……」
她很難評。
她將自己那把借來的電鋸一把塞給傑克,後者用起來竟然也有幾分順手——盡管還比不得本命武器就是電鋸的皮臉,用來擋開三兩下攻擊還算綽綽有余。
但也僅限如此了,傑克沒過多久就沒耐心地將那過分笨重和不可控的鋸子丟到了一邊,開始試圖僅靠踹掉皮臉電鋸後的肉搏跟對方動手。他向左一偏頭,嗡嗡作響的電鋸擦著他的兜帽衫插進牆壁,飛揚起的木屑嗆得人都不由自主地咳嗽起來。
——雖然這個「人」只有虞檸。
她本來都快到窗邊了,這下又不得不避開激烈纏鬥的兩個家伙。傑克閃轉騰挪地尋找下手空隙,皮臉見他跟泥鰍似的竄來竄去,自己愣是傷不到分毫就更殺紅眼了,舉著電鋸嗷嗷叫著到處胡亂揮舞。
佐伯剛雄已經用自己的生命證明了觸犯逆鱗的結果就是超級暴走,從這一點上來說,就是風水輪流轉。
那時暴走的傑克成了此刻被追殺的對像,皮臉再沒有別的也有一把子傻力氣,鋸子卡進牆裡這種事根本難不倒他——更別提還是木牆。
電鋸殺人狂輕而易舉地就抽出了自己的武器,只在木牆上留下一個又一個破洞。而傑克也終於在他猛然的前撲中找到機會,狠狠踹向對方比常人小腿還粗的手腕,脫手的電鋸順著慣性迎面飛了出去,不偏不倚地卡在了憑著皮臉那身高也夠不到的天花板角落。
「哢。」
巧,也不巧。
他倆那番打鬥的破壞性著實不小,一堆大大小小的凹陷和裂口讓這本就滿是灰塵的舊房子更添了幾分破敗。
光是破敗都還好了,最要命的還是承重都開始垮掉,那扎進受力點並且現在還在不斷運轉的電鋸就成了最後一根稻草。
以那裡為中心,電鋸砍出的裂痕頃刻間就在牆壁和天花板上肆意蔓延,劈裡啪啦地連成了一片,最終釀成了不祥的轟鳴。
……這年代久遠的老屋要塌了。
剛剛才終於靠自己爬上來的小女孩快氣冒煙了。
水沼美美子:「……西八呀!」
這日子是一天都過不下去了!她太陽啊!
「別罵了,再罵我跟你媽告狀!」虞檸喊道,「風緊,該扯呼了!」
他們手忙腳亂地從那面打破的窗戶裡又原路跳下一樓——盡職盡責的保鏢還不忘轉身確保一下雇主的安全,待得一人兩鬼都安全撤出老屋,剛竄出沒幾米,轟然倒塌的木屋就只剩了疊在一起的大堆木料還有糊得看不清視野的灰塵與白煙。
還沉浸在憤怒中的皮臉傑德顯然沒有來得及逃出來。
啊這,還挺慘的。
反正她記得對方生命力挺頑強的,號稱自己很有良心實際上完全沒有良心的奸商只意思意思地為這位生死不明的殺人狂畫了個十字。
鋸門。
緊接著,她想起自己同樣被掩埋在了地下的那些紙鈔。
虞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傑克見她肉眼可見地悲傷起來,「老板,你想啥呢?」
「沒什麼,走吧,」虞檸哀痛道,「只有我命中有卻無緣花的財。」
「哦對,令堂臨走前還以防萬一讓我帶了點——」傑克才想起來,「不過反正也用不上,她讓咱們盡快回去。」
虞檸:「??」
她突然就沒那麼傷心了。
是哦!
「我房間裡有三瓶急支糖漿。」她一本正經地豎起三根手指,「你應該知道怎麼跟我媽說吧?我還有事在身,辦完事盡快回去也是盡快。」
傑克:「啊?」
虞檸慢悠悠收起了一根,只豎著兩根手指。
傑克:「沒錯!這怎麼就不是盡快呢!」
水沼美美子:「……」
沒救了吧,這家伙。
「我還以為你們要再過一會兒才會找過來呢。」虞檸話鋒一轉,「原來定位可以這麼具體嗎?」
「跟著你手機信號的位置不就行了,再說這家伙也來過這車站——」小女孩撇嘴,「所以你要去哪裡啊?」
原來如此,傑克之前來的果然是這個地方嗎。
「當然是鬼市。」
虞檸笑眯眯道。
「黑傑克先生,帶路吧。」
傑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地應了聲,但還是在急支糖漿的誘惑下有了行動。
他所帶的路果然是在皮臉他二哥原先所指的那個方向,虞檸決定對自己將自己一軍的事永遠閉嘴,他們重新通過那個路口,再往前走不遠,就看到了豎立在路旁的布告欄。
它讓虞檸聯想起那種用來張貼招攬人力啟事的布告欄——瞧上去差不了太多,裡面有的黃紙她能看懂,有的不能。
她略過那些用不知名語言寫就的,只看自己看得懂的,發現大多是收購或是想要賣出什麼的告示。
旁邊還有被誰隨手塞進去的小冊子,這個封面上的字樣她也認得,干脆拿了起來。
虞檸自言自語地嘀咕出聲:「兩個月以後的拍賣會?」
她一時不知道該先吐槽鬼界的拍賣會——細想倒也合理——還是居然提前這麼久的大張旗鼓宣傳。
她隨手翻過去幾頁,雖然照片色調很灰暗,不過大幅的尺寸足以看出拍賣的東西也與人類社會有一點相似之處,比如鬧鬼多年的知名鬼屋,還有幾匹幽靈馬拉的馬車……好吧,也不太相似。
總之奇形怪狀的東西也不少,用途大多語焉不詳,虞檸懷疑她媽買她這顆耳釘時就是在差不多的地方。
但在下一頁上,最吸引她視線的,是一顆泡在渾濁液體中上下沉浮、看得並不那麼分明的頭顱。
有點眼熟,有點既視感,有點頭皮發麻。
畢竟……與她有幾分相似,而且,也在家裡擺著的遺像上遠見過不止一次了。
傑克見她半天沒說話,湊過來上下打量了半天,一語戳破了真相。
「……老板。」他自認為很謹慎地問,「為什麼……你爸的腦袋也在拍賣的廣告單上啊?」
第40章 大孝女
看一眼。
淦,好怪。
再看一眼。
一不留神,虞檸就躲躲閃閃地瞄了好幾眼,正常來說恐怕要被標上「圖片含血腥要素謹慎入內」的人頭照在她接二連三的奇特動作下也顯得沒有那麼恐怖了,不如說反而是她的動作更引人注目一些。
「你要看就看唄,」美美子很無語,「這麼折騰干嘛。」
「住口。」虞檸義正辭嚴地駁斥,「你懂什麼在好奇尊重與孝心之間試圖尋找到平衡。」
殺了親媽的美美子:「……」
對不起那確實不太能理解。
一行人在公告欄旁邊的草坪上就地團團坐,腦袋湊做一堆地圍著一本巴掌大的小冊子研究——主要還是虞檸在研究,傑克識字的範圍實在有限,美美子也是個死得早沒有人押著學習就當場自我放飛的主兒,指望他倆還不如指望俊雄的黑貓被某個博古通今用不著擔心語言隔閡的偉大種族魂穿了。
拍賣會的主辦方儼然是個徹頭徹尾的神秘主義,她快把冊子翻爛了也沒能從犄角旮旯裡找出一點關於親爸腦袋的更多線索,只有首頁上的時間和地址還算有點指向性。
時間就是兩個月後的月圓夜。
地址是位於絕命鎮的榆樹街666號。
……這什麼五毒俱全的養蠱基地啊。
虞檸靜靜地看著那串文字,沒能用目光在上面鑽出個洞來。
就榆樹街那丁點大的破地方,能輪到六百六十六的編號嗎。
現在計較這個似乎意義不大,虞檸沉思片刻,放棄了沉思,轉頭衝傑克道:「親,繼續帶路吧。」
「啊?」傑克還沒反應過來,「那你爸的腦袋咋辦——」
虞檸:「……」
瞧見她的目光,他趕緊改口:「那令尊的腦袋——」
……改不改口根本沒差別吧!
「到時候再說,」虞檸咳嗽一聲,她自然不可能放著親爸的頭不管,「先去打聽一下消息。」
最起碼弄明白她爸的腦袋是怎麼淪落到那裡的吧?
「我媽上次讓你找的那個『朋友』在哪兒?」
「我懂!」傑克摸摸後脖頸,想著眼看又能到手的兩瓶急支糖漿訕訕地當了二五仔,「就在那裡面啦!走吧走吧!」
他們原來離目的地也只有一小段距離了——那布告欄畢竟不可能立得距人流密集處太遠,順著腳下的石板路一直向前走,地勢漸漸走低,不一會兒竟然就已經看到了下方那影影綽綽的影子。
它們像是一頂頂大小不一的帳篷,前頭的頂端都掛著盞小提燈。燈盞裡燒著的蠟燭通體綠色,於是在燭火的躍動下也映出了瑩瑩綠光。虞檸想起先前的那個小販,意識到那應該是某種行商的標志,只是這裡的要較之更統一一些。
他們在路上沒有遇到其他前來鬼市的旅客,但帳前卻已有不少起伏的白影在或穿行或閑逛。美美子顯然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小孩子又天生好玩,她好奇地探頭探腦,恨不得現在就扎進去看個究竟。
然而傑克腳步一轉,在走進集市之前,先拐向了旁邊的小巷。
「喂——」他還不忘回頭招呼道,「別看了,在這邊呢。」
美美子重重哼了聲。
虞檸毫不客氣地「噗嗤」取笑起對方,自己趕忙加快腳步,因為她看到了大概就是他們目的地的房屋——它藏在層層疊疊的屋檐下,一對雙開木門應該是在內側掛上了鎖頭。
傑克幾步上前,抓著門環叩了兩下,裡面很快響起了取下鎖頭的聲音。他滿身繃帶的模樣在只打開一條門縫時就映入了對方眼中,後者顯而易見地認出了這位令人印像深刻的來客。
「又是她拜托你來買東西嗎?」
來開門的那個「人」以嘶啞的嗓音開了口。
它身上有一股很奇特的氣味,濃烈得就像印度人腌過幾天的咖喱,細細嗅聞之下才聞得出那隱約的、仿佛來自墳墓深處的腐臭。
或許這過於濃烈的熏香就是為了蓋過屍臭,松松垮垮的皮膚堆疊在它裸露在外的胳膊上。在它的同類之中,可能它要算很講衛生的了,但在刷洗得沒有那麼干淨的皮膚縫隙裡,還藏著一些顏色青黑的苔蘚。
那令它自帶的腐臭味又有點作嘔的濕潤,雖然身形近似矮小的人類,但它卻有著一張狗臉。厚重的爪子抓著門板邊沿,它的半邊身子露在鬥篷外,整個「人」看著像條直立的、以至於恐怖又有些滑稽的哈巴狗,眼睛滴溜溜地轉著,終於落在了傑克身後。
「哦……」它慢吞吞道,「看來不是。」
「先進來吧。」
它還算友好地說,從門邊讓開點地方,「你們不適合在外面留得太久。」
回頭瞧見虞檸和美美子,尤其是掩飾不住奇怪眼神的後者,傑克「噢」了聲,解釋道:「這是個食屍鬼。」
「敬稱!」虞檸反應過來,好歹對方是她父母認識的朋友——嗯,也算長輩吧,連忙掀起嘴角用氣音提醒,「你敬稱又丟哪了!」
傑克:「……這是個令人尊敬的食屍鬼?」
……也行吧!
那個老食屍鬼似乎並不在意他們這邊的波濤洶湧,兀自擺弄著角落一堆瓶瓶罐罐,將其中有幾個捅出了顏色奇怪的蒸汽。
那些玻璃瓶也隨之發出清脆的碰撞聲,不一會兒,它端著托盤往這邊走來,裡面是一只水壺和三個杯子。
老食屍鬼邀請他們在圓桌邊坐下——上面還有一些難聞的污漬,美美子嫌棄地拈著自己的裙角——然後將那三只盛滿了棕褐色液體的茶杯分別放在他們面前以示招待,又起身重新走回了自己的「實驗台」。
老實說……
完全沒有任何想喝的欲望。
「不好意思,」虞檸清清嗓子,盡可能語氣沉穩地開了口,「還不知道怎麼稱呼您——?」
「老約翰不在意稱呼。」它操著自己古怪的口音說,「老約翰猜你肯定是背著你父母過來的。」
虞檸:「誒?」
有這麼明顯嗎?
還是說上次——
她將質問的眼神投向傑克,急支糖漿殺人狂滿臉莫名其妙,無聲地豎起兩指,就差當場發誓自己絕對沒有說過類似的話。
背對著這邊的老食屍鬼就像是看穿了他們此刻互動似的長長地「哦」了聲。
「因為你的父母說過,他們的作為就是為了讓自己的孩子不和這些事扯上關系。」它拖長了腔調,「雖然是在很久以前了。」
「老約翰在他們還是『他們』的時候就認識他們了。」
老食屍鬼轉過身,不緊不慢地吐出了這句繞口令似的話。
「那是個好時候,雖然在這裡的大多數家伙眼中不是個好時候,但確實是個好時候。」
傑克:「……啥玩意兒?」
雖然不太想承認,但他的確說出了虞檸的心聲。
謎語人滾出幽冥界!
抱一絲,精准打擊一點,謎語食屍鬼!
不過她畢竟不是分不清明喻暗喻的傑克,稍微一琢磨也品出味來。
「所以說,您在我父母去世前就認識他們了?」她急忙問道,「那您一定知道他們究竟是怎麼……」
只要知道具體的死因,她爸的腦袋如何居然會流落到拍賣會上應該就迎刃而解——
「不,」老食屍鬼卻搖搖頭,「老約翰不知道。」
水沼美美子:「哈?」
「我們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聯系過了。」它說,「上次還是在他帶著你媽媽的口信來老約翰這裡換取通行證,老約翰當初還很驚訝……」
三人:「……」
隨時隨地地回憶往事大約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家的通病,要光是如此也就罷了,虞檸還很樂意聽一些自己父母的往事,可它說來說去都是自己怎樣在鬼怪間混得不如意的陳芝麻爛谷子。
她不得不出聲打斷了它的絮絮叨叨:「咳——咳咳,有點冒昧,不過我還有個問題。」
「請問,」畢竟是有求於人,她很有禮貌地問了,「這個也是在您這裡買的嗎?」
虞檸期待地掀開耳邊碎發,露出了那顆六芒星耳釘。
老食屍鬼:「不是。」
……嗚嗚嗚。
「但老約翰看著有點眼熟。」
虞檸:「?」
說話不要這麼大喘氣!
「可以摘下來讓老約翰看看嗎?」它問。
「呃,」虞檸迷惑地眨眨眼,「行是行——」
可是她摘不下來啊。
老約翰已經走到了旁邊,還不等後半句話說出口,它得了允許就直接伸手探向她的耳側。隨著那點一觸即離的濕冷感,原本就像緊緊粘附在耳垂上的耳釘居然輕而易舉地被它摘掉了。
老食屍鬼拿著這顆六芒星耳釘端詳片刻,又將其還給了它的主人。
虞檸這次長了點記性,她沒有急著戴回去,而是先攥在了手心。
「老約翰——需要一點功夫來翻翻書。」它拖沓著腳步往回走,途中抬頭望了一眼正在飛速旋轉著尖叫的某個物件,「老約翰想你們可以用這個時間來解決你們的麻煩。」
啊?
虞檸詫異地跟著望過去。
……哦豁。
那東西像是個陀螺,在它旋轉的期間,透明表面上也映出了一個會走會動的身影。
就是那身影……不知怎麼的,居然透出了點失意?
盡管很模糊,但僅憑那比常人寬出一截的笨重體型,在場的一行人就認出了這是前面才有過一番爭鬥、原以為喪生在房梁下卻果然生命力如他名聲一樣堅|挺的皮臉傑德。
他甚至就坐在巷口對面的路牙上。
虞檸悄悄打開一條縫隙,小心地觀察著那邊——他似乎完全沒注意到他們,正應了那句有緣千裡一線牽,只是碰巧地溜達到了這裡。
「喂,不是吧,」美美子扒在她下方的門框上,「你真打算過去啊?」
虞檸:「看看再說。」
皮臉比他原先看著還要更加地狼狽極了,那身黃色圍裙被灰塵撲得瞧不出原本顏色,還扎了一些細碎的木刺。他攥著一小把皺皺巴巴的鈔票——虞檸懷疑這就是自己丟掉的那部分——有些艱難地清點著它們的數目,結果數到一半就不得不重新再數一遍,如是往復個不停。
虞大尾巴狼好心地開口了:「你遇到困難了嗎?」
聽到她的聲音,皮臉猛然抬頭,一望見這幾個眼熟的家伙就從喉嚨裡發出了憤怒的咆哮,伸手往旁邊去摸自己的電鋸,卻摸了個空。
「嘿。」
她當即舉起雙手,「看,我什麼都沒拿,我沒有惡意。」
「來吧,告訴我,」虞檸友好道,「有問題大家一起慢慢解決。」
水沼美美子:「……」
我信你個邪!
反正皮臉是真信了。
他就像個真正的小孩子一樣充滿著委屈和不解,恨不得向隨便什麼人一吐苦水。
「他們……」他咕噥道,「不讓我回去了。」
啊這。
虞檸倒吸一口涼氣。
你這一版設定裡的家人不咋行啊。
「太過分了!」罪魁禍首憤憤道,「太差勁了,他們怎麼能這麼對你!」
皮臉一聽反倒不樂意了,「不許你這麼說他們!」
「可我說得有錯嗎?只是在抵御外來者入侵的時候不小心拆個房子而已——這是天底下所有孩子都會犯的錯!」外來者虞檸不慌不忙地反駁,「你的目的明明是好的,他們為什麼看不到你的心呢!」
皮臉被她說得啞口無言。
「你看,」虞檸開始毫無負罪感地拐人,「舉個例子,我就不會這麼對你。」
「我可以管你吃,也可以管你住,你想要關心也可以。當然,有時候可能會需要你付出一定的勞動,但我也會視你的表現給予相應的酬勞和獎勵。」見團縮在地上的皮臉聽得一愣一愣,她循循善誘道,「這樣一來,你就應該管我叫——」
虞檸:「老板——」
皮臉:「媽媽……?」
傑克:「……」
美美子:「啊???」
第41章 活下去
出去的是三個人,進來的是四個人。
雖然實際上只有一個真的是人。
聽到門邊傳來的動靜,老食屍鬼回過頭,極具智慧地說:「你媽媽不會高興的。」
虞檸:「……」
「沒事,」她同樣看穿一切道,「我只要撒個嬌就好了。」
旁邊奸商家的傻大兒還在奮力地將自己龐大的身軀往門框裡擠。
這房屋正門的大小是按照老食屍鬼身高來的,正常人進來尚且要低頭彎腰地有一番困難,更別提膀大腰圓的電鋸殺人狂了。
虞檸連連搖頭。
她終究還是向金錢出賣了自己的靈魂,罪惡,太罪惡了。
但是很快樂!
她注意到原本正在書堆裡翻翻找找的老食屍鬼將某本書攤開在桌面上,另一手拿出了老花鏡,「那個,莫非您已經找到了?」
「不,」老食屍鬼搖著手指,「不不不,老約翰只是找到了可供參考的範本。如果你想要的是一個准確的答案,那可能要失望了。」
淦。
在失望的路上了。
「沒關系,」虞檸認命道,「這樣也行,」
她好奇地湊過去看,攤在那裡的是本剪貼簿。被老食屍鬼指著的那張照片裡也是個六芒星形狀的首飾,造型不能說與她的耳釘一模一樣,只能說是十分相似。
「你可以認為這是一種——」老食屍鬼在人類的語言中找到另一個合適的代稱,「『電池』。」
虞檸:「啊?」
「以你目前接觸到的這點濃度,你可以認為它的容量近乎是無上限的。」它老神在在地說,「它可以源源不斷地吸收溢散在你周圍的暗粒子,對人類來說,算是起到了一定的淨化作用。在特定的狀況下——就比如現在,集中釋放出來以後就像是一層偽裝性的保護膜,在一些不怎麼留意的家伙看來可能會誤以為你是他們的同類……」
「當然,只是以現在的濃度。」老食屍鬼又補充道。
虞檸心說難怪。
她已有好一陣子沒吃淨化軟糖了,但身體還沒有覺察出太不適的異樣。
「老約翰提出的是一種可能性。」老食屍鬼慢吞吞道,「更多的用途還得你自己發掘,畢竟老約翰也沒有見過實物,這還是第一次。」
「……原來如此。」虞檸停頓片刻,點點頭,「還是謝謝您了。」
果然世界上沒有那麼容易的事啊——
「我們還要繼續待在這裡嗎?」美美子無聊地托著腮幫晃蕩雙腿,「還是要去什麼地方?」
「鬼市啊。」虞檸說,「那個小販說我要找的家伙不是在車站就是在鬼市——你們來的時候也見到它了吧?」
傑克也很詫異,「什麼小販?」
「噢,你是說那裡那個,」他自顧自地哦了聲,「不認識,不熟。」
「啊?」虞檸覺得有些說不出來的不對勁,「你之前都沒有見到過嗎?」
「沒有啊,我以前也來回過幾次,」傑克莫名其妙道,「一次都沒有見過。我看到它有賣車票,不過我倆用的是現成的。」
虞檸一愣。
「回去。」她忽然道。
「抓緊時間,遲則生變。」
等它回過味來就有點麻煩了。
來的路上艱辛充滿坎坷,再往回走的時候,有領路的又有左護法(傑克)右護法(傑德)開道,自然要順利得多。
重新進入如月車站,似乎是因為走了一班列車,廳裡等候的乘客少了大半,但聚在一起的一人眾鬼也沒有引起太多的注意——聞不到人類的氣息後,那些游魂無一例外地專注著發自己的呆,讓別人路過去吧。
返程的要求也沒有那麼嚴苛,只要一心想著出發的原點就不會走散,不過在那陰冷感一層層退去後,虞檸感受著讓身體回溫的溫暖,終於開始學會眷戀這人間。
安全通道模樣的出口在不知不覺間又變回了洞穴的樣子,他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出去,還喜滋滋地蹲在原處等著回收耳釘的鬼小販瞧著出來的一行人,直接傻了眼。
小販:「………………」
歪日。
那兩個它眼睜睜地看著過去的就算了,這突然冒出來的大個子是怎麼回事兒啊?!!
虞檸的視線已經飄到她打定主意要觀察的地方,就在對方慌神的一瞬間,果然瞧見了有些許毛發在袍角下一閃而過。
「抓住它。」她倏地說。
幾乎是在同時,察覺到不對的小販身體驟然坍塌,它原本還算是個人形的模樣無影無蹤。那皮膚皺巴巴的胳膊消失在袖口,用來充作鬥篷的布帛輕飄飄地落在地上,只有中間凸起的一團還在左右擰動,趁他們不備就想轉身往洞口竄去。
虞檸嘖了聲。
她就是抱著撞撞運氣的想法回來一看。
——沒想到還真是個頭彩!
「它跑得太快了!」美美子尖叫。
橙色的影子直接掠過地面,只是礙於傷沒好透還有點一瘸一拐,盡管如此,它那靈巧的身形和速度已經夠它左躲右躲地逃過傑克的抓捕。後者被惹得頗有些惱火,再撲仍然是撲了個空,氣急敗壞地一跺腳,干脆反手就抽出了自己的匕首。
虞檸:「……活的!我得抓活的!」
眼見他們半天逮不到自己,來回逃竄的狐狸立時發出了囂張的笑聲,又趕忙在美美子憤怒地用僅剩的原力操控著它擺攤的商品往這邊砸過來的同時躲過那些不算很值錢的小東西。
「撲通!」
它閃轉騰挪,就在轉身一躍而起的瞬間撞上了皮臉比水桶還粗的大腿,「咚」地原地躺平,顯然撞暈了。
三人:「……」
你何必呢。
皮臉慢吞吞地彎下腰,提溜起它的後脖頸,將它從地上給提了起來,轉頭看向虞檸,「媽媽……?」
盡管已經有了心理准備,後者還是險些沒繃住。
「那什麼,」她咳了聲,「咱們家秉承平等的教育方針,你甚至可以叫我的名字——」
「好的媽媽。」皮臉似懂非懂地點頭,「沒問題媽媽。」
……救命啊!
就在這檔口,還暈暈乎乎的狐狸終於在皮臉的手裡恢復了些許清醒——虞檸數了數它那一大團尾巴,似乎比九尾狐少一條。
「臣妾要告發有人類走私!」那只橙黃色皮毛的狐狸張牙舞爪地使勁掙扎,八條毛茸茸的尾巴甩來甩去就差拍在傑德的人|皮|面具上了,嗓音尖細地拼命叫道,「穢亂市場,罪不容誅!」
虞檸:「……」
你在說個什麼玩意兒!
「市規森嚴,」她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區區狐狸精不得信口雌黃!」
狐狸精:「異議!我有異議!」
「異議無效。」虞檸走過去上下掃了它兩眼,「你在對嫌疑人當審判長的法庭有什麼不切實際的指望。」
狐狸精:「……」
淦哦!這個腐敗的社會!
「放了我,我要走!」它不死心地掙扎,「你憑甚麼抓我!」
「對唔住,」虞檸在它面前晃了晃自己的臨時工權限證,「唔系警察。」
狐狸精安靜了。
……果然是腐敗的社會!
過了幾秒,它開始啪嗒啪嗒掉金豆。
「明明說好不會出賣我的,」除去尾巴後也就小臂長短的狐狸憤憤道,「呸,渣男!那年杏花微雨,你說你是獸醫,果然一開始便都是錯的!」
少看點電視劇吧你!
「其實他本來也不想的,」虞檸想了想還是得為未來的禿頭老哥辯解一下,「是我——」
「呸!」狐狸瞪她,「奸商!」
「住口,」美美子打抱不平道,「你怎麼能這麼講我們老板!」
虞檸有些驚訝,又有些欣慰,她好心的所作所為果然都是被看在眼裡的。
小女孩接著說:「你要說也應該偷偷叫上我在背地裡一起說啊。」
虞檸:「?」
你等著。
狐狸精淚汪汪的眼神立馬也沒有那麼怨恨了,取而代之的是大家懂的都懂的志同道合,還有不甘心的質問,「你到底怎麼認出來的!我偽裝得那麼好!」
「是挺狠,」虞檸說,「我讓你切狐肉臊子都沒反應。」
狐狸精:「……你只說狐肉!別的狐狸要變人跟我有什麼關系!」
至於她的上個問題——
「佛曰,」虞檸深沉道,「不可說。」
狐狸精:「……???」
虞檸只當沒看見。
畢竟她也不是真的猜到。
大半是靠撞大運,小部分是聯想起傑克的說法和蜘蛛男的表現而有了點推斷——下水道裡惡氣熏天,如果狐狸精真的離開得那麼快,它未必會去去就回地帶給她線索。
再者,雖然此處是通往如月車站的入口之一,但她在裡面見到的可不止一個安全通道,如此深的下水道口平時也鮮少有客人來,正常鬼怪哪會在這裡擺攤啊。
八成是察覺到後面有家伙過來,當場化形想坑一筆。
嘖,不愧是狐狸,真陰險。
奸商本人如是想。
她爬出管道,跟守在外頭的蜘蛛男打個招呼權當感謝,承諾以後要是有工作機會還第一個找他。
蜘蛛男顯然很滿意,托著他們重新攀上來時的下水道井口。一接觸到外面的新鮮空氣,虞檸就深呼吸著伸了個懶腰——重見天日的感覺真不錯。
「老板,」傑克大大咧咧地問,「咱們現在怎麼辦啊?」
虞檸:「嗯……」
她嘆了口氣。
「先回家吧,」她瞄了瞄還在狀況外的皮臉,「把他一塊送回去,然後我再找人陪我去趟巴別塔。」
狐狸精:「呵呵。」
他們進進出出的這下水道是在學校附近,虞檸搬家來搬家去還是同一個住宅區,橫豎都是步行就走得回去的距離。
能被大家看得見的只有傑克,跟在他們旁邊的美美子撇著嘴。她現在有了新的出氣筒,走幾步捅一下狐狸精,再走幾步再捅幾下,在被對方氣急眼地咬到的邊緣大鵬展翅。
才走進住宅區沒一會兒的功夫,傑克突然停下了腳步。
他嗅了嗅,「有股奇怪的味道。」
「喂。」
美美子捅捅皮臉抓著的小狐狸,「你聞到了嗎?狐狸鼻子應該比較靈吧?」
「聽不見!」狐狸精還在生氣,「不要問我!」
不過也不消它去當獵犬了,傑克很快就著那點不尋常的動靜一路找到了草叢,動作嫻熟地一把——被他抓出來的玩意兒大頭朝下,動作微弱地試圖掙脫邪惡的桎梏。
「這啥啊?」他茫然地晃了晃,「咋看著那麼眼熟?」
虞檸望著那已經能看出點原本模樣的大頭鬼嬰陷入了沉默。
該栽在誰手裡的,終究還是要栽在誰手裡。
經過如今發生的種種,她再回首時難免有些滄海桑田的感慨。
特別是想到這家伙被傑克暴打後還拎著甩了半天,丟進不可回收垃圾桶後還能硬撐著身體一點點地從垃圾處理場爬回來——
「有豬堅強,有貓堅強,有狗堅強……」虞檸情不自禁道,「你——就叫嬰堅強吧!」
第42章 陵園購
嬰堅強似乎不太喜歡自己的新名字。
具體體現在他在下一刻就張開布滿森白尖牙的嘴巴——天哪,那牙口比某座林中小屋的芭蕾舞者都好——徑直朝著最近的手指頭咬了過去。
准確來說,傑克的手指頭。
後者眼疾又手快,搶在自己的食指和大拇指真的慘遭不保之前將這人小鬼大的家伙一把甩飛出去——當然也沒有太遠,不然一會兒抓不回來了。
有些事怎麼說呢,很巧,很寸,就是趕趟上了,比如現在吧,大頭怪嬰用無處安放的嘴巴牢牢地掛在了某只精怪蓬松的大尾巴上。
狐狸精:「???」
它特麼被拎著都中槍是吧?!
它「嗷」地就尖叫起來,偏偏嬰堅強咬到的還是尾巴尖尖那一點肉——是狐狸就該知道那裡最疼,都說狐兒有淚不輕彈,但它此時此刻完全意識到了,那都是沒疼到地方!
「寶娟!寶娟,我的尾巴!」小狐狸烏黑的爪爪開始亂抓亂撓,狐狸毛在它的掙扎和鬼嬰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執拗下漫天亂飛,「剪秋,本宮的尾巴好痛啊!」
虞檸:「?」
你的人設能不能統一一下!
傑克和皮臉一個扯腳腕一個扯腦袋,仗著沒人看得見自己正大光明地在街道上展開了一場拉鋸戰,饒是如此都沒有輕易地將他倆分開——大頭怪嬰可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勁兒來施展自己的報復心,直到繃帶殺人狂終於克制不住暴脾氣,熟練地給他來了一拳,這才迫使鬼嬰氣呼呼地松了口。
……帶著滿嘴巴的毛。
取而代之的是原本覆蓋著漂亮皮毛的尾巴尖露出了光禿禿的肉色,要多凄慘有多凄慘,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八尾狐大驚失色,淚汪汪地抱緊了自己的小尾巴。
它禿了——
它!禿!了!
「他把我咬禿了!」它驚聲尖叫,「啊啊啊啊啊!我禿了我禿了本宮禿了,我好不容易養出的第八條尾巴!這樣下去什麼時候才能養出第九條!」
「行了行了,」美美子惡劣地掏掏耳朵,「大家都知道你禿了。」
狐狸精:「………………」
它跟她拼了——
眼看著又要演變成受害者顛倒成加害者的新型大戰,虞檸趕忙摸出一沓詭幣打圓場——皮臉很老實地將撿來的錢交給了自己的新媽媽,她收到的時候真是又有失而復得的喜不自勝又心情復雜,開始祈禱千萬不要在母親節收到花。
狐狸精一見著錢,眼睛都直了,這顯然勾起了它另一些不太美妙的回憶,「你——你拿走了我的小零食還不給錢!你說你回來結的!」
「小零食?」虞檸想起了那瓜分了小半個候車廳的分量,微妙地問,「全都你自己吃的?」
狐狸精吱哇亂叫:「要你管!」
「看你表現咯,」虞檸故意將錢在它面前晃了晃,讓它一對賊溜溜的眼珠跟著上下左右轉了好幾圈,「你要是表現好,我就按原價結給你,不然我今天還真就吃霸王餐了。」
狐狸精:「……」
呸,人類,不要臉!
「你說好的啊,」但畢竟是本來以為討不回來的錢,它還是選擇狐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我乖乖的你就給我啊。」
虞檸:「是呀是呀。」
美美子梅開N度地面無表情「噗」了聲。
她已經懶得戳穿某些人邪惡的真實面目了。
不如回家擦擦她的SPEW徽章,說不定馬上就可以找到新主人了捏。
狐狸精開心完了,總感覺有點不對勁。
「等一下,」它問,「你的好好表現不會是讓我進牢子吧?」
虞檸:「……啊。」
狐狸精:「……你遲疑了!你絕對是遲疑了對吧!」
「咳,這個可不是我說了算的。」虞檸清清嗓子,「你得跟我回去見我上司,然後聽他的看怎麼辦。」
雖然在那之前要先回——
她的余光瞥見一點突如其來的殘影,離近後才發現是只白紙折成的小鳥。盡管不知道它是怎樣動起來的,但當她伸出手來,那只幾乎沒有分量的紙鳥就落在了掌心,然後像是失去了原有的所有活力一般,和普通的折紙別無二致了。
虞檸稀奇地打量了它一番,沿著紙折成的紋路原樣拆開,看到上面用她不認識的筆跡潦草地寫了句話。
——【看到速回巴別塔。】
虞檸一拍腦門。
好家伙,她差點都忘了。
親爸的人頭被拍賣這事一出,她哪還記得有個變成木偶的老爺子因為她丟了自己的工作機在干等著呢。
……說起來,對方聽到的最後一句話還是「打水漂」。
無所謂,她會碰瓷——不是,解釋!
就是這麼一來,顯然沒有讓她先回家一趟的時間了。
希、希望她媽沒事。
「你倆帶著他們先回去,」虞檸看了傑克又看美美子,警告地向他們橫著比劃了一下脖子,「都知道怎麼跟我媽說吧?」
水沼美美子:「她原地當姥姥!」
她頭頂「啪」地挨了一巴掌。
水沼美美子:「!」
QAQ。
「剛才那個就是錯誤答案,」虞檸威脅道,「再給我好好想。」
「呃,反正跟她講一遍來龍去脈就行了吧?」傑克擔心著自己還沒到手的急支糖漿也落得同樣的下場,老老實實地挑了個中規中矩的回答,「別弄出什麼奇怪的誤會。」
「對,其他的等我回來再說。」
虞檸安撫地看看還不情願要走的皮臉,「你也先跟他走,我等下就回來。」
「還有你——」她的視線緩緩下落至他手裡,「就跟我來一趟吧。」
狐狸精:「哼!」
「喂,」它毫不服氣地問,「你到底要怎樣?」
「沒事。」虞檸露出了不懷好意的微笑,「你馬上就知道了。」
……???
半小時後。
「您好,」寵物店的員工笑著說,「合計兩百一十五元。」
「OK。」
虞檸刷了卡,又不忘抬頭囑咐對方,「幫我開張發|票。」
她要報銷!
營業員:「好的,您請稍等。」
對方動作麻利地將東西一齊交過來,虞檸小心收好又道了謝,昂首挺胸地帶著這承載了她殷切期待的小票走出店門。她出來以後不急著去過對面巴別塔的安檢,而是先拐向旁邊的街角,抬手跟等在那裡的人影打了個招呼。
「辛苦你陪我跑一趟了菁菁。」她笑道,「下次再請你喝奶茶。」
「小事一樁啦,反正我們相處得也挺開心——」被臨時叫來的周菁菁全不在意地擺擺手,另一只手提溜著狐狸後脖子,低頭笑眯眯地問它,「對吧?」
幾乎已經習慣了被這麼揪著的狐狸精:「呵呵呵。」
一個比一個的不做人。
緊接著,它就明白了誰是更不做人的那個,驚恐地看著虞檸拎在手裡的東西,「你——你——」
「我很好,不勞掛心。」虞檸非常貼心地在它面前蹲下,打開了寵物航空箱的網格門,「娘娘請吧。」
這才是正兒八經的吃牢飯。
周菁菁無疑熱衷於看這熱鬧,立刻搭把手幫忙把它給塞進去,狐狸精毫無懸念地尖叫起來,「臣妾進不去啊——」
「你松爪就進去了!」虞檸一點也不客氣地將它不死心地抵著籠子門的肉墊墊扒開,「搞快點,想想你的錢!」
狐狸精瞬間妥協了。
第一次見到有誰愛財得和自己不相上下的虞檸嘆為觀止。
她告別來當執劍人的周菁菁,靠著那張臨時權限卡刷進了直達怪談支援部那層的電梯,在頂頭上司的辦公桌前坐下時,發現對方的臉色果然不是很好看——她能從木偶的臉上看出這一層也是夠奇跡的。
「打水漂漂回來了?」他問。
虞檸:「……」
「事情是這樣的,」她連忙解釋道,「我打電話打到一半呢,突然被一個要從手機裡爬出來的女鬼纏上了。」
「為了盡快出發,我當場決定采取最有效率的方式,並以『打水漂』為借口麻痹對方讓對方放松警惕,這才成功擺脫那家伙得以及時完成自己的任務。」虞檸義正辭嚴,「而且,因為我是在接聽電話的時候受到的襲擊,我要求精神損失補貼。」
曾經名為「比利」如今名為「豎鋸」的木偶盯著她。
「證據呢?」
虞檸:「???」
呵,我和我的冤種上司。
她認為對方是在報三輪車的仇,並且她沒有掌握證據。
總之絕對不是因為她長年累月滿嘴跑火車結果狼來了的報應。
等著,她這就回去搜集證據,大不了努努力把貞子抓過來!
……淦,她是真的出息了。
「反正你要我找的那個目標在這兒了,」心裡暗暗下定了決心,虞檸也暫時放過了這個話題,轉而將裝著狐狸精的航空箱往桌上一放——當然,小票也在,「這個總可以報銷吧?」
豎鋸這次倒是松口了,「可以,還有你的提成,會一起打到你賬戶上。」
虞檸快樂了。
但他的下一句話就聽得她一愣。
「你先把它帶回去吧,」他說,「住宿和餐食補貼也會開過去的。」
虞檸不太確信地指指自己,「我?」
你們支援部沒有自己的臨時牢房嗎?
「『無害化怪談』——是你提出的概念吧?」豎鋸板著臉說,雖然木偶的那張面孔也做不出別的表情,「以前沒有這樣的先例,我已經打過報告申請,但更具體的措施還沒有下來,主要是在監管方面的配套認證——」
他看了眼縮在航空箱裡都難掩好奇的八尾狐,「所以在這之前,它就交給你來看管,我想不會出什麼問題。」
虞檸似懂非懂地「哦」了聲。
反正有錢拿就行。
有錢拿哎!
她家房子都未必需要專門騰出個房間,吃飯也就多張嘴的事,這還發錢豈不是天上掉餡餅嗎?
她不聲不響地悶聲發大財,面上還要做出勉強答應的樣子,但倒是真想起來一件事。
「那個,其實我還有個新發現,」虞檸拿出那本從宣傳欄摸來的廣告小冊子,「那邊准備在一段時間以後辦場拍賣會。」
「等成績出來我就在試用期了吧?」
她心機地將主動權交給了對方,「如果組織希望,我到時候可以去那邊看看,如果打聽到有用的消息,巴別塔這邊是不是也會給一點經濟上的支持——」
她還在絞盡腦汁地試圖編個什麼理由,那邊的豎鋸草草翻過宣傳冊後就當場給出了回應,「可以。」
虞檸:「啊?」
真的假的,這麼爽快?
「我會和其他部門商量一下具體數額。」豎鋸說,「之後再通知你。期間它那邊如果有什麼異動,也隨時通知我。」
直到站在家門前,虞檸還是不敢相信一切竟然真的這麼順利。
不過兩個月後——
一想到居然要去競拍親爸的腦袋,虞檸就有點麻。
而且這事吧,她還真不知道怎麼跟爹媽開口。
——「嘿,爸,我看到有人在賣你的腦袋!」
……不了不了不了。
「你倒是挺安分的,」她決定先欺壓一下更弱小的那邊,隨便調侃起箱子裡的狐狸精——她答應等進了屋就放它出來,「我看你也不打算害人,費盡心思混進來干嘛?」
狐狸精扭捏半天,不情不願地開口了。
「人類的電視劇不錯。」它肯定地說。
哇,她就知道。
虞檸決定先不說他們家的電視機被押在當鋪了。
明明新添了兩口「人」,裡面卻安靜得可以,帶著某種不怎麼妙的預感,她抬手按響了門鈴。
木板「吱呀」地一響,應門的果然是她媽媽。
甫一打照面,女鬼在端詳了女兒片刻、確認她的人身安全後,視線下落,幽幽地看著她航空箱裡的狐狸,後者被盯得險些炸了毛。
「檸——檸。」
「你猜——」
就像任何一個即將面對疾風的心虛孩子一樣,她媽笑得很親切,虞檸卻無端地有些背後發涼。
「咱們家這是托兒所——還是動物園啊?」
第43章 母慈女孝
真正的一家之主從不需要折騰太多的虛招。
剛搬家來還顯得很寬敞的客廳在排排坐的鬼怪襯托下又顯得有幾分擁擠,別說美美子這個往常最不安分的,連新來的皮臉傑德也不嚷嚷著要找他新認的「媽媽」了。
注重身材管理的人體模型以一個標准的跪坐姿勢待在原地冥想,筆仙的○天堂游戲機被沒收了,厚厚的鏡片裡寫滿了問號,完全不知道自己這個安分守己還不占地方的小透明干嘛要被拖來這邊。
才在航空箱裡大吵大嚷的八尾狐被方才的危險氣場所震懾,蔫蔫地縮著耳朵和蓬松的大尾巴。鬼嬰早就不叫了,他最識時務——或許這樣憑本能生存的幼年體尤其知道怎樣趨利避害,老老實實地屈服於地頭蛇的威嚴之下。
怪誰呢,他誰都打不過,只有挨揍的份啊!
河童在清掃干淨自己的犯罪證據後就歡天喜地地被打包丟進了說好的小水潭,好歹讓空間看著沒那麼緊巴了。伽椰子也在,不過她和俊雄那位置完全就是陪審團,家裡負責做飯的人……鬼就是硬氣哈。
「你看看,」女鬼痛心疾首地說,「咱家——還能、塞得下嗎?」
虞檸:「呃……」
她覺得還能再塞一塞?
但此時說這話肯定是火上澆油,她識相地矮了一頭,「也不多嘛,你看我出門一趟也就撿了一、二……三個……」
她自己越數也越底氣不足,聽得家裡早來的晚來的一時都有些神情微妙,不約而同地投來的眼神裡訴說的都是同一句話——「要不你還是別出門了」。
「還回去。」女鬼嚴肅地申明道。
「托兒所和動物園,」她還是給了女兒面子的,退而求其次道,「你只能選一個。」
虞檸:「媽——」
女鬼:「……」
她冷如冰霜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解凍了。
但她還是努力做出了嚴肅的樣子,「不行。」
這是原則問題!
那張蒼白猙獰的面龐本就夠恐怖了,不過虞檸在這些時日的相處以來看慣了不說,根據這點細微的變化完全能夠判斷親媽此時的情緒,一瞧就知道有戲,連忙乘勝追擊道:「我都答應了也不好出爾反爾,最後億——最後一次了,你看我長這麼大也沒有求過你什麼,媽媽你再想想嘛。」
女鬼詭異地沉默了。
長眼睛都看得出她的動搖,就在虞檸以為要大功告成之際,還坐在旁邊沙發上的無頭屍體忽然有了動作。他用敲擊代替了咳嗽,告誡著老婆別被迷惑,收到提醒的女鬼瞬間從糖衣炮彈中清醒過來,重新嚴肅地看向女兒。
虞檸:「?」
好你個濃眉大眼——哦,對不起忘了沒有了——的親爸,原來是夫妻攜手陣營!
她爸仗著自己的腦袋丟出了幾百公裡之外,佯裝看不懂她的怒目而視。虞檸哼了一聲,暫時放過了那具無頭屍體。
「媽媽,你也知道,我這邊經濟狀況不太好。」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說服道,「現在還是開源節流裡的——呃,開源,哪方面的業務都多試試。人活一世要想賺得到錢就得大膽多嘗試,不然機會碰上了,你手裡卻沒有相應的人……鬼才,那豈不是白白浪費機遇?」
「實在不行,咱們以後轉型鬼屋也是可以的嘛!」
「我都是為了這個家啊!」她情真意切道。
她媽媽的眼角已經隱隱閃爍出淚花。
瞧瞧她可愛的女兒被生活磋磨成了什麼樣子,要不是生活所迫,誰願意工作而非躺平呢。唉,是他們做父母的應該反思才對。
「我覺得——」她轉過頭,哽咽地對丈夫說,「檸——檸長大、了。」
無頭屍體:「……」
他攤開手,表示她倆開心就好。
「檸——檸,」女人又慢慢轉回彎折過度的脖子,堅定地說,「雖然媽媽——不贊成你去那種地方,不過,如果你偶爾不得不、去,需要錢的話盡管——找媽媽要。」
水沼美美子:「?」
西八!看看人家媽媽!
她都才剛剛冒出這個念頭,後腦勺兜頭挨的一巴掌就那麼清脆又熟悉。美美子不敢置信地回頭,果然看到楚人美正氣勢洶洶地盯著自己,她還特意把遮住臉的發絲向兩邊撩了起來,全白的眼仁儼然只表露出一個意味——「小孩子不可以講髒話」。
水沼美美子:「??」
這合理嗎?她還沒有說出來啊!
別打了,打成遺傳性失憶了怎麼辦呀!
「媽,您渴了嗎?冷了嗎?累了嗎?」和這邊的教育現場不同,同樣深受感動的虞檸圍在親媽身邊噓寒問暖,可是真真的母慈女孝,「餓了嗎?想吃什麼嗎?我做——呃,我去買菜?」
女鬼:「……」
別出門了!
「你看看別人家孩子。」楚人美恨鐵不成鋼地說。
多為父母著想,多有生意頭腦,多懂得經營自己的生活!
水沼美美子:「?????」
再逼她她就做臀橋!
眼見得一場危機解除,主動或被迫寄人籬下的鬼怪們——或者文雅一點,門客們玩的玩散的散。虞檸瞅准了機會,這才進行完了感人肺腑的談話,正適合趁機多問幾句。
「媽媽,」她盡量以一種突發奇想的語氣開口道,瞄向親爹那空蕩蕩的脖頸上方,「其實我好奇很久了,爸爸的腦袋丟到哪裡去了啊?」
女鬼長長地「哦」了聲。
「他自己——也不知道。」她說,「注意到的時候——已經、沒有了。」
無頭屍體豎起大拇指,示意沒錯。
……這也能注意不到的嗎?!
虞檸秉持著一個擔心父母的乖女兒應有的形像,繼續說了下去:「那沒有想過再找找嗎?說不定就找到了呢,就算沒有線索,反正我現在在巴別塔工作,我也可以試著幫忙——」
「不。」
出乎意料地,她媽媽突然打斷了她。
「用——不著,」女鬼態度很堅決,「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這語氣中的警告意味遠比之前要濃厚得多,雖然問出來也只是試探一下,但沒想到會收到這樣反饋的虞檸還是愣了幾秒,然後她輕輕嘆口氣,眼神不可避免地暗淡下去。
女人見她這樣也有點不是滋味,連忙放緩了剛才過於嚴肅的語氣:「媽媽——不是那個意思。」
「你爸爸——沒有頭也過得很好。」她說,「他——之後會想辦法找的,你別給——自己惹上、麻煩就行。」
虞檸悟了,所以那邊的情況果然有點棘手。
還能咋整?
等別的家伙把她爸的腦袋買回去當收藏品嗎,或者更糟?
虞檸這下更堅定了瞞下他們這事的決心,不然他們會不會去是兩說,她就別想摻和這事了。
「你——好好照顧、自己。」女鬼苦口婆心道,「只要你好好的——爸爸媽媽、就放心了。」
虞檸忙不迭點頭,「好的媽媽,我會的媽媽!」
見女兒這麼懂事,女人很是欣慰,而旁邊的無頭屍體也對妻子嘴替的轉述非常滿意,他摸摸脖子上方的空氣,權當是摸摸腦袋了。
在爸媽都看不見聽不著的角落,虞檸悄悄地吹了聲口哨。
哎呀,怕什麼,她主打的就是一身反骨。
她就是拿定了她媽是地縛靈,她爸也基本是待在家裡,只靠報紙獲取外界消息——而這基本都是關於人類社會的,幽冥界似乎沒有自己的報紙——所以才旁敲側擊了一番,她爸媽要是願意說,她就開誠布公地聊聊,要還是不樂意讓她參與的態度,那她還非得康康不可!
——當然,也要斷絕其他消息來源。
虞檸瞄向因為就待在客廳而幾乎目不斜視地偷聽了整個過程、又知道一些來龍去脈的傑克和美美子,「你倆,懂?」
傑克倒是好說,拿上應諾好的那兩瓶急支糖漿就笑逐顏開。美美子可就不罷休了。
「不懂。」她手心朝上,理直氣壯道,「沒有好處我就不懂。」
虞檸也干脆,再加上也是之前說好的,直截了當地將回程路上買的哆啦A夢小玩具——套餐被她自己吃了——放在了對方手裡。
「這是一個人的份。」
美美子在威脅人這方面顯然有些近墨者黑,「你也不想你爸爸知道吧?」
虞檸:「?」
你很囂張啊你。
「那當然了。」她挑眉,「你想要的東西過兩天就回來。」
美美子一愣,隨即便歡呼出了聲。
日子一旦有了指望,就讓人開始恨不得掰著手指一天天地數著過,美美子盼著盼著,終於等到了工人將電視機搬回來的這天。
水沼美美子:「……??」
不是只有一台電視機嗎,怎麼還有人進來啊?
這是看完錄像帶的第七天。
雖然正值鬼怪應該活躍的夜晚,但陪讀家庭就是要習慣跟著學生的作息來,客廳早沒有了白天的熱鬧。
不過,仍有影子正坐在於黑暗中散發著幽幽熒光的電視前方。
深夜訪談節目還播放著嘉賓對話,一男一女的兩個主持人臉部就倏然發生了扭曲。雪花屏沙沙作響,緊接著跳轉到的畫面又成了某口枯井,從中攀出的女鬼雙手扣入地面,以她那詭異的爬行姿勢越發地貼近了屏幕。
她才剛冒了頭。
——就瞧見了對方紋絲不動的塑料眼珠。
人體模型:「?」
貞子:「………………」
欺騙感情!!!
她憤怒地正准備抽手回身,還露在外面的半個身子忽然猛地一歪,連帶著電視機都一起失去了控制。
砰,轟隆,稀裡嘩啦。
直接從裡頭摔出來的女鬼這才注意到,電視機竟然是以某種刁鑽的角度立在一大堆看起來就不怎麼穩當的雜物上,稍微的搖晃都可能破壞掉整體的平衡。
然而,此刻說這些為時已晚,電視上面還有幾件似乎很貴的電器和不少看起來就很精巧的玻璃擺件。眼下不是摔成了碎成蜘蛛網一樣的黑屏,就是四分五裂得幾乎看不出原本形狀了。
「哢嚓。」
白光倏然照亮整個房間,閃光燈滅下之後,客廳又重回了剛才的黑暗,只有守在旁邊的人類出了聲。
「咦,」虞檸驚訝地看看相機裡的回放畫面,「原來相機真能拍下鬼啊。」
恐怖電影和游戲誠不欺她!
伴隨著唰唰的打印聲,拍立得當場洗出了照片,爬出來的女鬼反被稀巴爛的電器和一堆裝飾品埋住的場景在上面清晰可見。
「貞子小姐——或者貞子先生,算了算了什麼都行,看到了嗎?」
虞檸就像出示證據一樣,將照片懟到了對方能看見又正好夠不著的位置,「你要是不願意賠償——」
「我就讓所有鬼知道,」她深沉地說,「你是個偷完別人手機砸完別人家電視就跑的老賴。」
貞子:「???」
哪怕只有那根根直立的頭發,都足以看得出她的震驚。
等會兒——偷什麼手機了?!
「當然,老夫也不是什麼魔鬼。」
虞檸煞有介事地拿出計算器按了半天,雖然手機就能兼職這個功能,但她還是覺得這樣能讓自己看著更專業一些。
「這樣吧,我給你提供解決的辦法,」她說,「你在我這裡的工錢就當還債了,連本帶息,什麼時候還清什麼時候走人。」
那被黑發覆蓋住面容的女鬼顫巍巍抬頭,仿佛是在無聲地問一個問題。
——多久?
「挺短的。」
虞檸終於按完了計算器,以異常誠懇的語氣說:
「二十年。」
第44章 北極圈
「三台電視機,一台小型烤箱,五套流彩玻璃工藝品,三套水晶餐具……」
看著被交到面前的清單還有附帶的一沓厚厚購物發票,豎鋸慢動作抬頭。
「你去搶商場了?」
還正襟危坐在辦公桌對面的虞檸露出了不滿的神色。
「您可不能這麼說,」她嚴肅地為自己正名道,「我才是受害者啊。」
「這些東西——」
她示意了下木偶手中的清單,「都是為了實施抓捕行動而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地真金白銀買回來的,哪裡就是搶了?」
豎鋸:「?」
然後拿到他這裡報銷是吧?
「我作為一名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自掏腰包幫巴別塔分憂解難,難道不是出於極強的社會責任感嗎?」虞檸說得理直氣壯,那可是她的全部工資,「只要多多鼓勵像我這樣的熱心市民,國家怎能不富強,人民怎能不安康,不然真是讓有識之士寒了心吶!」
豎鋸卻注意到了她話中本不應出現在如今這個文化環境中的詞,「國家?」
虞檸:「……咳。」
照搬電視劇台詞的事差點被發現了。
「社會,」她改口,「社會。」
「我不得不說。」面色雪白的木偶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我很少能遇到令我感到啞口無言的家伙,很不幸,你就是其中之一。」
他冷笑一聲,「記住,這不是誇獎。」
「沒關系。」虞檸貼心地說,「您怎麼說是您的事,我怎麼理解是我的事。」
職場反PUA人人有責。
豎鋸:「?」
他看起來很想開除自己唯一一位下屬,或者干脆將她就地問斬。
可惜他不能。
好氣。
「證據呢?」
虞檸當然早就准備好了,只等他這一聲令下,馬上獻寶似的將自己的手機呈上去,播放起一段錄像——燈火通明的客廳裡,從古井中爬出來的女鬼頭上還掛了幾條水草和滲著濕漉漉的水漬,滿身狼藉地披散著黑發打掃著地上那些比她更狼狽的殘骸,讓人一時不該評價哪一方更凄慘。
豎鋸:「………………」
木偶的塑料眼珠中透露出四分震撼三分迷惑兩分復雜一分一言難盡,最終還是化為了三個字——
「人才啊」。
貞子勤勤懇懇打工人的絕望影像播放到了盡頭,豎鋸認命地拖過支票簿簽了字,虞檸的眼睛跟著一亮。
前有貞子這個免費勞力當義工,後有官家為這筆花銷買單,她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坐實了什麼叫雙贏——贏一次,再贏一次。
咳咳,不是,倒也不是這麼算,一方鬼怪被改造成樂於為自身行為承擔責任的社會好青年(?),另一方也看著治安得到了應有的維護,怎麼不能說是雙贏呢!
雖然一早起來的她媽在發現家裡又多了個鬼時引發了好一陣震動,但最終還是在女兒的撒嬌攻勢下放寬了標准,反正擠一擠還是暫時塞得下的。
「我看到你的成績了,」豎鋸頭也不抬道,「恭喜成為支援部的一員。」
「恭喜」二字被他咬得格外的重。
「以及,關於那場拍賣會的預算也批下來了。」
虞檸:「!!!」
她還來不及歡呼雀躍,就聽到他又道。
「對巴別塔內部的篩查目前還用不著你操心,不過過陣子會委托你另一件事,希望你可以不負期望地好好完成。」
虞檸心裡劃過一絲微妙的預感。
「什麼?」她問。
「你到時候就知道了。」豎鋸只是這麼說。
虞檸:「……」
據她的一些刻板印像,會需要「到時候知道」的基本不是什麼好事!
說歸說,她倒是度過了難得安穩的一段時間。
巴別塔那邊很顯然是利用權限先一步得知了她的成績,學校這邊是又過了幾天才公布出來的——她自己是合格了,虞檸快樂地重獲領取補助金的資格。傑克就慘了,這位本來就不是為念書而來的殺人狂喜提倆鴨蛋,其他課目還是秉持著眾所周知能寫就有分的原則瞎寫滿了整張試卷,最終的分數可想而知。
——於是光榮地進了學校專門為真正意義上的差生准備的提高班,畢竟如今這年代,學不好可是真要命的。
雖然這點不會危害到本就誕生於怪談的家伙,但混入人類社會後的青少年外表還是難以磨滅大人們的憂慮。虞檸每天放學時幸災樂禍地看著自己雇佣的保鏢以那愁雲慘淡的氣場拖著腳步走向那間固定的教室,第無數次地感嘆將數學考試交給二重身實在是個明智至極的選擇。
她的生活回到了學校、便利店、家的三點一線,偶爾路過城郊時注意到四葉草城加強了邊境上的防護,這陣子基本見不到混進來的鬼怪了,一切太平得不可思議。要不是每天放學回家後鬧騰個不停的雞飛狗跳,虞檸都要以為大部分時候的經歷是一場夢。
然後,她終於知道了委派給自己的「任務」是什麼。
「會場居然是長這樣哦——」
劉嘉卉震驚道:「接下來三天都是在這裡度過的嗎?」
虞檸:「大概吧……」
「——所以說,」薛尉情不自禁地吐槽,「別人就算了,為什麼這個已經被預錄取的家伙也會在這裡啊?」
虞檸:「……」
「噓,」她威脅道,「要是讓別人聽見,小心我給你打零分!」
正如白曜原先透露的那樣,今年的考核提前了。
他們周圍是稀稀落落走進酒店的其他人,雖然今年巴別塔為了應對「不便外說」但他們都懂的原因放寬了外招標准,能滿足要求的人數還是很少的。
不過因為這本就是個香餑餑的編制,夠得上的人幾乎都來了,選拔面向的又是畢業三年內的「應屆生」,所以看起來還是很可觀的。
薛尉識相地認輸,「好可怕!你可千萬別記仇!」
虞檸作為實習員工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只有一個,她表面還只是個學生,混進考生群體裡作為內置打分員再好不過。當然,以她的身份,就是當個微不足道的側面觀察標准,她更重要的還是受豎鋸所托,看看有沒有能符合標准的新人招進來。
兩人北極圈難啊。
「果然我們幾個裡最有希望的還是你倆吧,」薛尉連聲嘆氣,「想想都覺得希望渺茫。」
言辭在這一刻是蒼白無力的,但完全不用緊張擔心的虞檸笑出了一臉人神共憤,成功地將簡單幾個字渲染出了欠揍的氣場,「你們加油。」
她摸魚!
「檸檸,」劉嘉卉不無感慨道,「連我都想打你了。」
「不到最後一刻誰知道呢。」白曜倒是坦然,「我倒是覺得大家都很有希望。」
另一位被同學寄予厚望的年段第二指指自己,「啊?我?」
「我就是來看看,」周菁菁無所謂地說,「能不能錄上隨意吧。」
薛尉:「……」
更欠揍了啊這人!
在一通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安全事項宣講後,聚集在大堂參與選拔的「考生」們都從負責人那裡領到了可以監測特定行動的電子號碼牌。假考生虞檸也領到了自己的,她混在四散去其他地方的人群裡裝模作樣了一會兒,又悄沒聲地溜回了空無一人的前台。
負責人和考官已經離開了,應該是到監控屏後觀察大家的表現。他們的任務就是如何在這個布滿機關的酒店「生存」三天。一些塗著特殊敷料的機關或者別的什麼玩意兒一旦碰到身體,號碼牌所有者就會被視為「死亡」,從而當場出局。
反正用真人CS的方式思考就差不多。
據她的經驗,剛開場的時候都會比較客氣,在偌大一間酒店也難有過多的發現,那她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偷偷溜號。
摸了摸了。
摸魚是打工的一部分!
虞檸有點困,她昨晚搶了筆仙的游戲機玩得晚了,但趴在招待台硌得又睡不著,只好趴在那裡玩手機。就像任何一場大考一樣,酒店內屏蔽了部分信號,上網衝浪是不可能了,不過麼,人只要有一顆摸魚的心就什麼都能摸成,更何況現在還有那麼多小游戲,早就不是只能用學習機玩貪吃蛇的年代了。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她這才慢悠悠地收起手機。
眼前驟然一黑。
她伸懶腰的姿勢停在了舉起雙手的那一刻。
虞檸震驚地看著頭頂上方。
她修煉多年的隔山打牛……終於練成了?!
……當然她也不會真情實感地覺得這是真的,眼睛眨巴了兩下能看清黑暗中的景像後,虞檸嘆著氣起身,擺弄了一下旁邊的電表盒,面對一堆看不懂的線路和按鈕,當即宣判是停電了。
還好是在櫃台,她稍微翻找一會兒就找到了手電筒,電力供應在這期間也沒有恢復——已經拿到過流程表的虞檸自是知道這不屬於考驗大家應變能力的一環,很顯然,該說是某人的主角光環還是她的「祭品」體質呢,事態超脫控制了。
怎麼回事。
完全不驚訝啊。
虞檸都快對突發狀況免疫了,她打著手電拉開一個個抽屜,試圖再找到點能用的東西,然後在這時聽到了某種詭異的水聲。
那渾身是水地掙扎在地毯上的聲音似乎是從哪間客房裡傳來的——緊接著,她就用不著思考這個問題了。
水聲來到了走廊,還在繼續靠近著。
久違的音樂在耳邊驟然炸開之時,虞檸一下子挺直了身體。
說不出是什麼的嗡鳴聲徘徊不去,又像是在掃鼓。有一瞬間,她都要以為突入其中的尖銳聲響是某種警笛或者汽笛,一聲又一聲地折磨著人的聽力。
先進入視野的是一條彎曲腐爛的手臂。
地毯上的黑影在匍匐前行,出現在她燈光所照範圍內的是一具近乎赤|裸的、布滿屍斑的女性身體。然而因為泡皺的皮膚太過松垮,幾乎看不出多少正常的地方,每當往前磨蹭一下,一點惡心的組織和蠟化脂肪就沾上地毯絨毛,以至於身後拖出一道濕潤蜿蜒的痕跡。
趴伏在地的腐屍向上抬起頭,爛掉的皮肉幾乎要從嘴邊和臉上掉下來,空洞地看向了面前的人類。
虞檸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眼也不眨地緊盯著它。
仿佛在說——「喲,來啦」。
腐屍:「……」
一沓詭幣「啪」地被拍了出來。
再一沓。
然後又一沓。
「姐有的是錢。」虞檸幽幽道,「來給我開路。」
第45章 鈔能力
腐屍當場就站起來了。
虞檸嘆為觀止,心說這真是人類醫療史上的奇跡。
它爬也不爬了,胳膊腿也不抖了,什麼腰酸背痛全都不是事,在金錢的驅動力下走得那叫一個大步流星。
那兩只快保不住眼珠子的眼眶裡無端透露著毅然決然的剛強,它當即跨過來,接過這厚厚幾沓詭幣,結果低頭看了一圈發現自己沒地方裝,趕緊從旁邊的酒店清理車上抽了張床單,飛快地給自己裹了一圈順帶揪出個口袋來。
別說,還挺有藝術氣息。
畢竟是一個出錢一個出力,最起碼的尊重還是要有的,原本幾乎赤身裸體的腐屍瞬間蛻變為盡職盡責的酒店服務屍員,它不由得在心裡暗暗唾棄自己。
怎麼回事,為了這點錢就出賣了自己的尊嚴!真是太墮落了!
對這種侮辱,它只有三個字——
多來點!
「您……」它聲帶也腐朽得差不多了,拼著全力發出嘶啞的聲音,「要去……哪裡?」
……真客氣啊。
「有人的地方。」虞檸干脆道,「哪裡有人類帶我去哪裡就行。」
腐屍:「呃……」
這是不是有點不符合他們的職業道德,或者說干過火了容易被其他鬼怪圍毆……
虞檸也不作聲。
她又干脆利落地甩出一沓錢來。
「您的願望就是我的願望。我太重視約定了,寧願上刀山下火海赴湯蹈火都要完成自己的承諾,這是我的錯,」它這下連嗓子都不啞了,比急支糖漿還好使,「我的宗旨就是使命必達!」
「挺好。」萬惡之源點點頭,「帶路吧。」
其實已經是秋天了,但停電後的酒店內部還是彌漫著一股難以忽視的燥熱——可能是因為開始時間正是在午後陽光最盛的時候。
然而在窗簾的層層遮蔽下,這裡仿佛成為了一座與世隔絕的孤島,窺不見半點光線,沒有手電筒就只能全憑一些僅存的視力和本能感知往前緩慢地摸索。
對夜盲症非常不友好。
虞檸手持電筒未雨綢繆,堅定了生活在一個如此高危的世界,以後要時刻記得補維生素A的決心。
她在來的路上還注意到那些安裝在天花板角落的攝像頭全都滅了下去,不知道屏幕另一端的監考官們作何感想——也不意外,雖然監控設備的供電系統是獨立於酒店主要電力系統運作的,但以這熟悉的感覺,十有八九又是被牽扯進了某個特異地帶,能用得上才奇怪。
這絕對不會是某種巧合,至於究竟是酒店原址本就在暗能量侵蝕下出了問題還是巴別塔受到影響的內鬼所為,現在的她無心也沒有功夫去推斷,當務之急還是先找找其他人。
電梯也用不成了,還好這家酒店只有七層那麼高,不然爬都要爬死了。
不過——
她收回照向上方那段樓梯的手電筒,余光悄悄瞥向一旁。
眾所周知,停電後的樓梯間為鬧鬼多發地帶,然而此時此刻,她完全不需要擔心人身安全的原因當然就在於輕而易舉地從天花板上撕下一塊還不怎麼成型的陰影的腐屍。
它揉吧揉吧就將這不爭氣的貨色揉成了皮球大小,然後往地上真跟拍球似的拍了好幾下後一腳踹飛了。
「呸!」腐屍嫌棄地唾了一口屍水,「滾遠點,現眼包!」
別來跟它搶工作機會!
咳。
虞檸若無其事地重新挪開視線,看來鬼界就業競爭也很激烈啊。
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能享受到一把富二代的待遇,真是太快樂了。
大約是大家起初都怕撞上其他小組引來不必要的麻煩,本就不多的人員分散到七層樓的各處更顯稀疏,她走了這一小會兒都沒有遇見參與的考生,無奈之下只能投奔二樓。
偌大一座酒店就一個能打的鬼怪自然是不可能的事,虞檸早早有所心理准備,因此在一出樓梯間後看到走廊盡頭的人影時也毫不震驚。
兩個手牽著手的小女孩站在門前,她們披散到肩頭的中長發和身上系著白色腰帶的淺藍連衣裙瞧起來都是那麼熟悉。時隔多年依然是多少人心理陰影的雙胞胎姐妹直勾勾地注視著這邊,虞檸發現自己已經快想不起《閃靈》的劇情了,還不等她作出反應。
腐屍當即上前,一人賞了一個大比鬥。
虞檸:「?」
果然你就是237號房間裡的那位吧。
雙胞胎姐妹:「???」
她倆各捂著一邊臉,看起來就像知名四格《媽媽再打我一次》裡的小女孩一樣震驚。
……因為腐屍的左右開弓,居然還是對稱的。
「起開!」腐屍斥責道,「我看誰敢擋我姐的路!」
「你、你打人,」她倆顯然被打懵了,兩人中稍微看起來像是姐姐的那個氣憤開口,聲音脆生生的,「打人是不對的!」
嗯,怎麼不能算是一種連鎖式的模因污染呢。
腐屍邊數著手裡的獎金,邊大聲地吹著口哨蓋過了她倆質疑的聲音。
只要給夠加班費,當牛做馬無所謂!
「……你卑鄙!你無恥!」另一個小女孩也出聲了,「你為了金錢出賣靈魂!」
腐屍:「?」
「小孩子還是小孩子。」它嘶啞地嗤笑,「沒有永恆的敵人,只有永恆的利益。」
雙胞胎姐妹:「………………」
好糟糕的成年人!!
「可是,」虞檸以大灰狼誘騙小紅帽的口吻說道,「你們這麼想——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
「難道你們不想要更多的錢買芭比娃娃嗎?」她循循善誘地問,「不喜歡也沒關系,現在的小孩子玩具超級多的,比你們那時候多多了——過家家套裝?有早餐店有水果鋪還有超市和兒童醫院兒童廚房哦,或者兒童實驗室?家庭娃娃機?」
姐妹倆很明顯地心動了。
姐姐猶豫地看了一眼妹妹,「要不……」
妹妹咽咽口水,憑借著雙胞胎的心靈感應在姐姐眼裡瞧出了一模一樣的意味。
要不……她們也出賣一下靈魂?
三分鐘後,開道的隊伍中又多出了兩個苦大仇深的小個子。
真不錯,虞檸心想,在招到左右護法以後又多了兩大護教——按照小說的套路,一對雙胞胎是要只按一個來算的。
找了這麼半天,也終於有了相應的收獲。離下個拐角大概幾米的位置,她忽然聽到牆後傳來壓低了的說話聲,聲線還有點熟悉。
「那你們先散開吧。」虞檸思索了下,「等下再聽我命令,摔杯為號哈。」
她直覺對方應該是人類,不是也無所謂。而當跨步走上前之時,她果真看到有三個身影正在那裡聚湊成堆地悄聲議論著什麼。
其中一人抬頭瞧見她就小聲驚呼道:「檸檸!」
這麼黑的環境,又隔了點距離,不是非常相熟的對像基本認不出來,更何況這個稱呼——虞檸辨認出劉嘉卉的模樣,也不由感嘆起緣分的奇妙,「你們怎麼在這裡啊?」
她腦海內隱約一瞬間閃過什麼念頭,卻沒來得及抓住。
「我們本來也走得不遠。因為你不是在附近嘛,沒想著去太遠的樓層……然後剛才一停電就碰見了。」劉嘉卉解釋道,「就是沒見到菁菁,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別像我們一樣撞到麻煩就好了。」
麻煩?
「噓噓噓,」薛尉這個最聒噪的卻也是最先制止的,他顯得有些慌張,「小聲點……會被他聽到。」
虞檸「咦」了聲:「誰?」
白曜:「就是——」
薛尉倏然神色一凜。
「你自己看。」他打斷道。
他們這副疑神疑鬼的模樣顯然是在躲著什麼,虞檸還好奇地想多問兩句,胳膊先被她的好友拽了一把,跟著幾人一起重新閃到拐角後。
然後——忽然在黑暗中辨別出了那正在追尋三人蹤跡的「東西」的輪廓。
虞檸猛地睜大了眼睛。
體型高大的西裝「男人」站在轉角處。
事實上,只能依據身體的輪廓來判斷大致性別。他身體和手腳都很細長,頭頂幾乎快要挨上天花板,一身整潔異常的漆黑西服讓他看著就像遁入黑暗的幽靈,只有頸前打著的紅色領帶格外注目。
他沒有五官的臉上一片空白,身後冒出來的數條觸手正在緩緩延伸著舞動,儼然將那一小片空間都劃進了自己的攻擊範圍。
我趣,瘦長鬼影。
在他活動的同時,空氣有如被撕裂般充斥著使得人類不適的噪點,最懸在心上的還是那不知何時就會閃爍著為追上獵物而發動的瞬移能力,以及那似乎可以不受限制地伸展的觸肢。
好在他似乎還沒注意到這裡,那張空白面龐轉過去的一刻,終於能讓人松一口氣。
「看吧,」薛尉回過頭,看向空無一人的身後,「我就說——」
薛尉:「……」
薛尉:「???」
他不可置信地盯著剛才還有那麼大個人的地方,另外兩人也齊刷刷陷入沉默。
臥槽,人呢??
緊隨其後響起的女聲將一行人的注意力全都勾向了牆後,他們目瞪口呆地望著不遠處。
虞檸站在西裝無面人的跟前,遞上了本來用來記錄學生表現的小本本。
「下午好,瘦長鬼影先生,我喜歡你的觸手……啊不是,喜歡你很久了。」
她真摯地問:「能請你給我簽個名嗎?」
第46章 內鬼
為什麼啊?
不算寬闊的走廊裡,陷入死寂的每一秒都是對宇宙真諦的深刻詰問。
為什麼他真的簽了啊——
雖說影影綽綽地看不明晰,但哪怕只是以那模糊的輪廓,他們依然能看到瘦長鬼影雙手接過了那臨時充當簽名本的記事本,鄭重地簽上了一串名字,並在送還對方後盡可能不引人注意、實際上超明顯地對著旁邊可以視為鏡面的玻璃牆整理了下自己的領帶。
壞了,有偶像包袱了。
似乎是為了端住在「粉絲」面前的架子,他人也不追了,施施然地往無人的那一側閃走了。
虞檸留在原地,失望地嘖了聲。
走那麼快干什麼。
非得找個理由把他拐回去不可。
數米外的牆邊,一個接一個地探出了三個腦袋。
「檸檸啊……」
劉嘉卉心情復雜道:「你剛才是認真的嗎?」
「說什麼傻話,當然是認真的。」虞檸嚴肅地反駁,「怎麼可能會有人不喜歡觸手呢?」
「你說觸手了對吧?!」薛尉痛心疾首,「你根本就不是真心愛他,你只是愛他的觸手!」
虞檸:「?」
「想不到你還是個純愛黨。」她稀奇地說。
「喂,」他抗議道,「什麼叫想不到!」
劉嘉卉:「誒,是那種只點開純愛分區的類型嗎?」
薛尉:「???」
「可能這就是性癖自由吧。」白曜笑道,「會有喜歡觸手的性癖也會有人的性癖是純愛,大家都有光明的未來。」
「的確。」虞檸附和道。
她的性癖果然很正常。
薛尉:「會輕松地說出這種話的家伙比較恐怖吧!」
他這一聲還是叫得聲音大了點,幾乎就是在一兩分鐘後,倉促靠近的腳步聲就從走廊另一側傳來。還不等四人稍微提起警惕心,對方也人未至聲先至,顯然是衝自己同伴喊的,「我說這邊有人吧?你們還不信!」
薛尉:「……哈哈。」
來得正好啊兄弟,要再早點,等著你們的還真不一定是人。
虞檸隨手將自己從前台拿來的幾支手電筒分發給其他人,這會兒一照過去就能瞧出是與他們相仿的同齡人,對面在看到這邊的光亮後似乎也松了口氣,心有戚戚然地說:「幸好真是人,剛才佐藤說的時候我還以為又是……的話該怎麼辦?」
和四人差不多,那頭也是三五個人湊作堆的狀態,看起來彼此不是太熟,應該就是在這停電後的一時半會內聚在一起的,手腕上無一例外地都戴著此刻不知還能否發揮作用的號碼牌。虞檸瞧著他們眼熟——應該都是之前在大堂裡記下過長相的考生,這才稍微放下了心。
「問題不大,我本來也聽到了,什麼醒脾干啤的?」其中有人好奇道,「你們這有啤酒?」
「來的時間挺巧的。」薛尉這次是真的感嘆出來了。
虞檸:「……是啊。」
再早一兩分鐘就是他們這邊想滅口了。
「你們聽錯啦,這種時候就不要惦記啤酒不啤酒的了。」劉嘉卉打哈哈道,「對了,你們說的『又』是——?」
一言既出,那頭幾個男生的面色都不太好看。
「我們遇到了個有點難纏的家伙,」一開始出聲的那個姓佐藤的支支吾吾道,「他戴著個面具,看著像般若——手裡還拿著兩把武士刀,好不容易才從他手下逃出來。更重要的是那家伙還會說話,所以我一開始說這邊有聲音的時候,他們都不太敢靠近。」
「哪裡?」虞檸突然問。
「啊?」男生被她問得一愣,「就在清潔間那附近……不過你問這個做什麼?」
「當然是方便精准躲開了。」虞檸義正辭嚴,「好了,你們可以去一樓避下難,中間要是遇見誰就一起好了,我們也去找找別人,到時候大家再集體碰頭想想對策。」
幾人無端被她那說一不二的氣場震懾,唯獨了解她秉性的同班同學總感覺有點說不上來的不對味,還來不及品出來自何處,在前者慌張離開之後忽然見她激動地握拳抬頭,「走吧,洗衣房大冒險!」
三人:「……」
他們就知道!
「這就是傳說中的知難而上嗎?」白曜笑著說,「不愧是虞檸同學。」
「哪裡哪裡。」虞檸虛偽地假意逢迎道,「怎麼比得上班長大人呢。」
他倆相視一笑,劉嘉卉緩緩打出了個問號。
能從裡面聽出陰陽怪氣是她的錯覺嗎?
不不,果然是她的錯覺吧。
「行了行了,別在這說有的沒的了。」薛尉不由憂心忡忡地開了口,連他自己也很難肯定這份擔憂是對說不靠譜還真挺靠得住、說靠譜又實在不著調的隊友,「真要過去啊?正確的做法應該是繞開不必要的危險因素才對吧,萬一是陷阱——」
「就算是陷阱,也得去看看才能做決定。」
虞檸鏗鏘有力地說,「要是連這點冒險的勇氣都沒有,輕易地敗下陣來,以後又怎麼能為人類而戰呢!」
「少年啊,」她用上了抑揚頓挫的詠嘆調,「不將時間浪費在無謂的瞻前顧後上,遇到什麼就大膽去面對,這才是青春!」
薛尉被她說得有些熱血沸騰。
沒錯,人生怎能畏懼艱難險阻,如果年紀輕輕就這也怕那也怕,哪裡還有前途可言。那麼多為信念而戰的冒險者,為什麼就不能多他一個呢!
然後,在十分鐘後,他崩潰了。
什麼大冒險不大冒險。
——根本就是罪惡的金錢交易吧!
他們沿著那幾個男生所指的方向,來到洗衣房附近,不消過多尋找就看見了那個正盤腿坐在走廊正中的身影。
那身材比旁人大出一圈的鬼怪以男人的姿態現身,形狀扭曲的大紅色般若面具神情怒然,武士刀橫放在身前,不為所動地看著虞檸甩出了第一打紙鈔。
「你在侮辱我的道。」他說。
虞檸沉思片刻,緩緩往武士刀旁邊的紙幣又加了一厚沓,此刻,她清楚地看到對方的面具角落淌過了一滴汗。
「你想借此收買我?」男人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她,但他面具後沉悶的聲音聽起來顯然沒有那麼自信了,「簡直是痴人說夢。」
虞檸數了數她媽給的零花錢,將剩下的那些也加上了。
「……大小姐,」般若問,「你那裡的薪資也是同一個標准嗎?」
薛尉:「………………」
虞檸跟這位看起來武力值就不低的武士談妥了雇佣的待遇問題,轉頭看到正失意體前屈地跪趴在地上的薛尉,迷茫地「啊」了聲:「他怎麼了?」
「唔,」白曜若有所思道,「大概是少年熱血遭遇的第一次降維打擊吧。」
虞檸:「??」
「大小姐,」般若顯然覺得自己應該向未來的老板表表忠心,畢恭畢敬地開了口,「我還知道一個地方,如果你們想脫離這裡,從那邊下手應該是最快的。」
看,果然氪金會讓人變強!
虞檸面上神色不改,「說。」
「順著樓梯往下,」他說,「遇到的第一扇小門,進去就是了。」
重回樓梯間,這裡一如之前那般昏暗。來過一次的虞檸適應良好,可不代表其他人也是這樣,劉嘉卉止不住地用余光去瞥那些滿目暗色的邊邊角角,生怕不注意的時候就冒出個鬼東西來,薛尉自然是同樣的不安。
「這靠譜嗎?」他碎碎念道,「要是想把我們騙進去殺怎麼辦?」
「試試看唄。」虞檸說,「不會有誰跟錢過不去吧?」
「一筆錢和可持續發展的錢,」她補充道,「不是個傻子都知道該選哪個吧。」
薛尉:「……」
淦,什麼有錢人發言。
富婆竟在我身邊。
他倒是想好奇地問問這同班同學到底從哪弄來這麼多鬼怪流通的錢幣——那會兒在學校賺的也是積分啊,可還不等開口,先被不遠處牆面上那四四方方的輪廓奪去了視線。
那應該就是般若所說的「小門」了。
一行人此時應該已經處於地平面以下,很奇怪,正常酒店按理來說地下空間都是用作停車場的,但他們已經往下走了兩層有余了,樓梯還沒有要終止的跡像。而且,它看起來越發的破舊,鏽跡斑斑的台階和扶手就像是來自某座廢棄工廠或是礦場似的。
巴別塔向他們提供的地圖也完全不包含這塊區域,好在這過程中沒有出現任何攔路的家伙——當然,只有虞檸知道那是因為潛藏在暗處的「護教」們的共同努力。而眼下,面對著那扇憑空出現在轉角平台上的門扉,他們難得地緊張起來。
「要開嗎?」薛尉謹慎地問。
「開吧開吧,」虞檸說,「來都來了。」
劉嘉卉:「?」
這也能來都來了是吧!
不過,都走到這一步了,不瞧瞧裡頭實在是天理難容——薛尉小心翼翼地將手放上門把,輕輕一擰,門扇就向內旋開了。
展現在他們面前的是凹凸不平的岩壁。
大小不一的石塊堆疊得幾乎要挨上洞頂,但比起為了節省空間而隨意壘放在一起,更像是某種奇特古怪的儀式。畢竟最吸引人目光的還是這近似於地下室的洞穴正中央擺放著的石頭祭壇,浸滿鮮血的壇面上方已看不清原先描繪著的圖案,濃重的氣味讓人幾欲作嘔。
血液的來源也很明確——正背對著這邊的男人身形都被兜帽與鬥篷掩蓋,他一手握著匕首,另一手則掐著一只雞仔的脖子,後者才剛被放干了血。
虞檸:「……」
小——雞——
對方驟然回身。
「這——不可能!」那身披兜帽的神秘人顯然沒想到在這個時間點就有人找上門,驚駭交加道,「你們是怎麼過來的!」
虞檸沉默了兩秒。
「走樓梯啊。」她理所當然道。
這可是公認的入侵十三區的最簡單方法,更何況你這區區破酒店。
更何況她真的是走樓梯下來的啊!
神秘人:「??」
扯淡呢!
「呵。」他冷笑出聲,「來了也無所謂,我勸你們乖乖束手就擒,成為我獻給吾神的祭品,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虞檸:「啊這。」
「你確定嗎?」她問。
兜帽男又是一聲冷笑。
這還能有什麼確不確定的。
「你以為我不了解你們的實力嗎?只不過是區區幾個學生,我甚至叫得上你們的名字。」那邪|教徒不屑一顧地打量了他們幾眼,「我的身後是萬千的信眾!」
「一個我倒下,還會有千千萬萬個信徒站起來!」
「有本事就過來,」他嘴角咧開了扭曲的笑容,「我會讓你們知道什麼叫痛不欲生。」
虞檸看了他兩秒,把剛才從客房順來的塑料杯「砰」地往地上一摔。
塑料杯撞擊在旁邊的岩石上,不管是那彈起來的樣子還是那脆弱的悶響都實在毫無氣勢。
然而,在後頭浮現出的黑影充分補足了這一點——什麼叫氣勢不夠,人數來湊。
赤手空拳的腐屍搖搖晃晃地走進來,身上滴答出的滑膩液體和皮膚組織黏在了一起。手拉手的雙胞胎姐妹看上去無語又躍躍欲試,比起來還是旁邊頭戴般若面具的武士更正經些,他抽刀出鞘,刀鋒都在對面岩壁上燭火的映襯下閃爍著寒光。
邪|教徒:「……」
那什麼,他現在承認他剛才說話是大聲了一點,還來得及嗎?
第47章 誰是冤種
孤軍奮戰的邪|教徒他命苦啊。
先是挨了般若的當胸兩刀,又被雙胞胎小女孩騎在胸口掐了半天脖子,最後接了腐屍一整套的我愛錢錢愛我錢從四面八方來發瘋套餐,事到如今還能活著——這簡直是體質大成功的生命奇跡啊。
「太慘了,真的太慘了,我都不忍心看下去了。」薛尉嘴上這麼說,還是忍不住地直往那打滿馬賽克的畫面瞥,「他這不會突然原地去世吧?」
虞檸信誓旦旦道:「那不會——」
「……吧。」她不太確定地說。
三人:「……」
吧。
虞檸默默移開視線,那她也做不得保證啊,畢竟出言挑釁在先的確實是對方。而這幾個鬼怪比起平常該有的風格是留手了沒錯,而她也讓他們留口氣了,影視劇裡被這麼說的打手一般都不會真讓被毆打的家伙死——嗯,應該沒問題。
看起來這位也真的挺了過去。
他戴著的兜帽早在這可以說是圍毆也可以說是1V1的車輪戰凌虐裡碎成了破布,暴露出來的是一張平淡無奇的大叔面孔。
……也不一定,畢竟他的臉實在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了,連鼻頭都比之前紅腫了一大圈,臉頰高高鼓起,哪還有那囂張的氣勢。男人眯成縫的眼睛艱難地望著分明就是幕後主使的幾個人類學生,當然,最主要的還是其中一人。
他顯然氣壞了。
胸口起伏半天,他才像破風箱似的喘著氣吐出一口血沫,「連——」
虞檸:「連你爸爸都沒有打過你!」
邪|教徒:「???」
「連我主都不曾降下這樣的懲罰!」他嘶嘶地說,「你們怎麼敢!」
虞檸沉吟兩秒。
「有沒有一種可能,」她開始辯證地思考問題,「如果你的主是全知全能的主,那現在發生的一切到底在不在祂的預料之中呢?要是在,祂為什麼不幫你,而是要眼睜睜地看著你受苦;要是不在,那祂好像也不過如此啊。」
邪|教徒:「……」
「這樣的神明真的有崇拜價值嗎?」
虞檸苦心道:「親愛的陌生人,你是否有空聽我講講我們偉大的天父克蘇魯呢?」
薛尉:「???」
啊??
白曜也露出了有些驚訝的神色,而劉嘉卉更是愣道:「檸檸她……在說什麼啊?」
「你少在那兒胡言亂語了!」被虞檸質疑信仰的邪|教徒干脆就惱怒地打斷了她,「沒有人可以在我面前詆毀那位,沒有人!」
虞檸:「好好好,是是是。」
雖然舊印應用在了巴別塔的大廳,但以她穿越後查到的資料來看,克蘇魯神話在這裡並不算是為大眾所知的文學載體。眼下的隨口一扯算是再度證實了她的想法,當然,她真正想知道的還另有其事。
新版摔杯為號的主人公在不成人樣的受害者面前蹲下,毫不掩飾自己的惡人真面目,「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們到底對這座酒店做了什麼手腳?」
眼見對方又要發出一聲冷笑,虞檸馬上道:「啊,難道你還再體驗一遍嗎?」
雖然她是不介意啦。
「太殘忍了,」薛尉連連搖頭,「太暴力了。」
那什麼,讓他看看。
「我覺得這樣不太好。」
白曜有些為難地說:「所以就拜托你在真不好前招了吧。」
「提前跟我說聲,」劉嘉卉嚴肅道,「我會捂好眼睛的。」
邪|教徒:「……」
現在的小孩子怎麼回事?啊?啊?!
「我也不知道,」好半天以後,他不情願地嘟嘟囔囔道,「他們在開會。」
眾人:「……」
那你一個邊緣打工仔拽什麼拽啊!!!
「也就是說,」劉嘉卉快帶上死魚眼了,「『他們有什麼機密要探討,而我的級別還不到參與會議的級別』——的意思對吧?」
薛尉:「他的心快被你扎穿了。」
「別小看人啊!」他們的三言兩語顯然讓平平無奇邪|教徒的肺管子離氣炸的邊界不遠了,他出離憤怒地要為自己辯解,「我是有任務才被派到外頭來的!」
「還有,」他幾乎有點口不擇言,「我也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虞檸心道激將法果然是從古至今不分中外的捷徑。
也可能是可憐見的在經歷了一通爆錘以後腦袋嗡嗡作響地不太好使。
「只是提前動了些手腳,將你們進行選拔測試的地方和我們准備好的場地連通在一起罷了。」
男人咬著後槽牙,磨得咯咯直響。
「巴別塔那群蠢貨把你們視作不至於斷代的後繼者,我們就偏偏不讓他們如願。一旦儀式完成,你們通通都得成為獻給我主的祭品。」他驕傲地宣稱道,「我們也料到會有些幸運兒或者倒霉蛋找過來,所以我才會被派到門口准備好現成的法陣,誰想到你們來得那麼早——」
虞檸:「哦。」
「那你要召喚啥啊?」她問。
邪|教徒卡了殼。
……完了,越來越像被排擠在外隨便給他點血玩玩的食物鏈底層了。
「好吧,你也不是沒有給自己正名的機會。」虞檸撇撇嘴,「我問你——」
「那裡到底有什麼?」
數層之外的走廊上,幾乎一模一樣的問題被拋給了對面瑟瑟發抖的屍首。
它與正常屍體不大相同的地方就在於手腳和身上到處都有的縫合痕跡,而根據那手腕粗細和膚色的各異,可以輕易辨認出這些都是來自別人——不止一個人,甚至可能不是人,畢竟人類的肚皮可不會覆蓋著那樣茂密的毛發。
這家伙跟縫合怪似的,一對眼珠子也是後天才安上去,瞳孔中間漆黑的橫杠像極了山羊,或者那本來就是山羊的眼睛。
一切配合起它發青的皮膚在黑暗中是那樣駭人,前提是它自己沒有先抱著膝蓋看著對面抖若篩糠,兩只本來是用來揮打的胳膊將地毯連帶著木地板摳挖出了兩個坑洞都沒有松開。
「哎呀,」周菁菁笑道,「你抖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我好挑食的。」
川上富江:「呵呵。」
「怎麼了川上同學?」她關切地問,「自從你發現自己很菜以後就不愛笑了。」
笑也是冷笑。
川上富江:「……」
去你的吧。
「你……你為什麼要問這個?」縫合怪仍有些戰戰兢兢,打著磕絆說,「反正躲開就好了。」
周菁菁用指節輕輕摩挲著下巴,「但你不說理由的話,很難有信服力啊。」
她放出富江就是為了替自己擋掉一些不必要的社交,不過倒是先遇上了這家伙,經過一番友好的詢問(絕不是逼問)之後,對方支支吾吾地表示這棟酒店的地下雖然是出路但也是絕對的禁地,無論如何都不要靠近。
它聽到她的話,打了個寒顫。
「非常……非常深的惡意。」
哪怕對它們而言也過度深重的惡意。
「不要去打探,不要去妄言,」它忽然抓撓起自己的眼睛,驚恐地尖嘯起來,「看都不要看,我——」
虞檸似有所感地抬頭凝視著岩石洞頂。
「檸檸?」旁邊的劉嘉卉小聲問。
「噢,沒事,」虞檸反應過來,「有點走神了。」
劉嘉卉:「……」
太好了,她還以為又要冒什麼創死人的神奇點子了。
這是人類不可承受之重。
「別說話了!」走在最前頭的男人一聽她倆說悄悄話,馬上緊張兮兮地回頭,「小心被他們聽出來!」
為了不刺激對方那根已經很敏感纖細的神經,虞檸配合地在嘴巴上做了個拉上拉鏈的動作,邪|教徒這才心髒怦怦跳地重新轉頭去。
他蓋好了兜帽來藏起自己被揍過的五官,同時還給跟來洞穴深處的幾個人翻出了壓箱底的備用鬥篷讓他們蒙混過關。
他慷慨激昂地表示洞穴裡面就是他們所信仰的神明,對連連表示不屑一顧的高中生們當然是二話不說地上趕著拉來親眼康康。當然,實際上是一半熱血上頭一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吧,畢竟不管誰面對般若的雙刀流都不想再挨一頓揍了。
通往更深處的通道幽然狹長,大小不一的方形石塊構築成半圓拱頂,安插在凹洞裡的燭光晦暗到仿佛風一吹就會熄滅,還好這裡沒有多少空氣在流通。
古怪的咕噥聲不知何時回蕩在耳邊,直到離得再近些,他們才聽得出那是數十人——不,可能上百甚至更多的人在齊聲念誦著什麼,那些聲音漸漸趨於一致,不同的聲帶震顫出相同的幅度,回蕩出眾口一詞的詭異聲波。
視野在此時驟然開闊。
然而入目的場景,就如同想像一般讓人神經緊繃。
背對著這邊的信徒們雙手交握在胸前,同色的兜頭長袍織成了一片晦澀的海洋。周圍以姜紅色的磚塊砌成一堵堵牆壁,但這裡看起來應該是個渾然天成的地下空間,畢竟它實在太空曠了,以至於除了正中央的祭壇,其他後來才加上去的東西都像多余的渺小裝飾。
很眼熟。
對還來不及等到最終卷發售就穿越的人來說,應該是非常眼熟。
虞檸有點緊張。
他們站在原著第六冊戛然而止的地方。
就在前方,看不出雕琢痕跡的石料向上綿延,要一直仰著頭看到很高的地方,才能意識到自己艱難辨認的東西竟然只是冰山一角。
那是一座龐然的神像。
第48章 成為光
正如這個名字,《死靈樂園》是在第三部的時候突然爆火的。
誠然,它的前兩部熱度也絕對不低——不如說正是因為保持了一定的人氣,這本書才能連載了如此之久。
最初的第一冊敘述重點自然在於彼岸學園的淪陷與如何逃出四葉草城的經過,第二本則是逃亡途中以及被吸納進入巴別塔的跌宕發展。
故事在此剛剛拉開它的序幕。
第三冊突然走紅,其原因無疑是主角開始以巴別塔分隊成員的身份向著城牆外的世界進行更多的探索,獨特又吊詭的全新世界如同繪卷一般在眼前徐徐展開。
主角小隊遭遇的第一座死靈樂園極大地調動了讀者們的好奇心,伴隨一個危機被解決而到來的是下一個更大的危機,他們遇到的困難來自於外界也來自於自身。全作以前三部就已奠定下感情的配角和新出場的配角生平背景為基礎串聯起一座又一座「樂園」,無論正派反派都有足夠吸睛的魅力和亮點可言,角色的豐滿程度是毋庸置疑的。
但令人詬病的問題也恰恰出在這裡。
對配角著墨過多,而缺少對主角的渲染——雖然《死靈樂園》到這個份上已經可以算是偏群像的小說,不過以主角身份的絕對定位,他所體現出來的東西還是太少了。
哪怕是以他的敘述視角為出發點,依舊沒有涉及外露感情的描寫,從家庭背景乃至本人想法都是一個謎。
甚至連男女老少喜聞樂見的感情線都不見半點著墨,涉及的全部字數與原身出場戲份成正比——沒錯,只有單方面遞情書的那可憐的一小段。
這連XX黨的XX都沒有,但凡出場的角色不是配平就是純純擦不出火花的革命友誼,還怎麼搞黨爭嘛。
當然,他的風評和性格也並非一成不變。
就像在最開始,向來順風順水的樂觀派班長從不吝嗇伸出援手,盲目地相信他人釋放的善意,哪怕對方在短短數分鐘前還在與自己為敵。盡管沒有鬧出什麼太大的亂子,但看這點不爽的讀者從來都不少,濫好人、聖父之類的評價不絕於耳,而在逃亡途中,他也確實被自己所信任的一人背叛,險些落了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這樣的評價在雙重人格的事暴露之後得以扭轉,在性命攸關的背景設定下,大家當然喜歡更有安全感的第二人格。隨著身邊人的來來去去和亡故,出現在白曜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他原本的人格也開始更接近曾經的「次生人格」……或者說,這是人格趨於融合的表現。也有說法猜測是過度遭到暗能量侵蝕後的性格驟變。
到了這時候,反倒有很多人懷念起曾經的真·白曜。人類就是如此矛盾又反復的生物,雖然虞檸早就想對所謂的單純打個問號。
持與她相同看法的讀者並不少,作為小隊頭目的白曜起到的最主要職能就是決斷和解開擺在他們面前的謎題,能做到這點的人怎麼看都不會輕信不熟的「同學」,可他偏偏這麼做了。
就算是用空有頭腦但涉世未深的理由來解釋也很勉強……暫且放下這個不提,原書在第六部達到了新的高潮,主角團才擊潰了以戲耍人類為樂的雙子姐弟神,通過他們臨死前開辟卻沒來得及進入的通道在極度漫長的行進後,來到了一處地下洞窟,裡面矗立著面容不清的巨大神像。
也即是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
然後故事就停在了這裡。
每每想到這點,虞檸都想要穿回去掐死作者。
你寫啊!你有本事斷你有本事寫完啊!這讓她拿什麼參照啊!
而且,很慚愧的是,她對神像的描寫記得並不太清楚。
講道理,在這個人均合上書忘記主角叫什麼的年代,她能記住馬冬梅已經很不錯了,誰會知道神像到底長八條觸手還是有三顆心髒九個大腦還是會大喊「炭治郎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啊。
她眼下都是靠這麼大的洞窟和神像位置才想起來的。
虞檸冷不丁就偷偷抬頭瞄了一眼,試圖用新的記憶來覆蓋自己記性太差的事實。她做好了心理准備,盡管原作還沒有描寫主角團在看到神像真身時的具體反應,但按常理來說,是要「震撼我媽」一下的。
……毛都沒發生。
袍袖和袍角邊沿露出的觸手有粗有細,層層疊疊地堆在一起,正上方的兜帽覆蓋了大部分,而僅僅暴露在「外」的一小片面容也被空白的面具遮擋,顯得無比光滑。
這哥們好眼熟。
真特麼,眼熟。
簡單來說,基本就是她不久前丟到一邊的斷頭迷你神像放大版,順帶工藝和精致程度都上升了不止一個層級。
原作是這麼描寫的嗎?
好像是,反正觸手沒錯。
虞檸絕對不會承認,她當時的第一反應是去注意這位不知姓甚名誰的仁兄的觸手了。
這不是因為性癖,是因為這兩個字太吸引目光了。
嗯,絕對不是。
可觸手這事……還挺正常的是吧,眾所周知,可能是因為看板娘的關系,大眾對克系的理解就是離不開觸手。
只要涉及到克系,大家都得為了時髦長長觸手,不然多不合群。某個閃亮無比的泡泡瑪特就是妥妥的標新立異分子,但凡沒有那麼強都要挨克式霸凌的。
所以她一開始拿到神像也不敢直接下論斷,更別提原書中的描寫與他們現在所見的差別也相當明顯。第六本的主角團來到洞窟已經是多年後,那時的這裡空無一人,雖然有殘留的祭拜道具,但荒廢的時間似乎相當久了。
而那座神像也和現在大不相同,面部遭到了非常嚴重的破壞,深深的鑿刻痕跡讓那張本該平滑的面具只剩下亂七八糟的凹陷和凸起。長袍也損毀得不輕,她百分百確定只寫了雕刻出的質感像是看不出具體形狀與材質的布料。
是個人都不可能直接認出來嘛!
虞檸對自己認不出那尊迷你神像的事瞬間心安理得了。
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召喚失敗了,還是當初有像他們一樣的家伙來到這裡阻止了儀式呢?
無論如何,她有點隱隱的不安,第六部停在這裡當然代表著這裡是個相當重要的轉折點,真不想知道接下來要面對什麼。
說到底,原著裡千辛萬苦到達的地方怎麼會突然蹦達到面前啊?
她也有些擔心周圍的其他人,不過再一看,他們的神情顯而易見地流露著對目睹如此壯觀的雕像的震驚與不可思議,除此之外不見任何異樣,倒讓她急於確認的反應看起來太大驚小怪了。
直面神像應該沒有產生多大的精神污染。
「不是讓你守著門嗎,這是誰?」初會的禱告完畢,停下來的信徒們似乎不是打算就此直接舉行儀式,有人也注意到這邊多出的好幾個人來,質問領著他們的男人,「新來的?」
「啊?對、對——啊不對——」如果說謊有比賽,這位一定在最開始就出局了,菜雞邪|教徒打著哈哈,「他們是前不久才加入的,今天正好遲到了,我就帶他們進來了。」
大概是真的正好有幾個缺席的倒霉蛋,問話的人點點頭,「原來如此,我還以為膽小鬼都臨陣脫逃了。」
「喂,」他轉頭看向虞檸一行人,語氣不怎麼好地招呼,「既然來了就趕緊幫忙,那邊還有一堆東西要搬,你們都去倉庫那邊!」
男人有點傻眼,還試圖阻攔這個決定,「等等,要不然就讓他們留在外頭搭把手——」
「你話這麼多?」
「快點。」對方催促道,「不然趕不上預定好的時辰了。」
對面的級別顯然比他高不止一級,邪|教徒也不敢暴露自己只為保住小命的所作所為,訕訕地應了聲,眼巴巴看著自己引入室的幾條狼往倉庫那邊走了。
「……我後悔了。」剛走進這條短短的隧道,薛尉就忍不住捏著鼻子小聲抱怨,「我的天啊,這什麼味啊。」
「到這個份上應該聞得出來吧。」
白曜的神情有些嚴肅,「是血。」
不幸中的萬幸,大概率是獸血而非人血。
因為他們在用作倉庫的石洞角落看到了大量被放干血的動物屍體,沒有及時處理的獸肉和羽毛混雜在一起散發出難聞的臭味。而在更深處,堆疊著一個又一個木桶,穿行在裡面的幾個信徒正在把它們挨個往外搬。
「你們把這些搬到外面。」正在裡面主事的教徒見到幫手就頭也不抬地叮囑道,「別灑了。」
虞檸:「沒問題沒問題。」
他們也開始跟著搬起那些沉重的血桶,它們的去向也很明確——方才在外面看到的那個巨大的祭壇,中間有著廣而深的凹陷,信徒們一桶又一桶地往裡面倒血,顯然是要將其倒滿。
虞檸面不改色,明明晃動還很輕微,卻以堪比食堂阿姨顛勺的穩健手法一步一灑。鑒於洞內的血腥氣夠重了,至少沒有人注意到一小灘一小灘地潑到地上的血跡。
她早先就看好了不遠處正是這些邪|教徒用來儲存臨時用水的地方,趁著人多眼雜,她三步並作兩步地快速上前,舀起那大桶裡的水瓢。
被她灑得只剩下大半桶的血被放在地上,她開始往裡面灌水。
桶內鮮血的顏色肉眼可見地變淡了。
薛尉:「……」
姐姐你注水注得太嚴重了吧!
虞檸對上他的眼神是更加的理直氣壯——夠不錯了!缺斤少兩而已,又沒有要他們的命!
她幾下將桶重新弄滿,搶在被發現前忙不迭地將木桶內的液體也倒進血池,讓這池虔誠的信仰裡摻進了一絲虛假。
劉嘉卉輕輕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們紛紛效仿起來。
正所謂人多力量大,四人合伙搬運了幾趟,天知道偷偷灌了多少水進去,而且越到後頭膽子越大,等到倒數一兩趟的時候,水桶裡能有點血色就不錯了。
直到再次站在祭壇邊時,忽然有誰厲聲喝止了他們,「你們在做什麼!」
正要往裡頭倒水的薛尉嚇了一跳,轉頭就看見個大祭司打扮的男人往這邊走來,後者痛罵道:「倒之前也不看看已經倒了多少了嗎!」
「血馬上都要溢出來了!」他大聲說,「可以多不能少,但也太多了!神會不高興的!」
薛尉:「……哦、哦。」
嚇死人了,還以為要暴露了。
不過按只能多不能少來算……混進去的水應該是夠了吧?
他不太確信,虞檸也不太確信,但她給了同伴們一個很確信的眼神,於是大家一下子變得確信了,麻溜地帶著沒有銷毀的犯罪證據逃離現場,撤到了人群的最外圍。
其他教徒也紛紛在大祭司的喝止中停下了動作,在准備工作完畢過後,又以之前的隊形圍成了一圈圈的樣子,開始悄聲地祈禱起來。
他們的聲音很低。
起初有如蚊吶,以至於從外面聽最裡圈的那些祈禱就像是一種嗡嗡的噪音。那聲浪由內向外擴散,信徒們在以不知名的語言禱告,領頭的便是那祭司模樣的男人。在念誦聲到達最高點的這一刻,大祭司慢慢地抬起一只手,空氣便一下子靜了。
「敬愛的吾主啊,」他轉身向那座神像望去,「如果您願意予以您的信徒一點垂憐,就在我們面前醒來吧!」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有期待的,有緊張的,還有手心裡都要捏出汗的,虞檸很慌張,但她也很會演。
十秒過去了。
半分鐘過去了。
好安靜。
近乎是有些尷尬的安靜。
滴——
對方拒絕了您的來電。
神像一動不動,毫無反應,剛才還提心吊膽的幾人頓時松了一口氣,但同樣的事放在教徒們身上就格外使人焦躁了。已經有些在竊竊私語起來,原本勝券在握的大祭司一時間也有點莫名,然而尊嚴是第一位的,他清清嗓子:「肅靜——」
「兄弟姐妹們!」在沸騰的人群安靜下來的那一刻,虞檸忽然就出了聲,留下被搶了發言機會的大祭司滿腦袋問號,「請容我說上兩句!」
在場的信徒當然不認識這突如其來的陌生人,有人不由喊道:「你誰啊?!」
「我是誰,」她肅穆道,「這事不重要。」
眾信徒:「???」
這事當然很重要!
「盾牌不重要,符咒才重要,這個道理難道你們不懂嗎?!」虞檸的語氣帶上了惱火,她提高聲音,不容反駁的態勢一時還真將因為神明沒有現身而遲疑不定的教徒們震住了,「不管我是誰,此刻我出現在這裡,就是為了將神的福音帶給你們!」
唯一知道真相的那名邪|教徒:「……」
額滴神啊,太不要臉了。
但此刻借他幾個膽子也不知道該不該揭穿對方,腫腫的臉都憋紅了,愣是一聲都沒出。
「神說,要有光。」
「你們以為我會自居這個位置嗎?不!」虞檸露出一副頗有自知之明的神色,「我深深明白我沒有那樣的才能,但就在昨夜,我主在夢中向我托付說,今日如若儀式失敗,並不代表祂的惱怒,只是時機未到,祂會用神跡之光指出自己選中的先知,先知會指引我們去往正確的方向——看!」
光亮倏然穿透了黑暗。
眾人一致向它所照的方向看去。
虞檸:「?」
其他人:「?」
原本自告奮勇准備當台上提線木偶也來貧一番的薛尉默默向後退了一步。
他們這些知曉內情的人齊刷刷地抬頭一看,般若還用自己的武士刀釘在石壁頂上,只是——
強光手電筒所打向的位置,哪裡有人在,根本就只有一塊半人多高的石頭。
——呆瓜,照歪了!!!
虞檸趕忙偷偷衝他揮手,示意他別亂動,又連忙在其他人看過來的時候收回手,反正強光手電那麼刺眼,一般人不注意還真沒法看清盡頭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兒。
「原來如此,」她嘆口氣,「我就知道會變成這樣。」
……見鬼啦她才不知道啊!
「諸位請看,這塊石頭看起來平平無奇,但它的來頭可大不一般。」虞檸凝重地拍拍它,「此乃女媧補天時不慎遺落的靈石,掉於此洞後更是吸天地之靈氣,集日月之精華,如今雖然還在孕育成型,可如若是這位來充當我們的先知,未來可期啊。」
「那先知……」有信徒顫巍巍地問,「姓孫?」
虞檸緩緩轉向對方。
「恭喜你!」她震聲道,「已經學會搶答了!」
信徒:「?!!」
震驚竊喜與懷疑人生的神情在他臉上不斷交錯,但既然有動搖的,那就有更多不信這番鬼話的,還不等他們出聲質疑,虞檸就繼續開了口。
「是也,非也。」她拖長了語調,表面文縐縐,實際上在飛快地思考下一句該扯點啥,「雖然與那位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大家不過同為靈石,也只能說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罷了!」
信徒:「啊?異父異母——」
「我主未能如期降臨一定有祂的原因,那麼與其在這裡困惑不解,還不如來問問祂指定的先知。」
虞檸才不會給他們任何反應的時間,而是致力於用信息量極大的瞎話來塞爆對方措手不及的腦袋,「吾主托夢給我的時候說,只有信仰虔誠之人才會聽到先知的聲音——」
「親,」她和藹可親地問,「你信仰如何啊?」
這才是大殺器。
「國王的新衣」這個故事膾炙人口的原因,就是大家都會遇到那件新衣。
「不如就由信仰最虔誠的祭司大人予以考證,」虞檸投以信任的目光,「我相信大人。」
現在壓力來到了大祭司這邊。
圓墩墩的男人面對著眾人的視線一愣,但祭司會坐到祭司這個位置顯然是有他的道理的,他硬著頭皮走向石頭旁邊,將耳朵貼在上頭,表情管理做得十分之好。
片刻過後。
「先知說……」
他有些緊張,額頭上不斷冒出汗珠,「祭祀之血不夠純粹,時機也不夠恰當,改日再議。」
虞檸:「……」
沃日,你是真的聽到了還是假的聽到了?
大祭司的神情實在不似作偽,信徒們將信將疑,但姑且還是打消了些許顧慮,重新將目光投向給予指示的「功臣」,卻發現原先站在那裡的女孩已經消失了。
要虞檸來說——
溜了溜了,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消失的不止是她,一行人動作飛快地在邪|教徒們反應過來前藏起了身形——出口是現在絕對不能去的,就那麼一條離開的路也太容易被發現了,還不如找個恰當的時機混進隊伍裡去,跟著他們離開或者有幾個教徒落單的時候再做打算。
「這幫人怎麼還不走。」
薛尉是個急性子,趴在牆根後頭往外瞅,「進倉庫了,不會發現咱們灑的那些血吧?」
「這麼黑應該看不見?」劉嘉卉也有點糾結,她選擇既來之則安之,「還好吧,這袍子一披,他們也認不出咱們,我就不信一百來號人全都彼此記得住臉。」
「問題不大。」虞檸聳聳肩,望著一片空曠的出口,現在走過去太容易引人注目了,「大不了接著忽悠唄。」
忽悠不了就強行突破。
「不過檸檸提的時候真是嚇我一跳……」
劉嘉卉無奈道:「雖然有心理准備吧,但直接上去一通編也夠有膽的。」
「謝謝誇獎,」虞檸頗以為然,「我也是一不留神才走到了口才的道路上。」
劉嘉卉:「……沒誇你啦!」
然後馬上在虞檸幽怨的眼神攻勢下妥協,「對對對,在誇你在誇你!」
唉。
要不是生活所迫,誰願意當大忽悠呢。
她只想躺平收租謝謝!
「是啊。」雖然兜帽的遮擋讓旁人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但白曜的嘴角和聲音無疑都帶著笑,「我還以為會是別的方法呢。」
虞檸「咦」了聲:「什麼?」
她怎麼不知道自己還有其他辦法了。
「比如……」
他的語氣有些莫名又微妙,「奧特曼?」
第49章 縱享絲滑
標題:【死樂最終卷什麼鬼發展???白曜這身份怎麼回事?????】
-此帖涉嫌劇透,管理員作刪除處理-
標題:【話說這算不算一種邪神竟是我自己?】
沒想到,我真的沒想到,第四部入的坑,那時候老哥們是往哪個方向奶的懂的都懂,我還尋思著還好看得晚了點風氣沒有那麼烏煙瘴氣,結果到結尾第七部一發售給我整這一出,感覺要撕得更腥風血雨了
1L:標題劇透了吧,管理員刪下
2L:啊?????
-此帖涉嫌劇透,管理員作刪除處理-
標題:【GR那邊為什麼不隨書出個神像當特典,單出也行啊肯定賣爆】
猶記得六卷最後一出都在猜是哪個關底boss,說最終卷要弒神的站出來,別殺了別殺了,還不如供起來點點香,保不保別的不好說肯定保成績吧
1L:一人血書
2L:你們敢你們供,反正我是不敢
3L:錢准備好了,雕像哪買
-此帖涉嫌劇透,管理員作刪除處理-
-操作失誤,此帖已恢復-
4L: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5L:樓主一臉蒙圈
標題:【死樂最終卷劇情集中討論樓,懂的進】
關於第七部劇情部分請集中在此帖討論,禁止鬧版,刷屏者刪帖加禁言套餐。
1L:死樂果然是你壇最火IP,線下發售才不到一個小時就滿論壇到處哀嚎遍野了,你們都量子速讀是吧?
2L:放心吧外面也差不多,不會真有人以為糊了吧,這種一部部出又不是連載,兩部發售期間討論度低很正常啊
3L:之前哪個舅舅黨信誓旦旦爆料最後是弒神展開來著,還可靠來源,可靠個P
4L:老實說不算太意外,就前面這黑深殘風格沒憋著在最終卷整個大活我絕對不信,不過居然沒一個方向是猜主角自身有問題
5L:誰想到能花六部來玩敘詭……
6L:但凡腦回路正常都不會往這方面猜,前面隊友死的死傷的傷,高光和回憶痛點都給得足足的,這種時候把一切源頭的鍋扣主角身上?別說白曜粉罵不罵,配角粉都要第一個罵,多少人的命是他給救回來的,你倒打一耙說人家有問題是不是白眼狼?
嘿他還真有問題,這也在你的算計範圍之內嗎白曜!
……我特麼想破腦袋都沒想通他是圖啥,你要做掉誰直接做啊,繞那麼大一圈累不累啊。
白曜你睡得著嗎,反正我睡不著!!!
7L:邪神的心思你別猜,猜來猜去你不明白
8L:應該是通篇敘詭,第七部一開始審判的時候我就傻了,主角進牢子刺不刺激?一支隊隊長一朝淪為階下囚被裁決為人類毀滅最大元凶刺不刺激?哦再一看原來是在別處找出了類似的神像再加上面具下的長相很相似,不就是當個背鍋俠嘛哈哈哈我忍了,結果好家伙!你小子!
9L:真的會演
10L:我倒是傾向於第一部……反正差不多那時候不是演的,相對來說當初的心理描寫也是最多的,看起來還算青澀的樣子,轉變應該是一步步進行的,各位不妨想想死樂迄今為止都是圍繞著什麼展開的
11L:惡意?
12L:精准點,人性之惡吧,大多數樂園的形成到最後都能溯回到人性本身的惡意或者無可奈何又在所難免的選擇上,我佩服的就是把這個掙扎過程寫得巨tm真實,就算是有些背叛了的「同伴」我都討厭不起來
13L:當初討論白曜黑曜差別不就在於是否感知得到惡意,在劇情往末日本源深入以後,兩個人格應該是融合得更快了
中段解謎的時候不也說了嗎?他還只是未成形的繼承人,就算吞噬掉先代也要積攢起足夠的力量才能從「繭」中「孵化」出來,所謂的力量來源和人格切換的開關都是自身感受到來自他人的惡意和敵意,換言之就是遭遇到的一切造就了今天的「白曜」
……說著說著更感覺這像哪門子的實驗了
14L:歸根結底要不是感受到的惡意越來越深越來越多,也不至於走到這一步
15L:白曜你換大號說話
16L:不過這年頭敢搞這種顛覆性設定的作者是不多了,弄點反轉和立體角色得被罵成啥樣,這點反轉在我看來都不夠看,外面就嚎成這樣了
17L:同意,這才哪到哪,最終卷這麼一看不就戴罪立功史?感覺還是為了照顧大眾接受能力沒寫太黑,最後不還是選了站人類這邊嗎,索然無味
18L:不聰明的還在水帖聊天,聰明的已經回去二刷扒細節了,我怎麼覺得結尾這段描寫不太對勁呢?
19L:……
20L:啊?
*
什麼特曼?
奧什麼曼?
奧特什麼?
虞檸的大腦當機了一瞬。
「啊?什麼奧特曼?」劉嘉卉也有點摸不著頭腦,然後忽然想了起來,「哦對,檸檸是跟我弟弟借過奧特曼來著,原來班長你也知道這事嗎?」
不可能。
虞檸第一反應就這麼想道。
除了當初同樣在場的周菁菁,她沒有對任何一個人提起這事。
然而,白曜的下一句話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奧特曼?」他不明所以地反問,「我剛才有說這個嗎?」
劉嘉卉:「啊?」
「說了啊。」虞檸眼珠一轉,干脆加入了無知是福的隊列中,「不是應該說孫悟空嗎,怎麼莫名其妙扯到那裡去了?」
這個就是那個嗎?傳說中的第二人格?
居然切得比德芙還絲滑,可惡啊為什麼她不是看完全本再穿的!
「班長,」薛尉面色凝重地開口,「你該不會——」
「是傻了吧?」他憂心忡忡道。
另外兩人:「……」
白曜:「……」
白曜:「?」
「開玩笑的!我開玩笑的!」下一秒,他就在對方猛然起身越過中間障礙物的追打中抱頭鼠竄,「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嗷嗷嗷——」
虞檸盯著瞧了也沒有瞧出什麼破綻,他們的互動看起來就跟同齡的高中男生一模一樣,不過那股說不出哪裡不對勁的違和感依然若有似無地環繞著她,讓她始終無法真正地放下心來。
……如果要給它找一個合適的形容,可能是想不起自己出門時到底有沒有鎖門的未知感吧。
「小聲點!」劉嘉卉突然反應過來,「有人過來要發現了!」
然而有些話說出來就已經晚了,那個經過的蒙面教徒毫無疑問地聽到了這邊的動靜,再一探頭就看見其他人忙碌時卻在牆根下頭狗狗祟祟的幾個身影,「你們幾個在做什麼?」
劉嘉卉:「我覺得咱們藏了個寂寞。」
「問題不大。」虞檸語氣深沉,「古人說得好,小隱隱於野,中隱隱於世,大隱隱於朝,所以——」
薛尉的神情難免跟著這意味深長的說法浮現出了更多的憧憬,「所以——」
「所以,」她倏然起身,「我們趕緊跑啊!」
別開玩笑了她只想當個隱於野的小透明好伐!
眾人:「……」
喂!!
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倒是打了對面個措手不及,那兜帽男瞧上去像是個不大不小的中層干部,瞧著不對就立刻朝旁邊的手下招手示意趕緊就地逮捕。
一個人的當機立斷帶動了一個小組,一個小組又帶動了後面的一群——他們在前頭跑,邪|教徒在後頭追。但終究是雙拳難敵四手,野馬難逃插翅難飛,靠近洞口的幾名教徒一堵,一行人只能慌慌張張地急剎車,結果就是後面的追兵直接撲上來,將這突然行跡詭異的「同僚」制服在了地上。
薛尉:「……所以說咱們好端端的跑什麼。」
不是說好了要趁其不備一舉拿下嘛!
劉嘉卉:「你問檸檸,可能這是她天性中對自由的向往……」
不行她編不下去了。
白曜:「也沒關系嘛,還只是被抓住而已。」
薛尉:「就是說不要在這種時候說得這麼輕松啊——」
被抓住也沒關系嗎!斷頭才叫有關系嗎!
他側身被按著胳膊,臉頰貼在地上,說起話來都含含糊糊得分辨不清,不過看在大家都一樣的份上也就用不著分誰笑誰了。
「怎麼回事?」一番騷動過後,撥開圍過來的人群的是個矮墩墩的身影——那無疑就是原先主持儀式而讓他們眼熟的大祭司,「你們幾個,是想背叛吾主的信仰嗎?」
「回稟大人,恰恰相反。」虞檸義正辭嚴道,「我們是太開心了,太激動了,太情難自已,以至於迫不及待地想要向外面的同胞告知這件喜訊——吾主已經為我們指定了代表祂的先知,不日就會成功降臨了!」
大祭司的眼神更懷疑了,「我們所有的同胞都在這裡了,你是要上哪裡去散播喜訊?」
四人:「……」
壞了,說漏了。
「……原來是全員出動,」虞檸語氣瞬間變得鄙夷,「你們教團就這麼點人?好菜哦。」
大祭司:「……把他們的兜帽掀下來!」
窸窸窣窣的幾下,蒙混進來的四人都被掀開了用來擋臉的兜帽,展現在眾教徒面前的是一張張長相陌生的面龐,而五官透出的稚嫩也暴露出真正年齡。
「原來如此,」大祭司的語氣變得危險起來,「是今天來這裡的那幫學生。」
「什麼用詞啊,講個先來後到好不好?」薛尉嘀咕,「我們先把酒店定成考場,你們才來的。」
「小子,說話的時候小心點。」那圓墩墩的主祭警告出聲,「不管你怎麼說,你們現在可是在我們的地盤上。」
「還有——」
他轉過頭,「他們是怎麼進來的?」
鴉雀無聲。
那名邪|教徒恨不得將自己的個頭縮得再矮一點。
「報告大人,」虞檸舉手,「我們是懷抱著對吾主的敬仰之心走樓梯進來的。」
大祭司:「?」
白曜:「她說的沒錯。」
劉嘉卉:「呃是可以這麼講……」
「你們的防守太薄弱了。」薛尉大大咧咧道,「是不是人手不夠啊?」
這句話顯然把祭司大人氣得不輕。
「你胡扯什麼!」他向著身後密密麻麻的人群用力一揮胳膊,「你管這叫人手不夠?!」
被他揮中的教徒捂著鼻子倒了下去。
大祭司:「……」
其他人:「……」
連忙來了倆人把那鼻血橫流的可憐蟲抬下去了。
「你對付我們是綽綽有余了,」薛尉壯著膽子繼續嘀嘀咕咕,「但是對外面的其他人呢?你看,召喚還沒成功,萬一這時候巴別塔過來了,或者你們准備偷襲哪座城市的話,不起碼得兩敗俱傷啊?」
他唏噓道:「也能理解啦,要是知道怎麼發展壯大也不會至今都是個小教派了。」
「你以為我是不想招人嗎?」大祭司的臉氣得紅彤彤的,「避開耳目又哪是說說那麼輕松!」
「各大城市也不過是最近才放下了對出入關口的嚴格把控,讓我們的成員得以前去散播福音——」
他的神情間流露出對些許對信仰的狂熱。
「但是那群沉浸於安逸的貪生怕死之輩根本不懂得人活於世就該追求更高的精神境界,願意響應的同胞不過寥寥數人,回報與風險嚴重不對等。」
「既然如此,」大祭司冷笑,「不如就以實際行動證明我們的正確。」
「終末是一定會到來的。」
他的語氣慷慨激昂起來,這就像一顆投入池塘後激起層層漣漪的石子,周圍凡是聽到的信徒都開始躁動不安,等再反過來傳進耳中就俱是興奮的竊竊私語,「神將於繭中蘇醒,任何掙扎都是徒勞,但我們可以以虔誠加速這個過程,祈禱新紀元的更早到來——」
虞檸摸著下巴,不耐煩地嘖了聲,打斷了他。
「你傻啊。」她親切地說。
大祭司:「???」
「沒有好處的事,別人為什麼要做。」虞檸苦口婆心道,「就憑一張嘴皮子?也不是不行,但你總得來點實際的啊。」
「懂不懂群眾路線?」她理直氣壯地反問,「懂不懂從人民中來,到人民中去?」
「我不說別的,就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你提點肉蛋奶提點飲料,看誰家需要就到處發一發,不說有沒有人願意聽你們講你們的教義,最起碼給人家留下印像了不是?」
「群眾有難處,你第一時間搭把手;碰見空巢老人,你想起來就去人家坐坐送溫暖;遇到小孩子沒有寫作業,你就當場幫她做完……不是,提供一下輔導建議;誰家孩子走丟了,你立馬領著送回去——你說,時間久了,大家先想起的是你還是巴別塔?」
教徒們:「……」
未、未思考過的道路。
這種哪裡都不對又好像哪裡都對的感覺,真是令人著迷。
「但是,」到底還是有人出聲質疑,「這和我們的角色定位不太一致啊!」
「年輕人,」虞檸搖頭,「思路還是被限制住了。」
教徒們:「?」
你要不要看看你自己幾歲!
「重要的是你最終能達成的結果,而不是達成結果的方式。」她語重心長地燉雞湯,「偶爾繞繞遠路也是人生不可或缺的一環。」
一百來號的人群又嘰嘰喳喳起來。
「肅靜!」大祭司出聲鎮壓道,教派的前程擺在眼前,他顯然也忘記追究幾人到底是為何混得進來的了,「讓我們先商議一番。」
話音剛落,顯然是核心成員的那一小撮人迅速圍成一圈,你一言我一語地嘰嘰喳喳討論起來,讓人不得不對這個所謂教團的未來更加地捏了一把汗。
「……檸檸,」劉嘉卉終於按捺不下好奇心,湊到她耳邊悄悄問,「他們這能行嗎?」
虞檸:「……」
她哪知道。
她幾不可見地用不是腹語勝似腹語的氣音說:「等他們做到再說。」
反正對外肯定是好事不是壞事。
她應該還是對他們造成了一點影響的,只是這影響不比對正兒八經的鬼怪那樣明顯——畢竟從大祭司到領一行人進來的那個男人都是毋庸置疑的人類,身份絕對算不得正大光明就是了。
剩下的教徒顯然也很好奇大祭司等人在說些什麼,制住他們的桎梏不知不覺松開了。這裡離出口還有段距離,那頭又還圍堵著,事到如今再逃跑自然不是個聰明的選擇,四人能做的就是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順帶慶幸不是挨著祭壇,不然還得沾上一身血。
「好了,我們討論完了。」那一頭,背著雙手的大祭司施施然轉過身,「從今天開始,我們決定試用你為廣告部主管。」
「你的意願呢?」他威嚴地問。
虞檸:「?」
其他人:「?」
……哦呼,雙面間諜。
這時候當然不可能有別的回答,虞檸小心地觀察著大祭司和那些邪|教徒的臉色,「我的榮幸?」
大祭司臉一板,「這麼沒勁還想當主管?!」
虞檸:「……我的榮幸!」
「好,很有精神!」大祭司的神色依然可以說得上是凝重,「按照我們的慣例,新成員在加入前是需要向著神像起誓的。」
「但你並非正式成員,可以退而求其次。」
他一指那塊石頭,「就向先知起誓吧。」
剛才還平平無奇的石頭就在他們躲起來沒注意的時候被披上了幾塊色彩濃烈的布料,身價看上去當真提升了不少。
虞檸深呼吸。
救命。
不這麼干她就要繃不住了。
「那個,」她問,「要怎麼起呢?」
大祭司:「你就跟著我念好了。」
那當然沒有誰比他更適合作為這個「施洗」的人選了,虞檸跟著他站到那位石頭先知的前頭,聽他緩緩開了口:「即日起,我將銘記吾主名諱於心間,將全部的信仰獻於吾主。」
虞檸:「……俺也一樣。」
大祭司:「……全心全意地讓吾主的福音散播於世間,讓世人領悟到世界的真諦。」
虞檸:「俺也一樣!」
大祭司:「……」
「不論生死存亡,」他沉默片刻後,終於繼續道,「始終將教派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虞檸:「俺也——」
她的後半截話音不得不因為大祭司猛地轉過來盯著她的雙眼戛然而止,又茫然又無辜地眨巴眨巴眼睛,「我在跟著說啊?」
大祭司:「讓你重復!沒讓你省事附和!」
虞檸:「……哦哦!」
她不得不當著大祭司的面把剛才的幾句話又飛快地重新念了一遍——對於一個成年人來說,這種話實在太羞恥了,真不知道這幫家伙是怎麼面不改色說出來的。
當然,感到羞恥的可能不止是成年人。虞檸發誓自己聽到薛尉沒忍住地笑出了聲,呵,等著吧,待會兒轉頭就找他算賬。
「誓也起完了,」一生不虔誠只愛錢的虞檸迫不及待地問,「我們是不是可以走了?」
她迅速地為自己找了個合理的借口:「——為了盡快找出一些可以落地實施的有效措施。」
「嗯,會有人送你們出去的。」不苟言笑的蘿蔔墩說,「過陣子你會拿到我們教派的秘密證明和一些不是那麼合法的東西。」
虞檸倒抽了一口涼氣。
她瞬間腦補出在各種諜戰片或者犯罪片裡見過的地下接頭方式,無一不是充滿了黑暗與罪惡。
「怎麼拿?」她期待道。
大祭司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快遞。」
虞檸:「……」
切!
是時候提醒巴別塔提升監管快遞的安全級別了。
既然大家都是「自己人」,在對待方式上已經沒有那麼嚴苛了。看熱鬧的信徒散開了,留下的一小片空地剛好夠幾人站著,般若早就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她的暗示下熄了手電筒功成身退。盡管明知道有「隊友」在暗處看顧著,薛尉還是不由心有戚戚焉地撓撓頭,「嘶,嚇我一跳。」
「總不至於出什麼大事啦,」劉嘉卉咋舌,「雖然一百多號人看著是挺……」
「不過我也有點在意剛才薛尉問的那個問題。」白曜說,「本來不是說要混進去嗎?」
「中途改主意了唄。」
虞檸苦惱地嘆了口氣,「還是對自己的速度太有自信了——問這干嘛?」
她臉上明晃晃寫著「你不會是要事後追責吧」。
你就說現在是不是混進去了吧.jpg
「不不,畢竟能脫離險境還是靠你,我只是有點好奇。」他笑道,「雖然虞檸同學表面上看起來很靠直覺行事,應該不會那麼魯莽才對。」
虞檸:「?」
她可以莽,但別人不可以說。
沒錯,就是雙標。
「對呀,我是個直性子嘛。」虞檸聳聳肩,「我沒有那麼委婉,我就直接問了。」
比起所謂的雙重人格——
「白曜。」
她問:「其實從頭到尾都只有你吧?」
第50章 見招拆招
——並非是這問題直指的對像。
先做出反應的是完全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另外兩個人。
薛尉:「啊?」
「啥?」劉嘉卉同樣是一臉的狀況外,「什麼從頭到尾?」
「我也有點聽不懂。」白曜的笑容依然如舊,只是其中多了些迷惑,「從頭到尾和大家一起經歷這些的當然是我,有哪裡不對的嗎?」
虞檸:「沒有啊。」
「聽別人說話不要只聽一半,我還說了個『只』呢,先挑起話題的家伙反而臨陣脫逃不太好吧,」她今天還真就無所顧忌地打破砂鍋問到底了,「你明明就很清楚我問的是什麼,別逼我動用非常手段了。」
呃,至於是哪種非常手段。
抱一絲,她還沒想好,到時候再說!
見招拆招才是真英雄!
「就算這麼說,」也不知是不是看出她在虛張聲勢,對方露出了有點困擾的神情,「我確實不太明白虞檸同學的意思。」
在?怎麼有人裝傻?
「呃,總之不管有什麼都先等離開這裡再說?」薛尉試探著打起圓場,他不太放心地瞄了一眼教眾那邊,「萬一他們突然出爾反爾走不了了咋整。」
虞檸揚眉,不如說她就是趁著還在邪|教大本營的時候才問的,她有理由懷疑一旦回到巴別塔的地盤上更套不出對方的真話了。
不過既然如此——
「好啊。」
虞檸說:「那就到時候再說。」
她皮笑肉不笑地又重復了一遍:「到時候——好好算、算、賬。」
橫豎單縱不過一個死字!她怕過誰!就問她怕過誰!
哦,怕過的還挺多的,那沒事了。
白曜:「……」
另外兩人:「……」
這對峙充斥著單方的劍拔弩張和另一方的莫名其妙,在旁人看來多少落了些不倫不類,特別是在完全素不相識的陌生人眼中。
「我……」那名被派來的邪|教徒戰戰兢兢地又靠近了點,「我能插兩句話不?」
虞檸轉過頭,笑容轉眼就如同春風般和煦,「可以啊,你說。」
這如今也算是她下屬了,對待下屬就要像春風一樣溫暖。
不然怎麼忽悠對方給自己干活呢!
薛尉:「……你不去繼承變臉真是屈才了。」
虞檸:「?」
呸!
「祭司大人讓我給各位帶個路,」他又是點頭又是哈腰,舉手投足間居然有點忸怩,「幾位是准備現在就離開嗎?」
「嗯,就現在吧。」虞檸說,眼瞧著對方的模樣怎麼看怎麼欲言又止,「你還有什麼事嗎?」
邪|教徒:「這轉部門的事,您看……」
虞檸了然。
她拉長聲音「哦」了聲,「看來你是想為吾主的事業貢獻一份自己的力量了?」
「沒錯沒錯,」這話說得更漂亮了,邪|教徒忙不迭點頭,「我覺得您的計劃很靠譜,跟著您干一定很能有所收獲,所以也很期待」
他連用了三個「很」,足以佐證他的真誠與急切。
薛尉:「……」
你醒醒啊!
「有眼光,」虞檸贊賞道,「我會去跟你們祭司說的。」
「好好好!」滿眼巴望著從此可以升職加薪的教徒喜不自勝地蒼蠅搓手,又回頭看了看,「您放心,我一定會盡職盡責,殫精竭慮,太陽不醒我不睡——」
虞檸:「哦那倒不用。」
男人望著這位還在讀高中就誓要大展宏圖的學生,全然不在意自己與對方有著不小的年齡差卻得屈居於人下,畢竟才干這種事本就不與年齡掛鉤,更何況還如此地體恤他人——真是年少英才啊!
虞檸微微移開了視線。
——咳,她主要是不想付加班費。
「咦,」她正好也順著教徒方才回頭的方向看去,就撞見大祭司在號召著另外一小群人圍住神像高舉雙手,儼然是在做法,「他們在做什麼?」
男人聞聲解釋道:「哦,因為吾主短時間內不會降臨,為了避免在這期間有不知情的家伙誤入,祭司大人決定暫時將神窟封存,等到合適的時機再予以開啟。」
腳下傳來了隱約的震動感。
眾人:「……」
你們這保存手段,它靠譜嗎?
不,這個問題已經用不著回答了,那龐大神像與石壁相接處落下的塵土紛紛揚揚,淺褐色的塵霧一下子充斥了整個視野,同樣衝上肺部的是止不住的嗆咳感——在外圍的幾人尚且如此,更遑論那些離得近的倒霉教徒。
他們一個接一個地咳得上氣不接下氣,臉上無一不浮現出驚恐之色。也許信仰讓狂信徒曾經做好以性命相迎神祇的准備,但這心理准備絕不包括被毫無征兆地塌落的神像掩埋。
然而定睛細看,開裂並一片片落下的分明只是那覆在神像面龐上的厚重面具。那曾經擋住神明真面目的遮蓋物層層剝落,卻無人有足夠膽量乃至於有閑暇功夫去抬頭觀望。
原先只是輕微震顫的地面,不知何時開始搖晃得越發劇烈。那無異於地震的幅度幾乎讓所有聚集在這洞窟內的人們站立不穩,其中有些不自覺地發出了驚恐的叫聲,你擁我擠地往唯一的出口——也就是一行人所在的地方蜂擁過來。
薛尉:「我靠這就是你們說的封存——」
物理封存也是封存是嗎?!
面具碎裂的同時,從縫隙中乍現的紅光刺得眼睛都在發痛。尖銳的陣痛針扎似的刺入腦海深處,反應快的已經當機立斷地別過了頭,這時候也沒有其他舉措可言,他們別無選擇地被人潮推出這巨大的地下洞窟。背後是擁擠和不住推搡的力道,再怎樣向前邁進,速度始終跟不上驚恐的人群,後面似乎有誰跌倒,然後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一排排推了過來,連帶著讓位置最前的幾人都要站立不穩地倒下,被壓在那疊加了無數層的重量之下——
視野就在這一剎那陡然陷入黑暗。
虞檸倏地剎住步伐。
她險些趔趄了一下,然後很快穩住了平衡。方才那施加在後背的推力仿佛只是她的幻覺,周圍沒有人群,沒有驚叫,也沒有和她一同來到這裡的任何一名「同伴」。
僅僅有她一個人。
世界仿佛在那紅光與黑暗一同襲來之時沉沒進整片的死寂,別說,這與世隔絕的感覺還真讓人毛毛的,直到她聽到不遠處傳來一聲低笑。
虞檸:「……」
她想了想,還是覺得自己應該按照劇本走。
「誰?」於是她很配合地問,「這是怎麼回事?」
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當真響起了另一道聲音。
那聲線是很熟悉的,她絕對在先前無數次地聽過它的主人對她或者對其他人開口說話;但它又是極為陌生的,它不像虞檸曾經認識的任何一個人,哪怕是鬼怪或者怪談,她也從來沒有聽他們用這樣毫無感情的狀態交談。但比起空洞,更像是深淵。
會吞噬一切的深淵,惡意在其中膨脹,最終以同等的報答回饋於給予這些的所有人。
「一點小小的障眼法。」
「等到恢復意識,他們只會覺得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幻覺。」
「不過——」那聲音說,「前提是你的回答讓我滿意。」
「你看起來倒不驚訝。」
對方全無任何波動的嗓音中難得摻雜了一絲興味盎然的好奇,「莫非這種黑暗讓你感到不必暴露的安心?」
「那倒不是。」虞檸安靜片刻,再抬手時就誠懇地舉起了手機,「我有現代科技。」
手機的閃光燈「啪」地亮了,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照亮了立於那處的人影。
白曜:「……」
虞檸:「……」
要不還是關了算了,怪尷尬的。
她思考片刻,又感覺這會兒再關掉手電以後重新摸黑往那邊看也很尷尬,於是毫無心理負擔地推鍋,「這種時候不應該收走手機或者電器設備無效的嗎?」
白曜:「?」
沒想起來。
但他是不會說的。
他瞧上去仍然是原先的模樣。
打扮都沒有變化的少年身量仍然顯得稍稍有些單薄,卻無端透露著某種滅頂的危險,其中最特異之處就在於那雙本來澄澈的金瞳,紅光在裡面流轉,將它浸透成了一片血紅。
他的不同似乎只有這一處。
然而——只有她能看到的那部分罷了。
哪怕僅僅是沒入黑暗的上半身,都恍若直接與其融為一體,有什麼更朦朧的東西正在蠢動。
「我還是之前的說法。」虞檸毫不避諱地直接道,「誰邀請的誰先解釋,你個主人不搭腔,我這個客人也沒有辦法開口啊。」
他笑了一聲,終於如實地回答了那個問題。
「不只是我,但都是我。」
淦,真討厭謎語人。
虞檸「啊」了聲,摸了摸下巴,「翻譯一下,只是狀態不同的你而已。」
「不錯。」對方聲音裡的笑意更深了些,「我洗去了自己的記憶,這是你們認識的『白曜』,但一旦有誰觸碰設定好的『開關』,那就是不一樣的結果了。」
「當然,今天的情況不太一樣,」他笑道,「我有點厭倦這種角色扮演了。」
怪不得她今天看著感覺這家伙這麼欠揍。
「也用不著這麼防備,我對人類沒有惡意。」
虞檸:「???」
真的假的?
披著偽裝外殼的家伙看出了她的懷疑,「至少在當下,我說的是真的。」
「你可以當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實驗,也可以當這是一場賭約。內容就是——如果人類終將面臨毀滅,那麼毀滅他們的正是人類自己。」
「但現在,我看到了不同的可能。」
祂問。
「你願意成為那個錨點嗎?」
寂靜在廣闊空間內蔓延。
雙方都在無聲地等著這份答案。
虞檸默默舉手。
「那個,雖然現在這麼說有點毀氣氛。」
——如果還有那種東西可言的話。
「你說的錨點,」她真誠道,「是指當諧星的錨點嗎?」
第51章 歡樂喜劇人
虞檸堅信,如果舉辦個什麼破壞氣氛大比拼,那她一定是無冕之王。
現在就是個很好的例子,她可以清楚地看見白曜的神情一時之間變得很復雜,像是有點繃不住的想笑,又有點明知道不應該在這裡笑場的微妙,還有點尊嚴被如此質疑的惱怒——總的來說就是四分惱火三分愣神兩分意料之外一分興味盎然的餅狀圖。
你們邪神的好奇心都這麼強的嗎?
「如果你能做到的話。」祂似笑非笑地說,「我很期待。」
虞檸「誒」了聲:「真的嗎?」
這可是祂自己說的,她還沒見過邪神當歡樂喜劇人呢。
四葉草城大舞台,你有夢想你就來。
「不,」對方敏銳地察覺到了她話語裡隱約的不懷好意,當機立斷地明示道,「我的意思是最好不要。」
虞檸:「哦。」
失望,原來只是在陰陽怪氣。
「那建議你有什麼話還是直說哈,」她的真摯態度不改,「不然我就按字面意思來理解了。」
所謂直球克傲嬌,天然克腹黑,就站在幾米之外的邪神很明顯地被噎了一下。但他緊接著倒是無所謂地扯扯嘴角,眉梢稍微挑高,分明是同一副長相,那陽光開朗的少年感從不知何時起消失得一干二淨,整個人都散發出一種與世疏離的氣息。
那顯而易見的非人感反倒將存在彰顯得越發強烈,讓那孑然立在黑暗中的身影顯出了與身量不相符的氣場,連帶著難以名狀的異樣也在陰影裡氤氳膨脹。
——如果沒有在下一秒就破了功的話。
「哦對,還有。」
虞檸得寸進尺地補充:「要是可以,就麻煩您大人有大量地把剛才說的再解釋一遍吧。」
「我腦子笨,」她理直氣壯道,「我聽不懂。」
她的人生追求就是躺平當鹹魚,猜什麼謎語,動腦子好累的。
白曜:「………………」
虞檸:「?」
你撇嘴了對吧,剛才絕對撇嘴了對吧?!
她的疑問寫在臉上,對面的邪神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似的假笑道:「你看錯了。」
「不,」她說,「我相信我的眼睛。」
「眼睛是會騙人的。」對方不以為然,仿佛說的話不是在騙人一樣,「就像這樣。」
祂抬手一揮。
在場的唯一一個人類不由得在瞬間屏住了呼吸。
騙人的又何止是眼睛。
灼熱氣浪滾過暴露在外的皮膚,在上面留下焦灼的燙意。呼嘯而起的火焰席卷了整個場地,刺目高昂的火舌舔舐著任何能夠觸及的東西,於是它們也一並加入了吞噬者的行列。
周圍的一切都在融化。
而操縱著這些的始作俑者保持住稍稍抬起的右手,虛空中無端浮現出了閃爍著光芒的圖案,那有如陰影的「面具」如影隨形地攀附在祂的面龐上,遮去了大部分五官。
可她仍然能看到對方的雙唇在一張一合,只是那聲音無法逆著風的流向或是其他的什麼湧進她的耳中。與神像裝扮如出一轍的破碎長袍迎風獵獵作響,在其之下——虞檸看不清更具體的著力點,分辨出的不過是一些纖細而狹長的黑亮東西,它們看起來似乎是在無力地輕輕隨風搖晃,然而,但凡是長了腦子的人都不該質疑可能爆發出的力量。
草,觸手。
白曜:「……你聽到我在說什麼了嗎?」
「……啊?」虞檸艱難地將目光從觸手上移開,「聽到了。」
白曜:「……」
虞檸:「……」
「對不起,那什麼,」她友好地建議道,「要不你再說一遍?」
好了。
她想。
現在要是有個誰能讓氣氛變得最尷尬的獎項,一定非她莫屬了。
披著人類外殼的邪神深吸了一口氣,他看起來想露出個與往常相差無二的微笑,然而沒能成功。於是他再次做了個深呼吸,總算把額角蹦跶的十字青筋給壓了下去。
哎喲這個暴脾氣。
「呃,」虞檸思考了下,繼續好心地問,「你需要太太靜心口服液嗎?」
雖然她現在沒有,但是她可以想辦法搞到的。
天哪,她都要被自己感動了!
白曜:「………………」
「說了不需要就是不需要,啊真是服了現在的人類,」他一秒也繃不住的嘴角終於出賣了真實想法,搶在暴露前猛地背過身,可自言自語的碎碎念依然清晰地傳了過來,「果然只有站著看戲才不會腰疼,完全搞不懂在想什麼,還是說根本什麼都沒想——」
虞檸:「?」
你說出來了。
Hello?還記得她在這嗎?
「親,」她提醒道,「你人設崩了。」
聲音一秒停了。
「我數三二一,」祂說,「你會把剛才的一切都忘了。」
「三,二,一——」
虞檸:「忘不掉啊!」
「眼睛是會騙人的。」邪神道,「就像這樣。」
虞檸:「……重新說一遍也不代表真的會倒帶回那個時候,我勸你好自為之。」
你在自欺欺人騙誰啊!
「很好,看來我的能力對你不起作用。」對方緩緩轉過身,她依然看不清祂的表情,但總覺得並沒有表面上那樣平靜,「不管是因為我的力量還是因為你本身的問題,這都不重要。」
「沒錯沒錯,」虞檸忙不迭點頭,「讓我們回到之前的話題上吧。」
趕緊的,給他們彼此一個台階下。
「正如人類的歷史課所教導的那樣,」祂說,「一切開始於那塊不知所蹤的隕石。」
「攀附在上面的『生物』——不,以人類的定義來說,那並不能算是生物。它們在這裡找到了最適合自己棲息的土壤,生活在這裡的族群所產生的情緒就是它們最好的養料,但其本身也進入食物鏈,成了其中的一環。」
「信仰是有力量的,生物或者這些『信仰』的集成借由它們成為全新的物種,可惜的是一旦攝入過量,就會反過來被它們操控。這種攝入是接觸上的,也可以是認知上的,依照人類的說法,這應該算是一種無所不在的傳染病——也就是所謂的模因污染了。」
虞檸意識到他在說什麼了。
「……你是說,」她道,「暗能量是『活著』的。」
筆仙當時的說法是……「是我們的食糧,是支配我們的力量」。
「隨便你怎麼理解。」對方微笑,「反正就是這麼回事。」
嗯……
虞檸閉上一只眼睛,「反正當成『寄生』也可以吧?」
雖然說共生可能更准確點,死物在吞掉了暗能量後才能「進化」成怪談,但對方願意供養的本質是在將來反過來占據主導地位。也就是說,這玩意兒表面上在食物鏈下層,實際上在食物鏈上層——
「說了半天,」她道,「你又是誰?」
她應該看完第六卷穿過來再在第七部發售前穿回去,偷偷預言然後震驚所有人!
可惜了。
「很重要嗎?」祂假笑道,「不過我可以回答你,這裡就是那個隕石坑。」
虞檸詭異地安靜了一下。
半晌,她不敢置信地抬頭看了眼那幾乎望不見頂的洞頂。
慢著,說好的小隕石呢?
雖說她知道衝擊力很強,但是砸得這麼大的嗎?
不,等等。
不對。
這怎麼看都不可能是區區一塊隕石砸得出來的地下空間。
……假如最初的那塊隕石,本來就有了一個特異點呢?
所以人們才會找破頭都找不到它究竟掉到了什麼地方,也無論如何都查不出隕石的下落,因為它所處的時空就已經獨立於原本的世界了。那麼,會選擇在這裡現身的對方的真實身份……真相只有一個。
「我懂了,我完全明白了。」她慢慢低下頭,肯定地說,「原來你就是隕石成——」
「住口。」未來的邪神皮笑肉不笑,「我不是。」
虞檸:「……所以我說你不要讓我猜!」
讓她猜就是這個後果!
什麼啊,你不是大聖親戚啊!
「只能說是跟隕石有一些千絲萬縷的聯系,」祂說,「但也確實可以認為是因它產生的……被暗能量侵蝕的生物會由於它們而殘存著部分類似於崇信的意念,不過,這不代表我會站在哪一邊。」
「我不會站在任何一邊。」
祂又重復了一遍。
「我和它們進行的那個約定,就是人類究竟會怎樣選擇自己的結局。惡意,或者是希望,最終構成我的是什麼,什麼就是最後的選擇。」
「我這下真的明白了。」虞檸點頭,「所以你找我,還是因為你想當諧星。」
白曜:「……」
道理好像是這個道理但是聽著怎麼那麼不對勁呢??
不對,祂不想當!
「我不知道為什麼,」他慢慢說,「不過,你身上有一種可以反過來感染侵蝕造物的影響。」
虞檸幽幽地嘆了口氣。
沒事,她可能知道了。
「那既然該聊的聊完了,」她憂愁道,「就先回去吧,別的到時候再說。」
白曜揚眉。
這與平時不同的表情由他做來有種人格分裂的錯覺——盡管這哥們之前就這麼玩,但在明知道是演的以後就格外有種錯亂感。好在這也只是短短的剎那間,不到幾秒的功夫,在那環繞四周的烈焰如潮水般褪去時,他也回到了那和往常如出一轍的神色,清爽的笑意簡直像刻在嘴角一樣揮之不去。
……更微妙了!!
她現在還真拿不准對方到底是不帶記憶的白切黑還是帶著記憶的影帝,話說回來,是哪種也不重要。
「檸檸,」見好友半天都沒有挪開視線,劉嘉卉不由貼到她耳邊小聲問,「你盯著班長看干嘛?」
哦。
虞檸眨眨眼。
他們果然就像白曜先前所說的一樣,一揮手一眨眼的須臾之間就重回了「現實」中洞穴本應有的狀態。周圍的教徒包括薛尉都無一例外地有幾分錯愕,顯然還沉浸在剛才的踩踏幻覺中反應不過來,而劉嘉卉雖說也有點回不過神,但她更在乎八卦。至於還在裝一無所知的某人,聞言就隨之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呵,男人。
不對——呵,邪神。
「壞了。」薛尉沉痛道,「這次真的是集體癔症了。」
虞檸:「……」
很想反駁,可是沒有辦法反駁。
都是白曜的錯!
「虞檸同學的眼神有點可怕,」甫一接觸到她的視線,罪魁禍首還在笑吟吟的,「我做錯什麼了嗎?」
在其他人看不見的角落,他冷不丁撇來的一個眼神已經充分說明了——那分明是在說「一報還一報」。
虞檸:「?」
人類何苦互相傷害。
哦,忘了你不是人。
「這、這是神怒!」大祭司望著完好如初的神像大為震撼,「是我們大不敬的行為惹怒了吾主!」
虞檸心說錯了,這是神惡趣味。
她偷偷瞄了眼若無其事的白曜,她憋得好辛苦,這家伙是怎麼做到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
他們還沒什麼反應,那邊的教徒早就一語嘩然,當場跪倒一片,聽著大祭司做出了決斷。
「為了懇求吾主的寬恕,我們要沐浴更衣,然後虔誠祈禱七七四十九天。」他面色肅穆地轉向幾名學生,「一個人都不能少,所以就麻煩各位自行回去了。」
薛尉:「啊可以可以可以。」
簡直巴不得好嗎,他們來的時候也沒人領,萬一中途反悔把他們抓回來燉著吃了怎麼辦,他很慌的。
劉嘉卉:「你是不是食人題材又看多了?」
虞檸忍不住壓低了聲音:「……你們這什麼教義。」
白曜:「他們定的,我怎麼知道。」
下一秒,他們連忙收起了竊竊私語,因為大祭司猛地從直對薛尉的面向轉過來,然後用軟綿綿的手掌一把握住她的連連搖晃,「虞主管,外面的事交給你,教團未來的發展就仰仗你這樣的人才了!」
虞檸倒吸了一口涼氣。
愛聽,再叫兩聲。
「放心吧,」她保證道,「一定完成組織交給我的任務!」
其他人:「……」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巴別塔的實習員工了?!
但緊接著,他們就看到正想抽回手的大祭司被虞檸反過來攥住,還親切地貼著他耳朵開了口。
「還有。」
她皮笑肉不笑道:「麻溜地把這結界撤了,但凡撤晚了,一個考生出問題我都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大祭司:「哎,一定一定。」
他應得利索,還沒反應出不對勁,直到人都消失在洞口半天了才咂摸過味來。
——等等,誰是上級誰是下級啊?
那頭的虞檸也在懊惱。
走得太急,忘記問待遇了!
這會兒可不同於她和豎鋸能坐下好好聊聊的時候,上頭還有一堆人困在酒店裡,指不定拖久了要出什麼岔子——算了,管他的,等有好處再說,拿不到誰干活啊。
想到這裡,她馬上對現任東家的同僚們露出了格外友善的純良笑容。
一出地下室,他們就感受到了氛圍的改變。被破壞過電路的酒店沒能完全恢復原狀,但至少不會再有伴隨著電路的滋滋作響而突然冒出來的襲擊了,第一批獲救的當然是得到消息後守在大廳的那批考生。
有好些人原本只是衝著豐厚的待遇來試著搏一搏,這下提前體會了一趟生死攸關的危機,就此打退堂鼓的也不在少數。
怎麼說呢,不全是壞事吧。
「辛苦了。」背著別的考生,虞檸被悄悄叫到無人處,迎接她的就是接到考官和現場警衛的呼救後急匆匆趕來的支隊長,男人面容嚴肅,但在看到年紀還只是個在校生的年輕小姑娘後還是柔和了些,「我們聽說了一部分,有驚無險的結束估計也少不得你的參與,具體的去找你上司彙報吧。」
「好的好的,」虞檸連忙說,「也謝謝您啦。」
「那什麼。」
她眨巴眨巴眼睛,期待地問:「我回去的時候是不是可以走特殊通道呀?」
「順帶幫我傳個話回去吧,」虞檸又補充道,「我怕我老板沒心理准備。」
支隊長:「?」
心理准備?要什麼心理准備?
但不管怎樣,這是別的部門的事——更何況還是個秘密部門,作為武裝部也不好插手,舉手之勞的小事幫著做做就是。
話是帶到了,具體的反應就得看當事人自己了。
寬大的辦公桌前,木偶比利一動不動。
豎鋸:「……這就是你說的驚喜?」
「對啊,」虞檸嚴肅道,「難道還不夠驚喜嗎。」
豎鋸:「呵呵。」
真特麼是有驚又有喜。
他的動作帶著木偶所特有的僵硬,眼珠一點點轉向在她身後站著的幾個……反正不能說是人。
穿著藍色連衣裙的雙胞胎姐妹仿佛也在捫心自問「我們是誰、我們在哪兒、我們為什麼會在這兒」,戴個般若面具的鬼武士一板一眼地站在原地,而且不知道為什麼,竟然還出現了一具就像是剛剛從浴缸裡爬出來的腐屍,木偶目眥欲裂地盯著對方腳下沾滿了皮肉和屍水的地毯絨毛。
這羊毛毯不能要了!
虞檸也覺得自己很無辜,她分明只是對手底下的員工負責。
就是可惜轉了一圈也沒見到瘦長鬼影,不知道對方跑到哪裡去了,不過她相信他們一定能有緣再相會的!
至於怎麼帶進來,走樓梯——啊不是,走下水道啊。
「我已經說過了,監管認證的審批還沒有下來。」豎鋸看透了她的所思所想,「我這次沒有讓你抓捕歸案,你完全可以把它們放歸野外,帶回來是你的問題,所以別因為不想帶回自己家就全扔我這。」
「真的不行嗎?」虞檸不死心地問。
「不行。」木偶鐵面無私道,「除非有像樣的約束措施,不然現階段不可能讓它們停留在機密設施的內部。」
「你解決好它們的安置問題,不然如果它們幾個在城裡惹出什麼亂子,第一擔責人是誰——這麼簡單的問題不用我說。」
虞檸:「……」
嚶。
誰讓對方給她發工資呢,她忍。
木偶冷眼看著自己唯一一位下屬跟霜打蔫了的茄子似的,「也有個好消息。」
「上次說的那個拍賣會,」他說得輕描淡寫,「通過某些門路,取得了准入資格,因為是匿名舉行的,只要直接拿著憑證去就行了。」
虞檸頓時一個激靈。
她迫不及待地接過那份請柬,幽綠色的厚重紙張鑲著淺色的金邊,入手卻是輕飄飄至極的質感,整個兒瞧上去又有種正如人死後蒼白了不少的暗淡——該說果然是幽冥界的東西嗎?
不愧是豎鋸老爺子,這麼輕易就做到了他們都不敢做的事!
話說回來……為什麼呢?
暫且放下疑慮,虞檸確認過地點和時間都無誤,接著翻看起請柬上具體記載的細則,倏地就那樣停住了。
豎鋸:「?」
他眼睜睜看著恍若被定格的那人重新有了動作,虞檸帶著滿懷憧憬的表情抬起頭來:
「它說可以免費帶親屬去耶。」
第52章 我愛我家
總有些事情是刻進DNA裡的本能,比如洗腦廣告詞,再比如對下屬蠢蠢欲動要搞事的本能感知。
豎鋸瞧見她這表情就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選擇出聲警告。
「我想你應該知道,」虞檸始終覺得一個木偶的臉上能做出皺眉的表情實在是件怪事,但他偏偏做到了,「雖然本來是為了你要去才申請的,不過保證下屬的安全也是我的責任之一。」
還是個未成年下屬。
他真的,她哭死。
「沒事,」虞檸誠懇道,「沒問題的。」
然後她又不太確信地補充了一句:「我覺得應該沒問題。」
有問題不一定是哪邊有問題。
豎鋸:「?」
「咳,」她眨眨眼睛,清清嗓子,「對了,咱們不是還缺人手嗎?我可以舉薦嗎?」
豎鋸就差直接毀形像地跟她翻個白眼了,他冷笑一聲,「不然你以為叫你去參加選拔是為什麼?」
「我禮貌性問問嘛。」虞檸說得格外言之鑿鑿,「那就我同班同學唄,雖然我講不好究竟有什麼能力,但他體質確實特殊,你可以調名單看看,他肯定是符合咱們成績要求的,而且第一個注意到的肯定是他,不信咱們看看對不對得上。」
她不太拿得准周菁菁是不是符合他們支援部的招收標准,但至少被封印記憶的白曜應該是個人。
……她這算不算引BOSS入室啊?
可能是她在豎鋸面前的信譽實在是個問題,對方懷疑地看了她一眼。
「行,」他說,「我問問。」
他這個問問的方式也一如既往地特別,虞檸好奇地看木偶那一節一節的木頭手指居然靈巧地將一張隨便從筆記本撕下來的紙折成了鳥的形狀——敢情那只紙鳥是這麼來的,而它在完工時就像是附著了魔力般的拍打起翅膀,自己向著門外飛去了。
「我還以為是什麼特殊道具呢,」她不由道,「結果是這麼折起來的?」
教練,她想學這個!
「哼,要擱正常人確實是,只能靠本來就附有特性的紙。」豎鋸難得有耐心解釋,「但如果是被侵蝕過後的對像,將一丁點暗能量附著上去就可以讓它動起來了。」
「因為本來就是支援部發明出來的通訊方式,一般人用起來也很麻煩,所以基本是和支援部掛鉤——現在原材料很難搞到,你還是想想得了吧。」
虞檸:「切。」
歧視活人啊。
「行了,你沒別的事就趕緊回去吧。」木偶大手一揮,「別在這吵吵了。」
他腦殼疼。
「好的老板沒問題老板,」虞檸盡職盡責地扮演著貼心下屬的形像,「天冷防寒,感冒千萬別加重了哈。」
豎鋸:「呵呵。」
你有點自覺!
都說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虞檸一轉身看到自己帶回來的又一撥鬼怪,立刻也跟著頭疼起來。
她到底應該怎麼跟她媽解釋!急,在線等!
她的預感是正確的,當女鬼打開家門,再次面對一大群雙方都心知肚明的新住客,神情僵硬的臉上明晃晃寫著一句話——今天要麼是她,要麼是自己,必須得暈一個。
……親媽!!
不過在家庭危機一觸即發之際,先爆發的卻是正好緩緩爬到玄關附近的伽椰子,她顫抖的手指指向腐屍腳下還在不斷滴答落下的屍水,喉中不斷地發出那頗具特色的氣泡音。毫無疑問,如果不是被割了喉,她現在能飆出高八度的女高音。
「媽媽,」趁著伽椰子轉移了一時的注意力,虞檸當機立斷道,「我是為了預防可能會有的危機而團結一切有生力量。」
女鬼:「啊——?」
她隨著女兒的話歪了歪頭,一聽到可能會威脅到家庭的「危機」二字,連嘴角的笑容都顯得陰森可怖了許多。
「……也沒有啥事,」關鍵時刻,虞檸還是慫了,「我就是在想,咱家過陣子要不辦個春游呢?」
「你不行。」
二重身干脆利落地做了總結。
它大概是全家最不容易不受女主人待見的寄宿者之一,畢竟不占地方,平時待在鏡子裡就好。而全宅邸除了唯一一名人類以外全是鬼怪,諒它也不敢玩什麼石頭剪刀布的小把戲,全方位壓制的情況下不要太省心。
「你行你上啊。」虞檸皮笑肉不笑,「反正你也可以叫一聲爹媽。」
二重身:「呵。」
嘴上說說誰不會,實際上誰不知道親生的和冒牌的有多大差別。
「哎呀,不用在意這點細節啦,」周菁菁笑盈盈地說,「熱熱鬧鬧不挺好的。」
「你說得對。」虞檸贊同道,「考慮過讓你家更熱鬧一點嗎?」
周菁菁:「……」
不了不了。
她和傑克的情況比較相似,又有所不同,屬於是隨機選出一對幸運老夫婦讓對方誤以為自己是他們的孫輩,一來二去相處得還算不錯。但這同住的環境想要再塞下更多顯然是不可能了,頂多也就是隔岸觀火的命。
「誒,」白曜興致勃勃地探過頭來,「是在說寄宿的問題嗎?」
他「啊」了聲:「我倒是不介意。」
周菁菁:「……」
嗚哇,有比她還惡趣味的家伙。
「我才是想說呢,」她抱怨道,「這個班裡到底有多少不是人的啊。」
傑克:「啊?哦,不是就這幾個嗎?」
周菁菁:「不,我沒有真的問這個問題。」
其實收容空間不足這事最後也好解決,之前她退租的房子又以巴別塔的名義重租回來——雖然順利報銷與否還是兩說——會弄得滿屋子滴滴答答屍油的腐屍成功與家庭主婦隔離開,至少伽椰子不至於抓狂了。
如今在座的除了奉旨的鬼怪們和虞檸以外,唯一合法出行的就是通過審查、初步拿到實習資格的白曜。
他的招收過程很順利,履歷上實在挑不出任何污點,校內師生對他的普遍評價也相當之好。甚至於虞檸以豎鋸打量對方的眼神來揣測,這位頂頭上司是指望著有同班班長一起去能稍微約束著點她,別惹出收拾不了的亂子來。
得了吧,還不知道這祖宗想看什麼戲呢。
話又說回來……這樣講主要是顯得針對性不那麼強,實際只有周菁菁在偷渡。
她一聽說這悄咪咪搞事的計劃就二話不說地表示也要摻一腳,雖然明面上肯定過不去,但只要請病假就可以光明正大翹課了呀。更何況車站的入口就在城內,根本用不著經過巴別塔審核的關卡,你不說我不說,那不就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壞消息,要從如月車站坐車去的話人均需要一張車票。
好消息,富一代的財產買這些綽綽有余。
虞檸思量再三,還是沒有告知他們這件事——她打百分之二百的包票會被阻止,於是表面的理由真的就是團建出游。然後另一個問題也浮現出來,親媽是地縛靈,不可能離開這片區域,而親爸為了陪妻子也選擇留下,雖然這正中她的下懷,但良心上遭受的譴責是實打實的。
連她都驚訝原來自己還有這玩意兒呢。
盡管如此,她媽依舊慷慨地掏了腰包,囑咐路上注意安全玩得開心——之類的。
嗚嗚,她發誓回來一定跟爹娘解釋清楚。
大概是因為數量實在不少,烏泱泱一伙「人」上車的時候簡直震撼乘客,原先待在這節列車裡的幾個鬼魂默默從連接門那退到別處去了,只留下他們霸占了一整個車廂。
總而言之,車廂內全是自己鬼,直接體驗了一把包廂服務。
虞檸眼神空洞地盯著對面車門上方的滾動條。
頭回乘坐幽冥界的列車,還是從如月車站這樣著名的都市傳說地點,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結果氣氛就這樣破壞得一干二淨。
這鬼界電車與人世的也沒有多大差別,頂多就是設施舊了些、扶手鏽了些,座位軟墊上蒙滿灰撲撲的不明物。就像以前見過的其他建築,虞檸嚴重懷疑這也是直接從淘汰報廢的遺棄設施裡回收利用的,整個車廂透著腐朽的氣息,別說那報站的滾動條居然還在閃著雪花正常顯示了,連能搖搖晃晃地正常運行都讓人感覺是個奇跡。
她看見上面顯示的站名從「如月車站」跳到「水晶湖」,又跳到了「黑渦鎮」。
虞檸:「……」
救,全都是看到就絕對不想去的名字。
「只要坐在這裡等就行了?」她懷疑地問,「會有那站嗎?」
「那裡不是要開拍賣會嗎?」八尾狐擺著自己的尾巴,理所當然道,「近期熱門地點肯定會有的啦,不然還不得賞幾個一丈紅。」
虞檸:「是是,狐妃娘娘金安。」
到處亂竄的狐狸精儼然能充當半個向導,正像她說的,滾動條上果然跳出了「榆樹街」的字樣。虞檸當機立斷起身,邁出車廂門的下一刻,才意識到又迎來個新的問題。
——呃,接下來要往哪走來著?
她左右環顧一圈,看到的是從其他車門口飄下來的模糊輪廓,還有一些正穿行在車站中的鬼影。他們所處的車站瞧構造似乎位於地下,遠處朦朧的迷霧間還有幾台裝飾用的鍋爐,騰騰地冒著蒸汽。
……是挺有特色的。
但也不是全無頭緒,虞檸很快在鬼群中分辨出一位像是穿著工作人員制服的,一只手裡還拿著個用不同語言寫了「參與拍賣會的賓客請往這邊走」的牌子。
你還怪貼心嘞。
准確來說,穿著制服的只有他的身體。
那明顯有些枯萎的腦袋被他夾在臂彎,脖子的斷裂面看著就坑坑窪窪,虞檸盯著這斷頭鬼看了會兒,忍不住就想如果搶了頭顱能不能給她爸用啊。
就當平替唄。
這想法未免太孝順了,罷了罷了。
「你好,」虞檸毫不含糊,走上前就二話不說地出示了自己的請柬,「這是我的邀請函,該往哪走?」
接待員舉起腦袋,那人頭的眼珠看著請柬上下轉了轉,默認似的沒說什麼。
看來是真家伙。
「請問,」他慢吞吞地望向虞檸身後的一大票鬼怪,聲音都打了個磕絆,「哪位、是您親屬?」
「不不,怎麼說呢。」
虞檸帶著神秘的微笑,指向了旁邊佝僂著腰的皮臉,「這是我大兒子。」
持頭接待員:「……」
持頭接待員:「?」
您兒子這麼大了??
不是,咋,您還有二胎啊???
「這是我表弟。」她指向傑克,又指指伽椰子和俊雄,「這是我堂姐,這是她和她淨身出戶的前夫生的孩子,也就是我堂外甥。」
虞檸轉頭指向楚人美,「這是我姨,這是她女兒我表妹——其他的我估計您也記不住就先不說了哈。」
「如您所見,」她正色,「我們是一個和諧友愛的大家庭。」
第53章 人玩鬼
那接待員真帶著一堆妖魔鬼怪往前走的時候,連脊背都是僵直著的,倒是沒有同手同腳。
因為他還得捧著自己的腦袋。
任誰看了都要感嘆這畫面的壯觀——走在最前面的接待員後頭跟的那是什麼模樣都有,高的矮的,大的小的胖的瘦的,像人的不像人的,長毛的不長毛的,活脫脫一出百鬼夜行。
……說這是一家子誰信啊!
奇形怪狀的長相和「種族」在幽冥界當然不稀奇,稀奇的是這明顯不是一路貨色的家伙們居然能安安靜靜老老實實地湊在一起。穿行在車站間的鬼魂們大部分殘存不了多少神智,對與己身無關的事物自然毫不關心,居然能引得它們在那種狀況下屢屢分神往這邊看,足以說明這一幕有多炸裂了。
虞檸反應很淡定,或者說她不得不淡定,不然露出馬腳可就不好了。
現在最緊要的就是一件事:穩住。
穩住了什麼都好說,穩不住就會被群毆。
雖然誰群毆誰還說不定吼。
而隊列裡的其他家伙還要更淡然,說沒心沒肺可能恰當點。畢竟對大多數沒出過遠門又無關乎切身利益的鬼怪來說,這一趟真的跟遠程團建沒啥兩樣,何況基本所有「人」都是第一次來榆樹街這地方,包括虞檸在內,大家全在好奇地觀望著周遭環境——和四葉草城實在大不相同。
興許是地名就依托了某位知名夜行生物的緣故,他們過來的時間分明是白天,所見之景卻完全墜入了永夜。夜色籠罩著大道小巷,眼前黑得夠嗆,虞檸也不好開手電筒暴露自己人類的身份,只得悶頭往前走,好在有個引路的,要走的也只有一條筆直的小道,用不著多磕絆就能順利走得下來。
只有一個真是人的一行人被無頭接待員領進道路盡頭的偏門,這裡是一小片還算寬敞的門廳。不像能容納宣傳冊上所陳述規模的賓客數量,但除了他們之外也有別的明顯是客人打扮的鬼怪出入或者駐足,應該是用來接待的分廳之一。
如果拍賣品真如宣傳的那樣,那它們無一例外地價值不菲。但這「榆樹街666號」顯然不像即將在這裡舉辦的宴會一般華貴,雖說地方挺大,裝潢瞧著卻比舊時候靠蒸汽機帶動的工廠好不了多少。
然而人不可貌相,虞檸開始懷疑榆樹街666號是否真有什麼靠山了。照亮走廊的是一盞盞並不刺目的燭火,考慮到與會者的身份,這樣才顯得格外有氣氛。
「請在這裡稍等片刻。」接待員客客氣氣地說,「我去彙報一下情況,然後來為您——們登記。」
這後半句話說得挺艱難,虞檸瞧著對方這滿臉蛋疼的表情,估摸著述職工作不會太順利,連帶著轉身離開的背影都有幾分蕭瑟。她是一點都不擔心,規章明明白白寫在紙上,出爾反爾就是主辦方的責任,一哭二鬧三上吊誰還不會啊,消費者維護權益的事能叫鬧嗎!
不過嘛——
等是不可能等的,這輩子不可能老實等的。
眼見接待員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盡頭,虞檸絲毫不放松,跟條泥鰍似的哧溜就鑽進了旁邊的小門旁邊。這裡連通的像是樓梯間,地方很狹窄,盡管周圍來往賓客不少,她這樣明顯的舉動卻沒有引起它們的注意。
相反的——它們的目光都停留在突兀出現在正中央的少女身上,她光是站在那裡就足夠奪目,雪肌紅唇,一頭烏黑長發柔順到在如此暗淡的照明下都有著耀眼光澤,倒像是個一千八百瓦布靈布靈的人形大燈泡。
「你放我出來干嘛?」
富江有些惱火,要說偷渡,她才是正兒八經偷渡躲了車票的。但這個在眼下不是重點,和相對無害的人類不同,那些個要麼像弗蘭肯斯坦要麼醜得千奇百怪的家伙拋來的眼神未免惹人膽寒了,她才不稀罕受這種醜東西的歡迎,「這下它們都在看我了!」
「挺好的,」周菁菁笑道,「麻煩你吸引下火力,拜拜啦!」
川上富江:「……」
甘霖娘。
「哎!站住!」
她跺著腳的尖叫被完全落在身後,已經有受到吸引的詭異在不自覺地向她靠近,誘餌小姐就這樣憤怒至極又怎樣都無法脫離包圍圈。
反觀丟下去的那位呢,趁著騷亂也飛快閃身進那半開不開的樓梯間。他們的人——准確來說,他們的鬼——有一小半都圍攏在這附近,由於數量實在不少,往邊上擠擠似乎也不奇怪。就是在這樣混淆視聽的亂哄哄氛圍下,虞檸這幾個悄悄滴就霸占了這層樓梯間的一小塊平台當成小型秘密基地,當然,混進來的基本還是核心的中堅力量。
周菁菁自然不認為自己是外人,徑直加入了這場還沒來得及開始的討論。
「怎麼樣?」她好奇地問,「下一步的計劃呢?」
「……我沒有計劃。」虞檸慢慢道。
「那就好。」周菁菁松了口氣,「我就知道檸檸你——啊?!」
「任何計劃都會出紕漏。」虞檸深沉地說。
所以他們不需要計劃。
「原來如此,」白曜點點頭,「只要不制定計劃,就不會出紕漏,這就是最完美的計劃。」
虞檸:「沒錯!」
主打的就是一個隨機應變。
周菁菁:「?」
你倒也不必什麼都捧哏。
他們的背後就在這時傳來了啪嘰啪嘰的響聲,按理說鬼怪是不會有腳步聲的,但在回頭看過去後,原因不言自明。卡在領口外的是一顆碩大的魚頭,呆板圓亮的魚眼在望向幾「人」時閃過一絲詭異的光,發出響亮聲音的正是它濕噠噠的腳蹼。
魚人員工:「你們——」
虞檸樂開了花,「我們挺好的。」
——計劃這不就送上門來了嘛!
「魚頭,眼神是不會騙人的。」人體模型目光爍爍地叼上一朵不知從哪來的玫瑰,「看我這就把你拿捏得死死的。」
魚人員工:「??」
虞檸:「……」
啊啊啊啊受不了了!要不她還是先替天行道滅掉隊友吧!
幸虧她還分得清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可憐的魚人連聲都來不及吭就淚灑樓梯間。人體模型用行動踐行了自己的諾言——他果然捏魚鰭捏得死死的,順利地將它拖到了地下儲藏室,可惜這裡雖然沒上鎖,但也沒有啥值錢的東西。
虞檸乘興而來,空手而歸,只得將目標瞄上了凄慘昏倒在地的魚頭人那身制服。
再一聞,一股魚腥味。
噫。
她嫌棄地松開領口,魚頭撲通又落回地上,整個身體都跟砧板上的活魚一樣蹦跶了兩下。虞檸趕忙遠離了幾米,免得水濺到自己身上。
暈都暈了,咋還會水濺躍呢?
「你們那邊有發現嗎?」她轉頭問。
「有。」白曜合上抽屜,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如果廢棄制服也算的話,都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用這個樣式了。」
「箱子都是空的啊。」周菁菁聳肩,「一件貨物都沒有。」
虞檸眼睛一亮。
「那正好啊。」
「對了,我有個問題。」
她拉開背包,對著包裡問道:「你還能變得更像人點嗎?」
*
拍賣會在即,倉庫這邊當然是忙碌異常。
畢竟是臨時租賃的場地,鬼怪也分腦袋不清楚和不長腦子的。為了方便這群家伙分辨方向,好些拐角處也貼上了標明位置和指示方向的地圖,潦草是潦草了點,夠用就行。
離正式開始還有一段時間,賓客已經陸續入場,准備工作還在不疾不徐地進行著。還有部分即將等待拍賣的展品沒有被搬到後台去,剛被囑咐完的送貨員抱著自己的那個箱子,盯著牆上鬼畫符似的地圖看了半天,撓撓頭頂上僅剩的幾根毛,轉頭決定先走走試試。
也合該是他莽莽撞撞的不小心,剛拐過牆角就跟迎面走來的另一個家伙撞了個正著。
「哎!」
「誒喲!」
伴隨著兩聲不約而同的痛呼,相撞的二鬼雙雙跌倒。通常來說,這種情況依據各自性質的不同,可能會變成摔散了、摔飄了,還有可能翻幾個跟頭,但眼下二位顯然差不太多,都結結實實地倒在了地上。
摔了個屁股墩的送貨員自然沒有注意到掉在地上的箱子不知何時悄悄地開了一條縫,然後裡頭的東西被骨碌碌撥出來,又從裡面被拉上了。他著急忙慌地抱起自己的貨箱起身,因為難得遇見會跟自己一樣像人類似的摔倒在地的家伙還油然而生一股親切感,主動道:「對不起啊,是我走太著急了。」
對方似乎也趕時間,只是壓低帽檐,抱著包點點頭就經過他走了。
倒霉鬼在原地想了會兒,總覺得對方穿著的制服跟自己的哪裡不太一樣,又說不上來,還是決定檢查一下展品的完好程度。
他低頭把耳朵往上頭貼貼,抱著箱子輕輕晃動,聽聽就知道有沒有碎了。
這可是關乎工資的大事兒啊。
等等,響聲不太對勁。
先前聽著不是這個聲啊。
送貨員皺著光禿禿的眉頭又晃了晃,怎麼聽都覺得裡面是個肉乎乎的東西。
他不確定地准備伸手去開盒蓋,雖然員工是被明令禁止私自開箱的,但顯然破壞展品的責任更大點。然而就在尖細手指即將挨上去的前一秒,箱子從內被推開了。
一節白生生的、藕段似的嬰兒手臂從裡面探了出來。
送貨員愣住了。
「展品活了!」
他尖叫道:「鬧人啦——」
第54章 殺鬼盤
這一趟可謂是折騰得人仰馬翻。
起先還只是他一個鬼的兵荒馬亂,但當滑鏟的那只腳尖直直擠進迎面而來的某輛車子輪底時,事情就截然不同了。
在那短短的兩秒之內,它以一種完美到不可思議的方式證明了杠杆原理的正確性。倘若阿基米德在世,必然會為如此精巧的支點而感動,別說是地球了,就連太陽系都撬給你看。
盡管此時被撬起的不是宇宙也不是阿撒托斯,只是一輛小小的手推車,然而等它重重撞上牆壁的那一刻,劇烈的銳響震顫了走廊內每個人——哦不,是每個鬼的鼓膜,如果它們有那玩意兒的話。
混亂當然沒有到此為止,被鏟開的倒霉蛋直接從車把上翻了個顛倒,抬腳就踹在了迎面過來的另一個倒霉鬼身上。
多米諾骨牌坍塌的壯觀景像不過如是。
再者這可比多米諾骨牌熱鬧多了,忙碌在拍賣會後台的員工算不上多,但一個拉倒一個完全不成問題,更不用提還有輛在左右牆壁間橫衝直撞的手推車。扛著與自己體型不相符分量的行李的背負怪在地上滾了好幾圈,箱子裡的紙鈔和泛黃泡沫材料嘩啦啦飛了滿天。優雅姿態全無的拉彌亞倒栽蔥地掛在燈管上,蛇尾無力地垂掛著帶倒了貨架。連又細又長地飄在空中的木靈都沒能幸免,它尖叫著被旁邊同事當作了趁手的欄杆,下場就是淹沒在倒塌成山的貨箱中不知所措。
「真見人!」貓妖輕盈地避開向自己砸來的木箱,但這並不妨礙她在木板摔得到處亂飛時整個尾巴都炸了毛,用那尖細的嗓子憤怒抗議道,「誰呀!笨手笨腳的還不如趁早辭掉啦!」
「這不能怪我啊!」
一切的導火索聞言也急了眼,那名冥冥之中被不幸選中的員工艱難地從手推車的紙盒底下掙扎出來,揮舞著雙臂為自己辯解:「鬧人了,我運的貨活了啊——」
走廊內齊刷刷地響起了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
在場或妖或鬼,不約而同地將自己悚然的目光挪向地板與木板紙箱相接的縫隙,而下一秒,完全與這些視線中嫌惡相符的事情就發生了。
那節嚇掉了送貨員半張臉的圓胖手臂再次從裡面探出來,這回也不僅僅是一只小手了,不明物扒拉開頭頂紙片後就完整地現出了真身。在人類眼裡可以用可愛來形容的嬰兒咯咯笑著,又忽然一撇嘴,「哇」地大哭起來。
比起尋常嬰兒更響亮的尖銳哭聲響徹了整道走廊,他一邊哭還一邊到處亂爬,任憑你躲到哪個犄角旮旯都逃不掉魔音貫耳的恐怖。
精神污染!這絕對是精神污染!
「我討厭人類小孩子!抓他啊!」
「他爬太快了,抓不住——」
「吵死了,你們行不行啊!」
「啊啊啊啊啊啊他碰到我了好惡心啊啊啊啊!」
而這體現在數牆之隔以外的地方——
地震了一下。
地又震了一下。
樓梯間內。
眾人:「……」
「好慘啊,」周菁菁不由得感嘆,「怎麼會這麼慘。」
虞檸:「?」
「但凡你幸災樂禍的笑容先收收呢?」她由衷地建議道。
「哎呀,難得有這種程度的熱鬧看嘛。」既然嘴角的弧度怎麼都壓不下去,毫不客氣的周菁菁干脆放肆地越揚越高,「反正被惡心到的不是我。」
虞檸嘖嘖搖頭。
她一開始也只是想搞點可以渾水摸魚的亂子,沒想到竟然出了奇效。
就像周菁菁用的詞是「惡心」,她注意到遠遠傳來的那些聲音似乎並不是害怕,仔細一想也猜出幾分緣由。鬼怪以人類的恐懼情緒為滋養食糧,而還無法理解自己看到了什麼的幼崽哭得再大聲都只是廢料,還是吵得要死的廢料。甚至反過來說,新生兒對人類而言本就是希望的像征,自然與崇尚死亡和絕望的家伙水土不服。
這明明一弄就死又避之不及的矛盾態度,讓她不合時宜地聯想到了……一種有著兩條長長觸須的巨型昆蟲在房間裡亂飛的畫面,突然就覺得能理解他們了。
咳,不過就像周菁菁說的,要駭破膽的又不是他們,他們只是平平無奇的吃瓜群眾罷了,看著一群鬼怪吱哇亂叫地跑來跑去——
怪好玩的捏。
「這是……」旁邊插進來的聲音慢吞吞地問,「什麼?」
被養母拋棄過一次的皮臉不放過任何跟上來當小尾巴的機會,他那遲鈍的大腦並不足以理解太復雜的人際關系,只要「媽媽」對自己好就行。這一點也不小的小尾巴艱難地將自己龐大臃腫的身軀縮在樓梯平台的角落,還很懂事地沒有擠過來,再好奇都只是待在原地磕磕絆絆地開了口。
「不知道。」虞檸和藹道,「等拆了看看再說。」
現在是愉快的開箱時間。
所謂戰利品就是要確認過價值才好決定該怎樣投石問路,她在其他「人」興致盎然或看熱鬧的眼神中拆開了那個鬼嬰推來的包裹,一層層的油紙包覆下,裡面是由二十釐米左右的木片鑲嵌成的箱子。
木箱不大,重量一點不輕,這也是東西被偷梁換柱後送貨員卻沒有第一時間發現的原因了——它跟大頭鬼嬰冒充人類後的體重也差不到哪裡去,意識到這點後,虞檸的心態忽然多了幾分微妙。
她又將這個鑲得格外精致、繁復得無法輕易打開的箱子放在耳邊晃了晃,聽到裡面滾動著粘稠的水聲,頓時感覺更不妙了。
「這啥玩意兒?」秉著放在這裡拍賣的肯定不是好東西的謹慎原則,她難得沒有耐心當場消耗殆盡地直接莽,而是再次貼著耳朵聽起來,總覺得泡在箱內的東西跟著她的動作亂漂撞出陣陣悶響,「怎麼聽著小料還那麼多呢?」
白曜忽然「啊」了聲。
不論是作為人類的時候是個考全級第一的學霸,還是馬甲一掀成了兼職黑幕的幕後操盤手,他都當之無愧是在場知道最多的,此時開口難免帶了點揶揄:
「這不是取子箱嗎?」
他又補充道:「好像還是八開。」
虞檸:「……」
草。
她還來得及退貨嗎?!
怎樣都是對恐怖片和鬼故事倒背如流以及如數家珍的人了,雖然實物擺在面前不能一眼就認出來,她倒是聽過這赫赫聲名在外的凶物的。
但凡跟娃娃和「子」沾上邊的東西,來歷總歸是為了詛咒沒得跑。顧名思義,就是取下孩童的手指和內髒榨取的鮮血放入注滿雌性動物血液的箱子裡做成的咒物,活祭品年紀越小要用的「材料」就越多,一人做成的取子箱稱為一寶,八人就稱之為八開。
耗費的是生祭,起到的效果自然也會強大到恐怖,受贈者往往會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斷子絕孫是輕的,還在世的家人也都會凄慘死去。
壞消息是離得越近效果越強,把箱子做得如此精致正是為了讓人把它拿在手上賞玩。
好消息是取子箱的數量也會影響詛咒效力,區區一個也就來個滿門抄斬吧。
「你你你撿什麼不好撿這個!」這不有人立時有點急了,水沼美美子氣得直跳腳,「西——」
她一個激靈,扭頭看到楚人美沒跟過來才悻悻松了口氣,但還是硬生生地改口道:「西邊來了個啞巴都要跟東邊來的喇嘛一起罵搞這玩意的家伙不是東西!」
……這麼拼命找補還真是辛苦你了。
「不對啊,」虞檸突然回過味來,「我家的親戚可不就是都死了嗎。」
等等,這個說法未免有點太地獄。
她木魚呢?!
她閑得沒事找事的時候心思都寫在臉上,才起了個念頭,准備四下尋摸著找找差不多的替代品,就看到個圓溜溜的物件被遞到面前來——赫然正是個紅小豆木魚,將它和木槌一起遞過來的那位還貼心地問:「你在找它嗎?」
虞檸:「嘶。」
起猛了,忘了這仁兄是邪神預備役了。別說是變個木魚出來了,本尊當場來個七十二變她都信。
她也不客氣,接過木魚就噔噔瞪地敲了起來,一聲接一聲地仿佛自己的功德真的跟著漲了不少。
美美子:「???」
這倆人指定都沾點大病。
「那又是什麼?」關鍵時刻居然是傑克靠點譜,他憑借自己露在外頭的單眼精准鎖定了隨著油紙打開而飄到地上去的紙條,好奇地撿起來念道,「附帶的說明書?廣告詞?取子箱居家……啥啥啥……」
虞檸:「………………」
壞了,孩子字還認不全呢。
她也跟著好奇起來了,接過字條後為了也照顧一下把腦袋擠過來湊熱鬧的美美子和俊雄,干脆將上面的內容念出了聲。
【大家好,我是新概念取子箱,您的居家旅行謀財害命報復仇人之必備良方。您還在用郵寄錄像帶或者在自己家釣魚執法這種老土的方式嗎?這樣也太遜了!本院出品的最新款取子箱由八名黑瞳少年少女聯名傾情提供,想詛咒的對像不限性別,不限年齡,更不限種族生死!您只需要將對方的姓名及相關地址寫在紙上塞進箱子裡,就可以叫他/她/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注意,本箱式一次性用品,僅限一位哦。怎麼樣,是不是很帥氣呢?來,試試看吧!】
貞子:「?」
伽椰子:「?」
干哈呢?咋地還拉踩呢?
虞檸:「?」
你倆啥時候過來的?
不過有這說明在前,那名送貨員的反應也算不得太誇張了——怕不是以為一堆手指頭聚在一起孵出來了個活的呢。她豎起耳朵,還想再聽聽外頭動靜來佐證自己的判斷,誰料那尖叫與叫嚷混雜成的喧囂偏偏在這時候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道沙啞又莫名透著圓滑的聲音。
「你們在這裡鬧什麼?」
走廊裡倏地就靜了。
興許是有些事放在人和鬼身上都是一樣的,比如對某種特定生物深惡痛絕,再比如被頂頭老板抓包後老老實實地夾起尾巴做鬼。
剛才還亂成一鍋粥的景像……依舊是那麼糟心,只是大家現在都多了點收拾狼藉現場的自覺,以及在越過重重障礙時難免惶恐地眼神交流的心有靈犀,畢竟有些道理是共通的——當你看到一只人類嬰兒的時候,陰暗角落裡已經有一堆人類嬰兒了!
天啦!
歸根結底,傷是傷不到的,充其量就是捏著鼻子被惡心一把,如果怨念能化為實質,傳言中怨氣比鬼重的打工人PLUS升級版打工鬼早就周身黑得遷居非洲大草原競選酋長了。
「報告。」原本在咋咋呼呼的送貨員被一眾感情深厚的同事推出來承擔責任,硬著頭皮做檢討,「是我突然看到自己運的貨箱裡冒出了一個人類小破孩的手才……」
話雖如此,他忽地愣住了,方才還余音繞梁的嬰兒啼哭聲不知不覺地就消彌無蹤,已經搞不清楚藏到哪裡去了。
咦,小破孩呢?
老板冷哼一聲。
「區區一個人類嬰兒,」他嗤笑,「就把你們嚇成了這樣?」
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背著雙手,坑坑窪窪的面部全是燒傷留的細長疤痕,遙遙地打一眼望去簡直就像有無數粗細不同的蚯蚓在他臉上扭動。棕黑色的禮帽還扣在頭頂,某件標志性的紅綠條紋毛衣卻不見了,穿在他身上的是筆挺的西裝,仿佛在大聲地宣告著——可憐的被推到鍋爐房裡燒死的弗萊迪·克魯格現在是個正兒八經的生意人啦!
送貨員:「但、但那可是嬰兒啊……」
「沒錯,沒錯,只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皮膚比豆腐還脆弱的小嬰兒而已——」弗萊迪舔舔自己同樣燒得歪曲的嘴唇,那雙髒兮兮的手套指頭上安裝著的刀刃在昏暗光照下閃出寒芒,「一用力就可以劃破它的內髒,掛上燈架做成最完美的吊飾!」
正趴在門縫上的虞檸心說原來你品味這麼獨特嗎?
好像也不意外。
「出來吧,甜心,」她聽到他故意咯咯笑出來,「你弗萊迪叔叔來了!」
牆角的紙盒忽然動了一下。
「哦,我可愛的小南瓜,你究竟躲到哪兒去了呢?」弗萊迪只當沒有看到,刻意朝著相反的方向走了幾步,然後才緩緩向目標位置踱過去,「快點出來,弗萊迪叔叔這裡有最好的奶粉。嘬嘬嘬,可憐的寶寶,一定想媽媽了吧,弗萊迪叔叔這就送你回去。」
這三兩句的功夫,他差不多就走到了近前,恍若不經意似的伸出手,穩准狠地一把掀開了那晃動後就靜悄悄地裝樣子的紙盒,「啊哈——」
底下啥都沒有,比月光族的錢包還干淨。
弗萊迪:「……」
送貨員:「……」
後者在前者猛然看過來前飛快地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地假裝無事發生。
另外一堆紙盒底下,大頭怪嬰趁著其他鬼不注意,飛快地倒騰著小手小腳,直接來了個腳底抹油。
誒,溜了溜了。
它別的沒學會,已經熟練掌握了如何拖著被暴打過後的身體在翻垃圾桶的野狗和亂七八糟的生物眼皮子底下逃命了。
呵呵,謝謝你啊。
傑克一不留神就打了個噴嚏。
幸好他眼疾手快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沒讓這聲音傳到隔牆的耳朵裡,回過神來就看到那醜家伙似乎是在指揮著加強安保。他還在困惑那個突如其來的噴嚏,甕聲甕氣道:「咋辦?風緊,沒法扯呼。」
虞檸:「誰說我們要扯呼?」
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在場諸位都湊得再近些。
這種時候……
當然是要拉到自己的同等水平再用嫻熟的技巧打敗對方了!
「還有樓梯間。」弗萊迪在掩飾撲了個空後的氣急敗壞,但很顯然,他做得不怎麼成功,那手套上的刀尖在牆上劃來劃去留下一堆刻痕,而它的主人沒好氣地囑咐著幾名安保鬼員,「別讓它順著跑到會場去驚擾了客人,嚴查,全都給我嚴查!」
恰恰就在這個時候,樓梯間的門被「咣當」一聲推開了,從裡面挪出來的龐大身軀讓人有種地面都在跟著他的腳步震顫的錯覺。傑德還戴著他那張黃澄澄的皮臉,兩只眼睛滴溜溜又慢吞吞地找尋著可能會有的目標。
這大塊頭往那一撂,不像是來參加拍賣的,像是來砸場子的。
虞檸借著他的遮掩,鬼鬼祟祟地確認過剛才那個送貨員已經走了以後才不緊不慢跟出來。有他當擋箭牌,她再冒個頭果然基本沒有招來任何視線,就算有也當作是同事而很快忽略了過去,選用皮臉的原因也很簡單,好大兒體積夠大,又看起來不太聰明的亞子。
他只要站在那裡,就是一座響當當的金字招牌。
——鬼傻,錢多,速來。
弗萊迪似乎真是這麼想的,搓著手——小心地錯開了刀鋒——迎上來的同時也警戒著准備反擊。他臉上還是笑嘻嘻的,上下打量的目光足以說明他正在評估著「這位客人,這裡已經是僅限員工進入的場地了,還請——」
皮臉謹記著媽媽的囑咐,手伸進兜裡掏啊掏,掏出了一把鈔票。
弗萊迪:「??」
他的視線追著那面額不小的詭幣停留了片刻,不過能有底氣來參加這場拍賣會的,哪個不是有錢的主,就算打動也打動得很有限。
所以,這種時候就需要另一個角色出場了,在弗萊迪預備著正要開口的時候,旁邊忽然有誰打斷了他。
「您應該是這裡的負責人了?」白曜笑道,他看上去跟人類沒什麼差別,身上的氣質卻不容忽視,「這位是我們老板——他平時就這個作風,您別見怪。怎麼說呢……因為是家裡的富三代,想做點生意證明自己,所以才過來看看能不能談點合作項目。」
周菁菁:「……他是怎麼做到說出來不笑場的?」
虞檸:「大忽悠惟口熟爾。」
周菁菁:「?」
你哪來的資格說別人?
皮臉:「對……生意。」
他反應慢慢的,嘴巴笨笨的,弗萊迪的眼神中難免多了幾抹狐疑,但任何懷疑都可以在金錢面前退讓,更遑論還有旁人的添油加醋。
榆樹街霸王的懷疑神色逐漸被諂媚的笑容取代——本來嘛,誰還不樂意在拍賣會賺得盆滿缽滿的基礎上再多一筆意外之財呢,談成了是喜事,談不成也沒什麼損失啊。
「我們肯定也很樂意多來個投資方。」這位負責人連連點頭,「這個條件啊,現在不是特別的好,我相信只要有更多的機會准備,下次還能再上一個檔次——」
下次?
虞檸腹誹。
她爸可沒第二個腦袋拍賣。
「那是當然。」白曜笑著說,「對了,聊了這麼久,還不知道您該怎麼稱呼?」
甭管心裡是怎麼想,表面上的態度是做到位了——弗萊迪雙手將名片遞給了還在費勁點頭的皮臉,後者順手交托給自己的「助理」,而白曜在掃了幾眼後,用自然流暢到在場所有家伙都沒有察覺到任何不對的動作把東西又塞進了理論上跟他們沒有任何關系的冒牌員工手裡。
虞檸打眼一瞧,哦豁。
她當著弗萊迪的面,直接將那張名片塞進了取子箱。
第55章 創收利器
一切發生得實在太過突然。
弗萊迪沒能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鑒於剛才「洽談」得實在不錯,別說是他和偶爾才往這邊看一眼的零星員工,連趁著這放松警惕的檔口悄悄從門縫溜出來的己方鬼怪們都愣住了。
然而弗萊迪終究不愧是弗萊迪,他可是主管著這場拍賣會的負責人——眼光怎麼都算得上老辣了,一眼就認出了自家售賣的商品之一。他無疑清楚那玩意兒的效用,也清楚自己遭到了怎樣的陷害,頃刻間轉為惡毒的眼神死死地盯住了虞檸,但還來不及出手,已經被護母心切的同行攔腰抱了起來。
虞檸閑來無事地打了個哈欠。
非常遺憾。
在這個世界上,力量就是一切。
眼下可不是在容得下隨心所欲的夢境,榆樹街殺人狂那瘦弱的身板哪能敵得過膀大腰圓的皮臉。皮臉接收到媽咪眼神的示意,非常懂事地飛快捂住對方還想叫嚷什麼的嘴巴,直接將他舉到了半空中。
可能這就是同職業者之間的默契吧——傑克行動得也很迅速,他毫不猶豫地抬起弗萊迪還在掙扎著亂踢的雙腿。倆人一個抬上半身一個掀下半身,當場將這家伙扔進了全員撤離的樓梯間。
「你們這幫小兔崽子,」弗萊迪「砰」地摔到地面,猛然起身時只來得及撲到已經關緊的樓層門板上,那把嗓子硬是喊出了幾分氣急敗壞的嘶啞,「都給我等著——」
一塊扔進樓梯間的還有那個天殺的取子箱,不等他將它踩個稀巴爛,忽然感覺到背後有誰拉住了自己毛衣的下擺。
弗萊迪:「……」
他回頭看去。
「拜托了,」為首的男孩低著頭,用惹人憐愛的語氣開口道,在他後頭是同樣突兀出現在這裡的少男少女,「我們和父母走失了,真的很害怕,請放我們進去吧。」
「哦……」
他慢慢抬起頭,眼眶裡不見半點眼白,只有整片看起來甚至有些虛無的漆黑。他的嘴角越裂越大,露出兩排又細又小的尖牙。
「我忘記了,原來我們已經進來了呀。」
虞檸對著被牢牢堵住後不斷震動的門板,很缺德地打開了手機的錄像功能。
雖然拍不到現場,但是隔岸觀火錄點聲音也不影響嘲諷度。
「開心點,弗萊迪先生,」她幸災樂禍道,「這可是你最喜歡的小孩子啊。」
弗萊迪能不能聽得到已經無從知曉了,不過從後頭傳來的嘴被堵住般的含混聲音足以充分說明他的憤怒。從天花板和地板間或傳來的巨響,似乎可以想像得到戰況的激烈,還好除了最初的那一聲嚷嚷,裡面的聲音離遠了就還算模糊。
而有賴於弗萊迪自己先前將員工趕去各忙各的這樣的舉動,不管是跑去了聽不到的地方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不想多管閑事,那一瞬間的喧嘩似乎沒能傳過去,嗚呼哀哉!
忙碌在此的鬼怪員工們還不知道這裡悄悄地改天換日了。
傑克摩拳擦掌,「下個打誰?」
「那麼凶干嘛,」虞檸搖頭,「我們要以理服人。打群架是不對滴,應該分而擊破地引過來——」
周菁菁:「然後?」
「然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虞檸義正辭嚴,「勿謂言之不預也,這是心的溝通,這是愛的呼喚,總有一樣條件可以實現雙方的共贏,我們應該實現人與鬼的和諧大發展,為此不惜采取一切反制手段……」
周菁菁:「……」
「說人話。」她道。
虞檸:「打到服。」
周菁菁:「?」
她就知道!
「走了走了,」虞檸迫不及待地說,「爭取在拍賣會開始前搞定。」
她當然不會一個人去,而合適的人選——首先不能是身為「老板」卻親自跑腿的富三代皮臉,但可以是剛才已經刷過臉的白曜。有好幾名路過的員工是瞥到過他代為談判的,如果遇上他們也能更有說服力。
這不就來了麼。
被攔住的凱爾皮只有馬頭和兩個蹄子,後半截身體卻不知所蹤。這位來自蘇格蘭傳說的邪惡精靈似馬非馬,會引誘著人類騎上它再將對方溺死,不過它現在也就是個勤勤懇懇的打工鬼,暗綠色的截面後頭拖著要搬運的燈具。
它應該是遠遠瞧見過白曜的,看到兩人就見怪不怪地准備經過——直到被虞檸給攔住。
「勞駕,」她換下了那身套在外面的制服,很有禮貌地問,「您有時間過來一趟嗎?」
「是這樣的。」
某人編起瞎話如喝水般信手拈來,「我們剛剛和克魯格先生談好了要合作,只是現在還欠缺一些人手,克魯格先生就叫我們過來看看,有合適的就請過去,不知您意下如何?」
「當然這個待遇也會跟著有所變化,」她拼命暗示,「絕對不會虧待敢干肯干的員工,而且都好商量,您要是有意向,更具體的還可以等過去再談。」
這匹綠幽幽的馬明顯有所心動,嘴上卻還在假意推脫。
「不太好吧。」它拍拍自己馱著的貨物,「我還要把東西急著送過去——」
「沒事沒事。」虞檸善解人意道,「特殊情況,您過來一下就好。」
「我們會幫忙說明的,」白曜補充著附和,「等會兒也可以搭把手。」
沉默幾秒後,綠馬爽快地答應下來。
「行,那就先去看看。」
它基本相當於是漂浮在空中,原本應該屬於後肢的地方是細細密密織在一起的藤條,然後就靠它們拖著貨物在地面上滑行。
看起來挺順暢,實際上還是有些費力的,它吭哧吭哧地拉住東西跟在倆人後頭往前挪,正在努力讓它們不要撞上牆角,剛拐過去就感覺到頭頂灑下來一片陰影。
它抬頭。
出現在眼前的不是預想中的克魯格經理,而是一個系著圍裙戴著人皮|面具的壯漢,一個趴在地上像是被割了喉的女鬼,另一個身著白衣只能看得見披散在臉上的黑長直、不知道是男是女的,以及站在後頭的若干鬼等。
凶惡得像極了不可言說的犯罪團體。
凱爾皮:「……」
凱爾皮:「噅?」
美美子覺得自己又刷新了一次認知。
不是對某人忽悠能力和臉皮厚度的認知——她早就習慣這種小事了——而是對她借口之多、想法之奇、手段之別出心裁(又名天理不容)的感嘆。
很恐怖,兄弟。
不過反正她站的立場是凶手而不是受害者,所以嘻嘻。
不一會兒的功夫,那堵牆壁後頭的角落已經密密麻麻地塞了六七個以各種理由被誆來這邊然後慘遭群毆的鬼怪員工,反詐騙宣傳教育刻不容緩。
這些倒霉蛋面面相覷,有眼瞪沒眼,一個個臉上鼻青臉腫,身上五花大綁,長了嘴的也被破布團給堵著勒上了,唔唔嗚嗚得吭不了聲,礙於剛才的一番「遭遇戰」深刻地理解了雙方的實力差距而不敢反抗——更別提還是一對多——生怕貿然行動又會惹來幾通暴揍。
君不見有殺紅了眼的好像還沒過夠癮呢!
這特麼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各位不用太上火,」虞檸覺得還是有必要解釋一下,「我呢,沒有傷害你們的意思,只是想跟大家好好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談談話。」
鬼怪員工們:「……」
說得真好聽啊,要不是還疼著就差點信了。
「說得好啊,我相信您!」萬籟俱靜之時,他們之中卻出了個叛徒,二話不說地扯著嗓子屁顛屁顛附和道,「我們聽著呢,您盡管說!」
鬼怪員工們:「???」
哪來的狗腿子!
凱爾皮當場就接收到了其他同事或鄙夷或不敢置信的眼神,它卻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地仰直了那長長的馬脖子,渾然不顧自己的兩只馬蹄還被捆在胸前——因為被制服以後就非常配合,充當嚼子束縛住它嘴巴的繩索已經解下來了。它老老實實地待在原地,不跑也不鬧,身體力行地表演了一個格外標准的滑跪。
這可是它們這一族的種族習性,別看喜歡謀害性命,當真遇到了認為可以馴服自己的「主人」後就會異常忠誠,有什麼丟馬的,簡直是榮耀好不好!
它星星眼地看著正要發表講話的虞檸,要不是壓根沒有下半身,馬尾巴都得搖成一朵蒲公英了。反倒是虞檸被它這過於熱情的眼神看得涼颼颼的,忍不住向後退了兩步。
凱爾皮:「……」
嗚嗚嗚。
虞檸又有點不好意思了,意思意思地給對方塞了個它剛才就一直盯著看、裝在箱子裡被另一個倒霉鬼搬過來然後在亂鬥中凌亂地砸到旁邊的干癟蘋果,這下可算是吧唧吧唧嚼得開心了。她清清嗓子,緩緩道出了自己的真實目的。
「——當然,這是建立在各位友好合作的前提下。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這個道理不用我講了吧?」她說,「早點讓我知道我想要的消息也可以獲得提前釋放的權利——那麼,你們存放拍賣品的倉庫在哪兒?」
團團綁的鬼怪們霎時連嗚嗚聲都沒了,又是一輪你看我我看你。
這特麼誰敢說?
一些無關緊要的小鬼本就不能與深入人心的怪談同日而語,排除其他因素來比較的話,知名度越高流傳度越廣就擁有越硬的拳頭,榆樹街的老大是活在幾代人噩夢裡的弗萊迪·克魯格,如果不是正好滿足了己身相關的觸發條件,再想跟他鬥都得矮上一頭。
然而條件這種事完全是可遇不可求,畢竟大家都會有意規避和互相制約,除非突然來個一通亂創的不定時炸|彈幫你貼上,難,實在是難。
最重要的——那可是發錢的老板,這年頭誰擁有了經濟大權誰就掌握了命脈和死穴,當月工資還沒結,得罪人家不想混了?
眾所周知成鬼的條件之一就是那睚眥必報的性格,弗萊迪更是其中佼佼,要是被他知道自己當了叛徒……
一眾鬼怪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冷顫。
凱爾皮倒是有跳槽的打算,但聞言也露出苦惱的模樣——從馬臉上看得出這個還怪不容易的,相信它再努努力就可以進化成馬男波傑克了。
虞檸決定從它這裡突破。
「來吧。」她和善道,「你說。」
「這……不是我不想說,」凱爾皮羞澀道,「我不知道啊,我是臨時工。」
虞檸:「?」
行不行啊你!
「那就別怪我來個敬酒不吃吃罰酒了。」她當場表演了個變臉,毫不掩飾威脅之意,心下也知道他們擔心的是怎麼一回事,恰巧不遠處樓梯間內在這會兒靜了下來,干脆直接拉開門,「我最後給你們一次機會,不配合的下場就是這樣——」
也合該是她今天走運,趕上黑瞳少年少女暫時功成身退不說,節目效果還給得足足的。
呈現在一眾員工面前的完全是一團不明物,那件紅綠條紋的毛衣都被拽得套上了他的腦袋,被折騰得夠嗆的弗萊迪半活不死地以詭異的彎折角度掛在樓梯扶手上,就在她開門的那一瞬間。
「呲溜——」
他滑了下去。
然後接二連三地滾落了台階。
「劈!啪!砰!」
鬼怪們:「…………………………」
完蛋了,他們不會被滅口吧。
虞檸使了個眼色,她的左右護法很有眼力見地將摔到最底下的弗萊迪又撿——不是,又抬了回來。
如果排除那張本來就布滿疤痕而不太能看的臉,他傷得不算太重,不過也生動形像地體現了那宣傳語上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弗萊迪顯然沒有完全失去意識,但在被架著出現在門口、看到自家員工齊刷刷被綁著被堵著嘴望來的一瞬間,他瞧上去快氣得撅過去了。
「我都聽到了,」他聲音嘶啞道,「你們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的!」
「好耳熟的台詞啊。」
虞檸幽幽嘆口氣,「你說是吧,美美子?」
水沼美美子:「呵呵。」
「嗨,老登,」她毫不客氣又幸災樂禍地說,「我勸你不要不識抬舉,除非你還想繼續倒霉下去誒。」
她悟了,只要助紂為虐得夠快,她就不會變得不幸!
但話音還未落,她後腦勺猛地挨了一巴掌。
水沼美美子:「?????」
她見鬼似的瞪著突然出現在背後的楚人美,這哪來的聽到髒話就瞬移的本領啊!
不學好的小女孩當即被自己天降的便宜養母薅去反省,弗萊迪盯著她們遠去的背影不知在想什麼,但最終,他到底選擇了在這一群窮凶極惡的劫匪面前先保住自己的小命。
「好吧,好吧,」他干巴巴又憋屈地說,「我會帶你們過去,你們別衝動。」
虞檸聳聳肩。
噗嗤。
他倒也說話算數,踉踉蹌蹌地在一行人的控制下往庫房的方向走去。
原先往來這條走廊上的員工都被打趴的打趴綁的綁,剩下的零星幾個也沒有讓他們受到多少阻礙——傑克拿著他的匕首,刀刃就架在可憐的弗萊迪脖子上。
這位名義上的大老板滿臉陰郁和咬牙切齒地衝迎面那些不知所措的安保鬼員們連連搖頭,後者見狀又看到後頭跟著的這些鬼怪,只得乖乖蹲到一邊束手就擒,結果就是他們竟然真的一路暢通無阻地到了收納拍賣品的庫房門前。
整個倉庫灰撲撲的,完全看不出居然是用來舉辦如此盛大的拍賣會的後台,不過各個新搬來的拍賣品和貨箱倒是顯得挺干淨。
虞檸走在這些陳列的物品之間,視線到處逡巡,她不急著去研究那些不知道價值幾何的拍賣物,而是明確地想要先找到此行的目標。
虞檸:「!!」
她的目光盡量壓制著自己的反應不要太明顯,假裝只是不經意地看到了那個裝了人頭的罐子。實物比照片上看起來還要更驚悚幾分,可能因為長期浸泡的緣故,臉頰上的皮肉雖還完整,但在那污濁液體的襯托下顯得格外蒼白。
虞檸幾乎要有種它冷不丁就會睜開眼睛的錯覺。
……考慮到她爹詐屍的性質,也不是不可能哈。
話說回來,她也好奇很久了,正好眼下有個能解答她一直以來的疑惑的家伙在呢。
「這個是做什麼的?」
弗萊迪沒好氣地冷笑一聲。
「辟邪。」他說。
白曜:「……」
周菁菁:「……」
虞檸:「……」
虞檸:「啊?」
她爹腦袋還有這用途呢?
不對——
受不了了!怎麼會有鬼拿別人親爹的頭辟邪啊!
她的懵逼和錯愕被對方誤以為成了另一番意味,不僅是神情緊張的弗萊迪,旁邊綁成一串螞蚱的安保員也生怕這幫貿然闖進來的家伙把會場直接砸了,開始猶豫究竟要不要拼這一把。
「這場拍賣會必須辦下去!」弗萊迪似乎也發覺自己有點急了,眼睛滴溜溜轉過一圈,壓低了聲音說道,「對你們對我都好,不然誰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你想知道關於那個的事吧?」他又是怎樣的反應速度,當即將自己看出的跡像押成了籌碼,「讓拍賣會正常舉行!我都可以告訴你!」
「不然你就該動手動手,但是你一個字也別想問出來了!」
虞檸嘖了聲。
要讓她乖乖配合是絕對不可能的。
但她也不想貿然在別人底盤惹下什麼麻煩,折中一下,搞點小操作也是可以的嘛。
弗萊迪的胳膊還被綁在背後,她彎腰就摘下了對方那每根指頭都帶著一條刀刃的手套。
「……你要干嘛?」弗萊迪預感不太妙地問。
「為你著想啊。」虞檸理所當然道,端詳了一下那雙使用痕跡相當明顯的手套,「要炒現場氣氛不得來點驚喜環節嘛。」
當然也是為了貼補少掉的幾樣拍賣品,具體少了哪幾樣,得等到她看過什麼有用再做決定。
「弗萊迪·克魯格愛用的凶器,上面甚至還殘留著上個受害者的新鮮血跡。」雖然實際上全是他自己剛剛被揍出來的,「極具收藏價值,擁有了這雙手套,你也可以是榆樹街一霸,所得收入都會捐給急需養家的貧苦學生——」
她覺著這個宣傳語不錯。
虞檸友好地征求當事人的意見,「你覺得呢?」
弗萊迪:「……」
弗萊迪:「???」
第56章 詐一代
他覺得個蛇皮!
這一刻的弗萊迪看起來很想罵人,但鬼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忍住了——天哪,他竟然忍住了,虞檸忽然覺得自己如果去開忍耐力培訓班,一定是賺錢的一把好手。
「太天真了,小丫頭。」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在榆樹街鬼王這張磕磣的臉上顯得尤為可怖,他曲線救國地試圖說服對方,「你不會以為會有誰願意買這種東西吧?我勸你趁早打消念頭,不然你只會發現自己在做無用功。」
「那你簡直太沒有自知之明了,」虞檸毫不猶豫地駁斥道,「你在這裡當山大王就要有山大王的信心嘛,多少鬼樂意沾沾王霸之氣,保不齊就能跟著走一走狗屎運。」
弗萊迪:「?」
話是好話,怎麼聽著那麼不是滋味呢?
「再說了,賣不出好價錢就賣不出唄。」她補充說,反正又不是她的東西,「做鬼呢,就要懂得不拘小節,能有個三瓜倆棗也是很好的嘛,積少成多就是墜吼的。」
弗萊迪:「???」
他跟她拼了!
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弗萊迪報復心切而摔倒栽蔥。虞檸眼疾手快地直接往像堵牆似的皮臉後頭一躲,後者還懵著呢,旁邊的白曜趕忙攔住艱難從地上爬起來的弗萊迪,省得他就要跟老鷹一樣撲過去。
「哎,您消消火,」他笑道,「她這麼做是不對,又年輕氣盛的,您就別一般計較了。」
弗萊迪狐疑地瞧著對方。
聽這語氣倒是個站在自己這邊的理中客,指不定能幫著說說話。
不確定,再看看。
「哦?」他陰冷地扯扯沒有嘴唇的嘴角,「那你的意思是?」
「那麼說實在太過分了。」白曜嘆息,「哪能說賣不出去,再怎樣也有收廢品的兜底啊。對了,您這帽子和毛衣還要嗎,組成個套裝感覺更有銷路?」
弗萊迪險些一口氣又撅過去。
好嘛,一丘之貉!
「確實。」虞檸眼睛一亮,「感覺很有宣傳空間!」
什麼集齊套裝會觸發相應加成效果,簡直深諳游戲套路啊!
周菁菁還在另一邊提防著弗萊迪被他們招惹得再次暴起,聽到現在也忍不住插話進來,「我認為還有改進的余地,比如……」
弗萊迪:「???」
這幫家伙當他是死的?!
哦,他好像確實是死的,那沒事了。
……不對!
「你們幾個最好給我記住了,」這位將「吾好夢中殺人」貫徹到極致的殺人狂冷笑起來,「任何時候都不要同時閉上兩只眼睛,不然我就——」
在場唯一需要睡覺的虞檸緩緩打出了個問號。
白曜還是那副笑模樣,「就?」
弗萊迪倏地安靜下來。
被疤痕占據的扭曲面龐展露出堪稱陰沉的神情,他從眼前的少年身上感受到一股本不應屬於這與人類相差無幾的軀殼的氣場——那無疑不是什麼好的征兆,趨利避害是所有生物的本能,更多依靠天性行動的鬼怪就尤為如此,在互相比較之間的斟酌就成了在所難免的事。
打破這僵持氣氛的是一陣預先設定好的鬧鈴。
那鬧鐘正如所在的庫房同樣陳舊,連聲音都沙啞又難聽,不過上面顯示的時間倒是分秒不差的准時,提醒著看到它的對像趕緊及時地忙活起來。
虞檸「咦」了聲,恍然道:「這是快要到時間了?那克魯格先生您放心,我們搞定以後一定安安全全地釋放您。」
弗萊迪:「呵呵。」
你就說他到時候還能剩下些什麼吧。
正所謂成王敗寇,哪有人會在乎俘虜或者說「鬼質」的感想呢。一通寫作單方面溝通讀作威脅的交流後,本來就因為連番暴揍而失去反抗能力的弗萊迪被捆成了個粽子丟在邊上,任憑他再怎麼抗議也不可能有誰聽得到——聽得到也沒用,全都綁著呢。
始作俑者更是良心絲毫不痛地背手欣賞起這滿屋的戰利品,她得搶在拍賣會開始之前篩出有用處的東西。備注在貨箱旁邊的介紹詞簡直便宜了她,可惜不是所有拍賣品都有這玩意的,也有像是她爹人頭那樣語焉不詳、疑似是要靠負責人本人來主持拍賣的商品,那也無妨,反正他倆「約定」在前,達成條件後再好、好、問、問也不遲嘛。
盡可能早地趕到會場的好處就在這了,他們有充足的時間來收拾自己鬧出的亂子,然後堂而皇之地鳩占鵲巢。
「我真是謝謝你們。」
川上富江那張漂亮的臉都扭曲了,氣急敗壞地捋著自己被擠亂了的烏黑長發,一口銀牙快咬碎了,鬼知道她是怎麼從群情激動的洶湧中逃出來的,她什麼時候落到過這般田地過!
「哎呀,」周菁菁笑吟吟的,「最後不還是來接應你了嘛。」
呵呵。
你管在樓梯口等一下人叫接應?
或許是冥冥之中的感應,富江無端望向了正在試圖以眼神罵街的弗萊迪。
那一刻——他們的心情是相通的!
但也只有短短的數秒了,因為她馬上就嫌棄地挪開了目光。
……誰要和這麼醜的老頭子當心友啊!
她的厭惡之情明晃晃寫在臉上,弗萊迪一梗,默默唾罵的對像又多了一個。
不光局限於人類了,他要屠光所有青少年!
對此,虞檸表示灑灑水,麻麻哋,唔該唔該冇問題。
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她得罪過的那還少嘛?
只要膽子大,搞個對衝也不是不可行啊!
「寶石是綠的,襯我的眼睛。」一道毛茸茸的影子竄來竄去,興奮地捧起這邊的首飾又去拿另一頭的鏈子掛在自己的脖子上,「那個項鏈是紅噠,配我的毛色,對衝一下就很和諧啦——」
……倒也不是這個對衝。
「哎哎哎,停手停手,」虞檸連忙出聲制止那個貪財玩意兒,「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打算拿去換錢。」
八尾狐:「……」
「你試過從天黑等到天亮的滋味嗎?」它泫然欲泣道。
虞檸:「?」
「入宮的那天我就知道了,皇上不是我一個人的。」狐狸精那幽然的口吻中充滿了屬於深閨女子的濃重哀怨,「可家裡的妖孽真多啊,我就這樣等啊等啊,她今天去找這個纏滿繃帶的討厭鬼,明天去見那個慣會下廚的賢妻良母,等到天都亮了,她還是沒來我這。臣妾也只是想用錢買些小玩意兒來打發時間,以解相思之苦啊。」
纏滿繃帶的討厭鬼:「啊?」
慣會下廚的賢妻良母:「咯……?」
突然登基的虞家皇帝:「???」
受不了這出大戲了!
「我只是想提醒你,」虞檸眉心直跳,「你看過那張紙條了沒,上面說所有者會走霉運變成窮光蛋。」
狐狸精馬上跟觸電似的把項鏈丟到一邊去了。
「噫!」
「呸,晦氣,」它急急火火地用肉墊在地上畫了個火盆跨過去,「真晦氣!」
虞檸深以為然,她也不難猜出這東西出現在拍賣會上的緣由——估計銷路還會很不錯。以拍賣場這套管理體系來看,領工資的打工鬼不在少數,有打工人就有資本家,有資本家就有市場。
誰還沒幾個競爭對手呢?
他們這批突入敵方大本營後方的算是先頭部隊,還留在入口大廳的「家庭成員」起到的是混淆視聽的作用。而那位吩咐各位稍等、要去問問是否合規再回來登記的接待員甚至還沒來得及回到原地,就直接傻了眼。
「你好,不用請示了,」虞檸坐在老板椅上,看著經過層層彙報、被押到面前來的無頭接待員,笑得格外燦爛,「我就是你的新上司。」
接待員:「……」
他看看掛在天花板角落的前老板,很識相地將腦袋放回脖子上,「咕咚」做了個吞咽的動作。
這政權更迭得是不是太快了點?
先頭部隊和煙霧彈彙合的這檔口,賓客們已經悉數入場。虞檸接管了後台,將外面的景像看得一清二楚。
她第一次體會到,原來「群魔亂舞」不止是個形容詞。
在門廳瞧見的那些碰巧與他們同時出入的賓客都只是小巫見大巫了,此刻密密麻麻坐在台下的鬼怪才叫人頭皮發麻。
頭位參與拍賣會的客人入場之時,立在場地四角的火炬就倏然地自發燃起。
那當然並非正常火光,而是與狐狸精和鬼市所擺攤位都更想像的鬼火。火焰顏色介乎藍綠之間,搖曳著,跳動著,將與會者的樣貌照得青白又陰森。
誠然,這在他們看來才是常態。幽冥界的「禮儀」瞧著也足夠瘆人——兩鬼相遇時就靜默地彼此注視片刻,然後耳語著討論起馬上要舉行的拍賣,興奮讓本就可怖的死相和模樣顯得更加猙獰,隨便一幕拿去恐怖片裡都足以成為無數觀眾的多年心理陰影。
虞檸心說她的心理承受能力進步得真不止是一星半點。
擱以前早就進ICU的場景,現在居然只是後背發涼,實在是可喜可賀。
坐在底下的鬼怪也是五花八門,腦門上還插著半根箭矢的骨頭架子張嘴就是哢哢的響聲,用扇子遮住下半張臉的女鬼只露出一雙美艷的眉眼,還有整個身體干脆就是個車輪的,車軸上的單個眼珠怒目圓睜……出席數量其實不算太多,但帶上家屬翻個倍就很可觀了。
因而稱得上一句陰間意味的熱鬧,在這陣仗下統籌現場秩序可不容易,如何平衡己方和這些員工的力量也是個高難度的挑戰。
好在她很有先見之明地將能帶的幫手全都帶了過來,又有凱爾皮這樣的二五仔,關鍵性的崗位都由自己「人」代替,再放出那些實力最次、不成氣候的俘虜。在一番威逼利誘的恐嚇下,也能讓他們老實聽話地本分行事,又不敢向還被蒙在鼓裡的賓客們求救,別問,全是心理戰。
邀請函上標注的時間一到,拍賣會准時開始。
幕布徐徐拉開,一束暗淡的燈光直直地打在空蕩蕩的舞台邊上,完美錯過了正中央。
美美子原地尷尬了片刻,趕忙用念力將它的位置正了回去。
第一次用這種裝置本當下手也不能怪她不是?
懂得及時補救就不錯了!
幸虧這顯而易見的失誤似乎被賓客們當成了整活的一環,掌聲稀稀落落地響起,聽來有點冷清,對身為詭異的大伙卻是熱情的表現了,畢竟有相當一部分哥們干脆沒有手。
「恐怖的女士們,嚇人的先生們,還有各位不能用語言來稱呼的褻瀆者,」被拉來負責主持的那名員工——姑且稱之為主持鬼——拿著同事的台本,硬著頭皮拙劣地開了口,「歡迎來到十年一度的榆樹街拍賣大會!」
「這、這位是我們的特邀嘉賓,接下來會協助我們進行拍賣品的展示!」
傑克冷冷哼了一聲。
如果鬼怪能出汗,主持鬼的後背怕是早被冷汗浸透了,他默默地離對方又遠了一兩公分——也不敢太遠,他被告知的可是一旦露出什麼馬腳就會被立刻滅口。
這條小命還想要呢嗚哇哇哇。
思及至此的同時,主持鬼驀地一震。
他忽然就大徹大悟了。
給誰打工不是打,大家都只不過是奉命行事。天涯何處無工作,又何必為那點微薄的薪水而苦惱。
用不著刻意地去追求力量和地位,平平淡淡地過下去也很好。
這麼一想頓時輕松多了,但是……好像……又有點太輕了。
主持鬼慢慢低下頭,看到自己本就不怎麼清晰的雙腳更模糊了。不過,這是截然不同的感覺。
他的周身泛起柔和的金光,輕飄飄地向上浮去。事已至此,他干脆完全放下執念與負擔,臉上浮現出釋然的微笑,整個身體就這樣逐漸遁入虛空——
台下登時一片嘩然。
賓客們紛紛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好、好刺眼!
「他、他他他——」
「他怎麼成佛了!」
傑克:「……」
虞檸:「………………」
怎麼回事!神經病啊!
這特麼合理嗎?!
此成佛非彼成佛,只不過是鬼魂放下怨恨與執念的自我超度。但其如今在幽冥界有多罕見,看台下的震驚程度就知道了,更別提還是在這種場合,簡直出乎了所有在場者的意料。
一瞬間連傑克也當場愣住,求救似的往後台的方向望過來——打架他在行,救場不行啊!
反應過來的虞檸立即采取了行動,她毫不猶豫地走上講台,撿起掉在地上的話筒,開口前先敲了敲,以確保這砸了一下之後還能正常使用。
「咳。」
要在這麼多「人」前發言還是有點不自在的,好在她有忽悠那幫信徒的經驗打底,又本來就有這個打算——眼下只是提早了時間而已。
「剛才我們台上發生了一點小意外,鬼生無常,不管怎樣,我們還是要祝福他。」她睜眼說瞎話道,「為了彌補各位的精神損失,我特別宣布——接下來會臨時加入一個新環節,之前沒有出現在宣傳冊上的隱藏商品會以驚喜拍賣的方式與大家見面!」
「不過——」
虞檸話鋒一轉。
「在這之前,」她說,「我希望大家先有耐心聽我說幾句。」
「其實,剛剛發生的事正好印證了我的猜想。」
「眾所周知,我們所賴以生存的正是如今彌漫在世上、也可以從人類身上獲取的暗能量。它是把雙刃劍,我們在無法離開它的同時,不得不受其掣肘,更有甚者還會迷失自我。」
「我相信,不止是我以及我的朋友試圖擺脫它的桎梏,然而,就算做出再多的嘗試也難以逃脫這個循環——但現在不一樣了!就在最近,我們發現了行之有效的解決方法!」
「接下來,請允許我為大家介紹一下我司提出的新概念,也是即將進行的前景項目。」
「無論是聽一樂還是成為我們未來的投資者,都是各位的自由。」
她收起那深沉的語氣,解開自己的背包,當著賓客們的面從裡頭掏出並戴上了她的老朋友——那張奧特曼面具。
「你們……聽說過光能量嗎?」
第57章 小課堂
舉座嘩然!
虞檸不知道這是因為她對光能量的說法,還是自己臉上這張恍若兒戲的面具。但是這都沒有關系,她的心在當初參與審訊之時就被迪迦奪走了,今生或許再無悲喜。
看開了,全看開了。
反正中二病是治不好了,那就干脆發揚光大,誰能說這不是計劃的一部分呢!
——你們,相信光嗎?
這真是個再絕妙不過的時機,突如其來的意外插曲歪打正著地符合了她傳銷——啊也不是,拉投資的宣傳需求,是商人就不應該放過捧著送飯的天賜良機,而是就地取材讓它成為自己成功路上的青雲梯!
謝謝你,成佛俠!
「所謂光能量,」虞檸假裝沒有看到台下那些質疑的目光,做了個意大利人的標准手勢,如願看到大部分賓客安靜下來,「正是暗能量的對立面。」
「和我們熟知的暗能量一樣,它無聲無色,無形無相,看不見摸不著。但就像我們依然能感知到暗能量的存在,光能量也並非子虛烏有、憑空杜撰出的概念。」
「比如這位站在大家面前的小哥。」
她猛地一拍傑克的肩膀。
傑克:「???」
揍嘛呀?
「他已經有相當一段時間不需要靠襲擊人類、汲取他們的恐懼與絕望來維持生存和力量了,」俗話說謊言說了一千遍就是真實,何況虞檸自認根本沒有在說謊,「在光合作用——呃,光能量的作用下,他只需要攝入特定物質就可以像永動機一樣健康!」
她鼓勵地看向傑克,後者愣了半天,驚人地領會到她的意思,當場掏出了自己還剩半瓶的糖漿。
「急支糖漿,好!」繃帶殺人狂言簡意賅道,「殺人,壞!」
賓客們:「……」
急支糖漿是個嘛玩意兒?
虞檸收回目光,世界上最高明的謊言是真假摻半的謊言,更更高明的謊言是有人從旁佐證的謊言。傑克情急之下憋出來的台詞當然算不上完美,但放在現在已經完全夠用了。
「急支糖漿只是其中一個例子,具體效果應該因鬼而異。」她迅速地將聽眾注意力的重點轉移開,「比如呢,靠幫助他人來獲得對方對自己的感激或者信仰,這看起來和利用負面情緒的暗能量有異曲同工之處,起到的作用卻是完全不一樣的——畢竟不會被它反過來裹挾束縛。」
「由此可見,雖然對光能量的開發還處在實驗階段,但我們完全有理由展望,它對我們鬼怪來說有百利無一害。」
底下交頭接耳的聲音此起彼伏,很顯然,大部分聽眾就算不甚信服,也對她的說法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更有甚者——興許是飽受失去自我的困擾——還露出了滿懷希冀的神情,一張猙獰鬼臉居然顯出了幾分滑稽。
「大家,我想問,你們是為什麼而戰鬥的?」
「你們認為,幽冥界存在真實嗎?」
「由虛偽所塗抹出來的共存,由欺騙所搭建出來的城市,由謊言所塑造出來的偽神,艾歐澤——幽冥界從上到下布滿了欺瞞,這裡真的存在真實嗎?」
白曜:「?」
怎麼越聽越有點不對勁了。
罵誰呢罵誰呢,說誰偽神呢?
「你這是什麼意思!」果然也有別的鬼怪聽不下去了,直接從觀眾席上站起身來,它的音量自然比不過拿著話筒的虞檸,但那破鑼嗓子在鼎沸的賓客間已經足夠拉扯出一道刺耳的風景線,「什麼叫從上到下布滿的欺瞞!」
「謊言就是我們生存的土壤!」蜥蜴人憤慨地叫嚷,「恐懼就是我們權力的搖籃!你居然想動搖我們能力的本源,我看你是人類那邊請來的臥底!」
虞檸「哦」了聲。
親親,就算你情緒很激動,可你被傳染到用排比說話的那一刻,你就輸了!
「那我倒是想問,」她不慌不忙地反問道,「迄今為止,有誰教過你們該如何反過來利用暗能量嗎?」
「眾所周知,人類與動物的區別就在於人類的主觀能動性——別這麼看我,我們應該從自己的敵人身上學習更多的精神。按道理來說,那麼多年過去,總會有鑽研出點名堂、能夠想出辦法在一定程度上擺脫暗能量操控的家伙。據我所知,人類那邊已經有相關技術在普及了,為何幽冥界卻沒有這樣的能鬼志士出現,是因為我們不想嗎?」
「還是說,」她循循善誘,「是已經有誰掌握了這些,卻不願意將它分享出來呢?」
虞檸提高了音量:「這毫無疑問是一種欺瞞!是幽冥界從上而下的壓榨!是統治階級對被統治階級的知識壟斷!」
她聲音大!她說的就對!
傑克聽得迷茫又一愣一愣的,忽然覺得腦殼有點癢。
壞了,要長腦子了。
群體下的氛圍是可怕的,大眾——特別是自我本就相對渾渾噩噩的鬼怪——的思維格外容易被拿著話筒的那個人牽著走,只不過她賣的不是超級記憶法也不是口語課,而是傳銷……不是,安利……也不是,總之是個新型概念!韭菜聽了都說好!
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種下了一顆懷疑的種子,秋天就會收獲一窩反骨。
「以上只是我的一家之言,我希望大家可以自己好好考慮一下這件事。」虞檸嘆了口氣,「鄙人不才,並不能在暗能量方面鼓搗出多大的名堂,不過鄙人又是很幸運的,誤打誤撞地和同伴們發現了光能量的功效——」
「回過頭來,我才發現,」她敲敲自己的面具,「原來歷史早就給了我們答案。」
賓客們:「……」
賓客們:「???」
「那個,敢問,」又有鬼怪提出了質疑,但比起剛才的蜥蜴人,顯然要客氣和小心翼翼多了,「您說的答案,是指這個嗎?」
它瞧上去完全不想說出奧特曼的名諱,可實在忍不住吐槽的欲望。
虞檸笑了一聲。
她這個高深莫測的高人形像扮演得十分成功,縱使頂在前頭的仍然是迪迦那張剛正不阿的面孔,聽眾們依然下意識靜默下來,聽她繼續編——說了下去。
「我想請問一下,上古時代,人類是通過什麼方式來將生存要訣流傳下去的?」
「沒錯。」她自問自答,「就是口口相傳的歌謠。」
「這一點在如今的某些童話故事裡仍然有所體現,子供向中的細思極恐之處正是前人悄悄留下的秘密訊息。我們不是人類,但是我們和人類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由此,我認為這未嘗不是一種暗示——讓我們篤信光的力量!這即將是指引我們前行的明燈!」
議論聲響起,逐漸壓過了她的聲音——他們顯而易見地被煽動了,虞檸做了個「收」的手勢,場面再度安靜了。
「但是。」
她理所當然地來了個轉折,語氣沉重道:
「正如大家所見,我今天站在這裡,是因為我們遇到了財政上的危機。」
淦,再胡扯下去她自己都要信了。
「我們原本是打算等有更多成果以後再與大家見面,可僅憑我們的力量還是太過於微薄,因此不得不請求各位的援助。」
「感謝克魯格先生給我的機會,讓我得以站在這裡闡述自己的理想。」
還被綁著吊起來的弗萊迪:「……」
呵呵。
「放心,我們絕對不讓您做虧本生意——凡是有意投資我們的,您的投資份額都將折算成股份來領取分成,同時也將免費體驗我們的光能治療豪華套餐。」
「不僅如此,您也可以介紹您的親朋好友,讓他們成為您的下線。您既能從上領取到股份的分成,也能向下抽取下線的利潤分成。」她言辭懇切地說,「不要擔心,您這是介紹給對方一個發財的機會,於己於他都是好事。如果您實在不放心,就多觀望觀望,我們支持您的一切決定。」
「不過,如果有感興趣的老板,現在就可以登記入股了。」
話音未落,馬上有了響應。
——「我來!」
這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吼來自席間的某個座位,那臉龐線條宛如用刀刻出來般剛毅,目光炯炯地注視著台上,毫不猶豫邁出了步伐——穿著一身西裝的人體模型看起來可是像樣得不得了了,完全就是個合格的托兒。
緊接著,又有「人」加入了這行列。
「……我,也算我一個!」
二話不說跳起來的是神不知鬼不覺竄進觀眾席的八尾狐,一個是好奇,兩個是動搖,那到了三人就該成虎了——當伽椰子「咯咯」地牽著俊雄往台前磕絆走去的時候,終於有按捺不住的賓客也跟了上來。
起初的幾位還有些猶豫,但等看到明顯心動的家伙越來越多,這份猶豫就變成了果決。接二連三地有鬼怪從自己座位上起身,順著虞檸指示的方向上台,准備來分看起來就很有前景的一杯羹。
眼看大功告成,她將話筒塞回給震驚的傑克,抬手示意等在旁邊看戲的周菁菁和白曜來幫著登記一下。
「我能理解大家的熱情,但我們公司並不是要乘人之危,只要爭取到足夠的融資就好!」
虞檸一邊往後退一邊還不忘再拱火,「一百位,不能再多了!」
台下揮舞著票子的觀眾們「轟」地一聲,擠得更著急了。
維持秩序就交給其他人,虞檸還有別的事要做,這一舉雙得的混亂不僅斂了財也為她爭取了時間。剩下的拍賣品都可以放放不要,有一樣是絕對要帶走的。
她躲回後台,直奔那個先前就重新放在牆角的親爹罐頭,男人的頭顱還在渾濁液體中起起伏伏。
弗萊迪那邊未必是真的說法可以之後再問,這液體看起來不是什麼好玩意兒,感覺還是少泡的好。
一百位的登記投資可是個大工程,她索性不著急了,翻出工具箱裡的羊角錘和螺絲刀小心地撬開了罐子的頂部。
這應該確實是某種封印。
因為就在她打開罐蓋,在考慮究竟應該倒掉液體還是先取「內容物」的空隙,那顆人頭輕輕晃了一下。
然後——那雙緊閉著的眼睛忽然睜開了。
他似乎還沒有弄清楚自己身在何處,蒙上白翳的眼珠倒是與他的妻子有幾分相似,只是症狀要輕一些。看不出多少黑色的眼仁緩慢地轉了一圈,在掃過周圍後,定格在了她的身上。
虞檸:「……」
沃趣,她爸詐屍了!
她陽奉陰違的事要暴露了!
「爸,你快看!」
趁對方還沒反應過來,虞檸靈機一動,指著窗外隨機應變道:「這是我為你們打下的江山!」
第58章 創業急先鋒
這一覺可睡得了不得。
從二十一世紀末直接睡回封建王朝去了。
她親愛的父親顯然還回不過神,那雙眼型與她極其相似、卻因為覆著一層白翳而顯露出非人感的眼睛只是這樣木然地盯著她,虞檸則是心虛也要演得毫不心虛,強迫自己不將目光先移開分毫。
半晌。
親爹的腦袋張開了嘴。
「咕嚕嚕嚕——」
虞檸:「………………」
爸啊!!!
虞檸捫心自問,這絕對不能怪她,她還沒來得及把它從罐頭裡打撈出來,她爸就非得趕著睜眼睛,這把她一嚇再一張嘴可不就嗆了水麼。雖然也很難講那液體到底是不是水,畢竟污濁得一想就,嘔——
不過鬼怪和人類的感受似乎不太相同,至少人頭沒表現出多不適的樣子——可能也跟他閉嘴閉得夠及時有關系——總之,虞檸搶在她爸喝個水飽前奮力將腦袋搶救了出來,她實在不願意想像喝進去的那些液體都跑到了哪裡去,應該不至於來個千裡傳水吧。
這比哆啦A夢的四次元口袋還邪乎啊!
二重身:「你撈就撈叫我過來干嘛——」
虞檸:「這難道不是你爸嗎?!」
二重身:「?」
是個錘子啊!
但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哪有誰傻到跟自己的房東兼上司杠上的,二重身忍辱負重地打著下手幫忙取來了毛巾,協助虞檸擦了擦這顆緊急撈出的頭顱上殘存的液體。
然後恭恭敬敬、客客氣氣地將它放上了桌面上撣去灰塵的軟墊。
虞檸看著自己便宜親爹的人頭,親爹的腦袋也看著她。
相顧無言,惟有淚……其實也沒有淚。
主要是沒聲。
虞檸:「……」
她望著這顆人頭重新張開嘴巴又默默閉上的模樣,突然明白了什麼。
正如留在家裡的身體缺少了腦袋和舌頭,如今雖然有了這些,卻又少了可以振動發聲的聲帶,那確實是說不出來話。
她爸的人體構造好嚴謹。
……神經病啊!!!
「爸,」她露出一個真誠的微笑,「咱打個商量。」
虞檸:「這事就別告訴我媽——」
所謂主觀能動性,就是哪怕沒有語言和紙筆,依然能利用身邊的一切條件進行溝通——虞檸馬上就知道自己變臉的才能是來自誰的遺傳了(她堅信不是突變和天賦異稟),因為她眼睜睜地瞧著她爸的神情從似有所悟到恍然再到不贊同,好像在說「做夢呢」。
他環顧了一圈周圍的景像,雖然可能是太久沒有用腦袋來思考,臉上仍然帶著些許大夢初醒的迷茫,但等到看完,他似乎也有幾分明白了眼下所處的環境。
最重要的是,當他的視線轉回來,就目不斜視地直直看著自家女兒,嘴唇翕動著做出了口型。眼神之殷切,儼然是希望她能讀懂自己的唇語。
虞檸尋思著她爹可太高估她了。
是錯覺嗎?她怎麼隱隱約約地看出來一點幸災樂禍呢。
在雙方的共同努力——主要是人頭不厭其煩的重復——下,虞檸終於艱難地辨認出了對方的口型,其實就是一句很簡單的話。
——我、已經、告訴、你媽媽、了。
虞檸一哽。
親爹,這真的是親爹。
反正也是等到回去以後的事了,虞檸決定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放在眼前,當然,她同樣沒有漏過她父親眉間依然揮之不去的擔憂。再怎麼說都是自己先斬後奏地撒了謊,她還是有點心虛的,不過無所謂,她會自欺欺人!
現在的第一要務當然是這場拍賣會,但不是由她出面了。關於這點,虞檸也做好了打算,眼看外頭一出登記大冤種名單的「鬧劇」即將接近尾聲,她徑直走向堆著先前那幫戰俘的角落,笑眯眯地背起了手。
偏偏她還不說話,她越不說話,這伙倒霉蛋就越被盯得發毛,最終還是諂媚地跟過來看看還能怎樣溜須拍馬——正所謂術業有專攻,馬本馬是最有發言權的——的凱爾皮主動開了口。
「老、老老板,」它都結巴上了,難得地居然對自己的前同事們產生了那麼一點點惻隱之心,「您有什麼就說什麼唄,我相信他們能答應的肯定會馬上答應的。」
周圍的鬼怪也顧不上這是大家鄙夷的叛徒了,跟著猛點頭。
「哎,其實沒什麼大事。」虞檸故意道,「我覺得也是時候分配一下你們的下場了。」
「沒錯。」
她語氣一沉。
「我要狠狠地奴役你們。」
鬼怪們:「………………」
……嗚嗚嗚他們就知道!!
「你們以後每天要工作整整六個小時,」她冷冷一笑,「一天只提供必要的能量進項和下午茶小零食。」
鬼怪們:「……」
鬼怪們:「?」
「午休只有三個小時,」虞檸神情十分嚴肅,儼然真的將這當成了一種懲罰,「一年只發兩次獎金,並且只有兩個月年假。」
一張張奇形怪狀的臉上逐漸不受控地流露出心動。
「最狠毒的是你們每三個月才漲一次工資,加班只能獲得三倍工資,下班後強制健身一個小時,一星期只有一次心理輔導。」
「你們將會筋疲力竭而——而活!」
「哢吧」一聲,是其中一個骷髏架子的下巴掉了。
它左看看右看看,注意到虞檸投來的目光後「咯」地用喉骨發出了毫無意義的聲音,兩只光剩下骨頭的手在地上摸了半天,終於將下巴重新裝了回去。但與此同時,場內所有視線都集中在它的身上,它愣了半天,被迫不情不願地承擔起了為同胞發聲的責任。
「我們咯咯咯不會屈服的咯咯!」它外強中干地棒讀起來,「我們也是咯咯有尊嚴的,我們要求提升自己的咯待遇——」
「呵。」
「不要妄想掙扎了,條件沒得商量。」虞檸冷酷道,「這就是你們的命運,被我永遠壓榨的命運!」
眼前鴉雀無聲,一眾鬼怪小心翼翼地保持著低頭的姿勢,只有還有眼珠的那些在偷偷往上瞟,見她似乎真的沒有要改變說辭的意思,自認為偽裝得很好地迫不及待交換起了眼神。
作為一名獨裁專橫的統治者,虞檸完全不理會它們到底怎麼想,轉身就走。
她假裝沒有聽到等她走遠後才驟然響起的隱約歡呼聲。
感謝霸天虎老師的言傳身教。
帝王心術,就是如此的樸實無華。
「我預判了你的預判」這一套是被她給玩明白了,豐厚的福利待遇擺在眼前,一群理所當然沒心沒肺的鬼怪毫不猶豫地拋棄了前老板,轉頭就投奔了原本在他們眼中窮凶極惡的劫匪的懷抱——哦,不,怎麼能叫劫匪呢,明明就是新世紀好東家!
目睹一切的弗萊迪覺得他真是草了。
他掛著的地方從庫房換到了自己的辦公室——說是辦公室,這裡實際上也破敗得可以,整個房間唯二和那三個字搭邊的也就是中間那張像極了從哪個垃圾場撿回來的破爛辦公桌和旁邊掛著的一面面恍若從上個世紀穿越過來的老舊監控屏。
……真看不出來是經營著這麼大生意單子的場所。
可能都當鬼了,不太在乎這些身外之物吧,也可能審美本來就異於常人。
據她的觀察,後者的可能性偏高。
監控屏上的畫面也全是那種常見於上世紀拍到外星人、但是邁入高清時代後就絕跡的UFO畫質,由於鬼魂的磁場影響,偶爾還會有雪花屏閃過。不過憑借這些分辨出拍賣會的進程也非難事,攝像頭還是安裝在會場的不同機位,甚至可以三百六十五度地拼湊出其中的熱鬧景像。
這下不僅僅是叛徒,遭俘又被釋放的員工們湧現出了極大的參與熱情,直接將傳銷環節後的拍賣會以空前順利的節奏繼續下去,意料之外的驚喜拍賣更是將場地內的氣氛又向上推了一個層次。白曜提議的套裝果然激發了大家不小的熱情,展品當然也不可能就只是這些,就比方說為了擴充庫存,虞檸還專門向皮臉傑德要來了他愛用的電鋸,答應等之後就給他買個時尚的最新款。
傑德僅僅猶豫了一下,反手就交給了她。
媽媽怎麼會害他呢!
清點今天的淨收入是拍賣會結束以後才要做的事,不過光看那些不停舉起的牌子就知道數目會很可觀。辦公室裡可以看到新來的主持鬼宣布展會進入尾聲——雖然時間比原先預定的要晚上許多。
「好了,」虞檸說,「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
弗萊迪可疑地沉默了一下。
虞檸:「?」
「有時候,知道太多並不意味著是好事。」來自榆樹街的殺人狂沒好氣地掐著嗓子,配上他那遍布瘢痕的臉,別說還真有幾分唬人,「在決定了解什麼之前,最好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死亡並不代表著終結,只會帶來更多的謎團,直到真正灰飛煙滅的那一刻,方能窺見宇宙的終極——」
虞檸:「……」
虞檸:「說鬼話。」
弗萊迪:「我唔知啊。」
——那你扯個毛啊!
虞檸當場拍桌而起,弗萊迪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小命和生意都還捏在對方手裡,識相地立馬滑跪。
「還是知道一點的!」他連忙辯稱道,「我還有當初它附帶的東西!因為不值錢就沒打算一起拍賣!但是我收起來了——」
「哦?」虞檸這次不打算隨便聽他瞎扯了,「什麼?」
「就在那個抽屜裡面!」弗萊迪嘶嘶地說,擠眉弄眼地示意她是在右邊從上往下數的第二個抽屜,「一些丟了我怕會有影響的雜物都在裡頭!」
目前發生的事已經足夠虞檸確信這位大爺的話只能信一半,她拉開那個抽屜時也沒有抱多大期望,直到低頭看到了裡頭的東西。
虞檸愣住了。
木制的抽屜內當然不止一樣,弗萊迪確如自己所說的不過是將它們隨便堆在一起。但她依然一眼就認准了什麼是對方口中的「附帶品」,看著那只有幾分眼熟、折法上又顯然不太像是出自豎鋸那僵硬的木偶手指的紙鳥,忽然覺得有些事似乎可以說得通了。
虞檸轉頭問弗萊迪,「所以呢,你知道的一點是哪一點?」
「好吧,所謂的『辟邪』……」灰頭土臉的殺人狂干巴巴道,充分發揮了廢話文學的本質,「這也是幾經輾轉才到了我手上,有些家伙不樂意跟人類接觸,能起個寓意上的威懾作用,大概是來自哪個人類組織的吧,我也不是那麼清楚——」
虞檸:「……」
心情復雜。
「……巴別塔?」她微妙道。
「哦,就是這個名字,不對,好像也不是,也可能是當時不叫這名——」
他再左右橫跳也影響不了虞檸的判斷了,她心下的猜測已經有了個七七八八。眼見得她走神,弗萊迪慣會見風使舵地漸漸停下說辭,發現對方壓根不在意後就邁出了試探的一步。
「你們什麼時候走?」他又意識到自己這樣顯得太過迫不及待,「啊不不,我是問,下一步是什麼打算?」
「啊?」
虞檸回過神,反問:「這重要嗎?」
弗萊迪:「……???」
「是什麼讓你覺得,」虞檸真心實意地困惑道,「你還能當這個老板的?」
第59章 走錯片場
不對勁。
這事很不對勁。
滿心以為只要臥薪嘗膽忍過這段時間就能解放的弗萊迪徹底傻了眼,他咂摸著對方話裡的意思,怎麼想都感覺事態的發展要向他最不樂意的方向滑去。
「什——什麼意思?」他預感不太妙,「我才是這裡的負責人!」
「從現在開始就不是了。」
虞檸微笑,「除非你能再找到一幫還算聽話的員工。」
有對比才有差距,她不奪權的時候還好,有她許諾在先的條件做襯托,如果真等到離開以後還位於弗萊迪,雖然未必會引起什麼罷工,不如先前衷心還怨聲載道是肯定的。
盡管放在幽冥界還有實力壓制和性命不保這兩層,不過比野火燒不盡的野草更堅韌的是打工人摸魚的心,只要想摸,當然可以創造地點創造條件使勁摸。
「我知道你的背景肯定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某虞姓惡霸好整以暇地說,「我也不在乎以後會遭到怎樣的報復。今天這地方我要定了,你是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要說為什麼嘛——」
虞檸:「沃桑面有仁。」
弗萊迪:「聽不懂!」
虞檸:「?」
範大娘瞧瞧你這口音。
「行吧,普通話就普通話,」她妥協道,「我上面有人。」
弗萊迪一梗,好懸沒給她直接氣死。
他毫不掩飾地打量著對方,以期考校她話中的真實性,結果越看越心驚,越看越憋氣,拿不准該不該去賭那點萬一的可能性。虞檸無所謂地由著他看,俗話說身正不怕影子斜,欺負鬼的事能叫欺負嗎?
那必然不是啊!這叫替天行道!
「你放心,我不是完全不給活路。」虞檸煞有介事地安撫道,「你呢,還是留在這裡,我也需要一個知根知底的管理者幫忙——那依我看,你當個CEO吧,我不在的時候一切事務就全權交由你打理了。」
弗萊迪:「………………」
那我特麼還得謝謝你唄?
千言萬語全都化為三個字——憑什麼?!
根本用不著言語,他的眼神已經充分證明了自己的憤怒,虞檸思忖片刻,決定趁著優勢在我的局面多做做對方的思想工作。
「克魯格先生,」她熟練地發動自己的技能——語重心長地胡說八道,「您認為,作為一名合格的生意人所必備的素質是什麼?」
弗萊迪很明顯不太想搭理她,但一個聰明鬼不應該拒絕能讓自己進步的機會,所以他還是勉為其難地回答了對方,「當然是敏銳的嗅覺。」
「是,」虞檸開始跟他謎語人,「也不是。」
唉,人終將成為自己最討厭的人。
弗萊迪:「?」
謎語人滾出榆樹街。
「嗅覺肯定是少不了的,但既然要考慮問題,就得在這個基礎上繼續衍生下去。」她幽幽道,「培養嗅覺又是為了什麼?自然是為了辨別出哪裡是未來的藍海。」
「比起去競爭已經十分激烈、由買家主宰的紅海擠破頭,不覺得全新領域才是更廣闊的市場空間嗎?」
「更何況,那可是一片主動權全在自己手上的賣方市場,除了我們以外不可能有誰做到。」
她又是微微笑了。
「閣下以為,我之前在台上的那番說辭,是有幾成把握。」
弗萊迪一震,還真的被她威懾住了幾分。
他眼珠子又是賊溜溜地轉過兩圈,選了個稍微折中了些的答案,「九成。」
虞檸:「?」
這也太保守了,是不是瞧不起她。
明明是百分之百!
……才怪啦!
雖然社恐倆字本來就跟她沒什麼關系,但要講能說會道,她初來乍到的時候可是遠沒有如此熟練的,這麼久磨練出來的——往好聽了說是嘴皮子功夫,往難聽了說就是臉皮厚度,以及將毫無把握的事編得有鼻子有眼的氣勢。
「可以是十成,」虞檸沒有錯過對面那張坑窪鬼臉上露出的驚駭之色,話鋒陡然一轉,「但也有可能是五成。」
——你這也差得太大了吧!
「恕我直言,」她道,「這五成的差距完全取決於您。」
弗萊迪被這突如其來的高帽砸得不知所措。
但他也是受用的,盡管還保持著粽子的狼狽姿態,堂堂榆樹街一霸裝模作樣地清清嗓子,難以克制好奇心地問出了口。
「怎——怎麼說?」
虞檸心裡有些唏噓。
這事兒啊,就跟審訊一樣,怕的不是狡辯或者反駁,而是開口。一旦張了嘴,那想說什麼可就不是由你自己了,更不用說對方還表現出了明顯的積極意圖。
早知道應該把美美子叫過來一起了,這不是她那反詐協會的未來大股東嗎!
「我剛才也說了,」她還是那副高深莫測的模樣,「我需要一個足以替我統籌的代理鬼,往後出資全由我負責,代理只要幫忙處理相關事務就能在薪資待遇的基礎上再拿到夠高的分成,可以說是無論具體經營得如何,都是旱澇保收。」
虞檸笑得陰惻惻的,「說實話,幽冥界要面對的可是百年未有之大變局,這位置有的是有志之士願意干,我相信克魯格老板也不會不懂過了這村沒這店的道理?」
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對方身上的「捆仙繩」。
弗萊迪:「……」
這是威脅吧!這已經明晃晃擺到台面上了吧!
「不過呢,我賞識的鬼才只有克魯格老板一位,我相信能在這裡經營一座如此之大的拍賣場,您一定有自己的過鬼之處。」她話音又一轉,笑容也隨之溫暖和煦起來,玩的就是個過山車心跳——但該說不說,這笑裡藏刀的感覺反而與鬼域更搭了,「也願意完全交托信任給您,您辦事,我放心。」
弗萊迪煩躁地嘖了聲,被燒傷疤痕搞得跟漁網似的臉頰皺得愈加可怖。他明知道自己不應該聽信對方鬼扯的瞎話,更不應該相信這種來歷不明、手段還如此亂來的所謂「合作伙伴」。
可詭異的是,他的心底竟然不受控地湧上了一股暖流。說不清是吊橋效應還是斯德哥爾摩,他越看眼前的丫頭片子越順眼,難得收到的認可久久地在耳畔回響,誘使著說答應吧,答應吧——
這種感覺……莫非就叫做CPU嗎?
不過嘛,作為一個生意鬼,最重要的還是對方開出的條件。拍賣會的賺頭固然不小,可周期和貨源的限制就讓空檔期間的收入顯得有點礙眼了——從來不會有誰嫌錢燙手,弗萊迪也曾經考慮過是否需要搞點什麼副業,但物欲不甚強盛的鬼怪們又哪裡是那麼好鑽營的呢?
只要這丫頭片子說的是真的,那的確不失為令人心動的前景,當然,前提是真的。不知為何,他鬼使神差地覺得她的說法真實性極高,好像……好像也沒有騙他的必要,是吧!
「我再考慮一下——」他擺出賊溜溜的表情,殊不知這在虞檸看來也跟傻白甜沒分別,「我承認你說的是有幾分道理,就是這個具體的薪資待遇還有待商榷。」
她說的有個錘子道理。
認知污染真是個作弊的大殺器。
虞檸覺得自己不去干詐騙真是屈才了。
至於現在?哦不,拉投資怎麼能叫詐騙呢!
總的來說,這結果居然能算得上是皆大歡喜,至少等走出辦公室的時候,虞檸和跟在後頭的弗萊迪都很滿意。盡管他還呲牙咧嘴地揉著自己上了年紀的胳膊腿,但完全不失對未來許諾條件的向往,之前怒氣衝衝的頹勢
只有永恆的利益,沒有永恆的敵人嘛!
恰逢拍賣會剛剛落幕不久,雖然已經有賓客陸陸續續地離開,大部分仍然滯留在會場內——特別是搶到了融資名額的那些,似乎是准備再留著觀望一下,此刻見到她就馬上笑容滿面地跟他們眼中前途可期的年輕鬼打起了招呼,模樣不敢恭維到虞檸忍不住感慨自己的心髒真是久經沙場到居然能這樣禁得住考驗。
如此盛況無疑是極少見的,不光是股東們,員工們也樂得跟隨這位鳩占鵲巢的新東家。有的還記得要裝裝堅持階級鬥爭的樣子,有的干脆就是噓寒問暖,甚至溜個須拍個馬,虞檸只當看不出他們的真實目的,仍然是之前橫眉冷對的冷淡姿態,見到不順眼的就訓斥幾句,偏偏被她找了茬的還眼瞅著更高興了。
實打實的好處拿到手裡呢,挨兩句罵算什麼!這說明老板心裡有自己!
如果挨罵就可以漲工資,就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水沼美美子:「……」
哪來的一群抖M啊!!!
不多時,虞檸准備動身離開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會場上下,難得流露出來的依依不舍氛圍在她宣布會定期回來視察後終於消散了不少——這話當然不僅僅是說給他們聽的,還有站在旁邊滿肚子小九九的弗萊迪,見她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就有點心虛地咳嗽一聲,默默收起了搞事的打算。
不過……
向來充滿壞水的家伙還是沒有徹底放棄歪心思,萬一被他給找著機會了呢?
明面上的工作還是得做做的,畢竟他也很好奇那「光能量療程」究竟能賺到什麼地步。送別一結束,弗萊迪就拿著未來合伙者交給他的圖紙去找了工匠,盡管幽冥界向來都是撿著能用的隨便用,就算是廢品也無所謂,該做工程的時候倒完全不含糊——他要求的東西很快就在大廳正中央立了起來,吸引著一眾圍觀鬼怪的目光。
「……喂,」不知情的員工茫然地看著它,只是路過就被那聖潔的光芒震懾了心神,連忙拉著旁邊的議論起來,「這是什麼啊?」
「聽說是祖師爺。」
他的同事打量著眼前新澆築出來的神像,同樣不失敬畏地小聲說:「多拜拜可以保佑咱們發大財!」
「信男願吃齋禮祖師爺,」言罷,同事馬上雙手合十地祈禱道,「換新老板一直在這個位置上干下去!」
然後多多給他們漲工資漲獎金!
高高供起的台座上,通身散發著金光的迪迦奧特曼雕像熠熠生輝。
此一時彼一時,正在不知情地接受著眾鬼敬仰的虞檸打了個噴嚏,心說那幫家伙又在念叨她什麼呢。
回程的路甚至比來時還順利——那時候可沒有一眾鬼怪夾道相送,事實證明畫餅這種操作還是相當行之有效的,前提是畫的是有實意的餅。
她倒是真打算那麼做,畢竟有冤大頭股東們提供的資金在前,又不是要她去掏自家爹媽的小金庫,何樂而不為呢?
做的是無本生意還可以讓手底下員工全都對自己死心塌地,能搞為什麼不搞,資本家是沒有辦法收攏人心的!
不過……
在將事業做大做強之前,還有坎坷的障礙攔在她面前。
虞檸望著逐漸近在咫尺的住宅,悄沒聲地咽了下口水。
按理說她媽是可以出家門在附近街區遛彎的,她還以為一進住宅區就會被抓個現行,但到現在為止卻始終沒有見到親媽的身影,讓她忍不住開始揣度對方的怒火到了幾層。
在外面天不怕地不怕,等要回去的時候反而產生了——呃,類似於近鄉情怯的情緒,虞檸不由得覺得有點不可思議,要知道就在不久以前,她可是非常十分以及極其抵觸回家的。
早死也是死,晚死也是死,橫豎都是一死,那不如早死早超生!
抱著慷慨就義的心情,虞檸發現大門沒有上鎖後,一把推開了它。
然後她當場就毛了。
哪怕做好了再多的心理准備,在迎面看到立在玄關正對著自己的女鬼的那一刻,她相信沒有人會不直接從腳底炸到頭發絲。
女鬼儼然是從丈夫口中得知了他們回來的具體時間,正正好好地守在門口,還不偏不倚地正對上了她的站位。
你經歷過被親媽叫全名的恐懼嗎?
她以前沒有感受過,但她現在完全體會到了超級加倍的毛骨悚然。
女人的腦袋還是牢牢貼著肩膀的一側,覆滿厚重白翳的眼睛轉都不轉地盯住了膽大妄為的女兒,只是那原本固定在臉上的笑容變了副模樣,本該上揚的嘴角直直向下撇去,顯得一張蒼白面龐更加扭曲了。
……這絕對很生氣啊!
虞檸一陣脊背發涼,只覺得這場面比起她第一次回家還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不妙。
而且,這似乎不是錯覺。
身後的一眾鬼怪也緊張地觀望著局勢,虞檸還要多個手段。她隱隱約約聽到了一點不同於街道上喧鬧的聲音,原本還不死心地尋思著是幻聽,結果那配樂就肆無忌憚地彰顯起自己的存在感——儼然是斷斷續續哼唱著的幽冷女聲,足夠讓刺骨的寒冷感順著脊柱一寸寸地向上爬又滲進骨髓,要擱都市傳說興盛的年代怎麼說都得評個世界第四大禁曲。
虞檸:「…………………………」
她媽的戰歌甚至都變回去了!
「媽媽,」她訕訕道,「你聽我解釋……」
話音未落。
她落進一個冷冰冰的懷抱裡。
虞檸愣住,完全忘記了再有任何動作。
摸著良心講,這壓根算不上什麼舒適的擁抱。女鬼那異於常人的體溫足以凍得牙齒發顫,她的肢體也是僵直的,缺乏任何能令人安心的暖意,硬邦邦得只會讓被抱住的對像恐懼萬分。死後拉長的身體長手長腳,腦袋也快頂到天花板,非要低頭下來用胳膊圈起比自己矮了不少的高中生,姿勢更別扭得要命。
然而——她的心境與當初在牌位前的時候截然不同。
意識到這一點時,虞檸罕見地產生了一點真真切切的難為情來。
「我沒事啦,」她不好意思地拍拍女鬼的肩膀,「我知道爸爸媽媽你們擔心我,也會反對我去,所以我才不敢告訴你們,我這不是安安全全地回來了嘛……」
她聽到耳邊傳來了毫不掩飾的冷笑。
「你——最好、是。」
虞檸:「……」
還是很生氣啊!
她當即決定繼續眼觀鼻鼻觀心地好好做人,在親媽消氣前老老實實扮演好乖女兒的角色。女鬼松開胳膊後任由對方上下打量起自己,在確定沒有任何外傷後才稍微顯出了雨後初霽的模樣。
「內傷——呢?」她媽媽不放心地問。
美美子緩緩打了個問號。
「她不把別人氣出內傷就不錯了!」她忍不住大著膽子吐槽道。
女鬼一臉滿意。
美美子心說果然每個熊孩子背後都有個熊家長,跟過來看戲的周菁菁不客氣地「噗」了聲。
她的笑聲也吸引了女鬼的注意力,後者近乎是本能地精准挑出了本來不屬於家中住客的兩人——熟練得讓人心疼,不敢置信地問:「這、又是?」
……她媽怎麼又快暈了!
「同學!」虞檸連忙辯解道,「我同學,不是我撿來的!我爸也見過的!」
周菁菁:「?」
你為什麼這麼熟練啊!
吐槽歸吐槽,她還是立馬開朗地跟女鬼打了個招呼,儼然就是家長眼中最乖巧的那種朋友類型。站在一旁的白曜也換上了自己慣有的溫和笑容,很有禮貌地說了聲「阿姨好」,只剩下知道他真正輩分的幾人槽多無口。
他恍若不經意地看向了某個位置,雖然那裡除了隔著的那堵牆以外什麼都沒有,可熟知這棟房屋構造的人輕而易舉地就能辨認出那方向的盡頭就是偷天換日了供奉對像的神龕。
虞檸只當自己什麼都沒看到。
盡管早就有了感應,但在親自確認的那一刻——
微妙。
非常微妙。
半晌,他也權當無事發生地挪開了目光。
虞檸悄悄在心裡吹起口哨。
你醒啦?
你教徒已經不是你教徒了。
兩「人」當然也並非不會察言觀色,湊完這個熱鬧就識趣地說自己要回家而先行離開了。寄住在房子裡的其他鬼怪在魚貫而入後也立馬各做各的事去了——他們可摻和不來食物鏈上層的矛盾,虞檸決定搶先避重就輕地打打感情牌,連忙獻寶似的將親爹壓縮包捧出來,准備展示一下自己的革命鬥爭成果。
媽媽沒有反對她的做法,或許她也已經等這一天等得很久。無頭屍體早就守在沙發上了,很配合地讓女兒將失而復得的腦袋放在了脖子的橫截面上。
那顆頭顱上的神情也很平靜,虞檸不由得想起他在庫房睜開眼睛時也沒有多大的感情波動。僅憑這一點,她就能夠斷定以這寵辱不驚的程度……盡管死亡確實會讓人看開吧,但種種跡像聯系在一起,都在告訴她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經過最開始的親爹拼圖,她在對待殘肢這方面完全是個熟練工了。就像任何一個分裂的部件,人頭在即將接觸到橫截面的瞬間就嚴絲合縫地與其融合在了一起,恍若它從來沒有離開這具身體一般,成為了一具完整的屍體。
這一刻,她的感想竟然是——「她爸沒腦子」終於是罵人而不是實事求是了!
不光是她,還有偷偷瞥過來吃瓜的鬼怪們,女鬼也在定定地凝視著這邊,眼神中的復雜不言而喻。很顯然,她對對方的這副模樣同樣是闊別已久了。
虞檸不得不打斷了自家父母的世紀對望。
她咳嗽一聲,驚得夫妻倆雙雙回神,然後,虞檸從兜裡摸出了那只有些潮濕發軟而變形的紙鳥。她考慮了很久,到底沒有自己拆開,轉手將它交給了媽媽。
女人接過這薄薄紙張折成的小鳥,僵硬的神情間居然也瞧得出幾分怔忪,她也不立刻拆開,轉頭望向沙發上的丈夫——他已經重新好端端地完整坐在那裡了,於是她還是先將它收起來,過長的手指難得顯出了小心翼翼。
虞檸又清清嗓子,「爸爸。」
說來慚愧,盡管張口「爸」閉口「爸」地過了這麼久,但真對上親爸的這張臉,她倒真有點不適應了。
她都習慣了只盯著缺斤少兩的身體說話了!
好在她爸沒腦袋的時候是個樂天派,有腦袋的時候依然是個樂天派,盡管這麼久不說話,出聲的時候有點生澀和不太順溜,還是第一時間充當起了氣氛組,「依我看啊,這次就不要太和囡囡計較了,囡囡這也是為我們打下江山啊!」
女鬼:「???」
虞檸:「……」
爸,答應她,她滿口跑火車的時候不要跟著舞可以嗎?好羞恥啊!
轉頭,她爸又轉頭問了:「囡囡,怎麼了?」
「我就開門見山地問了,」虞檸也不玩虛的,直截了當道,「爸,你應該知道我在好奇什麼,所以——是嗎?」
「沒錯,」他肯定地說,「你在女承父業。」
虞檸一噎。
……還真是啊!
壞了,她成官二代了。
「折騰來折騰去,只有我被蒙在鼓裡,」如果怨念有顏色,那一定是黑色,虞檸嘴角抽搐地抱著胳膊,周身的黑霧簡直有如實質,「你也早就知道了吧!」
還是支援部那寬敞的辦公室,豎鋸附體的人偶不置可否地翹著二郎腿坐在她對面的桌子後,兩只塑料眼珠向側上方翻去,一副沒聽見她在說什麼的神游模樣。
……你是木偶就不要做這種表情了!超明顯的啊!
「我說為什麼活動資金怎麼那麼順利地就批下來了!」虞檸越扒拉越忿忿,「這也在你的算計範圍之內嗎,約翰!」
她咋呼來咋呼去,老爺子覺得還是有必要澄清一下自己的形像——他雖然不在乎這玩意兒,但還是有必要挽留好不容易得來的下屬,最起碼不要背了心嘛。
他挑了個巧妙的說法,「不完全是。」
虞檸可不會被糊弄過去,沒有人——比她——更會玩文字游戲。
她毫不猶豫地戳破對方,「也就是說還有一部分是。」
「確實是這麼回事。」豎鋸承認了這一點,「事實上,當初的考察就是基於這點——我認為可以破格進行觀察後的錄取,考慮到你遺孤的身份,才沒有遭到更多的反對。」
「批款順利通過也是因為要盡可能地回收烈士遺骨,無論如何,至少不能讓它們落在敵方手裡。不過,就像我之前說的,支援部的事就算在巴別塔內部也是高度機密,當年的犧牲者名單早早被封存起來束之高閣,我不方便對你提起這點。」
「除非你自己發現。」
虞檸磨磨牙,勉強接受了這個解釋。
「但我還有個問題,」她想起自己艱辛的打工路,不由得悲從中來,「你們就是這麼對待遺孤的嗎!」
知道她窮成什麼樣了嗎?!
「是的,你要知道我們還在試圖解決大災變的遺留影響,結果對方又搶先一步滲透進來了。為了避免招致報復,你在成年前享有的是和其他孤兒同等的待遇。並且因為當初資源匱乏,你父母沒能給你留下多少遺產。」豎鋸解釋道,「如果不出意外,校方的援助會保證你最起碼的衣食住行,等到你成年參加工作,應有的撫恤金會以社會福利金的補助形式按月發放到你的賬戶,直到發完為止。」
虞檸默默移開了目光。
其實倒是有的,不過全在陰間了。
豎鋸的說法倒是勾起了她的思考。
……以她所知道的情況來看,這樣的考慮的確不無道理。
如果真是為了報復——那一切是以她為開始的那個基點的原因就說得通了。
「還有一點,我想你也猜得到了,」豎鋸道,「當初你父親坐的就是我的位置。」
「這個,」他隔著桌面用木頭手指敲敲之前取出紙張的抽屜,「也是他最開始發明的。起初似乎是為了郵送家書——那時候在城外可沒有什麼便捷手段,信號會受到磁場影響,後來大家都發現很好用,就漸漸傳開了,雖然僅限在支援部內部。」
木偶眼睜睜看著對方的眼神開始放空,「……傻了?」
虞檸回過神。
「這真是,」她感慨道,「虎女無犬父啊。」
沒想到她爸還有這一手呢。
豎鋸:「???」
這不該是他的詞嗎?怎麼還自己說出來了,臉呢?!
……等等,她是不是還反過來說了!
虞檸:「不要在意這點細節。」
這是細節嗎?!
算了,豎鋸早已看透,跟這家伙計較來計較去只有被噎死的份。
「我想你也知道,今天叫你過來不光是為了彙報這件事。」他明智地換了話題,「開誠布公地說,受到侵蝕的『內部人員』排查已經有了一定進展。好消息是,源頭基本可以鎖定在倉管部。」
虞檸有些驚訝。
居然是倉管部門,而非直接與怪談打交道的特遣隊,這也就說明……可能是作為戰利品夾帶進來的、或者通過不明途徑流入的某樣東西有問題,接觸時間越長,受侵蝕程度就越深咯?
「壞消息呢?」她問。
「雖然可以通過技術手段檢測出暗能量最集中的地段,但這次采取的入侵方式與之前不太一樣,分攤到每個人員身上的都極其微量,不誇張地說,甚至比一些可以劃進健康範圍的特遣隊員的能量水平還低。」
虞檸沉吟:「但他們又確實受到了影響……」
「能確定被侵蝕的對像神智無法自控嗎?」
豎鋸:「?」
「我們確實運氣不錯地找到了一名受到過多影響的被侵蝕者,他的正常人同事舉報時作證說目擊了他在某些時刻的異變,之前還以為是錯覺。經過調查,可以肯定他的思維方式產生了某些異化,」他說,「但連他也說不清自己的同類還有哪些,只能暫時地收押管理。」
「行,」虞檸點頭,「那就簡單了。」
豎鋸:「??」
沒有存放任何貨物的偏僻倉庫內,身著藍色制服的人們議論紛紛地聚集在此。
上到領導下到臨時工,倉管部門的所有人員都集中在這裡了,他們也不清楚自己是為什麼被叫過來,只是按照傳達來的指示分成數列站好,再在中間騰出一小片空地。
不多時,倉庫大門被徐徐推開,被武裝齊備的特遣隊隊員簇擁著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是個比常人身高矮些的木偶,吃過小孩似的紅嘴唇讓它雪白的臉更加令人生畏,還——還有一個戴著奧特曼面具的少女。
倉庫內的大部分人都沒有聽說過巴別塔還有個奇形怪狀的神秘部門,此刻瞧著他們多少有些驚疑不定,但看著周圍的隊員們又稍稍安下了心,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先瞧瞧情況再說。於是,那迪迦代言人也向前邁出一步。
「大家好,」她微笑道,「我說幾句。」
就在大家都屏息靜氣准備聆聽她的發言之時,她一張口——
竟然當場唱了起來!
不僅唱了,還自帶立體混響,一時之間,充滿濃重風情味道的配樂響徹整個場地。魔性的咖喱味旋律洗禮了耳朵,害得聽到的人都不僅想跟著「多冷的隆冬噠噠噠」,迎歌起舞地來配合它的節奏。
當然,因為恥度太高,也只停留在想想的範疇。
但是真的有人付諸實踐了。
很奇怪,明明是第一次聽到這首歌,他們卻真心地沉浸在旋律裡,搖晃著肩膀,扭動著腰胯,甚至一邊一句句地接著歌詞,一邊默契十足地跳起了群舞,仿佛早已排練了無數遍。
出列的家伙一個接一個,看得還愣在原地的那些人目瞪口呆,甚至開始思考不參與其中是不是自己的問題,可——臣妾做不到啊!
眼瞅著半天都沒有新的舞蹈團成員加入,虞檸絲毫不以假唱為恥,背在身後的那只手果斷地按下了收音機的暫停鍵。
音樂戛然而止。
豎鋸:「……」
其他員工:「……」
臥槽。
出列尬舞的員工們:「……?」
「真相只有一個——」
虞檸斷然往那邊一指,「就是他們!」
第60章 未來之路
特遣隊把人帶走的時候,虞檸樂得清閑地待在原地看戲。
她只負責從茫茫汪洋中把可疑人士認出來,之後抓人和一系列流程就用不著她操心了,不過她還是出於好奇跟旁邊的豎鋸問了句:「他們要怎麼處理?」
「還能怎麼處理,」豎鋸翻個白眼,打從多了天天惦記著沒事找事的下屬,他懷疑自己的形像是再也保不住了,「關起來!」
虞檸:「哇。」
可以看現場版的電鋸驚魂了嗎?
哇庫哇庫!
可惜這斬釘截鐵的肯定僅限於最開始了,選擇在位置偏僻的倉庫海選就是為了避免引起還潛伏在暗處的其他「奸細」的警惕。招不在新,管用就行,他們接下來如法炮制,挨個去篩了整棟大樓的各個部門。隨著被挑出來的員工人數直線上升,豎鋸的神色越來越難看,礙於它的臉頰本來就刷得雪白雪白——要想知道流光溢彩的白是什麼樣,去看木偶的那張臉就知道了。
喜報,重大利好設計師!
虞檸沉吟良久,發出了靈魂質問:「咱們要不辦個大逃殺?」
牢房不夠使啊。
豎鋸:「?」
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現在的年輕人怎麼回事,動不動就打打殺殺的。
「雖說他們是受到了一定的侵蝕,但既然幾乎與暗能量同化的鬼怪都能在你的影響下逆轉,也不是完全沒有轉機。」他壓著脾氣說,「只不過還需要進一步的研究——」
「你們不會把我切片吧?」虞檸憂心忡忡地問。
豎鋸:「??」
「不會!」他沒好氣道。
「那我就放心了。」沒有人比她變臉更快了,虞檸立馬露出了個陽光開朗的笑容,「不然我爸媽可是要生氣的。」
木偶冷哼了聲。
哪怕只是臨時收押,短時間內的大量職位空缺也足夠讓未受感染的「幸運兒」們喝上一壺了。好在前頭才搞過新一屆的選拔,盡管中間出了邪|教徒干擾的岔子,通過彼此人證和成績篩選也夠找出部分實習生來頂包。
不過這多少有點杯水車薪,畢竟新人和老人的熟練度有壁,涉密級別也截然不同,前者主要幫忙處理一些簡單機械的工作,於是大頭還是得落回在正式員工身上,如此大批量的逮捕也意味著善後絕不會輕松,以至於一個個的全都埋在桌上高過頭頂的文件堆裡苦不堪言,一個腦袋愁得有兩個大。
好不容易完成了手邊一沓卷宗的整理彙報,掛著倆濃重黑眼圈的男性職員終於得以從書山書海中喘口氣,然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端起旁邊冰塊都快化完的那杯咖啡狠狠灌了自己一口——唉,公職往往是如此,平時清閑的時候是真清閑,但是一旦有個突發狀況,就不得不被一個電話叫回來連軸轉,沒辦法,誰讓你端著高福利高津貼的鐵飯碗呢?
他此刻好歹為自己爭取到了十分鐘的休息時間,頓時感到心酸又欣慰——欣慰的成分更高。人啊,一放松心情就好,他拿著水杯去接水,起身時不由自主地哼起了歌,斷斷續續地聽不分明,只是怎麼聽怎麼有股咖喱味。
他愣了片刻,還沒咂摸著回過味來,就聽見另一個工位上有誰哼著小調接上了剛才那段。
男人:「……」
他同事:「……」
最恐怖的是什麼,是這件事在他們部門已經發生不止一次了。
那些不幸受到污染的倒霉蛋篩是篩出去了,然而支援部那邊為了防止有漏網之魚,保險起見,謹慎地多放了好幾遍,結果他們這些剩下的好容易等到被釋放的時候,一邊往外走一邊腦瓜子嗡嗡的,就差當場落地到東北去玩泥巴了。
太特麼洗腦了啊!誰來把這玩意兒從腦子裡趕出去啊——!
人與人的悲喜並不相通。
他們只會嫌她吵鬧。
比起已經忙到人仰馬翻的巴別塔,虞檸這幾天過得完全可以說是愜意了,籠罩在頭頂的死亡陰雲終於消散得差不多,此時不享受生活更待何時?!
每天一相聲,死亡FLAG遠離我。
當然也僅僅是相對而言,不說別的,單論支援部的這份工作都不可能任由她徹底躺平。何況內鬼是抓住了,源頭可還沒有解決呢,倉管部已經被徹底封鎖起來,然而正如被污染者身上微弱到無法檢測的能量強度,僅憑借技術手段也無法鎖定污染品的來源。
治安局那邊不是沒想過從污點證人著手,可再怎樣威逼利誘,十八般武藝齊出,接受審訊的被污染者都說不清到底何時開始變得不對勁。
……也不奇怪,你去問一個沼澤人,他也不清楚自己是什麼時候代替了原來那個人的。
雖然性質不太一樣,道理就是這麼個道理吧。
兜兜轉轉,這事又落回到支援部頭上。
看在加班費的份上,舍她其誰!
「應該是在這裡。」
白曜插著兜在倉管部的全部區域轉了一圈,最終在其中一處地點停下了腳步,「不會超出二十米的半徑。」
虞檸:「……就不能再精確一點嗎?」
他聳聳肩。
「氣場很微弱,至少隱藏工作做得不錯。」沒有不知情的外人在,他也不擺著溫潤開朗的笑容裝樣子了,而是不帶什麼感情地說了下去,「應該是不起眼又常用的物件吧。」
虞檸:「?」
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
範圍更大了啊!!
她又痛苦又難以置信地轉過頭,這就像期末考前老師給你畫的考點,信心十足地一翻書,發現特麼熒光筆全給塗滿了,連邊邊角角的注釋都沒有放過——白曜的說法假如換在別的地方還好辦,他們目前所待的好死不死地正是倉管部的開放式休息區,誰都可以坐坐,換言之,這裡不僅有飲水機啊一次性杯子啊水槽之類的公用品,還有一些員工們放置的私人物件,要挨個找過去無異於大海撈針。
也許可以試著換個思路。
篩選出的受害者分布在不同崗位,盡管考慮到蔓延的態勢,應該摻雜著人傳人現像,但倉管部的員工侵蝕程度的確比其他部門的要深上不少——
「首先應該不是放在犄角旮旯裡的東西,」虞檸踱著步,陷入思索,「而且,大部分人都能接觸得到,就意味著不太重要……」
白曜「喲」了聲:「有頭緒了?」
「也不算吧。」虞檸有點糾結,「感覺還是公用物的可能性高點,比如借來借去的筆啊,比如這種電熱水壺啊,隨便誰都能坐坐的椅子啊——」
她一轉頭,忽然看到剛才被隨手拍過的熱水壺上隱隱約約地滲出了一滴汗。
虞檸:「……」
白曜:「……」
你還要不要再明顯點。
一錯眼再去看,那滴冷汗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兩雙眼睛同時盯著它,視線齊刷刷的聚焦所帶來的壓力是顯而易見的,然而這玩意兒就像任何一只普普通通的電熱水壺一樣,扁平的壺口、寬闊流暢的壺身,那金屬面甚至光可鑒人,屹然不動地映出了二人變了形的身影。
要不是又有一下幾不可察的抖動,她差點就真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了。
「我看這壺不錯,」僵持了片刻,虞檸忽然開口打破沉默,「要不跟倉管部說聲借走吧。」
有借無還那種。
「我倒是感覺太舊了。」
白曜會意,干脆地一唱一和起來,「你看這漆都要掉色了,邊上還發黃,誰知道燒出來的水能不能喝?」
還是你狠。
「確實。」虞檸附和,「應該是沒救了,不如就帶到垃圾場——」
「憨包!」
隔壁當場破了防,「我是新的!全新的!」
兩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聲音的源頭。
那偽裝成水壺的不明物一僵。
「格老子的,」它破壺破摔地擺起爛,「剛才拍得我癢得很,夠不到,幫我摳一下!」
虞檸:「………………」
興許這就是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她終於嘗到了被梗得上不去也下不來的滋味——弗萊迪要是知道保准能笑出牙根來——一人做事一人當,她認命地伸手想隨便敷衍兩下,沒想到對方要求還恁高。
「不是那,再往上,不不不往左點,對對,就是這兒——」水壺感嘆道,「哎,巴適!」
……有時候一個人工作也挺無助的。
什麼,你問旁邊的?旁邊那個也不是人啊。
不是人的家伙顯然同樣有些出乎意料,他不失好奇地端詳著這全然看不出任何特別之處的熱水壺,嘴上稍微客氣了一下,「敢問閣下……?」
他不問還好,一問就聽到對方重重哼了聲。
「別看我現在這個樣子,」水壺紋絲不動,可聲音的確是從它身上傳出來的——鬼知道它是用什麼發聲的,「但是你們這群年輕娃娃一定聽到過我的名頭。」
虞檸:「啷個?」
水壺:「聖杯!」
喲,就你小子聖杯啊,幾天不見這麼拉了?
要說神話傳說,「聖杯」也絕對是歷史悠久的其中之一了。相傳耶穌在受難前使用的杯子具有神奇的魔力,如果用它喝下裡面盛過的水就可以死而復生、長生不老,進而演變出的說法是它能實現人們的一切願望。
但凡事總有一體兩面,更何況這個概念本身就會令人浮想聯翩,逐漸廣為流傳的代表之一就是聖杯黑泥說,它在種種作品中的形像都趨向於負面。
以這裡所發生的事而言,明顯偏向於後者。
然而——
這胖嘟嘟的模樣從哪個角度看……
虞檸沉吟。
「聖杯聖杯,你得先是個杯吧?」
逼格在哪裡,這還帶插電呢。
「……我以前是!」它梗著個壺把。
虞檸:「好漢不提當年勇,好壺不提當年杯。」
白曜:「好詩好詩。」
聖壺:「……」
老子跟你們拼了!!!
身份不同,物種不同,可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腦電波穿越時空的限制,水壺奇妙地與它的前輩達成了驚人的共情。這場本來可以避免的衝突最後以特遣隊隊員衝進來調停作結——豎鋸顯然很了解自己的屬下是什麼德行。不過虞檸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很正當,對方添了這麼大的麻煩,嘴上嘲諷一下怎麼了,嘁,承受能力實在太差。
以調查的結果而言,也可能是他們戳到了讓它惱羞成怒的痛點。
水壺不再刻意遮掩之後,身上的確有強烈的能量波動,但經過檢測,又遠遠達不到「聖杯」這個概念所應有的水平。
而水壺老老實實地招認,之前對自己的說法並不完全准確——它只是聖杯的一塊碎片,偶然掉進工廠後被一起壓制成了壺體的形狀。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暗能量的侵蝕過了這麼久仍不徹底,如果是本尊,恐怕造成的影響程度只增不減。另一方面,聖杯帶來的特質確實有助於它瞞天過海地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悄悄滲透,是個水壺反而比僅僅是個杯子方便得多,隨便在哪場會議上泡個茶,與會者就會全中招了。
虞檸倒是很慶幸這次的調查結果是個水壺,至少它可以放在支援部那邊不用帶回家了,不然她媽又得抓狂一次不可。
感謝聖壺為她家家庭和諧做出的貢獻!
遺留問題在穩步就班地依次畫上句號,奈何光陰似箭也從來不是一句玩笑話,虞檸為了督促自己不再摸魚,毅然用已經不再流行的紙質掛歷撿起了倒計時——然後發現它一如既往地沒有什麼卵用,如今望著旁邊那個不用勾就提前留好了記號的日期框,長長地嘆了口氣。
這一天還是來了。
「哎,」已經被人類教育制度折磨過一番的傑克心有余悸地說,「還好我不用參加。」
虞檸:「呵呵。」
「但是你留級了,」她微笑著提醒,「明年會輪到你的。」
傑克:「………………」
他當場就喝了口急支糖漿壓壓驚。
虞檸開始考慮現在讓二重身頂替自己出發來不來得及了——算了,也沒那個必要。
「反正跟我沒關系,」美美子在那瞎樂,她可太高興看到這個詐騙犯倒霉了,「我都不用上學哎!」
「你提醒我了。」
虞檸正色。
「咱家也該加強一下義務教育,」她轉頭道,「眼看要是個新時代了,只抱著以前的小學知識吃老本是不行的,下學期就想想辦法讓未成年轉進小學部吧。」
伽椰子也好,楚人美也罷,聞言俱是一愣,盡管斑駁的血跡和頭發叫人難以分辨神情,但看她們陷入沉思的姿態,答案顯然不言而喻了。
美美子:「?」
你還是人?
俊雄:「???」
他甚至一句話都沒說啊!
兩名平白中槍的小學生如遭雷劈,這下幸災樂禍的完全成了傑克——幸福當然是比較出來的,他好歹考過就算了,要從小學讀起多念好幾年的才是重量級啊!
虞檸卻沒有任何報復成功的快感,現在最難頂的還是她自己。考試對學生來說就是最強的催命咒,闊別八百年的壓力來襲,她腦殼一陣陣作痛,再一轉頭,迎上了家人隱藏在白翳後的關切目光。
「你——可以的,」女鬼鄭重地說,「媽媽、相信——你。」
虞檸:「……」
嗚嗚嗚媽!!!
她爸就站在媽媽身後,盡可能做出了同樣殷切的表情,但理所當然地因為膚色看起來更嚇人了——虞檸反而有點壓不住想笑場了,
「放心吧。」
她突然一點也不緊張了,「我肯定沒問題。」
……話說回來,本來也用不著緊張。
空氣靜得幾乎可以聽到些微嗡鳴,虞檸坐在這個只有名字與「高考」沾邊的考場上,耳邊不時能傳進其他考生翻動卷子時的響聲。這一刻真正降臨之時,反而不如噩夢中來得可怕,她靜下心看著眼前的一道道試題,想的是如何將它們解開。
當然,該不會還是不會。
總歸不過是走個過場,如今就算她通不過巴別塔的成績要求,那邊只怕也不會答應放棄錄用她,但她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好好應對一下,畢竟這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場考試——天哪,這該死的儀式感。
就像是一道分水嶺,一旦結束了它,她眼前還會面對更多的問題和麻煩,比如怎樣解決共處的法案啦,怎樣安置那些「積壓」在家裡的鬼怪啦,還有遠不止這座小城的更遙遠的地方,那會是一場格外漫長的持久仗。
好在星星之火總是可以燎原的。
虞檸落下最後一筆。
至少,她希望自己踏上的路可以將這個世界變得稍微美好一點點。
然後——一往無前。
-The End-
第61章 番外一(上)
虞檸站在房門外的樓道上,吸氣,吐氣,深呼吸。
人生從何來,死往何處,她這輩子是看不透哲學問題了,但她知道四葉草城一定是米花市的地下直轄辦事處。
……不然怎麼解釋這妖魔鬼怪就跟韭菜似的一茬茬往外冒啊!
痛心疾首!
總的來說,城內偶爾會有鬼怪趁虛而入地混進來這事,如今依然是只有政府部門內少部分人知情、不能擺在明面上的秘密。不過大街小巷乃至電腦和網上都靜悄悄地鋪開了鼓勵公民積極向巴別塔反映異常現像的風聲,作為支援部的唯二員工之一,她今天就是來處理其中一項舉報的。
404室這戶明明沒有住人,電表卻一天到晚嗖嗖嗖地轉。起先物業還以為是電表的問題,結果經過上下一通檢修,電路完全正常。本來聯系了另一個城市出長差的房主,原本准備等對方授權了後開鎖進去看看是怎麼回事,臨要進門了又後知後覺地回過味來,趕緊上報了巴別塔。
虞檸今天一件只繡了巴別塔LOGO的日常襯衫一頂鴨舌帽,誰看都會覺得她是居委會的——新晉實習生。之前去物業那裡接洽的時候,人家還以為是哪家的同事來串門了,等看清了趕緊嘖嘖稱奇地誇一句年輕有為,虞檸表面笑嘻嘻地謙虛,她心裡苦,她不說。
整個支援部就倆能這麼差遣的員工輪換著用,這外勤跑得她都要麻爪了!
虞檸想到痛苦處又是一聲嘆氣,她凝視了房門片刻,緩緩抬手,按響了上頭的門鈴。
「叮咚——」
無人應答。
虞檸:「……」
保不齊真是磁場影響電表出BUG了呢?
心裡這麼想著,她手上動作倒沒停,豎起一根食指使勁去戳門鈴。
「叮咚叮咚叮咚——」
但仔細聽去,虞檸貼著門板分辨出裡面似乎有嘩啦啦的翻滾聲。
嘖,麻煩。
她也不在外頭浪費時間了,直接掏出物業聯系的鎖匠配好的鑰匙,二話不說地插進去一擰。
熱浪迎面而來!
虞檸瞬間明白了這電費都花哪兒去了——天花板角落的空調正在呼呼直響,這一下差點給她吹得原地中暑。外頭正是春暖花開的季節,鳥語花香「哐當」就成香草烤雞了,要不是她知道對方應該認不出自己的身份,簡直得懷疑就是准備把她引進來做成人肉鐵板燒。
她硬是站在原地適應了一下才敢繼續往裡走,結果緊接著就又聽到那嘩啦嘩啦的聲音,再仔細一瞧,大門正對的客廳位置擺著個四四方方的麻將桌,周圍坐了三個長得奇形怪狀的家伙在積極地往自己面前摸牌。
……合著擱這搓麻將呢。
「新來的!有新來的了!」這開門的動靜理所當然地驚動了一門心思打牌的三只鬼,但它們完全沒有流露出任何警覺和抵觸,其中一個雙手向外翻還身殘志堅要打麻將的甚至又驚又喜地招呼道,「大妹子,我們這兒三缺一,整伐?」
虞檸:「………………」
整個頭啊!
兩小時後。
「還是我胡,大四喜。」她喜滋滋地一推牌,伸出手,「給吧。」
三只麻將鬼:「……」
服了,怎麼會這樣,只有他們仨的時候明明有輸有贏啊!
另外兩個不約而同地瞪了剛才那個叫她坐過來的家伙一眼,然後跟吃了苦瓜似的把本來就又空又癟的口袋掏個底朝天,然後艱難地把好不容易翻出來的最後幾個鋼镚,往她面前推了過去。
「再——再來一把!」當真是應了鬼菜癮還大,此刻已經成為麻友中現眼包的那位還就不信了,咬咬牙決定決一死戰,「大不了先欠著,我——」
虞檸:「不來。」
真是虧了這幫鬼能在這裡菜雞互啄這麼久了,打得都是個什麼玩意兒。
「對唔住,我系人類。」她出示了一下自己的證件,「還是巴別塔的,現在跟我走一趟吧。」
三只麻將鬼:「………………」
救命啊,怎麼有人釣魚執法啊!
巴別塔大樓裡空曠的走廊裡,豎鋸滿意地騎著自己才改造出來的新坐騎(注:不是從沼澤裡撈出來的)吱扭吱扭地往茶水間去,一扭頭就看到模樣奇形怪狀的三兄弟舉起雙手抱頭蹲在牆邊,鬼知道在干什麼。
守在旁邊的,就是他的心腹大患。
「這又是怎麼回事?」他問。
「他們在別人家空置的房子裡聚眾賭博,還把空調開得最大,」虞檸說得正氣凜然,「所以我沒收了賭資充當個人活動經費,然後押送回來走程序。」
豎鋸:「……」
他麻木地「哦」了聲,騎著小三輪吱呀吱呀地走了。
自從某人的變諧BUFF呈幾何指數到處傳染後,真TM越來越邪門了。
三麻客:「???」
沒啦?這就沒啦?!
這巴別塔吃棗藥丸!
「大哥,」那雙手外翻的家伙連法式軍禮也行不標准,趕忙趁著政府官員不注意自己的機會湊上前訕訕道,「咱總不能束手待斃吧?你說咋整,我兄弟兩個肯定二話不說跟著你上!」
他大哥「呸」了一口,就你特麼當帶路黨還好意思扯這些。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們兄弟三個辛辛苦苦攢的人類貨幣就這麼被個小丫頭片子給全贏走了,憑什麼!再說了,憑本事找的空調房,那叫竊麼!豈有此理!
他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鐵咩!」他吼道。
虞檸回頭,「啊?」
「沒別的意思,」老大賠笑道,「就想問問您上哪登記去?您看我們幾個能順利通過審查嗎?」
這虛晃一槍差點把他倆兄弟的腰給晃閃了。
「嗯……」虞檸挑剔地打量了一下他們仨,「不好說。」
巴別塔現在也算是聲名在外——跟之前的聲名在外不太一樣,准確來說是巴別塔的四葉草城分部,不知是從哪裡走漏的風聲,鬼怪們知道這裡是塊不好啃的硬骨頭。
嗯,褒義的那種。
作為率先開展對鬼怪政策的試點,知道這事的有些對此嗤之以鼻,有些卻很好奇。只是審核條件很嚴,能在明面上通過官方認可成功落戶的鬼怪居民相對來說數量少得可憐,有自知之明的就會主動放棄申請的打算。剩下的那些麼,不管最初打算是混進城內黑下來看看,還是不信邪地頭鐵硬要挑戰一下不以為然的人類監管秩序,下場總歸是殊途同歸滴。
時隔二十年,怪談支援部又一次打出了名聲,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走廊還空著,但辦公室可不像之前那樣絕大多數都閑置著了,那些陳年雜物(在虞檸動用免費勞動力後)被收拾齊整放在一起,而空出來的房間——不用說,那就是新的辦事處。
虞檸把這輸得精光的弟兄牽到了隔壁,後者耷拉著個腦袋,活像三只被串在一起的鵪鶉。
說實話,真不是他們不想反抗,明知道巴別塔那什麼支援部恐怖如斯——聽說他們一把手喜歡玩審訊,二把手更嚇人,會把你壓榨得連一滴靈魂都不剩——得罪了絕對沒有好果汁吃的情況下,是個鬼都會想慫一波苟苟再看,這很合理吧!
來到旁邊房間的登記點,他們別的沒看著,先瞧見了一支憑空立在一沓登記表上的筆。
以及浮在上頭的眼鏡……和按摩枕。
「……?」
看雖看不見,但憑借種族本能,哥兒仨感覺得到那裡存在著一股強大的能量場。而虞檸習以為常地招呼道:「你先幫他們把登記表填了吧,然後送去山村小姐和水沼小姐那裡,通過就算,通不過嘛……」
虞檸微微一笑。
哼哼。
筆仙頗為無語地看著她戲癮又上來了,不過這放在不明真相的家伙眼裡就不一樣了,兄弟三個愛搓麻的抱在一起瑟瑟發抖,險些就要分不清哪個是哪個的眼球,哪邊又是誰的腦漿,只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這丫頭片子絕對是傳聞中那個心狠手辣的二把手——閻王!活閻王!
那未蔔先知的能力用來寫文書簡直最適合不過了,嗨,目標對像往對面一坐,連問的功夫都省了。三麻客惴惴不安地抱著團,她就站在旁邊看戲,深感惡趣味得到了相當程度的滿足。
支援部的傳統是只招用人類出身的員工,但傳統就是用來打破的。
符合資質的人類到底沒有那麼好找,在再三等不來戈多的情況下,恪守規矩的豎鋸被她在耳邊一通嘀嘀咕咕,不由得也心動地改了打算——俗話說畫餅的嘴,騙人的鬼,不對,鬼都沒她會編。虞檸這麼干自然是有她自己的小九九,自己豢養門客固然也能申請報銷這部分的開支,但那跟巴別塔直接出全部工資能一樣嗎!
編制還是香啊!
於是經過了層層評估和審核——主要還是她和豎鋸出面——她家一部分被認定為危險程度大大下滑的「親戚」就順理成章地進入支援部,成為了她麾下的一顆小螺絲釘。
原本冷清的支援部氛圍也隨之一改,不過比起一般會用在這種時候的「熱鬧」二字,更接近於陰氣森森……嗯,怎麼就不是件好事呢?
在場唯一真·人類員工虞檸表示無所謂,相當的無所謂,她在家都朝夕相處習慣了還怕這?人才又多,說話又好聽,進來跟回了家一樣,超喜歡在裡面的!
……那還能咋整,不習慣也不行啊!
虞檸早早就下定決心,既然她被迫進化了適應能力,那所有在她平靜生活中橫插一腳的,她也要統統創死!
什麼?公報私仇?不存在的不存在的。
要說有誰對此最喜大普奔,水沼美美子絕對算一個,自從虞檸業務拓寬以後她就不怎麼愁發展不到反詐騙協會成員的問題了——盡管只有小貓三兩只,那也總比光杆司令強(豎鋸憑空中了一槍),順便還能作為前輩傲視一下群雄,雖然這前輩不當也罷!
這幾天她正在嚷嚷著是時候獨立分家了,一定要從最東邊的辦公室搬到最西邊的辦公室,但是礙於勞動力不怎麼充足,又非得中央給自己撥點搬運工來寫作幫忙讀作充門面。
「你好。」
戴著小黃帽的小女孩鬼魂煞有介事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胸前別的徽章,「請叫我SPEW反欺詐聯盟主席。」
「只要你反對傳銷和資本家,」美美子憤憤道,「我們就站在同一戰線!我們就是永遠的朋友!」
虞檸:「?」
她熟視無睹地忽略了對方在瘋狂示意她以至於像抽風了似的眼角,堅信著絕對不可能在內涵自己。
她是資本家嗎?她不是,那怕啥呢。
剛剛被她掏空靈魂的麻將三兄弟一聽頓時來了精神,腰杆都挺得更直了。
——找到組織了啊!
「你不是要人手?」虞檸說,「看看他們幾個咋樣?」
「啊?」
美美子不愧於自己的名字,她還是有那麼一點看臉的,見兄弟仨那磕磣樣就露出了有點嫌棄的神情。
她決定還是先問問明白:「他們咋進來的啊?」
虞檸如是這般地又將自己如何發現有三個傻狍子開著室內空調打麻將又如何沒收贓款的過程講了一遍,末了還不忘凡爾賽一番。
「太久沒打麻將了,」她唏噓道,「手有點生,看來我還是可以的嘛。」
美美子的表情越來越嫌棄了。
「太傻了,還是菜雞賭狗,」她說,「不要,下一個。」
三麻客:「???」
老大又怒了。
「你你你,你怎麼能這樣!」他憤慨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莫欺中年窮,莫欺老年窮!」
水沼美美子:「……」
你自己聽聽這像話嗎?
老大說完也感覺氣焰莫名矮了三分,但他梗著個脖子是不可能認輸的,中氣十足地轉頭問虞檸,「你們這有沒有招傻子的!」
虞檸:「………………」
有吧,精神病院。
比起自己也沒好到哪去還指指點點的美美子,貞子那頭就容易說話多了,反正經營快遞鏈需要的運送員工用不著腦子,只用一把子傻力氣。虞檸平時也是有誰安排不了就往對方那裡塞,完美達成鬼怪再就業KPI。
壞了,她也開始覺得自己像居委會主任了。
說回物流公司,那又繞不開現如今的居民分布了。
原先四葉草城的住戶全部都是人類,故而原住民是為一類公民,並不知情的人們依然享有原來的一切權利義務。巴別塔內部給這次不可逆轉的變化定名為「裂隙」,鬼怪遷移向人類都市是大勢所趨,那既然如此,堵不如疏。
對經過核查的鬼怪發放身份認證,認可其為二類公民並進行管理。一二類沒有地位之分,而是危險程度上的區別——對於這些有可能威脅到人類安全的存在,在監督範圍之內允許它們的自由活動,如果表現良好,那麼通過定期評估就可以正常擁有公民權利,如果在這期間違法違紀了則相反。
順帶一提,自行上報的加分,被動因為舉報暴露的扣分,所以這三位還擅闖空門瞎用人家電的簡直狂踩扣分點。
「這算是『實習』嗎?」已經認清局面的老大老實巴交地問,「還是會一直在這裡干下去?就這倆地方?我咋聽說你們這兒還給安排好地方去呢?」
不過他們那會兒都是聽一樂,不僅不覺得這好事會輪到自己也不認為人類真能不計前嫌好好對他們。
「鬼屋。」虞檸說。
三麻客:「……???」
老二愣愣地問:「啥玩意兒?」
「鬼屋。」虞檸耐心地又重復了一遍。
「還在計劃中,但是已經在建了,」她說,「到時候會在這些改造——啊不是,觀察中的練習生裡選出來表現最好的一批去鬼屋當頭撥員工。」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巴別塔這邊也認可安全區的人類長期在牆內過得太安逸了。」虞檸聳聳肩,「官方出面修建的鬼屋一方面能進行演習,另一方面也能安全地為居民提供刺激和娛樂。你們也可以把它當成中轉站。」
「沒找到適合自己的新能量來源之前,就在這裡獲取暗能量來保證存在和力量得以存續,怎麼樣,聽起來不錯吧?當然,要遵守規章制度,不許擅自襲擊人類,不然——」
虞檸核善一笑,「後果你們懂的。」
三只麻將鬼自動忽略了後半句話,哥兒仨沒有什麼大理想,不然也不至於辛辛苦苦溜進來結果一心沉迷打麻將了。只是聽著前頭的誘鬼條件,他們就滿懷憧憬與期待地咽了下口水。
有、有點心動了。
生活這不就有奔頭了麼!
畫餅大師虞檸跟貞子使個眼色,物流總監隔著厚厚頭發就會了意,領著傻狍子三人組辦入職手續去了。這邊的頭頭一個是上可爬電視下可爬手機的貞子,另一個是活躍於下水道的蜘蛛男,旗下一眾員工各有各的神通,但鬼怪天然優勢就是可以不限時間地點地穿牆閃現,交通工具也是想蹭隨便蹭。
引入鬼力資源代替這層產業鏈,解放的這部分人類居民就可以投入其他生產環節,有效緩解了勞動力短缺的局面!
這才是真正的雙贏!
虞檸又解決了分配給自己的一樁任務,滿心盼著下次可別給她派這種雞毛蒜皮的外勤來了。盡管她希望摸魚,然而真太摸了又不樂意,人都是欠虐的,簡簡單單的工作干起來又嫌太無聊,輕松是輕松,可是——毫無用武之地啊!
實在是有些不湊巧了,她剛離開物流科,迎面就看到不知名的白姓邪神正往這邊走過來,不由得嘀咕早知道晚點再回來了。
有對方在這裡坐鎮當然是好事,那些流水線一樣來到支援部的鬼怪們之所以這麼聽話,有很大原因是一進門就直接感受到了碾壓式的能量場,清楚自己完全不是抗衡的對手,那不如老老實實地夾起尾巴做鬼。
但看到他就不一定是好事了。
為了自己的心肝肺著想,上頭的安排有時候也會被豎鋸指派給他來轉達,虞檸的條件反射已經要把他和枯燥的工作畫等號了。
「呀,回來了。」白曜本人倒是完全不在乎明晃晃寫在她臉上的「妖魔鬼怪快離開」,笑容開朗,「外勤辛苦了,現在有時間聽下一步安排嗎?」
「別告訴我又是哪個犄角旮旯鑽出來的小鬼。」她忍不住吐槽。
「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白曜問,「先聽哪個?」
虞檸:「?」
你也來學這一套是吧?
「壞消息。」她決定把欲揚先抑發揚到底。
白曜的笑容更開朗了,「是東城區犄角旮旯的小鬼。」
虞檸:「………………」
好好好,這麼玩是吧。
「那好消息呢?」她問。
「為了鬼屋的籌劃設計和博采眾長,我申請的死靈樂園出行方案通過了。」他堂堂邪神絲毫不以為恥地說起了自己的薅羊毛行徑,「並且指定更不容易受到暗能量侵蝕的支援部前往,可以去臨近的地方公費旅游——不是,考察一趟。」
虞檸:「!!!」
第62章 番外一(中)
虞檸現在的心情那是真不錯。
連帶著在出已經出膩了的外勤任務時也是春風拂面——話說回來,另一個也是外勤,但外勤和外勤也是有天壤之別的!
雖說強龍壓不過地頭蛇,然而身邊蝦兵蟹將一大堆,就算對方實力不俗又怕個毛啊,真就是去玩的!
連帶著她在面對東城區的小鬼時都宛如春風拂面一般溫暖,結果反而瞧得對方瑟瑟發抖。這小鬼原型是只到處藏松果的松鼠,因為有天回到原處發現自家糧倉被砍走了記恨上人類進而化形,這會兒恢復原身,那毛茸茸的大尾巴抖得頗有幾分我見猶憐之意。
虞檸感覺到了不對勁。
「你這……」她懷疑人生道,「我臉上寫『一見生財』了?」
白無常要說也得是隔壁姓白的吧!
「我說了啊?」小松鼠顫巍巍道。
虞檸:「你說。」
「我……我聽說你們有個活閻羅。」它說,「被盯上就肯定慘了,而且她笑得越開心就代表你會越倒霉,吃小動物都不吐骨頭。」
虞檸:「???」
她審視地看著一同前來的白曜。
同屬支援部,能以正常人類形態到處跑的就只有他!
「不是我,」白曜對天發誓,「絕對不是我。」
你個邪神指天有什麼說服力嗎!
「謠言。」虞檸轉過頭來,斬釘截鐵地說,「這是絕對的謠言。」
松鼠精:「……真噠?」
虞檸:「真的!」
不知為何,它瞧著居然有點失望,聽話倒是聽話,老老實實地就跟他們回支援部改造去了——就是那黑豆似的小眼睛偶爾停在她身上,偶爾停在白曜身上,就沒一刻安分的時候。
白曜:「?」
虞檸:「?」
她覺得這事很不對勁。
具體是哪一步不對勁呢……說不上來。
然而等她冷不丁地再次去打量白曜的反應,對方看起來又是真的無辜,除非這邪神恁會演,不然這事應該不是他的原因——或者說,始作俑者跟他關系不大。
——到底是哪裡不對勁呢?
這困惑一直伴隨著她到了家,原先寄宿這裡的房客們有不少如今得了合法身份接二連三地搬去支援部的員工宿舍,這座老宅已經算得上空曠了,但基數擺在那,整體算是剛剛好的狀態。
伽椰子的危險因素仍不能完全排除,她也就仍然留守在家,掐著下班回家的點端上熱騰騰的飯菜,吃得虞檸淚流滿面。
有妻如此,夫復何求呢?!
不過也不止是伽椰子,自從她爸的腦袋找回來以後,下廚便算不上什麼難事了——畢竟有了眼睛就不至於瞎加調料劑量。某前領導身份暴露以後就再不藏著掖著,時不時還會問一句支援部的近況,但他從不提及自己當年的往事,搞得虞檸還挺好奇。
可惜左等右等等不到打探的時機,她爸也格外擅長打太極,跟泥鰍似的就把話題溜到了另一個方向,久而久之,虞檸也只得認命,氣哼哼地不信自己還真找不到任何空隙了。
其實感覺還挺微妙的。
來到這個世界以後,她幾乎從來沒有懷念過以前。
如果懷念安穩的生活也算是懷念,那倒是有的——除此以外,哪邊沒有值得專門去惦念的對像。她和書裡的那個「虞檸」,相似的不止是名字。
她雖然沒有進孤兒院,卻是在親戚家之間踢皮球長大。由於父母去世得太早,連照片都留不下幾張,她自己因為從來沒見過面,感情……也很難說有幾分,偏偏在長大成人後自認為不再需要這些的年紀,陰差陽錯地收獲了一份不講道理的溺愛。
還是憑本事爭取來的溺愛!不愧是她!
「我過兩天要公差去外面一趟,」虞檸邊吃飯邊嘮,她死而復生的爹媽也端著飯碗在旁邊陪著,雖然他們按道理來說用不著進食,但吃還是可以吃的,當個氣氛組是沒問題,「還沒定是去哪個死靈樂園?」
「死靈樂園?」餐桌邊上猛地支棱出來了個橙紅色的腦袋,「帶我!」
「你去干嘛?」虞檸二話不說地無視了它的亂入,「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
這狐狸精除了能變形來個魅惑和奸商行徑以外沒有半點戰鬥力,連鵝都比它能打,進支援部都找不到合適職位,目前依舊賦閑在家,偶爾幫著算算賬,然後就是抱著枕頭窩在沙發上看它的電視劇,帶著美美子一起張口閉口「臣妾」起來。
然後就被楚人美告狀告到了虞檸面前。
八尾狐:「?」
它被看癟了!
「你們不是要搞鬼屋嗎!」《甄○傳》十級學者理直氣壯地反問道,「不得要宣傳?不得要廣告?我可以寫廣告,我可以搞文案,就憑我遍覽電視劇和小說的經驗,組織看看我,臣妾願意為組織發光發熱,從天黑發到天亮!」
「而且別看我這樣,我可是——」
突然之間,狐狸精像是反應過來似的,那張沒把門的嘴連忙剎住了車,自個兒就做賊心虛地左瞄瞄右瞄瞄,怎麼看怎麼底氣不足。
「沒什麼沒什麼,不用在意,」它改口道,「那我先走了哈,重播時間馬上到了!」
說完火速開溜。
虞檸:「……」
好可疑。
但凡心裡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那有事沒事就得澆澆水發個芽,虞檸鐵了心要逮著機會去揪狐狸精的小辮子。奈何對方也知道自己說漏了嘴,從此提著一百八十個心眼子,愣是不露出任何馬腳來。
嘖,不是她不行,是敵人太狡猾!
虞檸決定曲線救國。
「八尾是不是最近有什麼難處啊?」她悄悄跟美美子旁敲側擊,「我看它唉聲嘆氣的。」
水沼美美子:「啊?」
「SPEW的經濟狀況不是很好,」她深以為然,「那麼點人怎麼交會費啊。」
虞檸:「……我覺得應該不是這個,換一個。」
「那——」水沼傻白甜歪著頭,艱難地從腦海角落扒拉出一個可能的緣由,「卡文?」
虞檸:「啥?」
「就是好像進展到哪個環節寫不下去了,可能因為缺少觀察,她抱怨的時候說要想想辦法,我說你可得快點啊我還想繼續看——」美美子終於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啊不是,她不讓我說這個來著!你什麼都沒聽到!」
虞檸慈愛地拍拍她的肩膀。
「你那SPEW別辦了,」她好心奉勸道,「辦了也白辦。」
水沼美美子:「???」
她辦!偏要辦!
有了方向就好說了,虞檸轉頭就靠著進貨剩下的那批急支糖漿,把盯梢的事委派給了欽定保鏢傑克,並在狐狸精某次偷偷溜出門時順利得到報信——然後將在走廊上將鬼鬼祟祟回來的對方撞了個正著。
當場逮捕!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虞縣令一拍驚堂木,「上哪去了?!」
「上、上哪兒去是我的自由!」前一秒還處在驚愕狀態的狐狸精後一秒就反應迅速地為自己辯駁起來,「在我的律師到來之前,我有權拒絕回答!」
還擱這中外合璧呢?
「你沒有,」虞檸秉持著一個威嚴的態度,「搞快點,要是沒鬼你心虛什麼?」
「因為夏天夏天悄悄過去留下小秘密——」
經過這段時間的鬥智鬥勇,狐狸精也了然老對手的痛點所在,它深諳打蛇打七寸的道理,信口胡扯的同時靈機一動冒出了對策。
「看!」它果斷往虞檸身後一指,「小錢錢!」
虞檸:「!」
就算明知道對方十有八九是在騙人,但她第一反應仍然是下意識地扭過了頭——這下可是被自己的條件反射坑慘了,余光轉眼就瞥到那抹橙色的殘影從腳邊掠過,好在她本來就留了後手。
「關門,放傑德!」
千鈞一發之際直接從牆後殺出來的皮臉像座肉山一樣堵住了去路,旁邊蹲守的傑克也不是吃素的,兩人躲了一個閃不了另一個。但狐狸精為奸商多年,早就練就了一身逃命的本事,自然也不是蓋的,眼看就真能從這包圍圈之中順利脫逃。
只是有時候,靈活性高意味著必然會舍棄另一些東西。
「啪嗒!」
一本不薄不厚的冊子徑直從它懷中落下,八尾狐聽到聲音頓時愣了一下,等它回頭去看的時候——已經晚了。
「呃……」大補習術的效果很是可觀,傑克一直在迫不及待地找機會炫耀自己的識字成果,他迅速在狐狸精來搶之前撿起那本書,一字一頓地念出了封面上的名字,「《霸道邪神活閻王》?」
虞檸:「……」
虞檸:「???」
虞檸:「?????」
這特麼什麼鬼玩意兒?!
東窗事發就是如此的突如其來,眼瞅著大事不妙,狐狸精悄悄縮進角落降低存在感,干脆直立起身體,只有兩條後腿踩在地上,開始躡手躡腳地往戰火波及不到的遠方竄逃。
「站住。」涼颼颼的倆字從背後飄過來。
八尾狐一僵。
它慢慢轉過身,歪著頭,拿右前爪往自己腦袋上一敲,吐出舌頭,「誒嘿。」
虞檸:「?」
裝可愛也沒用!
受不了了,這宅子又要多三室兩廳了。
「書寫得不錯啊,」她隨手翻了幾頁,別說,文筆還真挺好,而且——這看起來還是第二卷了,作者署名胡八尾,估計是正准備發行的樣刊,「寫多久了?」
狐狸精干咽了下。
別笑了,它害怕。
「也沒多久。」它用爪墊比劃了個一丟丟的距離,「就這麼一點時間。」
虞檸:「這麼一點兒?」
「可能再久一點點。」
虞檸:「久一點點!」
「……我招!我全都招!」狐狸精就地投降,「真的沒太久,只在幽冥界發行的,但是上個月老火了!」
虞檸:「……多少錢?」
八尾狐一看有戲,立馬抬頭用爪子比了個手勢,「這個數。」
人在利欲熏心的時候是沒有理智可言的,錢和不一定喪失的名聲究竟選哪邊那簡直不要太顯而易見。
出發當日,虞檸神情如常地上了車,仿佛自己後頭沒跟著一只探頭探腦的狐狸精。
然而白曜顯然不瞎。
「怎麼多了一個?」他問,「編外人員?」
也許應該說鬼員。
「我跟豎鋸打過招呼了,」虞檸木然道,「讓它來當個臨時記者。」
「哦……」
天知道他信沒信,反正虞檸自己是信了,自從正式成為巴別塔的在職人員,也不用像當初學校外出研習時一樣要過層層關卡了,有了特別備案過的車牌號,一路基本上是大開綠燈。
撥給他們的公務車也有七米來長兩米來寬,完全足夠裝下大大小小的一眾鬼怪。當然,這車上的場景在不知情的外人看來就有點驚悚了——由於唯二具有人形的成員才剛剛從學校畢業,還來不及取得合法駕照,本次充當司機的是擁有完美身體比例、隨隨便便就能完成極限操作的人體模型,畢竟各種意義上的駕照可是霸道總裁們的基礎課程!
至於什麼現任領導腿短踩不著油門所以駐守本部,純屬謠言,那是不可能的。
於是也就造成了他人眼中的迷惑局面,駕駛座空空蕩蕩,偌大一輛公務車裡只有坐在後頭的兩個年輕人——看起來還像畢業沒多久的學生,別提多詭異了。
第63章 番外一(下)
當你犯了錯誤的時候,應該及時止損。
而不是將錯就錯。
所剩無幾的理智告訴她,為了挽回自己所做的事,她應該及時收手,裝作無事發生。
然後她忍不住又捏了一下。
講道理,手感真的很不錯。
那一刻她想起了挺多,從遍及全網的手工小視頻到義烏十塊錢一大把的玩具,都比不上此刻來得解壓。
「你說,」虞檸問,「如果我們搞一個同款,就叫觸手捏捏樂,會不會很有市場?」
白曜:「?」
人類的心思你別猜,猜來猜去呀不明白。
他其實也想聽信對方只是為了產品調研的說辭,但她看他的眼神著實不太清白。
「當當當當!」資料室半合攏著的大門就在此時被猛地一腳踹開,喝得二了吧唧的狐狸精領著一眾鬼怪浩浩蕩蕩地闖進來,得意洋洋宣布道,「心懷感激吧人類,本宮大發慈悲地帶著他們來幫——」
它扯得尖細的嗓音戛然而止。
十秒鐘之後,望著兩人交握在一起的「手」,狐狸精以哨子般的一己之力險些掀翻了整個劇院的屋頂。
她造謠——不是,她嗑到真的了!
虞檸一直秉持著一個原則,那就是謠言的火苗必須要在第一時間掐滅,再醺醺然的酒意也被那差點刺破耳膜的尖叫給驚醒了。於是在清空會客室後,重新坐在桌前的一人一邪神一狐狸,氣氛凝重得像在開追悼會。
「我不聽,」狐狸精用自己的爪墊捂住耳朵,「我不聽我不聽。」
它眼淚汪汪地重申道:「你今天就是說破大天了,妾身也是看到心動男女嘉賓牽手了。」
牽觸手怎麼就不是牽手了!
虞檸:「……」
神經病啊!!
在她苦口婆心地試圖向狐狸精證明一切只是誤會的同時,白曜已經以量子速讀的速度飛快翻完了那本《霸道邪神活閻王》。虞檸知道自己同為被造謠的受害者,但凡放寬心,就可以不像現在這樣尷尬到恨不得五體投地找條縫鑽進去,然而有一點卻是改不了的事實,狐狸精是她破例叫對方跟上來的——換言之,也算過了明路經她默許了。
邪神沉吟良久,終於就此給出了自己的感想。
「很有趣味性。」他點評道。
瞧瞧人家這情商。
低情商:槽多無口。
高情商:很有趣味性。
但白曜似乎也不像她想的那般,話裡沒有絲毫的真實性,而是在繼續思索片刻後,對狐狸精說:「你先出去吧,剩下的交給我。」
剛剛還因為再三思想工作而低落的狐狸精當場精神一抖擻,連蔫巴巴的耳朵都豎了起來。
有戲?!
它一邊嚷嚷著「不要讓我失望」一邊飛速竄了出去,這次是主動且貼心地幫忙帶上門,留下還坐在沙發上的白曜盯著門板看了會兒,轉頭對深陷緋聞的另一人提出了自己的見解,「我想也不是沒有解決辦法。」
虞檸:「啊?」
就剛才狐狸精那嘚嘚瑟瑟走出去的樣子,她完全不懷疑再過十分鐘,這一座死靈樂園的鬼怪全都得知道了。
……
說不定已經知道了。
一想起某些在狐狸精帶領下闖入的鬼怪們驚到地上去的下巴和窺探到八卦的興奮,她滿臉的又痛苦又難以置信。
「我覺得你們的想法不錯。」白曜正色,「事情到了這一步,不如將計就計。」
下一秒,他就提出了與「一本正經」這四個字完全不相關的問題。
「要炒CP嗎?」
……你還怪時髦嘞。
「相信我,」虞檸對天發誓,「我一開始是想拒絕的,絕對絕對是想拒絕的——」
周菁菁:「……但是他給得實在太多了?」
好懂她哦。
虞檸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鐘。
「那倒也不是。」她回味般的說。
她有罪,她懺悔。
但是觸手真的好澀哦。
天知道她痛失和瘦長鬼影握手手的機會後懊悔了多久,事後不止一次地起過再回那裡碰碰運氣的念頭。之前與她商量好聘用協定的大祭司也如約遣人送來了他們教會的袍子和教義等等,後者被她拿反面當了草稿紙,不過其他東西倒是能派上用場,加上巴別塔的職工身份可以自由出入城牆,她順勢去重新造訪了教會的地下據點好幾次。
可惜,也許是因為解除了「結界」,原本徘徊在酒店內部的瘦長鬼影不知去向,連制造一下偶遇的機會都沒有。
怎麼跟MC的末影人似的,搞得這麼神出鬼沒。
所以當這回握住邪神的觸手,昔日的遺憾瞬間被拋到了九霄雲外,而且——那手感是真的好,軟中帶韌,富有彈性,捏著捏著就感覺煩惱消失在天邊。
……就是不知道被捏的那位感覺如何。
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她會說五個字——再讓我摸摸!
曾經有一條現成的觸手擺在她面前,她沒有珍惜,直到松開才追悔莫及。
不過沒有關系,反正他們當下在炒CP。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劉嘉卉夾在她倆中間,在你知我知的暗語氛圍裡艱難地扒拉到關鍵詞。
「呃……」她總結道,「所以檸檸,你現在算是跟咱們班長交往了?」
雖然已經畢業了,習慣的稱呼總是很難改,虞檸思考了一下,給出自己的答案,「交往,但沒完全交往。」
突出一個嚴謹。
劉嘉卉:「……?」
「檸檸啊,」作為好閨蜜,她覺得不能眼睜睜看著朋友往坑裡跳,「我覺得你們這——」
「哎呀,不用管了,情趣Play的一環罷了。」看透一切的周菁菁干脆制止了她,當著堂而皇之敲出問號的虞檸的面撇撇嘴,「他行為什麼我不行?性別又不是難事——不,明明就沒有這個東西!」
越聽越覺得天方夜譚的劉嘉卉CPU要燒了。
虞檸思索半晌。
「你沒有觸手。」她肯定地說。
……沒救了吧你個觸手控!
微笑著的周菁菁看起來很想把她的腦袋按在陰影裡好好磋磨一番,但額頭上的井字青筋終究讓前者忍住了。而「嗡」的一聲,CPU徹底燒宕機的劉嘉卉放棄思考,成功加載完了嶄新的思維模式。
「沒事,你們兩個把日子過好比什麼都重要,我願意當你最堅強的後盾。」她憂心忡忡地說,「注意點分寸——懂的吧?你肯定懂的吧?」
虞檸:「……」
到底是她想多了,還是這破路真的能開?
她再次體會到她們三個當得成朋友果然是有原因的,就跟三角鐵似的,明明彼此想的壓根都不是一碼事,卻偏偏能在詭異的地方搭上邊。
人際關系真是門深奧的學問。
她原意是想請兩位狗頭軍師來分析一下這事的可行性,結果看起來還不如自己琢磨呢,於是在周菁菁的白眼中嘆氣離去,轉而再次去當起一名任勞任怨的社畜。
重回像牙塔的機會多麼來之不易,怎麼才過半年就畢業了啊。
狐狸精帶著一群牛鬼蛇神一打岔,她自己也喝多了,文書工作當然是無法繼續了,虞檸干脆一揮手讓「門客」們將用得上的東西往回搬,搬回去慢慢看,正好她也用不著費勁了,全甩給別人研究去。
更別說她問過那座樂園裡的鬼怪了,它們能有什麼意見?
不敢有,不敢有。
這些事可以丟給別人,她作為支援部如今實質意義上的二把手,還是得跟一把手彙報一下工作的。誠然,平時每次最痛苦的不是她而是豎鋸,畢竟你很難想像要做多大的心理准備才能接受一個滿腦子奇思妙想的下屬給你整出來的花活兒。
但這次似乎不一樣。
在她正試圖三言兩語地迅速結束這次例行公事——畢竟實在沒啥好說的——的過程中,豎鋸始終以一種意味深長的眼神打量著她,四分探究三分八卦兩分好奇一分興味盎然,讓虞檸實在難以忽略它眼睛裡的餅狀圖。
「我聽說你最近的生活很豐富。」木偶沉吟地交叉著手指,恍若不經意地問道,「有遇到什麼困難嗎?」
虞檸:「……」
您老一把年紀了就不要湊這熱鬧了行不!
「也行吧,大概,」她打著哈哈,「畢竟還是得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目前是沒有……」
「任何問題都可以向我求助,」豎鋸就像一個真正和藹可親的長輩一樣,語重心長地囑咐道,「年輕人,有些事尋求意見是正常的——」
虞檸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到底還有誰看過狐狸精那造謠著作的!
還!有!誰!
她沒用多少時間就知道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來自正主的變相認可顯然帶給狐狸精極大的創作熱情,虞檸下班回家,它在家裡奮筆疾書;虞檸繼續跑外勤,它在家裡奮筆疾書;來支援部串門(考察素材)遇上白曜有事找她的時候,它……專門捧著個小本本在旁邊奮筆疾書。
「干嘛干嘛?」它理直氣壯地嚷嚷道,「不是你們自己要炒CP的嗎?!」
虞檸:「?」
你還知道是炒啊!
不過平心而論,這炒來炒去確實炒出來它值得的價值,憑白曜的「江湖地位」,她公務外出的時候,就是其本神不在也能憑著名頭讓那些小鬼一嚇一個不吱聲——她倒是用不著狐假虎威,架不住那麼干省事啊,真遇上了軟硬不吃的刺兒頭再稍微費點勁,豈不美哉?
同行的情況也差不多,當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圍繞著你的八卦上時,在別的方面就會不經意放松一些,奸商把這套玩得駕輕就熟。
……就是好像讓活閻王的名頭坐得更實了。
在狐狸精的不懈努力下,《霸道邪神活閻王》這名字說出來都嫌羞恥的玩意兒的IF線很快面世,虞檸對幽冥界的審美水平報以深深的疑問,並痛苦地打開口袋,讓對方塞進來一半分紅。
然後她就為所作所為付出了代價。
某天下午,她剛出房間就發現自己可親可敬的歪頭母親正坐在客廳沙發前,對桌上的口袋文本陷入了沉思。那封面十分之眼熟,甚至就是狐狸精友情征求意見後,她親自拍板選定的。
虞檸預感大事不妙,她選擇即刻開溜。
「檸——檸,」在她來得及溜走之前,她媽媽就像背後長眼睛了一樣幽幽出聲道,「這上面說的是真的嗎?」
虞檸默默收回了邁出的腳。
「瞧您說的,」她正色,「文學創作的事怎麼能是真的呢?!」
然而女人的表情充分說明了「瞞誰都不要瞞著你媽」。
虞檸退而求其次,清清嗓子,選擇了一個嚴謹的態度,「我……還在考慮。」
對方神色看上去十分五味陳雜。
欲言又止。
止言又欲。
想阻止吧,那小子是見過的,對方無論從哪個角度而言都算得上是青年才俊,早戀的理由也伴隨著畢業失效了;不阻止吧,明晃晃擺在上頭的「邪神」身份又怎麼看怎麼不對勁——
然而。
「……」
女鬼認真地回憶了一下女兒迄今為止帶回來的「對像」。
起初還能說只是個繃帶怪人,接著就是滿臉是血還自帶好大兒的人|妻,再後來路越走越邪,甚至越過結婚這一步,開始直接往家帶孩子,其中一個塊頭大得無法輕易擠進門框,很難相信這樣發展下去會不會是一只哥斯拉……
……不!!!
「………………」
唉。
「算了,」她認命道,「你的審美終於正常一次。」
虞檸:「???」
她媽啥意思??
她咋還聽出來欣慰了?!
算了,虞檸想起那些黑亮亮的觸手,對親媽認可自己的審美水平也由衷地感到了開心與喜悅。
「對,我也覺得。」她深以為然道,「所以我會繼續努力的。」
女鬼一哽。
……她倒也不是這個意思!而且你要努力什麼!
把握著每一絲時機的虞檸趁著親媽來不及發出任何質疑,當即提著包竄了出去,徒留對方待在原地空瞪眼。
女鬼那氣是一聲嘆得比一聲長,不知道的要以為她連風都要嘆出來了,直到身邊的沙發陷下去,有誰拍拍她的肩膀。
「兒孫的路讓兒孫自己走。」她拼湊完整的丈夫寬慰道,雖然當罐頭泡得久了點,但有原本的顏值當底子擺在那裡,實在很難違心說得出難看,「你爸媽當初不也反對咱倆嗎?」
「多大年紀了。」
女鬼啐他。
「還惦記著這些老黃歷。」
但她也冷哼一聲,變相地默認了這個說法。而另一邊已經跑出門的虞檸,暫且不知道親媽經過了怎樣的心理掙扎,直接到馬路那邊拉開車門坐進去,「行了行了,出發出發,到那都得半夜了。」
白曜在駕駛位上一本正經地說:「我還以為你家會設個門禁之類的東西。」
虞檸動作一頓,哪怕明知道對方跟傻白甜這詞根本搭不上邊,但純良的外表總會帶來某些下意識的錯覺——這點絕對不會發生在她身上,她一聽就知道方才客廳裡的對話恐怕沒躲過這家伙太敏銳的聽力,當場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你等著。」她皮笑肉不笑,「啊,別誤會,只是讓你等著看好戲的意思。」
白曜:「?」
理智告訴他,不要知道這好戲是什麼比較好。
滿肚子壞水的人類與完全不想知道壞水內容的邪神同坐一輛車,人類忽然感覺自己對著窗戶的那側肩膀被某種軟物碰了碰,低頭一看,原來正是一條還特意繞過椅背後方鑽來試探反應的觸手。
白曜面不改色地直視前方,語氣卻很識相,「賠禮。」
虞檸一把揪住,她現在可不比之前需要尷尬的時候了,拽著拽著就給它打了個結。
這就是炒CP的另一樣好處——實現了觸手自由。
「行吧。」
她說。
「這還差不多。」
第64章 番外二
防盜門被「砰」地推開了。
說是防盜門,它鏽跡斑斑,吱呀亂晃,哪怕吹牛都吹不出它能起到防盜的效果。但就是這麼一扇門,在幾人接二連三的闖入後,猛然關上的同時彈開了緊隨其後撲到自己身上的凶靈。
幽魂憤怒地尖嘯著,沒有什麼能比臨門一腳時錯失了唾手可得的獵物更能帶來懊惱,那張模糊的面孔扭曲成一團,足以扎得耳膜隱隱發痛的銳鳴聲像用最尖利的指甲去反復抓撓玻璃,只是刺耳也就罷了,更難以接受的是身體在經歷這種聲音時從發絲刮到腳趾、那令人頭皮發麻的不適。
它逼不出鐵了心要躲藏在裡頭的獵物,終於放棄原先的打算,幽幽地在防盜門附近盤桓幾圈,離開了這條再無任何生息的走廊。
不過,這就不關逃進「安全屋」的人類的事了。
當然他們很難說得上是安然無恙,每個人都在接連的拼命逃生中狼狽不堪,汗水、泥土糊在臉上,誰也笑話不得誰,人人皆像在泥水裡打了個滾。
更別提才從那樣的險境中逃脫生天,於情於理也不應該在這種時候笑出聲——然而幾個年輕男女互相對視一眼,不知是誰先「噗」地忍俊不禁,一聲喚起的就是一片,悶笑很快變成了捧腹大笑,指認著彼此的洋相。
「你——你們看到隊長剛才那熊樣了嗎!」戴著眼鏡的秦文博是笑得最歡的那個,仗著進了安全屋,他拍著大腿嚷嚷道,「半層的樓梯啊,一個腳滑就坐著台階滑下去了!」
「還有這事呢?!」
胡雁是個與秀氣外表截然不相符的大嗓門,不光是嗓門,她的力氣也完全勝過了同隊的男同胞們。還有那大大咧咧的豪爽個性,和她相處久了就沒有不喜歡這姑娘的。
「哎呀真可惜,我怎麼沒看著!」
已婚人士除外。
成為眾矢之的的虞述一點都不客氣地回嘴道:「你們好到哪去,別以為我看不到你只剩半條眼鏡腿了,胡雁你下次直接去批發門把手,一抓一個准,還要拎在手上跑一宿。」
胡雁:「??」
去你的,攻擊性好強。
肌肉笨蛋也除外。
「還有周盾,」虞隊繼續數落,「讓你往東跑你往南,下次准備往地下躲的時候你咋不直接上天呢?」
按理說少有父母會給孩子起這名,不過名字是這個時代最不重要的東西,再者名如其人,「盾」字是他自己改的,就為了體現他那城牆一般的體魄。
「啊?」被叫到名字的傻大個茫然地抓抓腦殼,「我走錯了?」
其他人:「……」
沒救了,抬下去吧。
他們彼此毫不留情地嘲笑著尷尬的痛處,全然沒有絲毫劫後余生的危機感。這做法實在很不尋常——甚至極不正常,所有人卻都表現得很正常,仿佛調侃的只是一點點微不足道的生活小事。
人是需要一點輕松的。
人是需要一點輕松才能在絕境中活下去的。
原地休整的第一件事就是該吃吃該喝喝,一行人洗干淨頭發和臉,交替著進浴室擦擦身上的土,然後迅速找好各自休息的位置,要麼閉目養神要麼迅速呼呼大睡起來。
他們小組自有一套分配准則,無關資歷,無關性別。安全屋與鬼怪傳說同樣脫胎於人類潛意識,而這棟筒子樓完全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風格,各家住戶一貫狹小,躋身在其中的「安全屋」也未能免俗,你總不能指望大眾給你想像出來的住所隨時都是能容得下四五個人住宿的地方。
於是遇到床位有限的情況,誰上一次睡了床,這次就得睡沙發或者打地鋪,下次再循環往復。虞述不幸為自己曾經的享受付出代價,等他最後一個走出浴室,很自覺地走向客廳,抱起剩下的那套被褥。
「隊長,」方才還大肆嘲笑的秦文博鮮有地找回了自己的良心,他已經在茶幾的另一邊打好了地鋪,「你身體怎麼樣?」
其實以虞述如今的職位而言,用「隊長」來稱呼已經不太妥當了,不過老成員們還是這麼叫慣了——畢竟怪談支援部的前身就是個自發組成的行動小隊。
「就那樣吧。」虞述不以為然道,「不算好不算壞。」
說著,他隨意地取下自己的右手——那截面光滑得像鏡子一樣,能看出每一寸肌理的線條,甚至連血管裡湧動著的鮮血都看得一清二楚,然後將它反著裝了上去,衝自己的隊友兼屬下招招手。
秦文博:「……」
日,看幾次都覺得好嚇人。
這麼瞧上去,侵蝕程度果然又加重了。
他心知沒辦法,怪談的力量在口耳相傳中呈指數級增長,人類生存範圍也隨之日復一日地壓縮,偏居一隅已是能夠預見的死胡同,想辦法探索出如今還有機會發展成宜居區的土地就成了必不可少的選項。
災難開始之初,一部分人最先避之不及地被暗能量所侵蝕,另一部分人僥幸得以暫時幸免,但——開拓可生存地帶是個吃力不討好的活,一旦走出去就意味著要接受更多的輻射,而游走在外的鬼怪們更是會招來九死一生的下場。
大多數普通人肯定是不願意去的,然而危難當頭,也同樣會有不在乎性命安危的人主動站出來,哪怕只拼得出一點微薄的希望。
不過麼,單純不顧自己還好說,一旦牽扯上別人,做決定的復雜程度就會直線上升。
「我早就想問了。」
秦文博心直口快道。
「燕姐這次能同意你往外跑?我聽胡雁說了,她走之前在臨時醫院碰到燕姐了,你也真行,留老婆一個人去掛號。」
虞述的目光稍微偏移了下。
「咳,其實沒什麼事,」他清清嗓子,「就是她最近胃口不太好,我讓她去看看,再說——」
他翻了個白眼。
「你也太小瞧你燕姐了,我要真留守,她能拿掃帚把我打出門。」
秦文博:「噫——」
虞述:「?」
酸了酸了,你酸了。
「本來就是。」他說,「不服跟你燕姐說去。」
秦文博露出了一臉牙被酸倒的表情。
虞述:「???」
你小子挺狂啊。
「所以呢?」虞述干脆問道,「你打算什麼時候行動?」
「啊……?」
「長個眼睛都看得出來,」他淡定地說,「你不是喜歡胡雁?」
秦文博:「噗——」
他被自己剛擰開的礦泉水嗆得滿杯子都是水。虞述對此很滿意,他要報那一「噫」之仇。
「哎呀,這不還早著嗎。」下意識伸手去推眼鏡的青年才想起那半邊眼鏡被放到了一邊,悻悻地推了個空,「她父母你又不是沒見過,我看著都發怵,這到時候肯定不會同意啊。你以為誰都跟你岳家似的,那麼好說話。」
「少來。」
虞述嗤道。
「事在人為,我老丈人當初挑我挑得跟什麼似的,還不是點頭答應了。」
「那最後怎麼成的?」秦文博好奇道。
然後他就聽到他隊長美滋滋地說:「你嫂子堅持要嫁。」
……靠,他就不應該問。
莫名其妙又被秀了一臉的秦文博氣急敗壞地拉上他濕乎乎的被子,適才想起什麼,再拉下去,「不對啊,你條件還有啥好挑的——背景?家世?」
他們隊長從小無父無母在支援部內部都不是秘密了,孤兒身份對性格和心理的成長影響都會很大,女方家長出於這一層的擔憂好像也挺合理。
雖然亂世之下擔憂這些有點……嗯,懸浮。
「有一點。」虞述聳聳肩,「但主要是因為我搞支援部。」
秦文博恍然。
也是,他自己和胡雁都是行動分隊的成員,反而忽略這茬了——正常父母當然不會希望自己女兒的命運系在一個朝不保夕的家伙身上,就算大家都是活了今天不一定有明天,可普通人的今天總比支援部的長一些。
「像你說的,我明明有手有腳還正值青壯年,要是就這麼留守,等於分不清『給我上』和『跟我上』的區別——嗨,這不白干了嗎?」
共同出生入死了這麼幾年,要是還不懂他隊長的價值觀,秦文博才是真白干了。他有些恍惚地仰倒在鋪好的被子上,回憶了一下這一路的經歷,一時五味陳雜。
「你說,」他望著天花板,「還有機會看到生活恢復原來的樣子嗎?」
不同於他們平時常有的耍寶,虞述沉默了良久。
「可能有吧。」他說。
就算他們這代看不到,還有下一代,下下一代。那麼總有一天,事情可以慢慢重回正軌。
秦文博那邊卻沒聲了,取而代之的是平穩呼吸,他們都挺累了,稍微安靜地躺上一會兒就徑直沉進夢鄉。虞述倒是還沒有入睡的心思,他悄悄起身,走到窗台邊,借著陽台的一盞小燈展開揣著的紙。
尋常的通訊方式難以在暗能量影響嚴重的地方取得聯絡,他仗著自己也慢慢地能夠利用這種力量,另辟蹊徑地創造了這麼一個「寄信」的辦法。
有他帶頭,部門內部的其他人也紛紛效仿起來,畢竟是真的很好用。當然,對於虞述來說,絕大多數時候還是用在家書上,他又無須在中途向自己彙報什麼。
一張紙寫不下太多,再加上剛出發不久,虞述三言兩語地寫完了八成要被揉成一團的字條,折好後想了想,卻沒有急著放出去。
反正也才寥寥幾句,不如再等等,之後有想說的隨時補上。
——然後,等到那個「之後」的時候。
他後悔了。
站在那通紅的、正在緩慢地停下跳動節奏的巨大心髒前,虞述遲來地想到。
他沒想到會這麼快就發現支配著整棟樓的核心。
同伴們在一波又一波的鬼怪衝擊中失散,他獨身一人地闖到這裡,發現了為樓內招來無數幽靈的源頭,知道只要清除掉它,就能暫時「淨化」這一小片區域。也許小小一棟筒子樓的地盤對幾萬人來說微不足道,但它會是一個好的開始。
而他的戲份將於今天落幕。
匕首在重重阻礙下插進心髒,刀口附近的血肉迅速干涸焦黑,捅入他後心的尖刺也脫力地慢慢抽出。隨之而來的是大量噴灌出來的鮮血,男人兩眼發黑,呼吸迅速從胸口的空洞中流失,以至於無法支撐起站立的身軀。
意識模糊之際,他用最後一絲力氣探向了兜裡,讓那只紙折成的小鳥逐漸拍打起翅膀,騰空而起。
它越過牆洞,丁點大的身影在天際越來越小,消失在正確的方向。
沾血的紙鳥飛回了他的愛人身邊。
而年輕的虞隊長本人在病床上醒來。
長時間的昏迷讓他懵逼地眨了好幾下眼睛,這才適應了那大半灰白的牆壁和天花板,旁邊飄來一股清新果香,還有嚓嚓削皮的聲音。
「醒了?」他妻子正坐在旁邊削蘋果,小刀劃在果肉上的力道猛然更大了,「挺有本事啊你。」
虞述:「……」
後頸一涼。
他迅速想起自己還是個傷員,馬上躺倒回去,虛弱道:「嘶,有點頭暈。」
江知燕懶得搭理他。
「那——你收到了嗎?」為了打破僵局,他試探著問,「就是那個那個——」
江知燕「哦」了聲,「你是說這個?」
言罷,她將那張斑斑點點地沾了血的紙展開,在他面前赫然展示了一下背面——虞述是個王八蛋。
王八蛋本人看著這行新寫上去的字咳了聲,江知燕便繼續道:「你猜我看到這個是什麼感覺?」
「二話不說拿鳥當遺言呢,」她說,「要不是小秦他們趕到得及時,你可就真交代在那兒了。」
「我說過我支持你所做的一切,但相應的,你也應該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
虞述聽到這裡,反倒釋然地松出一口氣。
「嗯,我知道。」
「我發誓。」
他鄭重地說。
「就算是死了,我也一定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