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HP)食死徒的品格》作者:齋藤歸蝶【完結+番外】

悠于 2025-4-11 23:30

第196章  隕落(1)

  德拉科正在那裡等著他們。

  准確地說,他把守著上下塔的唯一通路,一面探頭往旋轉樓梯上看,一面緊張地注視著用於觀星的半開放天幕。見到三把掃帚高速飛來,很明顯地松了一口氣。

  「你能發出黑魔標記了?」哈利來不及落地,就急急忙忙地問。

  「我可不像格蘭傑!」德拉科明明緊張得不行,還強撐著揶揄被羅恩帶著飛的赫敏,「我和黑魔王可沒那麼多共同語言。」

  赫敏臉色蒼白,像是不太適應這高強度的一夜,聞言毫無反應,倒是羅恩忍不住袖子一擼就要替她抱不平,被鄧布利多連忙攔住。「好了,沒時間聊天了。」他說,「幻身咒,快!」

  眨眼間,整個天文塔上就剩下一老一少相向而立的兩位男巫了。

  「真的要做嗎,先生?」德拉科咬著嘴唇,忐忑不安,「是不是太過了?我不想要黑魔標記,我們家的標記夠多了!」

  「我只會對自己的學生不設防,湯姆知道的。」鄧布利多溫和地催促他,「我保證,孩子,哪怕我死了,哪怕你用黑魔標記紋個大花臂,馬爾福家都不會有事。」

  「噗嗤」一聲,是羅恩,換來鄧布利多沒好氣的一瞥。

  「好吧……」德拉科低聲嘟噥了一句,揚起了魔杖,「除你武器!」

  鄧布利多手裡那根平平無奇的細長魔杖高高飛起又跌落在地,「骨碌」、「骨碌」滾到角落陰影裡去了。

  「別撿。」鄧布利多立刻制止,「會有人拿起它的,不在這一時。現在,哈利,繳馬爾福先生的械,快!」

  哈利手比腦子快,嘴巴還沒張開,德拉科的魔杖就脫手飛出,他自己又跑去撿起來。年輕人們面面相覷,互相都覺得這行為很是冒傻氣。

  「是時候了。」鄧布利多又點點頭,於是德拉科從口袋裡掏出一只千紙鶴,向著樓梯口放飛下去。不一會兒,就聽見由遠而近的腳步聲「嗵」、「嗵」、「嗵」地跑上來。

  「今年你真的是觀眾啊?」羅恩抓緊時間在哈利耳邊問道,「還是前排位置呢!」

  「你是不是也寧願下去打食死徒?」哈利也小小聲問。

  正說著,通往樓梯的小門被人一腳踢開,幾個披黑袍戴兜帽的男女巫師一擁而入,德拉科條件反射般地抬起魔杖,手還哆嗦著,口裡含混不清地念著台詞。

  哈利草草一看,見他們大多罩著面具,除了斯內普,他還是平常模樣,催促德拉科說:「快點,我們趕時間,你不能指望羅爾那種人在下面撐太久。」

  德拉科哆哆嗦嗦,囁嚅道:「我、我——」

  「噢,算了吧!」有女巫不耐煩地說,「這孩子根本不行!」

  她撥開人群走上前來,哈利立刻就注意到了那食死徒長袍也無法掩蓋住的隆起的小腹。他事先就知道阿波羅尼婭「假孕」,那些混淆咒、忽略咒對他完全不起作用。

  「也有你嗎,西弗勒斯?」鄧布利多及時切換虛弱狀態,聲音裡一絲中氣也沒有。他在夏夜裡仍然將袍子和鬥篷扣得嚴嚴實實的,哈利猜想那下面應該有事先畫好的惡咒痕跡,大概被漲潮的海水泡掉了。

  「是。」斯內普簡單地說,一副不想跟將死之人多糾纏的口氣,「我一直為黑魔王服務,你信錯了人,鄧布利多。」

  「別廢話了。」阿波羅尼婭的聲音在面具下有些悶悶的,她揚起魔杖,「人生一百年,也該上路了,讓我送您一程。」

  哪怕知道是假的,哈利都感受到了身邊羅恩在顫抖。他悄悄一摸,摸得羅恩猛地一哆嗦,還摸到一手的冷汗。

  有人敏銳地發現了異常,和另一個食死徒結伴、慢慢向這邊走來。哈利心裡一沉,就聽見阿波羅尼婭猛然大聲道:「阿瓦達——」

  那兩個食死徒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過去了,但她的魔咒並未念完,而是被斯內普打斷了。

  阿波羅尼婭一愣,急道:「你發什麼瘋?」

  斯內普似乎也驚訝於自己下意識的動作,被她一掙,也就順勢松開了手。阿波羅尼婭將他一推,魔杖噴吐出白色的烈焰,像夜空中灑落的牛奶之河,將自己和鄧布利多圈在一起。

  「他是我的!」她放肆地宣告,還掃視了食死徒們一眼,「想跟我搶功,先看看自己有沒有貝拉特裡克斯的本事!」

  有食死徒吹了聲口哨,調笑道:「貝拉也搶不過你,我們都是見證人!」

  阿波羅尼婭抖了抖魔杖,白色的魔焰越升越高,她也笑了起來:「別在這『你』呀『我』的,拉巴斯坦,你要是過來,一樣被燒成灰。」

  「快些吧!」剛才那個眼睛特別尖的食死徒催促起來,「下面快要頂不住了,該死的,有人通風報信,那些鳳凰社的人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他話還沒說完,一道所有人都不陌生的碧綠色光芒已經筆直地撞向鄧布利多的胸膛,強大的魔咒像一記重錘,將老人的身體狠狠擊穿,他踉蹌著倒退幾步,腳下一滑,就從及腰高的矮牆上仰身摔落下去,不見了。

  哪怕是食死徒,也無法對這種場面保持冷靜。那是阿不思·鄧布利多,曾經是他們所有人的老師,當然也包括黑魔王,他或多或少、或長或短地得到過這些的尊敬,現在他死了,就在他們眼前。

  厲火兢兢業業地隔開阿波羅尼婭和眾人,她背著手,慢悠悠地踱過去,探出身去望了望,還拿那牆往自己身上比了比,「嘖」了一聲說道:「長得太高了也不好。」

  「死透了嗎?」斯內普冷冷地問。

  「這麼高,跌也跌死了。」阿波羅尼婭微笑著比了個OK,「但是還算完整。」

  隔著羅恩,哈利都能聽見赫敏在喘粗氣,要不是食死徒們心情也不會太平靜,他們早就露餡兒了。

  他看到阿波羅尼婭也掃了這邊一眼,便無奈地將厲火一收,督促收工。待到天文塔上人跡杳然,他們才衝到牆邊往下看。

  「怎、怎麼樣?」赫敏根本不敢上前,她眼眶紅通通的,顫抖著問道。

  「剛把鄧布利多從那個大氣墊上移下來!」哈利的視力比羅恩強一些,「老天爺啊,麥格教授怎麼不干脆把校園裡全鋪滿呢?我們得去攔住他們,不能讓他們太快出城堡!」

  他轉身就向塔下追去,羅恩和赫敏連忙追上,跟在他身後。

  「目擊的人多嗎?」赫敏匆匆擦著眼淚。

  「看著不少。」羅恩誠實地說,「那個氣墊太明顯了,如果我沒看錯的話,穆迪和唐克斯他們都在忙著修改記憶。」

  干!大意了!早知道該施幻身咒的是那個大氣墊!

  不過從天而降一個人猛然墜落在一團空氣上,就此懸浮不動,沒准兒還彈了彈,絕對比突如其來的大氣墊還要驚悚,這種記憶修改起來難度更大。

  他們一路向下追去,沿途看到每一層都戰況激烈,城堡的內部裝飾受損尤其嚴重,牆體倒沒什麼大礙,更萬幸的是,他們並未看到任何倒臥的死傷者。

  哈利一口氣跑到門廳,才看到食死徒們飄搖的衣影,德拉科被他們護在中間,臉上還掛著戲。他連忙揚起魔杖,對准那個吹口哨的拉巴斯坦,一個昏迷咒沒念完,就聽見有人尖聲叫道:「救命!帶上我!拜托帶我走!」

  是文森特·克拉布,他正沿著樓梯奔上來,大張著雙手,哭得滿臉是淚,活像個游樂園裡找不到媽媽的小孩。阿波羅尼婭正留下來斷後,見狀只是一揮手,催促道:「跟上!快!難道還要給你叫把掃帚嗎?」

  她揮舞魔杖召來大片的碎玻璃「劈裡啪啦」地往下砸,截斷盧平的來路,轉手一道索命咒又阻住麥格教授,正要跑出城堡去,忽然覺得小腹一陣猛烈的抽痛,仿佛某個器官上被人系了一根細線,然後狠狠地一扥!

  有什麼東西急速地從她腿..間向下墜,快得讓她反應不過來,就聽見一陣稀裡嘩啦的聲音。夏天穿得薄,食死徒長袍濕漉漉地糊在她腿上,阿波羅尼婭拎著魔杖,難得地有些麻爪——怎麼會有這麼抽像的事?

  「血!」赫敏尖叫道,「她在流血!好多血!」

  她那個地方還能流血?哪來的血?她一直以為那是條死路來著!這算什麼,懷了一團空氣,然後流了?魔法簡直神奇得有些過分了吧?宙斯變成一堆金幣,達娜厄Ⅰ懷上的還是有手有腳的大活人呢!

  但腹痛是真的,她覺得渾身無力、頭暈眼花想往地上栽也是真的,就像是一場超大型的、月經過多導致的低血糖,久違的感覺。阿波羅尼婭簡直欲哭無淚,幾乎要掐自己一把看看是不是在做夢。

  這麼一耽擱的辰光,克拉布已經搖搖晃晃地追了上來。哈利本來就覺得哪裡不對,緊緊盯著他那高壯的身影,忽然靈光一閃——文森特·克拉布是從赫奇帕奇那條樓梯跑上來的,不是斯萊特林那一條!

  但情勢所限,他不能提醒阿波羅尼婭,也來不及了,因為克拉布已經像落水者撲住浮木、一把地抱住了半身是血的她。

  「你——」阿波羅尼婭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抱嚇得不輕,這並非成年男女間的擁抱,克拉布像個依賴媽媽的小孩子一樣摟著她的腰,緊接著,她就覺得腰間一涼。

  文森特·克拉布猛地把她推倒在地,用袖子擦去臉上的污漬。

  「你為什麼要那麼做?」他喃喃地說道,「為什麼要讓他給我標記?爸爸說是你提議的,他……黑魔王本來都想不到這個……你害了我一輩子,還有我們全家……你要償還!」

  「我償你大爺!」阿波羅尼婭抬手削去了廚刀裸露在她體外的一大截,那斷刀上還沾著她的血,立即原地掉頭捅向克拉布,「正愁找不到人背鍋,蠢貨自己送上門來了!」

  哈利只覺得眼前一花,但那刀並未由著阿波羅尼婭的意願,它被另一股力量硬生生扭轉了軌道,只是削掉了克拉布頭頂的一塊帶毛的肉皮,隨即狠狠地嵌進了樓梯扶手裡。

  旁邊的麥格教授舉著魔杖,人還是懵的,顯然是本能反應。

  阿波羅尼婭嘆了口氣,試圖爬起來繼續她未竟的逃跑大業。其時已有人抵達校門口成功幻影移形,其他人也都遠離了城堡,離她最近的是剛剛擺脫比爾和芙蓉的拉巴斯坦·萊斯特蘭奇。但拉巴斯坦只是匆匆回頭看了一眼,便大步跑遠了。

  鳳凰社成員們顯然還沒能從連番衝擊中回過神來,沒人幫她,但也沒人攻擊她。克拉布則洋洋得意地站在一邊,一副擎等著躺在功勞簿上混吃等死的模樣,真不知道他連把刀都變不出來還要去廚房偷,是怎麼有臉笑的!

  阿波羅尼婭當然不是完全沒轍,但她理論上是恐高恐飛的,現在顧不了那麼多,只好自己打自己臉。她望了望城堡外的夜空,忽然立即轉頭喝道:「趴下!」

  鳳凰社眾人這方面倒是訓練有素,她附近只有文森特·克拉布這個呆子還在傻兮兮暢想未來,阿波羅尼婭艱難地伸腳一勾,將人絆倒。與此同時,一大蓬綠光已經自門外衝了進來,城堡門廳僅剩的幾塊完好的玻璃也被炸得稀碎。

  等哈利回過神來,阿波羅尼婭已經不見了,空留地上的兩大灘血跡。除了鄧布利多,她大概就是今夜傷情最重的人。

  那可不行,哈利心想。

  他三步兩步衝上前去,迎頭給了克拉布一拳。一拳不過癮,接二連三又是好幾拳,克拉布也不慣著他,仗著體格子龐大翻身就想還手,哈利氣得頭腦嗡嗡作響,握著魔杖想也不想地就念出了他已掌握的最黑的黑魔法。

  他對准了克拉布的眼睛,千鈞一發之際,有人握住他的魔杖用力向上一抬,哈利本就因為互毆而有些脫力,險些被掀翻在地。他憤怒地抬起頭來,卻正對上格林德沃那雙平靜如水的藍眼睛。

  比鄧布利多的瞳色更深一些,也更像茫茫無際的深空。

  「年輕人有使不完的力氣,就去多搬點兒冰,讓阿不思別那麼快醒來。」格林德沃踢了踢他,把他從克拉布胸口趕下來,自己去阿波羅尼婭被擊倒的地方,分別取了一些血,小心翼翼地帶走了。

  至於克拉布……格林德沃眼裡根本沒有這個人,仿佛他只是一塊不體面的污漬,隨手撣掉就好。哈利不知道他用了一個什麼魔咒,總之文森特·克拉布倆眼翻白,暈了過去。

  「思考對他來說是一種折磨啊!」格林德沃嘆氣道,「我們何必對一個年輕人這麼殘忍呢?」

  在一眾呆瓜的目視下,全程劃水的格林德沃悄然出現,又施施然走遠了。



第197章  隕落(2)

  當夜,霍格沃茨無人入眠。

  教授們和鳳凰社成員忙著打掃戰場、修整城堡、安撫學生,還要輪流去捅一下福克斯的屁股,讓它叫兩聲營造氛圍。宵禁自然形同虛設,但破天荒的,沒有任何一個學生犯夜亂跑,鄧布利多去世的消息已經在學生之間傳開了,對孩子們來說,這無疑意味著天塌了。

  哈利躺在床上,耳邊全是納威、迪安和西莫的啜泣聲,他相信格蘭芬多的每一間寢室都是如此,赫奇帕奇和拉文克勞也一樣。就連斯萊特林……失去了鄧布利多的庇佑,那些不願意摻和這些事的斯萊特林,每年都有好幾個的,現在也不得不直面爭鬥了。

  阿波羅尼婭的突發狀況並沒有打亂鳳凰社穩步推進的計劃。第二天的《預言家日報》已經刊出了阿不思·鄧布利多的訃聞,與此同時,無數只攜有訃告的貓頭鷹飛上天空,葬禮就定在學生們離校的那一天。

  再不於眾目睽睽之下趕緊埋了,人就該醒了。

  葬禮上吊客如雲,氣氛靡喪,許多家長也親自趕來了,哈利明白,他們來是為了徹底帶走自己的孩子,巫師世界不是只有霍格沃茨一座學校,但目下最危險的一定是這裡。

  魔法部部長阿波羅尼婭·格林格拉斯沒有來,代替她出席的是特助珀西·韋斯萊。差不多的人都知道,部長女士自開春以來身體就欠佳,如今終於被鄧布利多的死訊打擊得大病一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一明一暗兩位領袖一死一病,人心不渙散個沒邊兒才怪!

  對於伏地魔來說,這卻是一場皆大歡喜、四角俱全的完美襲擊:年輕的小馬爾福開路,斯內普接引,格林格拉斯動手,安東寧·多羅霍夫撿走魔杖,他的僕人們人人有功勞,人人吃蛋糕。對於其他食死徒來說,雖然沒造成鳳凰社成員的傷亡,但他們等於是被埋伏了,能全身而退,戰損率為零,怎麼又不能算是一種勝利呢?

  比去年在魔法部強太多了啊!任務目標還完成了呢!鄧布利多死了!

  一股久違的喜悅氣氛在食死徒之間蔓延,自上而下,蠢蠢欲動,都想知道下一步要怎麼辦。但從彼得伯勒到馬爾福莊園,甚至風光不再的萊斯特蘭奇堡,都沒有傳來任何消息。

  1997年,英格蘭,劍橋郡,彼得伯勒,格林格拉斯邸。

  斯內普走進二樓的一間套房。

  流蘇窗簾低垂著,室內昏暗,但仍能看出裝潢陳設都是二十年前的老樣子。時移世易,他們都老了,唯獨這套他們先後住過的房間還固執地留存住了時間。

  魔法是不朽的,但人不是。

  他推開臥室的門,一眼就見到大床上正昏迷的女巫。誰也不能指望食死徒會體貼地為同事放下帷幔、理好被褥,她深陷在層層疊疊的紡織物裡,一眼看去只剩張慘白的臉,仿佛要因為這場莫名其妙的「流產」而死去似的。

  或許帶她回來是個錯誤,早知道會被留在黑魔王眼皮子底下安置,還不如讓她被鳳凰社「俘虜」,總能找到辦法脫身。

  斯內普走到床邊,下意識將手按在她小腹的位置,現在那令人不安的弧度已經不見了。

  他自始至終也沒能明白,那是個什麼「東西」,竊取了她的生命力與精力,希望黑魔王也不明白,希望他留她下來,不是為了徹底地搞明白。

  斯內普不喜歡嘆氣,否則他也走不到今天。這些日子他更多地想起往事,想起「那個把全班師生漂上天的斯萊特林一年級」,想起「死而復生」的麗塔·斯基特和多洛雷斯·烏姆裡奇,難道這些都和「流產」一樣,是被「制造」而產生的副作用?是個故障?

  他不想用一台機器來比擬自己的朋友,機器是有使用年限的,「巫師制造」也一樣。

  今天的天氣不錯,陽光強烈,多虧攝魂怪仍然滿世界亂飛,所以並不炎熱。鄧布利多為自己選了個好日子!但這樣的環境顯然不適合一位病人,光線昏暗,空氣渾濁,斯內普走去拉窗簾,沒有用魔杖。

  他下一刻就後悔了,因為伏地魔正在毒草花園裡散步,而且一抬頭就看見了他。

  斯內普退了幾步,因為伏地魔來了,為了給他讓路,一整面玻璃窗與窗簾都消失了,牆上只有一個新鮮的大洞,露著灰磚與石泥粗糙的茬邊兒,「呼呼」地往房裡灌著冷空氣。

  「真高興你回歸了悠閑的生活,西弗勒斯。」伏地魔輕聲打了個招呼,看起來心情不錯,「以後再也不用去霍格沃茨哄孩子了,是不是?」

  「天文塔上的對話沒有外人知道,大人。」斯內普明了地說,「鄧布利多生前曾無數次地宣告他對我的信任。」

  「所以,」那雙血紅的眼珠子毫無感情地盯著他,「你把黑魔王的事業未來,寄托在鳳凰社『可能』會相信你上?」

  「不敢。事實上將會有一份遺囑被公布,早就准備好了的。」斯內普早就摸透了黑魔王的脾氣,絕對不能一次性打出所有的牌,但太拖沓也會送命,「由魔法部出面,它會讓所有人相信鄧布利多是遭遇惡咒時日無多後自願選擇走向死亡。我萬分希望這件事會寫在魔法部部長的備忘錄上,允許秘書代理的那種。」

  他們一齊看向大床上昏迷不醒的阿波羅尼婭·格林格拉斯,現任魔法部部長。

  「女巫。」伏地魔意味不明地感嘆著,「總是會被一些無足輕重的小事絆倒,她們很容易昏頭,把人生的航船導向一片災難的海域。」

  斯內普謹慎地沒有開口,他有預感這話題最終還會引回他身上。因為阿波羅尼婭還在昏迷,黑魔王不會對一個聽不見的人多費口舌。

  果然。

  「你深受其害吧,西弗勒斯?」伏地魔意味深長地說,「一次,又一次,然後又一次。」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大人。」

  「你的孩子在哪裡?」伏地魔失聲笑了起來,「如果不是阿波羅尼婭莽撞非要逞強,你本可以和他或者她活著見面。」

  他的……孩子?

  斯內普旋即明白過來,原來伏地魔的腦回路和哈利·波特是一樣的。這是個好兆頭,這意味著如果一定要在黑魔王六邊形的魔法天賦裡找一塊短板,那就是他對怎樣醫治好別人絲毫不感興趣。

  「扔在霍格沃茨了,大人,提前上學也沒什麼不好的。」斯內普輕松地說,「何況那也不是我的孩子。」

  「噢……」哪怕是伏地魔,對這種情況都有點兒不太適應,「看起來我應該對盧修斯更好一點,畢竟馬爾福家是食死徒裡難得的模範家庭,夫妻和睦,還培養出一位優秀的下一代。」

  斯內普再一次沉默下來,在黑魔王面前當然是少說少錯的。

  「你沒有辦法讓她醒來?」伏地魔的獨角戲唱得有聲有色,「我怎麼聽拉巴斯坦說,阿波羅尼婭曾經親口承認自己孕育生命的器官有所缺陷?」

  「或許正是這個原因,大人,魔法對新生命的誕生過程無能為力。」斯內普借此機會重新梳理腦海中的一切,「聽說她這半年都為此困擾,現在又……」

  如果事情能如此定調,那樣也好。一位很難生育的女巫偶然懷孕,被劇烈的孕早期症狀折磨得痛苦不堪,但孩子還是毫無預兆地流產了,她深受打擊,大病不起——哪怕站在巫師的立場,這個故事也是合理的。

  除非黑魔王非要挖空心思找出那個「奸夫」是誰。哈利·波特成年在即,他應該沒有二十年前那麼閑。

  「我對你們復雜的情感生活沒興趣。」伏地魔譏諷地笑了起來,「新生命已經離她而去了,但你仍然宣稱你做不到,或許是因為你無能,或許是你心軟,那都沒關系。伏地魔大人總是不得不為他的僕人收拾爛攤子。」

  斯內普心裡一沉,但是已經來不及了,伏地魔將魔杖指向阿波羅尼婭的小腹,說:「鑽心剜骨!」

  有那麼一瞬間,大床上是沒有任何動靜的。但很快,層層疊疊的紡織物劇烈地湧動起來,像八級地震時的地殼,那張慘白的臉翻倒過去,埋在細麻枕巾裡,她的身體也蜷縮起來,被單的隆起越來越高,簡直像一座小山,但她依然沒有發出任何動靜。

  伏地魔停止念咒,用魔杖將小山戳倒。她果然已經醒了,眼神還很散亂,咬得滿嘴是血,手指神經質地抽動著,但仍在有條理、有節奏地深呼吸,她正在一點一點地奪回這具身體的控制權。

  「我很抱歉,主人。」阿波羅尼婭喃喃地說,出於食死徒遭受鑽心咒後的條件反射。

  「你不該饒了小克拉布那個招來鳳凰社的叛徒。」伏地魔冷冷地說,「西弗勒斯失職,沒能及時發現他的背叛,但他試圖補救,你卻毀了這一切。如果你真的想取代貝拉,阿波羅尼婭,別再讓你那可笑的母性取代大腦的工作!」

  他離開了,沒走門,片刻後臥室的窗戶恢復原樣,看來伏地魔很有愛護產業的精神。

  「你怎麼樣?」斯內普立即走過去,用鄧布利多改良的南美洲魔咒緩解她的痛苦。

  「真不賴!」她仰望著床頂,把左手舉到眼前來,無名指指肚上還殘留著血氧夾Ⅰ的觸感,「我做了一個美夢。」

  「看來有人要挖我的牆角、向你求婚了?」他點點頭,魔杖散發出柔和的輝光。

  「他們壓斷了我的肋骨。」她依然在笑,眼睛裡是從來沒有過的、純粹的溫柔喜悅,那一瞬間,她無限接近於黑魔王口中的形像,「灼傷了我胸口的皮肉。」Ⅱ

  「好吧。和現實相比,這確實算是個美夢。」

  阿波羅尼婭·格林格拉斯的身體始終沒能完全恢復。

  她對此心知肚明。正常的病死流程當然是循序漸進的,她所期盼的那種「嘎嘣」一下死掉通常會被懷疑是謀殺。去年她開始覺得力不從心,現在想來「流產」也是被設定好的「程序」之一,畢竟巫師真的很少得什麼致死的重病,繆西卡和克拉托斯能選擇的余地很有限。

  食死徒的工作重新開始了運轉,馬爾福家的宴會廳裡座無虛席。就是不知道伏地魔從上首望下去,還認得幾個故人。

  阿波羅尼婭低著頭,正用兩個拇指繞著魔杖玩。哪怕她能感受到伏地魔的眼神正圍繞著她打轉,堪稱和藹可親。

  這當然不僅僅是因為珀西·韋斯萊及時宣讀了鄧布利多的「遺囑」,挽回了斯內普的名譽。在黑魔王眼裡,阿波羅尼婭毫無疑問已經是個期貨死人,如果說犧牲一個年富力強、精明能干的僕人稍稍令他惋惜的話,那麼折損一個廢人,沒准還是他賺了呢!

  長桌上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屏息靜氣,戰戰兢兢。要是從前,貝拉特裡克斯早就坐不住了,其余人哪怕不敢吱聲,失控的表情管理也會忠實地反映出他們對於遲到者的厭煩。但現在沒有了,食死徒的團隊紀律提高了一大截,而伏地魔對此一無所覺。

  耗材嘛,誰在乎耗材心裡怎麼想的?最一開始時,伏地魔還會跟阿布拉克薩斯、老埃弗裡等人稱兄道弟,也會出席貝拉特裡克斯的婚禮,但是現在,他沒給每個人都起個「1號」、「2號」的花名,算他這個頭目當得稱職。

  雙扇木門霍然打開,有人大步流星地走進來,匆匆彎了彎腰後到她身邊落座,帶來一陣寒涼的夜風——這攝魂怪還TM的有完沒完了?

  阿波羅尼婭清空了滿腦子的胡思亂想,若無其事地抬起頭來,進入狀態。

  「好消息嗎?」伏地魔倚著高背椅,一只手搭在桌面上,裝作矜持地問。

  「下個星期六傍晚,大人。」斯內普欠了欠身。

  伏地魔喃喃重復著,抬眼望過來,進行一些必要的例行公事——攝神取念。阿波羅尼婭百無聊賴地低下頭,又開始玩魔杖,她有預感接下來就是她。

  鏈接切斷了,斯內普松散地靠回椅背,緩緩平復著呼吸。

  「他們打算怎麼做?」盧修斯問。

  「騎飛天掃帚,鳳凰社將會有六個人喝下復方湯劑,和真的波特一起,在另外七個人的掩護下經由空中離開安全屋。」

  阿波羅尼婭驚訝地看了過去。「多麼愚蠢啊!」她忍不住說。

  「愚蠢?」斯內普反唇相譏,「除非我們能在那天之前拿下魔法部,那樣不愚蠢。我們能嗎?」

  「我們能。」阿波羅尼婭微微一笑,轉向伏地魔,「事實上,大人,只要您想,今晚,或者明天,全體傲羅會向您俯首。」

  伏地魔並不驚訝,只是略微有些得意地翹了翹嘴角。「稍安勿躁。」他說,「誰知道波特安全屋的地址?」

  「似乎是在薩裡郡。」拉巴斯坦應聲答道,他一手參與炮制了德思禮家的悲劇,但是年深日久,又在阿茲卡班療養過,實在記不清了。

  「薩裡郡女貞路4號。」阿波羅尼婭接話道,「我調看過傲羅的絕密檔案。但是我們去不了,我也不行。」

  「顯然鳳凰社已經意識到魔法部部長就是食死徒了,拜你心慈手軟所賜。」斯內普譏誚道。

  伏地魔擺擺手示意他少廢話,一面又讓阿波羅尼婭抬頭。

  片刻之後,她脫力般地伏在桌子上,不得不抬起右臂,墊在額下。阿波羅尼婭的虛弱是有目共睹的,昔日強大的女巫連一次攝神取念都無法承受。

  已經有不少人跑去巴結安東寧·多洛霍夫了,畢竟在食死徒裡,「殺人」才是第一晉升通道,格林格拉斯是怎麼上位的,就會怎樣被取代。縱然她腦子好用,也只會成為下一個盧修斯。

  阿波羅尼婭覺得自己握著魔杖的左手正在往下滑,她手指完全沒有力氣,從11歲繞湖長跑開始磨練的體術正式宣告作廢,她的所有努力在魔法的威壓下顯得滑稽又可笑。

  魔杖一點點地脫離她的手指,落地會有聲音,她會很難堪,雖然她不怕……有人替她接住了魔杖,塞回了她手裡,她握不緊,就幫她握緊。

  與此同時,嘴上還在回答著黑魔王的問題:「我沒試過,主人。事先我並不知道這個地址,波特一直不喜歡我。」

  「去試試,想想辦法。」伏地魔溫和地命令他,「鄧布利多死了,他留下的魔咒應該失效了。」

  斯內普彎了彎腰,沒有再說什麼。

  「所有人待命,等西弗勒斯的消息,包括傲羅,還有魔法部的其他什麼力量。」伏地魔繼續說,「聽見了嗎,阿波羅尼婭?」

  「是,主人。」阿波羅尼婭趕緊抬頭,她顱骨裡仿佛有個大鐘擺,正「叮鈴啷當」地在亂撞亂響,「魔法部時刻准備著。」

  「你就別去了,孩子。」伏地魔用一種異常親近的口吻對她說話,仿佛一位路過的老祖父,看到孫女頭頂扎的小辮子散了,張著粗糙的五指為她梳頭,「就待在這裡,哪裡都別去,好好休息幾天。」

  「多謝您的關懷。」阿波羅尼婭露出一個感激至極的微笑,眼淚汪汪,「我一定會盡早回復到從前的狀態,為您效勞。」

  永遠不可能了。



第198章  隕落(3)

  1997年,7月,英格蘭,劍橋郡,彼得伯勒,主教座堂。

  英國王後的棺槨前站著一位平平無奇的老人,看得出來年輕時應該也是高大英俊那一掛的,如今老了,披著件游獵夾克,兩手揣在口袋裡,背微微有些佝僂,看上去和大街上的任何一個老頭都沒有區別。

  一位緊緊裹著黑色長風衣的女士穿過成排的祈禱席,來到老人的身邊。和松弛自在的老頭相比,她緊繃得像一支纖瘦的魚鉤。

  「長話短說,我趕時間。」黑衣女士環顧四周,「卡卡洛夫死了。」

  「當你找上他的時候,他的生命就開始倒計時了。」老人頭都不抬,仍然專注地閱讀著阿拉貢的凱瑟琳的生平,「裡德爾害怕他會告訴你,或者告訴其他別的什麼人。你也知道,擊敗即可,但他一定會選擇殺死。」

  「迫不及待了。」黑衣女人冷哼了一聲,走去某個空座坐下。流產拉開了她死亡的大幕,她的身體機能正在全面、快速地衰退,已經沒辦法像以前那樣穿著三英寸的高跟鞋跑來跑去了。

  「看來你身上的那個詛咒已經開始應驗了。」老人也來到她身邊坐下,在無數天使、聖靈的環繞俯視下肆無忌憚地討論著這些話題,「我很遺憾。」

  「你早就看出來了?」黑衣女人驚詫地看了他一眼,「從什麼時候?」

  「沒有很早。在華埠的時候我有所察覺,直到你留下了你的血液,兩種。」老人平淡地說,「我遵循著我的承諾,沒有告訴阿不思,當然,他在黑魔法的造詣上遠不如我,觀察了你這麼多年也沒看出來。」

  「真厲害!」黑衣女人情真意切地鼓了鼓掌,「所以就為了這個叫我出來?冒著被黑魔王發現的風險、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明白,偶爾失誤一次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當年我在阿不思指使的小孩子手裡可失誤了不止一次。」

  「但是我沒有時間了。」黑衣女人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可能永遠也到不了你那個年紀。」

  「可能?」老人立即說,「為什麼會有可能性?你的生命只剩下幾天了。」

  黑衣女人無奈地嘆了口氣,笑道:「同樣的話題,和你聊天要輕松得多。」

  老人沒有說話,過了好久才問道:「你究竟是什麼東西?」

  「你就非得知道不可嗎?」黑衣女人不勝其煩,「難以想像,你竟然還保持著年輕人的好奇心。」

  「紐蒙迦德可不是阿茲卡班那麼滅絕人性的地方。這是我最後的機會,我猜你的遺囑裡不會提到這些內容。」

  「是啊,的確沒有。」黑衣女人笑了笑,想想竟然還有些驕傲似的,「我代表著魔法科技的最高水准,我是煉金術史上的巔峰……造物。」

  「我猜也就是。」老人點點頭,心滿意足的樣子,「真了不起,不是說你。」

  「啊哈!」黑衣女人陰陽怪氣地笑了一聲。

  「所以他們從哪裡借了一個靈魂來?未來?」

  「你不是會看嗎?你看啊,我就坐在這裡讓你看。」黑衣女人開始耍賴,「看在你說『借』的份上。」

  老人竟真的轉過臉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右眼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燦爛的黃金色。

  「我什麼都看不到。」他眨了一下眼睛,將屬於先知的金瞳隱匿起來,「很抱歉,沒辦法讓你走得更安心一點。」

  「多勞費心。」黑衣女人笑眯眯地說,仰頭看著教堂裡的彩繪拱頂,古舊建築特有的塵埃在斜陽殘照的光柱裡緩緩游動。

  「你也太著急了。」老人慢悠悠嘆道,「阿不思和我都覺得,能在新年到來之前解決這一切就已經很好很好了,讓裡德爾多飄一會兒,也更穩妥。」

  「霍格沃茨城堡歷史悠久,何必讓它遭此劫難?耽誤開學和考試就更不應該了,讓孩子和他爸爸一樣當個大頭男孩不好嗎?」黑衣女人輕描淡寫地說,「有情人,也值得一個完美無缺的婚禮。」

  又是一陣沉默。老人起身走開去,似乎是在教堂內部專心致志地四處參觀,但他很快就轉了回來。

  「我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的人。你就真的無動於衷嗎?」他壓低聲音質問道,「我每天和那些人呆在一起,我都要瘋了!他們每個人都在擔心你,包括穆迪那個瘸腿的蠢貨!」

  黑衣女人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直到工作人員前來詢問她是否需要幫助。

  「不,謝謝……」她展露了一個標准的、無可挑剔的優雅笑容,並懷著一顆誠摯熱烈的感恩之心目送那位好心腸的職員消失。

  「我這麼急就是因為,我不敢再拖延下去了。」洶湧的情緒仿佛都通過那一場酣暢淋漓的咳嗽傾瀉走了,黑衣女人平靜地望向前方的祭壇,「我本來也打算遵循命運的絲線……我做了許多准備,甚至還學了你那個咒語。但是我等不了了,我怕我……」

  她說不下去了,將臉埋進掌心裡。

  「你怕你不舍得,你怕你會不敢去死,但你無論如何都是要死的,對嗎?」老人在她耳邊輕聲說,「事實上,當你產生這種想法,就已經是在動搖了,拖得越久,你越舍不得,對嗎?」

  女人的身體狠狠地顫抖了幾下,但當她最終抬起臉來時,只有眼皮微微有些紅腫。

  「所以都准備好了嗎?」她聲音還有些哽咽,「哈利知道了嗎?德思禮家呢?」

  「德思禮家今晚。」老人吁了一口氣,「那個小救世主……他的另一個頭看起來已經發現了什麼,真難為她能一直憋到現在,我想我的真實身份大概也不再是秘密了。」

  「不服老不行了,對吧?」黑衣女人打點好心情,還揶揄了一句。

  「還差得遠呢!」老人嗤之以鼻。

  氣氛似乎重新輕松起來。這也是很正常的,人們總是在教堂中崩潰、痛哭、懺悔,又因沐浴在恩典的聖光中而重獲鼓舞——明明是一次人心的堅強不屈的重建,卻總是歸功於虛無縹緲的存在和一座壯麗的建築。

  「你沒有話要帶給他們嗎?」老人似乎打算要走了,「那個布萊克家的小子,小的那個,活脫脫是另一個我,年輕的,柔和的……我不曾經過、但有可能的另一條道路。」

  「所以你愛上他了?」黑衣女人笑了起來。

  「控告一個死人誹謗沒意義,所以我決定原諒你。」老人真的要離開了,「沒有話嗎?」

  「都在遺囑裡了,珀西已經很有經驗了,不是嗎?現在說得多了,反而容易露餡,一個個聰明著呢。」黑衣女人玩味地說,「除了你和鄧布利多,還有誰能接受這種結局?」

  「阿不思也不能。」老人垂首俯視著她,「他還寄希望於裡德爾不舍得殺你,畢竟作為食死徒,你可比其他人頂用多了。」

  「我說你怎麼同情心大爆發、到這兒玩起臨終關懷來了。」黑衣女人輕輕一笑。

  「其實我看過一次,就一次,關於阿不思的未來。」老人淡淡地說,「決鬥結束沒幾年,我剛剛失去自由不久。」

  現在這種試探已經沒意義了,黑衣女人懶洋洋地揮了揮手,不置一詞。

  1997年,7月,英格蘭,薩裡郡,小惠金區,女貞路4號。

  哈利敲了敲門。

  「什麼事?」門裡傳來弗農姨夫粗聲大氣的吆喝。

  「呃……你們叫的計程車到了,豪華大容量禮賓版。」哈利忍不住回了下頭,西裡斯正倚著車門衝他微笑。

  鳳凰社還安排了其他車跟在周圍,此時他們都停靠在附近等候。

  門很快就被打開了,達力握著把手,一邊不忿地和弗農頂嘴:「我不明白哈利為什麼不能和我們一起去南法!」

  「這小子壯得像頭牛!」弗農似乎正在搬動行李箱,「他不需要療養!別說英格蘭只是氣候反常有點兒冷,就是把他扔到極地去,我看他也能在冰窟窿裡自由泳!」

  「事實上我不能,我學的是蛙泳。」

  「快過來幫我拿!」

  「你自己慢慢拿吧,親愛的。」佩妮姨媽從廚房走出來,拿著一些准備路上吃的簡餐,「跟我來,你得知道冰箱哪些東西必須馬上吃掉,哪些可以多放幾天。」

  「叫你呢!」達力擠眉弄眼,轉身去幫弗農的忙,被他溫柔地搡開。

  哈利莫名其妙地跟去廚房,佩妮姨媽落在後面,反手鎖上了門。哈利下意識地去摸魔杖,佩妮姨媽敏銳地問道:「英國禁槍,你在掏什麼?」

  「嗯……指虎?折刀?」

  「你要對撫養你長大的姨媽動手?」

  「我對您用來修飾自己的定語表示疑惑。」哈利的手還塞在褲袋裡。

  佩妮姨媽定定地看著他,十幾年了也沒這麼冷靜過。但她到底也沒說什麼,只是打開了內鎖,手放在門把上,一副隨時准備開門出去的樣子。

  「佩妮!快!」弗農姨夫在門廊處呼喚她,「這該死的車是計時的!」

  「所以你回去了是嗎?」佩妮姨媽急促地說,「你早就回去了,你收到了信,你一直在偽裝!5號那家人,搬走的和搬回來的,他們也是和你一樣的人!」

  哈利大驚失色,他手裡還扣著一個信號彈,緊急情況發生時可以拉響它。現在算不算緊急?

  他的表情出賣了他自己,但佩妮姨媽神色復雜,忽然環顧了一下這間房子。「別毀了我的家,在你為莉莉報仇的時候。」她輕聲道。

  哈利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座木雕,他呆呆地看著佩妮姨媽擦了擦眼睛,若無其事地擰開門出去,她小皮鞋的鞋跟輕快地敲擊地面,客廳、門廊、轎車的門依次關上,發動機的轟鳴隱隱傳來……他忽然向外跑去,不知道被什麼感情驅使著。

  但計程車已經揚長而去了,他只趕上一個車屁股,達力向他揮手道別,後視鏡倒映出佩妮姨媽瘦硬的下頜,二十年了,她或許從來都沒有剛才這麼清醒過。

  哈利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地喘著氣,慢慢平復下來。隔壁5號的窗簾拉開著,赫敏探了個腦袋在那裡。

  她這些日子一直就怪怪的,哈利心想。鄧布利多被擊落的時候,他們都有些接受不了,赫敏心不在焉也情有可原,可到了葬禮上,海格都說感覺到懷裡的人在呼吸,知情人都努力裝出一副悲傷的樣子,而赫敏還在發呆!

  得和赫敏談談,又一次的,哈利不能指望羅恩心思細膩到發現女友的不對頭。還好赫敏也是這樣想的,她似乎一直在等一個契機,德思禮們的避險就正合適。

  「是羅恩建議我的,」赫敏開門見山地說,「雖然他也不知道我想說什麼。」

  他們正躲在存放哈利父母遺物的小房間裡,哈利原先的臥室已經騰出來給赫敏住——女貞路5號遠沒有格裡莫廣場12號那麼大,這就是一樁普通的麻瓜房子,沒有許許多多高明的空間拓展咒。

  哈利感到一陣心酸,三個人的友情還是太擠了,對不對?他或許應該向雷古勒斯尋求一些建議,但一想到西裡斯,很好,三個人的親情也太擠了。

  羅恩無辜地和赫敏擠在同一張沙發椅上,低頭問道:「所以你想說什麼,寶貝?」

  「離我遠一點。」赫敏禮貌地說,隨手召來哈利晚上蓋著睡覺的毯子扔到羅恩腿上,自己起身坐到對面去。

  羅恩尷尬地拉了拉毯子。「你蓋我那床。」他說。

  「沒差別。」哈利微笑道。

  赫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臉色發紅。哈利也忍不住了,笑得蜷縮在床上。

  「夠了!」羅恩惱羞成怒地說,「我只是發育得比較早!開竅得也早!」Ⅰ

  「好吧、好吧!我們來進入正題!」赫敏伸出雙手,做了個向下壓得動作,「我想要告訴你的有兩件事,哈利,我想如果我再不說,可能鄧布利多教授就要親自說了。鑒於他現在正忙著學習當一位中產階級麻瓜白人男性,我有義務替他分擔一些工作。」

  「我有選擇的權利嗎?」哈利問,「好的,或者壞的?」

  「當然,你先選。」

  「壞的。」哈利毫不猶豫。

  赫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存在第七個魂器,但湯姆·裡德爾並不知道。」

  「你現在說是不是有點兒太晚了?」羅恩惶恐地說,「今天已經周四了!」

  「看來新魂器在我們的掌控之下。」哈利眨眨眼,他早就想過這種可能,對他來說,這並非一個爆炸性的消息,「你直說吧,赫敏。」

  「是你,哈利,哈利·詹姆·波特。」赫敏毫不留情地說。

  「你發昏了?昨天晚上沒睡好?和我做了同樣的夢?」羅恩急忙問道,「告訴我你在開玩笑,雖然你很少這麼做!」

  「怎麼說?」哈利依舊很沉著。

  「那天晚上在岩洞,你感應到石盆裡有魂器,當時我就覺得奇怪,後來鄧布利多說,那裡面已經沒有魂器了,只有阿波羅尼婭的血。她為什麼敢滴血進去?因為黑魔標記與裡德爾同源。」

  哈利恍然大悟——所以斯內普會說「另一個」,而不是「最後一個」或者「那一個」,因為他當時就在一邊。

  「當我提出這個假設時,許多疑問都解釋得通了。為什麼裡德爾一看你、你就傷疤痛?為什麼你會蛇佬腔?為什麼特裡勞妮說你出生在冬天?鄧布利多說你們之間存在某種聯系,還有什麼聯系比靈魂與碎片的聯系更緊密而強烈?你完全符合條件,哈利,謀殺和阿瓦達索命咒……當夜發生了罕見的魔咒反彈,我想這使得你並不『標准』,所以裡德爾一直沒能發現。」

  其實還有許多赫敏不知道的事,就像「另一個」,就像他去年一度通過伏地魔的眼睛來看世界。但是足夠了,證據足夠充分了。

  赫敏一口氣說完,仿佛卸下了什麼千鈞重擔,她體貼地為男巫們留足了時間去接受現實,盡管羅恩看上去已經靈魂出竅了。

  「所以,哈利必須先殺死自己、才能干掉裡德爾?」羅恩遲鈍地問,並不是他故意想這麼遲鈍,但『敏銳』帶來的現實太殘酷了,令人難以面對,「他能嗎?」



第199章  隕落(4)

  「通常意義上,他不能。所以那幾天我一直很沮喪。」赫敏安慰地摸了摸男友的腦袋毛,「但我想鄧布利多一定有辦法,他不會眼睜睜看著哈利犧牲的。」

  「那他為什麼要帶我們去岩洞?」羅恩抗聲說道,憤怒至極,「他想讓哈利明白犧牲的意義!順便再讓你發現魂器的秘密!這一切都順理成章!他在鼓勵、在騙哈利去送死!」

  哈利覺得鄧布利多可能真是這樣打算的,但又有什麼辦法呢?如果他真的是第七件魂器,那麼死亡就是他的宿命。

  等等……宿命?

  「那樣預言就說不通了。」哈利的眼睛慢慢亮起來,像一把碎鑽的火彩,「不,先等等,赫敏,我當然知道預言不是一定非要應驗的,譬如我可以跑去地球的另一端躲上一輩子。但事實是,我們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還剩不到48個小時,預言已經驗證了99%,除了結局——如果我是魂器,預言就不會說得那麼死了。」

  只能活一個,一個死在另一個的手上。

  作為魂器,梅林附身他也殺不了伏地魔,如果真的無法可解,為了更偉大的利益,信不信格林德沃第一個跳出來殺了他?鄧布利多未必不會,也許只是慢半拍。

  這個理由明顯比赫敏一味地盲從鄧布利多要強上許多,羅恩轉憂為喜,用力地握拳搗了搗手掌,高興地說道:「沒錯!」

  赫敏情難自禁地緊緊抱住了哈利,她壓根兒沒從這個角度考慮過,這幾天一直在努力開導自己,或者說,洗腦自己。不然真的沒辦法可想了,誰能眼睜睜地接受自己的朋友走向必死的結局呢?

  羅恩大笑著抱上來,分享著剛剛嚇出來的冷汗與熱淚,還不忘問一句:「那好消息呢?」

  「噢!」赫敏從長袍口袋裡抽出一本書,那是鄧布利多的「遺贈」——《詩翁彼豆故事集》,「我想我發現了,你能戰勝伏地魔的關鍵。」

  哈利的心「砰砰」地跳起來。這本書他再熟悉不過了,因為從小盧平和雷古勒斯給他講的睡前故事就是把這一整本書的童話改頭換面,誰會懷疑呢?白雪公主、長發姑娘,不都比這扯淡多了嗎?

  11歲之後他知道得更多,比如他和伏地魔是N代表親,比如他父母其實埋葬在家族墓園,他每次掃墓的必經之路——「伊格諾圖斯·佩弗利爾」的墓,就是他的祖先,是《三兄弟的故事》中的老三。

  但他一直以為這是後人牽強附會的,麻瓜歷史上這種事情屢見不鮮,梅林和亞瑟王都是受害者。還有那件隱形衣——有這樣一位閃閃發光的祖先,後代搞點兒隱形衣來玩玩是很正常的吧?難道要去發明顯影墨水嗎?

  總之,他從來沒想過《三兄弟的故事》會是真的。但現在赫敏拿出了這本書。這說明了一切。

  「所以隱形衣就是那件隱形衣?」羅恩難以置信地說,腦子轉得一點都不慢,「天啊,我、我……你這關系也太硬了,哈利。」

  哈利剛想說什麼,就被羅恩給逗笑了,急忙擺手,低下頭去整理思緒。那邊羅恩已經急急忙忙地問:「那復活石呢?接骨木魔杖呢?在哪裡?」

  「鄧布利多的魔杖丟了。」赫敏提醒他們,「當時『陪葬』的是另一根魔杖,不是被德拉科繳械的那一根。那一夜之後,它就不見了。」

  「可鄧布利多說,會有人撿起來的。」羅恩下意識地喃喃復述,那一夜所發生的事情都太刺激了,這輩子都很難忘了。

  誰撿走了它?誰最終得到了它?

  結果是顯而易見的。

  說實話,這個結論未免太想當然了,仿佛世界上只剩這一根魔杖了一樣。但整件事、整個六年級,他們的生活裡都充滿著鄧布利多式循循善誘的痕跡,他甚至不屑於隱藏。

  距離決戰,還有不到48小時。緊要關頭,鄧布利多不會設置干擾選項。

  「飛賊飛來!」羅恩忽然一抬魔杖,從哈利的書包裡飛出個金光燦燦的小東西,一頭撞進羅恩攤開的手掌裡,被他捋平了翅羽,放在中間的小茶幾上。

  三個人沉默不語。那是哈利獲得的「遺贈」,他抓到的第一個飛賊,裡面藏了東西,甚至連打開的時機都標注好了。

  是什麼東西呢?天啊,不會是復活石吧?!不會吧?

  「真的,他明明出門左轉就可以親口告訴你。」羅恩唏噓不已,「好像在玩解謎尋寶的游戲啊!」

  哈利也有同感。但他二年級就擅自加速計劃,三年級直接想翻身上桌,要他是鄧布利多,他也不敢把所有事都大剌剌地擺在哈利面前。

  「現在你是全部三件死亡聖器的主人了,哈利。」赫敏揚起一個淡淡的微笑,「德拉科繳械鄧布利多,你繳械德拉科,這符合接骨木魔杖的傳遞規律。恭喜你,接骨木魔杖是不能殺死主人的——羅恩說得沒錯,你後台真的很硬。」

  「不對。」哈利搖搖頭,「有什麼地方不對……難道我和裡德爾的區別,就在於我是個關系戶嗎?」

  赫敏被他說得一愣。

  「或、或許成年人的世界就是這麼現實,以及……呃,殘酷?」羅恩十分茫然。

  這個問題十分要命,他要是再不問個明白就來不及了。哈利不再猶豫,急匆匆跑下樓,通過地下室(他第一次發現的時候驚呆了!)回到隔壁4號——嶄新的德思禮一家堂堂登場,目測「達力」應該是唐克斯,麥格教授技術過硬,但她應該拉不下這個臉。

  會議還沒結束,珀西正在彙報著什麼:「……剛接到唐寧街的確切消息,黎明之前整條女貞路都會被清空,包括相鄰的木蘭花新月街,除了我們的人,只會有野狗和野貓。」

  「記得向羅恩借熄燈器,晚上我們需要裝作有人在家。」他的「弗農姨夫」慈祥得很惡心!

  「您應該把它直接給我的!」珀西嘟噥道,低頭記了幾筆。

  「計劃往往趕不上突如其來的變故。」

  珀西閉嘴了,下一個居然是秋·張??噢對,她畢業了,畢業入伙,鳳凰社的老規矩。

  「塞德傳來消息,一切都沒問題。」秋·張低頭讀著一封信,她也進入了魔法部,戴著一個可愛的水獺發箍,「真正的食死徒都在監視之下。」

  「這邊也是。」斯內普說,「你死了,你布下的保護咒會消失,既然你沒死,那你就自己撤了吧!」Ⅰ

  「弗農姨夫」和善地點點頭:「那麼按照計劃我們……珀西,有什麼事嗎?」

  「呃……雖然這麼說有點掃興,但是魔咒無眼,打起來什麼意外都有可能發生,大家不留下遺囑嗎?我順路去法律司歸檔。」珀西展現出了過硬的辦喪素質。

  「豈止是有點掃興啊,孩子!」西裡斯的臉出現在雷古勒斯舉著的雙面鏡裡,他和盧平應該正在陪真正的德思禮一家坐飛機。

  「有誰這麼做了?」亞瑟好奇地問,這一次把伏地魔往死裡坑,所有布局同時發動,不用再顧忌這個、顧忌那個,贏面反而比從前更大。

  「部長女士。」珀西一本正經,然而憂心忡忡。

  「什麼?」斯內普脫口問道。

  「給我看看。」雷古勒斯騰出一只手,見珀西沒反應,立刻就要去握魔杖——但願他不是想當著鄧布利多、穆迪、韋斯萊夫婦的面用奪魂咒。

  「現在看不了。」珀西為難地說,「但她簽署了兩張教育令。」

  教育令大名一出,至少有一半人都苦了臉。

  「我很好奇究竟有沒有一任魔法部長能和你搞好關系,阿不思。」麥格教授眉頭皺得死緊,顯然將這當作戰後重分蛋糕的開戰號角。

  「他還沒混上校長的時候就和官方鬧得很僵。」哈利不用看都知道說話的是誰,在座除了格林德沃,沒有一位巫師具有「想盡辦法宣稱我和阿不思天下第一最最好」的強烈需求。

  「念念吧,親愛的。」莫麗催促道,她還有四個孩子Ⅱ要繼續在霍格沃茨上學。

  「宣布了兩個新任命,新的男學生會主席,和新的校長。」珀西很為難,最終選擇了折中:說一半留一半。

  「這也是應該的。」唐克斯說,「畢竟鄧布利多很難再回來了吧?」

  「我想這孩子的意思是,新校長不是我。」麥格教授揶揄地看了斯內普一眼。

  「咳,新的男學生會主席站門外偷聽半天了。」穆迪清了清嗓子,大家一起笑起來,但沒有人非要開門來拆穿哈利,他也樂得不出去。

  「好吧!」珀西破罐子破摔了,「女士的原話是,『霍格沃茨校史上最年輕的校長,這也太酷了吧,必須當,哪怕是一天都要當』。」

  他模仿得惟妙惟肖,這話聽上去依然是典型的阿波羅尼婭風格。雷古勒斯松了一口氣,心底那點微微的不安消散了不少。他沒有看到,上首的「德思禮夫婦」交換了一個隱秘的眼神。

  會議圓滿結束,眾人紛紛散去。明天下午斯內普會帶其他食死徒前來摸點,大概率是多洛霍夫和拉巴斯坦;後天一早,伏地魔會趕在「七波特」撤離之前襲擊女貞路4號。

  「阿拉斯托,等一下!」鄧布利多揚聲道,「一會兒我們得最後確認一遍,到時候誰在這邊、誰在那邊。」

  「弗蘭克和艾麗斯明天過來,他倆真沒辦法,但金斯萊留在那邊沒問題,唐克斯……噢梅林,她報了產假!」穆迪對照著珀西留下的一份文件,喃喃數著魔法部人頭,差不多的都得全員上陣,除了隆巴頓和韋斯萊這種明牌鳳凰社成員。

  有時候太明了,也有好處,在撕破臉前伏地魔反而不會動他們,像阿米莉亞·博恩斯那樣的就倒霉了。

  「我瞎編的!」樓上傳來唐克斯的聲音,「萊姆斯才沒有那麼容易被我上手!我們剛剛進展到——」

  「朵拉!」盧平惱羞成怒地叫了一聲,雷古勒斯剛才匆匆找斯內普說什麼去了,把雙面鏡落在了桌子上。

  「不著急,我去看看哈利找我什麼事。」一陣腳步聲傳來,「弗農姨夫」最終推開偽裝成儲藏室的門,擠進哈利藏身的暗影裡。

  他們並肩坐在漆黑的地下通道裡,只有鎖孔和門縫漏進來的一點點光。哈利說了自己的困惑,鄧布利多卻只是沉默。

  「我不相信你看不出真正的答案是什麼,哈利。」老人緩緩地說,「當然,還要恭喜你破解了我的謎題。」

  「本來應該是愛,我媽媽因為愛而犧牲自己,用生命保護我,我愛大家,所以我也會無畏地走向屬於我的道路。但我不明白,愛和接骨木魔杖之間有什麼關系。」哈利毫無頭緒,「大家愛我,所以替我布局?」

  鄧布利多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怎麼說。

  「是愛,無數的愛,共同導向了這個結果,哈利。雷古勒斯孤身前往岩洞時,你還沒出生呢!」他最終也只好這樣說,「並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一一對應的,也並非所有的愛都來自你或者指向你。事已至此,哪怕你半途出了什麼岔子,比如穿越火龍的時候,我們不得不找個和你一模一樣的人代替你,事情也照樣會發生的。」

  哈利緊緊地抿起嘴唇,把下巴繃出一個陡峭的弧度。

  「你知道我真正想問的是什麼,先生。」他低聲道,「為什麼這一切布置裡都沒有阿波羅尼婭存在?除了一份遺囑?連斯內普都沒有提到她,你更沒有安排誰負責對抗她,她在哪兒?」

  「在彼得伯勒,她曾經的家,只要她想,她可以隨時逃去世界上的任何一個角落。」鄧布利多毫不猶豫地說,「襲擊計劃是她提議的,湯姆不信任她你是知道的,之前的每一次都是這樣,她又很虛弱,所以才不得不缺席。」

  「我希望您說的是真的,先生。」哈利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陣無助,「她做了那麼多,我們現在能為她做什麼?」

  德思禮們避險離開,但女貞路4號仍舊處處充滿了那一家三口的痕跡。弗農姨夫的刮胡刀上還沾著沒衝干淨的胡茬,佩妮姨媽剛剛換上了涼爽透氣的夏季椅墊,雖然天氣一點兒也不熱,達力最近在考慮就業或者深造,他成績還行,但更想當一個羊毛制品手藝人,照著哈利戳的那個還差一支馬鞭就完工了。

  但阿波羅尼婭呢,原來她什麼都沒給他留下。女貞路5號干淨整潔得像是別人家,別說什麼私人物品了,哈利試著打開那台電腦,發現她連掃雷游戲的成績記錄都清空了。

  他當然知道阿波羅尼婭還有別的房子,她在魔法部有一間很氣派的辦公室,單是休息室就比韋斯萊先生的整個部門還要大,但哈利有種預感,那些地方也和女貞路5號沒什麼不同。

  就好像,她正在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似的。

  就好像,她一早就知道自己會消失,干脆什麼都不留下。

  他低落的情緒彌漫開來,鄧布利多怎麼會一無所覺?但現在告訴哈利是不明智的,他必須為所有人迄今為止的辛苦努力和生命安全負責,何況他仍舊抱有一絲渺小的希望。

  「可惜巫師沒有宗教,否則的話,」鄧布利多嘆了一口氣,「我們可以為她祈禱。」



第200章  終了(1)

  1997年,7月的最後一個周五,英格蘭,薩裡郡,小惠金區,女貞路。

  事實證明,當一項任務、一次行動,參與的人員越多、協調的部門越復雜,就越容易出岔子。

  最先出岔子的是麻瓜政府,他們並不能像事先許諾的那樣干淨利落地撤走所有居民,許多人不願意走。天色蒙蒙亮,依然有好幾家鬧得拍桌打凳。

  「我以為他們會更聰明一點,比如趁人們出去工作或者買菜的時候,把他們截留在什麼地方。」羅恩喝了一口酒,舒服地嘆了一口氣。

  他們不約而同地失眠了,又不約而同地在屋頂上重逢。羅恩帶了烈焰威士忌,赫敏泡了濃茶,哈利看了看自己兜裡的薄荷糖,明智地沒有拿出來。

  「我要是麻瓜首相,我也不干。」赫敏搖了搖頭,「我們在霍格沃茨再怎麼打,把禁林鬧得翻過來,也不會對麻瓜世界有任何影響,但在女貞路可不一樣。當一個人被要挾著做一件對他有害無益的事,別指望他態度會有多好。」

  他們默默俯視著看上去仍沉浸在夢鄉中的女貞路。極遠處的天邊泛起一線青灰色的微光,方才還很是明亮的下弦月現在已經淡得快要看不見了。

  「達芬奇輝月。」赫敏輕聲說,「要是有台照相機就好了。」

  哈利想起小時候,阿波羅尼婭告訴他,他的爸爸媽媽變成了天上的星星與月亮,無論他走到哪裡,一抬頭就能看見。這種想法一直安慰著他,直到他從厄裡斯魔鏡、從閃回咒裡見到父母真切的樣子,他已經很久沒有抬頭看過月亮了。

  自從他意識到金色飛賊藏著復活石,他就控制不住地想要去轉動它試試看。他自己也知道這種想法十分危險,也有自知之明,並不覺得自己能夠抵抗住這種誘惑,但……沒辦法了,如果看月亮管用的話,至少和羅恩赫敏在一起,他想犯蠢也會有人攔著他。

  「下面有台哈蘇,不過我不會用。」哈利說,「你可以的,赫敏,我相信你可以在月亮徹底落下之前學會它。」

  他們都知道赫敏只是說說而已,但哈利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他飛奔下樓,很快就抱著那台哈蘇500C/M沿著梯子爬了上來,笨手笨腳地撬開後蓋,從裡面取出一卷膠卷。

  「瞧,我怎麼忘了這個!」他高興地舉起來,並不敢拉開看,雖然現在比「伸手不見五指」也就明亮那麼一點點。

  「是你小時候出去旅游拍的嗎?」羅恩感興趣地把相機湊到眼前,翻來覆去地看,「科林那台相機看上去都能當它曾祖父了!」

  「不,這是我爸媽的遺物,我怎麼一直沒想到呢?」哈利恨不得立即找間暗室把膠卷統統洗出來,但是他不能,他得忍住,這些膠片的誘惑比復活石可大多了。

  復活石裡只有兩個一心哄他去死的幻影,但從照片裡,他可以一窺父母曾經的生活。

  「這間房子裡一張照片都沒有,我留意觀察過了。」赫敏說,「難道你從來沒有拍過照片嗎?還是都放在隔壁了?」

  「德思禮家拍全家福怎麼會叫上我?」哈利滿不在乎,「阿波羅尼婭他們四個人裡找不出一個喜歡拍照的,我和德拉科也是。我們有一台拍立得,每次都是找個地標景點請人幫忙,要是去看比賽,就找明星運動員合影——別問我她是怎麼做到的。」

  「每一張都是通往阿茲卡班的單程票啊!」羅恩感嘆著,狠狠摟過哈利的脖子,「照片呢?怎麼不拿出來,哪有這麼招待朋友的?我們本來就錯過了你的那十年!」

  「交給學校了,就是我以前上的那個麻瓜預科。」哈利十分無辜,「作為某種證據,證明我『能夠通過一些充實、精彩、寓教於樂的課外活動,使我的品德、智力、體能、藝術修養與動手能力得到長足發展』。你懂得,說白了就是有錢有勢有資源。」

  「你上的那間女校也是嗎,寶貝?」羅恩大著舌頭問赫敏,「梅林啊,牙醫這麼賺錢的嗎?」

  「我不一樣,我是考進去的。」赫敏謙虛地說,「就是住貧民窟也沒關系。」

  羅恩·韋斯萊,暈暈乎乎中再一次感受到了人與人之間的差距。

  「我去給你偷出來!」他胡亂說著醉話,「在你成年之前,還來得及,實在不行你就明年再成一次。」

  他是被刺耳的電話鈴聲驚醒的,睜眼已是紅日滿窗,對床的哈利壓根沒睡過。羅恩胡亂在長袖T恤外套了個短袖襯衫,跌跌撞撞地滾下樓去,電話已經被人接起來了。

  「喂?」一群人圍著盧平,西裡斯眼睛閉著,把頭磕在雷古勒斯肩上。羅恩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角落裡的鐘,長短針指向六點半。

  電話那頭沒人說話,只有清脆的、有節奏但無規律的敲擊聲傳來,像是有人在用手指點著桌面。

  盧平又重復了一聲,依舊沒人應答。

  「開始重復了。」雷古勒斯敏銳地說,那滿眼的血絲一看就和他們是同道中人。

  「我去找鄧布利多!」羅恩連地道都忘了,轉身就往門口跑,還好鄧布利多也沒顧上——走大門更快。

  「我很疑惑你為什麼聽不出來,哈利,這是摩爾斯碼。」鄧布利多很快就聽了出來,「你小時候不是還玩過特工游戲嗎?」

  西裡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電話那頭的敲擊頓了一下,「喀」的一聲掛了,唬得盧平和西裡斯面面相覷。

  哈利急匆匆地跑上樓去拿密碼本(真正的),赫敏開始和雷古勒斯著手復現倉促記下的密電碼,鄧布利多沒空在這盯著,立刻又回到4號——鳳凰社成員們正在入場。

  「計劃提前,立刻馬上。」西裡斯俯身讀道,「我盡量拖延——誰,鼻涕精嗎?」

  雷古勒斯立刻給了哥哥一腳。

  總指揮部女貞路4號接到消息,隨即邀請住在5號職工宿舍的巫師們全伙過來開會。

  「習慣了。」穆迪打了個長長的哈欠,他的外表簡直令人過目不忘,加之服用復方湯劑後長新腿太痛苦,被勒令不許拋頭露面,「大家經常做無用功。」

  「湯姆本來就不相信任何人,又屢遭失敗,因此任意更改原定好的行動時間和目標,屢見不鮮。」鄧布利多解釋了一句,「我認為這是西弗勒斯打來的。」

  「彼得伯勒沒拉電話,馬爾福家也沒有,塞德裡克父子應該守在魔法部……但蜘蛛尾巷我只去過一次,當時沒留意。」雷古勒斯補充道。

  「他是混血,我認為應該有。」鄧布利多說道,「哪怕老斯內普先生是一位對魔法極度寬容的麻瓜,他自己也會有這方面的需求。」

  「噢,他當然不是。」雷古勒斯冷笑了一聲。

  相鄰的兩幢房子立即行動起來,放一群發光的大守護神滿地亂爬顯然不是個明智的選擇,還好「西歐分部」的成員們都經受過嚴格的麻瓜訓練——他們會接電話。

  半小時後,被食死徒同事堵上門的斯內普帶著安東寧·多洛霍夫和拉巴斯坦·萊斯特蘭奇幻影顯形時,基本上所有人都已經就位了——除了埃德加·博恩斯,他正在外面遛狗。博恩斯們借住的那一戶養有一條巨大的獒犬,實在沒法帶著走,因此當初抗拒避險鬧得最凶。

  「那個麻瓜看著有點眼熟。」安東寧·多洛霍夫說,「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他?」

  「但願你說的不是斯拉格霍恩,他們體型上是有些相似。」斯內普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壓下多洛霍夫的魔杖,「別鬧出動靜,那個胖子連自己都顧不上了,怎麼會注意到我們?鳳凰社可不會放任波特一個人住在這裡,別鬧出動靜,我再說一遍。」

  埃德加·博恩斯,十幾年來大大地發福了(以至於親妹妹都沒認出來),正在被那條大狗無情拖行,不知道多少雙眼睛在窗簾後為他捏一把汗。

  「好孩子!好孩子!」埃德加一張嘴就是滿口的法式英語,仔細聽還帶點科西嘉腔,「喔喔喔讓我們去找你的好朋狗,慢點、慢點……」

  「麻瓜減肥的新手段吧?他們總是在奇奇怪怪的地方犯蠢。」拉巴斯坦鄙夷地哼了一聲,他們一起注視著胖子帶著大狗來到女貞路5號的門前,片刻後,一條更大的黑犬溜溜噠噠地躥了出來,巨獒尾巴一夾,旋即乖巧地舔了舔黑犬的嘴,再也不敢鬧了。Ⅰ

  斯內普想笑,但是忍住了,只是指了指隔壁正冒著炊煙的房子,說道:「就是那裡,4號,我們能看見,也離得足夠近。」

  「是這裡,沒錯,我想起來了。」拉巴斯坦輕輕拍了拍手,「居然還能在這住得下去,看來養救世主真的很花錢。」

  「為防萬一。」多洛霍夫謹慎地說,「我們去借點兒東西。」

  「會被當作瘋子抓起來。」斯內普真的笑了。

  正說著,女貞路4號的門打開了,「弗農·德思禮」拎著公文包正和妻子吻別。他從容自若地坐進車裡,搗鼓了半天也沒發動起來。

  「又壞了,佩妮!」他探出頭來,憤怒地一聲大吼,「這個月第三次了!」

  「我就說當初買它的時候被梅森坑了!」他的妻子拎著鍋鏟,鏟子上還沾著半塊油汪汪的雞蛋,「你小點聲,達達寶貝還在睡!」

  安東寧·多洛霍夫勇敢地走了過去,拉巴斯坦忍不住嗤笑了一聲,嘲諷道:「他也太著急了。」

  「呃……嗨,早上好,二位。」他盡量將凶蠻的原生五官拗得更加溫和,「我們是一個劇團的,我們的……車,它不會動了,它……呃……」

  「拋錨了。」斯內普接話道,「我想我們需要工具——」

  「不。」拉巴斯坦總是在錯誤的時機突然機靈,「我們來不及去准備道具了,你們有鳥的羽毛嗎?」Ⅱ

  「德思禮夫婦」狐疑地看著他們。半晌,「弗農·德思禮」舉起公文包擋在胸前,回頭朝妻子大喊:「報警,佩妮!」

  多洛霍夫傻眼了,連忙口不擇言地安撫起明天的任務目標來,又是道歉又是發誓,奈何足以說服人的兩樣東西,證件和錢,他一樣都拿不出來。

  斯內普懶得插手,反而去質問拉巴斯坦:「你在想什麼?波特他認識我!」

  「你轉過身去就行了,他近視得挺厲害的,不是嗎?」拉巴斯坦出神地觀察著那對保衛家園的麻瓜夫婦,他與他們相處過的那短短一夜,人於生死關頭,於極度痛苦、恐懼和憤怒的狀態下所展現出來的特質,只怕連哈利·波特了解得都不如他多。

  「我看你也挺急的。」斯內普頓了頓,才說,「多洛霍夫的資歷比你老。」

  「後來者居上,還有誰比得過賢伉儷?」拉巴斯坦滿不在乎地笑了笑,「可惜啊,那個位子就是她騰給我的。恭喜你即將恢復自由身!我猜黑魔王一定會把霍格沃茨給你,到時候你就是大權獨攬的黃金鰥夫,所有年輕女巫都會為你痴迷的。」

  草叢裡端坐著曬太陽的虎斑貓忽然猛烈地咳嗽起來,好像是在吐毛球。

  「怎麼說?」斯內普不動聲色。

  「黑魔王的本性,難道你還沒看出來?」拉巴斯坦堪稱肆無忌憚,「為他服務,一點失誤都不該有。盧修斯當年風頭多勁,一連錯了兩次,現在看著光鮮,只不過是在坐冷板凳,黑魔王留著他,要麼是當傀儡,要麼填炮灰;我們家就更不用說了,羅道夫斯死在阿茲卡班,他連問都沒問,貝拉失蹤,有誰奉命去找、去打聽了?還有小克勞奇、佩迪魯,誰敢說他們不是忠心耿耿、不是不離不棄?死了就死了,跟從來沒有過這個人似的。」

  他情緒逐漸激動起來,就在鳳凰社的大本營面前,當著鄧布利多和格林德沃的面,就開始唾沫橫飛地物傷其類。

  「刮目相看啊,拉巴斯坦。」斯內普輕柔地嘆息了一聲,「不過我認為我的妻子罪不致死,她或許是時候回家休息了,只要她不擋在我前面,那個位置我也不介意由我來接手。」

  「是啊、是啊……內鬥歸內鬥,你們才是利益共同體。」拉巴斯坦事業心並沒有多洛霍夫那麼強烈,「你看著吧,但凡是能殺的,他絕不會輕易放過。阿波羅尼婭的價值現在還不如盧修斯,他已經留下了一個礙眼的大件垃圾,絕不會再容忍第二個。」

  斯內普一時沉默。拉巴斯坦說得沒錯,但……幾次會議上伏地魔對左右手的態度明顯不一樣,他當盧修斯是空氣,高興了就回兩句,但他看阿波羅尼婭的眼神,卻像是看到了珍貴的寶物。

  總不可能是偷偷做了新魂器吧?

  「不忍心啦?」拉巴斯坦撞了撞他的肩,「像她這樣的美人兒是很少見,乍一看就是個花瓶草包,跟刀雕出來的一樣標准,大概私底下有夠活色生香,才讓老兄你舍不得。」

  「不,我只是好奇,誰讓你說的這些話。」斯內普冷冷地說,「黑魔王?」

  拉巴斯坦打了個哆嗦,猛地搖了搖頭道:「你不會告訴黑魔王吧?我們之間可沒有——」

  二樓的一間朝向隔壁的小窗戶被人推開了,他們只看到一支套著睡衣的手臂憤怒地揮了揮,吼道:「海德薇!去!」

  雪白的大鳥展開雙翼,從窗戶裡撲了下來,一個盤旋後就開始朝著三位食死徒抓撓猛啄。

  「小子!看好你的鳥!要是讓鄰居看見——」

  「小點聲!達達——」

  「噢該死的!你這蠢鳥!起開!」

  「阿瓦達索命——」

  驟然爆發的綠光像一道休止符,強勢剪斷了所有爭吵。那只機靈的雪鸮雙翅一振躲了開去,現在正遠遠地停在電線杆頂端,警惕地望著愚蠢的人類,麻瓜們被嚇懵了,抱在一起不敢說話,「佩妮·德思禮」開始呼哧呼哧地大喘氣,看上去好像要犯病。

  事已至此,似乎沒有回轉的余地了——鳳凰社不可能到現在了還派蒙頓格斯·弗萊奇這種擅開小差的廢物來保護救世主,一片寂靜裡,他們聽見清晰的爆響。

  三位食死徒同時按上了左臂的標記,睡眼惺忪的哈利·波特也舉著魔杖衝了下來,三對一,居然詭異地僵持住了。

  救世主拖著三個麻瓜,哪怕他眼裡《保密法》就是一張廢紙,也根本打不過;食死徒倒是能「打得過」,問題是,誰敢動手?

  「斯內普!我早就知道你根本不是我們這邊的!」哈利大聲道,「怎麼,你要把我綁去向你的主子邀功嗎?」

  「佩妮·德思禮」忽然翻了個白眼,可能是快要暈倒了吧?

  就算現在伏地魔忽然帶著大批食死徒現身,他們也根本不懼,但問題就在於……他沒來。

  誠然許多食死徒沒有標記,還有魔法部那批「協軍」,彼此之間根本沒有行之有效的聯系方式,但伏地魔只要自己能來就足夠了,哪怕是鳳凰社也做不到人手一只守護神,傳遞消息也需要時間。

  他只要趕在鳳凰社大部隊抵達之前,「到、見、勝」Ⅲ,一切都結束了。

  但是湯姆·裡德爾沒來。

  「我就知道!」拉巴斯坦苦澀地冷笑了一聲,「他根本不在意,哪怕我們三個同時遇險。」

  「別失去理智,黑魔王沒有千裡眼,他又不了解眼下的局面。」斯內普不得不承認,哈利·波特說的沒錯,他們似乎只剩下把他抓回去這一條路可走。

  如果他們留在這,只會被鳳凰社制服;如果他們幻影移形離開,鳳凰社當然會立即帶著哈利轉移;如果他們分頭行動,有人留下暗中觀察、有人回去報信,那麼黑魔王但凡了解事情經過,誰也別想有好果子吃。

  斯內普忽然覺得有點幸災樂禍的高興——鄧布利多辛辛苦苦布下這麼大的場面嚴陣以待,似乎要白費了。

悠于 2025-4-11 23:31

第201章  終了(2)

  1997年,七月的最後一個周五,英格蘭,劍橋郡,彼得伯勒,格林格拉斯邸。

  哈利·波特被魔法繩索緊緊捆著,跌跌撞撞地向前走。斯內普跟在他身後,在他光顧著東張西望、走不動道兒的時候推他一把,然後在他摔倒時把他拎起來。

  他們正在穿過一條畫風很狂野的小徑,那些植物看上去都應該出現在蘇格蘭大風呼嘯的荒原上,但現在它們突兀地擠在精美典雅的古建築中間,別人好像還都看不見似的。

  「死到臨頭還有心情看風景,真是樂觀又堅強啊,波特,十足的格蘭芬多。」拉巴斯坦愉悅地說,自己也在欣賞著走過無數遍的林間小路。

  「你也是,拉巴斯坦。」斯內普冷冰冰地說,「想想回去面對黑魔王該怎麼說吧,你竟然還笑得出來?」

  「這難道不是大功一件?」拉巴斯坦驚訝地回頭看了一眼,發現老同事面沉如水,並非習慣性地要掃興,「聽著,我們避免了大規模的全體出動,那會死多少人?嗯?黑魔王再厲害,他也只有一個人、一根魔杖!打起來他根本不會保護我們!」

  「太近了,不要說這種話!」走在最前面的安東寧·多洛霍夫連忙說。

  哈利忍不住笑出了聲。

  「我好同情湯姆,真的。」他真心實意地說,「你們能悄悄摸到德思禮家抓我走,他當然也能一個人來殺了我。他不這麼做,除了膽小如鼠之外,還不是因為他要殺給所有人看?食死徒,鳳凰社,噢大概還有魔法部的走狗,告訴你們、我們還有他們,他洗雪了一次又一次的恥辱,他親手折斷了巫師界抵抗他的大旗。現在你們自作聰明地把我弄來了,你們耗子窩裡有幾個人,五個?十個?」

  「他說的是真的?」拉巴斯坦和多洛霍夫對視一眼,不安地詢問斯內普。

  「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敵人啦!」哈利大笑,「死到臨頭還有心情看風景,真是樂觀又堅強啊,萊斯特蘭奇!」

  通往舞台的領受嘉獎之路忽然變成了冥府單行道,兩個食死徒都有點失措,斯內普趁機走近哈利,低聲道:「兩個都?」

  哈利短促地點了點頭。鄧布利多「死」後,沒有人告訴哈利今後他將面臨怎樣的生活,逃亡?隱居?游擊?他的全部家當裡隱形衣是最重要、最不能丟失的那一個,所以他時時刻刻都揣在身上,除了洗澡。而復活石,則因為他時時刻刻都受到它的誘惑,不能忍受哪怕一刻看不見它的時候。

  雖然他還沒膽子看。

  「有什麼用?」哈利忍不住問。

  斯內普沒說話,只是抬頭望向圍繞著宅邸似乎永遠也無法散去的濃霧。

  他也不知道。

  阿波羅尼婭推開曬台的門,走過一排排滿是陽光香氣的化纖長袍。她找不到合適的袍子作為自己的殮服,沒人想死了還穿工作服入土,那就只剩下年少時的舊巫師袍了,唔,縮水後更瘦了。

  她挑的這件款式最像麻瓜連衣裙,長年疏於打理,本白色褪得發黃,邊緣還有蟲蛀,但是無所謂了。她一路走,一路想著該去洗洗頭了,現洗的頭發太蓬,油了一天剛剛好,她打算編個季..莫..申..科..頭,好像太成熟了,和袍子不搭,但是無所謂了。

  她就是在這時候看見多洛霍夫一行人穿過濃湯般的陰郁霧氣,走到陽光下來的。

  阿波羅尼婭呆了片刻,似乎不明白自己的死刑日怎麼就提前了一天,這也太不人道了。但她來不及考慮這麼多,扯了衣服就往回跑。

  「泡泡!」她叫了一聲,小精靈應聲出現——伏地魔不重口腹之欲,阿波羅尼婭更不好意思挑食,不干活的人出汗少,黑袍子又耐髒,泡泡一天天閑得發慌。

  「小姐?」泡泡莫名覺得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識,這讓她很不安。

  「幫我給納西莎帶句話,就說……是時候請客吃飯了。」阿波羅尼婭平靜地說,「辦完了不要回來,順路去魔法部看看,你幫幫忙,別讓這事兒有遺憾。」

  泡泡眨巴著玻璃球一樣的大眼睛看著她。「小姐會等泡泡回家嗎?」小精靈問道。

  「當然,我會永遠在這裡等你的。」阿波羅尼婭笑著摸了摸她的大耳朵,絨毛是透明的,手感有點脆。

  她想她會永遠懷念這種感覺,無論「走下去」會是個什麼結局。

  小精靈幻影移形離開時,樓下剛好傳來鑽心咒受害者的痛苦呻..吟,她來不及去分辨裡面有沒有斯內普的聲音,當她從梳妝鏡前起身的時候,剛好聽到伏地魔那輕若鬼魅的腳步聲停在她的門前。

  「Knock、Knock!」一把年紀的人了跟下屬玩這一手,看來伏地魔心情相當不錯。當然了,誰離絕對的力量只有一步之遙時,都會開心到暫時忘記所有的煩惱。

  阿波羅尼婭打開房門,立即獲得一聲「氣色不錯」的贊譽。

  「您也這麼說,看來我很快就能回到自己的崗位上、繼續為您效命了。」阿波羅尼婭微笑道,她這幾天從伏地魔那裡獲得的待遇絕對是頂級的,這又何嘗不是一種臨終關懷呢?

  「如果你這麼想的話,阿波羅尼婭,你現在就有一個機會。在你的幫助下,伏地魔大人將會攀登上不敗的巔峰。」

  「我很樂意,主人。」阿波羅尼婭請他進門,演戲演全套,甚至開始泡茶,「但您已經立於巫師之巔了,放眼歐洲,沒有人是您的敵手。」

  「追求力量的道路是沒有止境的。」伏地魔笑著看她忙活,「沒時間了,阿波羅尼婭,我期待你的好茶,讓我忙完這件事後再品嘗好嗎?」

  天啊,這話聽起來活脫脫是個鄧布利多啊!

  原來你不是不知道該怎樣當一個好領導、好祖父,你只是懶,黑魔王,你只是懶。

  「我很遺憾,阿波羅尼婭。」伏地魔繼續說,慢慢地抽出魔杖,「雖然你一直令我迷惑,但不得不說,你幾乎沒令我失望過。」

  「主人?」阿波羅尼婭茫然道。

  「你可以選一個你喜歡的地方、一個你覺得舒服的姿勢,這是黑魔王唯一願意大發慈悲為你做的事。」伏地魔動了動接骨木魔杖,像羊倌驅趕一只迷途的羔羊。

  事到臨頭,還是緊張。

  怕倒是不怕的,她甚至無暇去想那些被她牽掛著的人。就像賭徒進行了一場潑天的豪賭,賭到最後,眼前只有那一個骰..盅、那一張撲克牌,贏,或者輸。

  「你會留在我們身邊嗎?」伏地魔注視著默默爬到床上、摟著個大抱枕側身躺好的她,似乎有被她逗笑了,「那樣你就可以繼續為我效力了,永遠地。」

  「為您服務我感到由衷的高興,主人,因此我大概會坦然接受死亡這一必須付出的代價。」阿波羅尼婭輕聲說,「所以我不會留在這裡,我絕不。」

  她閉上眼睛。

  樓下,正押著救世主等待行刑的斯內普忽然覺得身上一輕,一種他看不見的東西松開了桎梏、脫離了他的身體,輕盈地飛上天空;魔法部裡,珀西·韋斯萊忽然聽見「鐺」的一聲響,他的金蘋果鑰匙扣無緣無故地掉在了地上,然後,不見了。

  「等到了該發動的時候,你會知道的,珀西。」

  銀亮的守護神跑遍了魔法部的每一間辦公室傳遞命令,不知道為什麼,守護神的主人聲音有些哽咽。

  哈利·波特覺得自己好像打了個盹。說真的,被阿瓦達索命咒擊中時他腦海裡一片空白,最一開始的感覺像是被巨怪一棒子掄暈了,後來他就真的睡過去了,誰讓他熬了個通宵呢?

  朦朧中有人依次試過過他的鼻息和心跳,衣袖上還帶著阿波羅尼婭最喜歡的那種柔順劑的味道,摸到脈搏時,一支被他親手繳走的魔杖塞進了哈利的袖子裡。

  他聽見嘈雜的腳步聲接連傳來,有人說「鳳凰社攻打了魔法部」,也有人說「盧修斯正帶了人趕過來」,但奇怪的是,為什麼阿波羅尼婭還沒有現身?

  鄧布利多說她就在這兒,出了這麼大的事,她怎麼也該出席吧?難道已經病得下不來床了?

  哈利感覺自己被拖到一張沙發椅上胡亂堆好,他忍不住悄悄將眼睛睜開一條縫兒——他先看見一大塊布魯塞爾蕾絲,上面織著鳶尾、角堇、蕨類植物和玫瑰,似乎他正對著一張邊幾,充當桌布的蕾絲上壓著一只密支納風格的藤編大花瓶,邊沿處露出短短一截魔杖手柄。

  他絕對不會認錯那只張嘴怒吼的蛇頭——那是阿波羅尼婭的月桂木魔杖。

  她真的在這裡,但她的魔杖卻被藏在一堆綠孔雀羽毛裡,什麼情況下巫師才會跟自己的魔杖分開?

  哈利覺得自己躺不住了,但他必須克制住這股衝動,得等伏地魔召喚的那群精英食死徒都到場再說。純血家族的宅邸裡往往設有復雜的防護魔咒,除了家養小精靈,誰來了都別想跑!

  他等啊等,感覺到周圍的食死徒越聚越多。剛來的人還會跑到他的「屍體」旁慕名參觀,後來者就只能隔著人頭與肩膀遠遠眺望,來得更晚的人壓根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正小聲議論著黑魔王的意圖——有資格被召到這間房子裡來的,原本只有金字塔尖的那一小撮。

  機會來了,哈利竭力去夠隱形衣。有一個活的伏地魔在前面,很少有食死徒敢一直盯著一個死的哈利·波特看沒夠。

  「本來該讓你們去會議室,那裡更寬敞。」伏地魔發出標准的高亢尖嘯,「但我們還有正事要做,短暫地分享勝利的喜悅之後,你們要為我取回魔法部,別讓你們同伴的心血白費。」

  這話說得令人摸不著頭腦。人群裡「嗡嗡」地議論起來,有說格林格拉斯叛變了的,也有人反駁說那「同伴的心血」就無從談起了。

  哈利心裡的不祥預感越來越濃,悄悄經過馬爾福一家三口身邊時,也沒心情去捏一下德拉科近在咫尺的屁股。

  那邊伏地魔仍在繼續:「……看看那邊的屍體吧,那是哈利·波特,鄧布利多心愛的跳梁小醜,他陰謀的載體,憑借區區一個預言就想蠱惑人心,還妄圖擊敗我……」

  「主人?」食死徒們面面相覷,各自環顧四周,「什麼屍體,哪裡有屍體?」

  「我剛剛看見了!」也有人說,「就在那邊嘛!」

  人群像一叢擠擠挨挨的線蟲,好不容易將那把空空如也的沙發椅暴露出來,拉巴斯坦·萊斯特蘭奇的臉立刻變得慘白,說道:「我真的把波特放在那兒的,主人,他們都看見了!」

  「我當然知道,我也看見了。」伏地魔從牙縫裡擠出一行字,「你確定他真的死了嗎,西——」

  「別找了,我在這兒呢!」一陣異常洪亮的聲音從庭院中傳來,救世主給自己施了音量放大咒,正笑眯眯倚著大門這唯一的出口,挑釁似的望著室內。

  線蟲密密麻麻地湧出來,一個個神情都很奇怪,有人害怕,有人退縮,有人驚訝,就是沒一個人敢替伏地魔動手,哪怕是一個昏迷咒。

  伏地魔的光腦殼夾在裡面像一只黃瓢蟲,蟲子氣勢洶洶地抖著袍子衝到前面來,這次終於學會了不再廢話。

  「阿瓦達索命——」

  「除你武器——」

  綠光與紅光僵持不下。

  「你把阿波羅尼婭弄哪裡去了?」哈利大聲喊道,「你把克洛伊·勒布倫弄到哪裡去了?」

  碧綠的光柱猛烈地一抖!

  「岡特的戒指、日記本、赫奇帕奇的金杯、拉文克勞的冠冕、斯萊特林的掛墜盒、納吉尼!」他每喊出一聲,那來勢洶洶的綠光似乎就減弱一分,「你以為你就是接骨木魔杖的主人了?誰會遞給敵人一把有子彈的槍?」

  嘴炮絲毫不影響繳械咒的威力,紅光一寸一寸地逼近綠光,哈利看不清伏地魔的表情,只好加大馬力繼續輸出:「早說了你是個小醜,動物園裡的猴子!轉過頭去看看吧,裡德爾,你以為你忠誠的僕人們在看你嗎?他們在看你的紅屁股!」

  接骨木魔杖騰空飛起,十六年前的奇跡再一次發生了,綠光原路返回,擊中了伏地魔,他倒下了,像個蒼老而臃腫的凡人。

  前庭中一片死寂。

  反應最快的人開始試圖幻影移形,但是失敗了,然後他們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同事正在自相殘殺,當有人試圖反抗或者攻擊擋在門邊的哈利·波特時,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雙手不知何時腫得像個氣球,根本握不住魔杖。

  哪裡出了問題?來之前他們只是在馬爾福家喝了點酒,明天將有一場大戰,盧修斯奉黑魔王的命、出面壯行,這很正常啊!怎麼就這樣了呢?

  哈利忽然覺得有些脫力,他倚著門,幾乎有些站不住。斯內普檢查完伏地魔的屍體,快步向他走來。

  「你剛才說的接骨木魔杖是怎麼回事?」他聽見自己這樣問哈利·波特,「你剛才能贏,是因為接骨木魔杖?」

  「你不知道?」哈利一愣,「你不是混血嗎?」

  「我當然——」斯內普不耐煩地說,他完全不知道魔杖的事,但不意味著他不能很快地想通魔杖的事。

  他抬起手,慢慢地打了個響指。

  圍繞著格林格拉斯邸的濃霧被無形的風驅散了,原本在霧裡迷失了道路的鳳凰社成員們很快在布萊克兄弟倆的帶領下衝了進來。但斯內普感覺不到絲毫勝利的喜悅,他知道那風是來自於他的意志——像征著宅邸主權的信物被阿波羅尼婭獻給了黑魔王,如今他死了,那麼主權自然會回到格林格拉斯家族成員的頭上。

  為什麼他的咒語會起效用?

  斯內普忽然轉身,大步流星地穿過人群,走向阿波羅尼婭的臥室。

  科俄斯成年之後便不再接受來自英國的資助,但從哈利入學那一年開始,阿波羅尼婭的賬單上就又多了一筆支出,那是給美國一對孤兒姐妹的撫養費。

  為什麼他的咒語會起效用?

  是他以合法配偶的身份直接接管了這份權利嗎?還是因為那對姐妹未成年,他作為監護人代管的?

  但是無論如何,這都意味著,阿波羅尼婭不在了。



第202章  終了(3)

  斯內普停在她的床前,想要伸手碰碰她,但是又不敢。

  阿波羅尼婭看上去只是睡著了,睡姿還很不雅,下面鬧出那麼大的動靜,她也沒有被吵醒嗎?

  他本能地不敢去打擾她的好夢,只好惶惑地四下裡亂看。梳妝台前的各色化妝品和小首飾還沒來得及收拾,這不符合阿波羅尼婭的習慣,似乎她急急忙忙把自己裝扮起來,只是為了睡個甜蜜的回籠覺。

  血盟,那個胸針,被她撂在一只利摩日琺琅碟子裡,從寶石中間整整齊齊地斷成了兩截,血紅色的物質流淌到瓷碟精心描繪的海濱風光上,倒像是一輪圓滿的日出。

  所有的證據都證明,她真的已經不在了。

  緊接著趕來的是雷古勒斯和哈利,羅恩也想跟進門,被赫敏死死拖住了。哈利完全傻了,他弄不清楚中間發生了什麼事,接骨木魔杖自始至終都在鄧布利多、德拉科和他之間傳遞,為什麼阿波羅尼婭會出事?

  雷古勒斯輕輕碰了碰她裸露在外的腳踝,還是溫暖的,比濕淋淋的陰屍溫暖多了。

  「我們得趁著她還沒——」雷古勒斯似乎很快就接受了現實,冷靜異常,「她不能就這樣、這樣……」

  這樣怎麼呢?他說不下去了,扶著床柱低著頭站了好一會兒,才重振旗鼓地說道:「我去請韋斯萊夫人和麥格教授來,唐克斯不行,她太毛手毛腳了,我看她這頭發是花了心思編的……」

  雷古勒斯終於再一次崩潰了,他用力地按著胸口,幾乎沒辦法好好地站在原地。

  哈利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拿出復活石的,或許是咬開的,或許是砸開的。喜悅的喧嘩聲從洞開的窗外傳來,白紗窗簾隨風飄飛,宛如一場不切實際的夢。他把石頭托在手掌上,按照故事裡講的那樣轉了轉,小聲祈求:「再和我說句話吧,阿波羅尼婭?」

  沒動靜,沒反應,哈利將套間裡裡外外都找遍了,復活石轉得像是螺絲帽,但是沒有,沒有人忽然將窗簾一掀,舌綻蓮花地勸他跟她一起去跳樓。

  「她沒死!」哈利高叫道,拉扯著每一個難過的人,「她的靈魂不在這兒!快送她去聖芒戈,你們還在磨蹭什麼?」

  「真的嗎!」門外遙遙傳來一聲歡欣的呼喊,是鄧布利多,他終於從繁雜無序的善後事宜中騰出手來了,「我看——」

  他正好看見屍體解離的樣子。濃重的白煙重重冒出來,充斥著整個房間,緊接著是許許多多的沸水,浸透了整張床鋪,沿著床柱往下淌,仿佛她的身體是一座巨大的、燒開的坩堝。白煙散去,已經找不見阿波羅尼婭的人了,那件舊袍子裹著一大捧潔白的鹽粒Ⅰ,裡面埋著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正在掙扎的毛毛蟲、一條死得還剩頭能動的銜尾蛇、橄欖枝扎成的貓頭鷹、獨角獸的角、正在變成泥鳥的活的金翅雀、破碎的骷髏頭、一雙腐爛的兔耳、一頂金冕……它們大多有著不同程度的毀傷,譬如那條蛇,離死就差一口氣。

  「沒這出她也活不了幾年了。」格林德沃可惜地搖了搖頭,「要是能等到那時候,自然死亡,她會保存得更完整。」

  「所以她她她她……她不是人?」羅恩小聲問道,「這會不會是障眼法什麼的,她不是很擅長這個嗎?她只是趁機跑路了。」

  「不。」鄧布利多難過極了,「這是……煉金術,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

  「哎!」羅恩忽然驚叫了一聲,指著埋在鹽裡的毛毛蟲,它正在飛快地成蛹,然後再羽化。最終從蛹裡掙脫出來的是一只絢爛的蝴蝶,它振翅飛起的那一刻,那只金翅雀徹底變成了一只普普通通的泥偶。

  蝴蝶頭也不回地飛出窗外。

  「那是她的靈魂嗎?」格林德沃眯起眼睛,「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骷髏像征著死亡,銜尾蛇像征永恆,貓頭鷹意味著智慧,獨角獸像征著服從與婚姻,金冕代表著世俗的榮光與權力,而兔耳……兔子在過去被認為可以單獨繁衍,當然那是錯的,所以她就是這樣流產的。」

  「你說得再對也沒有了,蓋勒特。」鄧布利多仔細地注視著這些東西,「金翅雀像征著靈魂,魔法不能創造靈魂,因此我們會用一只泥捏的小鳥來代替,作為靈魂的載體,如果它身上棲息著真正的靈魂,它就會變成活的,成為人造人的心髒。」

  「所以她的靈魂一定在那只蝴蝶上了?」哈利急急地說,「我去抓!」

  「蝴蝶只像征著肉與靈的某種狀態,哈利,事實上那只蝴蝶……才意味著她真的離開了。」

  「怎麼會呢?」哈利困惑地大喊,「那是活的,我抓回來就好了!蝴蝶還沒有金色飛賊快!」

  「毛毛蟲,意味著世俗自我的存在。」那個枯站許久、一句話都沒說過的人開口了,「蛹是墳墓,靈魂將在此脫離屍體的桎梏,而蝴蝶,意味著這一過程的最終完成,不滅的靈魂去往未知的彼岸。」Ⅱ

  「我很高興見到你也曾試圖挽回,西弗勒斯。」鄧布利多的藍眼睛裡滿是淚水,「很可惜……」

  「沒什麼可惜的。」格林德沃冷酷地說,指著骷髏和銜尾蛇,「一個花瓶,如果在制作時就有瑕疵,除非打碎了回爐重造,否則沒有修改或者挽回的余地。」

  失去了屍體,自然葬禮也無從談起。哈利被送回女貞路5號時還是沒能完全接受現實,赫敏和羅恩沒有回到自己家,而是選擇了留下來陪他。

  貓頭鷹日日有信送來,大多是西裡斯和盧平寫來安慰他的,他們都太忙了,忙著抓當天翹班沒來的漏網之魚、忙著給每一場庭審作證、忙著為每一位「死者」恢復身份……《預言家日報》每天都有一厚摞,大料層出不窮,據說阿茲卡班已經爆滿,魔法法律執行司上下忙得四腳朝天,臨時就任的新部長阿米莉亞·博恩斯大手一揮,給鳳凰社成員們發了個臨時的編制。

  籠罩在巫師界上空數十年的陰霾一朝散盡,伏地魔屍體下葬的那一天,小漢格頓村被無數身著奇裝異服的怪人淹沒了,洶湧而至的人潮恨不得踏平裡德爾家的每一個墳頭,沒有人獻花,也沒有人哀悼,大家只是死死地盯著玻璃棺蓋下的那張已經開始浮腫發黑的臉,且喜且泣。

  連滿英國四處游蕩的攝魂怪都被吸引來了,但很快就被鄧布利多和另一個老頭燒了個精光。「我偶爾也想這麼試試。」鄧布利多微笑地注視著半空中默契包抄的火焰怪獸。

  盡管哈利不想聲張,但每一位在格林格拉斯邸被捕受審的食死徒都招認了他擊敗伏地魔的事實。魔法部人仰馬翻之中,沒人能注意到一只鑽牢不可破的誓言空子的瓢蟲——麗塔·斯基特。Ⅲ

  於是全體英國巫師的熱情像海嘯一般向女貞路襲來,4號的前門直接被無數的信件和禮物淹沒了,但哈利躲在5號,一點出去看看的心情都沒有。

  現在是上午十點,羅恩和赫敏每天都要開個小會,結合西裡斯他們的建議、商量一下開導哈利的新方案。哈利一個人坐在客廳裡看電視,忽然聽到有人敲門。

  他下意識地捏緊魔杖。完全沒有意識到,現在已經沒有人要害他了。

  「是我,珀西,珀西·韋斯萊。」外面的聲音透著疲憊,「快來幫我拿一下,我不能用漂浮咒,因為對過7號的女麻瓜Ⅳ一直在盯著我看。」

  哈利連忙去開門,果然見到珀西穿著精英感十足的麻瓜西裝,兩手滿拎著花花綠綠的甜食盒子,十分不搭。

  「媽媽知道我要來,趕著做了一些奶油蛋糕。」珀西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很勉強的笑,「鄧布利多推薦了一家『科瓦爾斯基甜蜜烘焙坊』,我懷疑這一准兒是個啞炮開的。」

  羅恩和赫敏歡天喜地地把珀西迎進來,泡茶泡咖啡,切了蛋糕大家一起吃——客人,總能給哈利非要過成一潭死水的生活帶來些許新鮮感吧?

  「我來是為了……部長——格林格拉斯女士在遺囑裡為你們留下了東西。」珀西說,從西裝內袋裡掏出一張薄薄的紙來。

  「我也有嗎?」羅恩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跟阿波羅尼婭的關系還不如和盧平西裡斯親近。

  「首先是哈利,明天是你的成年禮,所以我要趕在今天來。」珀西完全無視了最小的弟弟,「她怕你不習慣看巫師的手表,所以給了你這個,你可以自己去買一只麻瓜表。」

  信封裡是一張哈羅德百貨的禮品卡。

  「面額是可以改的,改動後編號也會跟著改。」珀西向他點了點頭,轉向赫敏,「這是給你的,赫敏。」

  他取出一只戒指盒,羅恩一下子就急眼了。

  赫敏顫抖著手去開盒蓋,眼淚無聲地往下落。這些日子她同樣不好過,但又不能讓哈利的狀況雪上加霜,勉強羅恩更不好,一直忍著。

  那是一只哈利、珀西和她都很熟悉的開口戒指,常年戴在阿波羅尼婭的左手無名指上,除了那一天,那天她褪去了身上的所有標志,包括這個戒指。

  「打開看看。」珀西指點她,「改造過……對,掰那個晶洞。」

  扭曲的水生植物葉片彈開了,露出底下一副小小的細密畫作:無垠的海面上仰面躺著一只水獺,正翹著嘴角望向手裡舉著的黑色立方體,那玩意兒發出的光,照亮了水獺的臉。Ⅴ

  「這件遺贈是留了話的。」珀西清了清嗓子,「希望你已經發現了水獺的奧秘,赫敏。這本來就是為你准備的,最開始,正是你啟發了我。」

  「最一開始?」赫敏茫然地說,眼淚還掛在下巴上,「我?怎麼會是我?」

  「別問我。」珀西苦笑著搖搖頭,「按照習俗,故人……她的所有日常物品都會分給親朋好友,如果斯內普教授定下了時間,我會再發貓頭鷹給你們的。」

  「這就沒了?」哈利難以置信,這些天來第一次主動開口,「她沒留下什麼別的話?我是說,如果她一早就知道……鄧布利多都告訴我了,是她自己——她自己——策劃了這一切。」

  珀西艱難地搖了搖頭。「沒有。」他說,「巴沙特教授也問過我,但我手裡的這封遺囑……只是一份遺產分配計劃。」

  「給哈利留了多少?」羅恩忍不住問,背上旋即狠狠挨了赫敏一巴掌。

  「她說哈利既有很多很多的愛,也有很多很多的錢,未來的日子是光明浩蕩的坦途。」珀西終於也有些哽咽了,「她名下的所有財產,包括房屋、地皮、股份、通過魔法契約享受的權利與義務,按照法律都歸斯內普教授所擁有;格林格拉斯金庫的現金分成三份,分別捐給霍格沃茨、聖芒戈和魔法部,但她希望這是魔法部接收的最後一筆捐款,還希望由你來簽字,赫敏。」

  「我?」赫敏一愣。

  「你難道不明白她的意思嗎?」珀西望著她,又指了指那枚戒指,「如果你不打算進入魔法部的話,就把它還給我,如果我不能繼承她的遺志,就再為它找個新的主人。」

  赫敏呆呆地望著手心裡的戒指,小心翼翼地套在自己的食指上。

  珀西和善地看著她,收起了那張薄薄的紙。

  「那麼我告辭了。」他站起身來,「我們正在清除魔法部裡盤踞的舊勢力,這是個很好的機會,不是嗎?博恩斯女士是個鐵面無私的人,烏姆裡奇已經去阿茲卡班報到了。」

  「嗚呼!」羅恩快樂地叫了一聲。

  「我不覺得這就叫鐵面無私了。」赫敏喃喃地說,眼淚還淌個不停。

  「哪怕之前的事全都風過無痕,烏姆裡奇也絕對不冤。」珀西臉色一正,「格林格拉斯女士曾經向一些人暗示自己的食死徒身份,有許多人立刻就倒戈了,甚至並非是為了追隨女士而倒向那邊的,烏姆裡奇也在其中,這樣的人我們決不饒恕。」

  赫敏不由沉默了。

  「別擔心。」羅恩安慰她,「鄧布利多會看著他們的,我想這一任魔法部長總能和他搞好關系吧?」



第203章  終了(4)

  九月一日,哈利·波特回到霍格沃茨,和父親一樣成為了男學生會主席。他親手將自己的名字寫在了獎杯陳列室的大本本上,又翻過去看詹姆和阿波羅尼婭那一頁,再往前翻翻,又看到湯姆·裡德爾那一頁。

  他合上那本大書,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霍格沃茨就像一座永恆安穩的堡壘,任由小巫師們來了又去,無論他們後來在時間的河流中留下怎樣的聲名,霍格沃茨始終在這裡,哪怕像斯拉格霍恩那樣一大把年紀了,都可以隨時回來,當自己只是一艘需要避風的小艇。

  這老頭本想辭職跑路、繼續他快樂無憂的退休生活,但是沒能成。因為魔藥課教授一職仍舊需要他來擔任,原黑魔法防御術教授西弗勒斯·斯內普升任校長,好不容易卸下千斤重擔、完全不想再肩回去的鄧布利多反而跑去教黑魔法防御術去了。

  霍格沃茨的學生們表示熱烈歡迎,因為校長不承擔教學任務,反而經常被魔法部請去配合工作,這樣輕松的學習環境是之前做夢都不敢想的。

  「斯內普回來了?他找你做什麼?」羅恩和赫敏守著篝火等他,哈利趕緊小跑幾步。

  「讓我看鄧布利多的記憶,我說我不看,就和他吵了一架,差點把冥想盆砸了。」哈利沒好氣地說,「一整面牆的校長們都在幫著他罵我!」

  「你不該這樣的。」赫敏不贊成地搖了搖頭,「你們倆應該互相體諒啊,你看,雷古勒斯先生還有西裡斯,萊姆斯還有唐克斯,但是斯內普教授他——」

  「我看他跟以前沒兩樣。」羅恩哼了一聲,「罵人更難聽了,脾氣也更古怪了。」

  「不是非得痛苦大哭才叫做創傷的。」赫敏無奈地嘆了口氣,「哈利是發呆,我是失眠,雷古勒斯先生酗酒,萊姆斯頭發白了好些,我看斯內普教授他根本就沒有接受過現實,所以他跟以前沒什麼不同,他不接受,就可以裝作阿波羅尼婭依然還在,只是……出了趟長差。」

  「懦夫!」哈利低聲道。

  「三個月了,哈利,魔法部也不是一群酒囊飯袋,難道他們真的那麼忙嗎?」赫敏見完全勸不動,也很頭大,「珀西在信裡提到過,他們是故意把斯內普教授請走的,這也是鄧布利多的意思,不然他可以直接退休,黑魔法防御術教授又不是找不到人,干嘛非要讓沒完沒了的備課、上課、改論文填滿自己的時間表?」

  「珀西直接給你寫信?!」羅恩大怒,「他到底要干什麼?」

  「閉嘴吧羅恩,你不求婚什麼用都沒有。」赫敏不耐煩地說,無視了臉色爆紅的男友。

  「那樣他就會住在倫敦。」哈利輕聲說,「鄧布利多是在逼他認清現實,對不對?」

  赫敏響亮地吸了一下鼻子,點頭道:「沒錯。總有一天他會發現,沒有人會回來,哪怕他固執地不肯撒手,也沒有人再會動那些東西,上面只會落滿灰塵。」

  「太殘忍了吧!」羅恩咕噥道,「哪怕是對斯內普,也有些過了。」

  「日子還得繼續!」哈利捂住漲痛的雙眼,仰面倒在冷颼颼的草地上,篝火在他身旁靜靜燃燒,「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話是好話,要做到就很難了。

  羅恩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搜腸刮肚地想出個新話題:「比爾和芙蓉打算聖誕節結婚。」

  「萊姆斯也有這個打算,唐克斯的戒指都戴好久了,他打算補一個完整的儀式。」赫敏也說,「希望他們不要趕在同一天,我們沒辦法把自己劈成兩半。」

  「沒有人在聖誕節當天結婚的吧?」哈利領受了朋友們的好意,「德思禮家回來了,邀請我去過聖誕。」

  「沒准是海外流竄的食死徒假扮的。」羅恩嚴肅地說,「建議別去。」

  「我成年了。」哈利懶洋洋地說,「一個不好我就幻影移形去找西裡斯,保證不把任何人吹飛到天花板上去。」

  「你還沒拿到幻影移形資格證。」赫敏笑眯眯地提醒他,「所以,像個小巫師一樣坐公共汽車吧!」

  「那我希望你就任部長後簽發的第一號教育令是增加幻影移形考試為春秋各一次,赫敏。」

  冬去春來,新的生命正在悄悄地孕育著,人們已經能從微風裡嗅見新時代的氣息。

  「說真的,赫敏,很少見到有誰七年級還對霍格莫德這麼熱衷的。」羅恩枕著女友(或者未婚妻)的大腿,「何況你三年級的時候都沒這麼興奮。」

  「我約了人。」赫敏簡潔地說,她背靠著那株傷痕累累的山毛櫸樹,懷抱一本大本子,正在上面寫寫畫畫,落筆如飛,「哈利呢?」

  「馬爾福找他有事。」羅恩揪了根草葉放在嘴裡亂吹,腦殼很快如願以償地挨了一下愛的鼓勵,「他們好像抓到了克拉布。」

  赫敏停下了筆。

  「他應該是最後一個了吧?」她歪著頭想了想,「真沒想到,竟然會是他逃得最遠。」

  「去年放假第一天他就去黑市買了非法門鑰匙離境了。」羅恩把草葉吐掉,「後來……一直也沒顧得上。」

  「我恐怕這裡並沒有一項合適的罪名加給他,不到一月齡的嬰兒無法自主決定是否加入食死徒。」赫敏沉下臉色,「至於……他只是在攻擊侵入學校的黑巫師,這不是過錯,這是勇敢的行為。」

  」是啊、是啊……」羅恩心不在焉地說著,赫敏突然反應過來,猛地坐直身子。

  「你們要用私刑?」她勃然大怒。

  羅恩心虛地移開視線。「不是我,沒有我……」他小聲說,「克拉布跟我沒什麼關系,你知道的。」

  「但你被哈利派來攔住我,對吧!」赫敏大聲道,「羅納德·韋斯萊!你這個毫無原則的——」

  她氣衝衝地站起來,草草將紙筆懟進書包,往背上甩的時候正好掄到羅恩頭上,砸得他「嗷」一聲摔倒在地。金妮騎著掃帚飛過,發出清晰而響亮的嘲笑聲。

  「讓我搭個便車!」赫敏請求道,「我要去找哈利,你總是知道他在哪的,不是嗎?」

  金妮臉色一紅,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像發現新大陸似的,生硬地叫道:「啊,你要找哈利,他來了!正向你們走過來呢!」

  然後就火燒屁股一樣飛沒影兒了。

  赫敏懷疑地踮了踮腳,什麼都看不見,還好哈利很快就越過了小坡,循著他父輩走過的路線,走到湖邊的大樹前來。

  「快說你拒絕了馬爾福邪惡的投機提議!」赫敏強硬地說。

  好得很,連德拉科都不叫了,哈利心裡暗自發笑,卻不敢認真逗赫敏生氣,連忙點點頭,說:「當然,你還不知道我嗎?蟲尾巴我都沒怎麼著他!」

  赫敏探究般地盯著他。

  「快十點了,你不是還約了人嗎?」哈利點了點機械表盤,他收到的表太多,不得不輪著戴。

  赫敏恍然大悟,還不忘用力地指了指他、又指指羅恩,讓他倆好自為之,這才匆匆跑走了。

  羅恩正有氣無力地半躺在樹下等著他,哈利慢悠悠踱過去,坐到他身邊。

  「赫敏約了誰?」羅恩有點兒好奇。

  「只知道是位女士,我不小心看見了她寫廢的信紙抬頭。」哈利回憶著,「她好像是從那盒『科瓦爾斯基甜蜜烘焙坊』的面包裡得到的靈感。」

  「十個月前那一盒還是四個月前聖誕節那盒?」羅恩完全莫名其妙,「好吧我問了個蠢問題,當然是十個月前,她忽然像打了雞血一樣,她是這些人裡第一個走出來的。」

  「是啊,我當時都要煩死了,因為她不停地要求我回憶小時候的事。」哈利笑道,「這種行為和往傷口上撒鹽有什麼區別?

  「我還是不明白這和面包有什麼關系。」

  「嗯……你還記得那些面包都是什麼樣子吧?有些很像鳥蛇、有些像嗅嗅,還有的像隱形獸。雖然麻瓜看不見神奇動物,但如果某一天他們偶然看見了,也不會大驚小怪,因為他們早就吃過這種形狀的面包,他們會覺得,噢,這只是一種稀有的野生動物,我很幸運見到了它。」

  「所以?」羅恩霧藍色的眼睛眨巴眨巴,清澈得像是熱帶的淺海。

  「我不知道,我只是復述了赫敏的原話。」哈利聳聳肩,仍舊望向赫敏離開的方向,盡管她的身影早就看不見了,「我有預感,羅恩,赫敏一定會比我們倆走得更遠,以後像這樣目送她的時候還多著呢,我們總不能搞懂所有的一切吧?」

  「看到你也不懂我就放心了!」羅恩總是很樂觀,「要是你N.E.W.Ts考試的時候也能這麼講義氣就好了。」

  「那不行。」哈利感到有些抱歉,「我畢業之後暫時不打算吃老本了,我有想法了,剛才我就是去說服德拉科的。」

  羅恩配合地把嘴張成一個「O」形。

  「我要去當傲羅。」哈利說,「盧修斯當年是怎麼幫阿波羅尼婭的,現在他和德拉科就可以怎麼幫我。」

  「我還以為你要去干什麼呢,嚇我一跳!」羅恩隨意地揮了揮手,「當傲羅有什麼,你跑去魔法部門口大喊一聲『部長,我要當傲羅』,現任法律司司長是誰來著?噢斯克林傑,斯克林傑當場就會給你轉正。」

  「哪有這麼誇張!」哈利失笑,「還是要拿到足夠的證書、去通過考核,至於培訓期什麼的,反正現在也沒什麼大亂子,阿波羅尼婭留下的資源,足夠赫敏撐過這三年。」

  「赫敏?」羅恩一愣。

  「我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但我想那一定很難。」哈利指了指自己,「而我,恰好是英國巫師界最大的關系戶,救世主去當傲羅,這足夠有像征意義,赫敏說不定會好過很多。」

  羅恩的神情漸漸嚴肅起來。他是一個大家庭裡的小兒子,還經常被妹妹壓制,雖然總是想要證明自己更應該受到父母重視,但對未來的野心和規劃卻不如前面的幾個哥哥(甚至不如妹妹)。

  一直以來他想的就是,哈利干嘛,他就干嘛,哈利打比賽,他就去賣周邊,實在不行去韋斯萊魔法把戲坊打工,攢幾年還能入個股什麼的。

  「為什麼非得是傲羅呢?」羅恩急了,「你可以申請別的職位,只要你在魔法部,戳在那兒,就夠了。」

  「因為傲羅可以調動到別的部門,反過來卻不行。傲羅的選拔方式是獨一無二的,傲羅們自成一派卻受人尊敬,這塊陣地我得幫赫敏守好。」哈利隨手拍了拍腳下的土地,「這是什麼?」

  「草唄!」羅恩心不在焉地說,「綠色的草。」

  「這是巫師世界的未來。」哈利笑著說,伸手把他拉了起來。



第204章  番外:英國病人(1)

  2019年,日本,廣島縣,嚴島神社。

  海潮漫卷,漸漸湧上大鳥居的礎石,淺灘上散步的游客們不約而同地向岸上走去。落在後面的是三個穿和服的女郎,一位穿龍膽紫色無地的年長女人指了指身後,好奇地說道:「那人怎麼還不走?他是工作人員嗎,倫子?後面還有儀式?」

  「什麼?」穿粉櫻付下的倫子詫異地回頭望了望,「沒有人啊。」

  「咦?」年長女郎一呆,剛才她只是梳理碎發的時候隨意一瞥,這次鄭重其事地轉身看了一眼,「就在那兒啊,好像是個穿黑衣服的外國男人,個子蠻高的。」

  「我看也沒有人。不過我們可以去租一個望遠鏡,博士。」另一個穿黑白縞紋和服的女孩機靈地建議。

  「謝謝你,朱裡。」年長女郎舉起自己的手機,「我花錢買這成千上百萬的像素,終於能派上用場了。」

  倫子注意到她的手機殼,忍不住悄悄地向朱裡使了個眼色,朱裡忍俊不禁,連忙擺了擺手。年長女人還在專注地對焦,壓根沒有意識到同伴們在笑什麼,忽然她手一顫,那台新手機應聲落地。

  還好朱裡接得快。

  「博士?」倫子心驚膽戰地看著搖搖欲墜的同伴,「你還好嗎?我們找個地方坐坐?」

  「不、不……」女博士接過那台套著迪士尼情人節限定草莓手機殼的iPhone,深吸一口氣,再次把它舉到眼前——

  「我就說吧!」朱裡驚魂未定地捧著手機,「機會總是留給有准備的人。」

  「你還在說廢話!」倫子艱難地扶著那位「博士」,「快點來搭把手,她看上去可真糟糕!」

  「這是什麼,恐慌發作?」朱裡頓時顧不上手機,連忙架住她的另一支胳膊,「你別哭啊,博士!你看見什麼了嚇成這樣?」

  她們連滾帶爬地把人扶回岸上,倫子找來神社職員,強烈懷疑是遭遇了什麼超自然力量,宮司很快帶著人來,將不停顫抖著哭泣的女人帶去安置。

  「神社裡也能鬧鬼?」沒有了外國友人,女孩子們順暢地切換回了母語,「你不是有個姐姐嫁去出雲大社了嗎?」

  「我在問啊!」倫子焦頭爛額地編輯著Line,「她在香港的時候好好的?」

  「好好的吧?」朱裡也摸不著頭腦,「怪不得醫學部的人排隊等著研究她,誰家被雷劈還能劈出PTSD啊?」

  「那不能叫作『被雷劈』吧?」倫子抬起頭,十分嚴謹,「當時是晴天,她和布倫南教授的頭發都沒有飄起來,布倫南教授比她還高,頭上還別著個金屬的發卡,但偏偏倒下的是她。」

  「但她身上確實出現了利希滕貝格圖案Ⅰ,而且現在都沒消,前天晚上泡湯我看見的。」朱裡對八卦津津樂道,「聽說布倫南因此被指控謀殺。」

  兩個女孩聊得投機,渾然不覺旁邊多了個外國男人,他好像是從空氣裡冒出來的一樣,正出神地聽她們說話。見對話告一段落,他才捏著一只粉殼子手機走過去。

  「打擾了。」男人的神情並不十分令人愉快,「我想這是你們落下的手機,工作人員是這樣告訴我的。」

  「謝謝你,先生。」女孩子們對望一眼,換回了英語,倫子站起來鞠了個躬,上下一打量,忽然一愣。

  「怎麼了?」朱裡湊過來。

  「外國男人,黑衣服,高個子。邪祟會不會就是他?」倫子用日語小聲說,「當時我們落在最後,潮水一直在攆著我們走,誰還能下去撿手機?總不能是豐玉比賣Ⅱ吧?」

  她們一起眺望海岸,潮水已經完全漲起來了。但手機還是干燥的,一點兒水都沒進,按亮還能看到屏保一張紅通通的黃符。

  朱裡握住胸口的十字架,勇敢地說:「你去找人來,我、我穩住他,天..父會保護我的。」

  「在神社裡?」倫子懷疑地說,但她沒有啰嗦,裝作非常淡定地起身,快步走向正在進行祓禊驅邪儀式的和室。

  現在,只剩下朱裡和那個「邪祟」待在一起了。她緊張地開始背《玫瑰經》,一不小心背出了聲,引來「邪祟」嘲弄的一瞥。

  「我告訴你啊,我不怕你!」朱裡索性一把扯出頸中的十字架,抵在自己身前,「識相點你就自己離開,這裡是神社,我有十字架,噢還有這個,這是龍虎山的符,菅原道真和崇德院Ⅲ聯手也打不過的!你快收了神通走吧!」

  她嚕嚕蘇蘇一大串,男人像是聽不懂一樣,只是安靜地站在一邊,直到滿頭大汗的宮司帶著倫子匆匆趕來。

  「您就是土御門教授說的那位先生吧?」宮司是年輕人,英語水准十分感人,倫子眨眨眼,義不容辭地替他翻譯了一句。

  「是我。」男人點點頭,「我來是為了確認,那個麻——是不是因為我們的原因?」

  「據這位小姐所說,裡面的那位女士有著嚴重的精神疾病,不知道怎麼發作了,和您以及土御門教授都沒有關系。」宮司連連鞠躬道歉,渾然不顧倫子難看的臉色。

  「怎麼叫『和他沒關系』?」朱裡大怒,「明明就是被他嚇的!剛才我們都看不見這個人,只有她一個人能看見!」

  「你說什麼?」男人、宮司包括兩個年輕的巫女都愣住了,「剛才是什麼時候?」

  「就是你在鳥居下面不知道干什麼的時候,漲潮了還不走!」一貫好修養的倫子這下也有點生氣了,「否則你要怎麼解釋手機的事?」

  「如果真像你所說的那樣,現在我本人,還有這個手機應該都已經濕透了。」男人冷淡地說,「我只是看到手機、撿起來然後交還失主,就是這麼簡單。」

  「說不定是海鷗撿起來,扔到了地上,被路過的好心人發現。」一個輕柔空靈的聲音在她們身後響起,似乎是巫女,「鄙社附近的生靈都很有人性。」

  倫子和朱裡完全不受控制地回頭望去——陽光在某一瞬間似乎格外耀眼,兩人暈暈乎乎地跌坐在休息區的長椅上,看著神社一行人匆匆向那男人道別,分赴神社不同方位。但那男人仍然沒走,他甚至就坐在另一排椅子上,不知道在等什麼。

  很快,倫子就看到一個穿燦金色狩衣、也是個宮司模樣的小老頭急匆匆從神社外趕了進來。她本科專攻是民俗學,還從來不曉得日本有金色狩衣這一說。老頭和她們離得很近,能聽到他責怪那男人說:「……就為了一台手機,差點就暴露了,你們歐洲現在半開放了,我們可還在走鋼絲呢!」

  倒是一口流利的英語。

  「這是我本人的習慣。」男人似乎不想多說,「沒出問題嗎?」

  「沒有啊!」老頭也奇怪得很,「裡裡外外都檢查過了,櫻花季就要到了,游客暴增,不可能出岔子的。」

  「所以問題出在我身上。」男人平淡地說,「或者是那個女人身上,你去看過她了嗎?」

  「哭睡著了,不停地做噩夢,醒來就繼續哭。」老頭一臉的憂心忡忡,「她不是我們國家的人,持中國的護照、拿美國的綠卡,好像還和東大那邊有什麼聯系。」

  「明白了。」男人點點頭。

  壞了,倫子心想,她們一定撞進什麼違法犯罪組織了!

  這時,有人在她們耳邊打了個響指,倫子眼前一花,仿佛做了長長的一個夢,醒來就重新擁有了清晰的視野和聽覺,手腳也能動彈了,剛剛發生的爭執、偷聽到的字句卻像是黑板上的粉筆字,被擦得一團模糊。

  壞了,倫子心想,她一定是被催眠了!

  因此當那金色狩衣的老頭送來兩碗茶湯請她們喝下時,她堅決不肯喝。

  「你干什麼?」朱裡迷惑地問,「我真的渴了,海邊風真大。」

  倫子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她一眼:「要喝你喝!」

  於是朱裡就喝了,但什麼事都沒發生——她既沒有突然暈厥過去被打包扛走,也沒有口吐白沫、七竅流血地被滅口。

  倫子將信將疑,也喝了一口,抹茶微苦的氣味在她的舌尖回蕩,略帶腥味的鹹風中,她好像嚼了一大片脆海苔,徹底被這種滋味治愈了。

  舒坦,真高興……倫子情不自禁地露出一個微笑。

  老頭和那男人對視一眼,開口將她們請到了茶室。倫子進門時還在想那個高大的外國人要怎麼折疊身體鑽進來,一抬頭發現人家早就已經進來了,坐得還非常不符合規範。

  怎麼回事,倫子直覺得這滿身的知識都在背叛她,茶室還能有兩個門?瞎坐也可以的嗎?

  但是不要緊,她今天高興!

  年輕女孩們一坐定,金狩衣老頭就迫不及待地發問了:「與你們同行的那位女士是誰?來日本做什麼?」

  「我們學校文學院的博士後研究員,她之前的導師坎迪絲·布倫南希望她留下來擔任AP,但她正在猶豫,因為之前出了一點小事故,她更想離家近一點,目前在港大和東大之間猶豫。」

  「效果不錯。」金狩衣老頭捻著山羊胡,「什麼事故?」

  「被雷劈了,在英國。去年……啊不,前年,布倫南教授和她被劍橋邀請,為了什麼事我不知道,總之她成為了植物人,差不多一年吧,去年七月底才醒。」

  「咣當」一聲,那個男人不知道怎麼弄翻了燒水的火爐。他想站起來,但是房間太矮站不直,只好又坐下,目光灼灼地望著這邊,黑眼珠像兩團漆黑的烈焰。

  「她……」他搶走了發言權,卻不知道該問什麼,「她是個怎麼樣的人?」

  「這個問題太寬泛了!」金狩衣老頭十分不贊成。

  倫子和朱裡雙雙陷入了沉默。

  「她是個很好的人。」倫子率先開口,「每一個來自東亞的學子都知道,遇到了任何困難,都可以向她求助。」

  「但我覺得她其實不喜歡……呃,我們?也不是,她似乎厭倦接觸除大部分人類,她幫年輕人的忙、布倫南讓她帶碩士生、給本科生上課,本質上都是為了找一個讓她不得不打開門、與人交流的理由,否則她會在屋子裡悶到死。」朱裡持不同意見。

  「沒錯,她認識很多人,但從來都是別人找她,她希望我們因為有事相求而上門,卻不想和我們有進一步的接觸,最好事情結束就一拍兩散。她獨來獨往,沒有朋友,也並不需要朋友,要不是她的醫生不允許她獨自出行,她來日本也根本不會邀請我和朱裡。」

  「她其實是個很冷漠的人。」朱裡下斷言。

  「外熱內冷的人。」倫子嚴謹地補充道。

  男人陷入了沉默,似乎有些失望,又有些困惑。

  「怎麼?」金狩衣老頭好奇極了,「她的性格有什麼要緊嗎?」

  「不。」男人輕微地搖了搖頭,問話繼續下去,「你叫什麼名字?」

  「近衛倫子。」

  「我姓椿,椿朱裡。」

  「不錯的名字,椿小姐。」金狩衣老頭核對著手裡的證件,「那位女士呢?」

  女孩子們面面相覷。

  「我不會念。」倫子為難道,「也……忘了。」

  「她有英文名的,我們一般都直接叫那個名字。但她出的那個事故太過邪門,她媽媽覺得或許就是這個名字的原因,就不許她叫這個名字了。」

  「什麼名字?」

  「哪裡邪門?」

  男人和老頭對視一眼,老頭嘆了口氣,比了個「請」的手勢。

  「那是個什麼名字?」男人問。

  「莎士比亞著名愛情悲劇故事的女主角,據說她的本名聽上去和那個名字很像,她說這樣可以被很快地記住,同時大家又會覺得她是個怪胎,可以免去許多不必要的社交。」

  「倒也沒錯。」金狩衣老頭點點頭,「所以究竟是怎樣邪門的事件呢?」

  於是倫子復述了一遍那場詭異的雷擊。金狩衣老頭滿臉的「就這」,撇撇嘴說:「嗯……突發的極端天氣情況也不算罕見,特別是在英國。」說著,意味深長地看了那男人一眼。

  「她醒來後出現了記憶混亂,搞不清楚自己是誰,除了她的父母,沒人能靠近她。等她終於弄明白發生什麼事,她開始了無法抑制的大哭,感覺要把身體裡所有的水分都哭出來一樣,期間呼吸性堿中毒好幾次,最後他們不得不給她打了鎮靜劑。」

  「醫生說,這或許是因為她在植物人期間做了一個夢,她的PTSD並非因為被雷擊,而是因為這個夢太過深刻。」

  「噢還有!」朱裡又想起一件事,「她醒來後口音變得非常奇怪,滿嘴的英音,說起話來陰陽怪氣的,甚至還無師自通地掌握了拉丁語,簡直是奇跡。」

  「是嗎?」男人輕聲道,仿佛有一股細細的喜悅、細細的希望從那黑發黑眼黑大衣的漆黑殼子裡劈出來,「你們很了解她?」

  「她有個博客啊,她全寫在博客上了。」朱裡調出網址,將手機推到他們眼前,「本來叫『夢的解析』,後來改名叫『夢的扯淡』,缺點是用中文寫的,優點是谷歌翻譯做得很不錯。」

  「我懷疑全世界所有的心理醫生對付PTSD患者只會這一招。」倫子忍不住小小地吐槽了一句。Ⅳ

  她這句有自我意識的話語令金狩衣老頭警覺起來。「這麼快?」他低頭看表,「不應該啊!」

  「你家裡有沒有人……嗯,從事我這一行?」老頭急忙問。

  「她有個姐姐嫁進了出雲大社,家裡好幾個叔伯在熊野三山。」朱裡快人快語。

  「別什麼都跟外人說!」倫子立馬不高興了,「天啊,我該怎麼讓你閉嘴!」

  「啊,那就很正常了。」金狩衣老頭眯起眼睛笑得像只狐狸,分別遞上兩張名片,「鄙人土御門式平Ⅴ,如果兩位在接下來的三天內有任何身體不適,可以到國境之內任意一間神社求助,出示這張名片即可。」



第205章  番外:英國病人(2)

  她在一間和室裡醒來,被褥上擱著柚子葉,身邊圍著注連繩。像她這樣案牘勞形的人,偶爾這麼躺一躺真不賴,軟床是所有腰痛患者的畢生之敵。

  只要我不去想,我就可以當一切都不存在。她默默地在心裡說,摸到臉上干結的淚漬,干脆從手包裡摸出鏡子來擦掉重畫。

  有段時間她連鏡子都看不了。低頭洗臉時摸到自己原來的五官,竟然會感覺到無比陌生。

  到底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

  打住!只要我不去想,就可以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倫子和朱裡找過來的時候她正扣緊粉餅,女孩子們誇張地贊美她技藝如何精湛,她也只是笑笑:」說好今晚要去給你的擔當開酒,不打扮得好看一點,豈不是丟你的臉?」

  「唉喲!」朱裡捂住臉,「這裡是神社啦,不要說這種話題。」

  「等很久了嗎?」她裝作不經意地問,「沒去島上其他地方逛逛?」

  「宮司覺得游客在他們這裡出了事很過意不去,就請我們去茶室體驗了一下。」倫子說,「喝起來真不賴,手藝比我姐姐強多了,我現在還在回味。」

  「紐約可以學,一周一節課,雖然我沒堅持下來。」她收拾著東西,隨口道,「想學的話,給你負責人的號碼。」

  「為什麼沒堅持下來?」朱裡好奇地問。

  「他們似乎想營造一種……所有的學員都是相親相愛大家庭的感覺。」她低垂著頭,看上去有些冷淡,「我最受不了這個,惡心。」

  「還好你不是研究機器人的。」朱裡干巴巴地開了個玩笑,「否則你這種瘋狂科學家,早晚有一天會把世界變成一個大機房,你一個人守著六十億機器人,美滋滋地生活。」

  「那又怎麼樣?」她也笑,「只要我不是機器人就行了。」

  只要我不想,就能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她們說笑著走出來,她去找宮司道謝,又把商店裡販賣的御守、朱印帳之類的紀念品全買了一遍,主打一個「心意不到錢到」,帶回去當伴手禮也好使。

  汽船破開波浪,載著她們在瀨戶內海上航行。這類常設的渡輪乘客總是不多不少,她從甲板上看風景回來,忽然發現自己的座位上被人放了東西。

  她曾經最熟悉不過的一樣東西。

  不是她不去想,就可以當作一切都沒發生嗎?

  「哇這是什麼?」朱裡從她背後探出胳膊,一把抄走了那根魔杖。

  「你們能看見?」她忽然轉過身來,覺得自己的嗓音像繃緊的絲弦,尖利得仿佛能衝破屋檐。

  滿船艙的人都在看她們。

  「能、能啊!」朱裡嚇了一跳,連忙把魔杖放回去,「做工還挺精細的,跟官方賣的那些樹脂貨沒得比。」

  「這是你的嗎?」倫子眼巴巴地望著她,「看上去有些年頭了呢!」

  「保養得蠻好呢,我剛剛看過,那些縫縫裡一點灰塵都沒有。」朱裡看上去很想再拿起來把玩一下,但懾於她的神情,終究也沒敢。

  所以到底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

  她現在所處的世界是真的嗎?

  「不是。」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別過頭去,「不是我的。」

  倫子拿了魔杖去交給工作人員。她心煩意亂,完全沒辦法平靜,只好又回到甲板上看海,被風吹得淚眼汪汪。

  朱裡膽戰心驚地陪在她身邊——PTSD患者有很強的自毀傾向。

  「抱歉,我今晚可能沒辦法陪你去見那位……琉月,對吧?」她笑了一下,「我得去見一下心理醫生,說不定還得開些藥,或許你有認識的人推薦嗎?」

  朱裡愣了半天,才發了瘋似的找倫子。「她一定會知道!」朱裡拍著胸脯保證,「她家很有勢力的,說不定連會中文的醫生都能給你找到,這種事還是用自己的母語來說更舒服一點吧?」

  「那太好了。」她展開雙臂,濃紫色袖子被海風吹得獵獵作響,「大海真美。」

  2019年,三月,日本,東京都,多摩市,某町一丁目。

  她離開心理醫生的私宅,慢慢將手裡的臨時病歷撕成碎片,找了家便利店扔進垃圾桶,再出來時,手裡拎著一提袋冰啤酒。

  出門是一條阪道Ⅰ,一直通到下面的多摩川,站在這裡就能聽到水聲。不知道為什麼,東京的櫻花倒是開得比廣島要早Ⅱ,她只是站在這裡發呆,偶爾就有花瓣往她酒裡飄。

  她一口氣喝空一整個易拉罐。

  或許是她真的病得無可救藥了,或許是心理學才真病得無可救藥,無論她說什麼,那個醫生都以一句「幻覺」應對,再不好好干預就會精神分裂,她再說倫子和朱裡同樣看得見,醫生滿臉的「壞了」,說她這是人格解體的前兆,她問怎麼辦,醫生說吃藥,吃了藥你就不再思考,只要你一直吃藥,穩定住就不會惡化。

  她現在覺得這個世界可能也是假的了,怎麼出來旅個游、考察一下未來可能的工作環境都能遇見這麼荒誕的事?

  手背一涼,下雨了,雨的觸感是真的。

  她覺得自己在崩潰的邊緣徘徊。要是以前,她會找個地方避雨,可是現在,中雨以下她連傘都不想打。

  怎麼活了又活,她總是在錯誤的地方做錯誤的事?怎麼總是不得不扮演一個「本地人」?到頭來,她還是要小心掩飾自己不合時宜的口音與習慣,在怪話脫口而出之前咬住舌尖,否則她就要吃下一把藥片,昏睡一場,醒來變成個不會思考的白痴。

  她寧願相信她是真的瘋了。所有的一切都是臆想出來的結果。或許連帶她身處的世界也是幻覺,死後就是這樣,只要不去戳破它,靈魂就會在永恆的夢想花園裡徜徉下去。

  就不能幻點兒好的嗎?怎麼還是得上班賺錢,就不能一下子給她五個億?好可惡的肥皂泡,好邪惡的幻覺,看她怎麼戳破它!

  「呃!」她響亮地打了個嗝。

  夜深人靜,唯有風雨瀟瀟,花也瀟瀟,陪她走在空曠的阪道上。袋子裡的空罐越來越多,哪怕晚飯沒吃,她也實在撐得喝不下了。

  手機響了起來,是朱裡問她到哪兒了。

  「我可能得在附近找間旅館。」她騰出手來打字,「睡吧,別等我,難道我還能摔——」

  一個單詞沒打完她就滑倒了,該死的阪道!該死的雨水!她甚至在往下滾!

  但很快有人攔住了她,如果不是用腳就更好了。她攔腰撞在人家的腿上,心裡還在想著這算動力勢能還是重力勢能,已經被人半抱半扶了起來。

  「自己能站嗎?」好心人問,用英語。

  梅林啊,或者其他什麼人啊,幻覺可以這樣真實嗎?她聽到他的聲音,感受到他的手臂、他的體溫,聞到他衣服上柔順劑的香味,她忍不住松開了手,空罐子「當啷啷」地滾下去,這都沒把這幻覺驚破!

  「西弗勒斯……」她輕聲道,眼淚又在不受控制地往下淌,「西弗勒斯。」

  如果幻覺都是這樣的……那也不行。

  「對不起,我喝醉了說胡話,你最好沒聽清。」她喃喃著向好心人道歉,眼睛被淚水和雨糊得睜不開,「我是精神病人,我包裡的藥可以為我作證,請跟我保持距離,如果我冒犯了你,我不負法律責任。」

  她想要掙脫,好心人那個相似度100%的懷抱令她沉淪,但她想要掙脫,雖然最終沒能如願。

  鬧鐘響了。

  她嚇得一骨碌爬起來,趕緊又把眼睛閉上。

  起猛了,她什麼身家啊還在地鐵車廂裡擺上床了?

  但鬧鐘確實又很吵,她大喊著讓Siri閉嘴,一邊開始習慣性地背《人權宣言》,但這招現在不管用了,她的法語水平已經今非昔比,這玩意兒已經無法讓她快速清醒。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再度鼓起勇氣睜開眼,險些驚掉了下巴。

  聞名不如見面啊,怎麼會有如此淫..亂之地呢?天花板是一面高清大玻璃,還吊著奇奇怪怪的掛鉤和軌道,除了正對著床的逼真布景,四周還散落著一些X形、三角形、T形用具,角落裡有一台自動販賣機,肯定不是賣咖啡和三明治的。

  壞消息是她大概被人撿..屍了,好消息是證件都還在,腎也在,身上沒有奇怪的針孔,只有信用卡丟了一張,等下她從醫院出來,順路去趟銀行好了。

  她開始搜索附近的婦產科診所,無論如何先搞到ECPsⅢ吃了,傳染病檢查和艾滋病阻斷什麼的,估計要去大醫院。至於報警……太麻煩了,反正她不記得了。

  處理這種事她經驗豐富,就是沒想到有一天會輪到自己頭上。戰績也異常丟人,幾罐啤酒就醉到翻篇,說出去估計會被開除省籍。

  她花了一分鐘思考要不要洗個澡再走,答案是否定的——她的副業夠多了,對影視行業不感興趣。

  昨天沒來得及還回去的和服放在床邊——要死了誰家好椅子上有個洞啊?一想到那個洞被期待著通過什麼東西,她就一陣惡心。但令人意外的是,衣服很干淨,沒有酒漬、泥漿或者其他什麼液體,雖然疊得一塌糊塗,但至少她不用花錢買下這件無地……等等?

  租賃店的女將Ⅳ千叮嚀萬囑咐,和服清洗是一套復雜的流程,不能簡單過水,要把表裡拆開、分別干洗好後再縫合……她看了看時間,看來這人這一夜挺忙啊?

  或許連摔倒都是她的幻覺?

  昨夜和朱裡的對話確實存在,那條消息真真切切地發出去了,朱裡讓她一個人小心,她還說了聲「好」。

  完全沒印像了,就當那是真的吧!

  她打開油管,嘗試找一個著付教程照葫蘆畫瓢——無論如何,也要堅持到她走進最近一家優衣庫,或者其他什麼快消店,哪個牌子都行,她總不能穿著秋衣秋褲羽絨馬甲上街……不對,誰給她穿上的內搭?

  難道是她弄錯了?她只是遇上了一位樂於助人的好心人,對方拿走了信用卡作為補償?這能刷走多少錢啊,她這張卡新辦的,免密支付額度只有一百刀啊!

  她有些不高興,她不喜歡欠人情。

  對方似乎也是這麼想的,她正照著教程給腰帶打結,就聽到有人刷卡進門的聲音。

  「嗨,早上好!」她緊張地盯著屏幕,笨手笨腳地兜著一堆寬布條、細布條和短布條,「密碼是600109,額度有兩千刀,你隨便套現好了,我不會報警的。」

  沒反應。

  她的視線根本不敢離開,0.5倍速就已經跟不上了,想按暫停都騰不出手,只好又一字一頓地把六位數字報了一遍,切換日語又報了一遍,最後她疲了,覺得自己老了好幾歲。

  「麻煩稍等我一下。」她欲哭無淚地說,兩手兜在背後,和各式各樣的紡織物復雜地絞在一起,「我包裡還有些紙幣,不介意的話先拿去,算了你可能聽不懂……你聽得懂?」

  那個人終於動了,他慢慢地走上前來。

  盡管她的注意力全放在視頻裡硬邦邦裝溫柔的機械合成音上,但耳朵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一些東西。

  腳步聲。

  她慢慢地停了下來,只聽到自己一聲急過一聲的喘息。她鼻子發堵、眼睛發漲,眼淚迅速地積聚著,手抖得不成樣子,幾乎要站不住。

  手機屏幕上隱約映出那個熟悉的輪廓,就在她身後,什麼都沒變。

  她拼命地克制著自己,不要再次哭崩。這也是幻覺嗎?還有幻聽?到底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她怎麼能在艱難學習如此復雜流程的同時、產生這麼逼真的幻覺?

  「別激動,阿波羅尼婭。」背後的人說,「轉過來,看著我。」

悠于 2025-4-11 23:31

第206章  番外:英國病人(3)

  她手一松,那些織物稀裡嘩啦地掉了一地,掉還掉不利索,亂七八糟地掛在她身上。但隨著一陣光芒閃過,它們立即變得整整齊齊、各司其職,連那仿佛要把她胸勒小一號的力度都和昨天租賃店的辣手老太太如出一轍。

  「所以,」她哽咽了一下,「你是怎麼死的,西弗勒斯?」

  「什麼?」

  「我還有哪裡沒算到嗎?命運糾正了它的軌跡嗎?」她猛地轉過身來,「為什麼你還是死了?」

  她眼前一陣陣地發黑,下意識伸手去扶床柱,但,在現代日本很難找到一張復古的四柱床,它的四角只有軟..墊..手..銬。還好她很快被人扶住,抱著她慢慢坐到地上。

  「這是什麼?」他舉起他們握在一起的手。

  「手。」她哭著說,拼命想收住眼淚,可是大腦全然指揮不動淚腺。

  「熱嗎?」

  「熱的。」

  「什麼顏色?」

  「膚色。」

  「所以我怎麼會是幽靈?」他有些好笑似的,「我活著,你也活著。」

  「那你就是我的幻覺。」她冷靜地說,「能不能快點兒消失?我不想精神分裂。」

  他無語了好一陣兒。但好兆頭是,她至少沒有再次崩潰失去意識,更沒有轉身就走。昨天的魔杖是個定向門鑰匙,只針對她一個人生效,誰知道她碰都不碰。

  「是什麼讓你覺得我是幻覺,或者幽靈?」斯內普拿出十二萬分的耐心,他以前從沒有這東西。

  「因為我做了個簡單的減法。」她調出計算器按了按,「你六歲的時候,我爸才出生,他現在是個小老頭。」

  見他不說話,她反倒輕松起來:「所以快點消失,嗯?我想我真的要提前結束旅程,這地方太邪門了,除非東大給我的薪金翻倍。」

  「因為你並沒能『活』到老年,阿波羅尼婭。」斯內普輕聲說,「大多數人都會選擇順其自然地老去,但事實上,也可以不那麼做,否則巫師就太吃虧了。」

  「吃虧?」她完全不信,「哪裡吃虧了?」

  「一個麻瓜,往往擁有二十年的少年時代、三十或四十年壯年時期,最後才是二十年的暮年。但對於巫師來說,八十歲後,至少還有四十年好活。」斯內普說道,「如果巫師的時間像麻瓜那樣流動,那將是一場殘忍、漫長的死刑。」

  「說得像真的一樣。」她不為所動。

  「否則巴希達·巴沙特和格絲爾達·瑪奇班早就老成一團動彈不得的枯骨了。鄧布利多也依然敏捷得像個年輕人,不是嗎?如果沒有黑魔王,他的時間或許會停留在他親手將格林德沃關進監獄的那一天。」

  「那你——」她忽然說不下去了,斯內普看上去就跟她同他訣別的那天一模一樣,當然,他自己不知道那是訣別,他們只是一起開了個會。

  「因為我無法接受。」他平靜地說,手臂顫抖了一下,和她交換了一個擁抱。「現在你相信了嗎?」斯內普在她耳邊問道。

  她甚至微微笑了一下,打開《哈利·波特與魔法石》的第一章,開始念:「家住女貞路4號的德思禮夫婦總是得意地說……他們從來跟神秘古怪的事物不沾邊,因為他們根本不相信那些歪門邪道。」

  讀完第一段,她有些驚訝地拍了拍他的背,催促道:「你怎麼還在這兒?回你的書裡去!除了我爸媽,我不會愛現實中的任何人。」

  斯內普快被她氣笑了。但他也知道,這不能怪她。

  「沒有什麼書。」他把手機抽走、按滅、扔到床上,「我們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只有這一個世界,你不是去到了書裡,你仍然在這兒。」

  「你是說我從來都沒離開過?」她看上去又要哭了,「我一直生活在幻境裡,我爸爸媽媽是假的?」

  斯內普只好拿出事先准備好的緩和劑,效果顯著,她看上去平靜多了。趁此機會,他簡述了一下這個閉環,二十年了,哪怕當事人都已經離世,也足夠他們這群頂聰明的巫師還原出事情的來龍去脈。

  「麻瓜編輯認為真實的故事不夠精彩,更不夠引起兒童讀者的共鳴。」她臉上從沒出現過這麼呆滯而茫然的表情,斯內普忍不住笑了,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充斥著他的內心,像即將爆炸的氣球,「還好鄧布利多很早就開始推演,如果沒有你,這一切會是什麼樣子。後來書一本一本地寫出來,我們都恍然大悟,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她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一時覺得自己像個小醜,一時又覺得是自己成就了自己。要不是坎迪絲的碩士加斯帕滑雪摔斷了腿,她也不會臨時頂上、然後不得不連續熬夜、甚至在飛機上量子速讀英文原著,出事那天她正要找個地方買傳說中的第八部——電子書排版很蠢。

  格林格拉斯夫婦一早想要的就是個能為家族犧牲的女兒,如果是加斯帕去了英國,雷就劈不到他頭上了。

  所以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為,陰差陽錯?

  「怎麼了?」斯內普問,「任何問題?」

  「所以我真是個麻瓜對吧?」她問,不想這裡面有什麼冤假錯案。

  「我很遺憾。」斯內普輕聲細語地說,「你就算是個馬人也沒關系。」

  「有關系,馬人不穿褲子。」她靜靜地說,「也沒什麼可遺憾的。」

  捫心自問,她現在仍然覺得這一切都很荒誕,但這並非不可以接受的,她的心緒就此平靜,不再犯病,這就夠了——作為一個精神病人,幻覺不影響到正常生活,還有什麼可奢求的?

  斯內普的手臂動了動,從麻瓜外套口袋裡取出一樣小東西,放到她的手心裡,沉甸甸的,還帶一條鏈子。

  「它本來自己斷了,可去年忽然又好了。」斯內普用肩膀拱了拱她的頭,示意她去看,裂成兩半的墜子被一縷縷血絲似的物質捆在一起,看上去克得要命,毫無美感,「血盟是用靈魂締結的。」

  「昨天?」她只想說這幻覺的邏輯也太嚴密了。

  「當時鳥居下至少有四個魔法所的教授,他們的校長土御門也在,還有一只卡巴,我們都用了幻身咒,但是你只看見了我。」

  「所以魔法所就在嚴島神社裡?」她直起身來,倒要看看還能怎麼編,「這麼小嗎?」

  斯內普本能地覺得她神情不對頭,雖然五官很陌生,他甚至不知道在她本國的審美體系裡這算不算好看。

  「魔法所的走讀生本來是騎海鷗的,但麻瓜越來越難纏,他們不得不改變方式——嚴島神社的那座鳥居是最大的一個『門』,還有幾個分散在各地,哪怕不慎被麻瓜看見,他們也會覺得那只是神社裡的見習人員或者角色扮演。」他謹慎地說。

  越來越合理了怎麼回事,她承認她以前沒怎麼關注過其他國家的巫師,對於英國來說,日本實在太遠了。

  「魔法所給你開的薪水高嗎?」她的問題天馬行空,而且緊緊地盯著斯內普的眼睛不放,「不對,你應該是平調吧?怎麼校長還是那個什麼——」

  「我只是來幫一個小忙。」他擺弄著那個墜子,「這些日子我一直在香港,聽說你來日本前在那呆過一周,我們竟然沒有遇上。」

  她卡了一下,想起自己串通格林德沃撒的那個謊,這些記憶在她的腦海裡,依然像昨天剛發生的那樣新。看起來格林德沃遵守了承諾,如果不是那個墜子自我修復了,鄧布利多或許連「香港」這個假地址都不會告訴斯內普。

  「傻子,我如果真的在香港出生,早就對各種蟲子免疫了。」她苦笑了一聲,覺得有點羞愧,生怕會引出什麼「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的離譜劇情。

  「所以我也去其他地方轉轉。」他溫和地說道,「這些年一直。把波特送走我就辭職了,很少回去英國。希腊有個城市真的叫做『阿波羅尼亞』,我在那裡住過兩年。」

  「為什麼不回去啊?」她問,帶著點兒好奇,「想做旅行家環游世界的明明是鄧布利多,你倆的性格差得蠻大的。」

  「因為……」他只說了一個單詞就再也說不下去了,不得不頓了頓,「我早就打算好了,當所有這一切都結束,我就辭職、搬家,開始新生活。但是……」

  她平靜地看著他。

  或許她本可以和幻覺和平相處,但現在看起來是不行了,人總不能和幻覺談戀愛吧?而且這幻覺也太貼心了,她想什麼就來什麼,再這麼下去,她非得放棄現實生活、瘋個徹底不可。

  「你想坐飛機嗎?」她突兀地打斷了斯內普的話,雖然這人正處於一種窘迫的沉默當中,「我有飛行執照,三照都考全了,帶你飛一次?我甚至想過,如果學術之路不好走,我就去給土豪開灣流,當飛機遇到顛簸的時候,就用標准英音給他們背莎士比亞。」

  他們分享了斯內普刷她的卡帶回來的早餐——日本巫師貨幣是金小判,下面還有硃金、分金和釐金Ⅰ,簡而言之,都得進博物館,一個都花不了。但她既然做了決定,就再不會被外物左右,這頓飯是真的也好、假的也好,她的飽腹感是真的也好、假的也好,都無所謂。

  谷歌地圖上顯示附近的調布有一家飛行場,可以租小飛機,臨時申請航線、轉換執照有點來不及,但好在錢能撫平一切,最後她只拿到一架塞斯納C172,從東京都飛大阪。Ⅱ

  「你應該不需要吧?」她幫斯內普檢查降落傘,「航程要求,我頂多飛到3000英尺,這小玩意兒也飛不了太高。」

  「我沒試過。」斯內普慢慢說道,重新拾起從前揣摩她意圖時的感覺,「黑魔王發明那個魔咒,炫耀的成分大於追求極限。」

  「當然!」她調整著耳麥,隨口回答,一邊熟練地檢查著各個項目,「噢我真高興,沒在這裡看到假名。」

  「假名?」斯內普坐在副駕駛位上,笨拙地拉緊安全帶,「有什麼我能幫你的?」

  「現在還沒有。」她輕松地回答,「假名,日語一種用來為外語注音的拼音字母,據說日本人自己也看不懂,其離譜程度就好比黑魔王強調純血。」

  她是如此流暢地說出代表著「過去」的玩笑,甚至能在兩個時空之間來回切換,看上去似乎是真的恢復正常了。「塔台,我必須要確定你真的不擅長英語,對吧?」她笑著打趣。

  「他說什麼?」斯內普眉頭皺得死緊,幾乎以為耳機出故障了。

  「應該是說他們機場不接國際航班。」她苦笑了一聲,「如果有緊急情況會找他們的老主任來。這個國家的老人英語可比年輕人好太多太多,口語、聽力、書面……各種意義上。」

  「那你怎麼辦?魔法也不能讓你在五分鐘之內速成日語。」

  「我會的這幾句夠用了。美國的塔台裡甚至有印度裔,當他們遇上全日空的飛行員,那可太精彩了。」她嘖嘖稱贊,「我甚至在進近排隊的時候笑場過。」

  彼時飛機已經停在跑道口待命,她把手放在油門杆上,向他偏了偏頭,笑道:「一起嗎?」

  斯內普把手放了上去,幾乎是立刻覺得自己出汗了。

  「看這裡。」她指指點點,「指針每過兩就告訴我,能看懂吧?」

  「我想我和魯伯·海格兄弟倆沒有什麼血緣關系。」

  她快樂地吹了一聲口哨,帶動杆子向前推,飛機開始慢慢滑行、加速。

  「二十。」

  「二十。」

  「四十。」

  「四十。」

  「六十。」

  「六十。

  「八十。」

  「收到,八十節。」

  然後她就收回了手,他才報了沒幾個數。

  「然後?」斯內普不明白為什麼這就結束了,明明兩個輪子還在地上滑。

  「然後就是我的事了。」她拉起操縱杆,「除非我突發心髒病!你就只管把咱倆救出去,飛機讓它掉吧!」

  飛機爬升期間她再沒說過一句話,直到某個儀表讀數顯示他們已經到了預定高度——顯然他不知道是哪一個。

  「起飛和降落是整個飛行過程中最容易出事故的階段,我剛才那樣是不對的。」她平靜地說,有條不紊地檢查各項,「事實上我一直覺得,我出事之後,我所有的執照,駕駛、飛行、潛水和持槍,都應該重新考……不,或許我應該被剝奪資格。」

  「你會好起來的。」斯內普望著她,「你經歷過比現在更艱難的時候。」

  「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過去』與『回來』,帶給我的痛苦並非1+1=2那麼簡單,我的人生被劈成了兩半,中間硬生生多出一段截然不同的故事,每一段都有可能是假的,一來一回,我的整個人生都被否定了。」

  「都是真的。」斯內普立即說,他終於明白阿波羅尼婭為什麼要帶他來坐飛機,他們現在在2800英尺的空中,她是飛行員,而他對此一竅不通,他不能對她施加任何影響與干預,她是、也必須是冷靜而理智的。

  「是嗎?」她抬手關了一個什麼東西,手重新放到操縱杆上,方才那種肆意輕快的樣子蕩然無存,「我剛剛關掉了自動駕駛,只要我樂意,飛機幾秒鐘之內就能掉下去。現在,離開我的生活。」



第207章  番外:英國病人(4)

  「你別衝動。」斯內普立即道,飛機在他話音沒落的時候就開始抖動。

  「下面是長野縣的深山,機毀人亡也只死我一個。但是我死你也一定會消失。」她冷冷地說,「走。」

  「做不到。」斯內普強硬地說,「魔法與麻瓜科技互相干擾,我現在幻影移形,我們兩個都會死。」

  「別再試圖迷惑我。」她忽然笑了一下,「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幻境再美好,也不能當真。我絕不可能屈從於這些東西,我是我自己的主人。」

  「如果你真像你所說的那麼堅定,有些話就沒必要說出來了。」

  她握著操縱杆的手抖個不住,雖然抖,但伸向引擎開關的動作卻很堅定。

  「好吧,我會消失。」他屈服了,「你先打開那個自動駕駛,轉過頭來我就不見了。」

  她檢查了一遍各項參數,再次打開自動駕駛。轉過頭來,副駕駛位上果然已經空空如也,只剩安全帶還扣著。

  幻覺消失了,可她卻並不覺得高興。哪怕她把唯一的引擎關掉,飛機也不會立即垂直墜毀,小飛機滑翔迫降的生還幾率很高,這個事實她知道,卻騙過了幻覺,他真的信了。

  難道幻覺不是基於她本心而產生的嗎?難道他們沒有共享她腦子裡的所有知識嗎?幻覺甚至都可以迎合她內心的渴望、編造一些合乎情理與邏輯的美好夢境,沒道理忽然就……

  除非他是真的。

  天空晴朗而干淨,她環顧四周,那種強烈的不真實感正在慢慢淡去。她正坐在駕駛艙裡,雖然這一台很小,但她從前開過大的,親手操縱那樣一台幾十噸的龐然巨物,在三萬英尺的高空上航行,帶給她的滿足感遠遠超過飛天掃帚。麻瓜科技最浪漫的那部分,源於他們把本不可能的東西送上了天。

  在什麼山頭唱什麼歌,現在她回來了,當然要選擇眼下能把握住的,她的生活絕不能再次失控。有那麼一次就夠了,這一頁翻過去,就當過去已經死了。

  他們披著霞光起飛,到大阪時天已經黑了。夜風有些大,她一只眼睛盯著起落架,一只眼睛調整襟翼,同時艱難地給管制員的關西腔英語解碼,其他的統統交給習慣。說不忐忑是假的,因為嚴格意義上講,她都快四十年沒飛過了,起飛准備時她甚至一直在擔心自己是否還記得checklist的全部內容。

  不過好在她成功了,一次成功的飛行,她試著就此重新握住自己生活的錨。

  「女士,您應該還有一位乘客。」電瓶車來接她去航站樓,老司機卻不肯走,「我注意到有兩套降落傘。」

  「我半路把他扔下去了。」她開了個玩笑,一邊試圖和倫子、朱裡聯系,希望她們還沒報警。

  「我在這裡。」有人說,探身坐到她身邊來,敲了敲司機的背板,「可以走了。」

  她一動不動,渾身僵硬。

  「別擔心,不是你的問題。」斯內普明智地和她保持了一定的距離,甚至沒看她,生怕她再受刺激,連聲音都淹沒在電瓶車啟動的嗡鳴裡,「我沒有消失,我一直在那裡,就在座位下面,但駕駛艙裡太吵了,你發現不了我的動靜。」

  她困惑地眨了眨眼,一道靈光劃過她的腦海。「你去練了阿尼瑪吉?」她失聲問道。

  「我還以為你會裝作看不見我,不肯和我說話。」

  她搖了搖頭。從意識到斯內普被她騙了的那一刻起,她就開始著手做好認命的准備——這一切都是真的,只是陰差陽錯。

  但她還是沒辦法和「從前」一樣和斯內普相處,剛才全靠一腔魚死網破的勇氣撐著,現在卸了勁兒,她還是緊張,還是會不受控制地顫抖,眼一眨就會落淚。

  辦完手續出來,他們之間還是隔了八丈遠。「我不想趕夜車回東京。」她努力找著從前的感覺,雖然記憶仍在,但她的軀體顯然不肯配合,「我去找間酒店住下……再見。」

  「那我呢?」

  「啊?」她茫然地問,「你幻影移形啊,要我幫你找個沒有攝像頭的地方嗎?」

  「去哪兒?」斯內普顯然不肯罷休。

  「我怎麼知道?」她更慌張了,「魔法所難道沒有給你安排住宿嗎?」

  「沒有。」他面不改色地說,「離開東京我就無處可去了。」

  「那你就回東京去。」她干脆地說。

  「我不可以,你不了解日本巫師的情況。」他堅持己見。

  這倒是,她真的不了解。

  「那麼你可以去買一張車票,末班新干線回東京是九點半。」她看了看時間,又看了看地圖,「只要幻影移形去車站就好了,如果你手腳夠快,還來得及在十二點之前進入夢鄉。」

  他們就在機場門口僵持住了,誰都不肯讓步。她當然知道斯內普是什麼意思,斯內普當然也知道,他們都裝作不懂,甚至都明白對方已經看穿了自己在裝傻。

  這一頁翻過去了,她想,她得把自己的生活導回正軌。那多出來的四十年,可以存在,但不能影響到她的生活。

  要緊關頭,就看誰臉皮更厚,她就慢了一拍。

  「為什麼我不能和你一起去住酒店?」斯內普直接問。

  「我不想住那種酒店。」她一口回絕,有些難堪,「攝像頭比我們兩個的手指腳趾加起來都多。」

  「噢……」他有些想笑,「我不是故意的,但那種酒店沒有工作人員,當一個巫師帶著一個失去意識的麻瓜,這是他最好的選擇。」

  「原來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她有點生氣,決定讓他見識一下什麼是正經酒店,她顯然不能指望一個巫師在周游世界時住麗思卡爾頓。

  錢花得多了,遇見的日本人英語水平也直線上升,至少前台要求斯內普出示護照時,他們都聽懂了。

  「我沒帶。」斯內普非常敷衍地說,轉而面向她,「為什麼你定了兩間房?」

  「如果你晚上睡覺需要抱著小熊聽我唱搖籃曲的話,可以敲門,Knock、Knock!」她翻著手裡的房型介紹,頭也不抬,腿肚子發抖,手心一層層地冒汗。

  「需要小熊和搖籃曲的人是你。」斯內普毫不留情地說,「昨晚你尖叫著從夢裡哭醒兩次。」

  很好,這下所有人都在看他們倆。

  「我忘了。「她強裝淡定地翻篇,「如果你執意要求的話,好吧……不好意思,我只要一間房。」

  「自己住嗎,女士?」前台非常上道地問。內網顯示她有一年多的時間沒在萬豪住一天,但之前之後的會員等級都維持得很穩定,以她的年紀來看,算是老客戶了。

  「當然。」她了然地點點頭,「我的朋友只是陪我上去拿點東西。」

  順利過關。

  「我記得我給過你一套登記姓名是普林斯的證件。」電梯裡只有他們兩個,這令她感到不安,只好沒話找話,「那可是真貨,只要你按時去更新。」

  「那個啊……」斯內普慢慢說著,將手從大衣口袋裡拿了出來,「在這裡。」

  深紅色的小本本,獅子和獨角獸組成的復雜圖案金光閃閃。她辦假..證的時候這玩意兒還是海軍藍的呢。

  她氣得眼前一黑,一直到進了房間都沒跟他說一句話。等她洗完澡出來,發現斯內普不知道什麼時候叫了一打酒,真稀奇。

  「你喝他們本土的酒會頭痛,喝啤酒容易飽,也不喜歡氣味濃烈的酒。」他指了指那一水兒的干紅和冰白,「沒錯吧?」

  「你怎麼知道?」她一愣,然後眼睜睜地看著他掏出一台嶄新的智能手機,屏幕還亮著呢,正打開的頁面就是她的博客,機翻成英語她也認得。

  太羞恥了,她痛苦地捂住臉,整個人都蹲到地下去了,完全不敢回憶自己都在上面胡咧咧了些什麼。她知道倫子、朱裡那幫小猢猻都有在追,但、但斯內普是不一樣的啊!

  「我看過就忘了。」他他他他還在火上澆油,「寫得挺好的。」

  她把頭埋在膝蓋裡,緊緊扯著浴衣,蠕動到內線電話旁邊,又叫了一堆吃的和水果,干脆直接蹲在那裡面壁。

  「你怎麼了?」斯內普走到她身後,像以前那樣踢了踢她的屁股,「腿麻了?」

  「你現在手頭復方湯劑嗎?」她一個激靈,尷尬地挪動著,「借我根頭發用用,我出去一趟,買點兒東西,很快。」

  斯內普看著她,她也看著斯內普。一個意帶征詢,一個目光閃爍。

  他轉身就向浴室走。

  「別別別別別別別別別!」她手忙腳亂地把人拉住,真要命啊浴衣動起來四處漏風!抱腿,不合適;扯袍子,麻瓜衣服又沒這個結構——站起來時她真的腳麻了,差點兒把斯內普也撲倒。

  然後她就聽見斯內普在笑。

  清晰而低沉,他幾乎從不這樣笑,再高興的事咧咧嘴已經很給面子了。

  「我家有的是錢,這位先生。」她咬牙切齒地說,「換下來的衣服扔了就行了,沒必要洗。多謝好意,你真是太善良了!」

  「你想多了。」斯內普強忍笑意,「因為我現在沒有復方湯劑,無論是變形術還是我出去幫你買,都需要先知道你的尺碼。」

  「靠!」她憤怒地推了他一把,轉身去打電話,「我還是去問問酒店願不願意幫我這個忙吧!」

  「麻瓜真是有意思。」他在背後這樣說。

  靠!!!她一把扔了聽筒,恨不得跟他死磕,卻正好看見斯內普隨著一聲輕微的爆響消失在空氣裡。

  混蛋!會魔法了不起啊!再去無人售貨的奇怪商店試試看!

  她一個人在房間裡氣成了個河豚,直到客房送餐敲響她的房門——早飯是便當,午飯是拉面,那麼大一海碗裡大概只有一口面,她在飛機上心跳直接拉到一百八,餓都餓過勁兒了。

  看在有人要餓著肚子跑腿的份兒上,等等他吧!反正涼了他也有辦法。

  事實上,她低估了斯內普,此君相當擁有麻瓜生活智慧——他每個碼都買了一件,美其名曰「不合適的可以改」。

  改?這是內衣怎麼改?誰來改?她餓得頭暈眼花,又被他氣得一肚子火,匆匆去套上衣服,就趕緊出來吃飯。

  這時候她才發現,她好像沒有之前在擺渡車上那樣應激了。

  斯內普正坐在她對面,他吃飯一向很快,好像背後有狗在攆。從雷古勒斯語焉不詳的憤懣裡,她隱隱約約能猜到,大概是因為他小時候托比亞隨時有可能把桌子掀了。

  「看我干什麼?」他頭都不抬。

  「脫敏。」她喝了一口酒,這酒白擱在冰桶裡了,越喝心跳越快,她趕緊摸出藥來吃了一片。

  他好像又笑了。「我第一次認識你的時候……我第一次認識阿波羅尼婭的時候,」他揮了揮魔杖,讓殘羹冷炙盤盤碗碗排著隊回到餐車上,酒瓶酒杯轉移陣地去窗邊,「確實一直在看她,看她莫名其妙地繞著黑湖跑步,喘得像一架故障的內燃機車。」

  「你不用這樣。」她搖搖頭,「別說得阿波羅尼婭像是這裡不存在的第三個人。在我媽找的雙語算命先生算出我應該叫『瑪麗』或者其他什麼之前,我們都需要盡快習慣這個並不新的新名字。」

  話一出口,她反而感到一陣輕松。她已經回來了,過去曾糾結的問題現在無關緊要。叫她「阿波羅尼婭」也好,「艾比蓋爾」也好,甚至「克洛伊」都沒關系,她如果還能被一個名字所定義,那就白受這趟罪了。

  斯內普只是點了點頭。他當然不會說一些類似於「阿波羅尼婭我們真為你驕傲」的鄧布利多式鼓勵,但他依然肉眼可見地感到高興,因為他隨即喝了一大口酒。

  然後他抬手把燈關了。

  阿波羅尼婭:?

  「我曾經以為,所有的一切結束之後,我們或許就可以……搞清楚鄧布利多一直催促的那些……姑且稱之為『感情』。」斯內普輕聲說道,「但是你顯然有你自己的打算。」

  「我的結局在被從坩堝裡抱出來的那一刻就注定了,這就是最圓滿的收場。」她沉默了一瞬,隨即和緩地反駁,「我無法想像自己最後幾年奄奄一息地在病床上度過,如果……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我們會有多痛苦?我寧願你們為此恨我,然後就走出來,投入新生活。」

  但斯內普就這樣坐在這裡,這意味著她的全盤計劃塌掉了最重要的一個角。他的時間就此停滯,再也沒能向前走。現在他想要繼續,但是她不想……說不想是假的,但她仍然會違心地拒絕。

  「但我現在找到你了。」他說。

  「這一頁翻篇了,西弗勒斯。」她輕柔地說,「人生怎麼能走回頭路呢?」

  這不是一個能輕易說服斯內普的理由。他明白,還是因為那兩個女學生說過的原因——阿波羅尼婭拒絕了大多數人,她享受孤獨的同時也擁有了最大程度的自由。他本以為他和其他人是不一樣的,他本以為他會被「另眼相看」。

  「你這是在逃避。」斯內普清晰地說。

  他們之中總有一個人在想法設法地退縮。阿波羅尼婭心想,醫生說她快要醒來的那幾天裡進了好幾次搶救室,心跳幾乎停止,病危通知書下得如同雪片,難道不是因為她一度動搖、她不舍得嗎?但她最終還是迎上了不可撼動的命運,或許就此消耗掉了她所有的勇氣。

  愛人,愛人使她疲憊,使她感到危險,使她要時刻警惕「自我」不要被這份愛所吞噬。

  「難道餓了就要馬上吃飯、渴了就要立即喝水嗎?趕得及在餓死、渴死之前就行。愛而不得又不會死人。」阿波羅尼婭徑自搬出一套歪理,聽得他直發笑,「當一個人格外執著於某件事,他就會成為自己欲..望的奴隸。」

  「那你為什麼要救文森特·克拉布?」



第208章  番外:英國病人(5)

  她花了一分鐘回想他說的是哪件事。

  「你的靈魂不值得嗎?你是為了救我而殺人,萬一這算謀殺,你——」她也氣笑了,「這並不意味著什麼。」

  很好,很好……斯內普心想,她一定是想說,換成別人她也一樣會這麼做,但她現在比從前委婉得多,曉得吞掉下半句,留給他自己猜了。

  一時沒人說話,只有酒液離開瓶口、杯口、最終滑入喉嚨的微小聲音。

  「那兩個學生說你沒有朋友,難道你從沒有想要……傾訴的時候?」她這樣油鹽不進,斯內普反而有些恐慌。上一次不就是這樣,她一意孤行,他真的失去了她。

  「你倒是有朋友。」她回敬。

  「當然。」斯內普點點頭,「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去找你。」

  「找我?」她茫然地應了一聲,一邊費勁地思索,「可你好像從沒說過『今天在路邊看到一朵可愛的小雛菊』或者『鄧布利多這個老瘋子又發癲』之類的話。」

  「那是因為,」斯內普輕聲說,「一看到你,我就覺得不用再開口了。」

  一片幽暗之中,所有的光源都來自於窗外的萬家燈火。他們的肢體、表情和眼神都浸泡在半明半暗的霓虹裡,本來就已經很曖昧了,無端端又顯得更不清白。

  這話還好當時沒說。她想。

  「人生是一場旅程,西弗勒斯,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要怎樣走完它。我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平行線原本是不會相交的。」她的態度淡定得令人憤怒,仿佛他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昨天這個時候她還像一棵漂浮在亂流裡的浮木,現在就已經牢牢地在河底扎下了根。

  「這只能說明,我們不是平行線。」他冷冷地說。

  「和你相識相伴的這幾十年,我很滿足,一點遺憾都沒有。」她繼續說,笑得活像個教授,「但兩條直線不可能永遠相交,既然分開了,就——」

  阿波羅尼婭眼睜睜地看著面前那張擺滿酒瓶、酒杯的小矮桌瞬間消失,斯內普輕而易舉地跨過長城空缺後留下的天塹,逼近到她眼前來。

  很好,現在她沒有一副西式鼻骨來抵御外侮了。但洋人也沒有輕舉妄動,只是用手指擦過她的耳緣。

  「聽。」斯內普命令道。

  是心跳,兩個人的心跳,「砰砰」作響,一聲比一聲更急。她甚至不需要屏住呼吸,距離這樣近,能感受到對面胸腔傳來的震顫。

  你可能是被我氣的,我是被你嚇的。要推脫,什麼辦法沒有。

  但阿波羅尼婭突然有些不忍心,對她自己。她從小到大順風順水,遇到的第一個坎兒就是被雷劈。無論是之前、還是之後,她從來都對現實生活裡的所有人敬而遠之、保持距離,她愛父母,但從沒想過要回到他們身邊Ⅰ。因為愛只是她自己的事,相愛帶來的麻煩事卻會呈指數級增長。她也是個正常的、擁有七..情..六..欲的女性,難道她從來沒有動過心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但她每一次都駐足不前。

  用一時的難過換取永恆的平靜和自由,這筆買賣無論做多少次都是她穩賺不賠。她是人類,她擅長克制欲望。還好她的世界足夠豐富,現在她連那些人的臉都記不起來了。

  但是這一次。

  她甚至覺得,作為阿波羅尼婭·格林格拉斯的那些年,是命運給她的唯一一次機會。從前是她主動放棄愛,而這殘缺的人造人生涯卻讓她嘗到被迫失去愛人能力的痛苦。

  「我……」她張了張嘴,認輸嗎?不可能的事,丟不起這個人。

  算了,還是別說了,他倆的感情經驗加起來都快成負數了。

  阿波羅尼婭果斷將手機關機,塞到座墊下面。

  老狗戀愛的好處就是,雖然沒吃過豬肉,但她真的見過豬跑。麻巫戀愛的好處是,當有人騰不出手來洗澡時,一個魔咒就能解決。

  「你在找什麼?」斯內普不得不停下來,困惑地注視著那只拼命夠向床頭櫃上的手,幾乎懷疑阿波羅尼婭想抄起煙灰缸把他給掄翻。

  「巫師難道不用嗎?」她氣喘吁吁地說,但懶得起身,只是努力地伸長胳膊,終於成功從抽屜裡夾出一只扁扁的長方形紙盒,「會用嗎?」

  「不會。」斯內普很干脆。

  「巧了不是,我也不會。」她瞄了一眼,立即捂著眼睛倒回去,「怎麼……這種插曲也沒辦法讓你冷靜?」

  「我為什麼要冷靜?」斯內普用實際行動反問,「巫師沒有這種需求,我們也不會感染麻瓜的……嗯,細菌?」

  「還有病毒和真菌。」她嚴格地補充說明,手仍然在抽屜裡翻找著什麼,「你這是無恥的炫耀。」

  「還有什麼?」他趁機把那個邪惡的小紙盒扔到床底下去。

  「這個!」終於又讓她撈到一個塑料瓶子,「認識嗎?」

  斯內普不得不點亮魔杖去閱讀瓶身上的細小字跡。

  「你真的需要這個?」他懷疑地問。

  「狹隘了不是?健康全面的知識體系告訴我們,男女之間,也需要這個,特別是像我們這樣的,否則我會疼死,你也會疼死。」

  「你對自己有很大的誤解。」斯內普低聲道,強硬地握住她的手,非要她自己去確認,「我想你不需要這個。」

  靠!你撒手……好吧,她還真的不需要。

  阿波羅尼婭頭痛欲裂。

  兩個慣於獨立生活多年的人談戀愛的壞處是,君住大床頭,我住大床尾。無辜的被子架在他倆肩膀上,活像一座帳篷,起不到半點兒作用,反而「呼呼」往被窩裡灌冷風。

  但凡她自己離昨晚遙遠的「停戰點」近一點,這鍋也會被她毫不留情地扣到斯內普頭上去。但凄慘的現實是,他倆都快從床上掉下去了。

  好得很,直接進入老夫老妻模式,一間臥室擺兩張單人床,標間。

  「呃……我昨晚沒再做噩夢了吧?」阿波羅尼婭清了清嗓子。

  太尷尬了。

  「沒有。」斯內普干巴巴地說。

  尷尬加倍。

  「所以……你怎麼還在這兒?」

  「我應該去哪裡嗎?」

  「我不知道,或許你渴了,或許你餓了,或許你只是想在晨風中散散步,或許你想為我買束花……總而言之,你得起來,我需要穿衣服去刷牙。」

  「這就是你像練習蛙泳動作一樣揮舞手腳的原因?」

  「不,我只是……好吧,我在找我的內衣。你看到它們了嗎,任意一件?」

  「同樣的問題我也想問你。」

  「天啊……」阿波羅尼婭仰天長嘆。

  「你後悔了?」

  「我只是在想,什麼時候才能快進到我們能坦然地在彼此面前將這條該死的被子一掀。」

  「只要你想,現在就可以。」

  「什麼?不!不不不不不不!拜托你西弗勒斯,放下那根該死的魔杖!不!」

  「好吧,如你所願,不。」

  「謝謝。」她虛弱地說,「笑什麼啊,很好笑嗎?」

  「突然發現生活中充滿了趣味,現在,你是個麻瓜。」

  「什麼意思?噢天啊……拜托,想想你的年紀吧,你不是個年輕的小伙子了!」

  「顯然當我是個年輕小伙子的時候,心境反而更像個老人。」

  「祝賀你,返老還童。」阿波羅尼婭滿臉假笑,眼看就要勝利會師了,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無語至極地補上一句,「各個方面都是。」

  直到事後他們泡在浴缸裡,才有心情想到另一個「要命」的問題。斯內普確定,他和阿波羅尼婭都不喜歡小孩,但……

  「想什麼呢?」阿波羅尼婭懶洋洋地踢了他一腳,「我想要更多的熱水。」

  「我想我們是活人,不是某種等待褪毛的榛雞。」

  阿波羅尼婭掀開眼皮,冷笑了一聲。現在想起來了,呵,男人……男巫!

  「我三十歲生日的時候,去了一趟墨西哥,做了個小手術。」她漫不經心地說,「後來回國時我預約了全套體檢,把相關報告拍下來作為社交網站的頭像和背景,一直到現在。」

  「你肚子上那個疤?」他昨晚還想過去弄些白鮮香精。

  「微創的,你該不會以為是槍傷吧?」她下意識地摸了摸那個圓圓的印記。

  「為什麼?」作為保守的巫師,斯內普完全不能理解她隨意傷害自己身體的行為。

  「因為我不想回國結婚。誰知道依然有人肯接納我成為一名光榮的繼母,作為報答,我不僅要把那一家子都帶出去,還要負責把繼子都安排進哈佛。」

  「麻瓜……」斯內普意味不明地點了點頭,「然後呢,你又做了什麼?」

  「我宣布加入了邪..教。」她得意洋洋,「你可能不知道那是什麼,沒關系,總之從此以後所有人都躲著我走,特別是家裡有小孩的。我爸媽也不再催著我回來了,因為他們怕被人舉報影響股價。」

  「我猜麻瓜的手術都是不可逆的。」他並不贊成她的做法,「你總是這樣,明明還有許多解決辦法,但你總是偏愛沒有退路的那一個。」

  「飛機不會倒車飛行,我也是。」阿波羅尼婭眨了眨眼,慢慢湊過去,「再說,我做什麼了,嗯?難道不是效果顯著嗎?連黑魔王都相信,我是真的愛著你。」

  打斷他們的是猛烈的敲門聲。斯內普不得不用一個魔咒弄干了身上的水,披上浴袍去開門,然後阿波羅尼婭就聽到兩聲尖叫,還夾雜著其他人的說話聲。

  壞了,是倫子和朱裡!她把她的旅伴忘了!

  阿波羅尼婭正急急忙忙要站起來,斯內普已經一陣風般地回來了,見她泡久了頭暈,還伸手扶了她一把。

  「完了!」她悲嘆一聲,「我的八卦即將傳遍校園,晚上我就會接到坎迪絲的關懷電話!」

  「沒有,我讓他們三個小時之後再來。」斯內普似乎也覺得很好笑,「那個圓臉的麻瓜女生報了警,麻瓜警察查到了你的護照昨晚在這裡登記。」

  噢,她好像把手機扔哪裡去了來著,剛才她是凍醒的,不是鬧鐘叫的。

  「等等……」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你『讓』他們三小時後再來?你怎麼『讓』的?」

  「日本巫師同樣禁止奪魂咒。」前任食死徒毫無負擔,「但我不是日本人,你也不是。」

  三小時後,一切准備就緒。

  倫子和朱裡在警官的陪伴下,被工作人員帶到行政酒廊,遠遠就看到一男一女在體面聊天:「……冷靜又溫柔,是我見過最好的管制員。雖然我從沒見過她的臉,也沒跟她說過飛行之外的話,但我真的愛死她了!」

  「但你知道她叫做貝爾。」

  「是我給她起的外號啦,靈感來源於某架老式飛機Ⅱ。」阿波羅尼婭喝了一口酒,從酒杯反光上順理成章地看見了正朝他們走來的一行人。

  接下來就是俗套的相見歡場景,一般只要斯內普肯配合(是指「閉嘴」),沒有阿波羅尼婭靠她那張嘴辦不成的。她先誠懇道歉,又分別向警官和酒店職員致謝,最後提出請倫子和朱裡吃飯,順便介紹大家認識。

  故事很老套,無非就是青梅竹馬因故分開、二十年後偶然相聚什麼的,但老套的故事最動人,特別是倫子和朱裡自以為全程目睹了斯內普最早認出阿波羅尼婭的經過,並認為這非常浪漫。

  一個久居美國的中國人,和一個周游世界的英國人在日本相遇,這是什麼,這是「有緣千裡來相會」。

  「所以你們昨晚住在一起?」倫子不確定地問。

  「沒有,他送我回來就走了。」阿波羅尼婭面不改色,「不信你可以去問酒店。」

  酒店瘋了才會承認。

  「可、可我總覺得……」倫子遲疑著,不是很確定,「算了,我這幾天總是這樣,我覺得發生了的事,朱裡根本不記得。」

  「我們三個人裡總要有一個精神正常的吧?」朱裡笑得沒心沒肺,「你算算你都錯過了多少行程吧,博士。天橋立、歌舞伎座、牛..郎..店……」

  「Host club?」斯內普忽然問,他本來只要微笑點頭不說話就行的,「那是什麼?」

  阿波羅尼婭渾身僵硬。

  「做美容的。」朱裡神情自若,「去一次年輕十歲。」

  還得是她們文科小孩!她當時要是邀請了那個學數學的真凜,現在渾身是嘴也解釋不清了。

  阿波羅尼婭感動極了,默默為返程的機票申請了升艙,當作答謝。

  「你什麼時候回美國?」斯內普看了一眼她的手機。

  「明天下午一點多。」她說,「會在紐約轉一次……說起來,我那兩個侄女怎麼樣了?」

  「都死了。」

  「我很抱歉聽到這個。」倫子連忙說,雖然她不明白為什麼一個姑姑要從二十年不見的老友那裡得知侄女的近況。

  短暫的驚愕過後,阿波羅尼婭只覺得無比諷刺。當初她被格林格拉斯夫婦設定為「流產後虛弱致死」,二十年後,這個家族的最後兩個成員,因為選擇生育後代而死於母系遺傳的血咒。

  既然來到了東方的土地上,不妨來講講因果,還有報應。

  斯內普踢了她一下。

  「嗯?」阿波羅尼婭從低落的情緒裡掙脫出來。如果是「以前」,她肯定會覺得快意,還要多喝幾杯慶祝。

  「出去走走?」斯內普破天荒地建議道,簡直鐵樹開花。

  阿波羅尼婭一頭霧水,但兩個年輕人都很贊成,她也不好拒絕。但斯內普好像是有目的的,阿波羅尼婭看到他在用魔杖指路。

  「怎麼了?」她小聲問。

  「那個長發的麻瓜可能是個啞炮。」斯內普簡單地說,「他們加入《保密法》很晚,現在仍然執行得很嚴格。」

  前傲羅阿波羅尼婭背過法條,當然知道這個「嚴格」意味著什麼——17世紀的老古板認為,與麻瓜通婚的巫師只應將自己的身份告知配偶以及同為巫師的子女。當然,歐洲各國早就在想方設法地鑽空子了,日本21世紀了還在「皈依者狂熱」。

  計劃很簡單,斯內普用切割咒弄斷了倫子的鞋跟,讓她不得不去旁邊的神社暫時休息,趁著阿波羅尼婭和朱裡去附近的阪急百貨給她買鞋的時候,他一勞永逸地解決倫子的遺留問題。

  阿波羅尼婭趁機買新衣服換下這身穿了三天的和服,她這輩子都不想再穿了——雖然後兩次都算是魔法幫她穿好的。

  回去時斯內普竟然在神社外等她。

  「怎麼這麼慢?」他問

  「退稅啊!」阿波羅尼婭理所當然地說,「大錢該花就花,小錢能省則省。」

  「你——」當著朱裡的面,斯內普也不方便說什麼,當他得知阿波羅尼婭不是什麼神社都能進的時候,反倒松了口氣,「那你在這呆著吧!」

  他們前腳剛進去,後腳不知道從哪個地方就冒出個人來。那是個穿金色狩衣的山羊胡老頭,看上去剛從大河劇拍攝現場退下來。阿波羅尼婭清晰地聽見了幻影移形的聲音,但她裝作沒聽到。

  「怎麼稱呼,女士?」山羊胡老頭堪稱和藹可親,「鄙人土御門式平,你可以叫我若弗魯瓦。」

  「瑪麗·史密斯。」阿波羅尼婭切換了法語,跟他握了握手,「我得這樣才能稱呼您為若弗魯瓦,傑弗裡先生。」Ⅲ

  「可您看上去是東方面孔。」

  「我的祖先是『下南洋』的華裔,我的母親帶著我改嫁給了一位當時的駐..越..美..軍。」她合情合理地滿嘴跑火車,「您呢?」

  「我純粹因為這個名字聽上去比較高級。」自稱若弗魯瓦的山羊胡老頭大方承認。

  「原來如此。」阿波羅尼婭笑道,「相比之下我的名字真是過於草率了。」

  「聽說您遭遇了不幸。」山羊胡老頭試探她。

  「您是說前天?」阿波羅尼婭打了個哆嗦,警覺地環顧了一下四周,「說實在的,我撞鬼了!那個地方明明沒有人,我手機上的熱成像APP卻顯示那裡有五六個人,有四五個像您一樣打扮的人,還有一位高個子,八成是西方人,噢,還有個河童模樣的東西。您說,那會不會是個古戰場遺跡啊?平家海戰是發生在那裡嗎?」

  「不,我想您說的是壇之浦。」山羊胡老頭將信將疑,「我們不會在神的領地發動戰爭。」

  那可不咋的,你們只在人的領地發動戰爭,別人的。



第209章  番外:英國病人(6)

  阿波羅尼婭面帶微笑,還要接著編,斯內普已經急匆匆地從神社裡大步走了出來。

  「你答應過的!」他憤怒地說。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不樂意我接觸這位麻瓜女士,斯內普先生。」山羊胡老頭莫名其妙,「她的解釋能說得通,這只是一樁常見的科技事故!先前我們沒能與她直接交流,這才造成了誤會。」

  現在需要解釋的是斯內普了。阿波羅尼婭眼珠子一轉,掛上經典美式誇張表情,尖叫道:「麻瓜?斯內普?天啊!我是不是聽錯了?這個姓氏是很常見的嗎?」

  斯內普立刻搶先抬起了魔杖,反正這個遺忘咒根本不會生效。阿波羅尼婭踉蹌了一下,眼神渙散了一陣兒,才慢慢聚起神光:「請問我的同伴在哪裡?」

  山羊胡氣急敗壞,這可是在街上!雖然不是主路,但附近住宅的攝像頭他一眼就能看到三個!他馬上沒心情糾結斯內普的問題了,趕緊把這幾個游客打發走再說,這可是三級泄密事故!

  當天晚上,斯內普幻影移形在阿波羅尼婭的房間裡。她剛剛卸完妝,聽見動靜頭也不回:「小心點,朱裡一會兒要來借除毛球機。」

  「你就不怕是土御門?」他走到她身後,她整個人都籠在那股熟悉的柔順劑味道裡。阿波羅尼婭眯起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該有下一步動作,於是她轉過頭去,給他看臉上厚厚的一層酒粕面膜。

  斯內普差點兒把她擠進鏡子裡。

  「你可以再去買一袋。」他往她手裡塞了一枚金小判,「夠不夠?」

  「原產地買的,用一袋少一袋,你以為是藥妝店那種大路貨!」阿波羅尼婭憤憤,找了把小勺,把他臉上、手上沾到的那些刮下來,又依次扶起梳妝台上被帶倒的護膚品瓶子,「那個土什麼門,難為你能記住這麼長的名字。」

  「他是鄧布利多的朋友。」斯內普和她拉開一個說正事的距離,「我想你不會願意回魔法世界去的。」

  「回去?看到一堆廢墟?」她笑起來,饒有興致地搗鼓著自己的臉,從前她也這麼做過,但那只是因為她「需要」維持某個形像,「我從沒打算將兩個世界強拉到一起去,破例只是因為你,西弗勒斯。」

  話說到這份兒上,真的很適合進行些什麼,但椿朱裡小姐來借除毛球機了。

  阿波羅尼婭拔下充電線,拿去門口給她。但朱裡卻不肯走。

  「現在去牛..郎..店的話,還來得及。琉月一直想見你。」朱裡蠱惑她。

  「想見我?是想見我的錢包吧?」阿波羅尼婭打趣道,「來自年長者的忠告,玩玩得了。」

  「我都願意和你分享他,當然是玩玩!」朱裡神情僵硬。

  阿波羅尼婭從不干那交淺言深的事兒,干脆抽出一張卡,說:「說好了請你們來玩兒的,所有開銷當然是我負責,喏!」

  「那不行!」朱裡連忙拒絕,「拜托你有點兒身為老師的自覺吧!」

  「我對傳媒可一竅不通!」阿波羅尼婭收回了卡片,「還有事兒?」

  「嗯……就是,我能不能借你的Pad?」朱裡神情閃爍,支支吾吾,「聽說隔壁麻省那邊有個哥們兒,他答應幫你充一輩子的那個什麼的會員。」

  「啊……」阿波羅尼婭尷尬地腳趾抓地,「我倒寧願他給我錢呢!」

  「好不好嘛!」朱裡星星眼。

  阿波羅尼婭斷然拒絕。出錢請人逛風..俗..店還勉強在她的行事範圍內,畢竟人在店裡,最誇張不過坐一坐大腿,借P word網站會員給一個亞洲女孩子……朱裡成年了也不行!

  然後就看見斯內普正坐在沙發上翻她的iPad。

  嚇得她趕緊跑去洗澡。出來還有好幾道工序等著她,片狀面膜啊、身體乳啊、發油啊、護膚啊……阿波羅尼婭本來都快忘了這事兒了,但她習慣在等晾干的時候看篇文獻,回手一撈才發現,Pad竟然還在斯內普手裡。

  二十年夠不夠一個人學會上網?肯定夠啊,他都能看博客。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過沉重,斯內普終於把視線從那台該死的機器上移開,問道:「她說的那個是什麼?」

  來了!

  「一個網站。」阿波羅尼婭鎮定地說。

  「當然。」斯內普嘲笑她,「為什麼會有人用這個作為報酬?」

  「因為他腦子有洞。」阿波羅尼婭面不改色,「他在酒吧惹到了人,人家為了報復他,讓他以為自己被□□注射了毒..品、即將被送去拍攝小眾影視作品。神經病,不去報警跑來找我。他還覺得自己這樣做特別酷、特別有創意、特別適應環境,要我說這幫亞裔男的ego真是龐大到能塞滿整個世界。」

  「你怎麼解決的?」他對阿波羅尼婭作為一個無權無勢普通麻瓜的生活感到好奇。

  「我運氣好。」阿波羅尼婭坐到他身邊,試圖趁其不備,「那根本不是什麼□□,只是一群營養過剩的無業teenager,連根金屬棒球棍都湊不出來,還敢號稱自己有槍。也就那個傻子能被糊弄過去。槍嘛,在口袋裡比劃出形狀是沒用的,要頂到腦門兒上才管用。雖然那把槍裡沒有子彈,但滿發彈夾就握在我的左手裡。」

  話音剛落,她就把Pad搶到了手,站起來還沒跑幾步,就感覺這東西不受控制地脫手離去。

  好好好,飛來咒干這個是吧!能不能把魔法用在正道上啊!

  阿波羅尼婭覺得很危險,她這樣根本玩不過斯內普啊!會魔法了不起啊!

  「Babe?」斯內普叫她。

  他叫誰???

  誰叫她???

  叫她什麼??

  阿波羅尼婭頭皮一陣發麻,難以置信地扭過臉去——面容ID解鎖了鑰匙串。

  靠!!!!

  她打開MacBook的時候差點沒把屏幕掰下來。

  沒什麼不可見人的,阿波羅尼婭在心裡安慰自己,那個Pad甚至沒有鎖屏密碼,因為她總是帶去課上。更不會把那個網站大咧咧放在收藏夾裡——沒必要,誰還拼不對七個字母了?

  阿波羅尼婭心安理得地扎進學術的海洋,等她把昨天和前天的進度補回來,才發現斯內普已經睡著了。

  好吧,她下午在新干線上幾乎睡了一路。

  阿波羅尼婭拿了一條絨毯,輕手輕腳地蓋在他身上,又調高了空調的溫度,自己也去睡了。

  早上醒來時斯內普已經離開了,另半邊床上有睡過的痕跡,但搶被子沒搶過她。他從前也是這樣神出鬼沒的,阿波羅尼婭沒當回事兒,打開閱讀器的朗讀模式,在機械音的陪伴下去洗漱。

  一開門發現斯內普的守護神正在客廳裡等著她。

  「魔法所還有事,我盡快辦完了去找你。」守護神口吐人言,說完了還不走。

  「Hello?」阿波羅尼婭有些迷惑,「你還在這裡做什麼?難道守護神咒已經迭代出可以代替巫師的眼睛看世界的版本了?在等我換衣服嗎?」

  牝鹿無辜地睜著一雙溫潤的眼睛看著她。

  阿波羅尼婭隨即意識到那是斯內普在沉默,話沒說完,但他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

  良久,守護神消散成一片星星狀的光點。

  阿波羅尼婭打了個哈欠,把剛才那篇叉掉,另打開一篇新的PDF,點擊朗讀。

  直到坐上去機場的列車,她才能夠想起這事。她先給文章收了尾,編輯郵件發給坎迪絲讓她幫忙看看,又瀏覽了幾個英國大學的官網發了一會兒呆,最後才收拾起電腦,望著玻璃窗外飛速而逝的風景出神。

  這大概是她這幾天以來,唯一堪稱有質量的獨處時光。朱裡和倫子都在前排,一個睡得像小豬,一個正在看電影,她身邊都是陌生人,約等於都是死人。

  她當然知道斯內普沒說完、卻不知道從何說起的話是什麼。換成她,她也說不出口。

  總不能說「你永遠也不可能有一個守護神,所以我的守護神也不知道該怎麼變」吧?雖然阿波羅尼婭覺得差不多就是這麼個樸實無華的原因,但這話誰說出來都不是一般的怪。

  她從來沒質疑過他,無論是在什麼時候。這種感覺難以描述,了解、信任都不足以闡述。他們是彼此的半身,沒有任何一個心理健康的人會質疑自己,她習慣他的存在,就像呼吸一樣自然。

  早就破例了,根本等不到現在。

  她在加護病房睜眼醒來的那一瞬間,失去了過去幾十年朝夕相處的所有人,她甚至來不及喜悅,就被巨大的悲傷和孤獨感兜頭淹沒了,那是她被壓抑已久的感情。從前她心心念念都想著「回去」,但在真正回來之前,她從來沒想過這能成真——她只是需要什麼東西支撐著她走過來、迎接死亡。

  「回來」是一把雙刃劍,命運調轉槍頭捅了她兩次。

  手機震動了一下,阿波羅尼婭從沉思中驚醒,發現是WhatsApp上的陌生好友。

  「地址?」

  「?」

  「是我。」

  她把波士頓警局的地址發了過去,對方果然沒再回。阿波羅尼婭哼了一聲,她的手機號就掛在學院主頁上,無論惡作劇還是詐騙,她都習慣了。

  一天之後,她們回到波士頓。阿波羅尼婭提了車,先送倫子和朱裡回去——她們是合租室友。在駛入公寓地庫之前,她看到自己家的窗戶亮著燈。

  槍在包裡,包在車上,就在後備箱。阿波羅尼婭拿行李的時候猶豫了一瞬,還是套上了消..音..器。

  她搞不清這是什麼路數,沒見過入室盜竊還帶開大燈的。但……斯內普也說過要來找她。

  會是他嗎?阿波羅尼婭覺得一顆心不受控制地雀躍起來,她捏著槍的手緊了緊,覺得不太可能。血盟讓斯內普總能找到她,但絕不可能跑到她前面去啊!

  阿波羅尼婭站在自己家門口,難得的有點近鄉情更怯的滋味兒。鬼使神差地,她敲了敲門。

  等待總是難熬的。她從來都是一個人,這麼多年一直是,無論她從哪裡遠行回來,都得獨自面對拔下的插頭、清空的冰箱和積塵的地板。這倒沒什麼難以忍受的,但另一種全新的、她從未考慮過的可能性讓她感到緊張而期待。

  「為什麼回自己家還要敲門?」斯內普的聲音從門後傳來,「你不是把鑰匙粘在郵箱內壁上嗎?」

  格..洛..克「咚」的一聲落在地上,阿波羅尼婭彎下腰去撿,手抖得幾乎沒辦法握緊。這時,另一只手伸過來,幫她把槍攥進手裡。

  「你這個手抖到底是什麼毛病?」他無奈地說,「去擋住攝像頭。」

  「那個壞了。」阿波羅尼婭有些哽咽,「我報修了好有三年了,還不帶我回國的那一年。」

  斯內普有些詫異地望了她一眼,沒說什麼,只是讓行李箱自己進門、攤開、所有東西各歸其位,這都是他們曾經做慣了的——畢竟救世主的明星小學各種B要求真的很多。

  「你怎麼知道我住在哪?」她心安理得地享受服務,能力越大,責任越大,蜘蛛俠誠不欺我。

  「說起這個,」斯內普哼了一聲,「不是某人讓我自己去警署查的嗎?」

  阿波羅尼婭一愣,隨即恍然大悟。「你那天晚上就做了這個?」她難以置信,「那你怎麼不備注名字啊?」

  「我不會。」他板著臉說,「還沒來得及學會。」

  「我……」她失笑,簡直停不下來,「我就算要你查,也不會打發你去總署啊!我以為是騙子,或者惡作劇,抱歉西弗勒斯,我沒辦法通過三個冷冰冰的單詞判斷出電信號對面是人是鬼。」

  「看來你需要一點熱度。」斯內普走過來。

  他們許久才分開。

  「再這樣下去,我就不想洗澡了。」她平復著呼吸,「你別招我。」

  「我知道那個網站是什麼了。」斯內普說,「你的學校比警署更容易進,我隨便找了個亞裔男生,一共就問了兩個問題。」

  「不要把我家的地址和那種奇怪的東西放在一起。」她咬緊牙關。一個連備注姓名都不會的巫師,讓他把自己的臉紋加進Face ID是不可能的,魔法還能駭出她的賬號密碼?

  「真是讓我眼花繚亂。」斯內普壓低聲音,「你呢,你喜歡什麼樣子的?」

  阿波羅尼婭腿都要軟了。

  「不重要。」她嘴硬,試圖轉移目標,「我當然最喜歡你了。」

  「我試著猜了猜,畢竟我是那麼的了解你。」斯內普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幾個單詞,她差點兒沒暈過去,「准不准?」

  阿波羅尼婭最終得以洗上一個真正的熱水澡,條件是一位好心的志願者非要幫她抹沐浴露——雖然她是習慣用浴鹽的,她家裡就沒有沐浴露這種東西。



第210章  番外二:霍亂時期的愛情(1)

  阿波羅尼婭是在一年後回到英國的——學校停課了,教學工作一律改為遠程。雖然巫師也一樣會因為受寒而導致上呼吸道感染,但這次全球性質的大流行對他們來說是免疫的。

  世界人民水深火熱,唯有巫師歲月靜好。秦人尚且知道避亂於桃花源,她沒必要留在麻瓜世界和床位、呼吸機死磕。

  但阿波羅尼婭沒想到斯內普似乎並不情願。她提出這個建議的當天晚上,他就失眠了。

  通常情況下,他們入睡時尚且能夠面對面,誰先睡熟誰先翻身,最後醒來時必然是背靠背。阿波羅尼婭不得不常常和他換邊睡,否則會睡成大小臉。

  那天早上她醒來時,發現自己被斯內普抱在懷裡。伸手回去摸了摸,再次確認這個事實。

  發生了什麼?

  通常情況下他們能一眼看穿對方的企圖,但這一次愛情魔法失靈了。

  「我把房子退掉了。」阿波羅尼婭清了清嗓子,試探性地說。

  她的書籍、家具已經先運走了,斯內普正指揮著她的收藏排隊裹上氣泡紙,依次在木條箱裡軟著陸,聞言差點兒摔了她一個盤子。

  怎麼有種她上趕著非要倒貼的即視感?

  「我先回去找房子。」他抬起頭來,「你以後……」

  「還不知道!」阿波羅尼婭聳了聳肩,「現在哪家還有心情考慮這個?但……」她剛想說牛津的意向比較大,看見斯內普的神情,立即改口道:「你要是不想住在科克沃斯的話,我們就住倫敦也好啊……你不會都賣了吧?哪一年?新千年後可漲過價呢!」

  「沒有。」他抬頭看著她,「你留下的一切我都沒動過。」

  電光石火之間,阿波羅尼婭鬼使神差般地明白了他的糾結。日本也好,美國也好,對斯內普來說都是異鄉,他在陌生的環境面對她陌生的皮囊,那一點他所熟悉的靈魂,就像是黑白底片裡唯一一張彩色人像,她就是唯一的阿波羅尼婭。

  但英國對他來說,就是一個巨大的霍格沃茨,他在那裡留下的記憶,全都是關於「另一個」阿波羅尼婭的。更不巧的是,那個阿波羅尼婭還死了。

  她成了她自己的替身,她既是白月光,也是朱砂痣。雖然她和她之間唯二的共同點就是性別和個頭。

  阿波羅尼婭很無奈,有點兒想笑,但又有點兒生氣。誰都有創傷,斯內普只是延遲觸發了,想必他當初看她那樣,也是差不多的心情。

  「你早說啊,我當時直接從東京去首爾,現在都消腫了。」她開了個玩笑。

  「你大可以試試。」斯內普冷冷地說。她去年秋天一時興起跑去穿刺,回來被斯內普收拾了個狠的。

  她走過來,把那個盤子放回原位。家裡到處都亂亂的,連床上都全是衣服,她干脆直接坐在地毯上,親了一下他的魔杖尖,笑道:「你用變形術吧!」

  如果你真那麼想她的話。

  阿波羅尼婭自認是通情達理的好伴侶,但這話卻激怒了斯內普。

  「你什麼意思?」他說,「你連你自己的醋都不肯吃?」

  啊?

  「這些年,除了雷古勒斯和鄧布利多會常常寫信來,我收到的其他信大多都是……誰家生了一個女孩兒,問我,可不可以叫她『阿波羅尼婭』。博恩斯、金斯萊還有格蘭傑,每次部長換屆,都有人提出要在魔法部正廳掛你的畫像,我都拒絕了。因為我知道那不是你。」

  他急促而低沉地說著,一只手握著阿波羅尼婭的臉。其實他也不是完全沒見過這張臉,波特夫婦去世的那一夜,她變形成的那個「克洛伊·勒布倫」,仔細一想,倒是跟這張臉有八成像。

  那已經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真的沒必要!」她駭然點頭同意,「我只是個器官捐獻的絕症患者而已。」

  「莫非你又要說,無論哪個時代、換成誰都會這麼做?」

  「當然不是了。如果我是鄧布利多的同齡人,那我一定會想盡辦法成為阿利安娜的玩伴,一直陪著她,直到她11歲進入學校。」

  「然後?」

  「然後?然後我就回國救亡圖存去了誰管你們歐洲人頭打成狗腦袋啊!」她大笑,「如果我能活到二戰,我就回來找到黑魔王,告訴他,他是個巫師,血統高貴、天賦異稟,我要帶他去享受最頂級的生活,然後他最飄飄欲仙的那一刻殺了他。」

  「真的?」斯內普臉上隱隱有笑意。

  「假的。」她老實承認,「那可是世界歷史的十字路口,一不小心盟軍無了,誰幫我們牽制歐洲和太平洋戰場?這麼大的棋我一個人可下不動。」

  他們最終還是回到了蜘蛛尾巷。掃塵、整理東西、更換衛浴設施和拉網線就花了半個月,阿波羅尼婭也因此被迫過了半個月與文明社會隔絕的原始人生活。好在她用門鑰匙離開前做好了充足准備——裝病。

  反正斯內普每天都要出去,帶上她的MacBook找個有網的地方收發一下作業和郵件不過分吧?

  本就不願意回國的斯內普不勝其煩,忍不住抱怨她沒有師德。

  「誰?我?」阿波羅尼婭大驚失色,「我只是見到了一位道德高尚且有才華的教授,就自發地向他學習、向他看齊而已。你要不問問隆巴頓教授,我說的對不對?」

  斯內普臉色黑得像鍋底。

  她眼睛一閉、一睜這些年,魔法世界倒是有了長足的進步。之前還在點蠟燭照明(她甚至懷疑每個巫師家庭都點著壁爐不僅僅是為了飛路網這個一旦連上就「我家大門常打開」的完蛋玩意兒,而是怕小巫師一旦獨自在家不至於摸黑連個蠟燭都點不了),二十年後已經跑步趕上了第一次工業革命的成果——普及了電燈。

  雖然斯內普說那不能算是真的電線。

  「但家裡這根是貨真價實的網線。」阿波羅尼婭連上音響,開始放巴赫。

  「電信號會和魔法屏障互相影響,要麼只能選一個,要麼兩個都會不定時的失靈。」斯內普的學習能力還是很強的,甚至知道「電信號」。

  「英國的治安雖然沒有美國那麼差,但我想應該沒有人會不長眼來偷我們家。」阿波羅尼婭身上背著「偷渡」和「非法持槍」兩條大罪,舉重若輕,「黑巫師我搞不定,一般小毛賊沒問題。」

  斯內普拉住她。他們在音樂的波濤中輕輕搖晃,早知道不放巴赫了,有點煞風景。

  「對角巷那些地方怎麼辦?」她問。

  「Well……雷古勒斯從巫師住宅的上下水管道裡獲取了一些靈感。」斯內普帶著笑意的聲音暖融融地撲在她耳朵邊。

  絕大多數的巫師,隱居歸隱居,還是會想方設法把自家管道搭在麻瓜的上面,對角巷有一家很不起眼的小公司專門負責做這些。

  「Well……看來我們的老朋友又要發財了,布萊克這條『科教興國』的老路是對的。」阿波羅尼婭張嘴在斯內普鎖骨附近逡巡,「我那筆錢還沒送出去?」

  「盧修斯死前不可能了。」

  「把他弄去搞金融啊,讓妖精跟他磨。」阿波羅尼婭樂不可支,「古靈閣存了那麼多英鎊,你們又脫..歐了,正好派得上用場。」

  「那你去給格蘭傑寫封信。」斯內普一本正經地建議她。

  阿波羅尼婭咬了他一口,慘遭報復。

  她很快恢復了從前那種規律的生活——8:00起床,23:00睡覺。之前她獨居時本來能拖到午夜的,現在提前一個小時還不太夠用,反正這也由不得她。

  蜘蛛尾巷的房子實在算不上大,她白天基本在樓上臥室不出來——據說她機械鍵盤的聲音斯內普在地下室都能聽得見。所有需要出門的事,包括但不限於采購、跑腿,都歸他負責,她就負責做飯。

  這個人,不能吃辣,不愛吃甜,濃油赤醬對身體又沒好處。阿波羅尼婭一籌莫展,干脆打電話回去請教老媽。

  「你在哪兒?」她媽張嘴就問。

  「在、在家啊?」她一愣。

  「半夜夢游?」她媽媽冷笑。

  阿波羅尼婭定了定神,編了個在瘟疫大流行的壓力下火熱展開的多國間學術交流活動的幌子,順便激情控訴了一下洋人頭鐵心大不拿別人的命當命,給她媽媽聽得津津有味。

  「你別做飯了。」她媽媽誠懇地建議,「這種時候,萬一把別人害得食物中毒進醫院,你這不是要他的命嗎?」

  「就算我現在能找到還開業的餐廳,你敢讓我去吃嗎?」阿波羅尼婭欲哭無淚,「誰家好人頓頓吃麻辣燙啊?」

  「你這姑娘也少有出見的!這麼多年了煎個雞蛋都會糊鍋。」她媽媽恨鐵不成鋼地嘆氣,「老徐家那小小子,出去一年,回來年夜飯都是他掌勺。」

  「他好是吧?那給他割了,拉家去給你當老閨女吧!」阿波羅尼婭哼了一聲,和她媽媽不歡而散,一抬頭看見斯內普站在地下室門口,望著她若有所思。

  「怎麼了?給你雇個同傳?」她揶揄道。

  「不用。」斯內普簡單地說,魔杖輕輕一抖,屏障升起,一時間整棟房子裡所有的電源指示燈都滅了,網絡信號切斷歸零。

  「有人來了?」阿波羅尼婭警覺地問,手立即摸向沙發墊底下——她的三把槍都藏在不同的地方。

  「現在畢竟是白天。」斯內普意味不明地說,「我要防止有人突然闖進來。」

  「哪天也沒有人突然闖進來吧?」阿波羅尼婭惶然地瞧著他,眼睛忽然睜得老大,「我有時候真想問問你,西弗勒斯,你的……某些,手段……都是從哪看來的?哪個國家的巫師這麼不學好?」

  「你不喜歡嗎?」斯內普俯下身,摸著她的臉,「現在你是個麻瓜,阿波羅尼婭,我早就說過,很有趣。」

  相處一年,阿波羅尼婭臉皮厚了不少,聞言只是禮貌性地紅了紅臉:「我想知道,我有哪裡誘惑到你了嗎?我以後一定改不不不!不改!拜托,我只是和我——啊!你快停……」

  斯內普很享受這一切。他不知道阿波羅尼婭怎麼想明白了他是「真的」,但他通過這種方式來反復確認她「還在」。平心而論,他倆的掌控欲實在不分伯仲,之所以還能和平相處,因為他們想要的不一樣。

  阿波羅尼婭想要她的小世界如常運行,他被機長准許登機,這很好。他只要確認機長還在他的控制之下,睡著了能被他喚醒,不高興能因他展顏,包括現在,他可以撥動她身體的弦,讓她的理智搖搖欲墜、整個人像一大壺即將傾倒潑灑的牛奶,這都令他由衷地感到滿足。

  回到英國以後,斯內普常常在半夜驚醒。阿波羅尼婭一如往常地側趴著睡,懷裡要麼是被子要麼是枕頭,但這太嚇人了,他每一次都會被這一幕拉回到那個七月的最後一個周五……她側躺著,手腳並用地抱著枕頭,但是她永遠不會再醒來。

  每當這種時候他就要忍住弄醒她的欲..望。所以,他很高興看到阿波羅尼婭展露出他知之甚少的那一面,這讓他確認:她是、但又不是之前那個阿波羅尼婭了,她不會再不告而別。

  「小點聲。」斯內普言不由衷地說,手指沿著皮膚向上劃,停在她那個圓圓的疤痕上,「現在可是白天。」

  是啊,白天!作為一個文人,畫堂晝寢!她與朽木糞土何異啊?宰予被釘在恥辱柱上罵了兩千來年,孔夫子要是看見她現在這副樣子,會不會恨不得一劍劈了她?

  阿波羅尼婭醒來時,距離上課還有生死時速十分鐘。她恨得要死,來不及找斯內普報仇,就連滾帶爬地跑去梳頭換衣服——他頂多幫她把身上弄干淨。

  建好房間開始調麥她才發現,斯內普剛才讓她小點聲是對的。

  「上午好,教授。」最早進來的一個拉丁裔女生打了個招呼,「你看上去剛剛睡醒。」

  「上午好,阿萊莎。」她先發制人,改了房間備注:話筒進水,很抱歉。

  「說真的,你是我認識的康復患者裡狀態最好的。」陸陸續續地有人進來,小黑方塊逐漸亮起來,有個大個子金發白男說,「是因為神秘的東方力量嗎?」

  「我如果真有控制瘟疫的強大魔力,一定犧牲一個人、拯救大家伙。」阿波羅尼婭笑道,「選誰做那個光榮的倒霉蛋好呢,亨利,你覺得呢?姑娘們?伙計們?」

  屏幕裡響起一片會意的笑聲。

  她今天失水過多,課沒上到一半,就覺得口渴得不行。但正進行到presentation,發言的還是剛剛被她懟過的那個亨利,阿波羅尼婭無奈,只好端著電腦下樓去找水喝。

  斯內普不在,阿波羅尼婭從冰箱裡取出冷泡的茉莉花茶,一口氣干進去半壺。轉身時露出窗外的天色,立刻就有人脫口而出:「怎麼天黑了?」

  「呃……我現在在洛基山脈附近的度假小屋。」阿波羅尼婭急調天氣預報,「天氣不好,黑得早。」

  「教授,那邊人少嗎?」立即有人興致勃勃地問,大家都不太喜歡亨利。

  「好消息是人比熊少,壞消息是熊比人多。」阿波羅尼婭開了個玩笑,「好了,都別說話,我都聽不見亨利的聲音了。」

  她從來不搞禁言、靜音那一套,所有網課翻車幾乎都源於此,還不如從一開始就別弄。

  「但是,你那邊好像有聲音,教授。」阿萊莎說,「你的小屋裡。」

  有好幾個學生一齊點頭,阿波羅尼婭從善如流地走進客廳(主要是為了拿紙巾盒裡那把格..洛..克),他們很少用到這房間。緊接著,她又回到書房——壁爐前站著一位滿面好奇的年輕女巫。

悠于 2025-4-11 23:31

第211章  番外二:霍亂時期的愛情(2)

  她有一頭仿佛發著光的金紅色長發,柔順地披散在綠色長袍的肩頭,順著她頭發的指引,阿波羅尼婭看到一塊骨頭與魔杖交叉的徽章。Ⅰ

  她趕緊從口袋裡摸出耳機戴上。

  「教授?」亨利不安地問。

  「繼續,我聽著呢。」阿波羅尼婭不動聲色,「你是誰?」

  「你是誰?」女治療師很警覺。

  「我是這家的房客。」阿波羅尼婭打量著她,「你一定是個韋斯——西部女孩!」

  耳機內外都響起整齊劃一的一聲「哈?」。

  「我家確實在英國的西部,不過我們通常不這麼說。」治療師謹慎地斟酌措辭,「聽上去您是美國人,雖然看上去不像。」

  「裙子很漂亮,小姑娘。」阿波羅尼婭點點頭,「在cos女巫,對嗎?你的魔杖呢?哇哦,酷!好了,如果你要找房子的主人,可以坐在這裡等他,我就不打擾了。」

  她耳機裡已經炸了——人比熊少的山區度假地為什麼會冒出個熱愛cos的西部少女?阿波羅尼婭渾身是汗,抱著電腦火速上樓。

  維克托娃·韋斯萊困惑地望了望遮擋在書架後的樓梯,默默掏出了手機。既然她剛剛一推門就進來了,說明這裡肯定有網。

  與此同時,倫敦,金融城,「Festa」餐廳。

  愛德華·「泰迪」·盧平自以為隱秘地低頭瞄了一眼手機,看到是女友發來的消息,頓時笑得滿臉開花。

  「咳。」他的頂頭上司,魔法公共事務管理司司長塞德裡克·迪戈裡瞪了他一眼。

  泰迪連忙正襟危坐,手指已經劃開了屏鎖,他拼命移動著眼珠子,因為太用力,導致頭發忽然「噗」的一聲變成了綠色。

  「好了。」長桌那頭聽報告的赫敏·格蘭傑忍不住笑了出來,「我早就想切斷網絡了,要不是我們還需要麻瓜的數據……我的侄女說什麼了,泰迪?」

  可憐的職員已經徹底呆滯了。

  「維姬說,斯內普先生回來了。」他機械地復述著訊息內容,「蜘蛛尾巷還有一位新房客。」

  「太好了,天降救星!」塞德裡克忍不住用雙拳用力錘了一下桌面,「我覺得斯內普教授一定有辦法。」

  新消息還在源源不斷地發來。

  「房客是個麻瓜,剛剛躲去樓上了。」

  「半個書架都是她的書。」

  「還有許多麻瓜電器。」

  「快讓維姬停下,她不可以這麼失禮。」副部長珀西·韋斯萊皺起眉頭。

  「但是……我記得哈利說,蜘蛛尾巷只有一間臥室。」格蘭傑部長正值年富力強的盛時,記憶力還像少女時代那樣驚人,「沒道理她住主臥,斯內普教授睡沙發。」

  「噢梅林啊她在壁爐架上找到一把槍!」

  一秒鐘的停頓過後,正副部長動作一致地從桌邊彈了起來!

  「不可能吧?」珀西遲疑著望向上司兼弟妹,老馬爾福仗著有功,不止一次地嘴過「整個魔法部都要跟著她姓格蘭傑」,「有可能嗎?」

  赫敏慢慢坐了回去。「羅恩就要下班了,讓他先去看看。」她說。

  可憐的泰迪已經完全懵了。他出生在一個徹底的新時代,對於那個著名的愛情故事也不如女巫那樣熱衷,他只知道主角一死亡一遠遁,然後沒了。事實上那究竟是親情還是愛情還是友情,他家經歷過此事的長輩都各執一詞,但毫無疑問的是,愛情最賣座。

  羅納德·韋斯萊在邁入爐火的前一秒接到了妻子的電話。

  「去一趟蜘蛛尾巷,現在。」赫敏的語氣很柔和,但不容置疑,「不知道門牌號的話,去問哈利。」

  「啊?」羅恩困惑地張了張嘴,「哈利不和我一起去嗎?」

  「他還在麻瓜醫院。」赫敏言簡意賅地說,「德思禮夫婦,你知道的。」

  哈利·波特並未多想——他實在也顧不上多想,德思禮們是大流行中第一批倒下的人,達力的妻子傑奎琳也躺在家裡,他一人顧兩頭,還得負責安慰在霍格沃茨著急上火的小菲碧·德思禮。Ⅱ

  因此他只是簡單地回了個短信——局勢緊迫至此,赫敏病急亂投醫也是很正常的。

  羅恩准確無誤地幻影顯形在小屋門口。他抬頭打量了一下窗戶裡透出的燈光,遲疑不決地敲了敲門。

  「誰?」有人小小聲地問。

  「維姬?」羅恩大驚失色,「你怎麼在這兒?快出來!」

  一分鐘後,年輕的維克托娃·韋斯萊在門口被她最小的叔叔訓成了狗。

  「赫敏常說的那句話是什麼來著,哦,無知者無畏!說的就是你!」羅恩壓低聲音,「你很喜歡納威對不對?納威當年在斯內普手底下恨不得縮成一個球,還是透明的那種!我看你是看戲看傻了吧!」

  維克托娃支支吾吾,維克托娃畏畏縮縮。作為資深粉絲,誰不想聖地巡禮呢?她實在是沒忍住啊!誰能想到二十年內現身次數加起來也沒超過一只手的人忽然就回來了呢?誰能想到那門一推就開了呢?誰能想到門裡真有人呢?

  「嘩啦」一聲,二樓臥室的窗被推開了,一張陌生的臉探了出來。「戲?」亞裔面孔好奇地問,「什麼戲,我能知道嗎?」

  五分鐘後,客廳裡甚至擺上了零食和飲料。阿波羅尼婭刻意模糊自己的身份,泡了一壺路易波士茶,又抓了一把紫皮糖。

  「我猜您和這位小姐有親戚關系。」她笑盈盈地拉家常,「家人一起cosplay的樣子真的很有愛呢,去過聖地亞哥Ⅲ嗎?」

  「是啊,沒錯。」羅恩莫名有些慌亂,「現在去也不方便了,不是嗎?」

  「沒准會取消呢!」她嘆了口氣,「你們剛才說的是舞台劇?話劇?歌劇還是芭蕾舞劇?」

  巫師們交換了一個眼色,不是很能分清舞台劇和話劇的區別。

  「第一個吧。」羅恩謹慎地說。

  「哦,那我知道了,和這個有關。」她扯了扯身上並不存在的袍子,「那個舞台劇我知道,我還看過劇本書呢。」

  「不、不是……」維克托娃剛要否認,就被羅恩強勢打斷:「沒錯,就是那個。」

  阿波羅尼婭一愣,繼而失笑:她怎麼不算是一款「被詛咒的孩子」呢?

  「不是!」維克托娃大聲道,「是另外一個,愛情故事!千禧年的時候在倫敦第一次上演,戲劇學院Ⅳ每年都會排,畢業生們會為男女主角爭破頭的!」

  阿波羅尼婭一口茶差點沒嗆死。

  「願聞其詳。」她咳嗽著說。

  在接下來的半小時內,阿波羅尼婭聽說了一個纏綿悱惻、千回百轉的悲戀故事,滿是陰差陽錯的誤會與擦肩而過,當黑暗被光明驅散的前一刻,以光明為名的女主角倒在了亂世的陰影裡。

  「好、好……」她嘆為觀止地鼓了鼓掌,英國巫師有自己的瓊瑤是吧?

  「我認識那位編劇阿姨。」維克托娃喜滋滋地說,「她說雖然名字改了,但故事是有原型的。」

  「相比於原型,我更想知道那位編劇女士是誰。」阿波羅尼婭已經繃不住嘴角的笑容了。

  「她和你一樣,都是亞裔!」維克托娃相當乖巧,「她曾和她的丈夫一起為女主角的原型工作。」

  「維姬!」羅恩大喊一聲,「你干脆把我們全賣了得了!」

  秋·張!!!合理的,十分合理……阿波羅尼婭又好氣又好笑,越是想忍越是忍不住,干脆伏在沙發上笑了起來。

  「很好笑嗎?」維克托娃皺著眉。

  「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對一些事情的看法就不一樣了。」她說,「或許我的態度冒犯了你,我得道歉。」

  「你這個年紀?」維克托娃懷疑地觀察著她的手、脖子和頭發。

  「當一個女人不用結婚、不必撫育兒女、不必處理家務、擁有一份還算成功的事業並恰好家境優渥,那自然而然地就會顯得年輕。」

  「嘿,你說的好像我嬸嬸!雖然她有孩子!」維克托娃驚叫起來,「她明明比我叔叔——就是他——還大幾個月,現在看上去比我小姑姑還要年輕。」

  「那是因為金妮是個運動員!」羅恩滿腦子都是魔法法律執行司裡的那根指針,它一定在泄密和不泄密之間抽風似的危險擺動,「你每天風吹日曬你也會這樣!」

  他腦子一熱,脫口而出:「赫敏每天幻影移形上下班,要是她樂意,連太陽的臉都見不著!」

  維克托娃倒抽一口冷氣,捂住了嘴。

  完了,羅恩心想,魔法部的警鈴一定響了。要是哈利因為他說漏嘴而被從家人身邊叫回來,他一定會殺了他!不,不一定,說漏嘴的泄密事件都是小事情,不用驚動法律司司長的大駕,或許他自己就可以解決,說起來他和維克托娃兩個巫師,怎麼就被一個麻瓜壓制得死死的?

  「羅恩·韋斯萊!」他懊惱地錘自己的頭,「你四十了,不是十四!」

  阿波羅尼婭終於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來。她笑得喘不上氣,整個人差點滑到地上去,漸漸地她覺得渾身無力,手腳開始發麻。

  老毛病又犯了。阿波羅尼婭指了指茶幾上,羅恩還在懵圈,維克托娃已經機靈地把那份《泰晤士報》遞了過來。她艱難地折著報紙,忽然聽到一聲門響。

  「閃開!」斯內普大步走了過來,倒空懷裡那個裝著法棍的牛皮紙袋,將袋子罩在她口鼻上,「你們兩個,滾出去!」

  阿波羅尼婭攀著斯內普的手臂,自己有規律地調整著呼吸,慢慢地才覺得好多了。

  「你再不回來,就干脆別回來了。」她伸手從他的外套口袋裡摸出手機,「沒電了,大哥!要不你揣塊磚吧,看著還氣派!」

  「你怎麼知道不是你打沒電的?」斯內普不動聲色,想起今天早些時候,在另外那個房間,她也是這樣攀著他的手臂,懇求他給她個痛快。

  「的確是我打沒電的。」阿波羅尼婭冷笑著調出賬單,「因為你還欠費了。」

  他倆這樣旁若無人,讓懷揣最後一絲責任感而鬥膽沒敢「滾出去」的羅恩·韋斯萊目瞪口呆。

  「哈利不會原諒你了。」他喃喃地說,「你居然……」

  「這位先生,你是不是也太入戲了?」阿波羅尼婭作出一副又要笑的樣子,「這可不是在展會上!你待會兒要怎麼回家,從這裡『biu』的一聲消失嗎?」

  「當然是坐地鐵!」維克托娃雖然塌房了,但仍對自己抱有怎樣的義務有著清晰的認識,「不好意思,別看我叔叔長得老,我們家其實是他最喜歡哈利·波特!」

  阿波羅尼婭再次大笑起來,連斯內普臉上也隱隱有些笑意,但他不想在韋斯萊們跟前表露,便將他們扔出去算完。

  白天的賬沒算完,兩人誰都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阿波羅尼婭在做出選擇之前就知道自己無可避免地將與故人重逢,但這兩個顯然都不怎麼聰明——韋斯萊家年長的兒子們各有各的機靈,這姑娘也不知道隨了誰了。

  當然,或許戰後出生的「和平一代」就該有這樣的脾氣。

  魔法部裡,震天響的警鈴剛剛散去。部長女士坐在自己的椅子裡,頭疼地看著丈夫和侄女。

  「或許讓你去是個錯誤。」珀西·韋斯萊評價,「維姬雖然冒失,但她其實一句話都沒說漏嘴。」

  巫師社會正在以一種被動狀態緩慢融入敞開懷抱的麻瓜社會,現在他們不必再為奇裝異服和魔杖憂慮了,「說漏嘴」反而成了最容易泄密的理由——除了非常專業的Coser,普通人誰都不會套上袍子拿上假魔杖,就滿口「專業術語」說個沒完。

  「你管呢,反正現在沒事了,那就是個麻瓜。」羅恩手撐在赫敏的桌子上,「斯內普居然移情別戀了,你能信?」

  「不行嗎?」赫敏反問他,「已經二十多年了。」

  「也是,當初哈利的媽媽——嗷!」珀西一腳蹬過一個旋轉椅,正好撞在羅恩膝彎上,他反而更不肯屈服,「怎麼了?存在過的事有什麼不能說的?」

  「你確定她真的不是……不是阿波羅尼婭?」赫敏深吸了一口氣,覺得自己一顆心「咚咚咚」跳得飛快。

  「不是啊,那真的就是個麻瓜。」羅恩迷惑地說,「你怎麼了,親愛的?你忘了,她的靈魂已經像她的屍體一樣消散得無影無蹤了,哈利這些年一次也沒召喚出來。」

  「召喚不出來才是不正常的,或許意味著她的靈魂依然……還在。」赫敏眉頭擰得死緊。

  「那是個怎麼樣的人?」珀西干脆把外面等著的維克托娃叫了進來,「和斯內普教授住在一起的麻瓜。」

  「房客。」維克托娃嚴肅地糾正,「她看上去挺年輕的,熱情、有禮貌,說話很風趣,最重要的是,她完全不害怕那位先生。」

  「你問她有什麼用,維姬才多大,她壓根就沒見過真的!」羅恩大咧咧擺了擺手,「絕對不是,我保證,別的不說了,至少她的笑容是真心實意的,以前都好假,看著特別虛偽,只是想讓你聽她的擺布。」

  「那是因為對付你不需要她用真心。」珀西煩躁地說。羅恩眼睜睜看著妻子點了一下頭。

  「你們才相處了兩年。」羅恩難以置信。

  「她的計劃裡沒有你,羅恩。」赫敏無奈地說,「所以她不需要對你用心,她離開,你也沒什麼感覺,不是嗎?」

  「你們這些『計劃中人』難道不是被她集體擺了一道嗎?」羅恩更困惑了,這個問題他這些年就沒搞懂過,「你們的感情難道不值錢嗎?不值得顧慮嗎?她拍拍屁股死了,留下你們一個個失魂落魄的,多氣人吶!」

  三個大人吵架,旁邊的維克托娃已經聽傻了。

  「等等、等等!」她舉起雙手,「你們說的那個人,她真的是——索萊耶?」Ⅴ

  「誰?」珀西一愣,「噢你說的是戲裡……沒錯,我們說的是她。」

  「可是——」維克托娃立即急眼了,「可索萊耶她明明……」

  「純潔善良溫柔樂觀是吧?」羅恩憐憫地看著她,「不沾邊啊完全不沾邊,都說你是看戲看傻了。」

  「我們都承認秋的文筆是第一流的,她很注重風景、意像的描寫,這使她的抒情風格清新自然。」赫敏笑了笑,意思就是說,除了文筆之外哪哪都不對頭。

  這一夜,只有維克托娃·韋斯萊小姐飽受打擊,這已經不是塌房這麼簡單了,她連地基都沒了。



第212章  番外二:霍亂時期的愛情(3)

  第二天是周末,阿波羅尼婭差點兒錯過和學生約好的視頻會議——至於為什麼「差點兒錯過」,她完全不想回憶。只能說「差點兒」和「錯過」都挺糟心的。

  「不是哈佛的學生?」斯內普正在給自己煎雞蛋,眼錯不見她去儲藏室拎了一把樂器上來。

  「不是,好像是隔壁MIT學醫的。」阿波羅尼婭坐下來校弦,「關在家裡不敢出門,大把的時間花不完,干脆學點兒新技能。他爸大前年出差帶回來的如果是根簫,那這錢我就賺不成……噢,也不是,我也會,只是沒法子教。」

  她含笑睨了他一眼,明知他聽不懂,但還是很阿Q地覺得自己扳回一城——她也只好在口頭上占占便宜了。

  斯內普不明白長笛有什麼特殊的含義,雖然阿波羅尼婭相當古怪,但他決定裝作沒看見,合適的時候再翻舊賬。

  「底下那些你都會?」他問,「為什麼要學這麼多?」

  「我媽媽從小學開始就是民族音樂社團的,一直到她大學,這些彈撥類的她隨便拎起一樣來都能彈。看著好像長的、短的、扁的、圓的都不一樣,其實一通百通。」她這次沒往手指上貼東西,反而從樂器背面摳下一塊似圓似方的薄片,隨手一撥,彈了一段輕快悠揚的小調。

  「就像不同的提琴?」斯內普問。

  「差不多!」她比劃了一個手勢,「雖然不是完全一樣,但是總比從零開始的新手入門要簡單。」

  「我很好奇,你眼裡有什麼技能是難的?」

  「數學。」她斬釘截鐵地說,「你別總是跟我說話,下次上課就學曲子了,我得先練練。Siri,提醒我讓史蒂文改上課時間,他那邊擾民,我這邊起不來!」

  聽著小屋內傳來的泠泠樂聲,魔法部一行人神色各異。

  「哈利跟我說過,他小時候阿波羅尼婭帶他去華埠吃飯,舞台上有演員彈吉他,她一聽就知道哪個音彈錯了。」說話的是財政審計司司長德拉科·馬爾福,這個司目前仍然無法推進任何名副其實的工作,主要被當作「職業反對黨」來用。

  「大權在握的人一定要親手將權力關進籠子,這將會贏得非凡的聲望與贊譽,至於籠門的電動遙控器在不在你身上,沒必要讓大眾知道。」

  赫敏·格蘭傑仍舊記得那些大大方方寫在紙上的話,或許不那麼光明、不那麼正義、不那麼善良,但她知道這都是切實有用的。

  現在那個曾經說出這段話的人,很可能就和她隔了薄薄一扇門。她看了看珀西,很好,珀西頭上都出汗了。

  阿波羅尼婭開門時一只手還抱著那把中阮,看清台階上一行人的同時,她完全愣住了。

  「你好。」赫敏衝她笑笑,「我想找斯——嗯,這間房子的主人。」

  然後她就被撥拉到一邊兒去了,斯內普擋在她面前。

  魔法部部長在面對斯內普時仍然有點拘束,還好德拉科和她也算是老搭檔了,直接開口道:「有事相求,教授。」

  「缺錢了?」斯內普直截了當地問,「那筆錢在古靈閣,直接去就行了,找我干什麼?」

  「和麻瓜正在遭遇的苦難有關。」赫敏說,「您的房客同樣很危險。」

  還好她耳機戴得快,看看這都說的是什麼話!試探她也要試探得更有水平一點吧?

  阿波羅尼婭笑了笑,轉身上樓了。她得想個辦法自證,不是證實,而是證偽。

  讓斯內普開口?算了別再刺激他了,這人最近不知道發什麼瘋,剛剛那眼神都不對,多虧了有客上門,也不知道《絲路駝鈴》哪裡不正經嗎?何況引起他們懷疑的不正是斯內普對她的態度嗎?再懷疑下去,把鄧布利多老兩口從新西蘭忽悠回來,她就徹底沒戲唱了。

  樓下客室,斯內普的態度異常冷淡,直接表現為生水裝在壺裡他就直接拎上來了,既懶得燒,也不想倒。

  陪同院長一起來的維克托娃·韋斯萊小姐再次幻滅。

  「說正事吧,教授。」赫敏清了清嗓子,「雖然巫師並不會被麻瓜的瘟疫所傳染,但病毒仍然會經由巫師的攜帶,傳播給麻瓜。我們有很多認識的人因此倒下,比如萊姆斯的媽媽,還有喬治的妻子Ⅰ。」

  「我不認識。」斯內普直接說。

  德拉科咳了一聲:「但您認識樓上那位女士。」

  「這裡有你什麼事?」斯內普反問,「魔法部要給每一個有麻瓜親戚的巫師發撫恤金?」

  「我只是好奇,先生。」德拉科坦然地笑了笑,「您知道我在好奇什麼。」

  赫敏和一直沒敢說話的塞德裡克交換了個眼色,果然斯萊特林就該交給斯萊特林對付。

  「問題在於,麻瓜們必須前往麻瓜醫院,哪怕我們能通過某種手段讓他們被收治,但後續的照顧與探視大大加劇了暴露的風險。這種病很凶險,麻瓜自身也沒有切實有效的措施,沒有哪個巫師能夠坐視親人困在那種環境裡聽天由命,事實就是,魔法部已經瀕臨癱瘓了,其他地方也沒好到哪裡去。」

  「所以破釜酒吧歇業了?」斯內普問,怪不得他昨天差點沒進去對角巷。

  「對,漢娜的媽媽是麻瓜,她爸爸就是第一個在麻瓜護士眼前幻影移形的巫師。」赫敏看上去已經崩潰重建過無數次了——麻瓜醫院人仰馬翻,他們還不得不派人過去修改、消除記憶,一個搞不好,就是草菅人命。

  「我又能幫上什麼忙?」

  「聖芒戈一直在想辦法。」作為現管的塞德裡克·迪戈裡終於撈到一句發言,「但是進展不順,我們希望您或許能……」

  通過電話免提偷聽的阿波羅尼婭驚呆了,她「死」的時候巫師可還連解剖學都沒進化出來!怎麼,壓在頭上作威作福的學術大山走了,二十年來大清醫學突飛猛進了是吧?

  「喝口茶吧!」斯內普破天荒地說了一聲,「別說夢話。」

  「具體原理我們也不明白。」塞德裡克趕緊說,「或許托賓院長能為您解說一下。」

  阿波羅尼婭趕緊把電話掛了。有什麼比文科生被迫搞科研更蛋疼的?那就是和她同一個實驗室的都是天賦異稟的奇才,而她相比之下像個體育特長生——反正她再也不想跟那些詰屈聱牙的魔法原理沾一點兒邊。

  她嘆了一口氣,放下琴,去枕邊撈過iPad,她還欠加斯帕一篇文章沒看呢!

  一陣「咚咚咚」的敲門聲傳來。

  「我沒有在和誰連線!」阿波羅尼婭揚聲道,「如果你還記得時差——」

  她忽然反應過來,連忙跳下窗台踩著拖鞋去開門——她還算用心帶過的幾個孩子,四個人到了三個。

  「有何貴干?」阿波羅尼婭狐疑地問。

  「方便進去坐坐嗎?」赫敏客氣地問。

  「房間太小,恐怕沒有地方給各位坐。」她話鋒一轉,「如果不介意坐在地毯上的話,請。」

  臥室層高感人,比閣樓好不到哪裡去,右手邊是衣櫃和五鬥櫥,左手邊擺著一張雙人床。灑滿陽光的窗台和下面的地毯亂七八糟地堆滿了東西:筆記本電腦、鍵盤、iPad、電子閱讀器和它們的充電器,還有幾摞書和一堆不明用處的紙張,所有的筆,筆身和筆帽都不配套,那把奇形怪狀的吉他正斜靠著牆擱在一邊。

  「所以你是個……呃,學士?」德拉科凝望著牆上那一大幅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比現在還要更年輕一些。她穿著紅黑交織的長袍,懷裡抱著自己的畢業證書,正從容含笑望向鏡頭之外。

  「博士,准確地來說,Ph.D。」阿波羅尼婭有些好笑,她爸媽都沒把這幅照片洗出來掛家裡,誰知道斯內普忽然發什麼癲。

  「有區別?」珀西小聲問赫敏。

  「有。」赫敏不確定地點點頭,「我爸爸就只是博士。」

  德拉科掏出手機,撥出了一通電話:「……喂,哈利?不,沒事,我想問你還保留著阿波羅尼婭就任部長時的那份報紙嗎?好,我讓多爾博去拿,掛了。」

  他轉身出去進行一些麻瓜不宜的動作,阿波羅尼婭暗道不妙,忍不住又看了那張照片一眼——有問題嗎?

  「沒事,我們只是……很尊敬學者。」赫敏打了個圓場,「我們都來自於呃……職業學校。」

  「學識豐富並不能確保道德也同樣崇高。」阿波羅尼婭禮貌地說,「道德是地基,知識是樓閣,沒有前者,摩天大樓越高越容易倒塌。至於學歷,只有拿它當作賽級獵犬的血統證明,人才不會被它所束縛。當然,我還是會把它印在我的名片上。」

  她已經想通了——如果她打算在英國定居的話,就不能像糊弄去年那個日本老頭一樣滿嘴跑火車。巫師文明裡並不存在「借屍還魂」的說法,她只要正常表現即可。

  證實和證偽都不該由她來證,誰控訴,誰舉證。

  「我們和您的房東曾經在同一所學校。」赫敏非常有技巧地說,「他很久沒回英國了,我們都很想念他,您是和他一起回來的嗎?」

  「當然。我的學校轉入線上授課,我沒有行政職務,上課只能算是幫忙,當然是呆在哪裡都一樣。你們的同學說他會魔法,和他合租不會生病,我就來了。」阿波羅尼婭神情輕松,「英國人都是這麼把妹的?英式浪漫,嗯?我認識一個非要用克林貢語表白的極客,感覺你們是會用辛達語贊美伴侶『噢我的緹努維爾』的那種人。」Ⅱ

  「好主意,我回去一定建議我的丈夫這麼做。」赫敏不動聲色地說。

  她還沒信。阿波羅尼婭揚了揚眉,樓下忽然傳來一聲爆響。

  「這房子有些年頭,樓板老化,見笑了。」她有些羞赧地笑了笑。緊接著,德拉科手持一張報紙走了進來。

  「等等,不!」赫敏搶先道,「這位女士還不知道我們的事!」

  「不知道?」德拉科懷疑地重復了一句,勉強把能夠引起泄密的文字部分折起來,又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枚圖釘,將報紙釘在那副畢業照旁邊。

  阿波羅尼婭出神地凝望著從前的自己,從純粹外人的角度——女巫站在話筒前,雙手扶著演講台,上身微微前傾,她並未看鏡頭,反而笑著看向另一側。

  要她說,這兩張照片沒有任何相似之處。黑白與彩色,站姿與坐姿,白人與亞裔,金發與黑發……女巫阿波羅尼婭是昂著頭的,略略抬著下巴,卻並不顯得盛氣凌人;麻瓜阿波羅尼婭則下巴微收,看上去淡定而謙遜。

  「怎麼了嗎?」她輕聲問,「一張古董報紙?」

  雖然哪哪都不一樣,但唯有一點相同,那是她們眉目間流露出的神采。那是一種充滿希望與信任的力量,仿佛在說:「沒錯,我相信一定可以辦得到!我們能夠靠雙手打造出一個更好的世界,一定有未來是光明的,它就在那裡,只要我們邁出腳步,就會抵達。」

  阿波羅尼婭忽然有些羞愧,仿佛自己辜負了淳樸的巫師們似的。可……政客是這樣的啊,各國政要扒拉過去,哪個不是看狗都深情?不然要來做什麼用,往那一坐,臊眉搭眼的,滿臉都是「索姆河雖然打贏了可咱們死了六十來萬吶」?開玩笑,就算是真輸了,那也是「戰略收縮」,是「轉進」。

  或許巫師該改一改「魔法至上」的評價准則了。腦子好的都去卷魔法,把管理崗留給一群腦子不好使的干,比如康奈利·福吉,舉手投足都是「瞧,我好英明」,面對鄧布利多這樣能力、智商、道德、經驗都無從指摘的絕對大牛,可以投靠、合作、利用或者被他利用,但福吉居然選擇和他作對,神來一筆!

  權力的滋味當然甘美,但英國巫師這一攤……那就是根甘蔗,甜是甜,就是費勁,不值當的。

  「你不覺得很像嗎?」赫敏問她。

  「不好意思?」阿波羅尼婭滿臉困惑,「或許神情上是有些像,但是……說句實在的,年鑒上所有人都那麼笑,要我去儲藏室找給你看嗎?」

  赫敏沒有再說什麼,只是低頭沉思,珀西看上去已經動搖得差不多了。但德拉科卻還沒有放棄。

  「女士。」他說,「請看這邊。」

  「別!」珀西急忙阻止,「你想干什麼?」

  他想攝神取念唄,還能干什麼,他又沒非灌她一杯水。可見巫師還是脫不了「時間轉換器式穿越」的思維慣式,她就是豁出去讓德拉科可勁兒看,他也注定會失望。

  「別。」赫敏也說,「沒有用的,無論……能不能行。」

  孩子開竅了,阿波羅尼婭很欣慰,雖然赫敏現在比她年齡還要大,但她管她叫姐、她管她叫姨,大家各論各的。

  「想想現在地下室裡那位。」珀西勸了一句,「要是他知道我們……我們本應老老實實坐在客廳喝茶的。」

  阿波羅尼婭發誓她都看見德拉科的魔杖尖了,但「聽勸」顯然是每個成年人都具備的美好品質。

  「打擾了。」德拉科生硬地說,「我先下樓去了。」

  赫敏和珀西隨後告辭,阿波羅尼婭送他們出門,落在後面的赫敏忽然回過頭來,問:「你會留在英國嗎,女士?」

  「應該會。」阿波羅尼婭點了點頭,「雖然還要回美國辦一些手續,因為我沒打算放棄我的國籍。」

  「等局勢好起來,能邀請你和我們共進晚餐嗎?」赫敏笑了起來。

  「隨時恭候。」



第213章  番外二:霍亂時期的愛情(4)

  阿波羅尼婭不知道魔法部眾人什麼時候離開的。她一邊看加斯帕寫的論文,一邊抱著中阮隨手撥弄,《瑤族舞曲》都快刻進她DNA裡了,旋律一起她就想起小學那個塵土飛揚的禮堂後台,棗紅色絲絨大幕一股陳舊氣味,絨毛沾髒了又脫落,摸上去又硬又脆,人一不小心就會踢到年畫娃娃的大頭道具,射燈一打,詭異氛圍拉滿。

  太遙遠了,遙遠得像是上輩子。

  「怎麼不彈了?」斯內普推門進來,阿波羅尼婭拿開身邊亂堆的雜物,在窗台上挪了個空位給他。

  「沒勁。」她懨懨地,「這琴和聲用的,單彈有些無聊。他們走了?」

  「剛走。」他言簡意賅,「為了不讓他們常來,我不得不經常出去。」

  「你真有辦法?」阿波羅尼婭立馬支棱起來。

  「目前還沒有。」斯內普把她拉回去,窗台狹小,她一個人還算舒適,兩個人就擠得奇形怪狀的,「我怕明天雷古勒斯就來敲門了,噢,或許還有波特。」

  「不會。」阿波羅尼婭眼睛又落回屏幕上,她看得很快,右手握著觸控筆寫寫畫畫,左手切換著參考文獻,還有心思和他說話,「赫敏明白的,這事兒無非幾種結果。要麼,我就是個完全不相干的麻瓜;要麼,我是我自己,那我為什麼不和他們相認?要麼,我忘了,但我已經和你在一起了,有沒有必要再想起之前的一切?要麼,我自己不願意,那勉強我有什麼好處?」

  還不如就當作新朋友相處,一個和故人性格相似的新朋友,她可以是真的,也可以不是。赫敏如果能這樣妥協,就更不會告訴哈利·波特和雷古勒斯,沒有人會喜歡希望懸在半空飄飄蕩蕩的滋味兒。再說了,那是二十年,是他們人生旅程的一半,不是兩個月或者兩年,每個人都擁有了自己的新生活,鄧布利多還在新西蘭養了漫山遍野的羊呢!

  只有一個人走不出來,以至於他看上去像是孩子們的同齡人。

  阿波羅尼婭低下頭,看見斯內普的左手臂就攬在她胸口。說實話,有點兒沉,她騰出手,把他的衣袖卷起來,那個難看的紋身已經不見了。

  「別掉下去!」斯內普哼了一聲。

  「我出院之後,有一次洗澡的時候發病,把手臂都快搓出血來了,差點兒跑去紋個黑魔標記。」她親了親那塊皮膚,繼而把臉貼在上面,「幸虧沒去。」

  「我可以給你弄個新的。」斯內普面無表情地垂下眼,「你喜歡什麼圖案?」

  阿波羅尼婭扭來扭去,拼命想找一個舒服的姿勢,最後她轉身向內,像晚上睡覺抱抱枕一樣四肢並用地掛在斯內普身上,把iPad拿到他背後看,一邊看一邊嘆氣。

  「魔法弄得太疼了。」她隨口道,「他這寫得都是些什麼?病毒破壞血腦屏障了?還是花錢找了個本科生幫———啊喲!」

  她疼得直接罵了句髒話,拿著的東西也顧不上了,手忙腳亂就往外掙。

  「怎麼了?」斯內普猝不及防,兩個人一起從窗台上滾了下來,千鈞一發之際他還記得把她攤開的筆記本電腦移走。

  「我早就說不要弄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怎麼文明世界吸引你的就只有這些嗎!」阿波羅尼婭眼淚汪汪,「該死的,准是剛才勾到哪裡了!」

  斯內普這才想起他們早晨被音樂理論課打斷的活動,正常人很難在緊張激烈的學術難題攻堅會議後還能有心情干這個。

  「我早就說不要在奇怪的地方打洞。」他竭力忍笑,「自己的身體也不行。」

  「我看你也挺喜歡的!」阿波羅尼婭大怒,推開他去五鬥櫃上的藥盒裡拿白鮮,「說得好像是我用奪魂咒逼你買的!我拿槍頂你頭上逼你給我戴的是吧?該死的,我以後再也不要穿法式了,我就穿運動內衣,有本事你脫一件扔一件!」

  「不至於。」斯內普走到她身後,「麻瓜衣服平均能被魔咒恢復六次,一周扔一件就可以了。」

  靠!!!

  「手!」阿波羅尼婭警告他,「白鮮不鎮痛,去年那個紋身師給我的護理噴霧呢?」

  「過期了。」斯內普說,「或許我現在去給你做一點?」

  「別。」阿波羅尼婭權衡了一下,現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空放不僅傷弓,也傷身體,「但是你別亂動。」

  「你總是在開始的時候嘴硬。」斯內普等她把白鮮香精放好,才把人翻過來,「你還不了解你自己嗎?」

  就是因為有自知之明才要嘴硬的好吧?裡子已經保不住了,還不許她珍惜岌岌可危的顏面嗎?

  阿波羅尼婭決定來英國避疫的時候,沒想過這玩意兒能持續這麼久。最後她一度要求斯內普帶她回國,當她興致勃勃地把好消息告訴爸媽的時候,被毫不留情地拒絕了。

  「別回來,探親不讓回。」她爸說。

  「回來了你就走不了了。」她媽說,「也回不去。」

  「沒事兒,我本來就打算偷渡。」阿波羅尼婭有些失望,他們甚至已經定好了中轉的門鑰匙落點。

  「扯淡!」她爸嘬著煙鬥,「你爹我雖然還算得上本地的納稅大戶,但『偷渡』的罪名可太大了。」

  「沒人知道,我保證!」阿波羅尼婭擔心得要命,「誰敢闖進咱家亂翻啊?我保證我晚上回我屋我都不開燈!」

  「這可真難說!」

  「我們沒事,挺好的,銀行不會舍得他們的VIP客戶餓死。」她媽媽安慰她,「比你吃的好多了。」

  「我擔心的是你們買的那個破房子,它特麼離醫院幾十裡地!救護車一來一回,人都涼了!當時買的時候說要建的北部醫療中心,它建好了嗎?」

  她爸爸王顧左右而言他。

  這人倒霉,喝涼水都塞牙。她爸媽攤上事兒的時候,正好天冷了去泡溫泉,那度假區就在她家新房子對面。結果警戒線一拉,好!滿小區的活人加起來不夠成立黨..支..部的,除了她爸媽就是大門口內保安。

  「總之你別管我們了。」她媽媽很強硬,端詳了她一端詳,忽然長眉一立,「你是不是交朋友了?」

  「啊?」阿波羅尼婭一愣,下意識回頭看了看——身後就是普通的酒店房間啊?他們回美國辦手續,斯內普去魔法國會了,她趁機和爸媽視頻。

  從下月起她就會正式脫離呆了十來年的母校,但這事兒她沒敢上報,因為她爸有名校崇拜,認為哈佛就是最頂尖的,其他大學拍馬趕不上,她最好能混到終身教職在裡面干到老死。

  「裝傻了、裝傻了,是真的!」她媽喜滋滋地拐了拐老伴,屏幕很快被她爸那個海泡石煙鬥占滿了。

  「唔……」她爸好像也看見了,心滿意足地退了回來,「是真的!」

  「不是……」阿波羅尼婭拿起黑屏的手機照了照,確保不是「蚊子咬的」這種囧事,「您二位成天被關在家裡互相格物致知,這是格出讀心術來了?」

  「你還記不記得你媽第一次沒忍住打你,是為了什麼?」她爸很嚴肅。

  「不記得了。」阿波羅尼婭老老實實地說,「學四則運算的時候?」

  「因為你小時候上什麼淑女禮儀課。你只會正手給別人打蝴蝶結,不會反手給自己打,她教了你一下午,到最後實在是不行了,拍了你一下。」老爸的神情很狡黠,「你跟你姥姥告了一晚上狀。」

  她愕然低頭看了看,浴袍帶子端端正正系著一個蝴蝶結,最標准最好看、打起來要彎彎繞繞的那一種。看不出來斯內普還有這手藝啊?

  「別說是你自己系的,不然你拆開給我們現系一個。」她媽先發制人。

  「我……好吧,你們想得沒錯。」她爽快招供,「那又怎麼樣吧?」

  「是男的嗎?」她媽媽最關心這個。

  「是。」

  「學歷呢?」她爸爸最關心這個。

  「博士。」阿波羅尼婭自己的學位到頂了,要是找個比她不如的,她爸能憋屈死,「他是英國來訪學的,是學呃……藥學?藥理學?或者化學?哎理科東西我不行啦!」

  「太老了。」她媽媽不是很高興,「你談戀愛晚,得找個比你小的,這麼老有什麼用?」

  夭壽了,她媽剛才是不是開車了?

  「我爹還在這呢!」阿波羅尼婭小聲說,尷尬得不行。

  「那你們是怎麼認識噠?」媽媽臉上浮現出一種阿波羅尼婭陌生又熟悉的八卦表情,干脆把愛人推一邊兒去了,「你不是說洋人有洋人的蠢法嗎?」

  「人家那叫做『情人眼裡出西施』!」她爸不忿的聲音從房間那一頭傳來,「不行我得給市局的老秦打個電話,問問現在是怎麼個政策,不行你就給我回來。」

  「算了吧!」阿波羅尼婭想想那個畫面就笑得不行,「我們就是……呃小樹林裡晨跑認識的。」

  「你就編吧!」她媽警告般地指了指她,「無論是『晨』還是『跑』,都跟你沒什麼關系。」

  「他跑、他跑!」阿波羅尼婭趕緊找補,「我嘛,你就當我鬼混剛回來吧!」

  「小騙子,你說的話真是一個字都不能信!」她媽媽笑眯眯地瞪了她一眼,一抹臉兒就是一副哭相,「可惜了,你倆要是生個孩子就好了,這麼好的基因斷在這兒了,否則修個雙學位不過分吧?」

  又來了,她微信頭像都沒換。

  「狗場裡配狗啊?」她沒好氣兒地說,「種母到我這個歲數也該退役了!

  「說什麼呢!有這麼說自己的嗎?」她媽不樂意地抱怨起來,「我跟你爸成什麼了?越長嘴上越沒有把門的,說話陰陽怪氣的也不怕人揍你!不會是你內新男朋友把你帶壞了吧?」

  「這有什麼關系啊?」阿波羅尼婭扶額。

  「這就護上了?」她媽媽大驚失色,「不行你把人叫回來,媽媽跟他聊聊。」

  說實在的,她爸媽作為那個年代的大學生,英語水平處於一個比較迷糊的狀態。不能說是完全不會,但要說會,又確實是違心。當然,現在年紀大了,全都還給英語老師了,剩那點子帶方言的口語,除了他們倆互相能理解,她這個親閨女也白搭。

  阿波羅尼婭連哄帶騙,甜言蜜語不要錢一樣往外端,還答應有空一定發個照片給他們瞧瞧——問就是一直沒空。

  她叉掉微信,發消息通知斯內普,亞洲之行取消,又問他,怎麼還不回來?魔法國會鬧妖了?

  沒回。

  阿波羅尼婭眨眨眼。和巫師談戀愛的壞處就是,一旦撒手,就容易找不著人。哪怕電池滿格,話費充足,電話打不通就是打不通。

  斯內普還算是很宅了,她都不知道盧平他媽是怎麼過來的,老公的職業已經很危險了,兒子的危險系數直接爆表,得多粗壯的神經才能撐起這一切,那年代可連個手機都沒有。

  阿波羅尼婭嘆了口氣,隨便挑了個平台開始看劇。

  「您好,客房服務!」有人敲門。

  「不,謝謝。」阿波羅尼婭下意識地說,但門外的人卻沒走。她把小費從門縫下面推出去,但對方拿了錢仍然不走。

  「我們有贈送服務。」那是個相當執著的服務生。

  「不需要。」阿波羅尼婭倒是沒想這麼多,她還沒住過這麼低級的萬豪酒店。但這是離學校最近的,腿兒著去總比坐大眾交通要安全,她車早賣了。

  「最新的。」

  贈送服務到底有什麼好推銷的啊?阿波羅尼婭被他煩得一肚子火,霍然起身拉開了門。

  一根閃爍著銀藍光芒的電..擊..槍驟然伸來——

  阿波羅尼婭猛然蹲下將人掃倒,一條腿順勢絞了上去,整個人翻身騎到那人背後,膝蓋壓在他後頸骨上。

  她本人的力量和強度和巫師阿波羅尼婭完全沒得比,但好在他們玩潛水的下肢都比較發達,因此她順便去學了一下柔術,取得了一點點不值一提的小成就。

  「服務生」臉色發紫,嘴裡「呵呵」有聲,阿波羅尼婭把人渾身摸了個遍,只搜出一把刀,還有一副手銬和一卷繩索,誰帶來的便宜誰,感謝大自然的饋贈。

  「想要什麼?」她把推車拖進來,大門鎖好頂上茶幾,順路踩了那人手腕一下,「不說?」

  她將人拖到浴室重新捆好,拆下蓮蓬頭,把水管塞進那人喉嚨裡,抬手打開了熱水閥。

  綁匪很快痛苦地在地上掙扎起來。

  「我勸你啊,趕在你食道熟了之前招供,這樣還來得及。否則你只能去醫學院看看他們肯不肯收你當志願者了,或許你還能活著。」

  「你……你不是女巫嗎?」綁匪的聲音都變了,「拿你的鑽心咒來招呼我啊?」

  阿波羅尼婭臉色一變,她這是遇上肅清者了?

  「為什麼這麼說,嗯?」阿波羅尼婭繞著他轉了半圈,抬腳往那個鼓脹的肚子上跺了下去。

  看,人體噴泉!

  「看來你記性不太好啊?」她轉身去拿了那把格..洛..克,套上消音器,隨手朝他身上開了一槍,「現在想起來了嗎?」

  場面搞得像分屍現場,因為地上全是水,倒顯得血格外多。

  「你的同伴不就是巫師嗎!」這一進一出,劫匪的嗓子算是全廢了,「他登記時留下的地址就是這裡!」

  得,看起來魔法國會裡有內鬼。

  「我們是跨越物種的戀愛不行嗎?」阿波羅尼婭很生氣,「你打算抓我去干嘛?」

  「當人質……」劫匪咳著咳著開始咯血。

  對大多數人來說,招供就如同坐雪橇下山,一旦出口就很難剎得住車。阿波羅尼婭差不多浪費了兩顆子彈,就搞明白了全盤計劃。

  出於某種眾所周知的原因,肅清者現在很容易抓錯人,而且是小孩子罪加一等。但此時,一位新的領導者站了出來,提出了一個新的計劃。

  他本人正是巫師,但有感於正兒八經的巫師世界被麻瓜褻瀆得亂七八糟,決心撥亂反正,於是他成為了肅清者在魔法國會裡的臥底。

  計劃是這樣的,先派肅清者小弟根據他取得的外國巫師登記住址按圖索驥,劫得人質作為威脅,讓所有人都不敢動手,然後在魔法國會內部「和平交接」:一手交權,一手交人。

  好一位奇才!怎麼能讓巫師身份限制了他上進的腳步呢?他應該去參選州議員啊!

  「萬一湊巧這幫人都沒帶同伴呢,你們怎麼辦?」阿波羅尼婭困惑地看著他,「你是個肅清者啊,你跟巫師攪和在一起做什麼?這裡面有你們什麼事兒啊,你就是個跑腿的!就算這個漏洞百出的絕妙好計真能成功,人家當大官,你呢?轉頭把你肅清了,你就偷著樂吧!怎麼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呢?」

  「我不管……」劫匪很倔強,「只要看到巫師倒霉,我就開心!」

  她被這種脫離了低級趣味的反派震驚了。

  「連個真家伙什都拿不出來,就敢綁票。」阿波羅尼婭玩著那個電..擊..槍,「我是電你頭發呢,還是小腳趾呢?」

  「你虐待俘虜!」說實在的,這位肅清者還是很有骨氣的,他招歸招,卻從未開口求饒,槍傷還持續失血呢!

  「那你上海牙告我去吧,告我違反了《日內瓦公約》!」阿波羅尼婭用冷水洗去手上沾的血,「你這種小角色,又無辜,又無用,又無知,最適合殺掉,來激化矛盾、挑起爭端……」

  「你、你不能……」肅清者開始哆嗦。

  「為什麼?」阿波羅尼婭很認真地問他,蹲下來掰著手指和他算,「第一,我是麻雞,魔法不能約束我,更不能懲罰我;第二,我犯案的一切痕跡,都會由我的巫師丈夫幫我清理干淨;第三,我心理上沒有越不過去的坎兒,甚至還有點兒懷念。」

  肅清者惶恐的小眼睛眨巴眨巴,終於意識到自己被分配到的目標人物可能是個女連環殺手。

  「想死嗎?」阿波羅尼婭問。

  「不想死!」肅清者哭了。

  「那你就告訴我,抓到我之後你打算怎麼辦?開車回紐約天都黑了,除非你們在魔法國會裡玩巷戰,否則你就趕不上熱的了。」

  「手銬、手銬是、是個……門鑰匙。」肅清者抽抽搭搭,「整點啟動!」

  阿波羅尼婭立即給了他一巴掌,怪不得這麼鎮定,連打帶嚇才能招,合著坐等門鑰匙啟動就行了。她抬起手機看了眼時間,只來得及將一根手指塞進手銬和肅清者手腕的縫隙裡,就被扯進了門鑰匙的空間亂流之中。

  他們狼狽不堪地摔進一輛轎車的後座裡。

  阿波羅尼婭渾身都疼,踩著那個肅清者爬起來,望向窗外的街景:「這是哪兒,紐約?」

  「是吧……」肅清者哼唧著,已經是進氣多、出氣少了,「打開天窗遮光板,報平安……附近樓上有人望風。」

  阿波羅尼婭依言而行,至於是「報平安」還是「搬救兵」……害,反正那位大聰明巫師正和同胞死磕呢,趕來的肅清者也不過是一個一個送。哪怕來一個團伙,她這不還有車嗎?

  她小時候看《名偵探柯南》看得上頭,趁著去她爸公司玩,把貨車、叉車和禮賓車禍禍了個遍,差點沒把自己電進醫院,汽修廠也因為她而天降大單,老板熱情鼓勵這姑娘絕對不適合學工科。但是那個兩根線一對就能給車打火的技能,她是真學會了的。

  但這人不知道是真·缺根筋,還是他們的行動計劃根本就沒有風險評估這一環節,亦或是肅清者內部也像食死徒一樣團結友愛,總之一句話,沒人來救他。

  阿波羅尼婭有點兒可憐這個人,但愛莫能助:「送醫院是不可能送醫院的,霍金都那樣了還能和人交流呢,除非我把你聲帶燙壞、削成人棍,但那就算活下去又有什麼勁?所以讓我們一起祈禱那邊兒快點結束,會有巫師來救你的。」

  「我、我……寧可死……」然後人就昏迷了。

  她失笑,檢查了一下那人的生命體征,第一次覺得很久之前斯內普提議說要給她弄個標記時,她或許真應該答應,否則她也太被動了。

  反正……伏地魔搞這個是養殖場檢疫生豬,他們搞這個是實用主義外加一點夫妻情趣。

  阿波羅尼婭點開地圖,開始定點導航——她還記得美國巫師醫院的地址,現在進是進不去了,就賭她把人倒在門口、能不能被發現吧!

  一聲爆響傳來,緊接著是十來聲爆響。後者是趕著來給前者收拾爛攤子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紐約鬧市街頭幻影移形,《保密法》成了笑話書了。

  但阿波羅尼婭從沒見過斯內普這麼恐慌的樣子,好像大夢初醒,又仿佛他的整個世界都要崩塌了。

  「阿波羅尼婭!」斯內普喊道,「出來……你在哪兒?阿波羅尼婭!」

  你低低頭就看見我了。阿波羅尼婭很無奈,算了,這麼多年也沒養成他及時查看手機的習慣,她連車牌號都發過去了,天知道她裹著浴袍踩著拖鞋從車上下來多麼奇怪。

  阿波羅尼婭按下車窗。

  「這兒,西弗勒斯。」她說,「低頭。」

  斯內普猛然轉身,阿波羅尼婭差點撞到腦袋。她揪住他的袍子借力,上半身探出車窗,手臂勾住他的脖子,直接吻了上去。

  既然在美國,稍微入鄉隨俗一點,也不是什麼大毛病吧?



第214章  番外二:霍亂時期的愛情(5)

  這樁烏龍事兒鬧得比阿波羅尼婭想像的還要大。以至於她都拿到留英工作簽了,斯內普還得留在美國善後——在意識到她也是被劫持的人質之前,他並沒有選擇對魔法國會裡的鬧劇袖手旁觀。

  好在英國這邊,似乎是默認通過這件事,她已經知道了斯內普的巫師身份,干脆派了個家養小精靈來幫她搬家。

  「泡泡司長派我來的,夫人叫我嘟嘟就好。」年輕的小精靈一本正經地伸手和她握了握,「我是算時薪的,不過這部分的報酬由魔法部替您結算,除此之外,您要負責我的食宿,我喜歡吃炸雞。」

  「泡泡……司長?」

  「魔法智慧生物平權事務司司長泡泡·勒布倫小姐。」

  阿波羅尼婭屏住呼吸,良久才慢慢放松下來。她嘴唇顫動,向嘟嘟笑了笑:「是嗎?挺好的,聽上去……很厲害!」

  嘟嘟立馬開始滔滔不絕地吹噓起了泡泡的彩虹屁,還拉踩附屬解放陣線辦公室負責人多比性格跳脫不著調。阿波羅尼婭沉默地聽著,終於借著去拿麥當勞外賣的機會,悄悄擦掉再也控制不住的眼淚。

  魔法相當出效率,麻瓜女性累死累活一個周的工作量,小精靈一天就可以完成。要不是明天還有新家具送來,嘟嘟吃完晚飯就可以回去了——有了魔法,她布置房間的試錯成本約等於零。

  「從前,昴星團上住著七位仙女……放牛倌偷走了她的吊襪帶,她因此失去了魔力……不,她不是家養小精靈……雖然她很擅長做家務,不,真的不是小精靈……」

  阿波羅尼婭在嘟嘟枕邊放了個小熊,這才悄悄關燈關門,退出次臥。

  「怎麼這麼久?」斯內普等她半天了。

  「哈!誰讓小精靈給我做營養餐的?『夫人,這是額外的服務,我想我有資格向您討要小費』。」她活靈活現地模仿著小精靈的語調,「我求求你們了,跟麻瓜學點兒好的吧!」

  「但你剛剛痊愈。」斯內普不為所動。

  她小心翼翼地苟了這麼久,終於在黎明的曙光前倒下了——那個殺千刀的肅清者,他病而不自知,阿波羅尼婭當天晚上就開始頭疼,凌晨兩點半發燒到40度、又熱又冷地活活燒醒。

  「你早點兒回來給我熬點魔藥比什麼都強。最起碼你的小費我付起來自己還能享受到,那小精靈我越講故事她越精神!」阿波羅尼婭十分幽怨,「那邊還有多久?」

  「不知道。」斯內普笑著搖搖頭,「越挖越多,早都不是你知道的那個版本了,明天波特會來出差。」

  「跨國大案?不好意思,我一直以為是和平日子過久了,巫師有點,嗯……」阿波羅尼婭掩飾般地清了清嗓子,「看來肅清者只是個無名小卒了?」

  「煙霧彈和替罪羊。」

  「那人沒事吧?出院了嗎?」

  「別關心他了,魔法國會要給你發勛章。」

  阿波羅尼婭立馬嗆到了,熱牛奶險些灑了一屏幕,她手忙腳亂地去擦,一邊道:「瘋了吧?擱麻瓜警察得把我抓精神病院去電!」

  「首先,你是個麻瓜;其次,你是國際人士;第三,你是女性;第四,盡管你只是把人控制住了帶到紐約,但是整件事裡,你是唯一……嗯,做了什麼事的人。」

  阿波羅尼婭明白了,還是和平慣了鬧的。這事兒要怎麼向民眾說呢,總不能說,啊,魔法國會的工作人員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整了個大活兒,上上下下沒一個人發現,等這事兒鬧起來了,我們只好被動應付吧?收尾還拖拖拉拉地收不完?跟大洋對面二十年前那場萬眾一心的大捷一比,丟人丟得全世界都看見——畢竟那段時間前往登記領取魔杖許可證的外國巫師都被牽扯進去了。

  扒拉來、扒拉去,阿波羅尼婭脫穎而出——她拿美國綠卡,算半個美國人;她是巫師的配偶,算半個巫師。加起來是四分之一個美國巫師呢,怎麼不是魔法國會的榮耀了?就決定是你了!

  「不會還要給我發根假魔杖吧?再頒個榮譽巫師的頭銜?」她開了個玩笑,「怪不得魔法部還給派小精靈,我還想巫師福利待遇什麼時候這麼好了。」

  斯內普在屏幕那頭望著她笑。

  「我想回去。」他說。

  「我想你了。」她糾正道,「重說一遍。」

  他裝作沒聽見地別過頭去。

  作為在世界瘟疫大流行時第一個提出消極抵抗的國家,英國的國民日常生活正在飛速地恢復——好像慢一步就輸給那病了一樣,但求一個精神勝利法。阿波羅尼婭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當然美國也沒好到哪裡去——她租房子、考駕照、買新車,還冒險帶嘟嘟去布置辦公室,正當她琢磨著飛行執照怎麼辦的時候,被一竿子支到了尼斯開會。

  她本以為大佬還是那些大佬,但不幸的是,少了許多熟人,甚至於他們的會議還多了個哀悼的環節。阿波羅尼婭心不在焉地聽著加斯帕受邀做報告——改了那麼久,終於改得像人寫的了,看來有望畢業——滿腦子都是預約好的深潛。

  一個喜歡飛行、潛水和射擊的人,基本上不可能是個安分守己的老實人。事實上她相當喜歡追求刺激,她喜歡飛雨、飛雪、飛雷暴,最大的遺憾是啟德機場閉場時她還不會開飛機,那張機腹險險擦過樓頂的照片當了她好幾年的屏保,可以說,她人生中第一次近乎於orgasm的體驗,就是她第一次看到那張照片。

  但潛水不同。她浮潛更多,享受的是不被束縛的自由感,對深度沒什麼追求,玩玩魚、看看蝦,放松放松也挺好——至於那個證,害,中國人學點兒東西哪能不考證的,那不白學了嗎?

  但出發前制定旅游計劃時,她偶然看到一家室內深潛館的廣告。游泳池底挖出一口無比龐大的深井,一眼望不到頭,水深得發黑,和絢爛活潑的淺海不同,這裡完全是靜默的,四周貼著單調冰冷的白色瓷磚,一根用來留下痕跡的鋼管直通最底,有些人會覺得恐懼,但她卻覺得興奮。

  可惡,為什麼還要先開會啊啊啊啊!

  好不容易熬到茶歇時間,她又被同樣與會的坎迪絲·布倫南拉去社交。

  「說真的,我現在的心情就像一位剛嫁出去女兒的老母親。」她的導師聳了聳肩,「這真是哈佛的offer競爭力最低的一次。」

  「茱麗葉在美國十幾年,也該換換環境了。」她的新領導說,「對於我們這個職業來說,一直呆在同一個地方本來就不合適。」

  「我還以為她永遠都不想再踏上英國的國土了。」來自劍橋的老教授笑道,「很高興見到你像從前那麼健康,女士。」

  「不是不能叫她『茱麗葉』嗎?」縮在一邊的加斯帕嘟噥道,「去英國就更不能叫了吧?」

  她新單位的人並不知道幾年前的傳奇雷擊事件——把外國學者莫名其妙弄成植物人難道是什麼很光彩的事嗎?另一個還被警察傳喚了呢!

  於是老頭老太們愉快地翻起了舊賬,中間還有兩個意大利學者熱情插話,建議她用其他語言轉寫。

  「那太可惜了,我爸爸並不叫做『尤利烏斯』。」阿波羅尼婭笑道,正好有個剛剛發言的年輕人來找她,就順勢退出群聊。Ⅰ

  又過了一會兒,她正偷偷掰葡萄吃,就聽見背後有人問:「請問,您同意剛才那篇關於喬叟的文章所提出的觀點嗎?」

  好可怕的問題!哪裡冒出個外行人來砸場子?

  阿波羅尼婭狐疑地回過頭去,差點兒沒認出來——一位相當儒雅的紳士風度翩翩地站在她身後,鬢角已經有了點點銀星。

  她想她的表情一定失控了。阿波羅尼婭下意識地抿緊嘴,不讓顫動的雙唇出賣她的情緒,但眼淚仍舊在不受控制地迅速集聚,再這樣她就該掉馬了。

  「老實說,那並非我的研究方向。您一個英國人,問我一個在美國上學的中國人關於喬叟的問題,讓英國本土的學者怎麼辦呢,布萊克先生?」

  雷古勒斯挑了挑眉,阿波羅尼婭盡量自然地移開視線——這人要攝神取念之前可不會像德拉科一樣、還帶跟她打聲招呼的。要是被他看到日本之行,那估計還是得掉馬。

  「您認識我,呃……教授?」雷古勒斯窘迫地卡了一下,她的姓氏有點兒難念。

  「助理教授。」阿波羅尼婭糾正,「英國人相當傳統,不是嗎?不像美國,只要授課的人都能被叫一聲『教授』。」

  「請回答我的問題。」

  「當然。」阿波羅尼婭借著和認識的人打招呼,愣是一點兒眼神不往他那邊飛,「您代我的丈夫以及他的亡妻領取了三枚梅林騎士團一級勛章,不是嗎?」

  輪到雷古勒斯卡殼了。

  「你都知道?」他驚訝地問,「西弗勒斯難道會主動告訴你?」

  「他當然不會。我是整理儲藏室時發現的舊報紙,那張排排站、分勛章的大合影,連孩子們都有份,您笑得比哭還難看。」

  「孩子們?孩子們可比你要年長。」

  「談了個黃昏戀,總要跟著長輩分吧?」阿波羅尼婭無所謂地笑了,「您很冒昧,是來勸我們分手的嗎?」

  「不,我只是住在這附近,一時興起。」雷古勒斯有些落寞地搖了搖頭,「沒想到報紙上提到的麻瓜學者居然是您這樣的人。或許您最近該小心一點,我們的八卦記者很厲害,他們無孔不入,您和西弗勒斯的事情傳回國內,一定會引起軒然大波。」

  「多謝告知。」阿波羅尼婭低頭看了看自己——白襯衫、闊腿褲、粗跟皮鞋,五官變了,妝容、配飾自然也跟著變,如果沒有血盟,斯內普估計也認不出她來。

  「您不介意嗎?」雷古勒斯神情復雜地望著她。

  「這話您不該問我,該去問問他才對。」阿波羅尼婭收起笑容,「如果他已經從創傷中走出來了,您該替他高興。鰥夫寡婦抱憾終生,不過為了追求一種道德與悲劇的美感,這是反人道的。」

  她一指門口處,重又笑道:「我想那位先生是來找您的吧?」

  布萊克兄弟倆越長越兩樣,風流老帥哥西裡斯叼了根雪茄,龍皮夾克的拉鏈拉到肚臍,露出裡面兩根筋的白背心,以及胸口的大片紋身。

  「太不得體了。這樣參加藝術展都會被趕出去的。」阿波羅尼婭若無其事地笑道,委婉地下了逐客令,「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到這邊了。」

  雷古勒斯迎著陽光與海風走出酒店。他不說話,西裡斯也就默默陪著,只是把一根雪茄抽得「滋滋」響。

  「別出怪聲了吧?」他無奈地笑了起來,「不好奇嗎?問吧!」

  「真是她?」西裡斯一張嘴,雪茄差點兒掉了,「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有意思!」

  「怪不得德拉科被說服了。我們當然希望這是她,但……你也說了,這是從未有過先例的,我找不到任何一點跡像來證明她是她。我只能說,她和阿波羅尼婭是一類人。或者,阿波羅尼婭她本身,應該就是這樣的人。」

  「什麼人?」西裡斯傻眼了,「女人?」

  雷古勒斯用手杖朝著哥哥的屁股狠狠戳了一下。

  「一個什麼都不缺的人。足夠的愛,足夠的錢,健全穩定的人格……能在這個年紀取得這樣的成就,還說明她聰明、勤奮、自律、目標清晰。正因為她什麼都有,才能夠無私予人。」

  「得了吧,她健全?你沒看哈利的信嗎?大幾十度的熱水直接往人嗓子眼兒裡灌,她可一點兒涼水都沒開,那個啞炮肅清者食道都快熟了。」

  「連這一點都像。」雷古勒斯懷念地笑起來,「只要你別惹她,她當然是健全的。」

  「可真要像是你說的,人家什麼都有的一個麻瓜,忽然有一天成了格林格拉斯家的煉金術制品,那這日子……」西裡斯咋舌,雷古勒斯也嘆氣。

  「西弗勒斯當然會喜歡她,哪怕她不是。或許那位助理教授代表了阿波羅尼婭的另一種可能性。」

  「拿人當替身了是吧?」西裡斯嗤之以鼻,「照我說鼻涕精一直就喜歡那樣子的,無論是女巫還是女麻瓜,他移情別戀可太正常了。」

  「你別說話了,你氣死我了。」

  阿波羅尼婭提心吊膽地度過了接下來的幾天會議,把遇到的每一只小蟲子都踩到爆漿。正式日程一結束,她高高興興奔赴巴黎。

  「沒問題。」潛店的光頭老板核驗過她的證照,帶她去拿裝備。

  「我不要潛伴。」阿波羅尼婭先說。Ⅱ

  「不可能。」老板頭都不抬,「聽著,你們自己作死去那些野地方潛水我不管,在我的店裡,你就得老老實實和我一起下水。」

  「我加錢。」

  「加錢也不行。」老板不耐煩,「萬一你克服不了內心的恐懼出事故——」

  「有潛伴也不能保證從不出事故,再說這有什麼好恐懼的?不會突然竄出個小鯊魚突然嚇你一跳,也不會被海蜇蜇到手背。」阿波羅尼婭簡直莫名其妙,「雙倍。」

  老板氣極反笑:「你以為我們這裡是什麼地方?排除一切干擾、專門練習上浮、下潛?沒幾個人能在深淵的注視下自如浮沉,這才是我挖這個大坑的目的。」

  「三倍。」阿波羅尼婭皺著眉,「你的目的又不是我的目的,我只是想享受終極的自由。」

  無邊無際的安靜與黑暗裡,只有她一個人緩緩浮沉,這種感覺就像是死亡。

  老板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個瘋子。

  最後阿波羅尼婭簽了免責協議——雖然一旦出事也沒什麼法律效力——光頭老板穿戴全套設備在泳池等著,還給她一支信號彈,讓她感覺不好就趕緊放。

  「我以前玩浮潛的,潛不了多麼深,和游客差不多。」阿波羅尼婭安慰他。

  「你別說了,再說我更不敢賺你的錢了。」老板憤憤不已。

  阿波羅尼婭挑了挑眉,最後檢查了一遍裝備,沒入水中。她游到深井的中央,一面調整姿勢,一面帶上調節器,努力遏制住自己低頭注視深淵的衝動。

  她想跳下去,什麼都不帶。

  阿波羅尼婭高高比了個手勢,調整著耳壓,開始排氣下沉。

  頭三十米相當愜意,但潛得越深,那種緊張刺激的快感反而越淡,她在四十米深處時開始覺得無聊——或許還是應該去海潛?但深海所帶來的那種無邊無際的壓迫感超過了她的承受能力,她還是喜歡這個井,邊界和底線都清晰可見,滿是可靠的人工痕跡,不會有未知的大魚潛伏在黑暗裡。

  深淵盡頭是什麼,就是個底唄!

  連潛店老板看著也是個正常人,他要是神經質一點,沒准兒還多一些克系的誘惑。

  算了,上升吧!沒勁!

  阿波羅尼婭剛想停下來去摸排氣閥,忽然感到靜謐的水底一陣繚亂,暗流湧動,她被衝擊得身體一歪,隨即就被一股大力扯住。

  啊?

  她奮力掙扎,下意識向身後肘擊,卻感到胳膊被抓住了,那是人類五指的觸感。

  阿波羅尼婭惶然地回過頭去,宛如做夢一般看到斯內普出現在她背後,沒佩戴任何裝備,甚至就穿著他常穿的黑袍子,飄在水裡像一只巨大的鲾鲼魚。但他的兩個耳朵在流血,臉色也不正常。

  她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只是下意識看了一眼臂上電腦,顯示深度五十米。

  阿波羅尼婭一把摘了呼吸管往他嘴裡塞,另一只手去摸信號彈,但斯內普掏出了魔杖——

  不行!巫師就算是超級人類這麼上去也會死人的!

  阿波羅尼婭恨不得把他那魔杖扔了,拼命擺手,試圖用嘴型讓他明白一些基礎的物理常識。

  然後水就不見了。所有的水。

  這個深井裡所有的水,不知道有幾噸、幾十噸?總之它們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空腔頂端傳來光頭老板驚恐至極的呼喊,阿波羅尼婭愣了一秒,發現自己正在急速地墜落。

  斯內普當然不會讓她摔死、摔傷,甚至都沒有摔疼,阿波羅尼婭甚至也習慣性地在心裡念咒,雖然她現在是個麻瓜。但這根本就不是摔沒摔著的問題。

  「你啊……」阿波羅尼婭虛弱地嘆了口氣,肺部疼得她說不出話,整個人頭暈眼花,耳邊像有人狂敲架子鼓。她幾乎看不清罪魁禍首的情況,但她能感覺到有人把她抱了起來,近乎粗暴地扯掉了潛鏡。

  啊?

  「別再……別再。」他輕輕地說,伸手拂過她鮮活的五官,又將臉埋在她頸側,讓嘴唇感受到她動脈強有力的搏動,「別讓我再……」

  言語也無法形容斯內普剛才那一瞬間的恐懼。血盟將他帶到了阿波羅尼婭所在的地方,他還沒來得及適應水底,就看到她正在下沉,雖然慢,但卻義無反顧,好像沒什麼能夠留住她、別沉向那個仿佛永無邊際的深淵。

  回到英國以來,他們天天宅在一起朝夕相處,他一度以為自己已經像阿波羅尼婭那樣好轉了,但或許永遠都不會好了。

  「我想你了,阿波羅尼婭。」斯內普承認,「我好想你。」

  我真的……好想你。

  阿波羅尼婭費力地摸索著抓住他一只手,牢牢握住,另一只手緩緩撫摸著他的背。斯內普一直很瘦,伏在這裡,能摸出脊椎清晰的弧度,甚至每一根骨節。

  算了吧,她發病的時候還逼人跳飛機呢!

  「沒事的,沒事的……我在這裡。」她像哄孩子一樣,「這個潛店不好,我替你打它,咱們把它拆了,好不好?」

  「我送你去麻瓜醫院。」好在斯內普的失態只有短短一瞬,很快就冷靜下來,「你要預約什麼科?」

  「預約?」阿波羅尼婭艱難地苦笑一聲,血沫子開始從她口鼻處向外湧,「急救室不需要預約……」

  報應,純純的報應,她拷問肅清者的報應。阿波羅尼婭失去意識以前,滿腦子都是這句話。

  斯內普用了一些混淆咒才讓麻瓜醫生理解阿波羅尼婭的病情,畢竟潛水上浮再快也需要幾分鐘,但把水底清空卻只根本不用一秒鐘。

  他不得不簽了一大堆東西,阿波羅尼婭已經沒辦法親自執筆了。等他從潛店善後回來,麻瓜護士向他報告了一個好消息。

  「脊髓和大腦沒有損傷,真是萬幸,我們本來還以為她一定會腦出血。」護士操著一口法國味兒的英語,「但她的中樞神經、循環系統和呼吸系統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障礙。」

  「很嚴重?」

  護士一愣,嚴肅地說:「我們會盡力救治。」

  對於巫師來說,一般的外傷很難引起他們的重視,外部環境造成的內傷也一樣。他們或許會對病毒、細菌、莫名其妙就蔓延全身的腫瘤束手無策,但除此之外,巫師們秉承著一種樸素的「哪裡有洞、哪裡補好」的原則,補不好就換個新的,多大的事兒。

  阿波羅尼婭醒來時發現自己在巫師醫院裡,斯內普正靠在她床頭看書。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感覺此君似乎……容光煥發?

  「我保險受益人填的不是你,高興得太早了。」她呻吟道。

  「沒關系,只要我的是你就行了。」斯內普放下書,起身幫她把頭發扎起來,巫師世界裡很難找到一根原生的皮筋,無論麻瓜出身的女巫們帶進來多少,巫師也做不到自己生產。

  「保險公司瘋了才會接你的單,沒准我明年的保費都要漲價。」她撇撇嘴,忍不住摸了摸頭上,果然是那種蝴蝶結,緊接著就被斯內普握住了手。

  怪了,怎麼有種小女孩打扮洋娃娃的感覺?

  「別動,你換了兩根骨頭。」他阻止道。

  「區區兩根,我活著算我運氣大!」阿波羅尼婭眉頭一豎,想稍微假裝一下發發火,但想來想去又覺得沒意思——她又何嘗不是如此?

  在波士頓那一年,每一次她從外面回來,都要停在門口躊躇很久。她怕這一切到底還是假的,她一開門,門裡他們一起生活過的痕跡就消失了。

  瘟疫大流行治好了她,代價高昂。

  斯內普沒有說話,甚至給她編了個麻花辮。

  以他們的年紀與經歷來看,剖白自己的心事並不容易,他的尤為說不出口。當他意識到阿波羅尼婭作為麻瓜真的傷得不輕時,他甚至……感到難言的滿足。

  她曾離死亡那麼近,是因為他;但她最終被拉了回來,恢復得和從前一樣好,也是因為他。他終於掌握了她的生死,徹底的。

  「今天幾號?我簽證還剩幾天?」她向後靠了靠,立刻閃電般地彈了起來,手指哆嗦著說不出話。

  「怎麼了?」斯內普看了看她的手,記得麻瓜醫生說她中樞神經受損,「後遺症?」

  「裝!你再裝!這可是在人家醫院病房裡啊!咱們多少也算是個戰爭英雄了吧,給你的祖國留點兒面子,好嗎?」

  「不用管它,一會兒就好了。」斯內普輕描淡寫。

  其實生病也不全然是壞處。



第215章  番外三:喜宴

  直升機劃過天空。

  「這小東西是挺好玩的,就是有點兒太吵了。」飛行員興致勃勃地說,「這是我第幾次抱怨了?」

  「至少遇到緊急狀況,我也不用再破壞植被給你清一條幾百碼長的跑道了。」副駕駛興趣缺缺,話沒說完,他感到飛機正在下降。

  「真不吉利。」女飛行員嗔怪道,壓著操縱杆、讓飛機落在一片荒無人煙的海灘上。

  此地呈現出一種與蕭條現狀完全不相襯的優美。茂盛的長草之間有一條鋪滿細膩白沙的沙漏狀小徑,遠處的嶙峋石崖一直突入進翠羽般的淺海裡,極富意境。

  「突然想起來,我好像還欠你一個吻。」女飛行員跳下飛機,繞到副駕那邊去,把人堵了個正著。

  「我還以為你打算賴賬。」副駕駛挑了挑眉,「是這裡嗎?」

  「不知道。」飛行員含混地說,「誰還記得……這不重要。」

  「等等……」副駕駛一把攥住那雙作怪的手,「你打算……就在這裡?」

  「不行嗎?」飛行員無辜地看著他,意有所指,「你的大腦不贊成,其他器官可不是這樣想的。」

  這顯然超出了副駕駛所能承受的道德底線。

  「OK,fine……那我們去後面?」飛行員無所謂地拍了拍客艙的門,「就是有點窄,你沒見過邁阿密那個天體浴場——嘶!」

  「怎麼了?」輪到副駕駛做出這副若無其事的表情了。

  「啊——我……經常會覺得,自己、自己就像是……某種需要榨汁的魔藥材料,叫什麼、什麼豆來著?」飛行員面色通紅,斷斷續續地說,局勢完全逆轉了。

  「如果你不想我某天熬藥熬到一半。」

  飛行員明智地閉上了嘴,當然,也可以說是張開了嘴。

  他們現在的姿勢非常古怪,既沒有好好地站著,也沒有老老實實地倚靠著飛機,本能讓他們滑向松軟溫熱的沙灘,理智讓他們仍舊不願放棄轉場去客艙的Plan B,可惜兩個人都騰不出一只空閑的手。

  「請求登機,機長。」副駕駛低聲道。

  「允許、允許登機……你最好真的在登機前就這麼說!」

  最終他們采取了一個折衷的方案——客艙的門終於打開了,但有人的腳還踩在沙灘上。這樣至少當他們被人發現的時候,不至於太過丟臉。

  比如現在。

  阿波羅尼婭眼巴巴地被鎖在客艙裡,扒著玻璃窗看斯內普和一個小少年交涉。這種小孩在英國街頭一抓一大把,棕毛藍眼,還帶點雀斑,問題是,他從哪裡冒出來的?

  「這就是直升機嗎,先生?」小少年兩眼冒光,「我還沒見過真的呢,媽媽說科技館裡的那台只是1:1的仿真模型!」

  「是真的。」斯內普很冷淡——誰也高興不起來吧?

  除此之外他對這台直升機的所有信息都一無所知,雖然這是他送給阿波羅尼婭的禮物。

  「我能和飛行員聊兩句嗎?」小少年一點兒都不見外,「我能進駕駛艙坐坐嗎?」

  「不能,她……不舒服。」

  「哪裡不舒服?我來解決!」小少年相當執著,「我表姐是醫生,我們正在舉……呃,在那邊野餐!」

  「這不關你的事。」斯內普生硬地拒絕道,「回去吃你的三明治,我們要走了。」

  小少年立刻開始耍賴,阿波羅尼婭都要笑死了——脫離了教授身份的壓制,斯內普真的很不擅長對付別人家的小孩。

  「Hey boy!」她敲了敲玻璃,「去征求你家裡人的同意,我們就帶你飛一圈兒!」

  「真噠?你不是不舒服嗎?」小少年相當懷疑。

  「治好了啊!」阿波羅尼婭揶揄的神情讓斯內普確信這應該是個帶顏色的笑話,「打了一針,獲得了一些健康的腸道菌群!」

  傻小子將信將疑地飛快跑遠了,阿波羅尼婭爬到駕駛艙,招呼斯內普趕緊上來。

  「走走走!」她催促道,「他一來一回怎麼也要十分鐘吧,還不算他說服爸媽的時間。正常人誰會把孩子冒冒失失地交給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正常人確實不會,所以他跟著孩子一起來了,用幻影移形的。

  「呃,上午好,女士,能不能也帶上我……西弗勒斯?我的老天啊!」亞瑟·韋斯萊那頭火一般的紅發掉得一根都不剩了,要不是他已經開始蓄須,阿波羅尼婭乍一看還以為伏地魔發胖復活了呢!

  「所以你們認識,爺爺?他們也是巫師?」小少年震驚了,「英國這麼小的嗎?」

  生於中國、求學於美國的阿波羅尼婭也很想問這個問題。她真的只是見色起意,隨便挑了個地方,當然,人和風景都是。

  「事實上,比爾的家就在懸崖那一頭。」亞瑟指了指身後,「這些年麻瓜們越來越難搞,老實說,比黑巫師難搞多了。」

  「很好!」小少年一擊掌,「我們現在飛一圈,落地時正好能趕上婚禮開始。」

  「維克托娃和泰迪,也就是比爾的女兒和萊姆斯的兒子。」亞瑟連忙補充,驟然面對多年不見的老同事,旁邊還有個陌生的亞裔麻瓜,讓他也有些拘謹,「哦,順帶一提,這是我孫子雨果,羅恩和赫敏的小兒子。」

  阿波羅尼婭悄悄看了斯內普一眼,沒想到斯內普也在看她。

  「不行。」他立刻道,「我不同意,我們要走了,你們愛去哪去哪。」

  阿波羅尼婭愛莫能助地向著雨果聳了聳肩,滿臉惋惜。

  「為什麼?」雨果大失所望。

  「讓你爸爸來,看他敢不敢問我『為什麼』。」斯內普冷笑,勉強向亞瑟點了點頭,拉開駕駛艙的門。

  「請代我向新人送上祝福。」阿波羅尼婭探出頭來說了一句,戴上耳機開始調頻,怪不得信號一直不太穩定,合著附近有個被魔法隱藏起來的巫師住所。

  然後她就眼睜睜地看著雨果那小子揚起魔杖念了一句「呼神護衛」!

  了不得,真了不得,江山代有才人出,魔法天賦隨媽,為人處事隨爹是吧?

  「不是你讓我找我爸爸來的嗎?」雨果誠懇地指著那一點遠去的銀色流星,「他一會兒就來。」

  好小子,你爸媽叔伯姑姑爺爺奶奶都沒做到的事,你做到了。

  「你現在要走還來得及。」斯內普板著一張臉,臉色就像飛行器的外殼塗裝那麼黑。

  「我至少要確認一下,」阿波羅尼婭已經開始熄火、解安全帶了,「我們剛才情難自控的時候,離那幫人有多遠。」

  聞言,斯內普的臉色更黑了。

  韋斯萊們都是相當熱情的,除了羅恩——倒不是刻在骨子裡的畏懼根深蒂固二十多年了還不肯消除,而是因為哈利·波特今天也會來。

  「天啊,我真不敢想像到時候會怎麼樣。」他絕望地小聲逼逼,「他會把他教子的婚禮毀了的,可憐的泰迪,可憐的維姬。」

  「別聽他胡說!」赫敏淡定地說,「哈利是個人,不是匈牙利樹蜂龍。」

  這真是一場盛大的重逢,她幾乎見到了她認識的每一個人。二十年是一條寬闊的洪流,攔在她與他們之間,沒有人敢輕易跨越,再深刻的感情,也經不起歲月的無情衝洗。

  這樣就很好,她不需要太多豐沛的情感,她的小飛機也載不動。

  「我注意到,一些地址似乎……和『官方記錄』的不一樣?」婚禮上賀客如雲,新娘姥姥家那邊的人阿波羅尼婭活了兩輩子也不認識,干脆拿了杯酒、只和赫敏說話。

  「我們不得不做了一些……改動,地圖和路牌,這個簡單,至於人們的記憶……還好英國多雨多霧。」赫敏苦笑,「新世紀來臨的時候,麻瓜的電腦流行『千年蟲』,這也給了我們機會。」

  「怪不得。」怪不得他們剛搬回英國時,發現兩個人的記憶都和現實對不上了。

  「戈德裡克山谷已經被隱藏起來了,還好那裡所剩不多的麻瓜居民都是老年人,他們依然享受著的一些市政服務,事實上都是我們在提供。」赫敏笑了起來,「我一開始疏忽了這件事,直到第一本書大獲成功,鄧布利多教授提醒我,女貞路有被『淹沒』的風險。」

  「但是後續的真實地名,比如科克沃斯,你們可以只改動書裡的名字。」

  「我們不敢。」赫敏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您一定明白的吧?」

  「當然。」阿波羅尼婭面不改色地看回去,「為了巫師與麻瓜能夠和平共處,為了巫師社會的更好發展,這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赫敏微笑了起來,看上去想和她干杯,但那酒杯只是險險地停在兩公分之外。「我想麻瓜飛行員也不能夠酒駕,當一個麻瓜真不方便,對吧?」她問。

  「這一杯酒並非為我自己准備的,當然也不是為您,格蘭傑女士。」阿波羅尼婭晃了晃酒杯,再次湊上去假喝了一口,水位線絲毫未動,「但我仍然感謝您的關心。」

  赫敏驚訝地挑了挑眉,隨即失笑。「好吧、好吧!」她點點頭,「我想我該去為莉莉和羅絲檢查一下伴娘的禮袍,請允許我失陪。」

  阿波羅尼婭松了一口氣,繼續觀賞現場來來往往的熟人。她沒有被廣而告之地介紹給大家,斯內普又被雷古勒斯拉走不知道說什麼去了,這使她幾乎立於不敗之地——一位陌生的客人而已。

  很快,另一個人坐到她身邊。

  「您好嗎,女士?」他問。

  「不賴。」阿波羅尼婭笑道,「請問您是……噢,您一定就是大名鼎鼎的哈利·波特?」

  只怕她從高中畢業、申請學校以來的全部資料都在這位魔法法律執行司司長手裡過過一遍了,他認得她是理所當然的。

  二十年不見,阿波羅尼婭很高興看到他臉上也有歲月摧殘的痕跡,很好,這說明他走得出來、過得幸福。

  「就這?」哈利皺眉,「難道您不應該說『我很好,謝謝您,那麼您呢』?」

  阿波羅尼婭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不由得大笑。

  「說實在的,我還以為你對我會有敵意。」

  「和您無關。」哈利禮貌地看著她,似乎所有知道她與斯內普關系的人,都覺得能從這副陌生的五官上看出什麼來一樣,「您在這件事裡是無辜的,應該是吧?」

  「只要我還保持著人身自由,那麼我從出生以來經歷的所有事,在法律和道德上都問心無愧。」

  哈利·波特神情復雜。「如果不是臉和年齡不一樣……」他輕聲道,「你們說起話來都那麼像。」

  「一段關系的締結總要有原因的。」阿波羅尼婭漫不經心地說,「或許西弗勒斯就是覺得我長得特別美呢?」

  雖然中西審美有壁,但巫師社會由於太過保守,反而沒有被荼毒得太深。當然,現在就不一樣了。秋·張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是校花的有力候選,在二十一世紀二十年代只怕排不上號。

  「他最好是。」哈利·波特態度冷淡。

  阿波羅尼婭有些驚奇,所以這孩子自我療愈的方法是把憤怒轉嫁到斯內普頭上去了?

  她殘存於意識裡的那點教育孩子的習慣立刻飛速運轉起來,還沒等她斟酌好用詞,去而復返的斯內普已經奪走了她手裡的酒。

  「雖然以直升機的巡航高度要救我們兩個不難,但——」他隨即看見了坐在一邊的救世主,「波特?」

  「真高興你還沒有老得頭昏眼花不認人。」

  啊???

  阿波羅尼婭下意識就要去找雷古勒斯,但雷古勒斯的目光好像就等在那兒一樣,他沒關注修羅場雙方的任何一個人,他始終在看她。

  完了,掉馬了,完了。

  所有的言語試探都不如這一眼頂用,這是她的記憶、她的習慣、她自然而然做出的反應,一個被「告知」過往故事的人,不會這樣敏銳而熟練。

  但雷古勒斯只是微笑著眨了眨眼,將眼底漫生的淚水眨掉,隨即清了清嗓子。一邊等著看好戲的西裡斯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把教子拖走,好在哈利·波特也已經是個成年人了。

  「待會請允許我介紹我的孩子們和您認識。」他堅持不懈地扔下一句話,「一共有三個——」

  但……救世主走了,場面卻更尷尬了。

  「我活了六十年,也還沒坐過麻瓜的直升機。」雷古勒斯微微一笑,「或許我有那個榮幸嗎?」

  「你沒有。」斯內普立刻道。

  「噢……」雷古勒斯沉吟起來,「看來你們在上面做過什麼,不好意思了,對不對?」

  阿波羅尼婭眼前一黑。

  「他開玩笑的。」她艱難地說,「他只是……我不確定您的年紀是否可以……」

  「軀殼只是軀殼,靈魂才是永恆不變的,不是嗎?」雷古勒斯再次擦了擦眼角,「如果您想,我可以通過一些簡單的人體變形……」

  那她在赫敏·格蘭傑那裡也會掉馬!

  「榮幸之至。」阿波羅尼婭舉手投降,「只要我的副駕駛沒意見。」

  「哼!」

  「他沒意見。」

  螺旋槳緩緩轉動起來,直升飛機衝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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