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花眠柳宿》作者:寒衣【完結】

凝瞳 2008-6-1 17:12

過得一會兒,洞口竟然傳來一陣香氣,是食物的味道。我和花未眠怕引來追蹤的那些人,也怕引起山火,一直都沒生火烤熟過食物。現在在山洞裡,只要小心點別燻到自己,倒是無需擔心這問題。
“雨停了麼?你居然能找到幹燥的木頭。”我提高聲音問道。
“誰說濕木頭就不能生火?生不了火的,只有你這塊木頭。”花未眠也提高聲音,從洞口扔過來一句。
我一怔,心道我又不是真的木頭,生什麼火?
花未眠不再說什麼,我也沒力氣喊,躺著養神。
這一靜下來才覺寒冷,現下畢竟是秋天,雨後天極冷,何況我生了病。偏偏身上衣服大概是被花未眠拿去烤幹了,只留小衫在。雖然似乎已被花未眠用內力烘幹,但依然遮不了寒。剛才不覺得,現在就忍不住發顫。
運內力行全身,卻沒有多少用處。我把身體盡量縮成一團,以抵擋寒冷。
裸露的手臂傷口處有新包扎的痕蹟,看起來花未眠是把我的傷都重新檢查過一遍,並且都上藥包扎過了。甚至連傷口附近的髒污都消失了,想來是他清理的。
看著洞口處花未眠忙碌身影,我輕輕笑起來,覺得也不是那麼冷了。
過得一會兒,花未眠走回來,手裡拿著不知什麼動物的後腿,還冒著熱氣。他走到我身邊坐下來,把烤好的食物遞給我:“我剛才打了只獐子,你來嘗嘗。”
我一口咬下去,有段時間沒吃熟食,即使這肉沒加鹽,吃起來也格外香。看花未眠一副大少爺的樣子,手藝還真不錯,獐子腿外皮酥脆肉質滑嫩,實在是美味。
他將來要是娶誰,對方就有福了。不過忽然想起他並未成婚,想來他這性子,也多半不會為人下廚。可惜這烤得噴香的肉,別人多半是沒這口福嘍。
花未眠見我狼吞虎咽,眼底露出笑意:“慢慢吃,我又不會跟你搶……獐子肉很補身體的,尤其你現在身體發寒,一定要多吃點。”
我點頭,很快啃完手裡的肉,花未眠又拿了只前腿給我。我搖搖頭:“有水麼?我想喝一點。”
“不遠處就有山泉,但是……沒有盛水的東西啊。”花未眠微皺起眉頭道。
想說那我出去喝點,不過想到現在身體狀況,我還是打消這念頭。大不了忍一忍,沒什麼關系。只是實在不想吃東西了,塞得慌。
花未眠看了我一眼,轉身出去,竟然走出山洞。我看不清楚洞外情形,只能聽到雨落雷鳴,顯然雨下得不小。心裡不由埋怨自己的任性,開口喊了幾聲讓他回來,他卻沒有反應。
過了一會兒,花未眠慢慢踱回來,一步步蹭進山洞。我一看他,忍不住笑出聲來:他頭上頂著一個盒子,肩頭還放著兩個小瓷瓶,雙手合攏成碗形,小心翼翼走進來,好象連呼吸都不敢大一點一般。
好笑之後,感動爬上心頭。見他這樣辛苦,我試著起身,卻被他一聲喝止:“別動!張開嘴!”
我聽話張嘴,花未眠催動內力,一股晶瑩水箭從他手中射進我口中。泉水清冽,解了我的幹涸。他手中裝的水顯然不很多,一會兒便喂我喝完。花未眠方才鬆了口氣,雙臂張開,將肩上頭上的東西弄下來,放到地上:“還喝麼?我這裡還有。”
“已經夠了,剩下的一會兒渴了再喝。”我答道,拍拍身邊石頭,示意他坐下來。這山洞中處處潮濕,只我躺的地方是幹的,還鋪了層幹草。我看著花未眠身上濕衣,知道我昏過去之後,他肯定為我忙前忙後。難得他細心如此,我甚至覺得有些受寵若驚。
他又拿了些獐肉給我,在我身邊坐下。難得這樣寧靜安逸,我和他東拉西扯,他說他少時之事,語氣雖平靜,字句之間卻盡是孤單寂寞。在他敘述中,我也禁不住想起很多年前,屬于我的少年歲月。雖然跟著師父練武很辛苦,沒有玩伴很寂寞,後來在青峰劍派並不怎麼受歡迎,那段單方面的愛戀更是讓我心力交瘁……
但是此刻跟花未眠說起來,竟然是開心居多。能想起來的,能說出來的,居然都是童年那些稍微開心的事情。有些蠢事會逗得花未眠笑起來,驅逐他臉上些許寂寞,變回平時那副神氣而跋扈的樣子。
聊了半天,我覺得身體發起熱來。原本也是熱的,但已經有些降了,現在卻是忽然又燒起來,而且比原來還熱。隨著這股熱度,身體變得有些奇怪,尤其是……
“那個,你能扶我到洞口麼?”尷尬實在是很尷尬,我遲疑好久,終于開口,“那個,我想解一下手……”
沒什麼可不好意思的,人有三急,又不是女的……一個老頭還在乎什麼?
可還是很別扭。尤其花未眠居然還不答話,眼神變得有些古怪。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俯下身來一把抓住我,把我帶起。
到洞口,甚至可以感覺到雨絲斜打進來,淋在我身上。花未眠放開我,讓我靠在山壁上,他自己轉過身:“你……自便吧……”
過了一會兒……
“好了沒?”
“沒,等會兒……”
再過一會兒……
“還沒好?”
“不然你先回去,好了我叫你……或者我自己走回去也行……”
他哼了一聲,不動。
又過了一會兒……
“喂你怎麼還沒好?行不行啊你?”
“你才不行呢……”
“那你怎麼還不好?”花未眠問道,轉頭看我。
我一時驚得手腳冰涼。現在這樣子,怎能給外人看到?
是有什麼衝到下體,卻不是我開始以為的人有三急,而是……另一種欲望……
不知道是為什麼,竟然在這種地方,在發燒的前提下,竟然燥熱難耐。可我本來就少自我慰藉,上了年紀之後更是稀少,反正以我的年紀,只要不有意激起,就不會有強烈欲望。
可是現在的身體是年輕人的身體。
手上動作本就不熟練,花未眠在身邊一問,本來可能發洩出來也被他嚇回去了。偏偏我現在只穿著裡衣,沒有外袍遮掩,根本就瞞不過人。
當然現在更是瞞不過……
臉上火辣辣的,這一次可不是發燒,而是尷尬所致。居然被看到這個樣子,我以後還怎麼面對他啊……
慌慌張張把衣服放下,拔腿……往裡走,死死低著頭,絕對不能和花未眠視線相對。
如果身體健康,我就逃出山洞了。
不過我顯然高估了自己的身體狀況,剛走出幾步,腿就一陣發軟,直直向地面摔下去。幸好花未眠在我身邊,馬上扶住我──好象不太幸好……
“那個,呃……”下身自有其意志,即使我再想讓它縮回去也是不行,反而因為外界刺激更加堅硬。我愈加難堪,恨不得在山洞裡找條縫鑽進去。
“你……難道……”花未眠扶著我,抬眼看我。在他清澈眸子之下,我不禁羞愧得無地自容:“我……我……”
“難道是我找的草藥有問題?呃,韭子是有催情的作用,但是不應該很重啊……”花未眠低著頭,輕聲道,“誒?難道是獐子血的關系?可是……”
多半就是如此了。也是我不好,回到這身體之後從來沒考慮過欲望的事情,晨起的時候也順其自然,一會兒就好了,沒想到這身體是年輕人的,自然有年輕人的欲望──不過話說回來,我平時都和花未眠同宿,就算有需要,我也不敢動手啊……
花未眠把我放到地上草中,問道:“用我幫忙麼?”
幫……幫忙?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心道怎麼幫忙。花未眠忽然笑了一下,俯身躺在我身邊,伸出手向下摸去。
他的手撫上我欲望的瞬間,我完全傻住了。腦中一片空白,什麼東西炸開一樣,全身上下動都不能動,只有在他手裡那物事,變得愈發活潑,脹大著在他手中跳動。
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在那裡了吧,他手心光滑手指靈活,上下擼動套弄,指尖還不停刺激欲望頂端凹陷處。我這種事本就做的少,幾曾有過這樣快感,觸目盡是白茫茫,身體不由自主扭動,甚至張開口輕輕叫了幾聲。
那手忽然收緊,我下腹一陣緊縮,止不住欲望爆發,“啊……”一聲叫出來,什麼噴出來,身體軟了下去。
眼前五色絢爛,身體軟綿綿的甚是舒服,連手指都不想動。我抬眼去看花未眠,視線都是模糊的,只覺他臉上嫣紅,甚是漂亮。
花未眠見我看他,臉色忽然變了變,把我衣服重新蓋好,起身說了句:“好髒,我出去洗一下……”飛快轉身,向洞口跑去。
我一陣愕然:他要是嫌髒,做什麼主動為我……那個……又不是我求他,真是……
算了算了,安慰自己,這種事情是有點那什麼,他幫我做已經是很過了,那種東西確實會讓人覺得髒啊,如果是我替他我也會馬上去洗手的……
不過這家伙真的很奇怪,幹嘛主動,我又不是不會……雖然真的有很久沒弄過了……

凝瞳 2008-6-1 17:13

雨後青山秀,橙黃和火紅的樹葉掛著水滴,顯得格外鮮豔。
總算從山洞裡出來,我長出一口氣,感受山中清新空氣。
總算是好了,也總算不用再和他大眼對小眼的尷尬了。
這兩天在洞裡氣氛異常尷尬,我對著他的時候,雖然不停告訴自己:那沒什麼,男人嘛,互相之間幫幫忙也很正常……但是心裡總覺得古怪,畢竟在以前,我從來沒有可以談及私事的朋友。
不想了不想了!把這件事情忘掉吧,否則越對他越不自在。他對我可以說是極好──除了有的時候嘴上氣人──這幾天我燒著,他將我照顧得無微不至。得友如此,夫復何求?
出山洞後,我和他隱蔽行蹟四下查看,沒有發現日暉幫那些人的影子,想來是找不到人回去了。畢竟這山水重重,再多人也難把這裡徹底搜查。而且那些人一旦落單,又怎麼會是我們的對手?
而且我想我安排下的伏筆應該已經發作,日暉幫和那些“正道人士”恐怕也沒有時間也沒有立場來找我們麻煩了。所以接下來出山的日子,我和花未眠簡直就是遊玩一般,賞景抒情,一點都沒有先前的緊張感。我生了這場病,花未眠就再不肯讓我吃生食,而是細心看著火給我烤兔子山雞等野味,最離譜的一次居然捉了只蛇給我,說是大補……
“接下來你要去哪裡?”眼看要出山,花未眠似是無意想起,淡淡問道。我側頭想了想,苦笑道:“無處可去,你呢?”
“我想去毒門,既然那人非要我見他,我何妨去看看?”花未眠眼光一掃,道,“你要是沒事的話,就跟我一起去吧。”
“那人……也未必是真的要逼迫你。既然有傳言說他身體已經不行快要過世,那可能是真的……”那一定是真的,我知道,“洪彥竹的野心,未必止于日暉幫幫主之位。”
花未眠抬頭看我,眉頭微皺:“其實你不笨啊。”
我一怔:難道他在誇我?
他繼續道:“既然不笨,怎麼在某些事情上那麼傻呢……”
……就知道這小子不知道什麼叫尊老敬賢。
不跟他計較:“你知道毒門在哪裡麼?”
毒門很神秘,其所在地也少有人知。雖然我其實是知道的,不過自然不能說。
“那人給我留下一本毒經,最後有寫。”花未眠輕聲道,垂下眼睫。
“反正我也無處可去,就跟你一起吧……”我考慮了下,道。
雖然前世並沒有發生這樣的事情,不過我跟他去的話,也許可以幫上忙。如果我設下的套有效,也許所謂的正邪之戰,根本不會打起來。
花未眠見我點頭,輕輕笑了。
過了數日,我和他終于走出綿延山脈,見到人家。花未眠跑去農家偷了兩身衣服──當然有留下銀兩──和我穿起來。我穿慣這樣衣服,穿上之後像普通農家子弟。倒是花未眠,怎麼看怎麼都是穿錯衣服的樣子,甚至是喬裝打扮跟人私奔的富家小姐……
我苦笑,這一路上,恐怕我們會受盡指點。還說什麼要謹慎行事隱匿行蹤,就衝他這模樣,放到什麼地方都會引人注目。
我想的一點沒錯,花未眠惹來麻煩不斷,最離譜的是有人堅稱他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非要我這牛糞認清自己主動退讓。結果他自己被鮮花一腳踢下橋……
最後不勝其擾,花未眠終于買了鬥笠,把面部遮起來,才算免了麻煩。我和他加緊趕路,終于在半個月後到了毒門所在處。

凝瞳 2008-6-1 17:15

第六章

我在多年後去過毒門,不過那時候門主已經是花未眠,他繼任之後,把毒門上下裡外重建,因此面對眼前這綿延山脈,我還是有些找不到方向。
跟著花未眠左轉右轉,很快就到了一座山前,撥開山岩上垂下的蔓藤,他在山壁上某一處按了下去。
真是沒有創意的門啊……
隨著他的一按發出轟隆一聲,山壁應聲而開,從裡面走出兩人。這兩人都是灰色打扮,頭被灰色布包起來,只留下眼鼻口。
我知道這是毒門的規矩,三等以下弟子全身都要包裹在特質布料之中,減少皮膚觸到毒物的機會。不過這種做法也很愚蠢,太容易被混入,我後來就混進來過一次。
那兩人看著花未眠,眼底露出疑惑。花未眠上前一步,伸出雙手搭在一起,說了聲:“毒霸天下。”
兩人身體一震,對望一眼,半跪在地上:“參見少主。”
想起花未眠“毒霸”這外號,不會是從這口令上來的吧?
他一擺手:“起來吧,你們去找一身衣服,給我這朋友穿上。”
“那少主你……”
“我不用。”花未眠輕輕斂起唇角,“我是來見門主的,他……現在怎麼樣?”
換成年輕時的我,可能會對他現在的做法很憤怒。但是現在的我已經不再在意什麼正邪之分,而是想到花未眠幼時喪母,此刻素未謀面的父親又命在垂危。他現在一定不好受。
身為朋友,這時應該支撐他下。我上前走到他身邊,伸手拍拍他。花未眠飛快看了我一眼,臉色好象好了些。
“門主身體很不好,已經很久沒出谷了。”其中一人道,“門主一直在等少主,現在少主你回來,他一定很高興,也許身體會好也不一定。”
距離顏夙劍過世也只有數十日,他的身體已是油盡燈枯,就算見到花未眠,也不會多活幾日。那門徒這麼說,也只是自我安慰兼安慰花未眠罷了。
花未眠並不作答,讓一人去找衣服,和另一人說些話。一會兒先前那人回來,我照著他們的樣子穿起密不透風的衣服,帶上頭罩──說真的幸好現在是秋天,“上次”夏天來,簡直是熱得要死,虧他們受得了。
“灰色的……真成了木頭啊。”花未眠看著我,笑道。他還有心情打趣我,可見情況不是很糟。
我和他跟著守門的人進了山中,毒門所在處是一山谷,被群山包圍,非常隱秘。穿過漫長山道,我們幾人終于到了山谷內。
毒谷瘴氣彌漫,花未眠遞給我一丸藥讓我服下,那兩人鼻子動了動,先前說話那人眼中現出詫異的神色:“少主,這是清心丹?”
花未眠看他一眼:“你倒是清楚得很……我這朋友絲毫不懂毒性,毒谷中有沒有毒瘴弱一些的地方?”
那人答道:“毒谷待客有清院,是為招待不用毒的客人的。屬下待這位公子過去,少主你跟著三兒去見門主好麼?”
他一說三兒,我想起來了,這人想必就是後來一直跟著花未眠的四兒。他武功毒功都上佳,為人機靈又很忠心。我點頭:“那我們先過去吧。”
花未眠遲疑片刻:“好吧。這位是我好友,你多多照顧他點。要是他出什麼事……”
他停了下來,語中威脅之意昭然。四兒點頭,語氣鄭重:“少主放心。就算我自身擔著,也不會讓這位公子出意外……”
顏夙劍既然讓他在洞門等待花未眠,自然是可以相信的。花未眠卻又塞給我一堆藥物,叮囑我幾句,方才離開。
離開的腳步有些匆忙,畢竟是他生身父親,他又一直有練顏夙劍留下的毒經,可以說是半個師父。顏夙劍和花靜依雖然不能相守,但兩人是真心相愛,之後都是孤單餘生。在花未眠心中,對顏夙劍的孺慕之情很深。
人生至悲莫過喪父喪母。我只覺得心疼,想著他回來之後要對他好些,讓他至少別太難過。

凝瞳 2008-6-1 17:16

那位四兒把我送到清院的客房,毒門少有客人,院中只住我一人。我和花未眠一路逃亡,哪有什麼行李,自然是馬上安頓下來。他不知我來歷,只知我是花未眠好友,也就格外恭敬。馬上備飯上水果,陪我用飯。
吃過飯後花未眠還沒回來,我知顏夙劍對他這寶貝兒子寵愛甚深,甚至在未見面的前提下就說要把掌門之位傳給他。如今父子見面,定然有很多話要說,因此倒也不擔心。
跟四兒表達了想沐浴的願望,他吩咐人準備熱水。我多日奔波,身上不知髒成什麼樣子,見到木桶就覺全身發癢,讓四兒出去,舒舒服服泡在熱水裡。
連日來的辛苦好象都去了一樣,我浸在水裡,被熱氣燻得昏昏欲睡。熱氣浸泡下,全身氣孔張開,氣脈通暢。我運行真氣行走週身,現在不需要再隱瞞自己實力,能練到多高就是多高。畢竟在危險面前,什麼都是假的,只有實力是真的。我可不想再拖花未眠的後腿。
浩劫功法入門極難,但是只要入了門,進境幾乎可以一日千裡。因此我雖在一開始差花未眠甚多,後來卻能跟他打個平手。不過後來他也有奇遇,我也始終超不過他,兩人鬥了二十多年,一直是平局。
練功之時感覺格外敏銳,我聽到門外腳步聲,先是一驚,隨即聽出是花未眠。只是他腳步略有些沉重,大概心情並不太好。
門被推開,花未眠走進來。我當然不會把木桶放得正對門,而是藏在屏風後面。我看他看得清楚,他卻不能一眼看到我。
他一進來,大概是找不到我,瞬間一張臉變了顏色。我看得清楚,心中不禁有些異樣,覺得他的焦急太過,讓我有些受寵若驚了。
花未眠在房內匆匆看幾眼,俊美面容上本就有哭過的痕蹟,此刻又掛上極度擔憂,一轉身就要向外去。我連忙開口:“我在這裡。”
在暗處可以清楚看到他表情變化,先是放鬆,隨即著惱。我深知他性子,自然知道他是惱羞成怒,忙道:“我泡得太舒服,差點睡著了……”
他本已走得近了,眼光觸到我身上,連忙縮回去。在山洞那次事件之後,我對他也有些不自然,往水裡躲了躲。
花未眠四下看了看:“這屋子還不錯嘛,清院目前是不是只住了你一個?幹脆我住你隔壁好了。”
“啊?你住這裡?”他練毒功,應該是毒氣越強對他越有好處吧?這清院是毒谷中毒氣最弱的地方,他來這裡住,對他可沒什麼好處。
“是啊,我毒功已小成,外面的毒氣對我來說已經沒什麼助益了。”花未眠道,解釋了我沒出口的問題,“現在毒門局勢不明,我不想住內院。”
是怕我出危險吧?他是名正言順的少門主,又怕得誰來?
“顏門主怎麼說?”我泡得差不多了,側過去,拿起布巾擦身,同時問道。
“洪彥竹是他早安插在日暉幫的內線沒錯,他也確實下令要洪彥竹得到武林令,並且也叮囑他留意我的消息。”花未眠道,“但是他並沒有放出那些風聲,也沒有讓毒門弟子明搶傷人。至于栽贓給我的做法,更不是他授意的。”
“洪彥竹回來了麼?”該出來了,卻又不想在他面前裸露,都是那晚的事情,搞得如此尷尬。
都是男人怕什麼。我嘩啦一下起身,背對著他擦身穿衣服。
花未眠卻沒回答我,過了半天我都穿好,轉回身問他:“你怎麼不回答?誒?”
他臉上表情非常奇怪,眼神有些嚇人。見我看他,慌忙斂了神情,變回正常:“不回答什麼?”
花未眠不是這麼沒城府的人啊?怎麼忽然表現這麼明顯?
不過他不會對我不利,如果他不想說,我就裝不知道吧:“我剛才問,洪彥竹回來了麼?”
“他怎麼可能回來?”花未眠終于正眼看我,挑眉道,“他如果回來,我怎會輕饒了他?就算他能解釋得通他的行為,以後也絕不會受到重用。他在日暉幫多年,就算毒門裡有他的勢力,也不會太強。他要回來,哼……”
就算不能明著處置洪彥竹,花未眠多半也會把他收拾得一無所有吧。我偷偷想,這家伙的報復心還是很強的。這次洪彥竹明著給他潑髒水,花未眠能放過他才怪了。
“是啊,當前形勢,既然他已有可能成為日暉幫下一任幫主,甚至幹得好的話,過二十年,成為武林盟主也是可能的……反正毒門說什麼他們‘正道’也不會信,毒門越污蔑洪彥竹,他在正道心中地位越穩。”我把接下來的話說了,對著花未眠笑笑,“不過……我猜他很快就會回來的……”
“少主,門主讓你快過去一趟。”四兒從外面跑進來,高聲道。
花未眠臉色一沉:“四兒,你進來怎麼不敲門?”
四兒一傻:“少主,我……”
花未眠神色凌厲看著四兒,現在天已冷,四兒額上卻很快出了汗。
“有急事直接進來又有什麼關系?”我開口打圓場,以花未眠的武功,又不怕別人偷聽,他這麼兇做什麼?“又沒什麼秘密不能見人……”
花未眠好象想說什麼,最終卻是橫了我一眼,扔下一句:“我先去了,等我回來。”然後在四兒耳邊吩咐幾句,跑出門去。

凝瞳 2008-6-1 17:18

我和他到的時候就已經是下午,此刻天黑下來,到了晚上。四兒忙安排我用飯,我雖是客人,但身份比較尷尬,何況顏夙劍重病在床,也不會有什麼設宴招待之類的俗禮。
半月辛苦趕路,加上之前在山裡折騰,我早已疲累不堪。如今先是沐浴後是美食,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四兒一直陪在我身邊,想必是花未眠吩咐他的。我問了他一些事情,太重要的他不會說而且我也知道,只是問些瑣碎的,同時稍微套一下他的話。
我知道,花未眠是肯定會接他父親位子的,而且接任之後會遇到很多困難。顏夙劍多年因情傷而不太用心管理門派,下面派系已成,豈會服從這一個不曾在毒門中出現的小子管束?
更何況花未眠接掌門主之位後,下了一些在毒門門人眼中看來匪夷所思或曰大逆不道的命令。最基本的一條是不可擅自殺人,其後有無解之毒不得擅用、淫毒不得用、傳染之毒不可用等規定。甚至還讓這些毒門子弟去打點生意,還有開醫館……
而同時,“正道”還在勦滅毒門。洪彥竹領著我們這幫傻子,不知殺了多少人,也結下難解仇恨。
不過這種事情不會再發生。我既然回來,就一定能阻止這一切。我救不了所有人,但絕對可以救大多數。
吃過飯花未眠還沒回來,四兒把碗撤下,為我鋪被讓我休息。我怎好意思讓他服侍,連忙自己動手。四兒不肯讓我自己做,說是花未眠吩咐他一定要好好照顧我。我一再堅持,他好象放棄了,退出門去。
果然是招待貴客的地方,床鋪柔軟,被褥燻得極香,又不嫌刺鼻。我往床上一躺,覺得全身疲累,再也不想起來了。
呃……這身衣服要脫下來,明天洗……不過換洗的衣服被花未眠扔掉了,說是太爛。身上還有一兩處傷沒完全好,要換藥包扎……平時被花未眠照顧習慣了,現在真懶得自己單手包啊……
這麼想著,聽到門外腳步聲。步聲輕盈,不是花未眠也不是四兒。我趕忙坐起,看向門口。
門開,進來的是一名少女,看上去十六七的樣子,相貌娟秀,衣著樸素。她進門後抬眼看房內,一眼便看到床上坐著的我。
少女看著我,羞澀一笑,走進房裡:“柳公子,四少讓我來服侍你……”
啊?
“四少說你現在沒有換的衣服,找了一套他自己沒穿過的大尺寸衣服,我拿過來了。這是裡衣……”少女把衣服放到床邊,“我去打熱水……”
“那個,我剛沐浴過,不用了……”我往床裡躲了躲。雖然說年紀在這裡擺著,不過其它人並不知道。我在前世最多只有小煙照顧,從沒有過丫鬟,也不習慣被人服侍。
“啊!你身上還有傷?我會療傷,幫你處理一下吧?”少女道,走到近前,對我笑著,“對了柳公子,我叫小煙,你這麼稱呼我就好。”
小煙?我仔細打量她,雖然沒有小煙的清麗,但溫婉尤甚。小煙太頑皮,不及眼前這小煙溫柔。
不知道小煙她好麼?也不知將來到底怎麼算。如果隨著我的“死亡”而重來,也許還好。如果他們是繼續生活,那麼小煙知道我死亡的消息,該會有多傷心……花未眠也會有麻煩吧,我那些親人朋友一定會找他算賬,搞不好“正道”又會找借口攻擊毒門……
我生出一陣歉疚。死的時候只覺輕鬆,就沒想想他們以後怎麼辦──不過話說回來,死就是死了,有幾個人死後還能想到生前那些恩怨的?
思緒飄回從前,我牽掛的那些人,以後還能見到麼?尤其小煙,我改變了那麼多事情,她……還能出生麼?
思念向來奇異,讓自己不要惦記時,可以很久不去想念。但是一旦想起來,就是無休止。我從想念中驚醒的時候,驀然發現這位小煙已經到了我身前,正在脫我衣服。
我一驚非小。雖是我走神,但這小姑娘武功也不可小覷。我急忙向床裡縮:“小煙,不用了,我──”
“你們在做什麼?”一個聲音打斷我和小煙的糾纏,我向房門看去,暗暗叫苦。
花未眠已經回來,正站在門口狠狠看著我和小煙。
不知為什麼覺得心虛,我連忙再往後退,對著花未眠做出一個笑容:“小煙在幫我包傷口……”
“她幫你包?那我是做什麼的?”花未眠走過到床邊,內息外放,給人一種凜然之感,“難道我醫術不如她?你還需要別人?”
……這家伙一直都是這樣小心眼。一個小姑娘又不會折損他尊嚴,有必要這麼兇麼?以前也是的,那時候我中了毒門的毒,有一位我放過沒殺的女子救我,結果被他罵得那叫一個慘。
最後還不是給我解毒了。他解還是別人解有什麼區別麼,就算別人幫我解毒,他也還是毒門門主啊。
真是……
我示意小煙出去,她張口數次,想要說什麼,但終究還是規規矩矩退了出去。她只是毒門中一個小丫鬟,花未眠卻是未來門主,她自然不敢得罪。
“你氣什麼?小煙也是好意。”她走了,我也就沒什麼顧忌,皺起眉對花未眠道,“你未免也太嚴厲了吧,把人都嚇到了。”
“怎麼?心疼了?”花未眠挑眉問我,語氣並沒有太大波動,但眼神有些駭人,“真是對不住呢。”
什麼叫心疼?我心頭就是不悅,怎麼聽他這話怎麼別扭:“你做什麼這樣陰陽怪氣的?”
“我陰陽怪氣?是你見了女人就發情吧──”花未眠衝口而出,“還以為你對房湘萱是什麼情聖,我看也不過如此,隨便一個女人……”
要鎮靜,不要被他激怒,沒什麼好生氣的……他嘴巴壞又不是一天兩天了,不要在意,都快六十的老頭子了,還有什麼在乎的?
心裡是這麼想的沒錯,但身體已經開始顫抖,眼皮都在跳,緊緊咬住呀,能聽到牙齒撞擊的聲音,在耳邊擴大數倍。
我當他做朋友,他呢?
我一生一次情殤,雖然告訴自己把她忘卻,但實際上遠遠沒有淡然。就算不再苦戀,傷痕依然深刻。
平時被他說幾句也就罷了,什麼傻啊笨啊的我不跟他計較,可是這情愛……
是碰不得的。
一時閃過無數個念頭,腦中也浮現起無數場面。我已經無暇理會花未眠在說什麼了,心頭鬱鬱甚是難受,起身下床向外跑去。
也許我是虧欠于他,但並不需要用被折辱的方式償還。
跑出不遠就出了清院,我有花未眠給的驅毒藥,無所畏懼地衝進毒霧。
迷糊之中也能看到迎面過來一人,我調整方向,不要撞到他。跑到那人身前,我全身一震,停住腳步。
眼前人,正是湘萱。
她身邊站著的,則是洪彥竹。
我馬上退後兩步,理智回到腦中,知道現下簡直是任人宰割的狀況。手中鋼刀出鞘劈向洪彥竹,同時打出一枚飛鏢,射向湘萱。
湘萱頓了下,伸手去接飛鏢。在她手觸到鏢身那一瞬間,飛鏢忽然轉了個彎,從她手中晃過。她愣了下,有瞬間的停滯。
我趁這停滯把鋼刀扔出去,直向著洪彥竹。然後也不管是否砍中他,轉身,向來時路跑去。
像我這種“正道中人”,殺了也沒什麼關系。反正洪彥竹已把花未眠得罪透了,也不在乎多我一個。他武功比我高不少,這裡又滿地是毒,跟他們交手,我是有死無活。
身後腳步聲只一頓,馬上追著我上來。是兩個人的腳步聲,我和湘萱的青梅竹馬之情,完全比不上她的愛戀。
腳步聲漸漸近了,袖風響過,隨即是微小破空聲。
後背感覺到極細微的疼痛,馬上轉為麻木。體內真氣無以為繼,腳步遲緩下來。
我苦笑,不會生生死死走了一趟,竟然要在這裡喪命吧?
“暮生──”
誰在大喊我的名字,誰用手抓住我,誰把我緊緊抱住?
意識陷入模糊之前,我張口:“混蛋!”

凝瞳 2008-6-1 17:18

醒來是在床上,看向週圍,是剛剛住下的房間。床邊坐著一人,逆光看不清面容,不過憑感覺就知是花未眠。
好象最近經常這樣,在他面前暈倒,然後在他面前醒過來。按理來說這樣出生入死,我和他早該肝膽相照。可是他的脾氣總是讓我受不了。
如果他不說話就好了,相貌俊秀人又出眾,除了嘴壞一點沒別的大毛病。他的這別扭性子真要人命,難怪前世一直沒娶親,這性格誰會願意和他在一起啊?
看,他見我醒來,眼中明明露出喜色,偏又不肯明顯表現出來:“你後背的附骨針我已經起出來了,你運氣看看有沒有什麼異常。”
我檢查自己身體的時候,花未眠不停地說著:“以後你不許這麼亂跑,要知道毒門內是很危險的,就算別人不對你下手,毒谷內的毒都可能要你這條小命……你明知道洪彥竹會回來還自己跑出去,要是出事……”
“就算出事也不勞你掛念。”我打斷他的話,道,“像我這種小人物,少得一個是一個……”
“暮生!”花未眠急喊一聲,打斷我的話。
他聲音中有些什麼,我抬頭看他,對面的面容不復適才平靜,一雙眼中更是有著極深的痛。
“不要說這種話……”他忽然像是洩氣了一般,以手觸額,半伏在床邊。過了半天,他才低聲道,“暮生……我知道我性子不好總惹你生氣,但是,不要說這種話,好麼?”
我有些嚇傻了。
認識了他兩輩子,從不曾見過他服軟。感覺就算是天塌下來地陷進去,他都不會有任何懼怕擔憂。
但現在他的語氣,帶了恐懼和憂慮。
說到底他也只是二十歲的少年,卻經歷過太多死亡。母親早亡,剛見到父親,卻已是風燭殘年。稍微脆弱一下,也是正常的。
我向床內挪了挪,拍拍床邊,示意他上來。在他躺上來之後,伸手拍他肩頭後背,安撫他的慌亂。
過得一會兒,花未眠恢復了正常。我拿開手,倒覺得有些悵然:剛剛那樣的花未眠,可比平時神氣的他可愛多了。
“我剛才生氣,是怕那丫鬟有什麼不對……”再過半天,我都快在安靜中睡著了,花未眠忽然開口,低聲道,“毒門裡各懷心思的太多,你也不多提防著點,萬一她是誰派來謀害你的,甚至就是洪彥竹手下……”
我一凜:“以前”從未在毒門見過這叫小煙的丫鬟,難道真的是有問題的?
“你擔心過度了,如果她是其它勢力的人,斷不會為了我這種小人物暴露。”我笑著搖頭,“就算是洪彥竹手下,也不會這麼對我下手的……”
“對了,你怎知洪彥竹會回來?難道是你……”
“你忘了我管你要過青蟹粉麼?”我笑得開心,“那次陳行龍把我叫去問話的時候,我找機會把毒灑在他那武林令上。”
青蟹粉不是劇毒,只是附著在物體上,接觸到它的人全身會變成青色,三日方去。
當然也不會在碰觸的時候馬上就變色,變色時間主要取決于粉末的多少。我很清楚它的用法,故意設的時間長了些。
“只有陳行龍和洪彥竹兩人變色,讓人不懷疑洪彥竹也不行,是麼?”花未眠馬上反應過來,也笑了,不過很快變回嚴肅,“洪彥竹不笨,一定能想出前因後果。他定然十分恨你,木頭你一定要小心,平時不可以離開我。”
……如果你不氣我的話……

凝瞳 2008-6-1 1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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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有未來毒門門主的照顧,我中的那點毒算不了什麼,沒兩天又活蹦亂跳。花未眠開始說要住我隔壁,發生這事之後,幹脆和我同屋。
不過他要忙的事情太多,白天通常見不到人影。他給我一堆藥,又千叮嚀萬囑咐,讓我絕對不可以出去。四兒更是幾乎寸步不離跟著我,不讓我接觸他之外的人──因為他自作聰明找那位小煙服侍我,花未眠狠狠說了他一頓,他自然是不敢再讓其它人接近。
被關在房中很無聊,但我也清楚,以我現在實力,不出去才是正確的選擇。毒門中也只有這裡相對安全,有四兒有花未眠布下的防範,洪彥竹再想對我下手,也不容易──何況機會稍縱即逝,現在就算我全無防範站在他面前,他也未必敢動手。
當然,總是靠花未眠也不是辦法,他忙著他的門主之位,我自然也要努力提高自己實力。就算不能對他有所助益,至少也不能拖累他。
每天白天練武晚上跟花未眠聊天鬥嘴,日子倒也開心。花未眠的聰明我向來深知,他在毒門中一步步扎下根基,收服各派勢力。我偶爾也幫他出出主意,他雖然總說我笨,倒也經常聽從我的話。
洪彥竹不能接近清院,湘萱也不能。我心中對湘萱還有一份牽掛,但無能為力。洪彥竹鬥不過花未眠,他的結局早已定下。
“等你坐上門主位子後,可以只廢去洪彥竹武功而不殺他麼?”我問花未眠,說是問,其實語氣已有了些懇求的成分。
“你說呢?”花未眠只是挑眉看我,反問。
當然不能放過他,即使廢去武功也不行,一定要把人徹底殺死才可以。洪彥竹心機深沉為人堅忍,若讓他活下去,後果定然嚴重。
理智是這麼說的,可是……
“他死了有什麼不好麼?搞不好你那位未婚妻會因此投回你的懷抱呢。”花未眠道,語氣揶揄,眼底卻沒有半分玩笑之色。
我苦笑。湘萱確實在洪彥竹死後同意嫁給我,但她……只是為了報復和利用。
“就算她有那個意思,我也絕不會同意。”同樣的錯誤,我不會再犯一遍,否則重活這一生也就沒了意義,“她愛的是別人,就算回到我身邊又怎樣,心還不是在他人身上……而且我現在對她的感情,是兄妹之情大于男女之愛……”
雖然並不想看她傷心欲絕的模樣,但善惡到頭終有報,我不可能為她而保護洪彥竹。
花未眠伸手搭在我肩頭,手握緊了下。我轉頭,他給我一個笑容。
“百步之內必有芳草,肯定有人不長眼而喜歡你這木頭的。”即使是安慰也一定要損一下我,“你不用擔心大一輩子光棍……實在不行還有我陪你呢。”
分明是你打了一輩子光棍吧……

凝瞳 2008-6-1 17:20

我現在武功雖弱,但畢竟“曾經”練到過近乎無敵的境界,再重新來就容易許多。所有的法門和注意事項我都清楚,不會再走彎路,進境自然是一日千裡。毒門內毒物多,藥物也多。花未眠三天兩頭找各種補身體補真氣的藥給我,更是有助修鍊。
四兒已成花未眠忠實屬下,每天跟我說他的種種事蹟──今天又收服了幾名長老,明兒大展神威震懾了多少人……再怎麼說,花未眠也是老幫主承認的繼承人,所謂的正朔。顏夙劍的忠實手下自然都會輔佐他,其它人即使有野心,也不能做的太明顯。而在毒門這種地方,實力也就是用毒的實力,是勝過一切的。
大半個月下來,他在毒門中的地位已定。洪彥竹本身在毒門根基不穩,就算有點勢力也是跟人勾結而來。他表面上對花未眠極恭敬,內裡卻在全力活動著。
洪彥竹果然是被正道發現,逃過來的。他帶回了武林令,算是立一大功。花未眠被他陷害的事情,被他說成是為讓少主來毒門而定下的計策,就算花未眠被正道捉去,他也有辦法把人救出來。
這種話自然是死無對證,花未眠也拿他沒法子,只能隱忍等待時機。只要顏夙劍活著一日,花未眠就不會讓毒門內部有任何動亂產生。
他跟我說,他希望顏夙劍會安心離去,而不是在臨過世前還惦記著門中事務。
他希望顏夙劍和他母親,在地下能夠相會,續這一生未了情緣。
他說這話的時候,盡管極力掩飾,臉上還是現出黯然寂寞的神色。我知他心中難受,卻不知怎麼安慰,半天只說了句:“上天總是慈悲的。”
“慈悲……麼?”他低聲問道,然後聲音越來越低,“也是,至少他們曾經在一起過,還有了我……即使無望,上天也能給一些補償……”
不想讓他太沉湎于悲傷中,我拍拍他,勉強笑了笑:“怎麼忽然多愁善感了起來?我還以為你從來不考慮這些風花雪月的事情呢。”
花未眠抬起頭,飛快看了我一眼:“是你不知道……”
他側過頭,低道:“因情而生,為情而死……情之一字,當真害人不淺。”
他是想起他父母吧。我嘆了一聲:“所以又何必太執著,當放就放也就是了。”
“不能放!”花未眠忽然提高聲音說了聲,然後抬頭看我,“不能放,生生死死都不能放!無論如何也要在他身邊跟他一起……”
我愕然,他是在說他父母,還是說他自己?為什麼態度這般堅決?
“未眠,你有心上人?”聽他語氣好象還很難在一起似的,我開口問,有些奇怪。
怎麼都覺得花未眠和癡情倆字不沾邊,雖然現在再回想他的一生,倒也真像是心有所屬。他一生未娶妻,難道都是因為一人?那麼……
“你喜歡什麼人?用不用我幫你?”我問道。
江湖上從未有過他在這方面的傳言,那麼他多半沒有和那女子攜手。我還有個名義上的妻子,而他……
他看著我,表情在古怪之後變得有些惱怒:“你連你自己的事情都辦不好,還想幫別人?”
也是。雖然我多活了這麼多年,在這方面,始終是當年那個傻乎乎的愣小子。別說女人的心思,就是眼前這個大男人的念頭,我都猜不出。
“少主,谷外來了位姑娘,說是你的丫鬟……”正在猜測花未眠心上人到底是哪一個的時候,四兒敲門而入,言道。
“蝶兒找來了?”花未眠一喜,連忙下地出門。
不會是她吧?少爺丫鬟,青梅竹馬,日久情生……蝶兒卻被我誤殺,然後他傷心一世,再沒有愛上其它女子……
不過是她的話,花未眠為什麼沒有趁著我武功低微的時候報仇呢?
……好象也說得通,一方面知道她的死不是出自我的意願,另一方面又深恨我這個殺了她的人,因此才對我那個態度吧?每年都要與我決戰一次,偏偏又不用毒殺我,甚至我中了毒還救我……
這一生蝶兒未死,花未眠……總可以幸福了吧?不會像我一樣孤獨終老,不會和愛的人天人永隔……
心底甚至有些嫉妒了。
他的命運已經改變,而我呢?

凝瞳 2008-6-1 17:21

蝶兒服侍花未眠多年,不過也不怎麼耐毒,于是也住進清院,離我不遠。按說她住進來,花未眠就應該和她同住了吧,但他還是賴在我這裡。
難道是瓜田李下,婚前要避嫌?花未眠不像是在乎世俗禮法的人啊……
隨著花未眠權力加強,對清院的保衛也越來越嚴密。我和蝶兒雖都不能出清院,在院內至少可以自由溜達。
瓜田李下,雖然出來進去的,難免碰上蝶兒,不過我見到她就連忙躲一邊,很少跟她說話。一方面是避嫌,另一方面在我心底,總對她有些懼意。
直到今日,我仍是不明白,她“以前”為什麼要往我刀上撞。但是我和花未眠交惡,關鍵之一確實是她的死。這一世我既然重生,就斷不會讓前世的遺憾再度發生。
我不找她,但她能來找我。我每日早起都要出去練刀,自她住進清院後,我就只好跑到最僻靜的角落去練,避開她活動範圍。
即使如此,她還是找到我練武的地點,站在一旁靜靜看著。
我被她看得心驚膽顫,總覺得她會跑上來撲到我刀刃前面來。心有旁騖之下,出刀軟弱無力,想的都是怎麼飛快收刀回來。過了一會兒,我嘆口氣,終于收刀還鞘──修習刀法時,腦中想的應是如何克敵制勝。若練的都是如何留手,那還不如不練。
“蝶兒姑娘,刀槍無眼,你最好還是離得遠一點。”我對她點點頭,讓自己聲音聽起來誠懇溫和。
“我就是來找你的,柳公子。”蝶兒道,上前一步。
我小步退後一點:“蝶兒姑娘找我有事?”
“我不過是少爺的小丫鬟,柳公子不必這麼客氣。”蝶兒對我笑了笑,我心裡不由打個寒顫。
“我這次來找柳公子,是有話想問。”蝶兒隨即斂起笑,轉到正題上,“柳公子你可知道,正道中人都在找你?”
“啊?”找我?
我心念一轉,馬上明白過來,道:“你是說陳盟主找我吧,哪至于正道人都找?”
想也知道,洪彥竹暴露之後,陳行龍就會知道我和花未眠是無辜的。花未眠回毒門的消息應該已經傳到正道耳中,冤不冤枉他結果都如此。不過我可是無辜且“叡智”的,又和洪彥竹為敵,陳行龍當然會急著找我回去,一方面是彌補錯誤,另一方面則是用我抗敵。
我每日都在清院打轉,四兒不告訴我的事情,我自然不知道。這事四兒不知是正常,卻不知為何花未眠也沒跟我說。
蝶兒神色微變,她想不到我是猜出來的,大概以為我確實知道,于是道:“柳公子既然已知道,為何不出毒谷回日暉幫?陳行龍自認德行有虧,想把權力交給年輕人……柳公子,他是想收你為徒,你知道麼?”
“蝶兒姑娘前些日子流落江湖,看來倒是知道不少事情。”不回答是也不說不是,小姑娘你還嫩啊。
蝶兒果然沈不住氣,道:“柳公子你是正道出身,在毒門中總不是良策。我家公子日後將是門主,是要與正道為敵的。柳公子你若要離開,還是趁早的好。”
“我為什麼要離開?”果然是年輕啊,這麼就把話都說出來了。可是實在奇怪,我離不離開,跟她又有什麼相幹?
蝶兒遲疑半晌,方道:“你留在這裡,對少爺影響不好……夫人是原來武林盟主的女兒,少爺又是在正道中長大的,很多人都懷疑他……”
“不過是借口而已。”隨著熟悉腳步聲接近,熟悉聲音響起,花未眠走過來,站在我和蝶兒之間,伸手拉住我,“蝶兒,這些都不用你擔心,你不要再來說些什麼,回房去吧。”
蝶兒還想說什麼,花未眠皺起眉頭,深深看了她一眼。她震了下,轉身向她住處走去。
若蝶兒真是他心上人,那花未眠還真的不夠溫柔,剛才那神情怎麼看怎麼不像是對喜歡人應有的表情。不過……想想花未眠深情款款的樣子,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覺得他還是保持他的刻薄狀比較好。
“你想離開麼?”我正在胡思亂想,花未眠開口問道。說完,他四下看了看,找一處幹淨些的地方坐下,拉著我坐他身邊。
我搖頭:“現在先不離開,等你把毒門的事情處理完再走。”
花未眠怔了下:“你不怕別人說你跟毒門勾結?”
“我正是想要跟毒門勾結。”我笑了笑,坐的地方後面正好是顆樹,于是雙手放在腦後,仰頭靠在樹上,“未眠,你是好人。”
說完側頭看向他,果然見他臉上五顏六色,變得甚是好看。心下偷笑,嘴上繼續道:“如果你當上門主,你定然會約束毒門中人,不讓他們濫殺無辜……事實上,毒門偏安一隅,本也不是什麼大惡的門派。”
以毒殺人算惡的話,以刀劍殺人難道就不算?關鍵是殺什麼人而已。毒門中人行走江湖時,本就很少用劇毒,大多是火灼之類的小毒。雖說毒門在斂財上手段有些不正義,不過所謂的正道,花的銀子又有多少是光明正大來的?
不過如此而已。
“你怎知我會約束他們,搞不好會大開殺戒呢。”花未眠頂我一句,我回看他一眼,不管他的嘴硬。
“你是花老幫主的外孫,又是毒門門主的兒子,若是你坐上門主之位,兩邊敵視就會少很多。到時我再從中週旋,毒門和正道又沒什麼大不了的仇恨,談和又何妨?”手放在後腦和樹幹之間,我看著蔚藍天空,道。
這是我多年的心願,只是由于在洪彥竹挑撥下,雙方都殺了對方不少人,以至首惡被誅後,兩方也無法心平氣和地談和。
而現在,一切都還來得及。至少我和花未眠,目前看來是不會反目成仇了。
“對你來說,談和很重要?”花未眠問道。
“江湖之中,哪有寧日?”我苦笑,“只是我既已深陷其中,這件事了結之前,我是不能抽身的。”
“抽身?”
“等此事結束,我想找一處安靜地方隱居。”我答道。我這年紀,說隱居好象有點怪異,但我已不想涉足江湖紛亂,“養花種田,習文練武……你笑什麼?”
“聽你說得好笑,當然就笑了。”花未眠很沒有形象地大笑著,“還習文……你又不是什麼書生隱士……”
不跟他解釋,二十歲的毛頭小子怎麼會理解年近花甲的人的想法,不說也罷。
天高雲飄,草清樹香。這天地之美,勝過刀光劍影良多。
想到那日泰山日出,也許我該四處行走,領略一下造物神奇才是。
“對了,我今日路過武器鋪,看到一把好刀。”花未眠打斷我思緒蔓延,道,“你用的是尋常青鋼刀吧?我順便買下來給你,你看看……”
他從身側拿出一把刀,我掃了一眼,然後愣住。
再熟悉不過的刀鞘,再熟悉不過的形狀……是落梅刀?
我忙拿過刀,入手一沉,果然是熟悉的感覺。握住刀柄,抽刀出鞘,刀身流光閃過,隱隱有粉紫光芒。
心中狂喜,跳身而起,一個旋身出刀。心神守一,刀刃光芒流動,出招收招無半分滯澀。
落梅刀法二十一式在二刻內練完,最後三式卻是不能隨便施展的,我收了刀,只覺神清氣爽。
陪我最久的,大概就是這把刀了。如今它回到我手中,當真像是重見親人一般。興奮了半天,我才想起旁邊還有個花未眠,重新在他身邊坐下:“這把刀確是寶刃,你送我?”
花未眠哼了聲:“廢話!”
重新拿到落梅刀的興奮讓我一時忘了蝶兒的事,直到晚上花未眠強行搶走落梅刀之後,我才有閒暇思考她的舉動。
她的目的決非她說出來的那麼簡單,但她真正目的為何,我想來想去也想不出。
她好象很不喜歡我,希望我盡早離開毒谷尤其是離開花未眠。真奇怪,分明我是一直站在花未眠這邊的啊,為什麼她會那麼排斥我?還是說她覺得我跟花未眠太接近了,所以吃醋?
啊!忽然想起在日暉幫的那個“流言”,難道她是誤會了?
“那個……未眠,蝶兒姑娘一個人住也會害怕吧,你可以去陪陪她……”
怎麼說都覺尷尬,不知該怎麼措辭。花未眠瞪我一眼:“我就是喜歡住這裡,怎麼?”
我可不想被女人當情敵啊……

凝瞳 2008-6-1 1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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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入了冬,天寒地凍。毒門這裡比青峰山冷得多,我這身體多少有些難以適應。
而同時,盡管沒有直接接觸,我也知道,顏夙劍的身體已經不行了。
事實上在那個時代,顏夙劍此時應該已經去世。他現在還活著,多半是因為花未眠回到他身邊,行孝床前。
即使如此,壽命將盡,也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花未眠毒術醫術皆是青出于藍,但再好的醫術,也醫不了命。
臘月將盡,新年快到來了。而顏夙劍,終究沒有過了這個年。
毒門上下衣白食寒,整個毒谷都陷入悲傷中。
花未眠很忙,忙得甚至沒時間回房。他要做的事情太多:顏夙劍的後事,毒門的權力之爭……顏夙劍已死,毒門中一些有野心的人也就無所顧忌,聽四兒說,有些人甚至當面說他來歷不明身份有問題,搞不好是正道派來的奸細,不能讓他擔任門主之位等等……
雖不能出清院,但我至少能為他做些事情。四兒很聰明,在毒門中也算是消息靈通。我從他那裡得知門中形勢,又教他一些話在外面散布。內容無非是挑撥離間造謠生事,偏偏真的有人信。
花未眠主要對手有老人派、本土新生派和外來派。新生派就是毒門年輕一輩的力量,而老人派和外來派從某種程度而言是相通的──洪彥竹是已故長老的兒子,顏夙劍因此才放心讓他去日暉幫臥底。
散出傳言,說洪彥竹在日暉幫已經被收服,成了正道爪牙。再說洪彥竹從陳行龍那裡拿到了武林令,又得到三塊玉中的另一塊,差一點就可以取出浩劫譜……還有洪彥竹身邊的房湘萱是青峰劍派的大弟子,在武林正道中地位很高……
反正給洪彥竹潑髒水,我是一點都不會愧疚的。
在紛亂之中,顏夙劍屍身下葬,花未眠守靈七日,到第八天晚上,才回房休息。
我見他往床上一倒,動也不動,好笑之中尤覺憐惜。走到他身前,坐在床邊看他面容,只覺身形消瘦形容憔悴,想來這段日子折騰得狠了。下巴甚至有胡茬冒出,不重,但在極注意外表的他臉上看到胡渣,簡直是奇蹟。
起身想去打水給他擦擦臉,身體一動就被他捉住。我愣了下,見他雙目半睜半合,像是困到極點又撐著保持最後一點神智……竟然讓我覺得,好可愛……
像只任性的貓,半瞇著眼,不悅的眼神,顯出的卻是依賴。
花未眠微用力拖著我,低聲開口:“上來……”
聲音都是慵懶低啞的。
我乖乖上床,被他拉著躺下,他露出淡淡的微笑來:“抱抱。”
說完伸手,把我環住。
雖然在笑,卻是慘淡的笑容。我張開雙臂,反把他抱在懷裡。
他靠在我胸前,我看不清他神情,只見他低垂睫毛。睫毛顫了幾下,慢慢低下去,上面似有水光流過。
我收緊手臂。
如果想哭就哭吧。至少我在這裡。
胸前衣襟慢慢湮濕,懷中的人呼吸漸漸平穩,竟是睡著了。
數著他規律呼吸,我也有些犯困,閉上了眼。

凝瞳 2008-6-1 17:23

爭鬥到了關鍵時刻,我留在毒谷只會讓花未眠分心,我提出要離開毒門,被花未眠嚴厲拒絕。
本想按照記憶去“救”幾位高手,順便邀對方幫忙。不能離開毒門的話,也只能在房裡發呆看著事情發展。
花未眠的厲害我是知道的,當年他也是在阻礙重重的情況下接掌了毒門門主之位,現在情況雖然有些變化,但總的來說還是差不多的。
四兒也忙碌起來,我只能在晚上問花未眠毒門情況。他告訴我的當然都是順利的方面,不過看他神態越來越輕鬆,也可知確實是比較順遂。
花未眠坐上門主之位,一時手段齊出,懷柔威逼,實在不能收服的人就用武力。在毒門中,武力和毒術就代表地位。他的門主之位日益穩固,我活動的範圍也稍微放寬了些,甚至可以在四兒陪伴的情況下走出清院,蒙著臉四處溜達溜達。
毒谷景色極美,終年繚繞的毒霧不但沒有損害樹木生長,反讓其更加茂盛。在這冬季,竟然還有不知名的花開放,妝點在白色中。
“暮生?”我正看著花出神,身邊響起一個腳步聲,女子聲音輕柔而遲疑。
這聲音太熟悉。我心中暗嘆了口氣,轉過頭去:“湘萱。”
剛一轉頭,我便愣住了。眼前女子面容憔悴身形瘦弱,腹部卻微微凸起,顯然是有孕在身。
雖說已看淡情事,這一刻,我卻似乎回到三十多年前的心境。那時湘萱剛嫁給我不過一個多月,大夫恭喜我,可是有什麼可恭喜的?我自己很清楚,我從沒碰過她──洞房之夜,湘萱手裡拿著刀架在她自己脖子上,說若我碰她,她就去死……
那一刻我真是萬念俱灰。我執著至深的情愛,只是湘萱用來保全孩子的籌碼。
而此刻,我只是深深呼吸,隔著面罩對她笑了笑:“找我有事麼?”
倒是有些擔心,她能夠不戴面罩不穿防護的衣服在毒谷中行走,想必是身體已經習慣毒性。她來這裡時日不短,習慣也是這些日子,也不知會不會對她肚子裡的小煙產生什麼影響。
我胡思亂想著,岔開思緒可以讓自己平靜一些,不至于被回憶侵佔。
湘萱還沒說話,四兒已經一把拉住我,提高聲音道:“柳公子,我們該回房了,一會兒門主就會回來,要是看不到你,肯定會不高興的。”
我也實在不想跟湘萱打交道,雖說四兒這話太招人誤會,我此刻也顧不得了,順著他的話茬點頭,對湘萱抱歉笑笑:“有事到清院找我吧,現在時間有些晚了,我得快些回去。”
說完急忙轉身,向清院走去。進了院子快到房門口,跟一人撞個正著。我踉蹌兩步,險險站住,然後看我撞的人,卻正是花未眠。
……我借他抱了那麼多次,現在換回來總可以吧?
這麼想著,我抱住花未眠,垂下頭搭在他肩上。
他不會背叛我,不會因為愛情而騙我傷我害我,不會利用我的感情肆無忌憚地傷害我……
是朋友,高興了可以一起喝酒,傷心時可以互相安慰的朋友。付出和獲得都是相互的,不會有付盡所有愛戀,卻換來一場不堪的事情發生。
只是……
我抱他可以,他抱著我……因為身高關系,有點怪怪的……

凝瞳 2008-6-1 17:24

第八章

之後幾天,花未眠又把我牢牢看住,不許我邁出清院一步。我知道他要對洪彥竹動手了,跟他提過幾次,洪彥竹我不管,但至少要放過湘萱。花未眠默不作答,我怎麼說他都不肯點頭。
洪彥竹殺了不少人,兼之野心極大心機深沉,花未眠絕不會放過他,我也不打算救他。湘萱前世既然能為他殉情,今生大概我也救不了她。但小煙,我是絕對不可以不救的。
只是我在清院中,花未眠不想讓我知道的事情,我無法從他和四兒口中打聽出來。
不過清院裡還有別人嘛。
同在清院,蝶兒的待遇和我就完全不同。她可以出院,陪著她的人有好幾名,都會把外面消息告訴她。
什麼叫重色輕友,這就是了。
硬著頭皮跟她打探消息,蝶兒並不是很明白這方面的事情,不過她一直關心花未眠,外面的大致情況她還是知道的。我聽她敘述,已知洪彥竹和花未眠的對立到了最後程度,眼看就要出手一決勝負了。
我心下有了計較,當晚花未眠沒回來,我戴上頭罩穿上袍子,偷偷潛出清院。
論武功,我不比四兒強到哪裡去。但是做這種事情靠的主要不是武功,而是經驗。
打聽出洪彥竹住的地方的大致方位,我小心在毒谷中穿行。這身衣服真是太方便了,只要穿上這身,所有人都會認為我是低等弟子,根本不會有人發現我是生面孔。
只要我偷偷潛進去,找機會點住湘萱穴道,把她帶出來,就可以了。離毒谷不遠處,有一位我“未來”的朋友在。他素愛行俠仗義,定然會同意收留湘萱。
小心翼翼地走著,洪彥竹住的地方肯定防範比較嚴,畢竟他已和花未眠勢成水火,總要防備花未眠一派的暗害。幸好他不會想到有人會對湘萱下手,不會在她身邊太設防就是。
記憶中,洪彥竹對湘萱更多的是利用,相比在這一世也不會有不同。帶湘萱離開,應該不會很難。
站在洪彥竹住的院子後身,我尋找著可以潛入的路。
“你是哪壇的?在這裡做什麼?”耳邊忽然響起一人聲音,他語聲並不高,我卻聽得清楚。我先是呆了下,然後反應過來,對方是在我耳邊說話的,再然後才醒悟:這聲音好熟,是……花未眠?
糟糕,這裡是敵人地盤,他來做什麼?
我努力壓低聲音,沙啞著嗓子回答道:“屬下見過門主……屬下是青龍壇弟子,副壇主讓我來這裡看看……”
我不太清楚現下形勢,只能以“後知之明”來胡亂編造理由。不過想來小人物的活動,花門主應該不會知道也不會太關心,只要鎮定一點應該能瞞過去吧……
“哦,你們壇主讓你來的?”花未眠看向我,微微皺眉道,“打探消息確實有必要,但是也得派武功好的人吧,你行麼?”
我不敢多說話,點頭表示肯定。
“洪彥竹武功不比我低多少,我剛才來你身邊你一點警覺都沒,可見武功平平。”花未眠道,伸出手探向我丹田,“這樣怎麼可以來這裡打探消息?反會壞事。”
我沒有警覺是因為太熟悉他的氣息,沒有人會提防每晚和自己相擁而眠的人,除非他晚上不睡覺。我和花未眠同床共枕那麼久,早就習慣他的接近,自然反應就慢。
但這話當然不能說,只能任由花未眠探查我功力。他在我丹田上輕撫片刻,大概是覺得我內力還不錯,手向上過肚腹,擦過我胸前,似乎是在檢查我體內經脈情況。
我不敢動,武功這種東西騙不過人,我稍一運內力他就能發現我內息法門不是毒門武功了。我現在只希望他能快點查完離開,不要在這裡耽擱──我還有正事要辦,哪裡耗得起時間?萬一被洪彥竹發現,我就再不可能帶走湘萱了。
花未眠的手卻不停,在我身上上下撫著。一開始我還擔心被他發現,過了一會兒卻覺得他的手摸得地方都很……古怪,有些癢,說不上難受,只是感覺很怪。
問題是,他怎麼沒完了?而且……手停留的位置越來越奇怪,最後甚至要向我下身摸過去。我一傻:“你幹什麼?”
說完才反應過來,竟然忘了壓低聲音。
花未眠聞聲收手,斜眼看我:“我就知道是你。”
……就算聲音能瞞過去,我和他在一起那麼久,彼此的氣息和身體彼此都熟悉。穿在袍子裡能多少掩住身形,但一摸就暴露了吧……
還沒去找人,已經失敗。花未眠來的真不是時候……

凝瞳 2008-6-1 1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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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花未眠“拎”回清院,我畢竟是理虧,雖然覺得這樣姿勢不雅,卻也不好反抗。被他扔到房中床上,他遲疑一下,坐在床邊。
他表情很嚇人,好象認識這麼多年,也不曾見他這副樣子,我忍不住抖了下,不知怎麼的,竟然有些心虛。
老年人膽子小啊。
“我不是讓你乖乖待在清院嗎?你這麼隨便跑出去,不要命了啊!還跑到洪彥竹的地方,要是被他發現,你、你……”花未眠“你”了半天,好象是要說諸如“死了百八十遍”“粉身碎骨”之類的話,可不知為何竟然沒說出口,“你太過了吧!有沒有腦子啊你!”
“還不是你,你不答應放過湘萱,又不讓我隨意出去,我除了這麼做,還能怎樣?”他還說我?我還憋著氣呢。我好歹也算一代大俠,就算拋去這不論,至少也是一個獨立的人。他這麼強行規定我要這個不要那個,不讓我離開不讓我救人……從某種程度而言,算是對我的無禮幹涉。只是我知道他是好意,又認定他是朋友,對他總有些愧疚之情,才一直聽從他的話。
否則我又怕得誰來?都是兩世為人了,還在乎這點危險不成?
我態度一硬,花未眠倒似是軟了下來:“我也是擔心你,你武功不高,萬一被捉反會壞事……你武功本來就不高嘛,我又不是打擊你……”
我低下頭,嘆口氣:“未眠,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是你想過麼,我好歹也是闖江湖的,年紀比你還大著些……你覺得我會很開心地躲在你身後,因為安全而欣慰麼?”
花未眠怔了下。
“而且不管做了什麼,湘萱畢竟和我在一起多年,又曾是我的未婚妻,我全心全意愛過的女子……”我輕聲道,“如果她死在我身邊,我卻不能救助……你能想象我會是怎樣的心情麼?”
“我會負疚一生,甚至也許會埋怨你……未眠,武功進境,和心境是有關系的。我為了一己安危躲藏起來,甚至因此不能救助自己愛過的人……這樣的話,日後在武學上可能無法突破自己。”當然,其實我早過了爭強鬥勇的年紀,並不會覺得躲起來有什麼不對。不過湘萱是不能不救的,“你覺得你認識的柳暮生,是一名怕事的膽小鬼麼?”
“你……不就是想救姓房的那女人麼?”花未眠一咬牙,“我放過她的話,你是不是就肯乖乖待在清院?”
說實話利用他對我的好這麼要挾他,有點內疚。我于是點頭:“我只希望你能讓她把孩子生下來,畢竟那條小生命是無辜的……”
花未眠嘆息:“好吧……”
說完,他脫了鞋子,上得床來:“時候也不早了,睡吧。明天開始,我教你些毒功的入門。再加上我給你的藥,應該很快就能出清院。等到洪彥竹事了,你還可以當個副門主什麼的幫我的忙。”
……他不會是想讓我一直不離開毒門吧?
我懷了心事,這一晚始終睡不沉。花未眠事務繁忙,我又怕驚動他,控制呼吸裝作睡熟,心裡亂七八糟的,一時想湘萱,一時想起洪彥竹,一時又想身邊的花未眠。
想事情想得迷迷糊糊之時,身後的人忽然貼上來,一雙手臂緊緊抱住我,把我環在懷裡。
我嚇了一跳,不覺微微動了下,花未眠一只手放鬆,在空中揮了揮,似乎是夢到什麼。另一只手仍橫在我身前,重重壓著我。
他睡相這麼差啊,難怪我早上醒來的時候,總覺得我自己睡的位置和姿勢和前一晚不同。開始還以為我睡覺太不老實,現在看來,多半是被他逼的……
果然是年輕人,睡覺都不老實。

凝瞳 2008-6-1 17:26

翌日,我又起在花未眠後,因此也不知他醒來時是不是還抱著我,當然也不知道如果是的話,他看到那樣場景會是什麼表情──大概是尷尬混著好笑吧,我想。
用過早飯後,他開始教我毒功。毒功分為不同幾種,他教我的是最容易上手,防毒性高,卻沒有多少攻擊能力的一種。
其實在前世,他就教過我一些,記得是我和百毒老人爭鬥,被他發的毒鏢擦了下身,雖然趕得及制住他,回家後卻一病不起。接連好幾位善解毒的名醫來看都是不行,只能暫緩毒性。
最後還是花未眠幫我解的毒,他說我的對手是他,怎麼可以被那種不入流的人毒死?于是給了我功法讓我至少修練入門。
雖說其實他跟我比武的時候,幾乎沒用過毒……照他的話就是“光憑武功就可以打敗你,用毒不免勝之不武”。
不過他不是一直說,用毒殺人和用刀殺人,並沒有本質區別麼?
原來在那時,他表面與我為敵,暗中其實一直在照顧我。
我努力練功,同時,從清院的氣氛中可以看出,花未眠已經開始動手。
他既然答應我放過湘萱,她定然會安全。洪彥竹雖狡猾,應還不是花未眠對手──盡管這麼想,而且也確實知道花未眠“後來”贏了他,還是有些擔心。
他忙起來就不回清院,我只好從蝶兒那裡探聽消息。一日我照常去打聽,還沒到她住處,在路上就看到她一臉陰沉,站在那裡看著我。
我腦中“嗡”的一聲,能讓蝶兒露出這樣表情,定然是花未眠出了什麼岔子。尤其蝶兒看我的眼神中帶著恨意,難道……
我張開嘴,有些不敢問出口。蝶兒已經上前來,伸手“啪”地打了我一記耳光。我心下憂慮,竟然沒躲開。
“是不是你讓少爺放過那女的的?你知不知道少爺差點因為一時手軟,而被洪彥竹殺掉?”蝶兒衝著我一頓大喊,“就因為你,那家伙逃了,少爺也受了重傷,你──”
“他受傷了?”我聽到這句,剩下的就完全入不了耳,“有多重?會不會有問題……他在哪裡?我去看他……”
蝶兒狠狠瞪我:“少假惺惺的了,哼,你們這種人我見多了,一個個都號稱什麼大俠,知道少爺父親是毒門的,就都說什麼孽子不可留……我才不會讓你再去害少爺,你休想!”
我知她對我偏見已成,解釋亦是無用。聽她這話,心下一疼,只想馬上到他身邊。
這時也顧不上許多,我轉過身向院外跑去,臉上還火辣辣的疼,風刀子一樣刮著臉頰,蝶兒武功倒真不弱。
院門處照例有人看著,此刻我也顧不得什麼隱瞞實力,施展我“後來”領悟的逆風訣,飛快閃過他們,跑出院落。看守的人主要是防備外人來侵,對內稍微疏忽一點,他們反應過來後有兩人來追我,但已追不上。
忘了穿那衣服,幸好現在已經入門,外面的毒氣對我危害不大。
按照記憶向花未眠住處跑去,他既然沒回清院,多半就是在門主居住的毒院中。多年沒來,我還能記清楚方位,一路跑過去。路上倒也遇到不少人,不過我穿的衣服是四兒給我找來的毒門中級弟子服,倒也沒人攔我。
只是到了毒院門口,再往裡進就不容易了。毒院是門主住所,外面防範甚嚴。守門的幾人根本不認識我,自然不會輕易放我進去。
我跟他們說我是清院的客人,是花未眠的朋友。他們聽也不聽,說就算四兒過來,他們得了門主嚴令,也是不許進的。
我心急如焚,也再顧不得許多,落梅刀出鞘便要硬闖。守門的人中,任一人功力都不在我之下,但論起動手經驗,他們可是差得多了。
自然不能傷人,我也不能拖時間,落梅刀刃尖數點,分別向其中二人刺去。二人閃身躲過,防禦出現一點空隙。
我那招卻是虛招,他們既然躲開,我也隨即收招,刀身一蹭旁邊門柱,同時躍起。守門諸人紛紛出手,我身形在空中凝住,然後以刀身為憑,接連幾個騰挪,躲過他們的攻擊,我跳進院中。
這一番折騰已讓我氣力不足,落在地上後,深深吸了口氣,抬頭辨別方向,腳下發力……糟糕!
腦袋發暈,身體不聽使喚,軟綿綿的無法動彈。
然後我才想起,毒院內的毒氣,和外面是不能比的啊……

◇◆◇

有什麼在我臉頰拂過,極輕柔,略微有些涼,但是很舒服。只是指端掠過的地方有微微的疼痛,像是著火一樣的熱。
對,剛才被打了一巴掌,估計臉上還有紅印子呢。疼的應該就是巴掌印,女人啊,就不能用其它方法打我麼,這樣實在不怎麼好看……
我心裡這麼想著,睜開眼睛。
依照慣例,眼前自然是花未眠。他看起來有點糟糕,臉色慘白,身上包得好幾層,隱隱還能看到白布下面的血蹟。
他表情卻有些奇怪,是生氣,但怒氣並不是對我而來。而且我睜開眼的一瞬,竟然還能見他眼底一絲沉溺。
我稍微怔了一下,看四週,似乎是他的房間。他半坐在床上,而我躺著。被上織錦滑膩,有暗香縈繞。
“你的傷……”我開口,聲音啞啞的甚是難聽,我清了清嗓子,還沒等再問,花未眠已經接下:“我的傷沒大礙,倒是你,你臉上這是怎麼回事?”
我當然不能說實話:“撞到的。”
花未眠瞪我:“這是撞的痕蹟嗎?”
我點頭,裝傻看他:“你的傷怎麼樣?怎麼好象還在流血?”
“剛剛……裂開的……”他回答,中間遲疑了一下,轉了下口風。
難道是……我的闖入驚動到他,害他傷口開裂的?
手在被裡握成一團,負疚的心情蔓延,忽然覺得自己除了拖累他之外,別無所成。什麼朋友啊什麼幫忙都是胡扯,要求他放過別人結果害他受傷,甚至害他傷口裂開……
總覺得自己多了幾十年生活經歷,就能把一切處理好,結果呢?
羞慚無地,動動身體想起來,被花未眠按下去:“木頭你做什麼?你被毒氣所傷,要靜養不要亂動。”
對,從認識他之後,就總是我在受傷。每一次都被他照顧被他保護,而他受傷的時候,我卻一點用都沒有。
無能的老頭子,自以為是的老頭子,真叫人討厭啊。
“你呢?你傷這麼重,還坐著幹什麼?”我問道,身體往旁側,知道他不會放我下地,至少不能讓他難受下去。
花未眠掀起被子,緩慢地滑進被裡。我忙為他蓋上被子,動作盡量輕柔,以免碰到他傷處。
他對我笑笑,伸出手摸我的臉:“木頭,還疼不疼?”
和他相比,我臉上受的巴掌算什麼?我害他受傷,他的情人把我宰了都是應得,打我這一下不痛不癢,有什麼關系。
我搖頭,花未眠輕道:“不管是哪個多事的告訴你我受傷,總之木頭,現在毒門算是穩定下來了,我要做的事情很多,你留下來幫我,好不好?”
這種情況下,我怎能說不?點頭應允,見他臉上喜色,更覺慚愧。
我這樣子眼高手低的老人,還是跑去什麼地方隱居,直到把武功練好再出來現世吧。總覺得自己有多了不起無所不能,結果什麼都不能。
這麼想著,跟花未眠聊了幾句。他不讓我多說話,說我呼入毒氣太多,再過度用嗓會出問題。我聽他說著,漸漸困意上湧,睡了過去。

凝瞳 2008-6-1 17:28

我好象一直在受傷,不過這一次並不嚴重,只是吸入毒氣所致。花未眠是用毒大行家,幾樣藥下來,我就沒什麼事了。
他受的傷卻很重。那日他本已勝過洪彥竹,正要下手殺他,湘萱跑過來擋在洪彥竹身前。花未眠顧念對我的許諾,生生收了勢。洪彥竹卻沒有放過這機會,一劍從湘萱肩下刺透,刺入花未眠前胸。
所幸他躲了一躲,閃開心髒位置,讓劍刺入胸口正中。也幸好那劍從湘萱身體穿過,已失了部分去勢,因此刺得不深。
饒是如此,他也是受了重傷,一時行動艱難,被洪彥竹趁機幾劍刺中,傷得甚重。當然在毒門中,洪彥竹的勢力已遠不如花未眠。花未眠屬下很快趕來,救下花未眠,而洪彥竹趁機逃跑──他逃得甚險,自然沒把湘萱一並帶走。毒門中人見她有孕在身,雖把她軟禁,卻未為難她。
這樣也不錯,總比她跟著洪彥竹好得多。她受的傷不算很重,洪彥竹劍術了得,劍刃並未碰到她骨頭。即使如此,她在懷著孕,這樣的傷也是難以承受的。
這陣子都是我在照顧花未眠,出來進去都比較自由,也就去看了她一次。
寒暄了半天,叮囑她要自己照料好身體。她微微一笑道:“這是我和他的孩子,我自然會好好照顧他……”
“即使洪彥竹傷害你拋下你,你也……要照顧好他的孩子麼?”
我問,其實已經知道答案。
湘萱側頭看著我,緩緩開口道:“暮生,你我在清風山上共處多年,師父的意思是讓你我在一起,但……”
“我並不想騙你,暮生,我從來沒有愛過你。”湘萱道,“如果沒有出來沒有遇上他,也許我會聽從師父的吩咐而嫁給你,但是……”
她露出一個很溫柔的笑來,二十四歲的我不明白,現在卻多少懂了。
曾經的我,會因為她的別戀而憤怒傷心,現在卻知道,那時的我,實在是強求。
我還記得前世的問題,此刻忍不住又問了出來:“可洪彥竹並不是好人,他對你也未必是真心,他甚至傷了你,你……”
“我愛他,並不會因為他不愛我而停止去愛他,也不會因為他不是好人而不愛他……”湘萱輕聲道,“我愛他,並不是因為他愛我,也跟他是不是好人沒有關系。天下會有人愛我,也有無數好人,更有很多人不會傷害我,可是我只愛一個人。”
“如果因為他不愛我因為他不是好人而不愛他,那麼我愛的也不是他。真正愛的話,他是好人,我跟著他除暴安良;他是壞人,我幫他殺人滅口。”明明是溫柔嫻淑的女子,此刻的表情卻是以前絕不會出現在她身上的堅決,“如果我為他不愛我而停止愛他,只能證明我愛我自己勝過他。如果我為了他不是好人而停止愛他,那我更愛武林正義和我自己的名聲……”
這一段話我熟悉到可以背出的地步,甚至可以指出她這段話中什麼地方和原來的有差異,哪裡多字哪裡語氣不同都能聽出來。
但是再聽一遍,依然如第一次般震撼。那時候我對她戀慕極深,聽她這段話後,足有半年的時光不停在想:我肯不肯為她拋棄武林道義,肯不肯為她濫殺無辜。
我不肯。因此我自以為的愛意,在她眼中只是虛偽。
“啪啪”幾聲掌聲傳來,我大驚,向房門處看去。守門的幾人站在門外,而正中站著的,正是花未眠。
為什麼我每次偷偷做什麼,總能被他逮個正著?
鬱悶中,聽他聲音響起:“房姑娘的感情確實是驚天動地,只是沒說一點,那就是你的眼光問題。”他頓了頓,“你起初還不是以為他是少俠一名,才動了心,之後再想抽身也來不及……”
“這只能證明你沒用,你不能以自己的力量影響他,甚至不能堅持你自己的立場,完全按照他的目標行事……”花未眠勾起唇角,聲音緩和卻有力,“你這個樣子,完全主動送上門去,他當然只會利用你而不會愛你……你愛得也許很感人,不過眼光實在令人不敢恭維。”
“正常人當然很少會想你這樣死不認輸,明明知道自己愛上的那人不是心中想象的樣子,卻還要死撐到底……一般人都會大失所望之後愛意消褪,談不上什麼更愛自己之類的,只是看清對方真實模樣而不再執著了而已。”花未眠道,“我佩服你的執著,不過還是覺得你眼光真差,真的。”
有他這麼氣人的麼……
不過聽他這麼一說,不知為何覺得輕鬆了許多。雖然很多話後來也想過,但是不可能在湘萱面前再對她說,因此永遠也無法與她辯駁。
現在,卻好象可以從記憶中解脫了一樣。
花未眠依然在說著,最後以一句話作結:“我可以為我喜歡的人做很多事情,對方讓我生也好死也好,我都可以去做。但是他根本不會讓我去死,也不會讓我幫他殺人滅口。如果他是那樣的人,我又怎麼會看上他……”
湘萱飛快看了我一眼:“撿我不要的,也算眼光好麼?”
“分明是別人不要你吧,你不覺得去日暉幫之後,他對你的態度已經變了麼?”花未眠笑起來,道,“你雖然一直對他無意,卻一直也沒有堅決拒絕他。你以為他看不清你是怎樣的人麼,他一旦對你失望,自然就從情愛中掙脫出來……你這種女人,根本不值得他愛!”
我心下有些難受,湘萱她有意激怒花未眠,竟連我也搬出來了。她自是聽了傳言,以為我和他真有什麼,其實我對她的冷淡,是兩世為人的緣故,而非移情別戀什麼的──前世的時候,在知道她愛上洪彥竹的前提下,我還繼續那癡心,還在洪彥竹死後湘萱要求時,毫不猶豫地娶了她。
花未眠說的沒錯,我對她的愛戀,是在漸漸灰心失望中,磨成飛塵的。她可以不愛我,但她不應拿我的愛來輕賤。
苦笑一下,都是老頭子了,還在意這些做什麼?
想想要不要為花未眠辯解,仔細想一下,這種事情辯不清楚,隨便湘萱怎麼想吧,只要不傳到蝶兒耳朵裡就行。
我上前一步,嘆息一聲:“湘萱,你對他,也不過一見鍾情。而一見鍾情的前提,是你身邊只有我這種一無是處的傻小子……我不後悔我愛過你,我並不認為我的感情有什麼錯誤,我只是現在,不再愛你了而已。”
“你可以在這裡把孩子生下來,你以後的生活,我也會託人照顧。”我對她說,竟然一陣輕鬆,“在我心中,你依然是我的妹妹。至于你愛誰不愛誰,深情不深情,與我完全沒有關系。”
說完轉身,走出房門。
花未眠在後面跟上來,只是跟在我身後,不急不緩地走著。毒門囚人之處並無毒霧,院外毒氣卻比一般地方還厲害,是為防止被軟禁之人逃跑。
我套頭罩披外袍時,花未眠走上一步,到我身邊。
“其實她很聰明。她想喚起你的感情,或者幹脆激怒我……或者逃掉,或者殉情。”花未眠開口緩緩道,“甚至讓你我起爭執,她好尋機逃走……洪彥竹身邊的人,果然不可小覷。”
她曾經是那麼單純的女孩,不會耍心機,在青峰山上有些師姐嫉妒她,暗暗為難她,她連看都看不出來,更不要提怎麼應付了。
我微低下頭,心下難過:“湘萱她……本來不是這樣的……”
人都會變的,在過去的時間裡,怎樣的改變我沒見過?
我長長嘆了口氣,戴好頭罩:“未眠,謝謝你。”
他怔了一下,沒有答話。
“不過真是想不到你會說出那一番話,想必你對你心上人愛戀很深吧?”他剛才說那番話,絕不只是做戲,大概是勾起他內心真實感情了,“你要記住叮囑剛才那幾名守衛,別把那些話傳出去,萬一被你心上人聽到,那才叫百口莫辯。”
花未眠側頭,用看白癡的眼光看我。
……我知道我這方面很沒用,而且這一生大概也會這麼沒用下去。不過你也不用這麼看我吧?
感情這種事情只是人生中一小部分,親情友情道義,哪一樣都不比它輕。你花未眠重色輕友,我可不是。
當然這些話只敢在心頭說,見他走路有些不穩,忍不住埋怨自己怎麼這麼遲鈍──他自稱傷勢已好可以下地走動,實際連我都看得出他尚需一段時間靜養。我連忙到他身邊,伸手扶住他,幾乎是半抱著他往毒院走去。幸好他不重,不然我在毒氣中不能大幅度吐納呼吸,氣力很容易不足。
我一路走一路小聲嘮叨,跟他說要在床上乖乖不下地尤其不能走這麼遠到這裡來。結果花未眠橫了我一眼:“是誰偷偷摸摸跑到這裡的?”我頓時無語。
不過至少了了一樁心事,我一直被湘萱的言語所困,脫不得身。到現在,總算是前因後果再不相纏。我會關心她,但絕不會再與情愛相關。
心輕鬆下來,腳步都快了許多。

凝瞳 2008-6-1 17:29

第九章

接下來幾天,我繼續在毒院照顧花未眠,偶爾也出去溜達。毒門中人大多知道我是他們門主好友,對我都很客氣。現在剩下的人都是花未眠一系,對他的命令嚴格遵行,我“以後”看到的毒門,現在已初具規模。
不過真奇怪,我都可以進毒院了,蝶兒還在清院。難道是花未眠怕她功力不足?這麼不在一起,也不好吧?
忽然懷疑是不是我猜錯了,花未眠喜歡的另有其人?不過他身邊女子不是很多,也看不出他對誰特別好──當然那我也懷疑以他性格,就算喜歡上什麼人也不會顯得深情款款就是了。
至于洪彥竹,毒門已布下天羅地網搜捕他。現在是我在壓著花未眠不讓他外出,等他完全康復之後,親自去抓洪彥竹,肯定很快就能將他除去。
照顧他倒也不辛苦,就是有的時候他會難纏得很奇怪,例如幫他擦身的時候。搞得到現在,我到他擦身的時間就自動出去,讓四兒幫他。
無所事事在毒門中亂晃,逛到呼吸略微有些不順,是毒氣吸入過多而功力無法化去的結果。我連忙跑去清院,那裡沒有毒氣,適合打坐練功。
進清院,我向我原來住的地方走去。剛走幾步,心中忽然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像是……危險臨近的感覺……
在腦子反應過來之前,身體已經本能地一縮,躲到房側樹後。飛快運內力去化體內毒氣。不過以我功力,想迅速化去毒氣是不可能的,只能盡量快一些。
我剛躲好,就見一條人影一閃,竟是向著我住的那屋子而去的。那人影在我房門外立了半天,應是感覺到裡面沒有人,隨即轉身,向著蝶兒住的地方走去。
糟糕,難道他打算對蝶兒下手?
我大驚,這身影如此熟悉,怎樣都能認出是洪彥竹──何況會偷偷摸摸來這裡的,也沒有別人吧──他難道是想抓我或者蝶兒,來擾亂花未眠?
這時間的話,蝶兒一定會在房裡啊!
絕不能讓他抓到蝶兒,萬一她真的出事,花未眠會發瘋的。
一時心念電轉,這種情況,叫人也來不及,不過洪彥竹在毒門也不敢多做停留,定然事事小心。一旦被發現,除非他手裡已經抓住人,否則肯定有死無活。
我心下盤算好,一邊發出一聲長嘯通知眾人,一邊拔刀上前,攔住洪彥竹。
他穿的是毒門低等弟子的衣服,在清院中顯得格外醒目。見到我,他眼中閃過一絲驚訝憤怒,然後是喜色。
他手中劍一格落梅刀,左手伸出成抓,抓向我右臂。
我武功雖比他遠遜,也不至于在有防備的情況下被他一招擒下。落梅刀刃口一偏,沿著他劍鋒削上去,左手同時出招,格開他左掌。腳下右虛左實,只待他收劍瞬間閃身。
一招使出就覺不好,這樣過招,在平時用來自保是沒問題,但現在洪彥竹處境比我危險得多,他寧可拼得受傷也得把我擒下,我這招雖能傷他,但恐怕……
心念轉動,腳下步伐晃動,左手收回。右手勁力直透落梅刀刀背,銀光閃閃,正是落梅刀法中救命三式之一,亂梅遮天。
這一招既出,便是四面刀影。師父傳我這刀法的時候說的清楚,最後三招只能在關鍵時刻用,因為對內力和狀態都要求是頂尖的。施展這三招中任一招之後,不是一流好手,也不可能再出手了。就算一流好手,也不可能把三招都施展出來。連我自己,也是三十七那年浩劫神功有成,才能施展完三招仍有餘力。
若不是這段日子武功進境甚快,我可能連這一招都用不出來。現下雖然用出來了,但我顯然低估了我剛才吸入毒氣對我的影響,刀式用到一半,就有些頭暈,無力為繼。
咬住嘴唇,咬出血來以求清醒,我如果被抓走,花未眠也會很擔心。
“洪彥竹,你現在乖乖束手就擒,我還能留你一條生路!”模糊中聽到花未眠的聲音,我精神一振,本以有些無力的招式凌厲起來,直衝洪彥竹而去。
只要再拖一會兒……
刀的去勢忽然鈍住,我大驚,連忙抽刀。偏偏落梅刀像是入了泥中一樣,竟然抽不出來。我凝神看去,洪彥竹竟然用肩頭擋刀,刀鋒陷入他肉中,他只要運起內力,我自然是拔不出。
我馬上棄刀,但我武功本就比他差許多,這時候再反應還哪裡來得及,手臂一痛,被他拿住。隨即一股黑煙襲來,我眼前一黑,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凝瞳 2008-6-1 17:31

清醒過來的瞬間,我第一個念頭是不要睜眼不要改變呼吸快慢,繼續裝作還在昏迷。昏倒之前吸入的是甘夢,我練過毒功,對這藥已有了部分抵抗能力。現在的情況,一點錯誤也可致命,我定要小心。
檢查下身上情況,忍不住大喜。大概是認為我武功不夠高無所謂,洪彥竹竟然只是封了我穴道而沒有把我綁起來。雖然他用的點穴手法很古怪而且有效,但那是對其它人而言,不是對我。
我不足的只是功力,不是見識。能點住我的點穴法有,不過極有限,估計也不會被洪彥竹所知。
能聽到呼吸聲,鼻間能聞到潮濕氣息,身下極硬,應該是岩石。應該是在毒門附近的山上,有風流動,那麼不是在山洞裡。
小心運內力,只要衝開穴道,有心算無心之下,我肯定能逃跑。毒門附近山脈綿延,洪彥竹又沒有人手,我找個地方一躲就沒事了。
正衝得經脈有些通,穴道漸漸鬆動時,忽然身邊衣袂聲,洪彥竹聲音高高提起:“什麼人?”
“你耳朵倒很靈。”太熟悉的聲音,以至于我可以想到花未眠此刻臉上表情。
他追上來得也太快了,想必是在洪彥竹身上下了什麼追蹤的物事,山林中也能追上來。
果然聽洪彥竹開口問道:“我換過衣服也仔細洗過,你用的什麼方法,竟然可以跟上我?”
“你不過學了點毒門功夫的皮毛,也敢在我面前賣弄?”花未眠依然是氣人的語氣,“追蹤你還不容易!”
“不是吧,你追的不是我,而是他吧?”洪彥竹話語一挑,道,“花門主對這小子,倒真是情深意重啊!”
“廢話少說,你到底想怎樣?”花未眠沉聲問道,“洪彥竹,你要知道你現在的處境……毒門和正道都要殺你而後快,你現在放開他,我還能給你留條生路……”
我心中暗自搖頭:跟人討還價錢,最重要的是不能讓人看出你的急迫,否則就沒有辦法壓低價格。花未眠你挺聰明一人,怎麼現在這麼急躁呢?如果現在裝作一副不在乎我的樣子,讓他捅我兩刀打我兩掌,再談條件就會容易許多。
現在情況,只好我努力衝破穴道,爭取別讓他吃虧。
“留條生路?花門主覺得我做那種只求苟活的喪家犬麼?”洪彥竹冷冷一笑,“我也沒時間跟花門主廢話,你把老頭子給你的毒經還有浩劫譜都給我交出來!”
“浩劫譜?”花未眠語氣變為疑問,“我怎麼會有浩劫譜?”
“你和柳暮生武功都大進,尤其是他,昨天竟然能擋住我那麼多招,還傷了我……你們肯定是得到了浩劫譜,他那塊玉玨根本沒被毀對吧?”
我武功確實大進,原因也確實是浩劫譜,但是……我確實沒拿到它。
不過這話根本沒得解釋,這種事情,只要他認準,再怎麼解釋也是枉然。可惜事先沒有準備,否則完全可以做本假的給他。
“那玉玨確實被毀掉了,暮生他昨日與你過招,用的是巍然道長落梅刀法中的救命招式,並不是因為練了浩劫譜的緣故。”花未眠跟他解釋,“我們確實沒拿浩劫譜……我和他一直都在毒門,就算真的知道也不可能有時間去拿啊。”
“你身上一塊玉佩,武林令現在在你那裡,又有了玉璧……你和柳暮生一直住在一起,其實你是早看出他有玉玨了吧?”洪彥竹冷笑道,“就算你沒去取浩劫譜,也一定知道它的下落,對吧?”
“你要做什麼”花未眠聲音帶了幾分驚慌,我正在疑惑他慌從何來,只覺脖頸上一股寒氣襲來,是劍尖抵上我喉口。
洪彥竹聲音在我上方響起:“不做什麼,只是請花門主告訴我浩劫譜所在地點,否則……”劍上冷意越發重了,我只覺頸間一痛,似有血流下。
“在霧霞山!他昨日吸多了毒氣,你不要傷他,快給他包扎!”花未眠大聲喊道,語氣甚是惶急,“洪彥竹,你要敢傷他,我會讓你後悔為什麼生在這世間!”
我完全愣了。
花未眠很關心我,但……到這樣的程度也未免有些奇怪了吧,他並不是這麼容易失常的人啊。正常情況下,他應是比較冷靜地跟對方鬥心機,而不是現在這樣一退再退。
當然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怎麼會知道浩劫譜在霧霞山?
除了我之外,決不可能有人知道浩劫譜的下落。三塊玉必須齊聚才行,而我確定那塊玉玨在我認識花未眠之前就已經粉碎了。他決不可能知道,除非……是我說的……或者……
心中紛亂,就有幾句話沒聽到,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只聽花未眠道:“我可以毀去內力跟你走,但是你怎知我內力被毀是真是假?我又怎麼確認你會放了他?”
“旁邊有一條河,你全身脫光然後跳進河裡,然後自己把右臂砍了。”洪彥竹道,“我帶兩個人不方便,如果殺了他,你恐怕會拼命……放心我沒那麼傻,你自己愛信不信。”
我心中大急,拼命去衝穴道,一定要在他真的做傻事之前衝開!他……他不會真的這麼做吧?他沒那麼傻才是……要知道現在的情況,花未眠固然不敢動洪彥竹,但洪彥竹也不敢動我,頂多就是劃兩道噓聲恐嚇一番,沒有生命危險的。倒是他若落在洪彥竹手裡……
“快點脫,別耽擱時間!”衣衫索索聲伴著洪彥竹的催促聲,他語聲略略發幹,“花未眠你這樣的人,便真有斷袖分桃之好,天下美男子甚多,你挑誰不好,做什麼要這傻乎乎又沒多好看的家伙?”
“我不挑他,難道還挑你不成?”花未眠語聲上挑,帶了幾分魅惑,“洪公子,莫非你愛的人不是房姑娘,而是……”
“你、你做什麼……”沉默片刻,我聽得洪彥竹慌亂聲音,聲音幹啞帶著欲望。我心下一沉,腦子發熱,全身都發燙。
他……不會在用美人計吧?洪彥竹竟然是對他……有意?
不過好象也說得過去,前世的時候,洪彥竹對他態度就有些奇怪……像洪彥竹這種自視甚高的人,也只有比他強的人才能吸引他目光吧?
“你別過來,否則我……”
“否則你怎樣?”我睜開眼,說話同時,身體平平向側移動兩丈,移到剛才聽出花未眠站的地方。然後跳起,轉頭──
呆住。
不是沒見過他光裸的樣子,只是在天光照射下,他竟耀眼到令人不敢逼視的程度。
我發愣的同時,花未眠一抖手腕,一串金針向洪彥竹打去。洪彥竹連忙躲閃,花未眠得了空隙,俯身拾起劍和暗器,飛快拔出劍,同時暗器出手,搶身上前與洪彥竹動上了手。
我在一旁看得提心吊膽,畢竟花未眠遠途找來,而洪彥竹已經休息一晚。待到身上穴道盡解,無力感全無,我摸出落梅刀──洪彥竹連落梅刀都沒收走,著實太自信了──繞到洪彥竹身側,看準他破綻,揮刀。
高手相爭,破綻本是一閃而沒,且定是對手不得不防備自己招式時露出的破綻,對方即使想利用,也必須先防禦而不能進攻,隨即破綻便會換了位置。
但前提是一對一。
在二對一的情況下,我的經驗和眼光就能發揮全部作用了。洪彥竹的動作緩慢招式破綻百出,只有內力比我高出許多,我專挑他薄弱處下手,他根本防守不及,很快就被打得狼狽不堪。
終于他有些抵不住了,抽劍想跑。在他收勢瞬間,右肋露出極大破綻,我一刀劈過去,待到入肉半分忽然有些猶豫──這麼劈下去,他定然是活不了了。可是,我真的要殺了他麼?
在我遲疑的時候,洪彥竹手中劍忽然一個變招,衝著我前心刺來,竟是同歸于盡的招式。我馬上放開手中刀向後退,只覺胸前被蹭了一下,卻沒有後續。
定眼看去,只見花未眠手中劍從洪彥竹前心刺入,在後背透了出來。洪彥竹雙目圓睜看著花未眠,再也動不了了。
我心中生出一陣悲涼,呆呆站著看著他屍身。
忽然被抱住,觸手所及是滑膩而結實的肌膚,花未眠把頭埋在我肩上:“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呃?
正想告訴他先把衣服穿上比較好,話還未出口,唇上感覺到了一陣溫暖。然後──
再也開不了口了……
這……這是什麼?

凝瞳 2008-6-1 17:33

軟軟的暖暖的,還能感覺到他的呼吸,綿綿吐在我鼻間。我完完全全傻掉了,一時間無法知道現在到底是怎麼一個狀況。
在我發怔的同時,有什麼靈活地鑽進我口中,亂動起來。我嚇了一大跳,本能地想把那東西吐出去,結果是那物事更加猛烈的糾纏。
是……是他的舌頭?
可、可眼下這是什麼狀況?
過了半天才找回一點點神智,我瞪大眼睛,眼前是放大了的花未眠的臉。他閉著眼,表情竟然像是……沉迷?
身體被他緊緊抱住,能聽到他心跳的聲音,感覺他身上的溫度。我想伸手推他,觸手所及盡是滑膩肌膚,竟有些不敢碰觸。
怎麼……怎麼會這樣?他……難道他在吻我?
確實是吻無疑,不過為什麼他還把舌頭伸進來?還有他、他的手在做什麼?還有那裡……
等等,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他在做什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我是男的啊!
他為什麼要吻我?
他臉色正常,呼吸……稍微有點快,可是並不像是中了春藥之類的東西啊,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唔……”空氣都被他搶走,我憋得難受,不得不發出聲音抗議。又過了一會兒,他才放開我,我無力倚在他身上,大口大口喘著氣。
這招用來殺人倒是正好,憋也憋死了。
花未眠輕笑了一聲:“木頭,不會呼吸麼?”
當然會,可是……
“你做什麼?”呼吸順暢之後,我衝口問道。
“吻你啊。”
“我知道你、你在吻我……可、可是為什麼?”
“木頭你結巴了哦。”他看我,眼彎彎的,裡面盡是笑意。
“你──”
他表情忽然嚴肅起來,眼直直看著我,眸子幽深,一眼望不到底。他開口,輕聲道:“柳暮生,我喜歡你。”
……
他、他說什麼?!
我完全傻住,瞪大眼睛看著他,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我聽到了什麼?花未眠他說他喜歡我?
他、他……
他怎麼會喜歡我?
花未眠看著我,漸漸的,眼中熱切變成了失望和黯然。他轉過身去,在地上拾起他的衣服,一件一件慢慢穿上。不知是我眼花還是怎麼的,我竟然感覺他手在發抖。
直到他穿好衣服,我還在發呆。花未眠緩緩走到一邊,撿起洪彥竹佩劍,在地上挖掘起來。他動作很慢,每一下卻都挖得很深,沙塵飛揚,漸漸彌漫了週圍。
“□”一聲,是劍經不起他這麼折騰,從中折斷。花未眠把劍扔到一邊,走開幾步,過去把洪彥竹屍身拖到坑裡,伸手出掌,擊在他挖出的土堆上。
立時更是漫天沙塵,我沒有防備,一下子咳起來。花未眠飛快旋身到我面前,手攬在我腰間,將我拉開塵土彌漫的地方。
他拉著我拐了幾個彎,到山石群立之處,讓我坐在一塊平整山石上。他坐在我身邊,抬起手用袖子幫我擦去臉上灰塵。他擦得仔細,動作小心,而眼光一直盯在我臉上,瞬也不瞬似的。
我忽然覺得很慌,心跳得厲害,像是怕得不敢正視他,卻又移不開視線。他眼中有著什麼,似是歡喜似是痛苦又似是乞求,而更深的……
他嘆了聲,又把唇覆上我的。

◇◆◇

第二次的我不比第一次好多少,依然是喘了半天。花未眠抱著我,讓我靠在他肩頭平復呼吸。
我終于有了些真實感,離開他肩頭,不敢看他的眼,低聲問道:“未……你是說真的?”
“我倒希望是假的……”花未眠咬了下唇,他牙齒潔白,在粉色唇上留下個印子,讓我不由想起剛剛的……吻。
“如果是假的,我就不用痛苦那麼久,不用明知道對方是討厭我的,還每年每年跑去拉著人家比武……我想過無數次,要是假的就好了,我根本沒有喜歡上誰,不需要遠遠看著不需要無望想著……”他低聲說著,語聲尾音有微微的顫抖,“柳暮生,我有無數次希望我沒有愛上你,我會想如果早上起來,忘了你是誰就好了……可是每個早晨,我還沒睜開眼,就想到了你……”
“你……”每年拉著人家比武?“你、你也……”
難道他是“那個”花未眠?可是……難道所有人都重活了一遍?不對啊……
“我跟著你跳了下去。”花未眠知道我想問什麼,淡淡答道,“在泰山之巔,我一劍從你心口刺入,看著你掉入山崖……”
他話語頓了下,似是不忍說下去,過了半晌方才繼續:“我看著手中的劍,劍身上還有你的血。那時候太陽剛剛升起,照在劍上,血紅得像是著了火。”
他竟然笑了笑:“我想也沒想,回劍當心刺入,跟著你墜下山崖。”
我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眼前不斷重復著他說的畫面,一時間只能聽到自己心跳動和血流動的聲音。
他……愛我?愛到每年來跟我比武,只為見我一面?愛到“殺”死我之後跟著跳下來,還刺了他自己一劍?
我全亂了,嘴裡喃喃,問的話連自己都不知道問來幹嘛:“可是你那時候不是與我為敵……”
“……反正今日已經說了這麼多,也沒什麼再可隱瞞的。”花未眠沉默片刻,道,“我一開始跟著你,是覺得你很呆,應該不會對我造成危害……後來覺得你雖然呆,卻是個好人。你那時喜歡房湘萱喜歡得緊,我覺得你的癡心很傻,但是也覺得……羨慕吧。”
“等我發現我是在羨慕房湘萱的時候,已經晚了。”花未眠手駐在石壁上,露出一個慘淡的笑,“我那時對你態度很不好,後來我被懷疑,他們逼你表態。可我只知道憤怒,一點沒考慮到你的境地……結果,蝶兒死了,你那些朋友被我殺了幾個,我即使想回,也回不去和你開始相處的情形……” “我和你,終究越走越遠。最後竟只有和你為敵,才能得到接近你的機會。收集你的消息,有時甚至偷偷跑去看你。可是不能再近。”花未眠道,“你把洪彥竹和房湘萱的女兒養大,我經常看你對她笑……有的時候我也會想,你是透過她在看她母親吧,你一直都在愛那個女人。後來柳凝煙出嫁,最高興的人也許是我也不一定。”
“我什麼都不求,十年二十年過去,我已經習慣遠遠看你。你不知道也好,如果你知道,就不會每年來和我待上幾天,一起練武一起看星。反正都是四五十歲的老頭子了,我還求什麼呢?”他側過頭去,“你沒人要,我不要別人。我一直想,也許再過十年二十年,等到我把毒門託付出去,你把武林正道那點事情丟下,到時候,我去找你,你可能不那麼恨我,我們還可以結伴一起……”
聽他這麼淡淡道來,我只覺難受,心被堵住一般,疼得恨不得把它剜出來。
我從不曾想過,花未眠會用這種神態這種語氣,說出這樣的話來。我一直以為,像他這樣的人,就算喜歡上一個人,也會很神氣地告訴對方──反正如他這般條件,他根本不用擔心對方不接受他……
花未眠應該是倔強的好強的神氣的囂張的甚至刻薄的,絕不會是這樣黯然無自信甚至顯出些許卑微的……
這樣的花未眠,我不熟悉。
“你記得這次在河邊相逢,我咬了你一口麼?”花未眠忽然問我。
我點頭。
“我以為我死了,結果活過來,竟然是與你相逢前不到一個月的時候。我想這一輩子是白得的,無論如何,我也要和你在一起。以前的錯誤,到這輩子絕不能再犯。”他說道,“于是初次相遇那天,我到了河邊,等待你出現……”
“結果我記錯日子了?”我低聲問。我確實沒記準時間地點,因為我沒有在意過。
“時間地點都差了一些。我還以為……我其實來到的並不是我們以前的時代,而是另一個世界,一切都和從前一樣,只是沒有你。我本來想那我還活著做什麼,結果見到了你。”他看著我,“你一出現我就覺得不對勁,等到說了幾句話之後,我就可以肯定,你……是後來那個你。”
“那一瞬間我真的恨極了,恨得想把你咬碎吃掉──你讓我殺了你,你一死了之,你知道我那時是什麼心情?如果我沒有跟著跳下去,剩下的日子,你讓我怎麼活下去?”他說,拉起我衣袖,露出他咬過的痕蹟來。他凝視那牙印半天,最後輕道:“好了我都說了,你……你好好考慮一下吧。”
“考慮?”我傻傻地問,“考慮什麼?”
他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瞪了我一眼:“我怎麼會不長眼看上你這木頭!”
這樣的花未眠才像他。
“我會考慮的。”我回答,“不過……可能要等一段時間……”
太突然了,我一時有些理不清,而且我雖然知道男人和男人可以,但也只是知道,從未想過會發生在我身上。
最重要的是,我覺得我已經太老,老到心都死了的程度。他雖然不比我年輕多少,但心還是活的。
我……能夠和他在一起麼?我願意麼?我有能力麼?

凝瞳 2008-6-1 17:34

[table=100%,#FFFFE6][tr][td][size=9pt][發帖際遇]: [url=http://ds-hk.net/event.php]凝瞳玩論壇遊戲嬴了壇主,壇主送出現金24Ds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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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受了點小傷,花未眠基本上沒事,兩人休息一下就起身回毒谷。一路上我只覺尷尬異常,想說話卻又不知該說什麼。他偷偷瞄了我好幾眼,卻也沒開口。
一路無話走到毒谷外,我遠遠看到一人站在離毒谷入口不遠的地方,似在找著什麼。我心中一凜,知道這人多半是在尋毒門,多半是敵非友。
走得近了,那人卻是認識的,是陶弘景。我見到他便是一怔,他同時看到我,忙跑過來:“暮生,我總算找到你了!”
“你找我幹什麼?”我話問出口,馬上就明白過來。
果然陶弘景答道:“暮生,陳盟主希望你能回去一趟……花門主有空的話一起去是最好,那個……”
“武林令在我這裡,你可以帶回去,但是暮生……”花未眠看向我,我猶豫了下,最後還是咬牙答道:“洪彥竹死亡的消息總得有人帶回去,還有湘萱的事情,我至少也該回去交代一下……”
我承認我膽小,人越老顧慮越多,做什麼都要思前想後,不想傷害在意的人。
有些想逃,倒也不是就此逃開不再回來,只是想讓自己冷靜一下,留下足夠的餘地來思考。不能在他身邊,否則我可能根本沒有想的空間,稀裡糊塗就答應他了。這好歹也算終身大事吧,至少應該想清楚再決定。
花未眠眼神黯了下,我忙道:“日暉幫那邊我至少應該交代清楚,若真的……呃,也就算沒有雜事相擾了。我會盡快回來的。”
他看著我:“若你不同意,派個人傳話說你不回來就行……如果你親自跟我說,我怕會……控制不住。”
心中更是難受,幾乎就要衝口而出“我不離開了”。但又覺這樣衝動下決定實在太魯莽,日後想起可能會覺後悔。不若多想一想,如果還是決定在他身邊,也是深思熟慮下的結果,就算有什麼後果,也無怨無悔。
點頭答應了他,回毒門簡單收拾了下,跟著陶弘景離開。這一世幾乎一直和花未眠在一起,這樣乍一離開,竟是極度不舍。
把所有的情緒都嘗一遍吧,才能明白他在我心中到底有著怎樣的地位,然後才能做決定。太過接近就容易看不清楚,離開一段時間,才能知道到底舍不舍得。
不過……
“弘景,你說我可有什麼地方像女人?”晚上停馬打尖,我摸著自己的臉,問道。
陶弘景瞪大眼睛,很不給面子地大笑起來:“你像女人?暮生你要像女人,天底下就沒幾個像男人的了!”
可是……男人喜歡男人,不是因為對方長得像女的麼?記得前世見過的一些……真正相戀也好,或者是妓館的小館也罷,都至少有一人相貌姣好如女子。如果是我喜歡花未眠倒也正常,可明明是他喜歡我。
到底是我以前搞錯了,還是花未眠與眾不同呢?


第十章

“未眠,這道菜味道不錯,你嘗嘗──”
一句話堵在喉間,筷子凝在手中,我怔了片刻,苦苦笑起來。
“暮生,你跟花門主……”坐在我對面的陶弘景終于忍不住問,“你們真的……是那種關系?”
難怪他會這麼問,剛才那種情況,在我倆共行這段時間裡不停出現。我騎馬時會叫他,吃飯會叫他,甚至晚上吃完飯各自回房,我都會不自覺喊花未眠一起睡……
在我沒有察覺之前,他已經成為我身邊不可缺少的部分。我已經習慣和他在一起,只是幾日的分離,已經開始不習慣起來。
也許我對他的感情,比我知道的要多很多。
我搖了下頭,又點了點頭。陶弘景神色微變,但他畢竟還算豁達,隨即恢復平常神情:“那我把你帶出來,他是不是很怨恨我?糟糕,以後可不能進毒門地盤了……”
我笑了聲:“他又不可怕,你這麼誇張做什麼?”
“嘖嘖,是你覺得他不可怕吧?”陶弘景道,“他得門主的手段可不怎麼平常,坐上大位後做的事情著實不少,雖然並非邪道,出手卻也極狠厲。”
若是優柔,只會造成更多死亡。我深知這一點,卻也不想跟陶弘景爭論什麼,轉回我最關心的話題上:“你不覺得我和他的關系……很不正常麼?”
陶弘景笑道:“這種事情,江湖上不算多見,卻也不是沒有。若你和他只是普通武林中人,也許大家還會唾棄一番。以他現在的身份和你的地位……就算說三道四,也只能在背後偷偷說──毒門弟子遍布天下,就算偷偷說都不能保證不被聽去啊!”
他這話半點錯皆無。有了足夠的實力,他人的言語又算得了什麼?況且我這般兩世為人,又有什麼可在乎的?
世人毀譽與我無關,那我自己呢?我是年過半百的老頭子,我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單戀,我已多年心如止水。
什麼情愛啊,對我來說也太遙遠了吧?我本就從不曾得到過,而到了這年紀,就連向往的念頭都沒了。
可是我想他。從出了毒谷就開始想,一直覺得他在身邊,還是一轉身就可以看到,結果人卻不在旁邊。
想他有無意識的,也有有意為之的。有意地想,想的都是他那日對我表明感情時說的話和臉上表情,越想越是疼惜。
三十多年的歲月啊。就是我對湘萱,也沒有愛戀如此之久。而且她至少知道我的心情,我和她也有過青梅竹馬的日子,甚至訂過親事還成了婚,而花未眠……
他的心情,我連知道都不知道。我一直以為他討厭我恨我,一直以為他跟我比武是為了與我作對
他怎麼那麼傻?如果他那時告訴我……
我不可能接受的吧?至少四十歲之前的我,肯定不會接受男人和男人的情愛。
現在呢?
吃過飯後睡下,睡得不踏實,總覺得少了什麼。忽然驚醒,猛地醒悟到是少了什麼。
──竟然是少了睡在身邊,睡著睡著總會抱住我,有時半夜醒來會發現他手腳都放在我身上的那個人。
現在想來,他晚上和我同睡,可未必規矩。偏生我一點都不明白……嘆氣,再回想從前,他的很多行為都很明顯,是我完全沒往那方面想過,才把他那些行動都當作其它意的。
我知道我老了,就算頂著年輕人的模樣,我也是老人了。但……正因為是老人,見過太多生死離別,太多轟轟烈烈轉為淡無聲息,太多生死相許變成反目成仇……因此比一般人更清楚,三十多年執著的單方面戀慕,到底意味著什麼。
而我何德何能,竟得他這般相待。
我坐起來,靠在牆上,擁著被子。
如果說我不動心那是騙人的,就算再老,也不會失去感動的能力。而再深想一層,我死前只覺得對不起他,而重生之後,又念念不忘補償他。
他對我而言是不同的,雖然我本意並不是情愛,但也不是不可能變為情愛。
兩個活過五十多年的老頭子在一起生活,好象是件很值得期待的事情。我沒有試過兩情相悅,他好象也沒有。這樣如果兩人在一起的話,從前的不快樂,是不是可以抹去?
我想著,真想馬上出去牽馬回毒谷,跟他說我以後就在這裡不離開了。
他一定會很開心,但又不會表現在臉上,大概會別扭地罵我兩句……
想象那樣的場景,我禁不住笑起來。
他會開心吧。那我也會覺得高興。

◇◆◇

在日暉幫很快把事情交代完,我便告辭離去。陳行龍再三挽留,甚至提出讓我加入日暉幫,言下頗有“我將來這位子就是你的了”之意。我堅定拒絕,言道我意不在此,只想回毒門。同時也向他保證,毒門日後不會與正道為敵,亦不會對無辜之人下毒。
最後他只能放我走,眼神頗有些奇怪,說了幾句“驚世駭俗”“自己保重”之類的話。我知道他心中所想,但現在看來,那些有關我和花未眠的傳言也不算完全錯誤,至少有一半是正確的。
而現在,讓另一半也正確好了。
匆忙趕回去,想花未眠此刻一定焦躁不安,更是縱馬疾行。眼看再有一日就能到毒谷,晚上在客棧歇息時,想的都是他會怎麼驚訝然後怎麼掩飾開心……
“什麼人?”我突地感到窗前有人,大聲喝道。只見三道黑影從窗外閃過,我開窗,窗櫺上掉下一物,是一個管狀物體,我仔細看去,像是放迷香的管筒。
小賊?但那三人輕功極高,看來並不像是用這種下三濫手段的梁上君子啊。
想到此處,我腦中忽現警兆:那他們用這東西做什麼,難道……
來不及多想,我忙抓起那筒子向窗外丟,同時大喊:“危險!快逃!”
終究是慢了一點,筒子剛出手便發出奇異的光亮,顯然是要爆開。我心中大驚,要知道這客棧是專供行路人歇腳的地方,裡面住得極滿。若這管筒爆炸……
心念一轉,我立時全力出掌。浩劫譜裡有一門纏絲掌法,最是綿柔。這管筒似是霹靂門的霹靂彈改制,那麼只要不改變管筒位置,裡面的液體和火藥以及其它物體接觸得慢了,就不會爆炸。
客棧內一片胡亂,我已無暇思考太多,小心翼翼控制內力,一點點移動邁出窗子,施展輕功踏著房簷前行。
要找一處沒人的地方把這管筒扔出去……我一邊尋找著人少之處,一邊施力維持管筒平衡。要知我之前練的內力以陽剛為主,運這陰柔內力實是不易,何況施展輕功同時也要注意上體不能動,否則那管筒當即就能爆裂。
總算找到一條小河,河邊並無人家,是扔這玩意的好地方。我鬆了口氣,運起最後一點內力,緩緩推出。
在那管狀物正要出手之時,忽覺後身和身側三個方向起了三陣勁風。那一瞬間已容不得我考慮,我翻手轉身,將管筒推出。
“啪啪啪”三聲響過,我中了三掌,身體頓時一輕,向後飛去。同時,“!”一聲巨響,我只聽到半聲慘叫,便再無聲息。
這三掌打得極重,其中打向背心那掌因為我轉過身,印在我胸前。我五髒六腑都像是被打翻了個,一張口就是大口大口鮮血往外湧。我緊緊閉住嘴,伸手摀著,總算止住不停冒出的血。
幸好河邊不是岩石而是土地,我躺在地上,半天都動彈不得。勉強轉頭,見身後位置黑煙彌漫,中間又夾著火星,看不清人影。
這管筒炸起來威力太大,我將其推到偷襲我那三人身後,推出距離並不遠。若我不是被他們打得飛出數丈,估計此刻已被炸成碎片。那三人武功很高,但離爆炸地點太近,恐怕都活不了了。
當然我現在這情況,也就比死多一口氣而已。內力全無,身體受傷極重,估計內髒都被震傷了,實在是淒慘萬狀。過了好半天方才能勉強動彈,從懷中拿出花未眠給我的一堆藥,找出療傷的,一口吞下去。
花未眠給我的藥物都是上好的,沒多久丹田內便覺熱力上湧,已耗盡的內力又生出些許來。在這種情況下,生出的這一點點內力幾乎可說珍貴無比。我盤膝打坐,運起功來。
內力行遍一週天,總算是從瀕死邊緣走回來,我鬆了口氣,站起身來。身體顫抖得厲害,用了很大力氣才走到出事的地點。
地上是一堆殘渣,有鐵屑有土塊還有……人的殘肢。不是沒見過死人,但這樣的死法實在讓人太難受,我轉過頭去,不願再看那些七零八碎的肢體。
接下來怎麼辦?是找個地方靜養,還是快些趕到毒谷以免再有敵人來襲?第一個念頭自然是躲起來,至少要等到傷好了再去毒門,以免花未眠擔心。但隨即想到若是長時間不回去他才會更擔心,一時間猶豫起來。
等下……這三個人是針對我來的,可是為什麼?我並沒有得罪多少人,頂多是……洪彥竹?
難道他手下還有人未死?那花未眠豈不是有危險?
想到這裡,我心中一寒,連忙拖著這破爛身體往客棧走。客棧內亂成一團,我也顧不得他們,回房收拾行李,跟著奔逃的眾人出客棧,策馬揚鞭,向毒谷趕去。

凝瞳 2008-6-1 17:35

一天的路被我緊趕慢趕大半天趕完,受的傷益發重了,午飯時喉嚨難受到連話都說不出來的程度,還是用筆寫的。到了下午,幾乎就是趴在馬背上前行,努力忍住不適,拼命趕路。
到得毒谷門口,我已是筋疲力盡,喉間一股鮮血將吐未吐,腦子昏昏沉沉。勉強打開毒谷的門,已是難以支撐,軟軟倒了下去。
迷迷糊糊中,有人為我穿上袍子帶上面罩,領著我一路往裡走。然後好象有誰跟帶我來那人爭執起來,內容似乎是讓我進去還是先通報的問題。結果那人先進去,帶我進來那人和我在一旁等著。
怎麼還不見花未眠?難道是出事了?想到這種可能,我只覺焦急萬分,想著怎麼還不快點進去見他,偏偏問不出聲來。抓住身邊那人衣袖,睜大眼,眼前盡是飛來飛去的亮點。好不容易穩住,那人似乎是四兒手下一名中層弟子。我拉起他的手,在他手心寫:“我要見花未眠。”
那人遲疑半天:“也罷,你是門主朋友,想來他不會生氣,我帶你過去……不過我不能進心閣,你得自己走進去,行麼?”
我點點頭。這大半天的路,若不是想著見花未眠,我現在的狀況根本撐不下來。如今人就在附近,再怎麼我也能挺下來。
那人帶著我往裡走,到一處樓閣之外停下:“這裡是心閣,門主靜修之所,我等級太低不能進去,你……自己走過去把。”
我點頭,盡量快地往裡走。穿過長長走廊到了門口,我也顧不上什麼禮貌,直接推門進去。
裡面卻是一座大廳,台階延伸上去,坐在高處的人正是花未眠。離得遠了,我此刻眼前已是發花,根本看不清楚,只覺他臉色甚是難看,不知是不是受了傷。
台階太高,我正要踏上去,卻聽他一聲大喊:“站住!別上來!”
我一傻,他繼續喝道:“你給我閉嘴!不要說話!”
我靠在柱子上,本就不靈活的腦子裡更是一團亂,不知他為什麼要這態度。卻聽他放低了聲音,若不是我耳力不錯,連聽都聽不到:“你、你以為我當真非要求你,我就真非你不可麼,居然、居然……”
他聲音更低,我連聽都聽不清了。再凝神去聽,就聽他道:“不過是一個老頭子,長得又不好,性格也普通,連定下婚的情人都不要你,有什麼好驕傲的……天下俊男美女無數,憑什麼我非你不可……”
我腦中“嗡”的一聲,眼前亮點不再飛舞,而是漆黑一片。
“對,我是耍你的,我怎麼會喜歡一個臭男人……我、我討厭你所以騙你,嘿嘿……”他笑聲漸漸低下去,我的心也沉了下去,胸口悶極,竟有些萬念俱灰的感覺。
我還以為,至少這一世,我有幸福的可能。我還勸我自己,就算是男人又怎樣,女人一樣會背叛,只要是真的喜歡就好。
我已經做好一切準備去接受他,我……已經動了心。可他這時候卻說,他是騙我?
伸手摀住嘴,大口大口血沿著手臂染上袖子,沒入深黑色之中,被掩去燦爛的顏色。意識已經完全模糊,隱約聽到花未眠的聲音:“不行,我不能再犯以前的錯誤,不能再那樣過一輩子了……我、我去纏他求他,我……”
接下來他說了些什麼,我卻再也聽不清──耳力取決于內功底子,即使內力大損也不會造成太大問題,但身體已到了極限,再多的聲音都無法反應。我勉強讓自己站直,不想露出敗象,卻實在撐不下去,重重倒下,磕在台階旁的柱子上,好大一聲。
“暮生!”我聽到熟悉的聲音響起,聲音大到整間大廳都震起來一般。我閉上眼,心道為什麼那日在泰山上沒有徹底死去,要受這樣的欺騙和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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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花眠柳宿》作者:寒衣【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