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琖 2008-9-24 16:08
《幸運兒》作者:風維 【完結】
風維《幸運兒》
不知道大家以前有沒有聽說過這樣一句話:“天生美麗的人,天生聰明的人,天生富有的人,天生勇敢的人,都比不上天生幸運的人。”我在第一次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足足三天都直著眼睛觀察每一個認識我的人,懷疑他們就是這句話的作者。
你問為什麼?
這還用得著問嗎?因為這句話從頭到尾,每一個字都是在說我和他!不是認識我們的人,怎麼會說的這麼貼切?
不懂啊?我解釋給你聽。先說前半句,“天生美麗、天生聰明、天生富有、天生勇敢的人”,當然指的是我。我是公認的益州第一美男,天生麗質,氣質超然,要是有機會拉著小車和潘安一起上街,人家丟過來的果子絕對比那位名傳千古的美男子更多更新鮮;我是聰明伶俐人盡皆知的神童,過目能誦,出口成章,張嘴噴珠咳玉,落筆鬼神皆驚,我爹動一根眉毛,我就知道他在想什麼;我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富家兒,單說在我的祖籍益州,跑馬出去,有一大半都是我家的產業,其余的,是我姐姐出閣時陪嫁過去的;我還是無知者無畏的典型,單說我十個月大時,就曾經勇猛地將一只狡詐陰險兇殘嗜血來去無蹤的母蚊子拍死在我爹的左臉上,並留下一個充滿藝術感的小掌印。所以這美麗、聰明、富有、勇敢的描述放在我身上,連東城角巷賣炸豆腐的瞎婆婆也會立即點頭同意的。
可是、可是、老天爺嫉恨我的完美與優秀,他什麼都給了我,就是不肯給我幸運!更可恨的是,這老家伙一絲兒也不肯給我的東西,竟然半點不心疼地全都給了那個小子,讓我一想起來就氣得牙痒痒,非得啃上三斤半排骨才能解痒,如果哪天我因此不幸失去了修長柔韌不胖不瘦的完美腰身,就是那小子仗著一點破運氣為禍人間的又一血証。
這個如同我心口上一根刺的小子名叫邵幸,大家瞧瞧,多難聽的名字,還“召幸”呢,以為自已是深宮裡塗脂抹粉倚門等人的妃子美人啊?取出這種名字的人絕對是哪種只念過三字經惡俗沒品味從不知高雅為何物的笨蛋!啊好痛好痛,娘你幹嘛打我?什麼?這名字是我爹取的?早說嘛,我罵人的詞兒本來就不多,這不浪費嗎?不過我爹也真是無可救藥,邵幸的名字取成這樣還可以說是沒有經驗,那麼我呢?第二次了應該很有經驗了吧,可他給我取的那個名字簡直讓人哭都哭不出眼淚來!
什麼?你想知道我叫什麼?憑什麼告訴你?偏不說!你說我任性?早幾百年就有一堆人這麼說過了,你來點新鮮的好不好?
其實邵幸這小子本來和我一點關系也沒有,就算有關系那也是他爹跟我爹有關系。他家是醫者世家,我爹有一次生病,病得可能不輕,求遍全城名醫,求到他爹,他爹就住到我家來治治病,住了十來天,病治好了,兩個人也越來越投機,就變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我先喝口水)………喂,你急急地搖我胳膊做什麼?……哦,你問然後怎麼樣?沒有然後了,真的沒有了,我已經說完了,就是朋友關系啊,你以為是什麼關系?你們這群人想歪到哪兒去了?
邵幸他爹,我叫他費伯伯,其實倒真是個大好人,仁心仁術,家業殷實,有個賢惠的娘子,五個孝順聽話的兒子。大家想想,五個啊!!!你說人活到這份上也算可以了吧?可他偏偏還要生第六胎,就這樣硬生生給了邵幸塗毒世間(公平一點的說,主要是塗毒我)的機會。
邵幸他娘,我叫她費伯母,她要生邵幸那會兒,費家出了點事,益州知府的老母親病重,請了費伯伯去看,開了方子,後來也不知是怎麼煎的藥,總之病人吃了以後上吐下瀉,原本還有一口氣,現在只出不進。知府是孝子,氣得把費伯伯下了大牢。
這一下當然雞飛狗跳,雖有我爹四處為他打點,但知府後台很硬,事情難辦得緊。費伯母急得想上吊,婦道人家沒別的辦法,就去找了個算命先生張鐵嘴來看相測字問吉兇。那張鐵嘴一照費伯母的面,就笑著說:“萬事都別急,你肚子裡懷的是個福星,他一生下來,家裡禍事自消,還添財運,只要跟他關系匪淺的人,將來都必是心想事成,如意順利。”
大家想啊,這麼搞笑白痴、一看就知道是拍馬屁騙錢的說辭,怎麼會有人真的信?所以我爹照樣到處奔波設法,費伯母照樣一日三哭,這哭來哭去,就把孩子哭了個早產。
邵幸這小子出生時天氣糟透了,黑雲壓頂,暴雨傾盆,滿池塘的青蛙叫得呱呱的,分別是警示大家提防這個禍害,可偏偏有人耳鳴,愣說聽見了隱隱仙樂飄飄之聲,竟然還真的有些愚婦愚夫相信……爹娘你們怎麼一起跑來打我?啊?你們居然也相信?
邵幸那小子是個討厭死人的肥大嬰兒,體重足足有七斤,什麼?你說七斤不算太肥?拜托,是
早產耶,才懷八個月生下來就有七斤,等十個月還得了,絕對的肉球,比哪吒剛生下來時還嚇
人!
雖然說所有的新生嬰兒都不好看,但邵幸絕對是其中最難看的一個。當然,我還沒有倒霉到親眼看到的地步,我是根據他現在的樣子猜的!大家看看他現在的模樣,又高又壯一點氣質也沒有,那個臉啊,更是長的難看極了,可見剛墜地時,不知長得有多恐怖呢。……啊?你說你覺得不難看?那是跟你比,跟我比他當然算是難看的!
邵幸出生的當天,基本上已經沒氣的知府他娘,突然“嗚”的一聲緩了過來,他家裡一個丫環也招認出自己煎藥少放了一味,知府親下大牢請費伯伯出來繼續診治,當然藥到病除,老太太幾天後就可以喝粥了。
費伯伯安然無恙回到家中,還帶著大筆的謝金,名氣也更加響亮。想起張鐵嘴的話,自然就把功勞全記在那個啥都還不懂,只會吸奶放屁的小肉團身上,抱著狠狠地親,據說當時胡子茬兒把那小子紮得直哭,活該!報應!我也很想紮他一下,不過不是用胡子,我的胡子還沒長出來,就是長出來了也不能用來紮他,我這麼好看的臉,難道貼過去白白便宜這小子不成?他願意我還不肯哩!
費家渡過難關,又新得了一個兒子,順理成章要慶賀,請了我爹過去,兩個好朋友把酒夜談。費家五個兒子都是孝子,一會兒這個過來燙酒加菜,一會兒那個過來添衣捶背,輪著番兒獻殷勤。大家想想,我爹當時三十多歲的人了,成親十年,膝下一兒半女皆無,這不擺明了刺激他嗎?於是幾兩白酒下肚後,我爹直勾勾瞪著人家的兒子,又哭又鬧,不是上房揭瓦,就是下塘撈魚,不知道折騰成什麼樣子。我娘每次講到這裡的時候都含含糊糊的,但我想都鬧到人家把兒子送了一個給他的份上,我爹的酒品多半已經達到了天懼人怕的地步。
說起來也還是要怪費伯伯心腸太軟,我爹那人發酒瘋就讓他發好了,第二天醒了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嗎?可偏偏費伯伯不忍心見我爹揉在他懷裡哭成那樣,於是就慷慨地把新出生還沒起名字的那個福星(我說是災星!)送給了我家,說既然張鐵嘴斷言跟這孩子關系匪淺的人都會如願,說不定過繼到邵家後,我爹就可以真的圓了得子的美夢。
當天晚上我爹咧著嘴笑彎了腰抱著人家的兒子回來,還美滋滋地琢磨了半夜,琢磨出“邵幸”這個惡心名兒來,從此邵家就多了個大少爺。氣人啊,我還沒出生呢,就這樣只剩下當“小少爺”的份了,所以也不能怪我老是跟他過不去,是他有錯在先嘛。
說來那小子也許真的有些來歷,他過繼到我家第三個月,十年沒動靜的我娘的肚子就鼓了起來,轉眼瓜熟蒂落生下兩個雙胞千金,那就是我大姐和二姐。接下來三姐、四姐相繼出生,邵幸簡直被我爹當成了寶,想著按照這種一年多生一個的頻率,總有一天會生兒子的。
可是話說回來,我豈是那麼沒個性、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我非得把胃口吊足架子擺夠才肯出場,在我娘肚子裡時更是南拳北腿翻騰了個夠,鬧得她吐了十個月,幾乎恨不得拿刀把我剜出來,並且從此後再也不肯生了。
就這樣,邵幸五歲那年我呱呱墜地,亮出天籟般的嗓子哇哇大哭,紅嫩的小臉皺著,小拳頭抵著下巴,姿態優雅地來到世間,並立即成為益州城歷年來最美麗的一個嬰兒。據說當我爹把我放在邵幸懷裡時,引得小小年紀狼性已顯的這家伙狠狠啄了我一口,迅雷不及掩耳地奪走了我初吻,當然令我對他的第一印象感覺甚差。你又在嘀咕什麼?嬰兒沒記憶,不可能有印象?那是普通的嬰兒,象我這麼聰明的……嗯……啊……總之,我說有就有!
那個在我生命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的張鐵嘴被我爹請來給我看相,巴望家裡再出一個福星。張鐵嘴拈著山羊胡子看了半天,說“此子面相甚薄,恐福壽不永,要小心養護,成年前只要不是大事,盡量不要讓他出門,就是成年以後,也要少跟外人接觸,才可保平安。”
大家聽聽,有這麼討厭的人嗎?別人就是超級幸運兒,我卻要關在家裡不準出去,憑什麼這樣不公平?只可惜當時我還沒來得及長牙,我要長了牙,一定要把這個張鐵嘴咬個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方可解我心頭之恨。
雖然不是福星,但憑心而論,我爹還是拼了命在疼我,只要不是在喂奶,我有一半兒的時間,都是躺在我爹懷裡的,而那另一半兒時間,當然是被邵幸佔了去。我不喜歡被他抱,又不會說話,所以只好扯著嗓子哭,前幾聲大家還都夸我“小少爺的聲音真好聽”,可等我哭到半個時辰不帶喘氣兒時,家裡就雞飛狗跳了,娘把奶頭塞進來堵嘴,丫環姐姐們仔細檢查是餓了、冷了、渴了、還是尿了,我爹幫不上什麼忙,就滿大街去貼小紙單,上面寫著“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夜哭郎……”我在益州城裡的名氣,從這個時候就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可不知為什麼,我這種哭法,記憶中邵幸還是常常抱著我,可見爹娘偏心,萬事都聽他的,不肯重視我用美麗的哭聲表達出來的意見。什麼?我哭的時候多半是被我爹抱著的?不可能吧?真的?那……那……那也許是我認錯了人……邵幸和我爹長得多象啊,都是兩只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
嬰幼兒時代我和邵幸在幸運程度方面的差別還不算太大,最多就是他娘生了他後精神煥發,我娘生了我後臥床不起;他娘奶水喂飽他外還連帶可以喂隔壁家二妞兒,我娘的奶頭含在嘴裡基本上只起安慰作用;他滿月時白天艷陽高照晚上月明如鏡,我滿月時陰風怒號冰雹如雨砸死了我家兩只雞;他抓周時左手拿官印右手捉元寶(可見將來是個貪官),我抓周時東爬西爬一掌打翻我爹的茶盅燙得鬼哭狼嚎;他不小心碰倒爹心愛的碧玉盞時地上居然就剛好有個軟墊,我失手掉下爹娘定情的水晶串時不僅下面是青磚而且人還在二樓;他說了一句“春天來了”滿園的花第二天就全開了,我剛學會叫爹爹當天晚上我爹就扭傷了左邊的大腳趾……
啊?你說這種程度的幸運差別已經算很大了?你這人怎麼就喜歡跟我抬槓?我邵小少爺說差別不大,自然有我的道理!
隨著年歲漸長,老天爺欺負我欺負得越發變本加厲,邵幸身壯如牛健步如飛,我卻平均一年要病十二次;邵幸一個時辰就能在後院給我搭一個秋千架,可我一連搬了三天也沒把正廳那只香爐搬出房門去。你問我搬香爐幹什麼?我要拿它砸邵幸!別以為我不知道費家大哥哥娶親那天不許爹媽帶我出門看熱鬧的人是誰!那可是我學我爹喝醉後的樣子一哭二鬧三上吊爭取來的機會,他憑什麼因為我早上有點小頭暈就生生給我剝奪了?我一直想不通,我爹哭一哭就可以過繼個兒子回來,為什麼我把這招使在邵幸身上就一點也不靈呢?他明明是費家的人啊,難道他只對我的笑容沒轍?拿個鏡子來練練……
邵幸十五歲時,我爹開始帶著他一起出門理事,我卻只能呆在家裡看我娘繡花。要是我娘繡的花跟神針薛媽媽的一樣好看倒也罷了,可是她繡的白貓撲蝶象白鼠偷雞,繡的美人秋千象猿猴下樹,長久以來看著這種東西,嚴重影響了我的審美觀,使我很長一段時間以為自己這種模樣是不美的。
因為無聊,我只有看書彈琴,有時寫點詩辭歌賦,寫完就團成一團亂扔,邵幸一張一張撿起來編錄成冊,得意地拿出去給別人看,說“是我弟弟寫的”,居然還有很多人來傳抄。有個秀才看了,找上門來要跟我以文會友,請進來一看,長得眉毛鼻子錯了位,跟我娘繡的人物肖像一樣。
吃晚飯時我跟邵幸夸那人“詩雖然不怎麼樣,但人長得好漂亮哦。”他和我爹當場噎住說不出話。第二天爹拿名家的美人畫冊來給我看,還把鏡子擺我面前告訴我真正的美人是什麼樣子,我這才知道原來自己比邵幸長得漂亮的多,可見他不許我出門長見識是害怕我發現這個!
廚房裡專管買菜的阿鐘是整個府裡我最喜歡的人之一,他常常給我講圍牆外面的閑人趣事,有時也會帶些小泥人、糖葫蘆、吹畫兒之類的小玩意兒給我。邵幸後來發現了,也跟著買成堆的同樣的東西來送我,可這種東西多了就沒什麼趣味,我一點兒也不喜歡,照樣帶著丫環姐姐去找阿鐘玩,為此我家萬事皆順心的大少爺鬱卒了好久,不過還算他有品,沒有跑去為難人家阿鐘。因為是單身漢,阿鐘除了工作外沒什麼事好做,就教我挖溝灌水飄紙船、玩泥巴、捉螞蟻,我覺得這些事比彈琴畫畫有趣兒,阿鐘也說,小男孩子就是要玩這些。邵幸也想一起來玩,可他運氣好,我半天也找不到一個螞蟻洞,他隨隨便便就找著一窩,我一氣之下就不跟他玩了。
後來阿鐘和服侍我的丫環姐姐好上了,我娘幫他們辦了親事,到府外去居住,邵幸以為我沒了玩伴自然會來找他,我這麼聰明當然看得出他的想法,所以偏偏不去,每天就是自己一個人揉泥巴捏東西,我一直想捏一個大大的城池,把阿鐘告訴我的那些有趣的人和場景都裝進去,弄了好幾天才初具規模,邵幸酸溜溜的說:“這種東西有什麼意思,一場雨就澆沒了。”我知道他是氣我不理他,心裡得意,根本沒放在心上,一時忘了他是個想什麼得什麼的人。
當天夜裡嘩嘩的暴雨,可我睡著了沒聽見,第二天起床一看,我的城池只剩下斷壁殘垣,傷心得大哭了一場,和邵幸的仇又加深了一層,連後來聽說他曾經半夜起來試圖從風雨中搶救我的城池,淋成落湯雞這件事,也忍著沒有感動。
阿鐘成親後我癒發的想到府外去看看,但爹因為畏懼張鐵嘴的謠言不敢答應,邵幸也比他好不了多少,只是每年元霄節在家裡後院搭起高高的彩樓,讓我瞧一瞧外面的花燈。於是我自然動起了偷溜的主意,不過象我這麼聰明的人,很明白“謀定而後動”的道理,對每一條非正常的出門途徑都進行了詳細的實地考察,有時眼看就要考察到外面去了,邵幸便陰魂不散地出現把我抱回去。
在堅持不懈地進行了一年多的努力後,我終於順利地搭上了府裡出門去玉泉山拉泉水的車,縮在水桶裡離開了家門。你們是沒看到我從桶裡爬出來時我家拉水的阿財那張臉,呵呵呵好有趣啊,以後只要我被邵幸氣得吃不下飯,我就回想一遍他的樣子,很開胃的。
在街上東看西看沒過多久,我奇怪地發現身邊的人越擠越多,每一個都傻乎乎地盯著我看,我走到哪兒就跟到哪兒,煩死了,比邵幸還要煩。啊,不能想他的名字,一想他就來了,街那頭人流一分,他飛奔而至,我當然拔腿就跑,聽到他後面邊追邊喊:“邵清!邵清!”
旁邊的人又驚又喜地問:“誰招親?”
他一指我優美的背影:“就是他啊!邵清!別跑!當心喘不過氣兒!你們快幫我攔住他!”
第二天我家裡的門檻被來來往往的人流踩得陷地三尺,來的每個人模樣都差不多,穿得花枝招
展,塗脂抹粉,手裡拿著根手巾,一進門就揚起來,拉長了聲音道:“喲求求,邵老爺邵夫人,聽說貴府上二少爺要招親啊?我說的這位姑娘,您絕對滿意……”
拜托,當時我才十三歲呢,冰清玉潔的名聲就這樣毀了,以至於以後全益州城的人在茶余飯後談到那一年發生的任何事時,都會拿我來進行時間概念的表述。他們常常這樣說:“你不記得小丫什麼時候生頭胎?不就是邵小少爺招親那一年嘛……”,或者是“我家相公是邵小少爺招親那一年考中秀才的……”,或者是“這麼大的雪,也就是邵小少爺招親那一年才下過一場的……”
大家想想,我跟邵幸有仇,真的不能全怪我對不對?
可能是張鐵嘴真的是個妖半仙,我這次出逃,雖然在外面沒惹什麼禍事,但回到家裡沒幾天就生起了病,差不多半個月才好。為這個我與邵幸正式撕破了臉鬧翻了,他從那以後管我象管賊一樣,家裡上上下下每一個下人都被他捉去重新培訓,培訓用的教材是他親自編寫的,我偷偷瞄了一下,好象分上、中、下三篇,篇名分別叫“小少爺出逃防治十法”、“禁止小少爺做的事項一百零八件”、“警鐘長鳴求求小少爺受傷生病實例精選”。大家看啊,這種教材一發下去,我在府裡下人們心中是個什麼形象?也怪不得我在病床上發下毒誓,今生要以打倒邵幸為主要人生目的,如不能實現,來世接著幹。
我真正第一次光明正大出門是十四歲那年大姐二姐一同出嫁。因為按我們益州的規矩,姑娘出閣是要兄弟背過紅毯的,沒親兄弟就要請堂兄弟,這樣預示將來會生兒子。兩個姐姐生不生兒子我不關心,一想到終於可以看看外面的天空,我高興得兩天晚上沒睡著,當然,我總是白天把耽誤的覺給補回來。
那一陣子邵幸每次看我都愁眉苦臉的,我想他一定是氣這次終於沒辦法阻止我出籠自在地飛一會兒。敵人的痛苦就是我的快樂,而且我相信我越快樂他就越痛苦,所以不管什麼時候,我一看見他就笑,笑得好象要出嫁的人是我一樣。快樂了好幾天後,他終於忍耐不住,把我拉到屋子裡面,氣急敗壞地說:“邵清!你居然還笑得出來?”
為什麼笑不出來,我眼睛瞇成一條線,呵呵呵笑個不停。
邵幸偏著頭看我,一副氣不打一處來的表情,突然推開窗戶,把我捉過來,向外一指:“你看,那是誰?”
院子時有兩個人在對練雙刀,寒光如雪,矯影似龍,那英武健美的身姿真是好看,舞動起來虎虎生風。我笑瞇瞇地看著她們,這就是我可愛的姐姐們啊,托她們的福,我才可以名正言順的出府呢。
“邵清,你認為……自己背得動她們嗎?”邵幸湊在我耳邊陰森森地說。
在那一刻我再次確認了,邵幸這人果然是見不得我高興的。
自從提出姐姐的體重問題後,關於由我背她們出閣的議案在操作性上受到了嚴重的置疑,我絕望地追在大姐二姐身後,求她們減肥,可就算她們忍著小姐脾氣沒有豎起柳眉抬起粉手給我兩耳光,距離婚期只有十天的時間,也實在減不了幾斤啊。
但束手待斃不是我的作風,只要還有一線希望,我就會繼續鬥爭,正廳那只香爐被我拿來當道具訓練,開始只能背著爬,漸漸也能走上幾步。不過我一個姐姐就有好幾個香爐那麼重,照這樣看來,別說兩個,我連半個姐姐也背不動啊。
“這樣不行的,我看還是讓幸兒來背吧。”爹爹終於說出我最不願意聽到的話,我拼命大吵大
鬧,摔盆子砸碗,爹娘和姐姐們逃之夭夭,丫環僕人躲得無影無蹤,連娘那只最任性的波斯貓也沒敢出來惹我,最後還是不怕死的邵幸把我弄回房裡丟上床。討厭,為什麼他的力氣這麼大,竟可以把我象布袋一樣挾在肋下?
最後還是大姐姐出了個主意,做兩件又大又長的紅披風,出閣時把我和新娘都罩在裡面,裝出是我背著的樣子,但實際上兩個姐姐都是自己走的。爹一向沒主意,看了看邵幸,顯然要他做決定,我拼命地用凌厲的眼神威脅他,他終於招架不住,答應下來。
原來他害怕我威嚴凜然的眼神啊?發現這一點後的一段時間裡我經常使用,動不動就射上兩眼,直到三姐看不來去,跑來跟我說:“你別再用這麼水淋淋的眼睛看著大哥啦,要是看得他終於受不了,倒霉的人還不是你……”
如此這般我終於從正門走出了我家的大院。那可真是記憶中美麗的一天,空中飄著零星的小雨,吹鼓手們的樂器受了潮,發出嗚嚕嚕的聲音,我踩著吸飽了雨水的紅地毯,脖子上交叉著姐姐健康結實的手臂,雖然因為早上被邵幸逼著多添了兩件衣裳有損我玉樹臨風的身段,但心裡還是樂得象開了花。
姐姐順利上了轎,邵幸把我捉去跟他坐同一台大轎送親,一路上都在嘮叨什麼不準亂跑,不準亂吃東西之類的,害我只聽到外面人聲鼎沸,什麼熱鬧也沒看到。
雨越下越大,等到新郎家時,已經象瓢潑一樣。邵幸為了不讓我看到雨中迎親的浪漫美景,硬是要把大紅披風給我從頭罩著才抱我下車。我腳尖剛一落地,就聽見喜鑼喜炮發了瘋般響成一片,從蒙著頭的披風縫隙瞧出去,站在喜棚前的人群一起歡呼著,將大把大把的花瓣和紅紙片洒向我,場面非常壯觀。我以前都不知道原來小舅子可以受到這般禮遇,立即笑得合不攏嘴。
當然,邵幸一向是最看不慣別人對我好的,所以他在一旁拼命地大叫:“不是!不是的!這個不是新娘,兩個新娘都在後面,很快就到了!”
雖然喜炮在歡迎我時都放完了,姐姐們進門時只有鑼鼓和嗩吶拼命地敲啊吹的,不過這仍然是一場賓主盡歡的婚禮。有幸娶我們邵家兩朵雙胞霸王花的是一對有福氣的攣生兄弟,一看就是脾氣很好絕對會被兩個姐姐騎在頭上的樣子。拜完堂後他們送了新娘進房就出來待客敬酒,敬到我們這桌時邵幸幫我把兩杯酒都喝了,攬著我的肩膀介紹道:“這就是小弟清兒,兩位妹夫應是第一次見。”兩兄弟仔仔細細看了我幾眼,頓時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
等他們轉到別桌後,邵幸才嘆著氣失笑道:“他們一定以為妹妹們長得象你,才樂成這樣。幸好英妹華妹雖與你不像,倒也算容貌可人,否則掀了蓋頭豈不太失望?我將來成親,一定要親眼見過才肯答應。”
這頭色狼!看見人家成親自己就想成親了?美了他了,還要親眼見過挑挑選選,他以為自己是誰啊?……這螃蟹腿怎麼這麼硬?我咬………
等邵幸眼光迷蒙發完花痴回頭照看我時,立即嚇了一跳,一面叫著“螃蟹性涼,怎麼吃這麼
多”,一邊就伸手從我嘴裡把還叼著的一只蟹腿剜出來,我知道搶不過他,乖乖鬆了嘴,只是乘機在他手指上咬了一口泄恨。
“邵大少爺果然是出了名的會照顧人,兄弟倆感情真好啊。”有個嬌滴滴的聲音響起,我回頭一看,美女啊,是真的普遍意義上的美女,不是我審美觀被糾正以前的美女。
這個美女芳名芷菁,大我三歲,是我兩個姐夫的妹子,成了親戚後自然就常來我家裡做客。她會唱歌跳舞講故事,總是笑瞇瞇的,我爹娘喜歡她,我也喜歡她,只要她來玩,我就跟前跟後,總是在她身邊。
夏天的時候,她突然有好久不來,我有些想她,便叫邵幸去請她來玩。他推三阻四,滿面不情願的樣子,但最終還是敵不過我凌厲的眼神,依了我。
芷菁來了後,仍是如常地陪我玩,只是玩著玩著,她就發起呆。我問她為什麼這麼久不來,她嘆了口氣道:“年齡漸長,爹娘在為我擇親,不方便常出門,以後若是出了閣,恐怕就更難來往了。”
我吃驚地問:“親戚家也不能來嗎?”
她說:“出了嫁就由不得自己,一切由婆家作主,除非……”
我著急地問她除非什麼,她扭捏了半天,最終還是說了:“除非我就嫁到你家來,自然便可以一直陪著你玩了。”
我低下了頭,心裡覺得有些難受。雖然年紀小,沒見過什麼世面,但我絕不是笨人。我當然知道她所說的嫁到我家,心裡想的可不是嫁給我,而是我家某個生來就是跟我在做對比的幸運福星。
她見我沒反應,有些出乎意料的樣子,沉不住氣地道:“你爹娘和大哥都疼你,你提出來的要求,他們一定會認真考慮的。難道你不喜歡我做你的嫂子,一直跟你在一起?”
我抓住她的手,搖了搖頭,心裡覺著非常抱歉,實在對不起她這麼長時間花在我身上的功夫。雖然我很喜歡她,但還是沒有喜歡到要讓她嫁給邵幸,白白便宜自己仇人的地步。
送走失望的芷菁後,一直消失不見的邵幸突然冒了出來,在我身邊晃來晃去的。我一想著芷菁想嫁他,以後還說不定有多少美女投懷送抱,自然就沒什麼好臉色。
到了吃晚飯的時候,邵幸的神情更是戒備十足,每次我跟爹娘說話,他都好緊張的樣子,讓我不禁懷疑是不是他做錯什麼事,以為被我發現了,怕我跟爹娘告狀。為了不因疏忽而錯過一個抓他把柄的機會,我拼命地想他今天的一舉一動,想找出到底他怕我對爹娘說什麼,可想了整整一頓飯的時間,也沒想出頭緒來。
晚餐後邵幸照例送我回房,在幫我系睡衣帶子時,他突然面帶笑容將我一把摟進懷裡緊緊抱住,嚇了我一跳。
“邵清,你沒有聽芷菁的話跟爹娘說,簡直讓我太高興了!我就知道,雖然你喜歡芷菁,但我在你心中,還是別人不一樣是不是?你仍然希望我只屬於你一個人是不是?原來這些年我也不是一廂情願,你和我之間,終於可以兩情相悅了!”
大家聽聽,哪有逼著人家跟他兩情相悅的?我不幫芷菁提親只是不願意拿一個大美女白白便宜了他,他從哪裡看出這些有的沒的?我怎麼就讓他覺得在我心中和別人不一樣了?不過話說回來,他的確也算跟別人都不一樣,我還從沒把其他什麼人當成跟他一樣的眼中刺呢。
當天晚上睡覺的時候他總是傻笑,“格格”、“呵呵”、“嘻嘻”的,時不時冒出兩聲,嚇人兮兮的,我一怒之下真想叫他去睡地板,後來想起人家是大少爺,我是小少爺,邵府有大半個家都是人家在當,話在舌頭尖上打了一個轉兒,又嚥回去了。說實話邵幸這個家也當的真是吝嗇,邵府這麼多屋子,可他為了省一點燈油錢,愣是不肯分一間給我住,偏要跟我合住同一個房間,甚至連床都沒有單獨給我做一張,必須得和他一起睡。好在這小子皮膚不錯,又很溫暖,冬天的時候我是不反對有這麼一個暖爐的,至於夏天,嘿嘿,反正邵幸比我怕熱。
這一夜我睡的不算好,除了是被邵幸吵的以外,總覺得好象還有件什麼比較重要的事被我給忽略了,腦子裡一直在想,想著想著睡著了,醒了以後天色還有些暗,盯著床帳邊的掛鉤呆呆地繼續想。邵幸翻了一個身,收緊了挽住我腰身的手臂。我狠狠踢了他一腳,正準備再掐一下,腦中突然靈光一現,終於想起被自己忽略掉的是什麼事了。
那就是……邵幸他居然喜歡我!
哼哼,大家瞧瞧,這麼些年這小子居然一直對我存著這種心!別以為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不知道喜歡是怎麼一回事,我清楚著的呢。喜歡就是一項只有被喜歡的那個人才可以拿來利用的弱點!為了找到邵幸的弱點我這些年費了多大的勁啊,現在終於被我攥在手心裡了。老天爺啊,我錯怪你了,看來你還是很眷顧我的……
自從知道邵幸喜歡我以後,每天閑下來的時候,我就思考如何利用這件事咸魚翻身,把這個從小就騎在我頭上的幸運兒踩在腳下。
可惜在我種種的報復計劃還沒來得及施展的時候,一場大病突然來襲。
高燒讓我神智迷糊,偶爾清醒片刻,便會看見邵幸守在我的床前,容色蒼白,面孔扭曲,心裡不由覺得奇怪,明明報復他的行動還沒開始呢,他這麼痛苦幹什麼?
和以往的病不一樣,這一次病勢纏綿,不停的惡化,藥汁喝下去,就象潑在石頭上一樣,包括費伯伯在內的名醫們紛紛在我床前搖頭,邵幸日日食不下嚥,形銷骨立,握著我的手,片刻也不願放開。
朦朧中似乎聽見爹爹哽嚥著勸他:“生死有命,看來清兒和我們邵家,真的是緣淺啊。”
邵幸這人一向性子倔強,咬著牙道:“我不信,都說上天寵顧我,若是真的,為何如此狠心,要將清兒從我身邊奪走?”
我用力睜開眼睛看他,他那種淒慘痛苦的樣子,便是將我十幾年的煩惱和嫉恨加在一起,似乎也沒有達到這種程度。
昏昏沉沉中,人也有點糊塗了,弄不明白幸運的是誰,不幸的又是誰,只是隱隱約約知道,自己大概是要死了。
雖然這些年一直抱怨著老天爺待我不公,但真要死了,還是有些舍不得。舍不得爹,舍不得娘,舍不得姐姐,也舍不得自己那些報復邵幸的計劃就這樣胎死腹中。
突然想到,該不就是因為自己一直琢磨著要利用邵幸喜歡我的弱點報復他,所以老天爺一怒之下要清除掉我來保護他心愛的幸運兒吧?
不過看邵幸這個樣子,總覺得老天爺的這個馬屁,好象是拍在了馬腿上。
然而邵幸畢竟是一個有金口玉牙的人,他摸著我的額頭發出“請賜我一個神醫”的禱告後的第二天,一個遊方僧人上門來化齋,見到家人們煎藥請醫忙成一團,便自薦說略懂醫術。病急亂投醫的邵幸,不管三七二十一,是人就捉到我的床前。
僧人把了脈,瞧了氣色,回頭看看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出一口氣的爹娘和邵幸,嘆息道:“劫數啊,劫數啊。此子命帶惡咒,已有八世早夭,若是這第九世也難逃宿命的話,恐將來輪回道上,再無善終。”
我一直想看一個比張鐵嘴還要毒的人,沒想到死前居然真的看到了。張鐵嘴不過說過我短命而
已,這個僧人居然說我死了以後歷世輪回都無善終,簡直是想立馬把我氣死在床上。
不幸的是,和張鐵嘴的預言一樣,這個僧人的話,我家裡人竟然也傻乎乎地相信了。
娘跪在僧人面前,求他指點出路;邵幸抱著我,說願意折掉所有的福祉,換我下一世的平安。
聽著他們的話,我原本只是身體難受而已,現在連心裡也有些難受起來。想我在人世這十幾年,嫌娘繡的花不好看,嫌邵幸的運氣比我好,總之是對他們百般不滿意,實在不明白為什麼,他們會愛我如斯?
記得某一本書裡曾有這樣一句話:“恨一個人總是有理由的,但愛一個人,卻常常半點原因也沒有。”我現在覺得這句話,實在是很有道理。
僧人摸著我的額頭,拿出一把鐵鏟和一把斧頭。
“你用這鐵鏟在後院挖五個坑,裁下五棵樹,不假他人之手,親自照料這五棵樹,等三年之後,再用這把斧頭砍倒樹幹,劈成七百塊木材,纏你多世的惡咒,便可化解。”僧人一本正經地說。
“這麼說,清兒至少還能活三年?”邵幸又驚又喜地說。
“他若是在這三年中死了,便是沒有逃過這場惡咒,我看他現在這個樣子,十有八九是活不成
的。”僧人冷冷地丟下一句話,飄然而去。
我覺得這個和尚實在討厭,邵幸明明已經傷心難過成這個樣子了,他居然還要說這麼冷酷的話,隨便哄他一句會死啊,真是沒有半點出家人的慈悲心腸!
不過先聲明啊,我可不是在心疼邵幸哦,從小他的痛苦就是我的快樂,這一點是沒有改變的,只不過我邵小少爺天性善良,愛打抱不平罷了,而且話又說回來,不管邵幸有多可惡,他好歹也是我的人,……呃……不,我是說,是我家的人,豈能白白讓外人欺負?
和尚胡言亂語一番後飽餐一頓齋飯施施然去了,邵幸拿著鐵鏟和斧頭,淒淒然看著我。雖然惡咒纏身什麼的聽著蠻可怕,但我現在渾身不舒服,更加不想真的去後院挖坑,所以暈在枕頭上不肯睜眼。不過命終歸還是想要的,因此每次藥端來的時候,我就會按時醒過來喝,只是要裝成回光返照的樣子而已。
回光返照了兩三次後,兩個姐姐歸寧回府,風塵僕僕氣急敗壞跑來我房裡,一看見邵幸手執鐵鏟斧頭守在我床前,嚇了一跳,勸道:“大哥,我們知道你最疼愛清兒,可不管怎麼樣,清兒現在還活著,就算不幸真的去了,你也不用自己親自挖墓坑,砍樹做棺材啊……”說著雙雙拭淚,傷心地哭起來,渾然不覺我氣暈在床上。
邵幸跟姐姐們說了僧人之言,婦道人家最相信這些佛門輪回因果的說法,立即著起急來。而且從小到大,我裝病也好,說謊也好,撒嬌也好,從來都沒騙過這兩個象孫猴子轉世般火眼金晴的姐姐,她們只捧著我的臉看了一會兒,就斷定我還有剩余力氣可以榨取。
於是我被抱到後院,爹殺雞祭天,娘焚香拜月,邵幸把磨得發亮的鐵鏟遞到我手裡,從後面扶著我的手鏟了第一下,正式開始破土動工。
第一天我只刨鬆了一點點土,額上便虛汗涔涔,邵幸趕緊抱我回房。翌日清晨醒來時,他拿了一個泥土捏的小公雞給我看,那小雞昂首挺胸,神情驕傲可愛,可惜還差一條腿。邵幸說,這是用我昨天刨出來的泥土捏的,不過泥有一點不夠,如果多的話,他還可以捏小鵝和小鴨。
這一天我的工作進度有所進步,最起碼看得出那是一個坑了,雖然這個坑淺到八十歲的老婆婆都絆不倒。
邵幸捏了小鵝和小鴨給我,他還說在北方的湖泊裡,生活著一種美麗的白天鵝,非常的優雅,問我想不想看他捏。
我從來沒見過白天鵝,想象不出它跟我家廚房鵝籠裡的白鵝有什麼區別,因為好奇,我在第三天刨了更多的土給邵幸。
白天鵝果然比白鵝高貴美麗許多,雖然它們倆長得真得很象。就跟我家帳房韋先生的兩個女兒一樣,人人都說長得象,可不管怎麼看,大女兒就是比二女兒要漂亮很多。
漸漸的,小狗、小羊、小貓,還有我根本沒見過的老虎、狼、豹子,次第出現在我眼前,後來邵幸建議,來捏當年被雨沖垮的我們的城池吧。
我不知不覺就點了頭。過了很久才想起反駁:“什麼是我們的城池,那是‘我’的城池!”
雖然看邵幸捏泥比看我娘繡花要好玩很多,但刨坑畢竟是一件很累的活,尤其是對我這種幾乎從不做什麼運動的病人而言,更是一項重體力活。但一想到那個和尚斷定我活不過三年,心裡就不服氣。我這個人脾氣比較獨特,凡是我不喜歡的人,他說什麼我都偏偏要反著來。
什麼?你說如果按照這個邏輯,邵幸是我不喜歡的人,而他希望我活著,那麼我就應該立即去跳樓才對?
關於這個問題,你先看看天上的太陽,看見沒有?就是紅彤彤的那個,一定要多看兩眼哦。為什麼?因為我現在馬上要去告訴邵幸你慫恿我跳樓,你覺得自己還看得見明天的太陽嗎?
自從開始刨坑之後,我喝下去的那些藥好象開始慢慢起了作用,身體不舒服的症狀漸漸減輕,臉色也好了很多。三個月後,我終於挖好了五個深坑,邵幸也真的捏出了我們的城池,哦不,是我的城池,有城牆、護城河、河堤柳、街市、店舖和住家,最華美的那間屋子裡,邵幸還捏了兩個抱在一起的小人兒。
“你說這兩人是誰?”他眼睛閃閃爍爍,深深地看著我問。
我這麼聰明的人,當然知道他希望我說那是我和他,不過讓他高興是我最不願意做的事情,所以我說:“那是阿財和桃花。”
“你看清楚,那是兩個男的!”他皺緊眉頭。
“哦?那就是阿財和忠叔。”
“阿財和忠叔怎麼會抱在一起?”
“我怎麼知道,你去問他們啊!”
邵幸當晚氣得少吃了一碗飯,早早就睡了,還把後脊樑對著我。我沒想到他會氣成這樣,想了半天,還是主動去搖他的胳膊,大家別誤會,我邵小少爺可不是在乎他,而是擔心萬一氣得他就這樣不喜歡我了,那以後可就沒什麼機會繼續報復他啦,而且無論如何,他明天還要幫我運樹苗來栽呢。
搖了幾下,他裝睡不理我,我嘆了一口氣,小聲道:“我知道那兩個小人兒是誰,就是我和你
嘛,我看第一眼就知道了。”
聲音雖小,但邵幸立即翻身而起,喜上眉梢,一把摟住我道:“你能明白,我真是開心!”滿天陰霾霎時間便煙消雲散,他馬上忘記了下午被我氣的事情,歡歡喜喜地將我撲到在床,透著一團高興。
唉,我知道自己很聰明,會哄人,可是……可是邵幸這人也未免太好哄了吧,三言兩語他就迫不及待地被我擺平,真是一點成就感也沒有。更氣人的是,當他乘機壓在我身上,又親又摸的時候,更是讓人弄不清到底是誰擺平了誰,好象有一種一直被什麼人攥在手心裡的感覺。
第二天是栽樹苗的大日子,邵幸早早就起床去張羅,等我來到後院時,他已經特意挑好了五棵最易成活的黃桷榕的樹苗……樹苗?就算我沒見過豬跑路好歹也吃過豬肉,誰家的樹苗會有小孩的腰粗?
“我怕你種樹種不活,會有什麼不好的後果,所以挑了五棵比較結實一點的。”邵幸解釋道。
爹娘在一旁大加讚同,我也沒什麼好說的。邵幸幫我扶著樹幹,我一小鏟一小鏟地填著土,填了大半天,才算勉強栽好一棵樹,抬起頭來,邵幸已累得滿頭是汗,家人遞上一塊熱手巾,他卻蹲下來,先替我擦臉。
一時之間,恍恍然有些想不明白,明明他是幸運兒,我是那個倒霉的人,為什麼這一陣子他好象比我還操心,比我還累?如此一來,豈不是害得我連討厭他,都沒有理由?
樹栽下後,邵幸每天準時捉我來照料,澆水、施肥、除虫、修枝,看著它們的枝葉越來越有精
神,我也漸漸有了興趣,整日裡忙碌勞作,反而忘記了生病。
秋天落葉的時候,費家大哥哥帶著他新出生的第二個女兒來我家做客,他是我最喜歡的客人之一,小寶寶也非常可愛,所以我很開心,抱著嬰兒在花園裡玩,帶她去看我親自栽種照料著的那五棵樹,還讓她用柔嫩的牙床咬我的手指,雖然口水滴滴,但痒痒得十分有趣。
約摸到了午時,還沒有人來叫我吃飯,覺得奇怪,便回到大廳上,家僕說大少爺跟費大爺在書房密談,到現在還沒有出來,所以開飯時間延後了一些。
我“喔”了一聲就準備去書房找他們,可家僕叫住了我,說是大少爺吩咐“未經允許,任何人不得靠近書房,尤其是小少爺”。
我心中登時大怒。死邵幸,要說他仗著天生運氣好一直壓著我,讓我積怨十幾年這個仇雖然深,但因為我邵小少爺心地善良,胸懷寬大,所以一直還算讓著他,只是心裡放一些狠話而已,近期更是漸漸已經有些準備原諒他了,但如果他竟然膽敢藏著一些別人知道而我竟然不知道的秘密,那就是堅決不可以原諒的大事,我絕對要跟他新仇舊恨一起算!
不過我當然知道偷聽人說話是很不對的行為,不是象邵小少爺這樣知書達禮的人應該做的事,所以就想了一個理由,說是要把小寶寶抱還給她爹,從而說服了自己的教養,心安理得地朝書房走去,趴在窗台上豎起了耳朵。
“六弟,我說了這麼多,你到底聽進去了沒有?”這是費大哥哥的聲音,一向穩重的他竟然象有些急躁的樣子。
“我知道……”
“你知道什麼?爹已經決定這幾天就跟邵叔叔談這件事了。當初過繼你到邵家,是因為邵家無
子,後來你一直留在邵家,是因為清兒身體不好,現在清兒病勢漸癒,越來越健康。別說我們醫家不太相信那和尚什麼惡咒的說法,就算他說的是真的,看清兒的樣子活過三年,砍樹破咒都沒太大的問題,由他來繼承邵家的產業自然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我們費家雖清貧些,但衣食無憂,人家邵府的財產,沒道理將來還要分給咱們費家人,你還是盡快準備準備,搬回家來住吧。”
“可是……我擔心清兒……”
“有什麼可擔心的,就算搬回了家,你也可以常來看清兒。再說你年紀也不小了,娘還張羅著你一回家就給你說一門婚事,成親生子呢。”
“大哥……你們……就不能讓我考慮考慮?”
費大哥哥沉默了一會兒,聲音低沉地道:“六弟,我知道你不是貪圖富貴的人,你心裡割舍不下的是什麼,我也再明白不過,可是傻孩子,這個是不成的,別想了,回家罷。”
我這麼聰明的人,聽到這裡自然什麼都清楚了,已經不用再偷聽下去,抱著寶寶又回到了大廳,靜靜地坐在桌旁等著開飯。
不過費伯伯還是沒有機會向我爹提出讓邵幸回家的事,因為第二天,我就又病了。
這次病得不重,卻拖得很久,好好壞壞的,就是不肯痊癒,發作的也沒有規律,有時上午還在給樹澆水,下午就暈在床上起不來。
邵幸根本沒什麼心思再去考慮應不應該回費家的事,忙前忙後,就是照顧我,眉頭一直沒有舒展過,這樣折騰了快一個月,我瘦了好幾斤,自己照鏡子,眼睛都好象大了一圈,但看著邵幸也比我好不了多少,臉頰一點一點的下陷,我也不能老這麼病著,慢慢還是好了起來。
這天我精神特別的好,和邵幸一起到後院給樹幹綁過冬的草繩,他教我打一種很特別的繩結,據說是海上船家系纜時用的,很復雜,我學得非常認真。
正玩得高興的時候,家僕來報說費大爺到,是來看望小少爺的。我忙站起來,剛說了一句“快
請”,突然覺得一陣頭昏,被邵幸飛撲過來接住。
醒來時邵幸握著我的手深深地看著我,費大哥哥站在後面,臉色很不好看。
不知怎麼的,我突然有一種感覺,覺得好象如果現在不挽留他,邵幸一定會很快就要離開這裡了。可是大家都知道,從小我就討厭邵幸,他走我應該是很高興才對,現在卻讓我開口把他留下來,邵小少爺的面子要往哪裡擺?
不過我畢竟是個冰雪聰明的人,所以我立即想到了一個為什麼挽留他的理由。
他是超級幸運兒,我卻命遇衰星,他在身邊時我尚且七災八難的,他要一走,我豈不是明天就要重新投胎?所以為了活過三年,為了這個越來越美麗的人世,無論如何,邵幸都不能離開我。
“清兒……”邵幸歡喜的聲音傳來,“你說真的,你真的要和我永永遠遠在一起,一輩子不分
開?”
啊?什麼?我已經說出口了?說出口也好,省得再說一遍,點點頭就可以了。
邵幸狂喜地把我抱進懷裡,然後回頭對費大哥哥說:“大哥,你聽見了,你的要求我已經做到了,你不會食言吧?”
“算了,”費大哥哥嘆著氣道,“既然答應了你,我自然會做到。不過現在的年輕人真是善變,我明明記得小時候清兒很討厭你的啊……”
因為被抱得太緊,他們兩個這段對話我當時並沒有聽懂。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邵幸和我在床上完成了一次極樂之旅時,他在很興奮的狀態下不留神招認出:“那天大哥找我談話時,我跟他約定,若是能讓你親口說出要永遠和我在一起的話,他就不再幹涉我,還要幫我勸服四位老人家。其實我也是在賭,賭你偷聽到我要離開時,會不會覺得舍不得我,幸好我運氣不錯,賭贏了。”
我問:“你怎麼知道我會來偷聽?”
“我故意讓下人禁止你來書房,按你的脾氣,不來才怪。”邵幸說著,發出得意忘形的笑聲。
不過他很快就知道得意忘形的後果有多嚴重,我罰他一個月不許………不是不許上床啦,是必須上床,但不許碰我,這個懲罰可比單純的不許上床要難受的多啊……哈哈……我果然是最聰明的。
不過我與邵幸之間的仇還是沒有完全消除,時不時要在我心裡縈繞一番,尤其是每年除夕我都吃不到那個象征來年幸運的包紅棗的餃子時,邵幸的罪狀就會添上一筆。說來也奇怪,如果那個紅棗餃子是堆在大盤餃子中間,讓大家憑運氣去挾,那麼被邵幸挾到而我挾不到還算是可以理解的,但在邵幸與廚子合謀做了非常明顯的記號在餃子上並且專門擺到我的碗前,就差沒有跟我明說這就是紅棗幸運餃時,我居然還是吃不到時,就只能說明老天爺實在是有一點變態了……啊,為什麼天上打下來一個炸雷,我剛才說什麼了?
我平安活過了三年,在爹娘和邵幸的命令下,花了兩個月砍下那五棵粗壯的樹,再化了三個月劈成七百塊柴,解了大家掛在心裡的一個疙瘩。我的身體也慢慢邁向健康定義的正常標準,可以不用人背爬上城郊的玉泉山,和邵幸在床上也越來越能折騰。爹娘說這都是因為破了惡咒的關系,可費大哥哥卻搖著頭道:“什麼惡咒?那是和尚開的一個藥方!清兒嬌弱,大半是被你們慣的,這三年來他挖坑、種樹、砍樹、劈柴,都是在練體力,若不是有惡咒這個說法,你們誰舍得讓他做這些事?”
我這才知道原來藥方竟然可以這樣開,那和尚眉清目秀的,誰知比老天爺還要變態……
最後再說說我老爹。當他發現邵幸和我在一起時,哦不對,應該是說當他被通知邵幸和我在一起時,很鬱卒了一段時間,因為他有了我這個兒子後,又開始做抱孫子的夢,不過我和邵幸生個孩子的機率,比當年他和我娘生孩子的機率還要渺茫得多,所以鬱卒過後,他又開始頻繁地到費伯伯家裡去做客喝酒,只到有一天晚上樂呵呵地抱著費三哥剛滿月的三小子回家。
這個孩子,我爹給他取名為“邵遙”。
現在大家應該都明白,我們家自始至終一點進步也沒有的人,到底是誰了吧?
完結
[[i] 本帖最後由 黑暗帝王 於 2013-11-2 00:45 編輯 [/i]]
愛晴 2008-9-24 16:42
呵呵~
不錯看的文~
可是......真的很少看到由主角去自述全文.......
真的有點奇怪~~
東悠 2009-8-19 16:04
沒進步的是老爹~~
好一個彆扭受
能再一起幸福就好
有個幸運兒在身邊保護
Ochya 2012-5-1 01:20
很輕鬆,有種在看童話(寓言?)的感覺,惡咒其實是藥方這樣~~
不過可以更長一些就好了:D
scorbmbc 2013-2-12 18:55
風維大大用了好多種描述方式呢(?)
不過全程第一視角描述有點...不過癮(?)
miph1067 2022-5-1 20:54
費家大爺和邵家老爹的交情真的令人感動
可能早期社會就是這樣吧
過繼養子養女真的不算罕見
畢竟感情都是處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