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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自 2008-12-22 18:15

《他的秘密》作者:呂希晨【完結】

[table=100%,#FFFFE6][tr][td][size=9pt][發帖際遇]: [url=http://ds-hk.net/event.php]小自酒後駕駛, 被警察逮住罰款現金16Ds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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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 子

   當畫筆落入潔白或者微泛鵝黃的畫布時,就像造物主用蔚藍染料潑灑整片原本無色黯淡的天幕,佐以橙黃的陽、皎白的月,點點閃閃的星火……

   看著看著,心便逐漸逐漸跟著興奮、跟著雀躍不已,造物主想必是理解色彩之美的藝術家,否則,怎能創造出這許多色調組成的世界?

   想著想著,繽紛的色彩是醉人的、是吸引人的,能留住這一日一日不同深淺變化的色彩的,除了攝影,就是繪畫。

   人的記憶是不可靠的,自以為記得清楚,其實早已忘了許多,否則怎會忘了愛的感覺,莫名生恨?

   站在諸多色彩面前,我不過是沈迷其中不可自拔的人,陷入色彩圈起的漩渦當中心醉神往,執筆的手便欲罷不能地想留住,留住眼前綺麗的色調。

   若問我最害怕失去什麼,我會說:最怕再也不能畫畫。

   這樣的執著,有錯嗎?人,在一生當中總有些應該執著到底的事才能彰顯自己存在的意義,不是嗎?

   然而,為何我的執著招來的是不被諒解的辭嚴厲色?招來的是強制逼迫的禁止阻擋?

   是為了襯托繪畫於我人生中的重要性使然,還是人生本該有些挫折阻力,現實生活並不能真正的隨心所欲?

   離家了,不再有關聯了,為了堅守我所執著的事,斷絕關係是必然的結果。

   造物主也知道了嗎?知道毅然決然切斷所有關係、孑然一身的我此刻是什麼樣的心情?

   所以收回灑落在天幕上的各種顏色,讓天空一片灰、重重疊疊起哀傷的陰霾,下起驟雨掩飾悲痛得幾乎落淚\\\的我?

   沒有傘,跟著我的,是我依戀不舍的畫具,跟了我十幾年,自小陪伴我成長的畫具,我一向重視畫具的保護,防水的帆布袋如今是我最感激的對象。

   雨,淋濕了我,卻澆不熄我內心的執著與不悔。

   可是,哀傷難免,滂沱的雨勢成了我能安心慟哭流淚的最佳掩飾。

   在我臉上的,是雨、是淚,早分不清了。

   模糊的視界,是因為雨下得太大還是淚流得太兇?我不知道,只是茫然地向前走,像具空殼,明明該裝些東西充實,卻什麼也裝不下。

   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裡,接下來又該怎麼走,可是,眼前除了繼續雙腳交替不停地走,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不曾間斷邁開的步伐突然像被什麼阻止似的,刺耳的緊急剎車聲響不知來自何方,一陣痛立刻從小腿側邊衝了上來,接著是一陣天旋地轉
   。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腦中一瞬間閃過的念頭是隨身的畫具沒事吧?

   男人走出車外,奔向右轉時理應等紅燈,卻突然出現以致被自己擦撞的路人,大雨讓他下車沒多久便濕了一身。

   「你有沒有怎麼樣?」檢視被撞倒在地的人沒有絲毫外傷,他慶幸著自己向來車速不快。

   可是,被他撞到的人臉色卻蒼白得駭人,口中頻頻直喃著畫具畫具的,是他身邊這一袋東西嗎?

   男人騰出手替受到驚嚇尚未回神的人拉來掉落在不遠處的帆布袋。

   才剛拉到他腳邊,蒼白臉色的主人立刻像驚恐失去似的使出男人想像不到的蠻力搶回懷裡緊緊抱著。

   彷彿失去這個袋子便失去整個世界似的驚恐,明明白白地呈現在那人的臉上,雨中瑟縮的模樣令人不忍與心疼。

   哪怕,這人和他一樣是個男人。
   叭叭叭──
   一連串的喇叭聲催促著腦中閃過莫名念頭的男人。
   「喂!你的車到底開不開走啊!」後頭抱怨的聲音穿過大雨,惱怒地吼著。

   情急之下,男人不假思索拉起神情木然的人往自己的車走去。

   那是他們初次相遇,豐仲愷與池千帆。

   沒有人能知道這樣的相遇會為彼此帶來什麼。

   沒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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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自 2008-12-22 18:17

第一章

   一扇窗,潔亮透明得連飛過的鳥兒都有可能以為它不存在,而飛去撞
   個頭昏腦脹、滿天星光,和其他一樣潔淨的同伴依建築師的設計被嵌
   在一幢二層樓高的透天別墅上。

   別墅裡的人每天都會打開窗讓空氣流通,到了夜晚,則會關到只剩一
   點縫,只容一絲絲夜裡的風吹進屋裡,免得一覺醒來,因為夜涼如水
   ,會不小心搭上流行性感冒猖獗的列車。

   風穿過窗縫吹進屋裡,自早到晚,從黑夜到清晨,就像若即若離的神
   秘女郎,老是挑逗架在窗上的雙層窗簾,撩起一波波如浪般的愜意。

   也許\\\,是人的習慣使然,總是不將窗關緊,總留著一點縫,也不拉上
   厚沈的窗簾擋風,只用第二層薄如蟬翼的雪白紗簾輕柔覆蓋\\\整扇窗,
   讓風穿過縫隙,吹拂挑逗起的波紋,乍看之下就像海潮激起的浪花般
   雪白。

   清晨的陽光就像是俏皮活潑的少女,調笑地恣意跳躍在自由奔放的原
   野上,遇見她的人,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妥,也不會覺得刺眼眩目,只
   要見到她快樂笑臉所綻放出的光彩,唇角就會不自覺地泛起柔和的弧度回應。

   早晨的陽光,就是這麼暖暖的,不熱,和藹可親。

   穿過潔淨的窗,透過薄如蟬翼的紗簾雪浪,來到房裡分散成一道道亮
   線,或長或短地落在臥室門板、衣櫃、書架以及仍覆蓋\\\著熟睡人們的
   床被,還有靠窗這邊的枕頭,雖然枕頭上沒有意料中的睡臉,只有一
   隻手臂壓在上頭。

   非常公平的,暖和的亮線也落在露出床被外的裸肩,沿著肩線遊走,
   亮線分離析落成點點的光暈映在側頰,由側面的輪廓便可看出那是張
   白淨俊逸的男人臉孔,本來是該出現在空著的枕頭上的臉,非常不安
   分地寧可拿身邊人結實的胸膛當枕,也不肯乖乖睡在實具墊頭功用的
   床枕上。

   覆蓋男人與這胸膛主人的床被有著昨夜狂野情動的皺折淩亂。

   壓在空盪盪枕頭上的手臂似乎被煦煦亮線烙得不耐,抑或是維持整夜
   不動的姿勢發麻,五指收了收,意味著主人正逐漸清醒。

   清澄的亮線滑過俊逸男人的側臉,自然也不會放過這手臂的主人,順
   沿光裸結實的胸膛直上,是誘人吮吻的喉結,再往上一點,一張斯文
   爾雅,擁有貴族般高貴風雅氣息的男性臉孔在陽光與淡影的交錯下掀
   掀眼簾,睜開一雙猶帶惺忪的黑眸,不悅地瞟向窗外對他而言著實刺
   眼的晨陽。

   再轉動僵硬的脖子看向擺在床頭櫃上的時鐘,不偏不倚,正好六點半
   。

   用力閉眼一會兒再睜開以振作精神,意識到起伏的胸口有一點點重量
   ,雙唇揚起一抹淺不可見的淡笑,枕頭上的手臂成勾,大掌落在胸前
   的側頰磨蹭。

   「嗯……」枕在胸口的人嚶嚀出聲,身子動了動,圈在床邊人腰間的
   手跟著縮回,中途還一個不小心撫過床伴下半身最敏感的部位。

   無意識的挑逗最是攝人,特別是在一早醒來的時候。

   再佐以淩亂如絲的髮,在胸膛上一下有一下沒地騷動著變得敏感的胸
   口,被點誘燃起的火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才結束夜晚狂野入眠的男人,此刻又燃起清晨的慾念。

   「千帆?」輕喚的嗓音與昨夜激情時的音律同調,沙啞低沈。

   「嗯……」虛應一聲,他口中輕喚的男人似乎沒有清醒的打算,在熟悉微熱的胸膛磨蹭了幾下,滿意這份感覺,抱著再度沈入睡眠。

   「六點半了。」他的動作仍然無意識,仍然挑逗著被當作抱枕的人,
   粗糙的指尖帶著逗弄意味輕刮他的側頰,執意將人吵醒。

   「唔……」六點半?模模糊糊的聲音蜿蜒入耳,「還很早……」還能
   再多睡一會兒,呼……

   輕刮的指尖仍然沒有停止的打算,存心擾人清夢。

   「別鬧了,仲愷……」昨夜留下的除了歡悅更有難免的疲憊,這名男
   子咕噥模糊的抱怨之後,乾脆轉了個身,以背貼靠在床伴身側,頭轉
   壓在擾他清夢的手臂與肩窩間。

   「我還想睡……」呢噥著意願,渾然不知自己的磨蹭又燒了床邊的人
   一身熱火。

   是他點的火,沒道理只有他一頭燒得快成灰燼。被喚作仲愷的男人不
   滿地瞥視身邊人一臉甜甜的睡意酣然,惡作劇的意圖染上眼,化成迷
   人的笑意,手掌沿著床伴的身側曲線滑至──

   「仲愷!」幽幽甜鄉像被小孩作剪貼似的勞作簿,啪的一聲乾脆利落
   貼上亮白的清醒,嚇得他瞬間精神抖擻,瞠起跳過惺忪階段直接醒神
   的眼,伸手按住自己下身作惡的巨掌同時回頭。「你──」

   要說的話,被含進早在後頭守株待兔的唇裡。

   身後男人的唇是一株樹,而他則是一頭撞樹的傻兔。

   男人的身體總是很容易就擁有利落乾脆的曲線,只要稍加鍛煉便能雕
   琢出令人垂涎三尺的肌理,一動一靜間都能顯出蘊藏的剛硬力道,充
   滿堅定的氣勢。

   可惜,在慾望上,男人的身體極度敏感,堅定也極度容易敗北在慾念
   的誘惑中,輕輕挑逗便敏銳地起了反應。

   「昨天晚上不是才……」

   「我知道,嗯……」品嚐身下人頸肩的味道的男人分心虛應。

   「所以你應該很……」同樣是男人,很清楚一次激情狂野對男人而言
   有多大的殺傷力,需要耗去多少體力精神,所以他無法想像相隔不到
   五個小時之後,枕邊人的方興未艾。

   「不累。」將貼在自己胸前推拒的手拉開繞上頸背,兩人距離瞬間化
   整為零,緊密地感覺彼此的體熱。

   「可是我累。」

   「你有一整天的時間可以休息。」這張嘴今天早上的話真多。俯首吻
   住多話的嘴,唇舌相濡間,對身下不再拒絕的順從反應,充分的滿意
   顯露在漾起笑意的臉上。

   之後,毋需多言……

小自 2008-12-22 18:17

白裡透著亮黃,冒著熱氣的奶油煎蛋、火腿和幾朵水煮綠色花椰菜靜
   靜地躺在白瓷盤中,旁邊還有一份水果沙拉,一杯為了避免早上喝咖
   啡傷胃而改採牛奶咖啡成分少,卻一樣能達到提神功\\\效的熱那提,還
   有手邊麵包盤上兩片溫熱的烤吐司。

   一早醒來,如果能看到這樣光鮮亮麗的早餐\\\,還不用吃,光是看,精
   神就提振了一大半。

   但,有幸坐在這優雅營養兼備的早餐\\\前,豐仲愷卻打從下樓眼睛就沒
   放在餐\\\桌的早點上。

   比起早餐\\\,那個進出廚房和飯廳之間的人更加吸引他的目光流連,看
   著他的一舉一動,他的精神就好了大半。

   「呵呵呵……」

   「還笑!」手拿果醬和另一份早餐\\\從廚房走出來的池千帆,其栗眸微
   惱地睨視竊竊私笑的他。「也不想想始作俑者是誰。」害他走路走得
   這麼狼狽。

   起身迎向池千帆,接過他滿手的食物放在自己餐\\\點右邊,豐仲愷好心
   地再伸出手拉開身邊的椅子扶他坐在自己右邊。

   「我以為你也同意。」左手執起叉子將火腿搜刮進嘴咀嚼下肚,豐仲
   愷淡笑道,環在池千帆腰上的手沒有離開的跡象,輕輕按揉他酸疼的
   部位。「畢竟你沒有拒絕。」

   「不是沒拒絕,是你不容我拒絕。」俊逸的臉泛起微紅,拍開腰上的
   手掌。「快吃,上班要來不及了。」

   拖拖拉拉在床上賴了快兩個小時,他敢說今天這個頂著總經理頭銜的
   男人鐵定會遲到。

   「不會構成辭退理由。」豐仲愷淡然道,不過右手倒是收了回來,專
   心吃早餐\\\。

   他想起早上十點的財務會報,要是九點半前不趕到公司,找不到他人
   的日籍秘書肯定又會鬧切腹以謝罪。

   「當上司就要以身作則。」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的池千帆顧著說連
   三歲小孩都知道的道理。豐仲愷沒有應話,腦子裡已打轉著一整天的
   行程,要見哪些人、見到時又要說些什麼等等,還有進公司之後要交
   代下去的工作。

   自己說的話得不到回應,池千帆看著一邊咀嚼,同時想事情想得出了
   神的豐仲愷,只是淡淡一笑,低頭吃著自己面前的早餐\\\──一份水果
   沙拉。他一向吃得不多,也沒有豐仲愷那樣繁雜沈重的工作,不需要
   花費太多力氣的他吃多了也是浪費。

   這樣讓人心安舒適的日子過了有多久?池千帆想著,咬進一顆小蕃茄
   。

   離下大雨的那一天有半年了吧!他在心裡數著日子,發現兩人相遇的
   那一天對現在的他來說有些模糊記不清。

   記得滂沱大雨中他茫茫然走在街上,後來過馬路沒有注意交通號誌而
   誤闖紅燈,被右轉的豐仲愷的車撞到小腿,其實沒什麼大傷大痛,只
   是他在走了一個下午、淋了一個下午的雨之後虛弱閃神,再加上突來
   的碰撞才會跌坐在地。

   他下車,皺緊著一雙眉詢問他是不是傷到哪裡了。

   不記得自己有說什麼,當時的他只是擔心隨身帶出來的畫具會全摔壞
   了,嚷著要他的袋子。

   是豐仲愷將袋子撿回他手上的。

   然後,當他醒神時,人已經在這裡,一身濕淋淋地坐在豐仲愷的朋友
   從米蘭寄回來送他的沙發上──那套沙發經過雨水浸褥,如今的下場
   是在臺北市大型垃圾處理場等待秋決。

   之後,他被他強逼進浴室淋浴、換上他的衣服,也被強迫喝下一杯熱
   牛奶。

   喝完後,他覺得昏昏欲睡,結果竟真的睡著了。

   一覺醒來,豐仲愷還坐在床邊,似乎是在等他醒來問明一切。

   他將什麼事都說出來了,毫無隱瞞,包括學畫的經過、自己對繪畫的
   執著、家裡無法苟同的阻止、和家裡的爭執、為什麼一個人在街上淋
   雨等等……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也許\\\因為他只是個陌生人,讓他覺得
   說出來以後也不會有所交集,所以他安心地全盤托出。

   後來,豐仲愷要他再多睡一會兒,他不肯,但眼皮是這麼的沈重,很
   不爭氣地在他大掌撫上眼瞼的同時跟著閉上眼又睡著了。

   再醒來,就好像大事抵定一樣,一天、兩天、半個月、一個月……他
   就這麼住了下來。

   豐仲愷的住處是內湖一處建設集團專為都市雅痞型的新貴量身打造的
   透天別墅區,沒有豪門誇大的設計,每一幢都有簡單利落的外型和十
   坪不等的前院,但每一幢都不同,看得出是匠心獨具,而四周的環境
   美得會讓人忘記這裡是臺北市,誤以為自己此刻身在山林之中。

   傍山而建的別墅區令他駐足留下的就是這百看不厭的自然美景,沿著
   通往每一幢別墅的柏油路往上直走,右邊是別墅,左邊就是放眼看去
   彷彿無垠無涯的綠意山景,待在這裡,他會忍不住拿起畫筆,一筆一
   筆地將吸引他的繽紛色調留在畫布上。

   結果,一回神已經待了快兩個月。

   然而當時,他怎麼也沒想過自己會和豐仲愷發展到今天這種關係──
   睡在同一張床上,相擁著彼此度過每一夜。

   愛人?不,他們之間沒有誰開口說過愛字。

   情人?不,兩個人中沒有任何人向對方告白。那麼,處於現在這種關
   係下的他們算什麼?

   同居人,頂多只能這麼說。

   肉體上的關係來得自然也單純,沒有情也不為愛,只是一個錯誤之後
   彼此默認讓它接續下去的將錯就錯,他沒有拒絕,豐仲愷也沒有停止
   ,所以就一直持續著。

   為什麼會這樣──恐怕大多數人直覺就會冒出這麼一問。

   可惜得很,這個問題並不存在於他們之間,就像「什麼時候這關係才
   會結束」這個問題一樣,彼此都很有默契的沒有問、沒有提起,只是
   讓這個在社會中被視為不正常的關繫在這幢別墅、這塊屬於隱密私人
   的地方被他們視為正常地延續著。

   反正,他沒有地方可以去,而豐仲愷還沒有交女朋友的打算,雖然豐
   仲愷曾說過他的人生計劃中包括結婚、生子,只是時候未到,還不需
   要費心思去找他未來孩子的媽。

   而他,因為沒有地方可以去,除了繪畫之外也沒有多大的計劃,所以
   便留了下來,一方面能打點別墅裡的日常清潔工作;而對於左鄰右舍
   ,也許\\\是因為大家都只願意將心力投資在自己身上,而沒時間理其他
   人的都市新貴吧!豐仲愷根本不用費心對鄰居佯稱他的身份,這對兩
   個人來說都是一種輕鬆。

   彼此各有所需、各有所取,這樣的日子過得倒也舒適自在,兩個人有
   彼此自由的空間,沒有人受拘束,也沒有人刻意束縛誰,兩個人都很
   滿意目前的生活模式。

   「千帆?池千帆?」

   「呃?」豐仲愷的聲音拉回了池千帆呆茫失神的思緒,緩緩轉向聲音
   來源處,豐仲愷已經起身站在他身邊。「什麼事?」

   早就習慣他偶爾的發呆,豐仲愷淡淡交代一聲:「我去上班了。」說
   完,就看見他穿上西裝外套,走到十五坪大的客廳拿起放在牛皮沙發
   上的手提箱,往玄關走去。

   應了聲,池千帆坐在飯廳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門之外,不一會兒,
   他便聽見車子發動離去的聲音。

   一天的開始,他想,隨便吃進幾口沙拉便起身收拾飯桌。

   和過去的每一天都一樣,除了桌上的早餐\\\會因應豐仲愷不愛單調菜色
   而變換外,幾乎都是一成不變得教人安心自在。

   喔!腰背的酸疼提醒了他。

   還有清晨的狂野情動,是一成不變的早晨中偶發的例外。

   ※ ※ ※

   「隆升實業」,是台灣從傳統食品業企圖作大,跳躍往技術性發展,
   而正好搭上全球科技化順風車的轉型工業,由原先的食品加工業順著
   公司屬性投資食品研發,再搭配科技化行銷方式擺\\\脫傳統經營手法,
   一躍而成為傳統業進化論中的模範生。

   這些,全是在董事長豐隆升將自己不過二十五歲的兒子豐仲愷空降進
   企業體制中總經理的高位上,任由他大刀闊斧、恣意妄為而成的。

   雖然這些事都是在豐仲愷手底下完成,但年僅三十歲的他,豪氣正熾
   ,野心也勃勃,自然不甘只有一次的躍進蛻變動作,早在轉型階段中
   便已經盤算之後要投資的方向。

   簡單的說,就是在一開始的轉型期中,他老兄就沒想過萬一轉型失敗
   這回事兒,對自身能力的信心與狂傲,由此可見一斑。

   因為是食品工業,所以轉型後的下一步自然是要與自家產業相關,而
   且回收利潤與必須付出的成本一樣龐大的事業。

   生物科技這個在二十世紀未逐漸發酵,而在二十一世紀開始綻放光芒
   的超新興產業,捨它其誰。

   早在四週一片傳統業轉型的聲浪中做好一切準備的隆升實業,當然也
   比其他人更早一步涉足這項新興產業,利用生物科技研發新產品,更
   利用現有設備主動進行研究與探索,加入基因研究的浩大工程,跨出
   傳統產業隨著時代腳步前進而愈顯窘困的版圖。

   做這些事,並非沒有阻力可言,隆升實業並不是私人獨有、一人獨大
   的大企業體,在政府股市發展的邀請,以及對轉型所需資本龐大的內
   需下,隆升實業順水推舟響應經濟發展,釋出百分之四十五的股權,
   換取助其擴展至今日地位的資金。

   能獲取大量利潤回饋股東,對企業而言是件好事,但擁有股份比例超
   過百分之十而擁有幹預決策權力的股東有時是助力,有時也是阻力。

   那些不看好生物科技,只想擁有現在這些紅利,餵飽他們一天比一天
   肥厚的脂肪層的保守派人士,便是豐仲愷推行新政的最大阻力。

   身為隆升實業的總經理,每年都有股利可拿,但其所佔的股份不過是
   所有股份的百分之三,在大股東眼裡根本是黃毛小鬼,再加上實屬於
   豐家名下的股份不過是百分之三十,而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五則分屬在
   豐隆升的母親,豐仲愷奶奶的娘家人名下,雖然豐隆升仍是最大股東
   ,但因為事權已轉交兒子不管事,所以豐仲愷在各大股東、董事會眼
   裡還是小不隆咚。

   正所謂財大者,容易氣粗也,哪怕對方是每年幫他們賺進大把大把鈔
   票,讓他們坐享其成的財神爺,那骨子裡的氣燄高張是不會有所收斂
   的。

   常常,一個董事會下來,豐仲愷會氣得狠狠甩上總經理辦公室大門。

   砰的一聲,跟在後頭的秘書忍冬實閉眼低嘶,忍過耳邊的刺痛。

   還好,這次沒跟著進去。

   以往成為豐仲愷甩門鍋貼的他終於學了乖,傚法烏龜走路,慢慢的,
   躲過正面貼上甩來的辦公室大門而變成可笑的日本鍋貼郎的厄運。

yasufumi691217 2008-12-22 18:35

[table=100%,#FFFFE6][tr][td][size=9pt][發帖際遇]: [url=http://ds-hk.net/event.php]yasufumi691217在賭場爽了一把, 贏得現金9Ds幣.
[/url][/font][/td][/tr][/table]

thanks for the sharing:lol

小自 2008-12-22 20:26

第二章

   開了門進去,忍冬實看見自己的老闆正站在櫸木辦公桌邊,仰頭灌進
   一杯像酒的液體。

   「酒精會助燃不會消火。」放下滿手公文在桌上,忍冬實勸道。

   「不是酒,是茶。」半年前的錯誤之後,他就下定決心戒酒,不沾口
   了。「我戒酒半年了。」

   「咦?」

   「這麼值得驚訝?」豐仲愷挑眉。

   「你們台灣人說酒色財氣,到台灣這幾年都沒看你鬧過緋聞就已經沒
   了色;只不過是個月薪十來萬又沒加班津貼的總經理,又不是公司大
   股東,也不算有什麼財;現在又戒了酒。老天,看來你只剩下氣,而
   且還是受氣的氣了。」

   「忍冬,你是故意諷刺還是調侃?」不該找他這個秘書兼朋友,用話
   損他也不能踢他回家吃自己。

   因為,就算不是上司下屬的關係,也是酒肉朋友。

   「我只是說點笑話想讓自己老闆開心開心。」他無辜地聳肩,真心誠
   意地如是道。

   「爛到家的笑話麻煩你不用再說。」豐仲愷沒好氣的瞪他一眼。

   「別氣了,這結果跟我們先前評估董事會的反應是一模一樣,三人投
   票讚成,五個人反對,一個人廢票就是豐伯伯沒參加投票的結果,完
   全相同,這樣不好嗎?」

   豐仲愷不可思議地望著這位的確是他在柏克萊大學認識的同窗友人。
   「我不知道估中董事對我提出的投資計劃投票否決這件事有什麼值得
   高興的地方。」

   來到台灣之後,忍冬實的頭腦需要不少調整,甚至是大修特修,或者
   重新換個腦袋。

   「如果你打算將來在臺北街頭擺\\\算命攤替人蔔卦算命,也許\\\這是一件
   好事。」豐仲愷譏諷地說。

   「有阻力,這事情才做得更讓人起勁,不是嗎?」忍冬實笑臉不變,
   絲毫不受友人的嘲弄影響。「沒有阻力,成功\\\得來容易也就沒有它的
   價值了,這麼想你心裡是不是會好過一點?」

   「那些人除了坐領股利、閑數鈔票還會做什麼!」大掌拍桌,他還是
   心有不甘。

   「妨礙公司發展。」忍冬實出人意料地接道,雙手一攤。「這是他們
   最擅長的本事,挖自家牆腳還能認為這牆能為他們擋風避雨,能有這
   種真知灼見的沒幾個,正好都在樓上。」他伸指向上,總經理辦公室
   上方就是會議室。

   豐仲愷看著這出口驚人的屬下兼朋友,忍冬實逗趣地眨了眨眼,終於
   點破他一肚子笑意。

   找他到台灣幫他還真是找對了,他想,渾然忘記自己先前對友人腦子
   的挑剔。

   老闆氣已消,就該回到正事上。「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個個擊破,打點得分。」回復冷靜的豐仲愷重新揚起自信滿滿的笑
   容,腦中已轉過不下十種的戰略。「聯絡雍思策,評估發行新股需要
   花費多少成本、能收多少資金。」

   商場如戰場,說實話,他極享受這樣緊張的工作氣氛,就像沈迷在戰
   爭中的戰士一般,嗜戰成性。

   但兩者還是有所不同,戰士連睡覺也必須提高警覺,片刻大意不得;
   而他,離開公司這塊戰場之後,回到內湖的別墅則是讓人情緒放鬆的
   安適自在,在外頭攻城掠地耗盡的氣力可以在那裡得到充分的補足。

   至於能讓他鬆懈精神再蓄上戰場氣力的原因──
            
            則是秘密。

小自 2008-12-22 20:27

[table=100%,#FFFFE6][tr][td][size=9pt][發帖際遇]: [url=http://ds-hk.net/event.php]小自買六合彩幸運中得三等獎, 獲得獎金現金50Ds幣.
[/url][/font][/td][/tr][/table]

那是一副很優閑自在、讓人看了之後定會心曠神怡的畫面。

   夕陽西斜在山邊,層層巒巒的山脊曲線染上夕陽餘暉的橘紅彩霞,或
   橘或紅或帶點藍紫的暈色,像增添女人纖肩嫵媚指數的朦朧薄紗,輕
   柔地沿山脊披上自然調和的媚惑。

   一道身影,站在能正對這嫵媚風情的位置,執著沾染顏料的彩筆,對
   眼前用畫架架起的空白畫布,自在從容地不停揮洒,時而抬頭凝視眼
   前嫵媚的夕霞,時而低頭將目光落在畫布上,時而別過臉調出想要的
   顏色,悠然閑適,卻也急速地想將眼前的美景留在畫布上。

   大自然調出的色調沒有一天,甚至一分一秒是相同的,眼前的美景今
   後不會再有第二次,大自然的千變萬化不單隻在四季交替、萬物死生
   ,就連每天的晨光,都有深淺不一。

   而且,四季交替、萬物死生,是一種循環;可是它所呈現在人們眼前
   的色彩卻不是,前一秒與下一秒,今天與明天,沒有相同、沒有循環
   ,多變得令人咋舌。

   所以,池千帆非常專心投入在將眼前的景色烙上畫布的工作中,唇角
   也不自覺地因為沉溺於喜愛的工作裡而揚起自得悠然的笑容。

   因而他一直沒有注意到身後有人不知何時已悄悄接近他,停在一尺左
   右的距離注視著他執筆揮洒的動作與神態,以及他全心全意投注在忘
   我的畫布上。

   直到山脊的薄紗隨日落卸去,只剩一線橘紅,池千帆呼了口氣,滿足
   地看著畫布,慶幸來得及留住色彩。

   夕陽很美,也很詩情畫意,但是最美的時刻總是極為短促的,你可以
   看著夕陽餘暉,凝視著,企圖看它下山時的姿態,可是往往會在一眨
   眼的時候,它便像掉進山後頭似的,迅速消失,讓你功虧一簣。

   所幸,池千帆是帶著畫具等了一個下午,心裡早架構好草圖,只是一
   心一意等待自然色彩的調和,他要留的,是那份使人著迷,也最難留
   住的顏色,因為有了事前準備,他才不至於成為功虧一簣的見証。

   「你的畫很吸引人。」身後,看著他畫畫不知有多久的人開口,嚇了
   他一跳。

   一回頭,是個陌生人。

   「謝謝你。」客氣地回應,池千帆蹲身收拾畫具準備回去。

   一張名片,在還有一點橘紅夕照下,映入他眼裡。

   「我是『荷風藝廊』的經理,敝姓江,江行。」江行和氣的笑臉讓人
   很難拒絕接受他的名片。

   「你好。」池千帆接過,順手收進帆布袋裡,又開始收拾畫具。

   凡是藝術家都有怪脾性,深知此理的江行搔著頭,再度用起獨門絕活
   ──厚臉皮,開口道:「我是真的很欣賞你的畫作,如果你沒有合作
   的藝廊,不妨考慮跟荷風合作,我們的口碑好、服務態度佳、對藝術
   家提出的要求接受彈性空間也很大,一定能讓你自由揮洒,考慮看看
   好嗎?」
      沒遇過這種人,池千帆有點手足無措。「謝謝你的費心,我不需要──」

   「你有合作對象了?」

   「沒有。」

   「那有打算合作的對象?」

   他搖頭。「也沒有。」

   江行雙手一攤,笑得爽朗。「那還捨我荷風其誰,難道你沒聽過荷風
   藝廊的名號?」難道藝廊在他江行一手包辦下名聲還不夠響亮?

   「我聽過。」池千帆覺得他臉上受傷的神情很好笑,開口安慰:「我
   看過你們推出的畫展,很棒,也有你們執著的風格,寧缺勿濫。」他
   記得,有一處空白無物的牆上有張說明用的小卡片,主題標語就是寧
   缺勿濫。

   哈!知音!「沒錯!本藝廊就是寧缺勿濫,現在我們找到可以填滿那
   缺口的人了,就是你!這位……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要告訴他嗎?池千帆猶豫著,緩緩開口:「池千帆。」

   「過盡千帆皆不是。」江行沒頭沒尾地吟出一句詩,打趣道:「果然
   ,藝術家都有很詩意的名字。」

   池千帆僅僅勾起淺不可見的微笑回應他的話,讓氣氛突然變得很尷尬
   。

   但不愧是在眾多脾性迥異的藝術家之間來去的江行,一下子又打破尷
   尬氣氛開口:「池先生,我真的是很誠心邀請你還有你的作品到荷風
   藝廊,如果你信不過我,可以帶你的作品到藝廊找我,我可以安排試
   展,讓你的作品先展示,到時候看顧客如何反應再由你決定要不要跟
   我們合作。」

   「這……」能將自己的畫作推展到眾人面前,那是個多大的誘惑啊!
   但是要他負擔之後的成敗……一想到這裡,池千帆就迅速降低了點頭
   的意願,沒有跨出這一步的勇氣。

   「千帆。」江行讀著他臉上的表情,看過太多老牌藝術家及新人,對
   於他們的心理,他多多少少能猜得出。「不介意我叫你千帆吧?」

   「不介意。」

   「無論你現在怎麼想,我都希望你不要先去想失敗的結果,每個人面
   臨人生轉折的時候都會缺乏踏出一步跨過門檻的勇氣,原因是什麼?
   當然就是想到萬一失敗該怎麼辦,才遲遲不敢跨出去。」

   他切中心思的話讓池千帆瞠大栗色眼眸。「你知道?」

   「哈!」江行拍著胸膛笑道:「我江行看過多少藝術家、推銷過多少
   新人了,怎麼會看不出來!害怕失敗,大家都是一樣的。」

   是嗎?池千帆想,他就從來沒有看過豐仲愷有害怕的表情,彷彿什麼
   都不怕似的,就算是失敗,也只會讓他鬥志更盛、更致力於披荊斬棘
   ,甚至,他認為他是樂在其中。

   他很佩服豐仲愷在工作上的自信堅決。

   而他就像剛出社會的毛頭小鬼,一步步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到幾乎有
   點神經質的地步──豐仲愷曾這麼笑他。

   眼見似乎說服不了他,江行決定拿出最後一招:「千帆,我接下來要
   說的話可能會很辛辣,但這都是事實,希望你能聽得進去。」

   池千帆回過神,專注等待下文。

   「坦白說,就算是失敗又怎麼樣?」細瞧他的神情,哎呀!果然呆了
   下。「你想想看,現在你所畫的作品還沒有問市、沒有展示在眾人面
   前接受世人的評價,好不容易有個機會,而且還是自動送上門的機會
   ,這種機會多少人想要卻要不到,每天都有人帶著自己的畫作到荷風
   藝廊,常常還沒見到我就被初審的接待小姐打退票送出門;而你,是
   我親自雙手將機會端在你的面前,你接受,對自己是種突破,是為你
   自己打開通往世界的一扇門;就算結果失敗了,最多就只是回到開門
   前,也就是你現在的狀態而已,說實在的,除卻心理的挫敗感外,你
   並沒有損失,不是嗎?」

   他的話字字像鞭,可全都聽進池千帆耳裡,而且聲聲如雷隆隆作響地
   回盪著。

   「我……我會仔細考慮看看。」末了,他給了江行希望。

   「太好了!」不愧是口若懸河、滔滔雄辯的他!江行在心裡給自己絕
   大的掌聲。「我等你的好消息。」

   就在這時,夕陽完全沈沒,兩旁一排排歐風造型的路燈亮起,令路人
   視線大明。

   讓江行看清楚落日餘暉下一直看不清晰的臉,立即驚為天人。「你的
   人跟你的畫一樣!」他忍不住出口讚嘆:「千帆,有機會一定要讓我
   好好資助你創作,你是個人才、是個天生的藝術家,相信我的眼光,
   我江行從來沒有看錯人!」

   「呃……」他的篤定讓池千帆覺得茫然。他從哪裡看出他的前途可期
   ?他池千帆不過是個二十五歲還名不見經傳,只知道沈迷於作畫的男
   人而已。

   「相信我!」望著俊逸悠然自成一方世界與塵世相區隔的池千帆,江
   行更確信自己挖到寶。

   他的畫乍看之下便有教他這個急於在塵世奔波的人停下腳步流連的吸
   引力,那份優閑、那份自然、那份恬淡,如果作畫的人沒有那份心性
   是畫不出來的,這樣的畫,只要創作者在過程中染上一點俗世牽絆就
   毀了。

   之前悄聲站在後頭就是在等他什麼時候會沾染俗世心緒而毀了這幅畫
   ,因為他遇過太多調查他的行程,在途中攔住他的「藝術家」,那些
   畫作只是為了換取金錢和名利,充滿銅臭味。

   可是一直到最後一筆,那份潔淨的藝術氣味不曾有過變動,一貫地留
   在畫作上,由此可知作畫的人一心一意只想著畫畫,根本沒裝進名利
   金錢等字眼,這樣的人,尤其是新人,不多見,真的不多見。

   「請你務必考慮。」

   「我會的。」

   「那,要不要我送你回去?」說了半天,江行才發現自己過度興奮,
   只知道他叫池千帆,其他再也沒有。

   嘖,真的是感嘆值得投資的新人難尋啊!才讓他興奮失態到這地步,
   要是平常,他三兩句話就連對方祖宗八代的底細都問出來了哩。

   「你家在哪兒?還是你就住在這裡?」

   「我……」池千帆頓了口,搖頭。「不用麻煩,等我考慮過後,我會
   與你聯絡。」

   聽出他拒絕透露更多的訊息,江行也決定不再追問。「那我等你的消
   息。很高興認識你,千帆。」他伸手。

   池千帆也伸手,與他一握。「我也是,江先生。」他說,雙眼微含歉
   意,對於自己拒絕他送他回去這件事。

   他不能說的,因為──

   這是秘密。

[[i] 本帖最後由 小自 於 2008-12-22 08:54 PM 編輯 [/i]]

小自 2008-12-22 20:28

池千帆還沒進門就在外頭聽見客廳電話鈴聲。

   豐仲愷還沒回來嗎?低頭看表,八點多,他應該回來了。

   開門進屋,池千帆提著裝滿畫具的帆布袋穿過玄關走進客廳,電話鈴
   聲還是響個不停,他注視著隨著電話鈴響閃爍紅光的主機座,愣愣地
   坐在放電話的茶几旁,盯著電話發呆。

   對外,在眾人眼中的豐仲愷單獨一個人住在內湖某處,是個在外頭交
   遊廣闊但私底下十分重視自己隱私的商業新貴,是談生意可以、作朋
   友也成,但只僅止於在外頭,他從不帶人回家,除了他。

   他的交遊廣闊和善於交涉處理人際關係的能力只要進了家門,就全隔
   離在門外,留在煙囂滿佈的花花世界,唯一能與外界流通的就是家裡
   電話,不過也僅止於部分人士,例如親人、好友,其他人,只能擁有
   他公司的電話,最好的不過就是手機號碼。

   豐仲愷,是個把公私分得很清楚明白的男人。

   而他池千帆,是只在這個別墅,在他眼裡才有存在的人;於外,根本
   沒有人知道豐仲愷的家裡還有一個他。

   所以這電話,他不能接,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還連累他得多作解
   釋。

   盯著電話,池千帆想起幾個月前,自己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誤接。

   那次是他朋友打來的,也是他第一次發現電話這東西在他家還派得上
   用場的時候,說真的,打電話到家裡來找他的人實在少得可憐,而手
   機卻總是不停地響,一通接著一通。

   那時候他是怎麼解釋屋裡的人?池千帆斜著身子側趴在沙發扶手,盯
   視還在閃爍的紅光回憶著。

   好像是……

   那是我請來修冷氣的水電工,我在外頭來不及接才請他幫我接──他
   好像是這麼對電話那頭的人說的吧。

   水電工吶!天曉得,他根本不會修冷氣。

   噗哧笑出聲,當時的豐仲愷表情很緊張,對電話那頭的人說話的口氣
   也很不耐煩。

   以後別接電話,就算我不在也一樣,讓它自己斷線就好──掛上電話
   以後,他這麼交代,為了避免到時還得解釋有個人與他同住的麻煩。

   這是個好方法,可是當時聽他那麼說的自己,卻乍然有種認為自己見
   不得人的異樣感受。

   他見不得光嗎?池千帆問著自己。

   還來不及找出答案,豐仲愷的聲音就從客廳與飯廳之間的樓梯傳了下
   來。

   「你盯著電話發什麼呆?」腰上用浴巾圍住重點部位,雙手拿著乾毛
   巾擦拭一頭濕髮,一幅風景絕佳的俊男出浴圖落在客廳,十分養眼。
   「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剛才有電話,你沒聽見嗎?」忽略後頭的問題,他只回答第一個問
   題。

   「我剛才在浴室。」豐仲愷隔著帆布袋坐在他旁邊,雙手仍在頭上忙
   著。「去畫畫了?」隨口一問,他同時也看見放在另一邊沙發上色彩
   鮮活的但他這個商人,向來與藝術無緣,看過就算。「嗯。」沒有說
   明遇見江行的事,因為他認為沒有必要,彼此相處的生活模式中沒有
   干涉對方或向對方報告事情的義務,只有在想說的時候說,因此,他
   並沒有開口說。

   不過池千帆倒是將帆布袋拿開,跪坐在沙發上接手他擦拭頭髮的工作
   。

   豐仲愷任由他接手,自己樂得清閑,一整天南征北討下來,能有人幫
   忙這等細瑣小事也是種享受,他索性閉上眼享受池千帆的服侍。

   「剛才電話響了很久。」

   「無妨,如果真有事那人會再打來。」閉上眼假寐的豐仲愷淡然道,
   非常的務實。「反正遠水救不了近火,要真出事我也來不及幫上什麼
   忙。」

   頭頂忙著的手掌突然一沈,壓了他一下,同時從頭頂落下笑聲。

   「哈哈哈……」真服了他。「你太實際了,仲愷。」

   「實際有什麼不好?」張開眼,他眸中含笑地看著替他拭發的人。「
   你就是太過理想化才會不知道變通,不懂轉圜。」知道他與家人決裂
   的始末,豐仲愷覺得他這種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作法才奇怪。

   擦拭的動作緩了緩,落下淺淺的自嘲:「我就是學不來虛與委蛇的作
   法。人生,應該要順應自己的心意,何必強迫自己過著明修棧道、暗
   渡陳倉這種雙面人的生活?我只想畫畫,不想一面順從家人期望,一
   面私下偷偷繼續繪畫;我不想侮辱自己的理想,也不想侮辱繪畫,它
   不是見不得人的事。」見不得人……這四個字主讓池千帆陷入沈思的
   桎梏。

   他自己呢?在豐仲愷的眼裡是不是也──思緒頓停在豐仲愷拉下他一
   隻手的時候。

   豐仲愷拉下他的手握在掌心看著,狀似賞玩。池千帆的手是天生藝術
   家修長的手,甚至比女人還漂亮,指尖因為必須用來抹勻顏料在畫上
   的明暗深淺,久而久之磨得光滑圓潤,修長骨感的指頭很吸引人。

   「需不需要我買個新的袋子讓你安頓那些能完成你崇高理想的畫具?
   」瞥了眼池千帆身後的袋子,那帆布袋從他住進他家之後就一直破舊
   到現在。

   「不用了。」池千帆笑著婉拒,回頭看了幾乎是跟自己同甘共苦的帆
   布袋一眼。「我用慣了這個袋子,要我換新的也用不順手,謝謝你的
   好意。」

   豐仲愷還是表情古怪地看了帆布袋一眼,只好點頭表示同意,也想起
   了相遇那天的情形。

   他怎麼也不敢相信,當初大雨天裡帶他回來,坐在客廳的他神志清醒
   的第一件事,不是設法解決一身濕涼,或是看看自己哪裡受傷,而是
   檢查帆布袋裡的畫具,檢查了半天,才放下心露出慶幸的表情,直喃
   著幸好沒事。

   第一次,他豐仲愷佩服別人的執著。

   也是第一次,他興起幫助他的念頭留他同住,只是當時並不知道會演
   變到今天這個局面。

   談不上後悔,因為一切的發生只是個錯誤;而這個錯誤,來得自然單
   純,接下來的一犯再犯,他們誰也沒有異議,於是就這麼繼續下去,
   誰也沒想過改變,也都知道總有一天會改變。

   他會娶妻,他需要個孩子來傳宗接代,所以他要找孩子的媽;而他也
   是,彼此都知道這關係只是一個過渡期而已,再簡單也不過。

   再簡單也不過……嗎?

   疑問突地湧上心頭,豐仲愷倏地震了下,來不及消化這份錯愕,電話
   聲再度響起。

小自 2008-12-22 20:35

[table=100%,#FFFFE6][tr][td][size=9pt][發帖際遇]: [url=http://ds-hk.net/event.php]小自錢包不見了, 丟失了現金2Ds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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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喂,豐仲愷。」接起電話,豐仲愷以平淡的聲調招呼。

   (仲愷,猜猜我是誰?)電話那頭的聲音聽來很興奮。

   「媽,找我有事?」豐仲愷見怪不怪地問道。

   (嗚……你怎麼知道是我?)她都捏著鼻子講話了說……

   「只有你老人家才會有這種心情打電話來我這裡開玩笑。」認識他豐
   仲愷的人都知道,除了商場必要,否則私底下他是個超級冷場王,很
   懶得應付好友之間無謂的談天說地。

   如果連對待朋友都要像應付客人一樣虛與委蛇,乾脆就別做朋友,這
   是他豐仲愷的好友都知道的豐氏鐵則。

   (是這樣嗎?)
   「嗯。」豐仲愷揚手示意池千帆停下拭髮的工作,並要他先上樓,然
   後順手撥了下頭髮,發現已呈現半乾,於是他向他點頭示謝。「媽,
   你找我有什麼事?」

   池千帆笑著接受,提起帆布袋轉身上樓。

   (打電話給我最寶貝的兒子不行嗎?)真委屈。(是不是在台灣找到
   女朋友,光顧著談情說愛就忘了遠在美國還有我這個娘啊?)

   豐仲愷扯開苦笑。「你說這什麼話,我沒有。」(什麼?你還沒有女
   朋友!)這怎麼得了,(喂!兒子,你今年都三十歲了耶!)

   
“黃金單身漢不是?”他笑道,一抬眼發現池千帆正站在樓梯口看他,唇角含笑,對此刻的他似乎很感興趣。

    池千帆的確很感興趣,他頭一次見到豐仲愷有這種近乎有苦難言,很想掛電話又不能的無可奈何的表情。

    算他不善良吧!但真的很好笑。

    知道他在想什麼,豐仲愷只能聳肩扯開無奈的微笑,揚手催促他先上樓。

    (黃金也會貶值。)豐仲愷的娘黃美英,在電話那端尖叫出聲︰(台灣女孩子那麼多,你怎麼可能一個都看不上?真的沒有?)

    “媽,你打電話給我只為了問這件事?”

    (當然不是。)黃美英呵呵直笑,接著說︰(兒子,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從來不認為母親能給他什麼好消息,這讓豐仲愷難得的動了好奇心。

    (最疼你這個寶貝兒子的為娘我,就要搭上飛往台灣的飛機找你去了!)

    豐仲愷幾乎是從沙發上跳起來,此舉停住池千帆正踩上第四個階梯的腳步,回頭,就見他皺緊濃黑的劍眉。

    怎麼了?池千帆以唇形無聲問。

    豐仲愷揚手要他噤聲。“媽,你怎麼不先通知我一聲?”

    (我這不就通知你了嗎?)上飛機前打電話難道不算通知?(兒子,你有什麼困難嗎?)

    “如果你早點通知我,我可以安排你下榻的飯店。”豐仲愷一手貼額,他沒想過母親會有回台灣的興致。

    (我要飯店做什麼?)這兒子真不孝。(兒子在台灣有房子住,為娘的我還得住飯店?這是什麼道理,你倒是說給我听听。)

    “你的意思是你要住在我這里?”他抬頭,與池千帆互視的表情同樣愕然。

    (當然嘍。)黃美英看不見兒子的表情,但已兀自認定他應該會非常開心。(開不開心?媽到台灣找你,一來可以看看這一年來我兒子變得怎麼樣,二來要替你爸慰勞慰勞你這個在台灣費心費力的接班人,那票叔伯姨嬸不好對付吧?)

    “你這一趟打算住多久?”

    (住到我找到可愛的媳婦,看你步入禮堂結婚為止。)黃美英在電話那頭笑著說︰(仲愷,你都三十歲了,再不討個老婆,你要媽跟你爸什麼時候才能抱孫子?豐家就等你傳宗接代哩,你可別忘了。)

    “結婚!?”豐仲愷錯愕地重復出聲,警覺地看向池千帆。

    (仲愷?仲愷?)怎麼沒聲音了?

    豐仲愷因為她的呼喚回神,同時下意識地閃過池千帆投來的目光,“你什麼時候會到?我好去接你。”

    (不用了,媽是老台灣,知道怎麼走,你要上班,我到機場再坐車直接去公司找你。就這樣,飛機要起飛了,有話到台灣再說,等媽喲。)

    “媽!”嘟的一聲,豐仲愷不可思議地瞪著手中的話筒。

    再抬頭轉向樓梯,看見借由斷斷續續的對話猜出大部分內容的池千帆,且一臉讀不出思緒的表情正看著自己,突然間,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一通電話讓他們像看見夏天向來炎熱的台北城下起冰雹似的,只能用錯愕不信的表情互視對方。

    這冰雹下得很猛,將平常舒適自在的氣氛擊得滿是窟窿。

    誰也沒想到這個只屬于他們兩個人的秘密關系會這樣就結束了。

    是知道會有結束的一天,只是沒想到——

    竟然是以這種方式。

[[i] 本帖最後由 小自 於 2008-12-22 09:11 PM 編輯 [/i]]

小自 2008-12-22 21:12

豐仲愷用極緩慢的速度將話筒放回機座,黃美英帶來的消息太過出人意料之外,一時片刻,連他這個慣走商場、口才不差的人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才好。

    百味雜陳,他分不清自己是真如母親所說很開心她老人家回台灣看他這個兒子,還是不高興她老人家即將介入他的生活、打亂他的步調?

    樂于接受自己和池千帆的關系如此突兀地宣告結束的結果,抑或是相反的,對這秘密的關系原本可以再維持一段時間,如今卻被母親的即將到來而破滅的結果感到不悅?

    一時之間,他找不到此刻情緒復雜的正當理由。

    “謝謝你。”先開口的是還背著帆布袋走下樓的池千帆。

    “什麼?”豐仲愷回神,看著與自己身型相似,只是稍微矮他二、三公分,也比他來得瘦削一點的池千帆,听不清楚他剛才說了些什麼。

    “我說謝謝你。”

    “謝我?謝我什麼?”

    “謝你幫我這麼多。”見他一臉不解的表情,池千帆說得更明白︰“這半年來幸虧有你,我才能沒有現實問題的煩惱,專心畫畫,所以我要謝謝你。”

    “這沒什麼。”比起他為自己做的,他不過是讓他有個地方棲身而已。“你也幫了我很多。”整理這幢別墅的人是他,料理三餐的人也是他,他不過是讓她住進來而已。

    池千帆噗哧一笑。“什麼時候這麼謙虛了?”他調侃道,調整快滑下肩膀的帆布袋肩帶,口氣如往常一樣,朝他伸出手。“我們彼此都幫過彼此。”豐仲愷看著他修長骨感的手指好一會兒,才伸手握住。

    一時間,掌心貼著掌心,在此刻,突然萌生一種無以為名的曖昧氛圍,讓兩人相視凝望而不自知。

    池千帆首先收回手。“我上樓把你幫我買的生活用品帶走,這樣你就不必再花時間處理了。”說完,他便快速上樓。

    掌心突然一空的感覺很奇怪,就像你明明擁有一件東西,將它握在手里卻有人趁你不注意的時候搶走它,讓你手里什麼都沒有空無一物的,有種奇異的失落感。

    望著池千帆消失身影的樓梯口,豐仲愷茫然地失了神。

    ***

    他從什麼時候開始睡在他房里的?

    走進豐仲愷的房間,池千帆放下帆布袋準備動手整理他用的隨身用品時,忍不住想起這件事。

    這是種很自然的感覺,當以為生活就這樣讓人安心地一成不變的時候,一些生活上的小細節都不會去注意,但是當生活有了改變,以前不注意的事情突然鮮明起來,記憶力好得連自己都不敢相信。

    此時的他,就有這種情緒,才會自問︰什麼時候他開始將自己的衣物放在他房里?

    一開始他們是分開睡的,什麼時候改變的呢?

    “在想什麼?”豐仲愷不知何時跟著上樓走進房間,看見他蹲在衣櫃下放置衣物的抽屜前發呆,遂開口問。

    “沒什麼,只是在想自己什麼時候開始把衣服放在你房間里,我剛到客房去才想起衣服在你這邊。”平常,走進這個房間是這麼自然,今天怎麼突然想起這個,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也許是因為要離開住慣的地方吧!多少總會懷念。

    豐仲愷雙手環胸斜靠在門邊。“那次之後沒多久吧。”

    “是嗎?”池千帆沒有多問,想不想得起來並非那麼重要,拉開抽屜發現他幫他買的衣服還真不少,等一下還有牙刷之類的私人物品,不是幾個塑膠袋就能解決的。

    “借我一個背袋或行李箱什麼的可以嗎?”

    豐仲愷聳肩。“只有你自己知道放在哪里。”雙手一攤,他一副“請君自便”的隨意。

    “我把所有的行李箱都放在客房的衣櫃里。”他交代,先將衣服全搬到床上。“你這個樣子不冷嗎?”

    他提醒他身上只圍了一條浴巾。

    豐仲愷笑了笑,坦誠道︰“有點。”

    池千帆順手拉開另一個抽屜,拿了內褲睡衣丟向他,豐仲愷接下,很自然地在他面前解下浴巾穿了起來,完全沒有顧忌。

    同是男人,在這方面的確不需要顧忌什麼,都很自在。

    一出一進,池千帆進來的時候手上多了個背袋,將衣服全裝了進去,又走進專屬主臥室的浴室,出來時手上多了毛巾牙刷,同樣也放進袋中。豐仲愷看著他進進出出,莫名的不悅涌上心頭。

    該說些什麼?還是幫他什麼?想了想,他不知道即將離開這里的池千帆還需要他幫忙什麼。

    兩人的關系結束得太突兀,彼此都還沒有充分的心理準備接受這樣的結果,盡管這結果早在一開始就已注定,只是結束的原因過程,不是他們所想的,因此亂了方寸也是情有可原。

    “需要我幫忙嗎?”

    池千帆呵笑出聲!“你早該說的,現在我都整理好了。不過……”他有點傷腦筋地皺了皺眉頭。“放在客房里的畫,恐怕得請你幫我搬出來了。因為太多了,想一次搬走,光靠我一個人是不可能的。”

    “等你找到地方住再回來拿也無妨。”說到這里,豐仲愷才想到,“你要住哪里?”

    他問愣了他。池千帆想著,突然要離開,一時之間要找到地方安身實在有點困難難。

    不過,台北是個很方便的地方。“我可以先找個旅館住幾天,等租到房子再說。”

    “既然如此,你可以等把住的問題解決後再回來拿。”他這麼說著,雖然不明自己說這話的真正用意是什麼。

    也許……他只是希望有一個能再見到他的借口,也許……他也不知道為什麼。

    “萬一撞見你媽怎麼辦?”池千帆提醒,難得他思慮出現漏洞。“對了,再幫我叫輛計程車好嗎?”

    “我可以送你。”

    但我卻不知道要你送我到哪里。這句話,池千帆放在心里沒有說出口,只是找了別的理由搪塞︰“這樣不好,都這麼晚了,你明天要上班,而且你媽明天就到台灣了,你做人家兒子的要接待她,還是早點休息比較好。”

    “千帆。”

    “嗯?”正在確認沒有任何東西遺漏的池千帆應聲。

    除了畫作還沒搬下樓,其他就沒有東西遺漏了。確認後,他一手抓起背袋背在肩後,一手提起跟隨自己多年的戰友往房門走。

    豐仲愷就站在門前,一臉有話要說的模樣。

    池千帆這才想起剛剛他叫了自己一聲。“還有事?”

    “還是朋友?”豐仲愷問,也不知道自己這麼問是何用意。

    “當然。”池千帆放下背袋,再度伸手向他。“除非你不想交我這個朋友。”

    他們的關系說親密不算親密,因為兩人都不會主動談起自己,說疏離也不算疏離,因為他們擁有共同的、不可對外人言的秘密——

    他們,兩個男人,曾互擁親密地度過每一夜。憑靠這樣的關系,他們兩個是否可以萌發友情,當個普通朋友?

    應該是可以的吧。兩個人心中都這麼想著。豐仲愷同樣伸手握住他的手,方才揮之不去的失落感突然有種被填滿的充實感。

    是因為手里握著他的手嗎?他問自己。

    還得不到答案之前,池千帆已經收回手。

    “幫我搬畫吧。”揚笑請求時,他的身影先行一步下樓。

    豐仲愷低頭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手,茫然了一陣子。

    又來了,那種空茫的失落感……

    ***

    幫忙將畫和行李搬上計程車,吩咐司機在車里等,豐仲愷拿出一疊方才從皮夾內取出的千元大鈔遞給他。

    “我不能收。”池千帆拒絕道。

    “要我提醒你嗎?”豐仲愷抓來他的手,硬是將錢塞入他掌心。“你身無分文。”

    “我還有點錢。”池千帆道,才想起一直沒有告訴他自己偶爾會在台北街頭擺攤畫人物素描,賺取買繪畫顏料費用的事。“不用麻煩你。”

    “才說還是朋友,現在就這麼生疏?”他皺眉,不悅他拒絕自己的好意,仿佛所有的交情在出了這幢別墅之後就什麼都不剩。“你這樣要我怎麼相信以後我們還會是朋友?”

    池千帆聞言,無奈一笑。“我只是不好再接受你的幫忙,麻煩你的事已經夠多了。”半年來,食衣住行幾乎全讓他包了,要他怎麼好再拿他的錢。

    “再多這個也無妨。”將錢硬塞入他手中,豐仲愷強勢地瞪著他。“不準拒絕。”

    望著手上還有點余溫的鈔票,池千帆拗不過他。“我收下,但就算是我跟你借的,將來再見面的時候我會還你。”

    再見面,這三個字讓豐仲愷露出今晚自接電話之後首次的微笑。“我等著。”

    “再見面時,也許我已經是一名知名的畫家了也說不定。”

    “那麼到時我會效法政商名流,競標知名畫家池千帆先生的杰出畫作。”

    池千帆聞言,仰首哈哈大笑。“我現在才發現你激勵人和譏諷人的功力不相上下。”好可惜,沒有早些知道原來他也會說話鼓勵別人。

    被他的笑聲感染,豐仲愷也淡忘了離別在即的莫名感傷。“還會再見面。”

    笑聲漸斂,他點頭。“還會再見面,也許是在你的婚禮上吧,如果你還記得我這個朋友,有邀請我的話。”

    婚禮,這兩個字讓豐仲愷好不容易輕松起來的心情再度大壞。

    池千帆提醒了他黃美英在電話中信誓旦旦非要替他找到妻子的堅決語氣。

    想起這件事,豐仲愷只覺得頭痛。

    “怎麼了?我說錯什麼話嗎?”

    “沒有。”他搖頭。“你沒有說錯什麼。”

    是嗎?內心深處,一句簡單的反問逐漸纏上他。

    “先生,要走了嗎?”在車里等得不耐煩的司機先生開窗問。

    “要走了。”池千帆朝司機歉然一笑,回頭看向送行的人。“自己多保重,再見。”說完,他便鑽進車里關上門。

    隔著窗,兩人凝視著彼此,不舍的情緒在彼此心里翻涌。

    這是難免的,兩人心中都這麼想著,畢竟相處一段時日,突然說走就走,換作任何人都會不習慣。

    隔著窗,池千帆先帥氣地朝他揮手一笑,得到回應後,便轉頭吩咐司機開車。

    然後,車漸行漸遠,消失在黑夜中。

    走了?他就這麼簡單的走了?瞪著最後一點車燈消失的方向,豐仲愷心里頓生茫然。

    半年有這麼快嗎?他以為六個月共有一百八十三天的日子應該很長才對,為什麼會突然變得這麼快?

    一下子,他出現;一會兒,他離開,半年過得這麼快嗎?

    再見面——他說過還會再見面。豐仲愷走回屋里,想著,發愣著,緩緩關上門,在這時才想起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再見面,是什麼時候?

    接著,第二個更重要的問題浮上腦海——

    他竟然沒有交代他安頓好之後要通知他!

    這樣,要怎麼再見面?

    ***

小自 2008-12-22 21:13

從後照鏡中可以看見的人影愈來愈小,終至消失。

    “先生,先生!”

    司機先生扯開喉嚨的聲音喚回池千帆失神的焦距。

    “什麼事?”

    “你要去哪里?”

    去哪里?“我不知道。”低喃出口,還是讓耳尖的司機听見了。

    “拜托!先生,自己要去哪里都不知道,要我怎麼開車啊?”救人喔!怎麼載到一個“澳客”?“難不成地球是圓的,總有一天給它繞到是嗎?”

    運將的話讓池千帆噗哧一笑。“麻煩載我到市區就可以了。”

    “這嘛差不多。”知道目的地,運將不再說話,時機壞壞,沒時間再當政治評論家說上一堆廢話,得動腦筋多想想副業好掙錢養家活口。

    沉默降臨,就像黑布將司機帶來的短暫歡笑封塵到心底,纏了一夜的愁緒此刻紛紛涌上。

    就這樣離開了?他覺得自己好像還在做夢一樣。

    還是那半年的悠然自在才是一場絕好的夢境,此刻才清醒回到現實世界?

    “先生,到台北車站了。”運將還算十分細心,對于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的乘客,他都會將他載到交通網遍及全台灣的台北車站。“這里隨你要到哪兒去都可以,如果還是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就找個人問‘你要去哪里’,他說去哪里你就跟著去哪里,隨性嘛,先生,不要那麼悲觀,人生自在就好。”

    老一輩的話帶著安慰也帶著人情味,讓池千帆忍不住咧開嘴露出笑容。

    “對嘛,就是要笑,笑才能解決事情嘛。”

    “謝謝你,司機。”池千帆自皮夾中抽出一千元交給他。“不用找了。”

    “那怎麼行!我賺錢憑良心啊!”

    “就當作麻煩你幫我把畫搬下車的服務費吧。”

    運將點了頭,花了一點時間幫忙把畫搬下車,放在車站計程車等待處的磚道上,臨走前還向他道謝。

    接下來要去哪里?站在深夜的台北車站,池千帆看著路上的車水馬龍,一種熟悉的感受涌上心頭。

    那是對自己未來的茫然感,只要是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走哪條路、又該怎麼走的人都會有的茫然失措。

    難道,他真要依照計程車司機的建議找個人問他“你要去哪里”?笑著搖頭,他根本不會做這種事。

    低頭看著堆在自己腳邊的畫作,最可憐的莫過于這一幅又一幅的畫。

    就在這時,他腦海里浮現了江行這個名字。

    他知道未來要怎麼走了。一抹堅定悄然浮上池千帆的栗色眼眸,讓他添了一點自信而不自覺。

    也許今晚他會流落街頭,但至少可以替這些畫找到安身之處。

小自 2008-12-22 21:14

第四章
忍冬實超近特寫的大臉嚇得豐仲愷把握在左手的筆拋到辦公桌另一端,為自己換來上司兼好友極度不悅的怒瞪。

    “你做什麼?”

    “幫我個忙。”忍冬實板起正經的臉提出要求。

    豐仲愷雙腳一蹬,推著椅子向後退開一段距離後才問︰“什麼忙?”

    “幫我把那個神游物外、進入太虛穹蒼之中優游自在的老板找回來,要不就轉告他該回神了,公事一堆等著他批閱。”忍冬實調侃他難得的辦公失神。

    放下手邊工作進來通知事情,怎麼知道他老板大人失神恍惚到忘我的境界,不但手上的筆沒簽閱過公文,就連頭也不抬一下看看他這個忠心耿耿,外加義薄雲天的好友。

    “不是我說你,仲愷。”忍冬實一屁股坐上辦公桌邊緣。“這些天你的表現實在很失常。”

    “是嗎?”

    “難不成是因為現在伯母回來台灣,就讓你這麼魂不守舍,一心想奔回家去享受天倫之樂?”什麼時候他有戀母情結來著?

    “如果你有自信在沒有我的保證護航下安然留在台灣不被捉回日本,盡管說風道涼沒關系,我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呃……”中國有句老話說︰識時務者為俊杰,他認為自己長得夠俊也很杰出,所以,識時務。“有什麼煩心事嗎?說出來,也許我能幫得上忙。”他想見他。豐仲愷差點就將深藏在自己心底的秘密沖動地說出來。

    天曉得,池千帆離開之後,他每個夜里都失眠到天微亮,眼皮十分沉重地閉上,才能睡一、兩個小時來稍微補眠,直到最近才好一點。

    同樣的一張床,以前也一個人睡過,還覺得它夠大,能讓他睡得自在,現在嫌它太大,空蕩蕩的讓他總有少了什麼的錯覺。

    或者,不是錯覺,他的確少了什麼。

    那張床上,少了池千帆之後,突然大得離譜。“仲愷?”

    “沒什麼。”他避重就輕不願多談,偏偏忍冬實是個好奇寶寶,還是一直追問。

    “一定有事,要不然你怎麼會失常?還持續這麼多天。”數了數,他比出一根手指。“嘿,不含假日足足有十四天,正好湊兩個禮拜。”

    “回你辦公室去。”拿回筆,豐仲愷左手開始振筆,埋首于公文。

    “是不是一連串的相親宴讓你精力耗盡啊?”忍冬實還是不死心,他不說,他不會用猜的嗎?

    相親?提起這兩個字,豐仲愷就覺得自己的頭更痛了。

    他的母親,豐黃美英女士,從回國第二天起就不斷為他物色將來孩子的媽,天知道,老人家合該體弱氣虛吧?為什麼他的母親異于常人,甚至連調整時差都不必,立刻端出一長串的相親名單,美其名是供他挑選,實際上是她老人家一手遮天,安排他的相親行程,逼得他毫無喘息空間,連消化池千帆已經離開這事實的時間都沒有。

    一天接著一天的相親宴,比起繁雜的公事更耗費他的心力。

    以前,他一進家門感覺到的就是輕松自在,池千帆是個很會動腦筋讓生活富有色彩的人,在生活作息由他來負責之後,這脾性就發揮得淋灕盡致,家中有許多擺設都出自他的創意。

    包括他房間里風吹過便會揚起曖昧波紋的雪紡紗簾。

    現在,回到家是種沉重的壓力與負擔,雖然天天都有一桌等著他的飯菜,不像以前時有時無,但心境卻不同,因為現在每天晚上他得付出一些時間陪自己的母親討論相親事宜。

    美其名是討論,其實只是他任由母親安排而已。

    這種日子竟也持續了兩個多禮拜,想起還忍得下去而沒有動怒的自己,豐仲愷都忍不住想給自己掌聲。

    他知道母親望孫心切,也知道身為豐家獨子,自己的責任是娶妻生子,最好像種豬一樣,生愈多愈好;但是現在他真的沒有心情想這些。

    才三十歲,用不著太早將自己丟進婚姻的束縛中苟延殘喘。他想著,也試圖說之以理、動之以情說服母親停止接二連三的相親。

    可惜,她老人家似乎是鐵了心,打定主意要看他步人禮堂才肯回美國。

    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她老人家打消這個餿主意呢?

    又發呆了。忍冬實一記白眼送給老板,挺不忍心告訴他方才主母來電命他取消下午三點之後的行程,並請老板大人親赴第十場相親午茶宴。

    唉,可憐的老板。

    ***

小自 2008-12-22 2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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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華熱鬧的台北街頭因為是難得的三天連休,還不到周末,便已擠進熙熙攘攘的人群,多半是能真的順應政府政策放三天連假的學生及公務員,至于私人企業,在競爭日熾的今天,能響應周休二日,並禁得起這政策所造成的影響的就已經不錯了。

    從停車場走出來,豐仲愷一臉怒氣和無可奈何的沉重神情讓他出色的外表覆上一層不可親近、人畜勿犯的凜冽。

    該死的忍冬,他到底是他請的人還是媽請的人,平常的行程要是他老大不爽想取消,那個日本秘書就會端出視死如歸的姿態,告訴他男人最重要的就是守信兩個字,現在好了,媽一通電話打來,他這個堅持守信的日本人二話不說便取消行程,逼這個握有他生殺大權的老板趕赴相親宴,天知道同一件事他怎麼能有雙重標準,而且還厚彼薄此!

    嘆口氣,經過一群女學生、路人圍堵得讓人看不見他們圍的是什麼人事物的人牆,豐仲愷漫不經心地移動腳步往忍冬實所說的地點走去。

    不遠處,應該說是才一抬眼,他就看見母親在前頭向他招手要他快一點。

    不悅地抿了抿唇,他依照指示加快步伐。

    “媽。”

    “快來快來,這次這位小姐絕對符合你的要求。”黃美英熱切地說道。

    嘖,說起這兒子,從她回國為他安排了九次的相親,結果呢?他就是能在事後挑出一堆毛病讓她鎩羽而歸、失望至極,但是這次︰嘿嘿,這次可不同了。

    “媽照著你開出的條件,千找萬找終于找到一個溫柔漂亮,又能在事業上幫你忙的女孩子,人家可是‘冠倫科技’總經理的心肝寶貝女兒啊,你不是正愁沒有助手推展生物科技研發計劃嗎?人家在硬體上絕對能提出百分之百的幫忙。”

    千找萬找?豐仲愷沒有注意到她後來的話,他只專注在黃美英所說的千找萬找。“媽,需要我提醒你嗎?離上次的千找萬找不過只有一天。”她老人家也太容易“千找萬找”了。“再者,都九次了,媽,相親不適合我,好像你兒子行情走貶,找不到女人似的。”

    “你說這什麼話!”黃美英輕拍兒子臉頰一記。“我黃美英的兒子杰出得不得了,哪家姑娘見了不愛的?”

    “既然如此,就讓婚事順其自然,該我的就是我的,不該我的,相再多親也沒有用。”

    “就因為這次鐵定是該你的,所以我們一定要進去。”

    “媽?”說不通,兩個多禮拜的努力完全沒用,他母親執著的脾性一動,任誰也勸不了。

    這樣的執著,跟某人好像……豐仲愷的心思突地陷入恍惚。

    不同的是,那人的執著會讓他忍不住想出手幫他,那人的執著只針對他永遠無法理解的藝術領域,完全不會涉及到讓他萌生被鉗制的感覺。

    而母親的執著是針對他,將他困得死緊。

    黃美英並未發覺兒子的異樣,殷切的口氣依舊︰“國父第十次革命才成功,這次是你第十次相親,媽有預感一定成的。”說完,她便拉起兒子的手往里頭走。

    經她一扯才回神的豐仲愷意識到自己又不小心想起池千帆,愣了愣,再看向熱切安排相親事宜的黃美英的背影,想起她老人家剛說了什麼,不禁搖頭苦笑。

    相親不是革命,第十次又如何?不想結婚就是不想,就算再怎麼符合他條件的女人端在他面前,他也無法點頭。

    沒有心情結婚,母親再怎麼花費心力都是白搭。

    ***

    林晏如,冠倫科技總經理的女兒,的確是個性溫順乖巧、小家碧玉的女人,再佐以溫婉端秀、竅撕隙鵲耐獗恚適宜得像由雕刻師精雕細琢的儀態,加上她的靠山,的確會是個讓男人少奮斗二十年或是讓男人事業蒸蒸日上的財神婆。

    而且她談吐有料實在,沒有空泛的虛言、無意義的閑聊,康乃爾大學資訊工程系的博士,這背景讓她得踩上與她婉約外貌迥然不同的女強人階梯,進入冠倫決策運作實體,而不是端坐在家里花用雙親財富的空花瓶。

    這樣的女人,的確,就如黃美英所說,絕對符合豐仲愷的要求。

    打了照面坐在林晏如對桌,豐仲愷向服務生點杯咖啡,後來想想中午並沒有吃什麼,于是改點較不傷胃的熱那提。

    “仲愷,你什麼時候喝起那提來著?”和林晏如相談甚歡的黃美英分心問。“記得你曾說過那提跟牛奶差不多,喝咖啡就要喝傳統咖啡,何必多加花樣。”

    豐仲愷愣了愣,的確,以前他只喝黑咖啡。

    什麼時候他開始喝起那提了?

    一早就喝黑咖啡很傷胃,如果真的需要咖啡因提神就喝那提,比較不傷胃,好不好?

    不曾注意以為自己不會有的記憶,此刻鮮明地跳出最被疏忽的深層記憶角落,將隨耳听過的話重新在腦海播放一次。

    “喝黑咖啡傷胃。”

    “你總算開始注意自己的身體了。”兒子更成熟了。黃美英欣慰地漾起笑,轉頭又和林晏如笑談起來。

    兩個女人的聊天,男人很難插進話,豐仲愷倒也樂得享受這種被忽略的滋味,看著落地窗外街道的人來人往,這才發現剛經過的人牆就在自己眼前。

    他們圍在那里到底在看什麼?

    百般無聊的他連這種毫無經濟效益的問題都搬出腦袋,可見這相親宴有多無趣了。

    盡管,林晏如真的是無可挑剔的好女人。

    ***

    他該佩服江行的未卜先知,還是感謝自己的外表出色,足以吸引這麼多顧客上門?看向密得幾乎不透風的人牆一巡,池千帆抿唇淺笑,他懷疑在這般壯觀的人牆圍堵之下,還有人能看見被圍住的他不過是個擺攤現場畫人物素描的街頭畫家。“我先的!我先啦——”

    三四個高中女學生爭先恐後的氣勢教人忘了原先她們可是感情特好,一塊出來逛街的姐妹淘。

    “幾位小姐,稍等一下好嗎?”出聲介入戰場,他可不想有人因此受傷或留下不好的回憶。“應該是這位太太先,請你們返幾步,以方便我幫她素描好嗎?”

    好帥!“好……”

    四人八目化成心形的陶醉眼神教池千帆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好微微搖頭,坐回椅子上動手作畫。

    那夜離開豐仲愷的住處,到台北車站的池千帆當真不知道該往哪里去才好,直到看見被放在地上的畫作才想起江行這個人,便跟他聯絡。

    而荷風藝廊的經理江行的確是非常期待他聯絡吧!電話中口氣的熱切興奮是騙不了人的,而他的行動更是說明了這一點。

    還不到二十分鐘,在十一點多的夜晚,他就從位于信義路的家中趕到台北車站。

    因為他的熱切和一再拍胸膛的保證,池千帆真的就點頭答應與他合作,他繼續創作,江行負責對外展示交易的商業行銷工作,現在,池千帆算是荷風藝廊底下倍受矚目的畫家新銳。

    他的畫似乎得到不錯的回應,才放在荷風藝廊的牆上不到三天,便被買家看上收購,讓他有錢可以在外頭租間小套房,不必再打擾江行和他的情人。

    初試啼聲得到的回響極佳,讓江行更興奮地準備再陸續展示他以前完成的畫作,以先打開知名度。

    其實,畫怎麼買怎麼賣,池千帆並不在乎,他看重的,是自己的畫、自己的創作能不能受人青睞,至于能賺多少、能有多少名氣,他不在乎也不關心,要不他早像其他藝術家一樣埋頭絞盡腦汁苦心創作,不會像現在一樣,到台北各個街頭擺攤當街頭畫家。

    他沒有也不懂得花心力去抓什麼遙不可及、肉眼看不見的靈感,他只是個單純想把大自然的色彩留在畫布上的人而已,這種想法到一幅畫能賣三萬以上價碼的現在還是沒變。

    畫,應該是要讓人看了覺得舒服、有所感觸才值得——這種想法他曾說給江行听,得來的是江行佩服又感嘆的回應。

    佩服他至今不變的初衷,感嘆有這種想法的人實在太少了。

    逐名追利的人太多,他這種不顧現實問題的理想論者反而顯得突兀。

    只是,池千帆也很清楚,如果沒有遇見江行,他不過就是為了貫徹理想餓死在街頭的眾多人之一。

    有了理想,具備實力,還得有運氣才行。這是他兩個多禮拜以來的感觸。

    手上的炭筆始終未停,一筆一筆勾勒出張張不同的臉,人物畫之于他,其實和風景畫相同,每一張臉都有他特定的色調,就算同樣是悲傷,程度深淺也有所不同,就像自然中絕不會同調的色彩一樣,每張臉上的表情明暗也都不會一樣。

    黑與白,是炭畫的惟一色調,很單純,但為了反應畫中人物的表情,明暗深淺、筆線粗細則復雜繽紛得令人振奮。

    不知道就這麼一張接一張的臉畫了多久,意識到手酸的時候太陽已經微微散發出橘紅的淡光,看了下表,時針指在五點左右,是收攤時間了。

    畫完最後一張,他向圍在身邊的人牆致歉,說明收攤的想法,之後還有不少人問他什麼時候會再出現在這里,其中還有不少藝廊經理人遞出名片,但是在他說出荷風藝廊四個字之後都一臉失望。

    人牆三三兩兩逐漸散去,池千帆也準備收拾畫具回住處,不過身邊還有些離不開腳的高中女孩,圍在他身邊直打轉,開口想與他攀談。

    池千帆則一邊收拾畫具,一邊笑著回應每一個發問,像是有沒有女朋友、結婚了沒、今年幾歲……等等讓人啼笑皆非的問題。

    其中有一名同樣喜歡畫畫的女孩不時向他提出關于繪畫的問題,讓他印象較深刻。

    談著笑著也收著畫具,人牆離去得讓他可以看見街道景觀,和方才的密不透風相比,能見度的確大有改善。

    提起陳舊的帆布袋邊和這些女孩交談,池千帆回頭,看見玻璃窗里的人,冷不防地大吃一驚。周圍女孩們的聲音,再也听不進他耳里。

    ***

    是他!

    砰的一聲,豐仲愷突然站起身的動作打斷了兩個女人的交談。

    隔著玻璃窗四目相對,看見彼此的驚訝與錯愕都在所難免,畢竟誰都沒想過下一次再見面會這麼快,而且會是在這種情形下用這種方式再見。

    結束與重逢,方式都在他們意料之外。

    他們竟然在同一條街、同一個地方隔著玻璃窗共處了一個下午而不自知?

    “仲愷,你怎麼了?”黃美英疑惑地問,順著兒子的目光看去,外頭一個背著大布袋的男人正看著里頭。怎麼回事?“你的朋友嗎?”

    豐仲愷沒有回答,只是難掩急切口吻地說︰“我先失陪。”也不管母親作何反應直往門口走——或者說是半跑半走較為貼切。

    池千帆站在原地愣愣看著他移動,心中百味雜陳,心緒紊亂得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眼下這狀況才好。

    雖然那晚說會再見面,但他沒想過會是用這種讓人毫無心理準備的巧合再見,和結束關系的方式相同,都是讓人手足無措的突然。

    而且,雖然他說會再見面,但心底早就告訴自己那絕對不可能。

    兩條平行線怎麼可能有交集的一天?

    所以,那天起就沒想過將來再見面的事,任憑心中淡淡的惆悵莫名其妙地持續蔓延著,任憑一種名之為落寞的失意感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啃噬自己。

    離開的幾天,他很不習慣一個人睡,連續失眠了好幾晚才逐漸改善,習慣身旁沒有人充當他抱枕的感覺。

    “池大哥?池大哥?”身邊高中小女生顯然早問出他的姓名,但看不出他俊逸表情下復雜難懂的百感交集。

    收回視線來不及想怎麼回應與豐仲愷的偶遇,小女生的手紛紛拍上他前胸後背,讓他又是一陣錯愕。

    “再見,記得聯絡喔!”女孩們比出打電話的手勢,又齊聲嗲笑︰“等你喔!”才踩著青春洋溢的步伐跑向另一端。

    聯絡?池千帆一時會意不過來,低頭看著被拍擊的胸口,才發現衣服上貼了不少大頭貼,讓他頓時覺得自己活像被貼滿小廣告的公用電話。

    每一張大頭貼上面還有照片主人翁的手機號碼。

    現在的高中女生……很熱情。好氣又好笑地撕下一張張大頭貼,至于後背,只好等回去以後再處理了。

    心念乍定時,一雙擦得油亮的皮鞋鞋尖落入他眼底。

    他記得那雙鞋,畢竟曾幫他保養了不下十幾次。豐仲愷的氣息取代他周身的空氣,變得讓人窒息,呼吸困難。

    明明就有空氣,為什麼呼吸的時候會覺得胸口悶得難受?他不明白。

    豐仲愷也不明白。為什麼見到他之後反而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哽在胸膛的悶氣又是因何而起,見到他以後,原本順暢的呼吸就不再正常,仿佛置身高山,呼吸稀薄的空氣一樣教人難受?

    誰想先開口?沒有,彼此都用眼楮觀視許久不見的對方,想看看隔了兩個多禮拜沒見的人是不是有所改變。

    發現好像彼此都瘦了一點。

    誰想先走開?沒有,留在原地凝視著對方,他們誰也沒想過要像在路上偶遇交情平平的朋友,抬手打個招呼擦肩而過結束這次的偶遇。

    那麼,誰想先提出邀請?也沒有,因為此時此刻此地,都不適合他們敘舊。

    曾經太過親密也疏遠的關系,讓他們再次相遇後並不能像普通朋友那般自然應對。

    當初是誰說能當普通朋友的?這個疑問,兩個人心中都有,也都在這一刻發現關系結束之後的彼此,其實很難憑借關系升華成朋友。

    好半天,沒有人開口,一直到池千帆躲避似的閃了閃眼神,瞥見玻璃窗里一直注意他們的女人。

    與其中較年長的女士視線交會,池千帆看見那位女士和豐仲愷有相似的輪廓,猜測那是豐仲愷的母親,至于另外一位……

    嘴角莫名泛起微笑,總得有人打破這個詭異的氣氛。

小自 2008-12-22 2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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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你的女朋友很漂亮。”池千帆開口,指著玻璃窗。
“不是。”豐仲愷連回頭看他指誰都沒有,不假思索地否認,既快且急,仿佛巴不得立刻撇清關系似的。

“不是?”疑問浮上他的臉。

    “她不是我女朋友。”豐仲愷進一步解釋,並不想多談。“你現在過得怎麼樣?”

    “不錯。你呢?”禮尚往來,他反問︰“最近過得怎樣?”

    “很好。”遲疑了一會兒,豐仲愷同樣吐出模稜兩可的答案。

    同樣的,都不是實話。

    想念,是在分別之後才嘗到的滋味,當初怎麼會以為彼此能像普通朋友一樣呢?就算不常聯絡也無妨,交情尚在就好?

    如果現在擁有的是那種君子淡如水的交情,就不會嘗到想念是什麼滋味。

    可是,他的確嘗到什麼叫作想念了。

    這是否意味著他們的交情並非君子淡如水?如果是這樣,那他們又是什麼交情?

    豐仲愷和池千帆誰也找不出正確答案,曾有過的曖昧關系讓他們無法成為普通朋友。

    見了面,尷尬;不見面,會想念——怎麼做都為難。

    視線越過豐仲愷看向他身後,池千帆心頭一緊,開口的語氣澀然,而他卻強迫自己要帶著笑容︰“我走了,再——拜拜。”再見兩個字到嘴邊急忙改口,怕真的又會再見了。

    知道他改口的用意,豐仲愷突然伸手扣住他的手,不讓他走。

    “你現在住——”

    “仲愷,不幫我們介紹介紹?”黃美英偕同林晏如不知何時已來到豐仲愷身後,開口正好打斷他的問題。“你朋友?”

    “他是……”一時間,豐仲愷的舌頭像是打了結,因為他找不到任何可以介紹池千帆的說詞。

    “您一定是豐先生的母親了。”池千帆適時開口替他解圍。

    豐先生?如此生疏的稱呼讓豐仲愷訝然地看著他,眼底有著責怪。

    池千帆刻意忽視那道刺人的視線,繼續道︰“不介意改天我為您畫一張人物素描吧?您還有您身邊這位小姐都很適合作模特兒。”

    “是嗎?”模特兒?黃美英被這三個字攪和了腦袋,輕易被轉移話題。

    倒是林晏如,一雙眼只落在豐仲愷身上,並沒有注意太多,顯然很滿意這次相親的對象是他。

    因此,她該小心注意的是接近他的女人,對于池千帆,她並不以為意。

    “當然。”池千帆笑著回應,再度看向豐仲愷,也看進站在他身邊的林晏如,眼前是一幅天造地設的景象,男的斯文俊雅,女的溫婉秀麗,很搭配。“哪天讓我有機會為兩位畫一幅結婚畫像。”認識豐仲愷、認識江行,似乎在不知不覺間被他們潛移默化,他也學會說客套話。

    人生的境遇每一分一秒都在自己想象不到的軌道上運行。他感嘆。

    “告辭了。”虛晃幾招化解這場令人手足無措的偶遇。

    依然不說再見,就怕真的會再見。

    望著逐漸離去的背影,豐仲愷莫名一股氣憤涌上心頭。

    為什麼不讓他單獨和他重逢!這樣要說什麼都很容易,都不必有所顧忌;為什麼要在這種可笑的情況下相遇?

    “仲愷,你不舒服嗎?”出聲的是在一旁注意著他的林晏如,開口的親近稱呼已然明白表示落花有意。

    在一旁的黃美英當然心喜,至于豐仲愷——

    他臉上的表情復雜得讓人讀不出任何訊息,也看不出有絲毫高興。

    冷靜後的他想起還來不及問出他住處的這件事,臉色更是陰沉含怒。

    低頭盯著徒步區的磚道,握緊拳忍住沖向前追上他的沖動,此時此刻,不能這麼做,否則已成過去屬于他和池千帆的秘密會在這一時的沖動下曝光,到時不只會是一個麻煩,更是一連串的災難。

    就在他抬眼之際,眼角掃過地上突兀的一小塊白亮,他蹲身拾起。

    荷風藝廊江行

    是他掉的。豐仲愷篤定地想。

    沒有問到他的住處,至少有了線索。

    怒火燎燒的心這會兒才降了溫,添了點興奮。

    ***

小自 2008-12-22 2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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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當他在禮拜一上班時厲聲厲色,強制忍冬實取消下午所有行程到荷風藝廊的時候,所得到的回應卻令人失望極了。

    負責內外聯絡的女性接待員端著秀氣笑容,用難以讓人心生不悅的親切將他擋在藝廊展示場上,就是不讓他會見藝廊的經理江行。

    “抱歉,豐先生,要見江先生得事先預約,他不臨時見客。”哪怕現在他人正待在經理室里蹺著二郎腿閑涼得很。深知老板脾性的接待員心想。“我有要事找他。”

    “很抱歉,您沒有事先預約,江先生不會見您。”

    “是嗎?”一口怒氣熊熊燒上豐仲愷的眉眼。

    見到客人陰沉得壞了一張出色臉孔的表情,接待員咽了咽口水,怯聲道︰“不然……我再幫您問問看……”好凶啊!經理發起脾氣來的大吼大叫都沒眼前這個客人陰沉著臉來得可怕。

    他點頭,轉身開始有心情環視這家藝廊。

    淡米黃色的牆壁自服務台左右延伸開來,沒有太過華麗的裝漢,簡單明了得讓人覺得室內很空曠,在梁柱邊擺放的花瓶很隨性,給人一種是之前主人被勉強擺放在這里,意思意思以代表布置似的。

    淡米黃色的牆兼具避免純白刺眼壞了觀賞者對色彩的感度和放松顧客心情的作用,看過幾幅畫之後,豐仲愷胸中的怒氣也消了許多。

    從不曾留心在文藝上頭,今天他才知道以往認為無用的藝術創作,原來影響是無關經濟利益,而是人的心情起伏。

    這讓他覺得當初在池千帆面前表現出對藝術家輕忽態度的自己實在是有點愚蠢、世儈。

    一邊等接待員的回音,一邊走走看看,偶爾他會停下腳步仔細看展示作品旁邊簡介的小卡,有時點頭,有時則詫異得深鎖眉頭。

    好比眼前這一幅名為“天地共榮”的畫作,鮮艷到足以用紛亂來形容的雜七雜八色塊,像是拼圖一樣鋪陳在畫布上,他實在看不出天的混沌、地的生生不息,還有什麼人類的愛。

    是他藝術修養值呈負數所致,還是這幅畫太深奧?

    放棄找尋混沌和生生不息,再看其他作品,托平常上班時間的福,到藝廊的人不多,豐仲愷樂得安靜累積自己的藝術感深度。

    邊走邊看,走到角落不起眼的牆上,卻看到比之前任何一幅畫都要吸引他目光流連的作品。

    這幅畫他看過,想不起來在哪里看過,但他就是直覺自己看過。

    那是鮮活在眼前的一片落日余暉,閑適從容的感覺就這麼隱隱約約從畫布中蔓延開來,像一圈又一圈的漣漪,靜靜地擴大它所能影響的範圍,把人帶進閑適自在的境地。

    “感想如何?”突然,身邊多了道輕聲的詢問。豐仲愷不覺有異,坦然道︰“腦中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起來。”

    “這就是深受震撼的最佳證明。”聲音里多了笑意。“听說你有要事找我?”

    江行?豐仲愷不舍地移開眼看向身邊。“你是江行?”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江行伸出手。“幸會。”

    伸手相握,他直說明來意︰“我找池千帆。”

    “咦?”兩方收回手,江行訝異地看著來人。“找千帆?”

    “你知道他住哪兒嗎?”他的反應讓他知道自己並沒有白跑一趟。

    江行凝起表情,警戒十足地問︰“你是誰?”

    他從名片夾里抽出一張名片遞給他。“豐仲愷。”

    看著名片,江行喔了一聲。“原來是隆升實業的總經理,幸會幸會。”

    “他住哪里?”客套話不必再說,他只想問出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你是千帆的誰?”江行問。

    他的誰?豐仲愷皺眉,覺得眼前這個男人看他的眼神復雜得別具深意,一種被探索的感覺令他不悅。“你別管,只要告訴我他住哪里就行。”

    雙肩一聳,江行皮皮地笑道︰“在你之前也有很多人都來問我他住哪里,你認為我應該什麼都不問,老老實實的回答嗎?”

    “朋友,我是他的朋友。”

    “哦?”黑眉微挑,似笑非笑的譏諷從江行嘴里吐出。“是朋友怎麼會看不出這幅畫是千帆的作品?”

    豐仲愷聞言,倏地將視線重新調回畫上。

    記憶也在這一刻翻涌而出,想起這幅畫是他離開之前放在沙發上的作品。

    當時,為什麼他沒有像現在這樣涌起乍看之下的感觸與震撼?為什麼在他離開之後他才突然擁有感受藝術的細胞?

    許多事,在他們同住的時候並不覺得有異,直到他離開,他才發現很多事都不一樣,都有所改變。

    包括他自己。

    “既然是他的畫,多少錢?”他問。

    “你要買?”

    “不買何必問。”

    “可惜,這畫不賣。”

    不賣兩個字讓豐仲愷惱火,“藝廊不就是為了賣畫才存在嗎?”

    “是沒錯,但是眼下我沒有比這幅畫更好的作品可以展示在這面牆上,所以不賣。”

    “容我提醒,這畫被放在這里最不起眼的角落。”

    “豐先生。”江行被他為池千帆打抱不平的氣憤笑了笑。“你不常逛藝廊吧!”

    “是又怎樣?”男人的面子,讓他無法承認今天是頭一次踏進藝術殿堂。

    “通常愈是珍貴的畫我們愈會把它放在角落珍藏,而進來的人如果真的是識貨的行家,絕對不會讓外頭顯眼的作品眩了眼,也一定會注意到這里來;再者,因為真正識貨的行家也一定會是稱職的收藏家,我可不希望這些有價值的畫被人拿來當作炫耀財富的附庸品。”

   他的說明,讓豐仲愷舒了眉頭。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池千帆的畫作這麼受人肯定。

    “謝謝。”

    “什麼?”他突然的道謝讓江行愣了愣。他做了什麼值得人家謝他來著?

    “謝謝你對他的幫忙。”他對池千帆的幫助比他來得多且務實,相較之下,他只不過是將他放在家里,供衣供食,對于他的末來,根本一點用都沒有。

    池千帆從沒開口要他幫忙,他也一直沒想過還可以將他引薦到藝廊讓他一展長才。

    他只是將他放在家里,在他所能掌握的世界里,近似囚禁。

    一直到今天,豐仲愷才發現自己的幫助隱含多少的自私。

    “豐先生?豐先生!”

    “什麼?”從失意中回神,江行揚起一張紙片在他面前。

    接過,上頭是一連串地址,令他疑惑。

    “你不是要千帆的地址嗎?”

    “為什麼給我?”

    江行笑得別具深意,一雙看盡世俗的眼清透得徹底。

    “你跟他是朋友,不是嗎?”

    莫名的不滿因他的話一點一點滲透進心里。朋友……這個名詞讓他反感。

    ***

小自 2008-12-22 21:19

不知道是第幾回停筆,也不知道是第幾次嘆氣,池千帆苦笑地看著眼前的畫紙。

    是不是每個藝術家天生就有悲觀和多愁善感的基調?要不然他怎麼老在嘆氣?胸口老是覺得悶?

    提起精神落下最後一筆,完成的畫作讓他的心髒猛地跳漏一拍。

    因為炭筆素描勾勒出的,是上禮拜意外相遇的豐仲愷。

    畫中略帶陽剛並不失斯文的輪廓、微高象徵掌權欲盛的頰骨、濃眉集眸、高挺的鼻梁、習慣微抿的唇瓣,沒有一處不像他。

    這就叫作射雁的被雁啄瞎了眼楮,他出色的素描功力將豐仲愷畫得太絲絲入扣、太栩栩如生。

    有點後悔自己在無意識時下筆畫他。

    放下筆,池千帆將自己重重摔到床上,雙手交叉置于腦後,望著天花板一會兒,視線便失了焦,白茫成一片。

    再見面,才知道之前兩個多禮拜獨處時的落寞感就叫作想念。

    如果只是普通朋友,應該不會有這種思緒才對。池千帆心想。

    所以,他們不是朋友,至少,他不把他當朋友看待。

    那麼,他把豐仲愷當成什麼?在雨中伸出援手幫助他的人?讓他有半年時間衣食無慮的人?還是……

    抱他的人?

    男人和男人,只會構成荒唐和相較于社會的不正常現象,這種關系,可以是游戲、可以是錯誤,卻絕對不可以是認真、是感情。

    驚慌地坐起身,感情二字嚇了他一跳。

    半晌,他又倒回床墊上,笑自己的神經質,笑自己干嘛無緣無故嚇自己。

    豐仲愷不會知道他在哪里,更不可能知道,而再見面的機率少之又少,就算真的有,只要他刻意避開就行了。

    “啊——”大叫一聲同時起身,一抬眼,看見的就是正對床鋪、他剛完成的炭筆素描。

    看了一會兒,翻翻白眼佩服自己天馬行空的思緒,豐仲愷老說他超脫現實,完全忘記實際的重要性,果然沒錯。

    嘖!又想起他。用力甩頭,池千帆笑自己莫名其妙的在意。

    豐仲愷正逐漸朝著他的計劃走,結婚、成家、生子,那他也該朝既定的正軌走才是。

    和女人相戀、結婚、生子、教養孩子、直到老死——這個社會上的男人都該繞著這一條千古不改的軌道結束人生才對。

    所以,別去想一個突發性的意外錯誤,那只是人生正軌上的一小段插曲。

    他池千帆有屬于他的人生、有他命中注定會遇見的女人、有孩子、有家庭,然後入土為安,一生走來,和所有人都一樣平凡無奇又正常。

    雙腳落在冰涼的地板上,池千帆走近畫架取下畫細看,自認沒有漏失之處後移到地板上自己動手表起框架。

    每幅畫都要親手表上框架,這是他對繪畫的尊重,也是對自己作品的珍惜,就連現在送到荷風藝廊的畫作也一樣,從完成到表框,都由他親自完成,絕不假手他人,連江行都拿他的執著沒辦法。忙了好一陣子,總算完成,池千帆露出滿意的微笑,畫完每一張畫就像打完一場仗,現在正好品嘗著勝利的果實。

    只是這畫的內容,讓他除了嘗到勝利滋味外還添加了逐漸明了的苦澀。

    畫里藏著一段記憶,藏著不可對人言的秘密。

    雖然已成為過去,但秘密仍然是秘密,一旦泄露還是會引發軒然大波。

    該找個地方將它藏起來。

    正偏頭思忖該藏在哪里的時候,門鈴突然響起。

    “誰啊?”他問,外頭沒有聲音回應。

    沒想太多,池千帆暫時將畫放進靠右邊牆上的衣櫃最不常用到的最上層櫃子之後才去應門。“誰啊?”他再問,但還是沒有回應。

    八成是江行,這種老套的捉弄人方法,實在是退流行了。

    打開門的同時池千帆笑道︰“江行,這招已經嚇不倒——喝!”

    他還是嚇到了。

    因為門外的人是……

    ***

    “你怎麼知道這里!”池千帆幾乎是失控地吼叫出聲。

    剛才笑自己嚇自己的天馬行空竟然成真?他是不是該改行擺算命攤幫人算命,怎麼這麼鐵口直斷?

    閉眼又睜,眼前的確是自己以為不會再見到的人。

    他都已經不說再見,怎麼又再見了?

    “不請我進去?”其實早待在門外有一陣子的豐仲愷在決定按門鈴之後,就已經知道他這動作會為自己帶來什麼。

    可是他必須,至少在有心結婚前,他希望和池千帆之間的秘密關系能再持續下去。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只是單純的,單純的希望和他的關系能再維持一段時間。

    池千帆收回傻愣的心神,側開身道︰“請進。”為什麼知道這里?為什麼要來找他?一連串的疑問像泡泡般一個接著一個浮上他的心頭,啪啪啦的爆破聲吵得他的腦袋瓜嗡嗡作響。

    豐仲愷走進套房,視線四處游移,環顧四周,必要的生活用品倒是很齊全,沒有多余的擺飾,最多的,還是滿桌畫具和延伸到地上有關繪畫的書籍。

    跟住在他屋子里的時候一樣。豐仲愷心想,回頭露出一口白牙地笑道︰“你還是老樣子。”

    “你說這種話好像跟我很久沒見似的。”關上門,跟在他身後的池千帆打開冰箱倒了杯冰鎮綠茶給他。“沒想過會有客人,我只有一個杯子,你就將就點吧。”

    豐仲愷接過,啜了口冰涼。“這里似乎不能發揮你的生活創意。”

    “沒時間。”池千帆笑著隨他的視線巡過自己的住處,的確有點凌亂。“不知道的事情太多,過去關在自己的象牙塔里滿腦子只想著留住自然的顏色,現在除了留住自然調和的色彩之外,我也想留下人們瞬間情緒的顏色,忙著進修,倒是忽略了該好好打理環境。”他說著笑著,栗色眼眸閃動誘人的光亮,一種興致勃勃、生機無限的明亮。

    他的眼神很動人。豐仲愷望著那一片無限生機,沉陷的唇角澀然扯開一笑,“我該早想到將你引薦給從事藝廊生意的朋友,這樣你就能更早打開你的視界。”

    池千帆倒是執不同看法地搖搖頭。“我不認為你這麼做會對我有所幫助。我也是有傲氣的男人,依靠你的影響力發跡只會讓我覺得自己沒用,你幫我的已經夠多了,如果沒有那半年的超脫物外,我不會有淡泊的心性,這點你功不可沒。”

    豐仲愷哼聲一笑,“你安慰人的本事和畫畫一樣高明。”才多久不見,池千帆就像經過雕琢的璞玉,發出自身樸實無瑕的光芒,讓人無法不受他的吸引。

    池千帆大笑出聲,“我說的是實話。”

    “謝謝你的茶。”豐仲愷將空杯還給他。

    接過杯子,池千帆望著空空如也的杯子,終于抬頭問︰“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里?”

    “江行。”

    “江行?你認識他?”

    他搖頭。“你掉了江行的名片。”從西裝口袋取出名片,遞給他。

    “你只是要還我名片?”拿回名片,池千帆有股想大笑的沖動。“你可以把它丟掉或送回荷風藝廊,何必浪費時間找我?”

    “還名片是假。”豐仲愷坦言︰“更正的目的是想找你。”

    “找我?”俊逸的眉眼含著不解的微笑,其中的復雜酸楚,只有池千帆自己知道。

    想找你,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將他在心里努力挖掘掏空,打算掩埋過去的深坑一下子全填平,想藏住什麼都變得不可能。

    他的努力,反而顯得可笑。

    想找他?池千帆仔細盯視他的神情,讀不出任何訊息,只能憑自己的腦袋去猜測。

    不會是自己想的那樣,他是個理智而且按照計劃一步一步穩健前進的男人,不可能會……

    還是……受傷、失望等情緒浮上池千帆俊逸的臉龐。“你放心,過去的事我跟你已經約好誰也不說,你用不著擔心我會——”

    “不是這樣!”豐仲愷連忙打斷他的話,扣住他握著杯子的手。“我找你不是為了這種小事!不要誤會我,我豐仲愷不至于這麼卑劣!”他以為他是什麼人?找他是為了警告他?

    感受到他的怒氣,知道自己誤會他,池千帆連忙道歉︰“對不起,是我多想了,我只是不知道……”呼口重氣,他呵笑著輕言︰“我只是不知道你為什麼要費心來找我……你突然的出現嚇了我一跳,真的很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為什麼找他?

    來不及找出可以解釋的答案,身體已經先理智一步地收臂拉他倒向自己。

    “豐——”

小自 2008-12-22 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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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這一吻,吻醒了許多相處時的記憶,吻醒了更多身體的感覺。

   池千帆沒有拒絕,雙手合作地環上豐仲愷的頸背,不願說,但真的,
   他真的想念雙手圈住他的感覺、想念他的懷抱、想念他的吻。

   想念……這種滋味就像在偶然中翻起過去曾讓自己感動莫名的書頁,
   撫觸泛黃粗糙的紙面,有種難免的淡淡惆悵哽在心裡的同時,又有一
   股想翻到當初感動自己的那一頁再次細讀,再次被感動,在感動中懷
   念品味過去那個被書中內容所感動的自己。

   擁吻的兩人,藉著吻品味懷念著過去。

   不是刻意,只是不小心就記下,記下他們已經三個禮拜沒有見面。

   光是吻並不能滿足費心找人的豐仲愷,空出一手熟稔地滑到他的腰間
   ,池千帆總是習慣不把襯衫紮進褲腰裡,習慣鬆鬆垮垮的穿著的他,
   總是讓他容易探入挑逗。

   酥麻的呻吟化進豐仲愷執意封緘的唇裡,自腰際竄升的麻癢讓池千帆
   忍不住顫抖,失神地鬆了手,勾在指間的杯子隨即落向地面,發出破
   碎的聲響,也震醒如在夢境中的兩個人。

   兩人都嚇了跳,頓住即將燃起燎原大火的局面,彼此視線膠著在對方
   泛紅微腫的唇瓣,陷入沉默。

   原本回應他的池千帆先收回手,向後退開,轉移視線到豐仲愷腳後的
   杯子碎片。「我沒有其他杯子了。」他開口,打散曖昧的氣氛。

   「抱歉。」豐仲愷的聲音明顯可聽出曾受慾望洗禮,低啞而深沉。

   「抱歉哪件事?」從陽台拿進掃把畚箕收拾殘局,池千帆的聲音讓人
   聽不出任何何訊息。「是杯子還是剛才的事?」

   「杯子。」很顯然,豐仲愷並沒有對剛才的意外致歉的打算,墨黑的
   眼眸收錄池千帆的一舉一動,直到他站在他面前。

   「我不懂。」池千帆朝他困惑地一笑,「關係結束,你跟我最多也只
   是朋友,男人跟男人的友情裡不包含見面就擁吻吧?」

   「你也樂在其中。」拇指撫過池千帆降溫的唇,豐仲愷皺眉,很不滿
   他的唇失溫如此之快。

   他的話和親暱的舉動讓池千帆漲紅了臉。「那只是意外。」發生得太
   突然,這兩個字正好適用,就像那天初犯的錯誤一樣,用「錯誤」兩
   個字,正好能粉飾太平。「你來找我做什麼?」

   「我還不想結束。」

   「什麼?」他有沒有聽錯?池千帆露出訝異的表情瞪著他。

   「跟你的關係,我還不想結束。」

   荒謬!池千帆拍開在自己唇線遊走的手指,退了兩三步。「老天,你
   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不久前才從容不迫地結束彼此的關係,現
   在竟然又找上門說不想結束!他不懂他,真的不懂向來理智掛帥的豐
   仲愷現在腦子裡到底裝了些什麼。

   「我知道。」他說了還不想結束這屬於他們兩個人的秘密關係。

   池千帆一手拍上自己的額頭。

   在他因為離別察覺到自己的感情歸向,正慶幸已經毫無瓜葛,用不著
   背負太多沉重包袱的時候,他出現在自己眼前就算了,打個招呼,當
   朋友,下回不會再見,一切都很簡單。

   但現在,他的一句話讓情況變得複雜。

   他想繼續過去的關係,但他已經無法承受過去建立在彼此默認沒有感
   情、只有慾望的關係上。

   他動了感情,多荒唐啊!

   

小自 2008-12-22 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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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領悟的時候,如果豐仲愷沒有出現,他就可以將感情放在心裡,繼
   續走太多數男人都會走的人生軌道。

   偏偏,他出現了,在他心緒動搖大亂的時候突兀地出現,讓正因為體
   認到感情歸向而錯愕的池千帆毫無招架之力。

   而現在,他還提出繼續彼此關係的要求,渾然不知他已經不是以前那
   個對這種關係不置可否的池千帆。

   他該覺得傷心,還是高興能再擁有他一段時間!盡管這是無關情愛,
   也不能對任何人說的秘密。

   「你不同意?」看不見他內心掙扎的豐仲愷只是見他悶不吭聲才開口
   問。

   「這不正常。」池千帆好言提醒,引來他不悅地蹙起眉峰。「你不高
   興我也沒辦法,你很清楚我說的是事實,你和我之間的秘密已經屬於
   過去式,現在你跟我都正在落實各自的人生計劃,你要結婚、成家、
   生子,我也一樣,在現實問題解決之後,我也會找個合適的女人結婚
   生子,你說過做人要實際,為什麼你反而……變了?」

   「你不想?」說到底,他就是拒絕他的要求。豐仲愷貴族般斯文爾雅
   的臉上滿憤怒的陰沉。

   池千帆忍不住搖頭苦笑。「是你不懂我說的話。」他要的是單純的慾
   望需求,他卻無法再順從他的要求,兩人中有一個心態已經變了質,
   如果他同意,只會讓事情更複雜,讓他陷入更深的感情膠著。

   在還來得及脫離之前,他怎麼可能把自己往深淵裡推?

   「我只知道你不同意。」

   「你大可以從現在開始找個好女人,你計劃有妻有子,還記得嗎?」

   「我沒忘,但現在……」伸長手臂勾他貼在自己身上,豐仲愷語氣仍
   然堅定如鐵:「我只要你。」

   「你不覺得不正常?」他搖頭的回應讓池千帆扯開似笑非笑的酸澀。
   「因為這種關係隨時都可以開始,也隨時都可以結束,沒有責任、沒
   有負擔;你認為只要有心,就可以恢復對女人的慾望,是嗎?」

   「我沒這麼想!」豐仲愷迴避他的眼神,怒聲低嘶。

   這樣的迴避和反應,只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呀!

   池千帆的沉默令他有股受窘的難堪,無法用再多話否認他剛說的,因
   為在擁抱他、親吻他的時候,他的內心深處的確想著什麼時候結束這
   種關係都可以,也的確認為只要他想,就能恢復在遇上池千帆之前的
   生活模式。

   他是說中了他的心思,但這又如何?他之前不也一樣沉溺在這樣的關
   係裡,沒有表示拒絕?

   但為什麼現在卻……算了!「既然如此,就當我什麼都沒說,我也不
   會再來找你了!」吼完氣惱的怒言,豐仲愷轉身就要走。

   「別……」來不及阻止自己感情用事的另一面,池千帆難掩詫異地看
   著自己正扣在豐仲愷手腕上的手。

   當他的神智漸清醒時,竟聽見自己的聲音這麼對豐仲愷說:「我沒有
   不答應。」天!他怎麼會說這種話!

   他順從豐仲愷的要求,卻把自己丟進看不見底的深淵。

   理智回籠,他急忙要解釋剛才只是自己一時口誤,卻快不過豐仲愷吻
   上他唇的速度,失去開口辯解的機會。

   愈來愈不明白……太久不曾接受他在體內律動而無法避免的疼痛讓池
   千帆茫然且神智渙散,想不通的事情堆在腦海裡像糾成一團的棉絮,
   找不到頭也尋不著尾,混沌得無法問自己為什麼要自投羅網。

   明明可以逃脫,為什麼還往下跳?

   他不明白,愈來愈不明白……

小自 2008-12-22 21:21

※ ※ ※

   「你的畫最近變得很多愁善感。」江行結束觀審的工作,放下框好的
   畫作,一手摘下金邊眼鏡,習慣性地咬著鏡架一端邊說:「發生什麼
   事了?」

   「如果不行,我帶回去。」池千帆避重就輕,不在意的口氣屢屢証明
   他並非為了名利而畫,只是想畫就畫,不在乎結果。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千帆。」江行拍開他伸上前欲拿回畫的手。「
   你的畫能更豐富我當然高興;而問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則是我身
   為朋友的道義。你的畫一直有超脫物外、與世隔絕的淡泊,現在多了
   份感情,也變得和藹可親、平易近人得多,和先前的作品不一樣,但
   是結果相同,都很出色。剛才的問題,是站在朋友的立場,不是經理
   人的角色,你不要誤會。」

   「我……」池千帆欲言又止到最後,一臉為難地坐回江行辦公桌前的
   沙發椅,隻手揉按發疼的太陽穴,不發一語。

   他要說什麼?說因為發現自己愛上了一個男人,所以變得不像自己、
   變得更情緒化、神經質?說明明那個男人對他只有生理上的需求,他
   卻還是傻呼呼地把自己送上門,自願跳進只有陷得更深卻逃不開的泥
   淖?

   還是說:荒唐吧!被你看重且想提拔的人是一個……同性戀?

   這秘密他說不出口,不管是過去或現在,甚至是未來,他都不能把自
   己的感情攤開在陽光下,都不能告訴別人,他,池千帆愛上一個男人
   ,還愛到傻愣愣地答應維持沒有感情基礎的肉體關係,任憑這關係傷
   害自己也順遂對方的要求,這種獻身式自虐的愚蠢要求。

   哪怕江行先前已早一步坦盪盪地向他介紹自己的同居人,甚至明白且
   自信依舊地告知他和自己同居人的關係,讓他知道有一對同性戀人活
   得很自信也很幸福,但他就是說不出口。

   一方面是為了謹守和豐仲愷的約定,一方面是自己的羞於啟齒。

   他無法像江行和他的情人一樣活得自在坦盪。

   淡泊名利的池千帆私底下有著自卑的陰影,哪怕現在他的實力逐漸受
   人肯定也一樣。

   那份與眾不同所帶來的自卑局限著他,讓他沒有辦法像江行一樣公開
   承認而不在乎旁人眼光,甚至還得到諸多的認同。

   他也是其中認同的一個,藝術界裡對於這樣的事情有著出乎常人意料
   的接受度。

   江行和他的情人都是藝術界的人,因此得到更多自由和被接受的空間
   ,可是他沒有辦法,即使他認同這樣的感情,也對自己的心坦承對豐
   仲愷動了感情,仍沒有辦法像江行一樣,把一切攤開在台面上,無視
   世人目光。

   走不出陽光,因為有太多必須隱瞞的事,豐仲愷的生活圈無法見容這
   種關係,他的身份地位也不容許,要不然他何必把它當秘密地三緘其
   口、小心翼翼?

   更何況動情的只有單方面的他,那就更不能說了。

   「等你想說的時候再說,不必勉強。」江行體諒地笑說。認識池千帆
   兩個多月,他早摸透他性子裡那份不願求人、不甘示弱的傲氣,和這
   張俊逸的臉實在不成正比。「關心不該成為一種負擔,我只是要你知
   道當你需要幫助的時候,我會在這裡。」

   「謝謝你,江行。」池千帆邊笑邊頷首感激,起身移往辦公室大門。

   「你還在當街頭畫家嗎?」冷不防地,江行開口問。

   「偶爾。」怕又有上回突如其來的相遇,他現在比較常作的是提著畫
   具往山邊跑,捕捉自然的色彩。「怎麼了嗎?」

   「沒什麼,只是隨口問問。我記得你說過想嘗試人物畫,不是嗎?」

   「嗯。」

   「哪天帶作品來給我看看。」

   「我會的。」池千帆關門前留下回答。

   ※ ※ ※

   沒有,不是,又不是……

   「仲愷,你在找什麼東西嗎?」林晏如終於忍不住開口問身邊從一齣
   電影院之後就四處張望的人。

   收回遊走的視線,豐仲愷回頭朝她一笑。「沒有,只是隨便看看。」

   「是這樣嗎?」現代美人並不是草包,聰慧的腦袋轉過了然於胸,試
   探地問:「我們是男女朋友吧?」之後她含羞盯著自己雙手勾摟的健
   臂,沒有抬頭。

   所以,看不見豐仲愷眼中一閃即逝的遲疑猶豫。

   「仲愷?」久久沒有聽見他回答,林晏如抬頭,臉上難掩小家碧玉的
   易受驚慌,哪怕是個商場菁英,在心儀的男人面前難免會柔化精明,
   掉入感情漩渦而心慌意亂。

   「我們不是正在交往中?」輕拍臂上的白皙手背,豐仲愷笑著反問,
   並沒有給予正面的答覆。

   「但我覺得你心不在焉。」林晏如再度試探:「你是不是因為礙於伯
   母才勉強同意和我交往?」豐仲愷的心臟咚的跳了一下,想起黃美英
   幾乎是每天耳提面命,要他約林晏如聯絡感情、要他邀請她去哪去哪
   ,或參加什麼宴會的。

   看樣子,他那位殷殷期盼有個孫子抱的媽很中意眼前這名女子。

   可是他呢?愛不愛她?或者是,會不會愛她?捫心自問,豐仲愷卻茫
   茫然找不到答案。

   這麼好的女人他應該會愛上吧?

   會嗎?疑問從下意識冒出頭,一時間,他無法斬釘截鐵的點頭回答是
   。

   他的目光一直在找尋一個人,一個可能會在街頭出現,被人牆圍住,
   排隊等著成為他筆下人物的街頭畫家,那張俊逸中始終帶有與世無爭
   的淡泊微笑的臉很認,也很容易吸引人駐足。

   自紐約洽談合作計劃回國到現在,已有三個禮拜沒見到他了吧?豐仲
   愷數著日子,不想刻意,但就是記得很清楚有三個禮拜。

   本來,一個禮拜前就可以見到他的,偏偏當他到池千帆住處按電鈴時
   卻不見他應門,後來從江行口中得知他到白河鎮作畫了,之後公司的
   事又忙得他不可開交,同時又有母親在一旁催促他和她中意的未來媳
   婦約會,這樣一根蠟燭兩頭燒下來的結果,是他根本排不出時間去找
   他。

   無力地任由一份想念狠噬心頭肉,讓他覺得胸口始終窒悶不舒服。

   想見他,他身邊的空氣輕鬆得足以讓他放下緊繃的精神,職場上的戰
   戰兢兢是種享受也是種壓力。

   因為同是男人,面對社會、面對職場,不管領域是否相同,多多少少
   都能感同身受;或許是因為這樣,所以池千帆從不會拿生活上的瑣碎
   事情煩他,在小事上也不會怎麼計較,只會適時地從旁做點什麼讓他
   振作精神,比方泡個咖啡、送杯茶,或是陪在一旁讓他落得安靜休息
   ,不多話也不要求什麼,更不需要他費心編織不實的承諾,只為換得
   一份虛假的甜蜜。

   和他在一起,他從來不必花費心思去想甜言蜜語,因為那根本不需要
   。

   女人就不一樣,總是要求承諾、要求蜜語甜言,然後,當你給了承諾
   、背誦一腦子的蜜語甜言之後,她又會懷疑它的真假;時哭時笑讓男
   人抓不準她的心思卻以為這就叫欲擒故縱,可以滿足男人愈得不到就
   愈想要的夜郎心態;又希望自己身邊的男人出色得足以吸引女人目光
   ,然後志得意滿,同時卻又矛盾地盼望沒有人因為深受吸引而出手奪
   愛;天曉得這些自我矛盾的女人在想些什麼?

   男人追求愛情,並不全然是征服或獨佔,還是肉體上的歡愉,心靈的
   契合仍然是最主要的重點。

   欲擒故縱、吊人胃口的吸引只會讓男人費盡心力追求到最後疲乏無力
   去經營到手的感情。

   可是,女人會懂嗎?懂男人需要什麼?

   在認定男人容易衝動、是視覺系動物,見到美女就難掩興奮的同時,
   又渴求一雙專情可靠的臂膀,身為男人,在面對女人的時候恐怕難免
   也會手足無措、覺得麻煩。

   「仲愷?」他又心不在焉了。覺得自己似乎一直走不進讓她動情的男
   人心裡,林晏如很不安。「你是真心跟我交往,沒有勉強?」

   「你看我像勉強的樣子嗎?」豐仲愷笑著說。她看不出。這張帶著迷
   人微笑的男性臉龐上沒有任何勉強的神態。「可是你心不在焉。」她
   的語氣有點淺怨、有點失落,也有點難過、楚楚可憐。

   「我只是有點累,最近忙公司裡的事,幾乎沒有足夠的休息時間。」
   提到公事,他就想起那群坐領股利、不懂配合、又希冀他為他們帶來
   大筆財富的老人家,忍冬實還在懷疑那伙人是不是天方夜譚看多了,
   以為隆升是負責印鈔票的台灣銀行。

   「啊!」林晏如優雅地摀任唇,一臉歉然。「抱歉,你早說我就不會
   邀請你一同參加我們公司第一次投資的電影首映會了,真的很──」

   「哪兒的話,我還要謝謝你,讓我欣賞到一部好電影。」豐仲愷打斷
   她的話安慰:「只是我恐怕不能參加接下來的慶功宴。」

   「沒關係,身體比較重要。」林晏如漾開溫婉的笑容,有種終於接近
   眼前這男人心房的幸福感。「你先回去休息,不要累壞了。」

   「我先送你過去。」豐仲愷體貼地道。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坐計程車。」

   「現在很晚了,單身女子坐計程車太危險。」這是他的考量,但也許
   看在林晏如的眼裡是一份體貼和珍惜。

   男人不懂女人,女人也不懂男人,彼此的心意如果不明說,揣測出的
   只是一種照著自己想要的答案而做出的結論,與事實有極大的誤差。

   此刻,林晏如為他的體貼感動著,而豐仲愷卻不知道自己的舉動又攻
   陷對方芳心一城。

   「嘿,這不是豐先生?」一句含帶對巧合相遇而訝異的聲音傳進看不
   出是情侶還是朋友的男女之間。

   在繁華熱鬧有如白晝的霓虹燈下,他看清主動打招呼的人。「江行?
   」他向前,伸手與他相握。「上次多謝你的幫忙。」

   「真巧呵,在這裡相遇,台灣真是小。」江行笑著向身邊一同上前的
   男人這麼說,環在對方腰上的手則親暱地按了按。

   豐仲愷注意到眼前兩個男人的親暱,起了疑慮。「這位是……」

   「我的情人、我的愛人。」

   「喝!」豐仲愷身邊突然傳出錯愕的抽氣聲。「這位小姐嚇到了?」
   江行一張笑臉不變,無視林晏如的錯愕,只覺得豐仲愷那不可思議的
   表情很奇特。「你是第一個有這種反應的人。」嗯,很有趣。

   「你在開玩笑?」豐仲愷皺了眉頭,不讚同他這種刻意的玩笑。

   「我是同性戀。」江行坦盪直言,又惹來林晏如的抽氣聲,皮皮地調
   侃道:「豐先生,注意你的女伴,她快沒氣了。」

   「江行。」旁邊一臉淡漠的男人終於動氣,但原因似乎不是出在他當
   街表明性向的言行,而是「不要欺負人家小姐。」和江行一樣,對於
   說出同性戀這個名詞,他似乎相當坦然自在。

   這一點,讓豐仲愷思緒繁雜了起來。他們說得太乾脆、太坦白,一點
   也不在乎別人的眼光。

   反倒是林晏如退步縮到他身後的反應讓他動了怒火,低頭沉聲問:「
   你在做什麼?」

   「他、他們是……」

   「同性戀。」江行壞壞地傾身替她接話,惹得她尖叫躲進豐仲愷身後
   。

   第一次厭惡女人大驚小怪的神情。豐仲愷忍住扳開手臂上面又白玉柔
   荑的衝動,語帶歉意:「我代她向你們道歉。」

   「他向我們道歉哩。」江行轉向情人說道。

   「我聽見了。」

   「很特別的反應對不對?」

   「嗯。」男子完全不感興趣的應和。

   轉回頭看他,江行伸手。「有意思,仲愷。不介意我叫你仲愷吧?」

   「不會。」豐仲愷也伸手回握。

   「以後是朋友了,如果有什麼問題需要我幫忙,只要在我能力範圍之
   內,我一定盡力。」

   「彼此彼此。」忍不住投以佩服的眼光,他以為同性戀者都會隱藏自
   己的性傾向,裝出與一般人無異的樣子,可是眼前的江行和他的情人
   並不會,坦坦蕩蕩的態度反而讓他不覺得有什麼錯。

   攤開在台面上,男人和男人的愛情,他從沒想過會親眼看見,但現在
   他的確看到了,而且心生佩服。

   林晏如的反應令他覺得羞恥,可是江行他們卻不以為意,這點更讓他
   佩服。

   「對了,他今天下午從白河鎮回來了。」江行提起池千帆的行蹤,發
   現眼前的男人目光灼亮地一閃。

   江行的情人也看見了,所以極有默契地與江行互相交換了會意的眼神
   。對於是不是這個圈子裡的人,他們十分敏感,就像眼盲者在聽覺、
   味覺、觸覺這方面的敏感度一樣,所以,要讀出那一閃即逝的訊息對
   他們來說是輕而易舉。

   而不知情的,恐怕只有當局者。

   「謝謝。」不知道自己正被眼前兩個男人打量的豐仲愷向江行道謝。

   「不用謝,我們走了。」

   江行瀟洒地揮揮手,擦肩而過時還故意靠向林晏如,嚇得她改躲到豐
   仲愷身前,然後哈哈大笑地揚長而去。

   「看來美國自由的學風並沒有教會你包容。」豐仲愷不自覺地發出低
   喃,林晏如的反應從一開始就讓他憤怒到現在。

   「什麼?」時沒聽清楚,林晏如從他懷裡抬頭。「你說什麼?」

   「沒什麼。」豐仲愷退步,拉開彼此的距離。「我送你過去。」語畢
   ,他便領先走在前頭。

   又疏遠了……林晏如難掩被他淡漠姿態牽起的惆悵。為什麼這個男人
   的心這麼難以接近?

   以為靠近,結果又疏離了……

小自 2008-12-22 21:22

第七章

   叮咚、叮咚──

   急促作響的門鈴在夜晚最擾人清夢。

   尤其是門裡的人連續三天三夜沒睡,此刻正在補眠的時候。

   叮咚、叮咚──

   「唔……」兩眼惺忪地勉強起身,池千帆按按發脹疼痛的腦門,意識
   模糊地咕噥,走向大門。「誰啊?」有氣無力的聲音足以說明他連日
   來的疲累不是造假。

   為了趕上白河鎮的蓮花祭,留住那片夏日蓮荷,一忙得起勁興奮過度
   ,他就忘了睡覺這回事。回到台北,疲累才一古腦兒全湧上四肢百骸
   ,嚴重抗議他這個做主人的過度虐待勞工。

   才合上眼沒多久,門鈴聲卻把他吵醒。

   唔……打了個不雅的呵欠,池千帆總算舉著沉重的步伐走到門前,握
   住門把轉開。

   一道黑影在門開了條縫之後衝向他,還來不及驚叫出聲,門被衝進來
   的黑影一腳踢上,睡意惺忪的池千帆一下子醒神過來,卻不夠擋住對
   方急切的衝勢,順著壓向自己的力道一路退到底,直到小腿肚撞上床
   沿,整個人往後倒。

   「啊──」砰的一聲,他成了對方的墊底,四肢大開的被人壓癱在床
   上,心臟險些離他而去。「仲愷?」喚出對方名字的聲音裡有不解的
   詫異。

   他不知道他也會像個孩子似的惡作劇整人,從來不知道。

   「為什麼不告訴我?」

   「什麼?」才被嚇醒神,池千帆根本什麼事都還來不及反應。

   「你去白河鎮的事。」

   「有必要說嗎?」他疑惑地瞅著眼前他似乎不怎麼高興的表情。「之
   前我們不也這樣,不干涉對方的事,除非對方主動開口說。」

   「的確如此,但是……」豐仲愷低頭奪了一個吻才繼續說:「一個禮
   拜,我以為我回國之後就能見到你。」一下飛機來到這裡,卻撲了個
   空,很令人失望。

   真不公平啊……「真是雙重標準。」

   「什麼?」豐仲愷不懂。

   「你出國也沒有告訴我,不是嗎?」只要求他交代行蹤,他一出國就
   是兩個禮拜,難道就不需要告訴他?

   啊,的確,他也沒有告訴他,既然如此……「那好,扯平。」

   扯平?「上門興師問罪,卻發現自己理虧之後,你一句扯平就算了?
   」池千帆瞠大栗眸,藏不住錯愕與驚訝。

   這人也會耍賴皮?

   還是,過去同居的日子並沒有機會讓他展現賴皮的一面,所以到現在
   他才知道他有這項……本事?

   在離開那幢別墅拉遠彼此的距離後,池千帆訝然地發現到眼前男人更
   多不同的面貌。

   過去,是不是因為太近,近得在焦距之內所以才看不清;而現在,因
   為遠了,落在焦距上,所以反而看得更清楚?

   看得更清楚,究竟是該喜還是該憂?混沌的腦子晃著茫茫的思緒,連
   自己在想什麼都不是很明白。

   豐仲愷聳了聳肩,反問:「要不然呢?」一臉「要不你想怎樣」的表
   情,讓看的人除了沒轍外還真不知道要怎麼回應才好。

   就在池千帆感到啼笑皆非的同時,一隻手掌夾帶令人酥麻的熱力緩緩
   滑進他寬鬆的睡衣襯衫,沿著緊致的腹部向胸膛移動。

   「呃……仲愷……」池千帆被迫仰首,露出頸子任他一下又一下來回
   愛撫著自己的喉結,困難地開口。

   「別說話。」豐仲愷吻住他吵人的唇,不想分心。

   想見他,三個禮拜看不見他的滋味著實難受,整個人神經繃到幾乎快
   濱臨斷裂的極限,卻找不到一個鬆弛的管道。

   在公司,鬆弛是想也不用想,因為那裡正是他精神緊繃的原因;回到
   家,母親在他眼前打轉的千叮萬囑,根本只有加重他肩上的壓力和沉
   重負擔。

   唯一能夠讓他感覺舒緩的地方只有他這裡,偏偏他人不在。

   不得不順從母親的意思試著與林晏如做更進一步的交往,但是每一次
   出去,他的眼睛總會不由自主地搜索街頭畫家,期盼又一次在街上偶
   遇的巧合,找得太過明目張膽,連身邊的林晏如都發現到這一點,在
   不久前問他為什麼心不在焉。

   想見他!直到那一刻,豐仲愷才真的明白自己眼睛不停搜尋的原因。

   天,他真的想念他。

   有他在的地方,不管是在何處,都能嗅到輕鬆閑適的空氣,緩和他繃
   緊僵硬的神經,讓疲累不堪的他能毫無防備地閉上眼睛得到真正的休
   息。

   池千帆,對他豐仲愷而言就是這樣的一個存在,像空氣般,不可或缺
   也不會讓他感覺到負擔的存在。

   想著想著,無意識中,豐仲愷也早就熟稔地解開身下人的衣物;失神
   中,唇已經像識途老馬般吻住池千帆最敏感的胸側。

   「不要!」池千帆急忙握住他往下探的手。

   「不要?」沙啞的聲音合著不悅。「你說不要?」

   「我很累。」好幾天沒有睡覺的人就算慾火被點燃,恐怕也沒有多餘
   的力氣順從,睡意通常能凌駕慾望之上。

   他瞅著討饒的眼看著豐仲愷。「忙了好多天沒有睡覺,先讓我好好睡
   一下可以嗎?」

   「幾天沒睡?」

   幾天?池千帆用盡僅剩的混沌腦力數了數。「快四天吧,我好累,真
   的。」

   豐仲愷沉默的反應讓池千帆誤以為他真的在生氣。

   「對不起,不過我真的。」

   「累了就不要說話。」豐仲愷開口,同時起身半跪在床上將池千帆拉
   高,直到他的頭能乖乖躺在枕頭上。

   接著他脫掉鞋襪、西裝外套,並扯開領帶、解開襯衫第一顆扣子,和
   衣躺在池千帆身邊,拉起薄被蓋住兩人。

   「仲愷?」一連串的舉動讓池千帆傻眼。他的體貼,很……出人意料
   之外。

   「安靜睡覺。」豐仲愷沉聲命令道。

   他知不知道他這個樣子很容易讓為他動心的人愈陷愈深?池千帆一邊
   是訝異,並湧起瞬間的幸福感,一邊卻是對自己愈陷愈深而起的苦澀
   ,兩邊在心裡拔河,形成一種拉鋸之勢,兩方都沒有贏的跡象,卻已
   經把他當作比賽場地的心踩得頻頻泛疼。

   是該讓自己沉淪,還是勸自己覺悟、看清現實?

   幽幽嘆口氣,他太清楚自己是個看不清現實、不夠實際的人,所以眼
   見自己沉淪也無力回天。

   男人遇到愛情,是被降服,還是去征服為他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似乎
   是被降服的那一個,很窩囊,主導不了一切,甚至是自己。

   「還不睡?」發現他眼睛還睜著的豐仲愷瞇眼看著枕邊人。「你不累
   ?」

   「我累。」不管是工作還是感情,都覺得累。池千帆心裡想著,調整
   姿勢側躺,開口道:「可不可以靠在你身上睡?」

   既然要沉淪,就徹底淪落吧!

   管他會帶來什麼結果,就像當初江行說的,失敗又如何,最多不過回
   到最原始的起點而已。

   所以,沉淪又怎樣?最多不過是失去,不過是回到沒有交集的原點,
   反正──

   他從來就不曾擁有過他。

   這個關係從開始到結束,都不是他所能主導的,豐仲愷是決定一切的
   人。

   「還不過來?」豐仲愷微沉的聲音拉回他的思緒,昏暗燈光中,他看
   見朝自己毫無防備大開的胸膛。

   池千帆渾然不知自己此刻揚起的笑容有多真、有多璀璨、有多滿足、
   又有多讓人著迷傻眼,他只是移動身體貼進為他開啟的懷抱。

   然後,被緊緊圈在手臂和胸牆之間。

   閉上眼,在豐仲愷的氣息中,他迅速地沉入睡眠。

   真的是太累了。

   ※ ※ ※

小自 2008-12-22 21:23

[table=100%,#FFFFE6][tr][td][size=9pt][發帖際遇]: [url=http://ds-hk.net/event.php]小自玩論壇遊戲嬴了壇主,壇主送出現金28Ds幣.
[/url][/font][/td][/tr][/table]

這個早晨,熟悉得像曾經擁有過的每一天。

   只是,格局有點小,不像當初那麼大,有隨風輕揚的紗簾、有照得人
   微覺灼熱的晨陽,還有豪華的早餐。

   這是個人小套房,所以一切從簡。

   就連早餐,也是從外頭五步一小家、十步一大家,如雨後春筍般的早
   餐連鎖店買回來的。

   一方面是因為簡單,一方面則是因為這個對食物要求有多樣變化的男
   人是個可笑的「君子遠庖廚」主義奉行者。

   將買回的早餐放在桌上,豐仲愷走到床邊看著還在呼呼大睡的人,那
   張滿足的睡臉似乎正做著不錯的美夢。

   抿起微笑,豐仲愷坐陷床墊一角,目光仍然移不開。

   這樣的日子、這樣的關係,他不想改變。

   對於黃美英回台灣的消息,豐仲愷心裡有數,他知道自己是覺得麻煩
   多過高興,在面對池千帆必須離開的事實,他並非沒有感覺,否則不
   會連續失眠好幾個夜晚,不會突然覺得房子變得很大、很空洞。

   離得愈遠,反倒將彼此的關係、將他看得更清楚,讓他不禁懷疑自己
   的心是不是在這場關係裡變了質,守住的、不打算對外人言的秘密,
   已成為一種負擔和壓力?

   昨晚巧遇江行和他的情人之後,他開始正視這個問題。

   究竟,池千帆之於他有什麼意義?或者,他對池千帆是什麼樣的心態
   ?維持這個秘密的關係難道只是一種生活習慣,只是單純想延續習慣
   有他存在的生活而已?只是在尋求一種……沒有後顧之憂的快慰?

   一邊開車往他的住處前進,路上他一邊在想,心情愈想愈沉重,但想
   見他的念頭卻讓他的腳步愈來愈快。

   等真正見到他,他如釋重負,激動地抱緊他,嘗到想念噬人的滋味已
   經不止一次,卻每一次都讓他得到見面後的歡欣愉悅。

   池千帆──呵,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擁有攪亂他情緒的影響力。

   這樣是好,還是不好?

   鈴──

   手機聲驚醒失神的豐仲愷。「喂,豐仲愷。」他接起手機。

   (仲愷,你人在哪裡?)黃美英的聲音裡透著焦急。

   「怎麼了?」

   (昨晚你都沒有回家,晏如昨晚打電話來問我你到家了沒,我說沒有
   ,她說你送她到公司之後就回來了。)

   豐仲愷不悅地皺起眉。「我的事不需要她來干涉吧?」美其名為關心
   實則是為了確定他說的是不是事實,這種作法,很難讓人高興得起來
   。

   (仲愷?)這孩子口氣怎麼這麼兇?(人家是關心你,怕你中途出事
   ;倒是你,不是說很累嗎?怎麼一個晚上沒有回家?)黃美英問道,
   不曉得此刻自己對兒子的關心成了一種沉重的負擔。

   嘆了口氣,豐仲愷隨意編了個謊:「我突然想起公司還有事,加了班
   就直接睡在公司。」

   (是……是這樣嗎?)回應的聲音有點古怪。(那你現在人在公司了
   ?)

   但豐仲愷聽不出是哪裡古怪,心思已經分到不知何時轉醒並睜開惺忪
   睡眼的人身上,於是他隨意應了聲,「如果沒別的事,我收線了。」

   (嗯……)黃美英遲遲應了聲才收線。

   為什麼要騙她這個做媽的?

   收了線的黃美英轉頭看向身邊作陪的忍冬實,此時此刻,她所站的地
   方就是隆升實業的總經理辦公室。

   但除了她和忍冬實,並沒有她寶貝兒子的身影。

   「忍冬,你真的不知道仲愷人在哪裡?」

   不知道情況的忍冬實搖頭。「豐媽媽,怎麼了嗎?」

   「沒事。」黃美英一笑帶過。「對了,別讓仲愷知道我來過公司。」

   「為什麼?」

   為什麼?她還想問兒子為什麼要騙她哩。

   「豐媽媽?」

   黃美英故作輕快地笑出聲:「我可不想讓我兒子以話我這個做媽的一
   回來就東管西管,巴不得我早點回美國哩。」

   您老是安排相親宴,就已經讓他這麼想了……點頭表示明白的忍冬實
   只敢念在心裡,沒有說出口。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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