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ungmon 2009-3-3 14:22
食隨知味 作者: 黃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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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4]簡介:
青菜豆腐、脆皮豆腐、糖醋豆腐、炸豆腐、紅燒豆腐……
呀!這嗆妞兒怎麼餐餐淨給他「豆腐」吃?
是想讓他吃膩吃煩,就此放過她呀?
算盤打錯啦!
世人都知道,凡被他──名滿天下的步公子纏上的,想脫身?難難難!
而之所以纏住她不放的原因是──
她的手藝勾引了他的食慾、滿足了他這張世上最挑剔的嘴。
可是,她老放話說要『毒死』他,
嘖嘖!真不討人喜歡,待他好好調教調教。
嗄?又是豆腐……還是青菜豆腐……
嘿嘿嘿!豆腐好吃是好吃,但他最想吃的是她──這塊嫩辣豆腐。
不過,「吃」她的事暫擺一邊、從長計議,眼前最重要的事是……
男主角 步浪
女主角 袁樂樂 [/size]
[[i] 本帖最後由 leungmon 於 2009-3-3 02:35 PM 編輯 [/i]]
leungmon 2009-3-3 1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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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4] 第一章
好香啊!
用力掀了掀鼻子,他一時無法斷定這道香味的內容是什麼。不過……真是香啊!
原本歪坐在馬背上任馬兒帶著他走的年輕男子,這會兒被這隨風飄送來的香味連帶勾醒肚子裡的饞蟲。
明明剛才才認命地塞進一堆只能稱之為『垃圾』的爛食物把自己騙飽了,怎麼現在一聞到這香味,他這肚子又在叫了?
只想了一下,年輕男子那張略微黝黑,卻俊美性格的臉上突然咧出了一抹笑,就連他那雙細長且帶著詭魅迷邪味道的眼睛也跟著一亮。
懂了!能吃的食物就在前方──
年輕男子原來慵懶歪斜在馬背上的俊健勻稱身軀立刻調正了些,他伸手拍拍胯下的灰馬。
「來,衰尾,跑快一點,你家主人我可不想只吃到剩下的灰!」
荒郊野外,方圓五十里內,他還以為只餘他和衰尾這兩味人煙、馬煙呢!
循著香味傳來的源頭走,方向偏官道旁的小徑,才一會兒,一人一馬就在穿過一片樹林子後的小空地上發現了目標──
一堆火焰翻騰的柴堆上空,幾根竹條上架著一片微濕的大葉片上,一團不知名的綠色野菜正在被翻動著,而引人飢腸轆轆的陣陣香味便是由此溢散,引人垂涎。
年輕男子眼睛發直地瞪著那團繼續被翻烤的野菜,吞了吞口水,他彷彿沒意識地翻身下馬、沒意識地走到那火堆前、沒意識地蹲下來……
「還要多久才可以吃?」他癡癡看著它們。
「……」那雙翻動著木枝的細白玉手的主子沒開口。
「喂喂!這盤菜賣給我怎麼樣?一錠銀子!」掏出銀子,他的視線仍沒須臾離開火上的食物,口水……口水快流下來!
憑他這張挑剔美食到連『食樂坊』的師傅也甘拜下風兼捉狂的嘴,眼前這區區野菜自然不可能只因為香味就令他失魂失神,他只是嗅出了其中另有某種令人分辨不出的味道在,也就是那一種味道刺激了他的食慾……
沒想到這荒外之地也有這等美味出現!
那雙手的動作只頓了一剎,接著繼續原來的速度。
「不夠?喂!這一錠銀子已經夠我去買頭牛外加一罈酒了,你這傢伙可別太貪心……咦?是個姑娘……」年輕男子沒想到野菜的主人還如此有志氣,正想教訓教訓一番,一抬頭,倒驚奇地挑高了眉。
剛才他的眼中只看得到食物,倒是第一次有空分神注意食物以外的人——
一個身段苗條,卻頭頂軟帽、青紗覆面的墨青衣姑娘。
完全沒料到會跟個神秘人面對面,年輕男子只怔了一下,接著俊臉上現出了興味十足的笑。
「嗯,日正當中,姑娘家怕曬傷了水嫩嫩的肌膚,是該遮一遮沒錯……不過天氣也滿熱的,這樹蔭下又沒陽光,你……要不要把帽子摘下來透透氣?」他好心提醒。
似乎打算徹底將這突然闖來、還一點也不掩飾覬覦她手中食物的年輕男子當空氣,墨青衣女子仍默不出聲,正專注地試探著野菜的熟度。
年輕男子馬上注意到她的動作。關於她神不神秘、摘不摘帽的問題立刻被他拋到老遠。
「熟了?可以吃了?」眼睛發亮地直看著她將原來架在火堆上、也差不多要被烤熟的大葉片拿開到一旁,他簡直是以饞鬼附身之姿跟著她的手勢捱過去。
而墨青衣女子顯然沒想到這傢伙竟真會如此厚臉皮地垂涎著她的食物,她又驚又惱。
透過面紗瞪了眼前這陌生年輕男子稜角分明的俊美五官一眼,她仍坐著未動。
「走開!」低低微沙啞的聲音明白透露出她的嫌惡。
「不走!」
年輕男子要是這麼好說話就不會教許多人頭痛了——他突然一下子將臉湊到墨青衣女子垂紗的面前,而他這動作立刻令她一驚,同時反應地一掌拍向他,身子也一躍迅起。
她沒打中他,因為他就在她打來的前一剎,上半身往後一仰,然後又如影隨形地跟她躍起。
「喂!我只不過是要你分我吃一口……不不!兩口……不好!一半……而已,你也不用這麼小器要殺人滅口吧?」他不服氣地幾乎是附耳在她身邊叫。
他躲開她掌法的那一下身形,立即讓她清楚她遇上的是高手了。
墨青衣女子的心一凝,反手一掌往這令她起疑生戒心的年輕男子胸前襲去。不過她更想做的,是一把打掉他那張胡言亂語的嘴巴。
年輕男子又是輕輕鬆鬆閃過她毫不留情的掌風,一邊還不怕死地繼續眼巴巴盯著她手上的食物。
「我是很有禮貌地讓你有機會『請』我吃喔,你這不知好歹的妞兒,有多少人求我吃他們的東西,大爺我還不屑一顧哩。」哼了哼。他的脾氣又要壞起來了。
「給你吃,我不如丟去餵狗!」墨青衣女子冷嗤。
年輕男子一聽,忽地咧嘴一笑。驚人詭異的身形也不知怎麼地,如閃電般湊近她,手一伸,退開。只見這時站在她幾步遠外的他,手上已多了一團被葉子包裹著的熱菜。
「沒關係,我就當你要喂的那隻狗也無所謂。多謝啦!」毫不在意立即被降為牲畜類,他早已被香味撩勾到頭暈腦脹。不客氣地蹲下。他以手當筷就開始狼吞虎嚥起來。
而東西一入口,他感動得簡直就要掉下英雄淚來。
墨青衣女子意外被他搶去了食物,一方面驚駭他身手高絕、一方面被他毫不掩飾直比吃到天上美味的表情怔了怔,所以她一時默無動靜。
不過也只在她這遲疑的一下子時間,年輕男子竟將熱呼呼的菜全掃進肚子裡了。
墨青衣女子猛回過神看清了他的傑作,面紗後的眼眸陡地圓睜——
天!這人到底是餓了多久?
驀然發現自己油然新生的同情心緒,她的雙手不禁握成拳又緩緩放鬆。
不帶情緒地看了簡直餓死鬼投胎的男子一眼,她默然轉身步至火堆前。很快處理完剩餘的殘火後,她收拾好身邊的東西便待舉步離開此處。
只是沒想到她才走了幾步,身後就有一陣聲音追來。
「慢著!你怎麼可以偷偷溜了?」年輕男子跟著擋在她前面。
偷溜?!
墨青衣女子冷著眼,忍耐著要揍掉這一臉吃飽滿足、還敢質問她去向的渾傢伙。
「你吃飽了?」
「呼!飽了!」
「我餓了!」
這搶了她午餐的盜匪,竟敢大言不慚在她面前喊飽?她終於忍不住又對他劈去一掌。
年輕男子照樣閃。而且他這一下還閃得老遠——他閃到衰尾的身邊。
他接著開始埋頭搜起他掛在衰尾背上的家當行囊。沒讓蒙面姑娘有再浪費力氣、以免餓得更生氣的機會,他很快將一堆點心獻寶似捧到她面前。
「哪!玫瑰糕、雪晶夾酥、麻花糖……還有饅頭、芋包,你快吃!這些可是聞名天下的江南美食,多少人要吃可是吃不到的,來來!別客氣、別客氣!」他一張向來迷死人不償命的美色咧嘴露出漂亮牙齒。
墨青衣女子已逐漸鎮定下來,不過她仍戒備著眼前這名出現得意外、行為也似乎不按牌理出牌的男子。
「你自己有這些食物吃……」視線下栘到他手中的一堆東西,她的語音裡有明顯的慍意。
他明明有東西吃,竟然還當起惡霸搶她的?
還別客氣咧?
「可是你的比較好吃!」年輕男子一點也不覺得不好意思地直接道。他又一步上前就要將這些點心全塞給她,可她一下就退離了他好幾大步。「欸!怎麼啦?你不是說你餓了?」這妞兒也太難巴結了吧?不過吃了她的午餐而已嘛,他這不是很有誠意地要補償她了嗎?
「聽著!」墨青衣女子不想再跟這陌生男子牽纏下去。「我已經把剛才的東西當作是餵了狗,所以你也可以把你這些點心全收回去。」她毫不留情地冷硬道。話一說完,她轉身就走。
年輕男子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焰。他如閃電般的出手,倏地抓向她的衣角。
而身後的一絲異響立刻使墨青衣女子心生警覺地將身形向旁一偏、再一下旋身,她定定地面對著正若無其事般將伸向她的手放下的男子。
「雖然你不願接受我的回報,可是偏偏我這個人受人恩惠,要是不想辦法回報就是渾身不舒服,而且還有可能得不舒服地記掛一輩子……」他很苦惱似的。
「你到底想做什麼?」墨青衣女子截口。
對於這男子,她的驚疑與警戒更深了。
「姑娘,你也太傷我的心了!你竟然一副懷疑我意圖不軌的模樣!我這樣子哪裡看起來像壞人了?你說!」年輕男子一步步逼近她,似真似假地臭起一張俊臉。
被他變化豐富的表情唬得一時失神,墨青衣女子在他差點就要接近她身前的同時終於驚醒過來。
猝不及防間,一把冷銳的短刃警告地壓上他的脖頸。
「我說,不准再靠近我、不准再跟上來、不准再讓我聽到你開口說一個字,明白了?」惱怒交集,她已快失去耐性了。她咬著牙一字一字道。
即使被她拿著利刃威脅,年輕男子的神態依然慵散閒適,他一雙彎著的笑眼目不轉睛看著這將自己掩在重重面紗後的人,搖搖頭。
「至少你也得讓我知道你的名字,我總不能以後都用『戴著頭紗的姑娘』稱呼你吧?這很失禮耶!」
墨青衣女子想也沒想地。「隨便你!反正我們不會再見。」她忽地收回劍,接著身影很快飄縱開。「你也最好求上天保佑我們沒有再見的機會!」冷冷丟下這句話,她一下在林間失去行蹤。
至於這回沒再追上去的年輕男子,他仍靜靜站著,視線過了一會兒才從那神秘又彆扭的嗆妞兒離去的方向收回。
他一邊搔搔下巴、一邊喃念地慢慢踱向衰尾。
「什麼要我求上天保佑我們沒有再見的機會?本大爺就這麼惹人嫌嗎?不過白吃她一頓,她就非得這麼記恨不可?明明是她不讓我回報的……嘖!害本大爺現在得開始對她念念不忘……」站定在衰尾向他懷裡的甜食磨蹭過來的馬頭前,他的雙眉繼續打結,神遊方外。「那妞兒搞不好是哪個跟我有仇的,故意用美食來引誘我,好讓我從此更加把其它食物當餿食……」一回憶起剛才的美味,他竟覺得肚子裡的饞蟲又在蠢蠢欲動。
長長歎了一口大氣。他把一個個甜食餵進衰尾那早大張等著的馬嘴裡。
「我知道了,原來她是看這些『垃圾』不上眼,這些東西也只有衰尾這傢伙才有辦法吞得下去,難怪她會這麼恨我……懂了!」
放掉這麼一個難得能勾引他食慾的人實在是一大失策!
更失策的是——除了她引人遐思的身段,他連她長得是圓是扁都不知道。難不成他以後得在一個個可疑的女人頭上戴頂面紗才能指認出她來?
太好了!
他步浪的「狂浪」外號,從此又將加添一筆嚇人的事跡……
不過……他倒挺躍躍欲試的!
微微瞇起了眼,他的眼裡儘是詭譎的光采──
她最好求上天保佑,他們真的沒有再見的機會!
洞庭湖。
春晨,湖面泛起輕霧迷離。稍晚,霧散,湖上卻吹起了一陣陣大風。
原來乘興在風光明媚的湖上游賞的遊客,立時被劇烈搖晃的船身嚇得紛紛要船家返回岸邊。只見一時之間,湖上的大大小小船隻驟減,幾乎全往岸邊靠攏避風浪。
依這大浪幾乎可以將小船翻過去的程度看來,暫時沒有人會不怕死地再乘船出去,至少,也得等這陣突如其來的大風停了再說。不過偏偏這世間上就是有一種不怕死的人,總以為老天要劈雷絕劈不到他、大風要翻船也翻不了他……或者可說是狂妄人種──
牽著一匹瘦弱灰馬的俊美年輕男子,慢慢繞過三三兩兩在岸邊躲風頭的遊客後,直接往湖畔踱近。又沿著湖邊逛街一樣地巡了一下,他這才停下腳步,蹲下,伸手在一名面對著大湖、戴著一頂大斗笠的人肩頭一拍。
「我是步浪!」
原來坐在地上的人立刻彈跳起來,回過頭──那是一名看來敦厚老實的小伙於。
「步公子!」小伙子只慌了一下,便立時必恭必敬地朝著蹲著的年輕男子站直喊。
雖然以前沒見過這位名滿天下的步公子,不過聽大主子對他的描述、再加上他自己已報出名號,他也知道他就是步浪。
年輕男子,步浪,慢慢站了起來,瞧了瞧小伙子身後湖面上不小的浪濤,再看向他,突然咧出了一抹壞笑。
「剛剛這湖是不是還挺風平浪靜的?」他問。
「是啊,步公子您也看見了?明明剛才一點風也沒有,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就在步公子來沒多久前,這裡忽然刮起了陣陣大風,有好多人因為趕不回岸邊還差點落水呢!」小伙子抓抓頭,很敬畏地看了看頭頂上的老天爺一眼。
「你家大主子難道沒跟你提醒,你要接的這位客人一向有興風作浪的本事?」步浪似真似假地說。
小伙子眨眨眼,腦筋正在化糊。「呃……大主子方才是有提醒我小心風浪……這個……難道步公子……呃……會作法起大風?」說到最後,他小心翼翼地說。
他只聽說步浪公子的一雙巧手設計機關、擺陣之術,天下之間除了他自己之外無人能破,他可沒聽主子們說他還會呼風喚雨呀!
小伙子阿遼突然把先前敬畏老天爺的眼光,一絲不減轉移到眼前這位慵懶帥氣的步公子身上。
「你放心,這大浪等一下就停了,還是你這樣也能開船?」沒回答,步浪只是指了指他身後那不算小的船舟,不怎麼有把握地問他。
嘖!他哪裡真有這天老爺才有辦法變的把戲?他只不過是很湊巧地每回他在的地方有沙掀狂沙、有浪吹大浪,次次准,如此而已!
他沒搖頭,阿遼就當他默認了。立時,他一個箭步,身手俐落地搶跳上搖晃顛簸的船頭。
「步公子想試試我阿遼開船的能耐沒問題,我一定不會讓步公子您失望。」拍著胸脯。他阿遼最自豪的沒有別的,就只有一身馭船的功夫整個洞庭湖沒人比得過──也許這就是大主子派他出來迎接這位貴客的原因。「請步公子上船!」
很快地,步浪和衰尾這一人一馬,就在週遭不少遊客以看瘋子的目光中移上了這艘在大浪中動盪起伏的船隻。
坐在甲板上的步浪,即使身處狂風大浪的中心,除了雙手不忘抓住固定物穩住自己,神態倒稱得上是怡然自得。
阿遼則顯然沒有誇張自己的本事。他兩手掌著舵,穩健而不見一絲慌亂地讓船隻安全地穿過一個又一個的風浪,堅定地朝湖中某處隱密、且充滿著暗流凶險的水道前行。
洞庭八百里。碧波萬頃、浩瀚無際。
而他們此刻要前往的,便是隱匿在這座大湖裡的其中一座小島──無名島。
無名島,島雖「無名」,卻是成名已一甲子、仙蹤俠影的見水老人隱居之所。如今老前輩雖已仙逝,江湖上卻幾乎無人不知「聖醫」孫洛情──也就是老人的弟子──也早已隨師父移居無名島上。便是因為孫洛情名滿天下的一手神醫之術,使得原本就出名的洞庭無名島,在這幾年間更加人盡皆知。
而此刻步浪搭的就是無名島的船、要去兒的人就是孫洛情。
他這個人呢,向來天涯南北四處跑,哪裡有值得他留下的理由他就往哪裡去,所以對於孫洛情一年前的邀約,他根本就沒放在心上,因為一直到前陣子,他的心思全花在破解前皇帝老子陵墓的機關上、順便再弄幾道他特別加料的陣法困住那還不死心要收他當徒弟的老傢伙……好啦!陵墓最後被他進去逛了一圈、再「好心」地替在裡面躺得舒服的死皇帝老子動幾下手腳,好教後人只能在外面瞻仰他後,他一時找不到其他比這更引起他興趣的挑戰,所以才想到了孫大聖醫。
步浪的俊眸微瞇,興味十足地打量著四周逐漸因高及人身的水草和淺洲而開始令人眼花撩亂、宛如迷宮的紛雜水道。
此刻,原來的大風浪早巳慢慢轉為怡人的徐徐涼風。一直認真掌著舵的阿遼親眼見識到步浪方才隨口般的預言成真,這下他更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步公子,浪真的停了!」他鬆了口氣,又興奮地忍不住朝坐在前頭的步浪喊。
步浪回過頭,對那老實的小伙子露齒一笑。「你們這洞庭湖的風浪還真是變幻莫測啊!幸好你果真沒令人失望。不過我猜從這裡要進入無名島,也不是普通人可以辦得到吧?」
這處天然的迷宮水路恐怕也只是無名島的第一道屏障,要不,無名島怕早已被慕名而來的各路人馬踩到沉了──這位見水老前輩可真會選地點啊!
阿遼對於這位大主子的好友完全沒有戒備。也或許是步浪似乎無時不泛著笑臉的模樣讓人無法起一丁點防心。
「沒錯!步公子您一定也看出來了!」他猛對步浪點頭。「要進我們島上,第一個除了要在這個一望無際的大湖上找到島的位置外,島外這個水道不但交錯縱橫,還會隨著潮汐改變,所以不熟悉門路的人就算摸個十天半個月,也不一定接近得了無名島半步。更何況,就算通過了這片迷宮,裡面還有幾道老主人親自設的陣法機關,天底下除了我們無名島的人,外面的人根本無法闖進去。」身為無名島的一員,他可也是挺自傲的。
阿遼說得自信滿滿,可一點也沒注意到步浪眸中乍起的異樣熾光。
步浪一邊揉著下巴、一邊微笑看著船舟迅速劃過水面的波痕,若有所思。
無名島。
宛如世外仙境的無名島,簡直是一座水與花結合成的水城,只見島上處處是橋與橋連接而成的空間。橋下水波蕩漾,不時驚艷於朵朵蓮荷,而橋上、地面,甚至屋宇下,隨眼可見儘是繁花的蹤影。就連遠處的樓閣,除了或隱或現在縹緲的霧幕下,便是被驚人的花樹海給巧妙地擋了去……
「哈啾!」一陣微風順勢吹送過來迷人的花香後,一個惱人的打噴嚏聲隨之響起。
「咦?你染了風寒嗎?要不要我替你看看?」立刻接在噴嚏聲後的是一個驚訝、關切的柔和男聲。
流水淙淙,詩意優閒的亭上,坐在藍衣酷面男人對面的俊美男子聞言,擰著自己挺直鼻樑的修長手指又停了一會兒才緩緩放下,同時俊眸不客氣地瞟瞪向他。
「你這神醫雖然很好用,不過我還不打算為你破例看大夫,更何況我又沒病!」步浪沒好氣地比了比四周。「我現在才知道我對花香敏感。老天!我看你這無名島乾脆改名叫花花島還比較貼切,你竟然有辦法把這地方弄得無處不飛花?」敢情這聖醫改行當起花匠了?
藍衣酷面男人,孫洛情,看來仍是一臉的嚴酷沒有表情。不過他一開口說話的溫柔悅耳聲調馬上將他令人不敢直逼視的冷面印象破壞無存。
「不好意思!這島上的花草樹木全是我三師妹打理的,這是她的興趣,我可沒她那雙巧手。」孫洛情搖首更正。
步浪倒是感到意外。「咦?認識你這麼久,我還以為你那師父只有你一個徒弟,原來你還有個『三師妹』?!」
步浪與孫洛情的交識起於三年前的武林大會上──他被正要卸任的武林盟主設計去看熱鬧兼上場讓正要上任的武林盟主差點下下了台;而孫洛情則是被那差點當不成武林盟主的現任武林盟主邀請去當貴客。
老實說,第一眼見到那時已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孫洛情,步浪是被他冷酷無人比的神情勾出興趣,所以那時他不顧場上兩代武林盟主正戰得火熱,便藉故和他搭上話,然後他才發現,孫洛情那張冷面根本是天生不得已的。事實上,他的性情與行徑在之後簡直都讓步浪以「濫好人」、「笨蛋」通稱之──不過,他的外貌倒令步浪為他慶幸,至少他這張冷面可以主動替他過濾掉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少做許多白工。
其實孫洛情才不笨,要不他也不可能成為當代神醫、無名島之主,他不過是心腸比別人軟三倍、武功也比常人好三倍,所以不必怕被人陷害欺負而已……
由武林前人見水老人所教出來的徒弟,才智武功還會差到哪裡去?
不過……他還真的不知道見水老人還收了其他徒弟,他倒也是首次聽孫洛情透露。
恐怕,江湖上也沒有其他人知道這件事吧?
孫洛情勾勾唇角,笑了笑。「我們每回碰面,哪次不是匆匆忙忙的?況且我這師門的事也非緊要,我可不認為你有興趣聽。」
步浪將茶杯在手指間轉弄著。「現在我可是很有時間、也很有興趣洗耳恭聽……」
孫洛情卻有些好笑地歎了口氣。「其實我說我們每回碰面都很匆忙,這回又對了一半,所以在我們恐怕得秉燭夜談才能讓你盡興之前,我得先向你說聲抱歉!」好不容易等到這老像陣風般的好友來到島上,他也很不想這麼做,不過偏偏人家托他的事又是十萬火急。唉!
步浪挑眉。「看樣子有很要緊的事催得你得盡速離開這裡。」又有哪個誰處在生死攸關中要他去救命了?──和老孫相交這數年,他對這種情況可不陌生。
步浪可沒想到,孫洛情就連回到這外人難進的無名島也有辦法把外面的麻煩攬到身上。
「你聽過東海的程霸天吧?」孫洛情自然也看出步浪對他有「要緊事」的不以為然。不禁苦笑。
步浪的表情由慵懶一轉為銳利。「你說的該不會是橫行東海、讓朝廷很頭痛、也讓江湖人很頭痛的程霸天吧?」
程霸天,近年來以一整群龐大的商路船隊橫霸整個東方海面,也漸漸朝內陸各江線前進,甚至搶食了宮家、江湖幫會的水路商運路線。而他的行事作風無情霸氣,尤甚在做生意這方面,他更是徹底發揮了霸商本色。有人說他經商手腕一流,不過更多人說的是他的冷酷冷血。
孫洛情頷首。
「怎麼?程霸天竟然也來找你幫忙?」步浪興致來了。
「在你來之前,程霸天才剛離開。」孫洛情微蹙眉,而他這一皺眉頭便顯寒意凜然的面孔,恐怕不是親近的人都會被嚇得軟腳。
「你是說程霸天他親自來找你?」步浪驚訝不已。不過他隨即聯想出其中的關節。「能讓不輕易露面的程霸天親自出馬跑來這兒找你,想必他遇上的是只有你才能處理的人事了?」他好像晚來了一步,要不他也有機會見見那位聽來似乎很有意思、隻手遮天的傳奇人物了。
嘖!
「有事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女人。」
孫洛情與程霸天雖然只有許久以前的一面之緣,不過那一面之緣卻也讓他對那位看似冷酷無情,卻對他最愛的女人專情得讓他動容的男人印象深刻。所以當他輾轉來到島上找他幫忙時,他才會一口答應。
「他最愛的女人兩個月前遭人陷害落江,雖然被救了起來,不過至今一直昏迷不醒。他甚至連皇宮裡的御醫都綁去了,卻還是救不醒她,所以他才親自來找我……」想到他曾見過的那位看來柔情似水卻性情剛強的姑娘,他也不免一陣惋惜。
「傳言程霸天十年前在海上嶄露頭角之時,就一直有個女人跟在他身邊,她該不會就是現在他急著要你去救的這個女人吧?」步浪搔搔下巴。
「我是不清楚什麼傳言,不過我倒知道他費盡了一切方法,就算散盡家財也要把他的女人救回來。還有,我知道我明天再不動身出發就會被他用刀子押著走了……」孫洛情直看著步浪,接著微微一笑。「你知道我為什麼一直邀你來我無名島嗎?」拋開這問題,他毫不困難便將話題轉回眼前。
步浪笑得一臉狂揚狡黠。「難不成你以為無名島上的機關困得住我?」
「我一直想知道,究竟是先師厲害或者你這『狂浪』高明?」
「其實你不必急著激起我的挑戰慾望,我答應你來的原因,也有一半就是為了你一直掛在嘴裡無名島上的機關。」步浪毫不隱藏他愛冒險的個性。
孫洛情也笑了。就在兩人再次悠哉地喝起茶來時,遠處隱約傳來陣陣琴音,而琴音裡某種莫可解的情律與美妙,就連步浪這對琴藝一竅不通的人都聽怔了一下。
「你這無名島上美景仙境,就連絲竹笙樂都不缺……」步浪倏地壞笑看著孫洛情。「等一下該不會還有美人跑出來對我跳舞獻藝吧?」
當然聽得出他語中的調侃,孫洛情仍不由瞪了他一眼。「你當我這兒是什麼地方?美人跳舞沒有!要不要我扎你幾針讓你自己去跳個過癮?」
「你要是不怕眼睛抽筋,我來跳又有什麼問題?」步浪渾不在意。
老實說,他還真怕!孫洛情沒轍地朝他歎了一口氣。
「你現在聽到的琴聲是我四師弟彈的。」
步浪站起來,懶懶舒展了一下勻稱俊碩的身軀。
「你這無名島上到底還藏有幾個師兄弟姐妹,你要不要乾脆一次點名個仔細?我想既然你邀我在這裡住下來『欣賞』一下你師父的傑作,好歹我遇到人也不會失禮吧?」摸摸肚子,餓了。
孫洛情看出他這動作的含意,立刻回頭吩咐下人把午膳端到亭子裡來。
「我師父一共收有五個徒弟,我是最大的,在我下面有兩位師弟、兩位師妹……」他笑笑回應步浪。「二師弟叫白商色,他一直在北方經商,偶爾才會回島上一趟,所以你在這裡應該沒機會見到他。三師妹,也就是我們剛才提過的,她善於弄花植木,最大的本領是妙手回春,就算垂死的花草也能被她種活回來,她叫宋拾花。四師弟季冷袖,你也聽到他出色的琴音了,別說人,就連飛禽走獸都會臣服在他的琴音下。」他舒了一口氣,接著繼續提到最後一個──也是今他一直有些擔心的一個。「袁樂樂,是我們最小的師妹,她最擅長的是易容術,在這世間除了我們這幾個她的師兄姐和家人,沒有人見過她的真面目……」
步浪的眉梢一揚。「怎麼?她的真面目見不得人嗎?」語中興味濃厚。
不讓人見到真面目?這令他的腦中突然自動跳出兩天前遇上的那嗆妞兒影像。那蒙著面紗、卻有絕佳好手藝的嗆妞兒!
步浪一想到她,更懷念的是他那天搶吃到的東西……
他娘的咧!肚子更餓了!
「誰說樂樂見不得人?!」孫洛情瞪他。「她只是不喜歡人而已!」
「孤僻!」步浪直接下結論。
午膳端上來了。步浪只對著主人勾勾唇角,便開始朝石桌上的飯菜進攻。
唷!想不到這無名島上,飯食還不比一流的食館差!
好吧!勉強可以多留下來兩天!
孫洛情對著步浪蹙眉──不是因為他一副宛如餓了八百年的吃相,而是他對於袁樂樂一針見血的兩字。
步浪在風捲殘雲般的掃掉大半的食物後,才終於稍稍有空理會對面一直皺眉發呆的男人。
「我說老孫,你不會是直到現在才發現本大爺我英俊不凡、氣宇軒昂,值得你對著我看到呆滯吧?」他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揮動著雙筷,似笑非笑地哼他。
孫洛情回過神,原本凝滯的表情也慢慢放鬆了下來。
「別開玩笑了!」他告饒地撫著額,這才正色道:「我只是要告訴你,我這無名島雖然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一定足夠你在此停留上數日。不過最好呢,你若沒有其他要事在身的話,我倒希望你可以留到我返回……」難得和步浪再見,他真約限希望兩人可以好好聚上一聚。
「你覺得我有辦法隱在這裡兩個月當神仙?」步浪放下筷子,直盯向孫洛情的目光盡顯戲謔邪佻。
認真看了他一下,孫洛情隨即無奈地搖頭。
「好吧!我也知道我這地方能留得住你十天半個月就算了不起了。」
真是忘了,他怎能要求一個喜愛四處冒險找新奇刺激的浪子,乖乖留在這個只有花香水聲的島上修身養性?恐怕還不如他一針紮下去讓他當白癡比較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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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本帖最後由 leungmon 於 2009-3-3 02:36 PM 編輯 [/i]]
leungmon 2009-3-3 14:24
[size=4] 第二章
步浪在無名島的第四天。
無名島上,果真如孫洛情所言,奇花異草處處。就連走遍五湖四海、看遍天下的步浪,也不得不承認它的確有其獨特的美。而且光瞧島上的建築物皆巧妙地與島上隨眼可見流動的水結合,就知道當初設計它的人有多睿智的思想和獨到的見解。
見水老人果真不簡單!
步浪佩服他。尤其在他試圖破解他設在島四周的機關陣法、不過直到第三天仍找不出破綻時,他更加佩服那位一生充滿傳奇的老前輩了。
不過這也更加激起他旺盛的鬥志。
清晨的薄霧,籠罩整座島。
而步浪,天未亮便沿著島岸漫步起來。
微浪輕拍岸邊,步浪也同樣在腦中進行思考激盪。
「步公子,這麼早就起來了?」倏地,一個甜柔的嗓音自他左側不遠處響起。
步浪停步,半偏過頭就看見一抹淡粉纖細的美麗身影未發出一絲足音地轉出掩映的花叢後──而那宛似由天界落入凡塵的清靈花仙子,就這麼駐足在花畔,巧笑倩兮地與他遙遙相望。
步浪挑眉,原來因思索而凝沉的神情迅速轉換。他那張俊美絕倫的臉龐上很快揚起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就連他那雙黑漆的眼睛也詭亮了起來。
「或許我會這麼早起,就是因為知道宋姑娘會出現在這裡。」他的言語已是近乎放肆的挑逗了。
不過那看似弱不禁風、水漾般的美人兒,也就是無名島的三主子、孫洛情的三師妹宋拾花,卻完全沒因他過份迷魅人的笑容和輕佻話語而出現半點臉紅慌措。
「原來步公子很高興見到我啊!」宋拾花微微歪著螓首,美眸透出宛如星子般無邪的光采。「不過這可不好。你高興見到我是代表喜歡我的第一步,再接下來我們再多說兩句話,你可能會情不自禁愛上我……不好、不好!」說到後來,她搖頭連連。
雙手環在胸前,步浪瞇眼斜睞她,嘴角隱隱抽搐。
這傢伙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而且,十足像演大戲!
他娘的!孫洛情這幾個師弟妹簡直沒一個是正常的。
步浪在這裡第四天,沒見過只把自己關在自己的地盤足不出戶的季冷袖,不過斷斷續續的琴音倒是在擾人清夢的半夜或大清早聽過幾次;至於眼前這美如天仙、實則狡猾精靈的宋拾花,是他唯一見過的孫洛情的師門手足,而且短短幾天裡,他們已經過招數次,各有勝負。他對這女人的評論是──她待在無名島當花農實在是可惜了她的天賦,她沒出去把外面攪得天翻地覆,簡直是武林的一大損失!
至於也還住在島上、不過聽說此刻離島外出的袁樂樂,他大約也可以想見不會正常到哪裡去……
就不知道那位更異類的黑馬、跑去從事奸商一途的白商色有沒有令他失望?除了孫洛情,看來這位見水老前輩專收問題徒弟!
「宋姑娘,請別誣蔑本人的品味水準,我可沒打算降格跟個狐字輩的展開第一步,更別說到找死那一步了。你還真是想像力豐富啊!腦子全填了肥料是不是?」
瞄向她手中抱著的一包黑褐東西,他皮笑肉不笑地。
宋拾花笑瞇瞇而且優雅地回他:「我的腦子填的是肥料至少還有養份,總比你裝大便強!」
誰想得到這看似天仙的美人兒,嘴裡竟然可以吐出如此粗俗、破壞形象的話?
好潑辣!
步浪的下巴肌肉猛跳動了一下。接著他霍然大笑出聲,而且由這一發不可收拾的情勢看來,笑聲一時半刻恐怕還停不了。
宋拾花對這痞子男人笑到差點飆出淚來的反應,只是聳了聳她削瘦單薄的雙肩。
「客人您請慢笑,我可忙得緊呢!」她得在天大亮之前把西邊新種圃的花全施上肥,這男人已經浪費她太多時間了。
靠邊閃去!
一直到那纖影匆忙消失在花叢間,步浪才慢慢收斂因她而克制不止的大笑。
站直了身軀,他順勢伸了伸懶腰,唇角仍余留一抹笑意──哇!這女人有殺人不見血的高手級功力!以後不知道哪個「幸運」的男人經受得住她的表裡不一,甘願讓她摧殘一輩子?
不過,就在他抹抹臉,決定去找阿遼為他搖船時,一種細微的異樣聲響突然令他停住腳、同時緩緩轉過身,往發出聲的水邊望去──
「唏……嚕!」
那是水破空出水面的聲音,和……木槳與船身磨擦的搖漿聲。
有人正搖著船接近島岸邊。而且跡近無聲無息。
步浪很快就推斷出狀況,同時他也清楚划船過來的不會是外人,應該是一早就上工的島上船夫吧?不過……天未亮就有工作了,這裡的船夫還真是辛苦。
也許他不用特地去找阿遼,就叫這個過來的船夫載他好了。
步浪打定主意,乾脆就站在岸邊等著那愈來愈接近的船出現。
天色漸漸轉亮,籠罩湖面的白色霧氣卻仍未有消散的跡象,所以即使那船划在水面的輕俏聲音已經靠近岸邊不到十數尺,仍無法讓岸上的人清楚觀察到船的身影,只能約略見到一團黑黑的影子在霧裡晃動。
不過,接著就在瞬間,彷彿雲破月開般,一方造型簡潔的小舟穿過重重白霧出現在步浪眼前。當然,他也同時看到立在小舟上俐落划槳的船夫了……
步浪驀地身子一震,眼睛瞪得老大。他下可思議地直盯著舟上的船夫……不!女人!一個蒙面的青衣女人!
一樣的帽紗垂面、一樣的墨青色衣,一樣令人遐思的美妙身段!
步浪很快從在不可能的地點下見到她出現的驚愕中恢復過來,他忽然朝她揮揮手,再順便送上一記過份愉快的笑臉。
他已經可以確定這女人就是幾天前被他搶食的女人,因為她也一眼就看見他了,而且──立刻便認出他,原本從容搖著木槳的動作突地定頓住。
彷彿受到極大的驚訝與困惑,她一直任小舟隨水波擱移上岸,船身輕震了一下,她才因此回過神來。
「戴著頭紗的姑娘,我想老天爺一定是對我特別垂青,所以我們又見面了!」步浪一步就跨到她的小舟前,揚著一臉壞笑地提醒她,他有多違反她期望地又出現在她面前了。
嘖嘖!這根本就是天意嘛!
她也是無名島的人?
客人?有自己划船進島的客人嗎?船夫?沒聽說這裡有女船夫。丫鬟?沒見過這裡有哪個丫鬟得蒙著臉見不得人的……
嗯……蒙著臉?
見不得人?
步浪的腦中一道靈光倏忽劈下──
袁樂樂!
他這些思索只在轉眼間。而小舟上的墨青衣女子也很快回復鎮定地躍下舟,靈巧落地。
她面對著眼前這神情忽然變得詭譎犀利的男人──她怎麼也想不到竟會見到這她絕不想再見的無賴出現在島上。
怎麼回事?
「你……」她不由微咬著牙。
「上回我好像忘了介紹自己……」事實上,他那時眼中根本就只有食物。他搶在她說話或者發火前開口。「我叫步浪,是你大師兄邀來無名島作客的客人。」他伸出手一拱,卻見她一點也沒有回應他禮貌的意願,竟自動去抓她的手要她回禮。
她的反應是立即的──翻掌拍開他的手,同時往旁瞬離了他數步。
「無賴!」一聲怒叱。
沒再跟上去。面向著她,步浪兩腳站得開開,一手插在腰上、一手揉著自己的下巴直盯住她。
「嗯,是有不少女人送過我這句,不過她們通常都還笑得滿開心的,你這把臉遮起來,我可很難判斷你到底是開心還是不開心?」一臉認真的。
這……這無賴!
面紗後的視線著惱地瞪住他。
不過……步浪?!這無賴一樣的男人就是步浪?!
傳聞擁有一雙設計機關妙手的步浪,同時武功也深不可測。而除此之外,眾人流傳最多的,便是關於他時常率性而為、甚至到狂妄不羈的種種瘋狂行徑。例如,他可以為了跟人打賭,竟浸在天池湖底三天三夜;為了華山掌門的一句戲言,他去把人家的鎮派石碑神不知鬼不覺地遷去改鎮在峨嵋的山巔;還有長江幫和十英門的大火並和大和解也全跟他有關……總之,他做出來的「好事」不勝枚舉,十天半月也沒人說得完!
而那個不時攪得江湖熱熱鬧鬧的男人、也就是大師兄常提起的步浪,就是此刻又出現在她眼前的痞子無賴?
袁樂樂沉默著。
「喂喂!我說袁姑娘,為了上回我『請』你分食的事,你不會還記恨到現在吧?」實在看她那面紗不順眼到極點,步浪已經在心裡打起主意了。
冷瞟著他,袁樂樂已按下探索他身份真假的衝動。
「誰告訴你,我是『袁姑娘』?」就是看他那張笑臉礙眼。
「難不成你不是袁樂樂姑娘?」步浪哪察覺不出她的刻意找碴。「原來是我弄錯了。那好吧!現在我能下能正式請教姑娘芳名?」他瀟灑一笑。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倔傲的冷聲傳自面紗後。
「既然如此,我好像也只能繼續把你當成那位『袁姑娘』喊了!」兩手一攤。反正他也沒什麼損失。
一股氣又衝上來,可她勉強將它壓下。
她忽然很不自在地發現,這男人似乎總是很輕易就能挑起她惡劣的情緒。
決定不再理會他,她舉步就走。
步浪輕輕鬆鬆便和她來個並肩而行。
「樂樂!」他故意。
「不准你叫!」聽到這無賴男人膽敢用這種親匿得簡直令她渾身起雞皮疙瘩的低喚,她咬牙切齒地喝聲阻止他。
「可是你明明說你不叫樂樂,所以你幹嘛管我叫?」步浪發覺惹毛這妞兒讓她氣得牙癢癢,至少可以稍稍彌補一下他老對著「蚊帳」說話的恨事。「樂樂樂樂樂樂樂樂樂──樂……」他叫得很開心。
他已經可以想像,這面紗下的臉一定是青白交錯的。
哼!她愈彆扭、愈不給叫,他就戲弄得愈起勁。這妞兒,就不能可愛一點嗎?
壓下摀住自己耳朵阻絕魔音穿腦的幼稚舉動,她直接旋過身,一把亮晃晃的短劍疾若閃電間已招呼向他──
「我叫你住──口!」她咄咄地將劍抵向他的陶前。不過令她驚駭的是,她的劍正是在貼近他胸前一寸之處堪堪被他伸出的兩根手指穩穩挾住。
她運力,卻偏偏再無法將劍刺向前一絲半毫。彷彿阻擋住她的,不是他那兩根手指,而是──一堵銅牆鐵壁。
這……就是傳聞中他武功深不可測的那一面?
步浪朝她笑著,可眉頭卻是皺結的。
「喂喂!你還真的是想要我的命啊?你不會真這麼狠心吧?我只不過是叫叫你的名字,嗯,順便也想瞧瞧你的廬山真面目而已……」到最後,他簡直是用一種很覬覦、侵略的眼神打量她的面紗,同時,他的另一隻閒著的手已經很行動派地摸上它了。
「除非你想娶我!」她突地冷冷地開口。而且,成功地阻止了他的蠢動。
步浪的手僵停在她的面紗上,眼睛眨了又眨,確定他沒有聽錯。
「呃……你的意思好像是這樣──看到你的臉就得娶你?」他還是很懷疑。
她威脅抵住他的劍仍未收回、力道也同樣未減輕半分。
「你打算對我負責了,你就看吧!」她的語調低涼。
「這是哪個天才訂的規矩?」他的手一樣沒放下,提出強烈質疑。「喂!該不會是你誆我的吧?」很有可能。
「我訂的!」她的聲音開始可疑地悠哉起來。「你考慮好了可以動手!」
步浪的黑眸轉了一轉,接著一抹豁朗神色燦起,他驀地哈哈一笑。
「好!我娶!」邊亮聲音宣告,他的手邊做出抓攫之勢。不過原本在他身前的
這抹青雲在下一瞬間立即飄移開去。
步浪馬上知道他又賭贏了。
「哈!我就知道你騙我!」他早料到的,神態自若地雙手環在胸前看向那逃開好幾步外的女人。
她的聲音幽幽涼涼地飄來,並且一下堵住他的得意忘形──
「你要娶,我還不願意嫁呢!哼!」趁他被戳得自尊心受創、一時回不了神之際,她的身形一閃,倏忽消失得不見蹤影。
這回步浪沒追上去。
望著她逃的方向,步浪那雙俊魅眼眸笑彎著。爽朗地挑挑眉峰,他同時咧出了一抹賊壞的笑。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反正這無名島就這麼大,我就不信堵不到你,嘿嘿!」
跟宋拾花的唇槍舌戰相較,他和這妞兒的過招簡直是呈現壓倒性的勝利。
對!沒錯!他就是喜歡這種欺凌弱小的快感,怎樣?
更何況,他步浪大爺向來可是非常有耐心和耐力的──有人不給看,他愈要看;有人不給追,他愈要追!
嘖!敢撂戰書給他?
很好!既然不怕死,那就等著享受被凌遲的感動吧!
接下來的一連數日,向來寧靜祥和的無名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雞飛狗跳狀態。而起因只不過就是──步浪找不到袁樂樂!
沒錯!原來以為只要袁樂樂沒再離開無名島,步浪憑著他前幾天已經將島上一景一物摸透的自信、再加上袁樂樂那一身任誰也能認得出來的「標準配備」,他要再見到她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只是,他錯了!而且似乎錯得非常離譜……
雖然以他的魅力加上一副要看好戲模樣的宋拾花樂於指示下人全力配合,不過,就算他得到明確的答案趕去某個地點,偏偏她就是有辦法讓他撲空,而且次次如此。直到第三次受挫後,他才咬牙切齒地明白兩件事──他會找不到她,不只因為宋拾花聯合眾人要著池玩,給他完全相反的指示,同時他也低估了袁樂樂變身的能力!
他竟忘了孫洛情曾說過,袁樂樂最擅長的、而且也是最出神入化的一項功夫便是易容術。
易容術!
所以她當然不會穿戴著那一身容易讓人認出來的裝扮引起他注目!
莫非他得把身邊經過的每個傢伙全撕開臉來瞧才抓得到人?
非常好!她成功地將他的鬥志完全點燃到最高點!
「宋拾花!」遠遠地,一個愉快的喚聲傳來,使得正半蹲在泥上上拿著鏟子撥土的宋拾花停下手,往那已經輕快地向她大步走來的傢伙看去。
陽光下,笑得一臉燦爛的步浪,簡直比頭頂那大光球更刺目。
抹抹額上的細汗,宋拾花慢條斯理地站起身,同時暗暗揣測這被她們要著玩的男人此刻笑容下的真正含意。
「步公子,怎麼了?你不是一早就叫阿遼載你去外面研究先師布下的機關,瞧你一臉喜色,莫非是想出破解之法了?」她朝他漾出和婉的笑靨。
步浪走到她前面,住腳。
「差不多啦!下回我要自己進來放火一把燒光你這些寶貝花都沒問題!」斜睨她只能騙倒其他狂蜂浪蝶的笑容,步浪揮揮手,早已一掃多日的低落士氣,心情大好。「喂!我是來跟你打個賭,賭我午膳之前就可以找出你那好師妹!」
看他一副自信滿滿的模樣,宋拾花好奇心起。
他還真不死心哪!
雖然她已經由袁樂樂口中問出兩人結為「冤家」的過程,也大略清楚步浪這不死不休、沒滿足好奇心絕不鬆手的性情,不過她卻敏銳地察覺到,在這一番看似只為好奇與不服氣的追跑下,步浪彷彿還有著什麼她猜不透的心思。
是她多心了嗎?這狂野不馴的男人,究竟對樂樂抱持著什麼樣真正的心態……
樂樂!他們所有人都希望樂樂真的可以如她所名的快快樂樂,可偏偏她的脾氣特別倔強,糾纏了她十多年的心結除了她自己,恐怕也沒人打得開。
所以宋拾花看到這老不按牌理出牌、也竟然能把袁樂樂克住的狂傢伙,就有種想乾脆把袁樂樂丟給他的念頭。
咳!真是不負責任的壞心師姐啊!可是沒辦法嘛,誰叫袁樂樂的孤僻、固執已經讓她身邊的人跟著悶到現在了。
「哦!你有什麼辦法?」宋拾花此刻倒很期待兩軍再度對壘。其實若不是袁樂樂嚴重警告不准其他人洩漏她的行蹤,再加上她一易容裝扮,也根本就沒有人找得出她──她還真想幫他呢!
「你借我一樣你師妹的隨身東西。」步浪大刺刺地反先提出要求。
宋拾花美眸精光一閃,笑了。
「難不成你是想學獵犬追蹤獵物?」
「不是我,也不是獵犬,是獵馬!」眼睛亮得更狡邪的是這男人。
虧他直到現在才想到他家衰尾的異能。雖然它的味覺奇差,老把垃圾當美食,可是它的鼻子卻老讓他以為他養的是條狗。
靠著宋拾花的「熱心提供」和衰尾的鼻子,步浪沒多久就發現他被帶到無名島的第四個主子、那老讓他只聞琴聲響不見人影的季冷袖住的閣樓院門前。
拉住馬頭直要往門裡鑽的衰尾,步浪有點為難的搔搔下巴。
聽老孫說季冷袖的身子骨奇差,所以這裡幾乎可以算是他養病的地方。就因為這樣,以致他來了這麼多天卻一直沒往這裡打主意,也料定袁樂樂再怎麼躲也不會躲來這裡,不過現在……
「衰尾,你真的確定她就在裡面?」他轉頭,晃了晃手中的繡花荷包,嚴肅認真的與衰尾對視。
衰尾的反應是──噴了他一臉口臭,再甩頭要衝進滿植青蔥綠木的庭院。
步浪再次扯住它──好!瞭解!──他把她的繡花荷包收進懷裡。
將衰尾牽到一旁綁住,再慰勞地塞給它幾顆糖吃,步浪大步就跨進季冷袖的地盤。
反正找不到人,他就當來拜訪一下季冷袖。起碼他已經在島上住了好幾天,沒見見人家主子好像也太失禮了。
步浪一踏上這院子,心情突然舒爽了起來。因為他發現,在這島上隨處可兒到令他礙眼的花,在這裡竟然完──全──絕──跡!
怎麼了?宋拾花的惡勢力竟沒擴展到這裡來?
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步浪輕鬆得差點吹起一哨來,不過就在他那一口深呼吸即將沉入胸腔之際,空氣中某種令他垂涎的香氣也跟著通過他敏感的鼻子……
屏住呼吸、腳步一頓,接著口氣,他再慢慢、深深地吸氣──
他的眼睛愈瞠愈大、愈來愈亮。然後,他重新舉步,這回循著的是香氣飄散的源頭。
踩過寧靜庭院的小徑、通過排排疏落的草木,步浪的腳步不再理所當然地走上閣樓緊閉的門口,而是就在小樓旁的一間簡單竹屋。
步浪想也不想地跨進門沒關的竹屋裡,淡淡的食物香味迎面而來,更加刺激他肚子裡的饞蟲。他的眼睛只看到屋子中央、擺在桌上的幾盤尚冒著熱氣的菜;至於他的腳,早已自動位移到桌前了。
吞了吞口水,步浪坐下椅子,接著不客氣地抓起擺好在桌上的碗筷……
「你……你在做什麼?」一道驚愕的聲音隨著一個人影出現在桌旁。
「吃飯!」此刻的注意力全在眼前令人垂涎三尺的菜餚上,步浪哪有閒功夫理會身邊的蚊子叫。
三盤青菜、一盤豆腐,再加上一道清可見底的清湯,沒有魚也沒有肉,簡直像極和尚尼姑才會吃的菜色,竟也意外打動他的嗅覺──他伸手開始進攻。
不過一個拍向他的手卻擾亂了他──
步浪拿著筷的手立即一翻,用筷箸的另一頭點向那膽敢阻擋他吃食的手。不過令他揚著眉頭、出乎意料的是,這只細白的、女人的手,竟躲過了他的襲擊,而且跟著另一手也一起要向他的碗筷抓來。
他的冷眸一瞇,端坐在原處未動,仍握著碗筷的雙手卻如同抓住兵器般的打向那雙不死心的掌,而同時,他也看清了這妄想阻止他吃飯的是什麼人──
一個梳著髻、面色病黃、模樣也平凡無奇的女人……瞧她的穿著,應該是島上的丫鬟。
他知道這島上的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武功,不過他倒不知道,這裡竟也有武功如此高的下女──好個臥虎藏龍的無名島!
不過,這下女……
步浪的銳眸似有所悟地在這下女的手上轉過一眼後,接著忽然撇出打趣的笑容。
「我說,我不過是不小心又搶了你的食物,你也不必反應這麼『熱烈』嘛!」一邊閒閒地和這「下女」拆招,他一邊涼涼地道。
猛地,原本發惱地要將這偷吃的賊貓趕跑的「下女」,在聽出他語中的含意後,劈向他的勢子頓了一下,冷媚的鳳眼出現了驚詫的眸光。她突地收回手,同時身子退後一步。
步浪看著退開的她,沒讓她開口,他立刻一擺手。
「別騙我你不是袁樂樂,老子只是不相信你現在這模樣是你的真面目!」一針見血。
她就是袁樂樂!
是她的手洩漏了她的身份。
如此細膩的手不會出現在一個「下女」身上,而且她過於蠟黃的臉色未免和她的手相差太大。
即使知道眼前這差點將他騙過的人就是躲了他好幾天的袁樂樂,他仍不住好奇仔細地在她臉上打量著,試圖用目光將她的偽裝剝開。
而這易容以一身下女裝扮現身的袁樂樂,很快就從被這男人輕易識破的震撼中恢復過來,也很快由他方才思索的那一眼清楚他是自哪裡找出破綻──即使對這無賴沒好感,她也不得不承認他敏銳的觀察力不容小覷。
偶爾會替四師兄烹食的她,根本沒料到步浪會無聲無息地摸進四師兄住的地方,更沒料到他又再一次和她搶食物。
「這是不是我的真面目又如何?」這男人太過認真與意圖明顯的侵略眼光竟令她的心莫名其妙地窒了窒。「步公子,就算你是大師兄請來島上的客人,可你不認為你的某些放肆行徑未免有失身為客人的禮數?」停了一下,她才勉強平心靜氣地開口。
自從前幾日和他在島上意外打照面、知道他是誰後,她就不想再碰上那張狂的男人。沒料到她要避開他,他卻頻頻做出找她的大動作。
怎麼,他是欠罵還是想討打?如今在這完全無預警的狀況下第三度和他對陣,她的心情迅速惡劣挺進。
「唷!你還敢說我失禮?」步浪撇了一下唇角,睇她。「你也不想想,身為主人的你竟然不出來好好招呼客人,讓我這客人要找個聊天鬥嘴的對象,還得把整個島翻遍,這也就算了……」他煞有其事地對她晃晃食指,還有咧。「好!我呢,大人大量,可以原諒你這小小的過失,可是你最最可惡的就是,你現在竟然不讓我吃飯!這難道不叫太過份?!」用筷子和碗控訴她。
更過份的是──當他在外面為了找她累得像條狗時,她竟然就躲在這裡煮好的、吃好的?
這傢伙根本就是在強辭奪理!
袁樂樂緊瞪著他。「你若不滿意盡可離去,沒有人能強留你這位步公子!」毫不掩飾嫌惡與趕人的意圖。
步浪陣中異光一閃。他突地朝她揚起一抹令人心蕩神馳的笑。
「是沒有人能強留我,不過也沒有人能強趕走我。」
就算因為他委實耀眼的笑而失神也只是極短的一瞬。袁樂樂被他的自大激起更多的反感。
「是嗎?既然如此,那麼我『請』你出去呢?」她咬著牙。
「好啊!不過能不能等我先吃完飯再說?」瞧她難得這麼有「誠意」的份上,他怎麼好意思搖頭?不過在他放心地離開之前,總得先讓他把最重要的事辦辦吧?
沒等她回應,他低頭就猛朝桌上垂涎已久的食物「夾攻」。
袁樂樂只一怔,立刻閃至桌前,出手阻擋。「不准……」
來不及了!
只見轉眼間,這簡直又餓死鬼附身的男人已經連夾了好幾大口飯菜塞進嘴裡。
「嗯……嗯……好吃!」果然沒讓他失望。
她慘了!他突然覺得他在島上這幾天吃進的全是垃圾食物了!
瞧這男人吃得狼吞虎嚥卻又津津有味,袁樂樂有種莫名的高興,可又不甘心。
該死!
她倏地走開,一下子又出現時,手中提著的一大壺水直接澆向桌上的三、四盤菜。
一時之間,原來美味的窪餚這下全泡了水。因為一手拿筷一手捧碗而慢了一步搶救不及的步浪,哪料到她會出此絕招,只能趕快一邊用手中的筷子逼退她以阻止她把桌上的菜破壞得更面目全非、一邊對她的無情發出指控。
「天哪!你你你……你竟然這樣對待美食!難道你出門不怕遭天打雷劈?你對我有什麼不滿儘管來找我發洩也就算了,你你……你怎麼狠得下心對它們下此毒手?」
哼!真爽快啊!
看到他沒得吃的強烈失落模樣,袁樂樂的情緒忽然大好。
決定去找來下人收拾這裡的殘局,和吩咐廚房盡快為四師兄煮好午膳補來,她沒回應步浪的無賴取鬧,二話不說便走。
離這瘋子男人愈遠愈好!
她的衣角被勾住。同時一串陰森又固執的討債聲由她近身側響起。
「喂!你怎麼可以不負責任地一走了之?賠我好吃的午飯來!」
袁樂樂在發現她竟無所覺地任步浪欺近身畔後,一時之間又驚又惱,立即提掌就要打掉他的拉扯。
「誰欠你午飯了?你這無賴!」恨叱。
在她一回身出掌之前,步浪已放開她的衣裳,不過只小小退開她半步。
「我突然發現,你好醜!」修長的手指摩挲著下巴,他眼中閃爍著睿光地看著她,猛地如此開口。
袁樂樂面無表情,細長而冷魅的鳳目卻迸出火光四射的銳芒。
「是嗎?既然我這個醜人礙眼,那你還站在這裡做什麼?」
哼!還不是膚淺的男人一個!
她易容,說她醜當然刺激不了她──步浪驀地仰頭大笑。
「哈哈……你這女人還真夠爽辣!平常女人一聽到我說丑不是氣得一巴掌打過來,就是羞愧得恨不得馬上在我眼前消失,反而你,不但沒一掌打來還叫我滾?嗯……有趣、有趣!」
有趣他個混球!
袁樂樂察覺自己的情緒又被他輕易地牽著走了。這回她惱慍的是她自己。
悶哼一聲,她撇下他兀自走開。
「所以我說生氣的女人最醜不是沒道理!喂喂,你非要每回見到我都沒好臉色嗎?」步浪又如影隨形附上來。他已經完全忘了他要「順便拜訪」季冷袖的雜事了。「袁樂樂,老子殺人放火的時候不是剛好被你看見吧?」
他喜歡女人的笑臉,不管她們是真心或虛偽、也不管她們是為了什麼而笑。不過這妞兒,就算只有半點疑似笑的表情、聲音也沒出現過一次。
沒想到都走出四師兄住的地方了還甩不掉步浪,袁樂樂急快的腳步突地一停。
「你殺人放火又干我何事?別跟著我!走開!」她回頭,厭惡地瞪了他一眼,又走。
「我還沒吃飽!」忽然變得哀怨的聲音繼續跟定她,還一下在她左側、一下飄到她右側。
「島上沒缺你一雙筷子。」冷靜。
「可我現在只想吃你煮的!」本大爺現在不吃餿食了!
堂堂男子漢大丈夫,為了肚子裡的饞蟲折腰又算得了什麼?他可是很能屈能伸的。
「誰說我會煮了?!」撇開。
「你身上有待過廚房的味道,別想騙我!」明察秋毫。
袁樂樂走進一座濃密的花林子裡。
「是又如何?你去慢慢作夢吧!步公子!」惡意明顯。趁著轉角,她立即在這座毫無規則可循的花迷宮中熟練地施展開身形。
步浪只一個疏忽,就讓她成功地溜走了。
在袁樂樂一接近這座由末拾花栽造的迷宮時,他就清楚她打的主意,只不過他沒想到她跑得這麼快,才一個偏角失去她的身影便讓她溜成了。
早將這迷宮摸得爛熟的步浪,直到步出迷宮都沒再逮住袁樂樂。
站在面對著通往主屋的水橋入口,步浪俊魅的眸子愈見璀璨。他將十隻手指骨節活動得喀喇作響。
「很好!下回再見,我不把你綁起來,我就不叫步──浪!」
而就在這個同時,正快一步閃進屋裡的袁樂樂,突然莫名其妙打了一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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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本帖最後由 leungmon 於 2009-3-3 02:37 PM 編輯 [/i]]
leungmon 2009-3-3 14:25
[size=4] 第三章
兩個月後。
一望無際的大江上,只見大大小小的船隻優遊。
不過,原本風和日麗的天候似乎說變就變。陣陣大風突起,擾亂了江上航行的船隻。稍小的船忙著應付突如其來的風浪,至於大船顯然較不受影響。幸好,這怪風來得快去得也快,才沒半刻鐘,原來掀著大浪的狂風漸漸止息,而順著江下的大小船這才又恢復平穩地繼續往前行駛。
就在一艘商旅並用的大船,只見甲板上各武各樣的船客在風浪稍平後,便趕忙由擁擠的船艙出來搶佔好位置。
不過,這甲板上也有幾名不管剛才的風浪多高都沒躲進艙裡的客人,所以此刻他們根本就不必跟其他人搶──
那是兩名帶刀帶劍的漢子、一名相貌蒼白冷淡的儒生,和一個微微黝黑卻劍眉朗目、俊美異常的灰衣年輕男子。
兩名漢子和儒生的視線一直望向船外,而那俊美男子卻只對就在他幾步外的儒生感興趣。
他直盯著那儒生打量,沒想到那儒生彷彿一點也沒意識到旁人目光地半點姿勢都沒變。
就是這種鎮定和簡直沒知覺的反應,反而引發那俊美男子的興趣與懷疑。所以就算此刻甲板上已鬧烘烘得滿是人,他的眼睛還是放在那儒生身上。
總算沒多久,那儒生終於有所反應了。不過他的反應不是對他,而是……
一名出現在艙門口、正往甲板移動的人影。
俊美男子的視線跟著他迅速轉過去,隨即準確地抓住令他注意的目標。
那是一名被家丁和丫鬟護衛在中央、芳華玉貌的秀麗女子。由她的衣著和舉止明顯可見,這是名出身不凡的千金人家小姐。
俊美男子回過頭,清楚地捕捉到那儒生眼中一種又愛又恨卻又掙扎不已的複雜神情。
他的黑眸突然瞇了起來。因為他發現那原本像塊木頭的儒生,冷淡的表情忽然更冷了,而他那雙讓他起疑的眼睛,也燃起了兩簇他更不陌生的怒火……
「……請這位公子自重!」一聲高揚的憤慨音從甲板那一個角落傳出。
不少人馬上好奇地轉頭向那聲音幾乎蓋過船上嘈雜的方向看去。而由他們這個角度看得更清楚──看來那位秀麗姑娘的端雅不俗已為她惹來麻煩了。
只見在那位姑娘的前面,幾個身穿制服的男人依恃著他們的身高和體格優勢,就這樣大刺刺地堵住她的去向,而他們的主子,是名手中搖著絲扇、身材瘦削,相貌英俊卻流里流氣的年輕人。
他顯然很滿意獵中的這株清麗小花,頻頻調戲她,已完全不顧全船人的注目。
「本公子很有禮貌地邀請小姐進來我艙房裡,我們可以好好地聊聊,這還不夠自重嗎?」他瞪了擋在她面前的丫鬟一眼。
就連她身旁的兩名家丁也義憤填膺。「我們小姐都已經說不了,你沒聽到嗎?」
「你們小姐只是不好意思,要是我再問一次,她一定會答應我的。」一臉橫笑的年輕人自信滿滿。他朝旁一打手勢,一名保鑣立刻閃出來,並且在眾人的驚駭目光中毫不遲疑抓住護著那小姐的丫鬟,同時一手掐在她脖子上。
「小姐,現在呢,你是答應不答應?」他志得意滿地搖著手中絲扇,直看著已經臉色雪白的秀麗女子問。
他的行徑不可不謂惡霸。可懼於他身後的三名精壯保鑣,即使看到這令人血脈僨張的一幕,船上卻沒有真正不怕死的人敢站出來英雄救美。
丫鬟半點也不敢亂動,而兩個家丁才跨出一步想救人,竟也跟著馬上被制住。這下,那秀麗女子的面色更是僵白了。
「我……」
「放開她們!」就在此時,怒吼聲雷震般劈燒過來。
眾人一歪頭,就看見那兩個一直待在甲板上的漢子,正以一致的大跨步走近這團風暴的出處。
而一見他們一副路見不平的態勢,那原本袖裡捏著某樣東西的儒生,立時決定靜觀其變──若不是因為身側不遠處一直有雙緊攫他不放的視線,他早就出手了。
該死!那無賴怎會在這裡!
從一上船,「他」一直想對他視而不見的,可是那真的很難!因為這傢伙實在是太令人心驚膽戰。「他」必須提高十二萬分精神防備著他,就怕又被他看出破綻。
以前……「他」從未擔心過有人能看破「他」的偽裝,可是兩個月前的那次教訓,卻讓「他」第一次對自己的易容術稍失了信心。
不過,此刻可不是失神的好時機。
這時,只見那兩名帶刀佩劍的漢子已經停在這群人前面。
「小子!沒聽到老子們說的話嗎?放開!」左邊青衫、一臉兇惡的漢子又一記暴吼。
「小子被嚇壞了,我來砍正好!」右邊黑衣漢子直接行動,一把刀已經招呼上去。
四旁的眾人響起一陣驚呼。
不過更令大家錯愕的是,黑衣漢子的大刀才要砍上那年輕人,就見他馬上抱住頭求饒。
「大伯、二伯饒命啊!下次不敢啦!」年輕人嘴裡的稱呼可教眾人一陣傻眼。
黑衣漢子的刀仍舉在年輕人頭頂上,另一名青衫漢子的大嗓門已經轟得他眼冒金星。
「免崽子!要是我們一直不出聲,你還打算胡鬧到什麼時候?」
年輕人剛才的氣勢威風這時已蕩然無存,在兩位長輩的「關愛」下,他早成了溫馴的小白兔。
「大伯,您不是也看出來嗎?我只不過是跟這位姑娘開個玩笑而已!二伯,您也知道我不是壞孩子嘛!放下放下……這個刀您拿著一定很辛苦!」他諂笑著,末了一邊流著冷汗,一邊朝他二伯比了比頭頂上的刀。
而這一個情勢的劇烈轉變,令得船上原來緊張的氣氛一鬆。就連四旁一直在掙扎要不要挺身救美的眾人,這下全成了看熱鬧的觀眾。
至於原本被保鑣押著的丫鬟和家丁,早就在兩名漢子殺過來之時被鬆開。三人立刻回到他們小姐的身邊,又是保持戒心、又是同時感到有趣地和其他人一樣看著事情意外的發展。
黑衣漢子慢條斯理地收起刀,外加一聲冷哼就足以嚇得年輕人的肌肉再抖兩下。而他稱為「大伯」的青衫漢子則瞪了他一眼,再把視線調向那飽受驚嚇的姑娘。
「這位姑娘,非常抱歉,讓你受驚了。都是這小兔崽子太混蛋……他奶奶的!你還不趕快跟人家道歉!」他毫不客氣賞了他一記爆栗。
年輕人吃痛地摸著頭,一邊朝她努力擠出充滿誠意的笑臉。
「小姐,對不起!其實我只是想測試一下這船上有沒有真正見義勇為的大丈夫而已,不過我現在已經知道了,這船上滿是孬種……」他瞟了整船突然一個個一臉羞愧的眾人一眼,不過他的視線在船旁那俊美男人的臉上停留得最久。而在把目光移回來時,他還朝他不滿地一蹙眉,似是因為沒勾出他的同情心而滿心不甘──當然他的「孬種」也是拐彎抹角地針對他啦!「為了彌補我對小姐的歉意,請小姐收下這支扇吧!」他遞出他一直拿在手中搖著的素面絲扇。
而那秀麗女子受驚的心早已恢復。瞧見原本令她厭惡的年輕人乍地彷彿卸去面具變為一臉誠摯笑意的人,她之前就算再怎麼對他討厭,這時也討厭不起來了。更何況他的理由倒是新奇得緊……
「小女子接受公子的道歉。不過我想此扇必是公子的珍貴之物,請公子收回。」她蕙質蘭心婉拒了他的贈禮。
年輕人可不想被吼到變聾、也個想頭頂少塊皮,所以他硬是把扇子塞給她。
「為了我的性命著想,我就拜託小姐勉為其難地收下吧!」簡直像在丟燙手山芋似。
「小姐別客氣,這小子再怎麼想開玩笑也不該把無辜的人拖下水。以後你要是遇到困難,就拿著這把扇到『天扇門』去,要這小子替你做牛做馬都行!」黑衣漢子斯文的臉上可沒有斯文的表情,他獰笑地看向他親愛的侄子。
而黑衣漢子口中「天扇門」的名號一出,一船人除了那俊美男子和一直靜坐未動的儒生外,其他可說是一致的滿臉茫然。
就連被硬塞下扇子的秀麗女子也完全沒聽過天扇門。可因著黑衣漢子的出聲、和她並不願讓年輕公子心懷愧疚,所以雖然不明白扇子背後的真正含意,不過她想了想,終於還是收下了。
「那麼我就收下此扇,請公子和兩位爺別再為此事介懷了。」她展現了大家閨秀的儀態萬方。
年輕人立時鬆了口氣地忙不迭對她打躬作揖,而兩名漢子則突然同時對眼前秀雅溫嫻的姑娘興起某個念頭──他們立刻很有默契地對望一眼,也在這一眼中明白彼此正在打同一個主意。
「姑娘,伯伯叫左擁戰,他叫左持彪,至於這小子就叫左飛,姑娘你呢?可以透露你的芳名、家住哪裡嗎?」青衣漢子左擁戰首先對人家姑娘熱絡起來了。
而這時,見原來充滿緊繃的場景轉變成和樂融融的大和解場面,四周看熱鬧的眾人知道再接下來恐怕也沒啥熱鬧可瞧,沒多久,滿船的人又各自散開做自己的事去。所以此刻,這處角落再次恢復成了僻靜場所。
沒一會兒,年輕人的保鑣就連茶水點心都端出來了。
秀麗女子並沒有忸怩。
「小女子姓袁,袁孅孅,家居永昌。」她溫婉微笑。
「原來是袁姑娘!」左擁戰簡直愈看愈滿意,臉上笑容愈來愈和善。「不知道袁姑娘許了人家沒?」直問。
「噗!」
正在喝茶的年輕人左飛,突然一口茶噴了出來。目瞪口呆地看了兩位伯伯一眼,忽然從他們賊一樣的表情中看出他們要做的事,他立刻像被鬼嚇到似的跳開。
「大伯,二伯!你們別又來了!你們不會是想把人家姑娘嚇死吧?不准再問下去了!我不想繼續丟臉!」
他趕忙逃離這裡──他可不想被這兩位伯伯為他們第一百二十一個看上眼的姑娘逼著拜堂成婚。剛才他真的只是對這位姑娘開開玩笑,他又不是嫌命長,想提早終結自己自由自在的逍遙生涯。
不顧身後伯伯們的吼喚,左飛避難似的逃到甲板遠遠的另一頭──他很乾脆地直接投奔到他早就不順眼的那人跟前。
「我說這位大哥,你真的是沒血沒淚哦!看見弱女子落難,竟然一點反應也沒有,還連帶害我被家裡這兩個大人砍到差點屍骨無存,你到底是不是朋友啊?」興師問罪的一指直指到那張俊帥到沒天理的臉龐上。
而這俊美男人的反應是:對於他比到鼻端前的挑釁指頭看也不看,還懶涼地清清自己的耳朵,無形利刃出鞘:「不是!對不起,這位公子,我只是這裡的孬種之一而已。」
這才是真正教左飛屍骨無存。
左飛一聽,立即垮下臉,抓抓頭。「啊……那個啊……其實我只是要氣氣你,難道你還真的被我氣到了?」
步浪,只是心不在焉地朝他一揮手,要他滾旁邊一點──都擋到他的視線了。
呆呆地往旁邊移了兩步之後,左飛這才大夢初醒地循著他的視線看去。
「浪子,你在找人,是不是?要不要我也幫你找?說到找人,可是我天扇門最擅長的一樣本事!」他一股熱情。
是那窮酸儒生嗎?
左飛確定步浪的視線釘住的目標,就是前頭那一身青衣、模樣一點也不引人注白的窮酸儒生沒錯。
步浪幹嘛一直盯著他不放?難不成那窮酸惹惱了步浪?
想到曾惹惱步浪的人的下場,左飛忽然感到一陣頭皮發麻。
不過瞧那窮酸一副沒力沒種的樣子,應該沒有惹火他的本事吧?
左飛懷疑地看看那一直望向另一個方向的窮酸、又看看一臉興味盎然看著他的步浪,正要向步浪問個究竟,卻忽然發現一件他剛才覺得不對勁竟沒注意到的事
等等!那窮酸到底在看什麼?
他馬上跟著窮酸的目光一轉,終於察覺他在看哪裡、看誰了──就是那位他剛才調戲的袁姑娘!
他忽然大叫一聲。
「浪子!你竟然跟他喜歡上同一個女人?!」很天馬行空的天語。
步浪卻毫無錯亂地接下這傢伙往前跳躍好幾個大步的思考。
「是啊,那麼你怎麼不懷疑你剛才為什麼竟然沒有橫屍當場?」他分出點心神,好心地提醒左飛。
一怔,左飛隨即明白他的意思。一記冷汗馬上沿著額際滑下──對喔!如果那袁姑娘真是步浪喜歡的女人,恐怕他剛才在「調戲」她時,已經早一步就被步浪肢解,丟下江餵魚去了……
呼!好險!
他突然很慶幸步浪沒喜歡上那位袁姑娘!
「那你……幹嘛一直看著那個窮酸儒生?你認識他?」拍拍胸脯,左飛不再憋住他的好奇心了。
步浪的豪邁與爽刺刺使得人們樂於與他交朋友,所以他的朋友也遍佈五湖四海、更囊括三教九流。在任何你意想不到的地方,都有可能出現某個跟他喝過一次酒、偷過一件寶貝的朋友……
就連左飛他自己,也是因為兩年前受不了被迫臨時接掌天扇門的強大壓力,逃跑到關外去時,剛好遇上到塞外挖寶、一路散財回到關前的步浪。在兩人一同痛揍了一個專欺壓當地百姓的地痞惡霸、再把他的財庫搬空之後,他們就成了朋友。
只不過,步浪實在是很不夠意思,每次一聽江湖上傳出他又干了哪件大事,他就特別嘔──這傢伙,竟然有好玩的都不找他?
他更少已經半年沒有步浪的消息了,沒想到今天會意外在這艘船上遇見他,所以他才想給他個見面驚喜禮嘛,誰知道步浪一點也下捧場,嗟!害他演得那麼賣力說!
不知道步浪這回又要做出什麼轟轟烈烈的大事了?──這可是他每回見到步浪必生的期待。
「你看『他』究竟是男人或是女人?」出考題。步浪突然用下頷朝那儒生的方向抬了抬,問左飛。
左飛馬上如他所料地呆楞住。雙眼發直地瞪著那窮酸儒生。
「他當然是個男人!」完全沒有第二個可能。「除非我瞎了眼才會認為那傢伙是女人。他那個胸部、那個腰,那種身材,還有那張臉……嗯!他要是女人,我馬上跳船給你看!」
「那你就等著跳船吧!」玩味地丟下一句,步浪突地起身,大步向「他」走去。
步浪一下子就來到儒生身邊,並且毫不客氣地靠著「他」坐下。
而原來一直將注意力同時放在那秀麗女子和步浪身上的儒生,在步浪一離開原位往「他」這兒走來時便已發現。
「他」不由全神警戒,不過表面上「他」依然看似若無其事。甚至就連步浪在身邊坐下了,「他」的視線仍不曾從正受著天扇門款待的袁孅孅那兒收回。
可雖然如此,「他」仍強烈地感受到由左側發射而來的某種令人心悸的力量、和他的目光。
只是短短的這一剎,就讓「他」有種想跳開的衝動,不過緊跟著步浪的開口,則是真正讓「他」的情緒受到震撼的時候──
「她有值得你比看我還要目不轉睛的魅力嗎?樂樂姑娘!袁樂樂!」步浪尚稱不解的聲音響起。
一口大氣頓時屏在心口,「他」仍免不了身子一下幾不可察的輕顫──而「他」這幾不可察的反應,卻讓一直注意著的步浪準確捕捉到了。他狡詐地一笑。
「他」則迅速讓自己恢復冷靜,慢慢偏過頭,表情波紋不起地面對這此刻近在眼前、一張可惡的臉上滿是賊笑的痞子。
「你在跟誰說話?這位公子?」聲音瘖啞而枯澀。
步浪勾視著「他」的眼中有抹玩世不恭的神采,就連「他」的表情也是。
「你!」毫不給她反駁和反應的機會,他的雙手已在轉瞬間完成連串動作──捉住她的手,一抹冰涼把上她的腕,接著他炫耀地扯了扯各自連接在兩人手腕上的這條薄細銀鏈。「好了!這下我就不下信你還跑得掉!」
步浪這舉動不但讓被鎖的人一時錯愕,就連跟在他身後來瞧個究竟的左飛也目瞪口呆了。
終於,「他」──袁樂樂,面色漸漸難看了起來。在她精巧偽裝易容的臉上仍有辦法正確呈現出她的內心情緒。她怒上眉梢,用力要扯開拙在腕上的銀鏈。
「步浪!你這是在做什麼?」扯不掉!沒想到她竟無法將這細細的銀鏈扯離她的手腕。不但如此,她愈扯它,它的收口就愈緊,這時,細鏈已經快嵌陷入她的肌膚。
袁樂樂這下再也顧不得在他面前否認自己的身份,她現在只想快快擺脫這怪玩意兒,再摘下他的頭當球踢。
「沒什麼,我只是在做一個萬無一失的動作,你可以當它不存在,別在意!」步浪完全一副優閒輕鬆的模樣。
被這樣莫名其妙扣住,還叫人別在意,他當她死了嗎?
袁樂樂的怒火燒得更旺。
「我不管你搞什麼鬼,快把鏈子解開!」握緊拳頭,將被細鏈扣住的手橫在他鼻端前──她費盡最大的自制力才沒順勢揍上他那張可惡的笑臉。
在她用上五成內力仍無法將這看似細脆的鏈子扯開、捏碎之時,她便有所頓悟地決定不再白費氣力──她竟忘了步浪的所長就是專門困住人?
兩個月前在無名島的迷宮甩開他之後,她就沒再讓他有找到她行蹤的機會,更別說在三天後,他便告辭離開無名島──她根本沒想到她會如此「好運」,竟然這麼快又和這一向行蹤飄忽不定的「浪子」再次打照面,而且,梁子再次結下!
「把鏈子解開有什麼問題?」步浪笑得很人畜無害。而對於晃在眼前威脅的拳頭,他簡直視若無睹。「只要你保證不跑,我馬上就解。」既然天意教她再讓他逮到,他又怎麼能辜負了老天爺的美意?
蘇嚕!
一想到她那手簡直能化腐朽為神奇的廚藝,他的口水差點要流下來了!
袁樂樂眸底翻浪洶湧,哪裡知道他的意圖,她就連另一手也忍不住緊握成拳了。
「浪子,告訴我,『他』真的是個男人!」一旁觀戰直到現在的左飛,實在無法從眼前這個被步浪大費周章用鏈子鎖在一起的窮酸臉上、身上看出關於「他」是女人的破綻──
瞧瞧!「他」那一點也沒女人細緻的粗糙面皮、一點曲線也沒有的標準男人身材、再加上「他」一開口這種沙啞的聲音,就連他聽了都不舒服了,步浪竟跟他打這種賭?
如果這連他身為男人都替「他」同情兼唾棄的傢伙真是個女人,那這「女人」肯定是當初老天爺身處在第十九層地獄的心情下創造出來的「傑作」了!
不過……看步浪信心滿滿,兩人似乎很熟悉的樣子,左飛的自信卻忽然有些搖晃了──
不會吧?這傢伙……是女人?就算這傢伙會易容術,「他」也未免把自己搞得太成功了吧?
對於左飛的不可置信,步浪只橫了他詭譎的一眼,至於早察覺左飛存在的袁樂樂,對他當然不陌生,她只是沒想到這個作假調戲良家婦女的登徒子也和步浪有關係。
她不由遷怒的瞪向他一眼。
被這兩人商量好一樣地用目光同時凌遲過來,左飛不免一陣毛骨悚然,忍不住跳開一步。
「幹嘛?說你不是男人的人是浪子,這位兄弟,你要殺人找他去,不關我的事!」沒想到這窮酸瞪起人來還亂恐怖一把的,他趕緊發表聲明,劃清界限。
袁樂樂早將目光轉回步浪臉上,暫時沒有心神理會左飛。
「你認為,在這艘船上有哪裡可以跑?」忍住氣。為了擺脫手上這怪鏈和他,她得忍住氣。更何況她發現因為他的行徑,他們已經引起週遭零星注意──而這正是她最不願見到的。
「是沒有哪裡可以跑,不過我對你的變身術可是充滿了敬畏之心……」步浪一點也不敢小覷她這項絕活。「不妥!我看還是把你綁著安全些。」想到了這層,他突然搖頭。
慢慢將手放下,袁樂樂的眼光逐漸轉為冷靜。「步浪,看在你是我大師兄好友的關係上,我可以將我們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除此之外,或許我也可以尊稱你一聲步大哥……」
「好!乖妹好!」步淚立刻回以一聲豪爽。
袁樂樂的眸光瞬了一瞬。「那麼你還得鎖著我嗎?」
步浪對她撇出了一抹迷人的朗笑,接著拍拍她的肩──不過他一點也不意外她立時變得僵直的反應。
「行!衝著你這一聲步大哥,叫我下地獄走一趟都行!不過樂樂妹子,你再叫聲『步大哥』來聽聽怎樣?」當然知道這妮子妥協得並不情願,步浪稍讓她一下。
終於,被壓下的肝火又忍不住竄升。袁樂樂一咬牙:「步浪!你夠了!」
步浪陡地溢出低低的輕笑。袁樂樂不再掩飾地怒瞠。
「兔崽子!你是要我去把你『請』過來,是嗎?」那一頭傳來了清楚的暴喝。
左飛差點又要跳起來。迅速轉頭看了正向這裡大步殺氣騰騰定過來的大伯一眼,他立刻苦下臉。
「糟糕!大伯下會真拐了人家姑娘又要押我去拜堂吧?」這種事不是沒發生過。「浪子!你還不快快幫我想個辦法!」情急之下趕忙向步浪求救。
步浪朝他露出一口白牙,立刻不負他希望地指點了他一條明路。
「跳船怎麼樣?」順便將他打賭輸的債還一還。
下一剎,就在許多人的驚呼聲中,一條人影從甲板上掉下江。
很快地,有人墜江的事引起一陣嘩然,整條船上立時鬧烘烘忙成一團;有的呼喊船家停船、有的趕快要跟著跳下救人,不過更多的,是擠在船邊看熱鬧的人……
「她早已經許了人家!」沒和其他人一樣擠在船邊找看那真聽話跳江的笨蛋,袁樂樂的視線盯著那在下人的保護下望著江面、一臉驚訝的袁孅孅,自言自語似的開口。
「那你還眼睜睜看著他去跳江?」步浪食指摩挲著下頷,意味深長地介面。
「既然他敢跳就代表他會泅水,死不了。」袁樂樂轉睨向身邊的男人。「更何況叫他跳水的人又不是我!」
步浪眉頭稍稍一抬,表情突然似笑非笑了起來。「可是我記得,那小子好像是只旱鴨子……」
袁樂樂雙目圓瞠。不過只一下,她的眉眼神情又恢復了滿不在乎。「那好!這世上又少了一個禍害!」
「你沒聽過『禍害遺千年』這句話?我已經見過那小子該死十次了,他卻連半次也沒死成,所以這回,我相信我也不會有機會見到他的死相!」左飛那小子的運氣一向好到連霉神都得靠邊站,他每回都能死裡逃生的怪命,恐怕就連閻王都頭痛──步浪就怕他一不小心被救上船後,會讓天扇門這兩位被他嚇到還沒回魂的大人整得生不如死!
別管那小子了,眼前正事要緊──
「那位袁孅孅,跟你是什麼關係?」步浪現在感興趣的是這個。
袁孅孅?
袁?!
該不會是袁樂樂的家人吧?
袁樂樂身子立時一僵,面容卻愈見淡漠。她抿緊了唇,不語。
「姊妹?」猜是她娘也未免太年輕了。
袁樂樂的眸光閃過一抹異樣。步浪沒錯過。再連同他稍早前曾在她眼中發現的激動情緒,他不難猜測她們其中必有一段愛怨糾纏的故事。
步浪驀地一哂。
「打個賭!賭我知道你要去哪裡!」他成功贏回她的注意力。
袁樂樂既懷疑又警戒地看著他。
「我說對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相反的,你可以要求我一件事。」開出的條件誘人。
眸子轉了轉,她突地不發一語將仍被他拙著細鏈的手抬高。
步浪眼睛閃動著讚賞的笑意。二話不說,他一手托住她的腕,一手修長的五指在扣住她的銀細鏈子上靈巧如蛇地轉弄著。而就在她專注仔細的凝視下,這條讓她完全沒轍的鏈子,就這樣被他三兩下解開,同時那冰涼的觸質迅速滑下她的腕,接著,躺在她的手心──
袁樂樂驚愕又莫名其妙地看著被他放進她手心的銀鏈。
「這條銀鏈叫『千年細雪』,是我在大漠偶得的寶貝,它可以當姑娘家的飾物,不過它最大的功用你也試過了。這玩意兒刀槍不斷、內力不摧,有空我再教你怎麼使用它、怎麼用它鎖人……」步浪接收到她疑惑的眼光,自然有必要對她來個解惑。
她當然「試過」了!問題現在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你給我這個做什麼?」她直問,並要將手中的銀鏈丟回給他。
步浪懶懶地靠坐向後,也不伸手接。「不怕再被我扣起來,就還我吧。」
頓了一下,袁樂樂盯著他的眼光有些掙扎。
「你要跟著那一位袁姑娘回永昌城,我猜得沒錯吧?」步浪突然朝她咧嘴一笑。
袁樂樂立刻明顯一陣驚詫,接著忽地明白過來。
「你跟蹤我?!」她只能這麼想。
步浪那張充滿男性魅力的英俊臉乍地出現一種發噱的表情。
「我說樂樂妹子,你步大哥我,雖然真的巴不得能這麼做,不過我還沒如此了得,好嗎?我們這次的相逢完全是偶然,不過我更喜歡管它叫天意啦!」他的眼睛眨了眨,其中的別有所圖完全不加掩飾。「反正我也正好有事要到永昌一趟,倒不
如我們結伴同行,順便你也可以清清欠我的賭資,怎樣?」
被他控制住場面,袁樂樂好一下才回過神。
「欠你的賭資?我什麼時候跟你賭……」陡地住口,想起他剛才提的。
「對了!你也想起來啦!你想到我們剛才打賭的事了,我贏了,對吧?」沒讓她有機會反駁,步浪立刻接住她的話。
袁樂樂又惱了。「我沒答應你!」
「可是你也沒反對!總之,你輸了!」說到耍計,這世上有誰贏得了他?「其實我的要求也不多,不過只有小小的一個……」笑得垂涎地對她晃出一根食指。
看到他臉上出現這種再熟悉不過的「餓鬼附身」表情,袁樂樂猜也猜得出他又想做什麼。
「不!」沒等他開口,她想也不想地潑他冷水。
揚起眉,步浪不放棄。「你知道我要你做什麼?」
「我不會煮任何東西給你吃!」幾次下來,她不想知道這男人的弱點都難。她偏不如他所願。
瞧這妮子一副趾高氣揚、踩到他痛處的得意樣兒,他卻看得心情很愉快。
難得她有這種除了對他怒目相見外的高興表情──雖然她這易容的粗糙男人皮相仍嫌礙眼,不過看著她那雙跳躍著火花的明媚眼波也舒服──就讓她爽快這一下好了。
接著,換步浪笑了。
「我想,袁孅殲一定不知道你在暗中跟著她吧?」他的聲音意外的輕柔。
若是知道,她又何必改變自己的容貌?──他隨便想都知道。
袁樂樂立刻便聽出他的言下之意。
「你……」她握緊拳,氣憤地瞪住眼前這無賴性不改的男人。「你威脅我?」就為了吃?這男人……
爽朗地挑挑眉峰,步浪笑得很狂揚。
「是威脅沒錯!誰叫你的廚藝讓你步大哥我作夢也惦念不忘?其實你早乖乖答應我不就好了嘛!」他輕易便挑起她眸中的火光四濺。「這一路的餐食就此麻煩你了,我的樂樂好妹子!」
她一定要把毒藥下在食物裡,毒──死──他!
袁樂樂在心裡發下如此狠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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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本帖最後由 leungmon 於 2009-3-3 02:38 PM 編輯 [/i]]
leungmon 2009-3-3 14:30
[size=4] 第四章
船行數日後,終於在一處大城鎮靠岸。欲繼續北行的旅客仍待在船上等著出發,而目的地已到、或要轉往陸路的人則魚貫下船。
而就在那一場誤會之後熟識起來的天扇門兩位左氏長輩和袁孅孅,經過了在船上這些天的相處更顯親近融洽。若非左擁戰兩人急著要尋找那日跳下江後就此失去蹤影的左飛,恐怕他們會一路親自護送她回家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能把他們丟在這離永昌還有幾日路程的大鎮客棧門口。
至於,一直跟在袁孅孅身後的蒼白儒生,在她和下人進入客棧後也毫不遲疑地隨入。
當然,就連這幾日緊黏著「他」的跟屁蟲也不忘繼續湊熱鬧。
袁孅孅一進客棧便關進客房裡沒出門,而蒼白儒生則在得知她的住房後便要了一間隔壁房,接著也同樣將自己關在房裡,久久無動靜。
近晚。晚膳時分。
「叩叩!」房門被敲響。
裡面依然沒有傳來一絲聲息。
「叩叩!」很有耐心地再敲。
沉寂。
「我餓了!」門前的俊美男人對著緊閉的門板,終於發出不滿的抗議。
門內,淺淺冷冷的女子聲音傳出。
「我不餓。」
咦?不是這幾日那難聽刮耳的男人聲音,是她原來的聲音──步浪忍不住用手指掏掏耳朵──這丫頭又想玩啥把戲了?
「你要成仙我不會阻擋你,不過麻煩在你還沒去之前先體諒一下大爺我的肚皮,它已經委屈於船上的餿食好幾天了,我現在就要吃到你煮的!」堅決。
走遍大江南北,他好不容易遇上個能讓他的嘴巴挑剔下出一點毛病的廚子,他沒把她押在廚房裡關個一年半載當他的廚奴就算克制了。
原來他也沒這麼挑食。只不過在多年前一次意外失去味覺長達一年又復原後,他就發現他的嘴巴比之前難搞百倍。食物味道稍不對,他就能準確地挑出問題,雖然還不致從此不遇美食不吃,不過也已經把眾多名廚搞到灰頭土臉兼信心盡失了──尤其是「食樂坊」那幾個傢伙,簡直一看到做出現便個個如臨大敵的緊張模樣。
能讓他吃完後還再三回昧不已、打自心底滿足的,至今為止也只有袁樂樂一個而已。
而他不過吃了她幾盤不起眼的青菜豆腐……
想著想著,他更是餓到要砍人了。
「好吧!既然你不出來,那我只好去隔壁找袁家小姐聊了……」目光突然很有所悟地斜睞向隔壁的房門。
對咧!這位袁姑娘,也就是袁樂樂的姊姊──這幾天努力從她口中挖消息,總算還有點收穫──搞不好廚藝也跟她一樣,說不定更好……
就在他衡量了一剎,決定另辟疆土之際,他眼前原來緊閉的房門突然「喳」的一下被人從裡面打開。
一張素淨中年婦人的面孔出現在門後。
不過她那雙漾滿怒氣的鳳目,步浪可絕不會認錯。
唷!這妮子這回心血來潮改扮成良家婦女啦?──早同意她的易容之術果然出神入化、無懈可擊,步浪免不了欣賞地細看著她。
「步浪!你敢去……」袁樂樂還沒警告他完就被他一口堵住。
「我已經把客棧裡的廚房包下來,在我們離開之前,它完全是你的了!」步浪喜孜孜地宣佈這個好消息。
袁樂樂睜大了眼睛,簡直是看怪物地看著他。
「你把人家客棧的廚房包下?」就只為了要她煮給他吃?!
步浪拉著她往廚房的方向走。
「對!」他承認。不過這有什麼不對?何況他丟給掌櫃的那錠元寶已經足夠他包下這整間客棧了,更別說只是一個小小的廚房。
「那你要住在客棧裡的其他人吃什麼?」掙脫開他拉著的手,袁樂樂面無表情地瞠視他。
「掌櫃的自然會去想辦法。」自然知道她口中的「其他人」指的是袁孅孅,步浪瞥了她一眼,忽地毫無預警地伸指揩上她的臉蛋──而即使袁樂樂下意識閃得快,不過臉上的肌膚仍是被他輕觸撫過。她除了惱,更莫名自己跳快一下的心。
壓下抽出貼身短劍的衝動,她乾脆將怒氣發洩在腳下。
「我說樂樂妹子,你要一天換三個臉孔我是沒什麼意見啦!不過你好不好變個大美人出來?至少也比男人、村婦賞心悅目多了嘛!」步浪搖頭連連。
還說什麼沒意見?他的意見可多著哩!袁樂樂看也不看輕而易舉便跟在她身側的步浪。心中卻暗自決定,下回她會讓他知道什麼才叫真正的「賞心悅目」!
「你在賊笑哦,樂樂妹子!」步浪閒涼的語調響起:「你該不會是在想,下次要把自己弄成天下第一丑好嚇走我吧?」
袁樂樂一驚愕,可她的神色依然鎮定如常。
「你真的不怕我在食物裡下藥毒死你?」此刻,她驀地發現自己竟已被步浪巧妙地引導到廚房門口。住腳,暗暗深呼吸一口,她接著忍不住譏嘲,而且帶著惡意認真地道。
步浪瀟灑地攤開雙手。「如果你能把毒下在食物裡還能不壞一丁點它的味道,那我就算被你毒死,也死得心眼口服!」
袁樂樂晶眸微轉。與他靜靜對峙半晌。
「為了吃,你就這麼不怕死?」終於她又開口,聲音冷淡。
步浪伸出一根修長巧瘦的指在她眼前搖了搖。
「不下不,我只是至今還沒遇上能在食物裡動手腳沒被我發現的例子,更重要的是,我還沒遇上能讓我為了吃它而死的那一道食物。」這算是一種憾恨吧?
所以他才會對袁樂樂的手藝有著一股著魔的期待。他也很想知道,她那雙手究竟對食物施什麼樣的魔法……
這無賴是玩真的?
袁樂樂默不作聲地看了他一眼,接著她舉步跨進廚房。不過就在他還來不及跟進去之際,她已經當著他的面將門關上。
「好!既然你不怕死就在外面等著,我做什麼,你就吃什麼!」哼聲自門內傳出。
對著門板無聲一下狡笑,步浪一點異議也沒有地退開一步,就地在門外的石階坐下。
身後的廚房裡,開始隱約傳出搬動鍋蓋聲、切剁聲,接著是輕快的鏟動聲……
沒多久,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飄散出來。
「咕嚕咕嚕」──步浪的肚子立刻很配合地叫響起來。
掀掀鼻子,他已經約略聞出食物的主角是什麼。口水的分泌愈形氾濫了。
突地,廚房的門被打開。
不待袁樂樂指示,步浪已經一個箭步衝進去,並且直衝到食桌前──只見一張大大的桌上,就擺著一盤剛鮮炒出來的青菜豆腐,和一雙筷子。
沒管袁樂樂一副擺明了「就此一樣,不吃拉倒」的態勢,步浪抓起筷產就朝盤子進攻。
「……嗯……唔……哦……」一邊吃、一邊發出滿足聲音的男人。
袁樂樂看著步浪又一副餓了三天三夜的模樣,微微有種開心、虛榮感,不過最多的仍是報復他了的快意。
沒錯!這廚房裡各種鮮材食料是堆積如山,而且簡直當令的蔬果應有盡有,可是她偏偏就只取其中的一樣青菜和油豆腐炒成一道菜──就是只有這麼一盤青菜炒豆腐。
「好吃嗎?」瞧他三兩下就掃得盤底朝天,她問了。
步浪丟開筷子,在她的目瞪口呆中把整個盤子拿起來舔。一會兒,他終於將被他「洗」得乾乾淨淨的盤子放下,然後抬起一張滿嘴油和埋怨的臭臉給她看。
「你應該問的是──吃飽了嗎?」怨氣沖天的俊目瞪向她:「袁樂樂,你故意做這麼一點連麻雀都餵不飽的菜,根本就是居心不良……你慘了!」說到最後一句,他的臉上忽地出現一抹邪兮兮的笑。
她最慘的下就是被他給無緣無故纏上,她還能有什麼比這更慘的?袁樂樂毫不上當地轉身走人。
她早明白告訴他──她做什麼,他就吃什麼──哼!就只有他會要詭計嗎?
「唉!樂樂妹子,你還不明白嗎?」看在她那雙控制了他胃的手的份上,為免她樂極生悲,他決定好好開導她一番。「這個人哪!就是貪心和好鮮,你愈不給他滿足、愈吊他胃口,他就愈充滿渴望、愈追著那樣東西不放!要是你來請教我解決這種人的方法,我倒可以給你一個最有效的建議──你呢,就乾脆一次滿足他的渴望,讓他撐到飽、撐到吐,我保證他從此不會再追著那樣東西不放,而且一定遠遠看到就逃……」
袁樂樂不由哼了哼,冷睨他。「或許它適用任何人,唯獨你除外!」
讓他吃到飽、吃到撐,那不就正好如他所願?!
依她前幾次被他搶食的經驗和這幾天的相處下來,她再怎笨也知道他對美食的心態,和美食對他的誘惑,可不是區區一個「一次滿足他的渴望」就可以終結的!
步浪輕揚眉毛,眼睛一亮──唷!想不到這位「大嬸」對他已經有這麼深的瞭解了!
他乍地咧嘴露出充滿玩味的一笑。
「我好像還沒回答你之前的問題──好吃!你煮的青菜豆腐好吃極了!我現在可是更加期待我們接下來的每一餐呢!我的樂樂好妹子!」
該死的!這痞子、無賴!
美目驀地泛起異采漣漣,袁樂樂也毫不服輸地朝他抿了抿唇角。
是嗎?那就請他好好拭目以待吧!
接下來,從他們下船、再到永昌、直到暗中送袁孅孅一行人回到家這期間,步浪確實如願幾乎餐餐吃到袁樂樂親手烹煮的食物,只不過她每次就只煮出一盤,而且盤盤皆與豆腐脫不了關係……
青菜炒豆腐、脆皮豆腐、炸豆腐、糖醋豆腐、紅燒豆腐……
總之,她就擺明了只給他豆腐吃。不過雖然如此,他仍次次吃得盤底朝天,而且更加食髓知味。
當然,袁樂樂絕不會讓他知道,其實「豆腐」正是她最擅長的拿手廚藝。順便,他成了她試新菜色的最佳試驗品。
步浪有個極端敏銳、敏感的味覺器官。而關於這一點,他自己也毫不隱瞞。
事實上,她知道自己的廚藝不差,不過她不知道她弄出來的食物真的有好吃到令步浪這男人非死皮賴臉纏住她不放的地步。
步浪是唯一一個吃到她煮的菜的外人,之前就只有島上的師兄姐和……她的家人嘗過……所以步浪算是除了他們善意的稱讚外,第一個讓她對自己的廚藝有真實感的人。
老實說,步浪除去他的不馴張狂、除去他的蠻橫輕佻,他也可以算得上是個不難相處的人,而且她不否認,他真的有種令男人想擁有、女人會心動的不可言喻魅力……
也許,她會喜歡上他──如果他再待在她身邊久一點!
不過幸好,他們現在終於可以各走各的陽關道了。
怔怔站在遠處,眼神翻湧著複雜心思地望著袁孅孅──她的……姊姊──進入的華宅大門。許久,袁樂樂終於回過神來。緩緩舒了一口氣,收回注視那幢令她愛恨交織的宅院目光,她斷然地舉步離開此處。
一雙健臂猛地勾搭上她纖細的肩。
袁樂樂一驚。一邊欲掙、一邊偏首便迎進那張笑朗朗的臉龐。
「好了!現在你已經把你這親愛姊姊一路安全護送到家了,我們就來個大吃大喝一頓以茲慶祝,你覺得怎麼樣?」
袁樂樂竟一時掙脫不開他,不由有些驚急、有些羞惱。
「放開!這裡是人來人往的大街,你竟敢……」
她不說就罷,她一說,步浪卻把她攬得更緊。
「你要說我無恥嗎?」他把瞼湊近她怒目圓睜的眼前,笑得更狡詐。「兩個大男人勾肩搭背有什麼好無恥的?這叫感情好,好不好?誰叫你今天要把自己變身成個文弱書生,這讓我想不對你來個展現兄弟情誼的機會都難!」
這妮子還真不是普通的絕──從他在船上見到她的窮酸書生樣至今,她中間已換了三張面孔、三個身份!更絕的是,她還真一次也沒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實面目!
難不成她真怕被他看到真面目,他就得娶她?
嘖!她都不知道她那一副當他是臭蟲、恨不得甩他為快的表現有多傷他的心!
一向防人之心甚重、也不輕易讓人近身的袁樂樂,終於不再忍耐地將袖中短劍抵向他的腰際。
「可我一點也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瓜葛。放手!」她進出冷叱。
若下是不願讓袁孅孅知道她自她離開洞庭湖就一路暗中尾隨保護──而這是她每回來無名島探望她回去,她必做的事──她也不會受制於步浪的威脅。如今,袁孅孅平安進了家門,她只想從今以後不必再見到這可惡無賴的男人!
「樂樂妹子,我想我們得先來好好溝通一番,因為你步大哥我,可是非常樂意繼續跟你有瓜有葛下去的。」甘冒著生命危險,步浪說什麼也要繼續吃她的「豆腐」下去。
袁樂樂眸中冷光一閃,接著短劍的力道再送上一成。不過,她刺向他的力量立刻如意料中遇到阻礙。
「步浪,我有一百種甩開你的方法。」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他。
「我知道,所以我可是一點也不敢讓你稍離開我的視線。」步浪搭著她的肩仍然沒放、另一手則挾住她毫不留情的凶器。他回望著她清秀的文弱書生面容,煞是認真地回答。
靜默地看了他一下,袁樂樂突地收回劍。
「江南美食享譽天下,你可以在這裡吃到集天下之最的美味,我相信你不會想錯過。」他會纏著她下放下就是因為貪食嗎?那麼他一定不會放過這裡的美食,更下會對它們失望。
她直接擊上他的弱點。
步浪一笑,笑得朗目閃閃發亮。
「我知道『清鴻樓』的鳳尾蝦、松鼠桂魚;『湘月樓』的芙蓉雞片、翡翠包子;『醉來興』的母油船鴨;當然還有其他像薰魚、餚肉、醬鴨、碧螺大玉、蔥爆小蟹,甜點茶食有蒸餃、松仁粽子糖、蜜糕、麻餅……自然啦,江南令人垂涎回味的美食還遠遠超過我念出來的這些,你說的沒錯,我是沒錯過這裡所有的美食,不過我發現,天下最好吃的東西不在江南、不在其他地方,而是在……」他將一指指向袁樂樂。「你這裡!」
袁樂樂靜立著不動,不過她驚愕懷疑的目光倒是毫不掩飾地盯住他。
「你不信?」接收到她的反應,步浪像是一點也不滿意她竟對能擄獲他的手藝沒自信,朝她雙眉橫豎。「要不要我證明給你看?」眼中圖謀的光芒乍地一閃。
「不必!」袁樂樂拒絕得乾脆。接著她突地一股作勢推開他仍巴黏著不放的臂膀,快疾地向前定。
她直往人群裡鑽,希望藉此甩開步浪。無奈,身後的聲息依然如影隨形。
「什麼不必?我連怎麼做都還沒說你就搖頭,你很不給步大哥我面子哦!」嘖嘖輕浮的聲音幾乎是附在她耳根子後說的。
袁樂樂板著臉,不願回應他,步子更加踩得飛快。
「好吧,看樣子你真的下定決心不採用我的意見,這意思大概是表示,我要對你做什麼事不用再先問過你,做了就對了!嗯,這結論不錯!」近乎自言自語的低聲偏是到達她非聽不可的音量。而且,他語中毫不掩飾的某種企圖也倏地令她心生警戒──
不過,就在她才戒備地提肘向後的同時,一道她躲也躲不過的力量已點上她的雙肩,立刻,她的雙臂宛如被卸去所有動力地軟垂下來。她既驚又駭地偏過身,可就在這時,她的肩再次被攬勾住,一堵胸膛也跟著橫在她身側。
袁樂樂怒瞇起眸,視線很快從這具強壯的胸膛跳上那張笑得可惡囂張的臉龐。
「步浪!」該死的!他竟點了她穴。
步浪攬著她繼續往前走,不過步伐可是悠哉多了。
「樂樂妹子,你步大哥我是為了你好。為免你這雙寶貝玉手因為無謂的掙扎激動受傷,我就先讓它們休息一下,反正等會兒也不用你動手,我可以餵你吃!」
這幾日,袁樂樂因受制於他的威脅,所以兩人對峙的場面也不算少,她以為自己多少已防範得了他的身手,哪裡知道她還是錯了。更可惡的是,他明知男女授受不親、明知她厭惡旁人的近身──不管男人女人,而且就算親近的同門也一樣──他卻偏找到機會就貼緊她……
她一如往常,努力壓抑胃部的翻攪難受,在他面前,她絕不讓自己的這項弱點暴露出來。
「步浪,我不管你在打什麼主意,放開我!」她咬著牙。
她的手是無法運力沒錯,不過那並下表示她反抗不了他──她抬腳對著他狠踢回去。
步浪一跳閃開。不過厲害的是,他竟還有辦法仍攬著她沒放。
「樂樂妹子,我是不介意乾脆抱著你逛街啦!如果你打算讓你的雙腳也休息的話……」一邊閃,他一邊笑瞇瞇地提醒這正踹得高興的妮子。
抱著個「男人」上街雖然是驚世駭俗了點,不過想到這裹藏在男人袍子下的真實曼妙身段,他的手指和心倒是開始搔癢了起來──嗯……他真的不介意!
聽明白他的居心不良含意,袁樂樂更清楚他說到做到的狂性。一驚,原本要襲出的第二腳倏地收住。想到被他抱著定的景況,她只覺一陣寒毛直豎。
步浪見她果真乖乖地聽話沒再踹來,神情竟是惋惜多於安慰。
袁樂樂深呼吸一口,總算讓自己在他的撩亂下冷靜下來。
「步浪,我記得你說來永昌城有事要做,你不閒吧?」繼續被他迫著勾著身走,她盡可能忽視自己胃部難受的反應和對週遭人的怪異目光視而不見,集中所有心神應付這該死的男人。
「是不閒。」步浪此時已經老馬識途地帶著她轉進一條幽靜的小巷裡。「之前我說有事本來是借口,不過現在我改變主意了。我帶你去見一些傢伙。」
「為什麼我非得去見『那一些傢伙』不可?!」袁樂樂讓自己的雙腳定在原地。她已經受夠了他的蠻橫。
「因為我要請你吃飯!」跟著停步,步浪緩緩放開她,雙手環胸立在她身前,他打量著她的眼神愈來愈詭亮、愈來愈狡邪。
「我不餓。」在他不安份、令人頭皮發麻的目光下,她仍傲然地挺直身軀與他對立。
「可是我餓了。」步浪露牙笑。同時就在下一瞬間,他跨前一步、伸手一攔,立時將這具柔軟的身軀抓上他的肩臂──他將袁樂樂扛上肩就走。
至於袁樂樂,雖早有防備卻仍是慢了一步地被他的大掌攫住,接著在她的天地一陣旋轉後,她才明白自己竟被他像布袋一樣地扛在肩上帶著定。
何時受過這等對待的她怎不又驚恨又惱怒?
「步浪!放我下來!」她手腳劇烈掙扎,開始對他又踢又捶。
步浪出手,以快得令人眼花的手法又點了她身上幾個穴道──立刻地,原本掙動的身子一軟,她再毫無抵抗能力地垂下了手腳。
「樂樂妹子,你步大哥我可是剛才就警告過你了喔。沒辦法,我們只好這麼走啦!」他可一點也不想掩飾他的笑意。
緊咬著下唇,被倒掛在他肩上的袁樂樂,簡直是以殺人的凶光狠瞪著他的背。
「我發誓,總有一天我非殺了你不可!」她一字一字道。
一陣哈哈朗笑出自步浪的口。
「好好!我會等著你殺過來!不過在這之前,我們先去殺殺那幾個傢伙的銳氣,怎麼樣?」意氣風發。
即使扛著一個人,他的行動依然不受阻礙似的輕鬆自在,而且在轉眼間,他已經帶著她掠過了這條彷彿長無止盡的小巷、再穿過其中一道隱密的小弄,接著,他們停在一間毫不起眼的窄矮門前。
步浪咧了咧嘴,黑星的眸裡晶光熠熠。
「裡面的!你們步爺爺來啦,還不快出來迎接!」他只用中度的音量朝門裡這麼一喊。
窄門裡,原來一片靜寂,不過很快,一陣雜亂的聲浪開始隱約透過門板傳出──而且那是一種非常近似雞飛狗跳的聲音。
袁樂樂此時也被步浪放下地。她面對著此刻正傳來亂烘烘腳步聲的窄門,而她身邊的步浪閒致的聲音也響起。
「這地方叫『食樂坊』,不過天下除了最有名的幾間食館高層和掌廚的知道它之外,還知道食樂坊存在的人屈指可數……」步浪隨指解開了她被制的穴道。
而一被他解除禁制,袁樂樂並沒有如之前一樣急著轉身就走──因為對於他層出不窮的詭計她早充滿戒心,她可不相信他會這簡單就放過她。既然她現在甩也甩不掉他,那麼她乾脆就靜觀其變。
「你就只是為了要帶我來這裡……吃飯?」她懷疑地瞪著他。
食樂坊?
沒聽過!
至於這地方,就連她這家籍永昌城、對這家鄉大城熟悉的人也不曾踏足過。她從來不知道城裡竟還有這種小窄到幾乎只能容一個人通過的巷弄,更別說這裡還有個叫「食樂坊」的地方了!
「吃飯是順便,主要是我要讓你相信我說的話──你才是天下第一手!」他有得意的資格。
袁樂樂不可置信地盯住步浪臉上那毫不容人動搖信念的堅定笑容,她的心竟不由一悸。
「咿呀!」一聲。
就在這時,原本緊閉的窄門在那陣鬧亂的腳步聲接近後,很快被打開了。
只見窄矮的門後,接連湧出幾個高頭大馬的壯碩男人。
「浪子,真的是你?你什麼時候到永昌城來的?」拿著一把大菜刀的壯男甲,笑呵呵地捶了步浪的肩頭一記。
「哎呀!浪子!這麼久沒聽到你的消息,我都以為你早被人拖去埋了!」一臉橫肉的壯男乙狠狠再加捶一記。
「浪,你來啦!」靦腆的壯男丙笑笑。
「你來得正好,我們正巧研究出一道新菜色,我就不相信還鬥不過你那張賤嘴!」最後一名像閻王面的壯男簡直是如見仇人般的朝步浪揮了一下手中的攪棒。
四個壯丁就這麼先後對步浪招呼過一遍,當然,他們也注意到站在步浪身邊的清秀書生了。
「樂樂妹子,這幾位就是食樂坊的主人,這位是杜大……」步浪的手指依序點過最近他的閻王面,接著是拿著菜刀的杜老二杜二、一臉橫肉的杜三、最年輕的是杜四。
「樂樂……妹子?!」還沒等步浪介紹完,幾個人一聽到他的前頭第一句早就一致訝喝出聲,紛紛直眼盯著這白面書生。
妹子?
女的?!
這書生,明明腰直得像面桿、胸平得像砧板,皮膚是細了點、白了點沒錯,面貌也勉強及得上不難看的標準,可是這這這……
對於他們直接表現出來的驚疑,袁樂樂只是淡淡一頷首。
沒想到步浪更壞心,不但一點也沒有對他們解惑的意思,還閒閒丟下挑釁。「對!她叫袁樂樂,我帶她來踢館的!」
四兄弟同時轟地一下大喝。沒空管這書生是公是母,他們直瞪著步浪臉上那種可以讓他們連作上三天三夜惡夢的微笑,瞬間進入備戰狀態。
「好!原來來者不善!我們接招了!」杜大代表接下戰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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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本帖最後由 leungmon 於 2009-3-3 02:39 PM 編輯 [/i]]
leungmon 2009-3-3 14:40
[size=4] 第五章
食樂坊,一個只有極少數人才知道的名號,代表的卻是吃食的最高境界,也暗中左右了一家家名食館的興衰榮辱。因為,食樂坊不賣吃,賣的卻是它的獨門秘方——一道道經食樂坊鑽研出來,而且天下之間沒有人完全模仿得出來的美食獨門秘方。至於食樂坊的創造與掌理者,便是眼前的杜家四兄弟。
杜家,代代與「食」脫不出關係。有人掌過天下第一大飯館、有人當上御廚、有人寫過至今仍被食界奉為聖書的「論食經」。而自小即在耳濡目染之下成長、也似乎是天賦異稟的四兄弟,則藉著不斷研究翻新菜色賣給上門求秘方的食館,一下子就建立起食樂坊的名號。
至於食樂坊的食譜為什麼只賣給那幾間名動天下的食館?其實並不是食樂坊只肯賣給他們,而是它們全是因食樂坊所出的美食成名。所以說,食樂坊會成為掌握各家食館興衰成敗的原因即在此。
而若非杜家兄弟的興趣只在怎樣使食物的美味發揮到極點、不在求名上,這食樂坊和杜氏四兄弟的名號又豈止是如此而已?
難怪袁樂樂聽也沒聽過食樂坊這名。
默默聽著步浪特意介紹給她知道食樂坊的事,一邊再默默眼著穿過窄門踏進杜家。一進門,她才發現原來裡面別有洞天——
寬闊的庭院映入眼簾,接著是一整排整齊樸實的大房子,而下人則行色匆匆,不時在房子前後院之間穿梭來去,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不過,她的鼻瑞已經敏銳地嗅出隱隱飄浮在空氣中某些食物的味道。
她不由閉上眼睛,悄悄深呼吸一口。
「我只聞到有烤肉香、雞香,你還聞到什麼?」步浪笑瞇瞇的聲音自她前頭揚起。
袁樂樂很快張開眼。而步浪那張幾乎橫霸在她面前的燦然俊臉立時令她心一驚,不自主向後退了一步。
「沒什麼!」微惱,她的視線刻意轉向在這時也停下步子等著他們的杜大等人。「你該問他們才對!」
事實上,她確實是聞出了些與眾不同的烹調氣味。
她相信食樂坊既然能使各食館屹立不搖,就一定有它禁得起考驗的本事。看來也只有如步浪那樣的嘴刁和難纏,才敢對他們的廚藝做出如此大膽的挑釁。
踢館?!
憑她煮的東西恰恰符合他的胃口,他就以為她的手藝天下無敵了?
對於他的如此讚譽,她是該多謝他,或者是嗤之以鼻?
至於聽到兩人對答的杜大他們,倒是神情一致。
「浪子的嗅覺是比味覺遜色多,能聞得出我們這兩樣內容已經算好,難道這位……袁姑娘還知道其他?」杜二還很難把眼前這書生和姑娘聯想在一起。
不過重點是,步浪是每回來、每回讓他們灰頭土臉,接下來必定是食樂坊上下好幾天不眠不休的臥薪嘗膽、發憤雪恥——沒錯,或許他們的許多新點子也就是這樣被步浪給激出來的——可是他一向單獨來,還不曾另外帶人來,更別說是一起來「踢館」了!所以先不管這書生是男是女,恐怕她的身懷絕技才是重點……
他們四兄弟想的全差不多。
能讓這對「食」敏銳精明到簡直可以把一代名廚逼瘋的步浪帶來食樂坊的,這個人肯定不簡單!
他們也非常想知道,這位叫袁樂樂的姑娘究竟不簡單在哪裡?
所以,杜二這一個問題,可以算是給她的第一個「見面禮」。
袁樂樂多少也知道他們的心思。
微一轉眼,步浪那充滿期待笑意的表情,立時令她的心湧起一股衝動。
「紅燒酥魚、蔥油香雞、紫蘿金針菇、炸烤肉,炒鮮筍,另外還有一樣我不曾聞過味道的東西……」她宛如親眼見到般點出了一道道菜色。
而她每說出一項,杜大四人的眼睛就睜得愈大,至於步浪,除了臉上的笑意更深,神情也隨著她的點菜而多了七分垂涎。
「那一樣就是我們剛研究出來的新菜,叫『雪花掩翠』。主要材料是尋常青菜和另一種在我們食樂坊的苗圃裡栽培出來的香草調味而成,因為這香草細絲如雪,所以我們管它叫雪花草。而且這雪花草是我們干辛萬苦從外域搜羅回來再新種成的,也難怪你聞不出來!」首先由驚訝中回過神來的杜家老大,立即毫不吝嗇地讓她分享他們這個還算秘密的成果。
袁樂樂愈聽,眸子愈是燦亮。
四人繼續帶他們往屋子裡走。
步浪和袁樂樂兩人才在一間簡潔的廳中坐定,杜大四人早已命令下人把剛才袁樂樂念過的那些菜全端上桌來。
很快地,一張大桌上已經擺好了六味小碟。
燒炸通紅的魚、撒上蔥香的雞肉片、加紅椒炒辣的筍、賞心悅目的紫心蘿蔔加金針菇、炸後再烤的肉串、和那道叫「雪花掩翠」的青菜加雪花香草——六道菜,份量全是小小一些,就裝在六個小碟裡。
色香俱全,撩人勾心,引人食指大動。
不待主人開口,步浪已經招呼仍怔看著桌上食物的袁樂樂一起開動。
袁樂樂終於舉箸。不過她每碟都只吃上一口,其餘全教步浪不客氣地掃了去。
只不過眨眼之間,桌上六碟菜完全沒剩一點殘渣下來。
四個大漢一直全身緊繃、滿瞼緊張地圍在桌邊看著兩人吃。
「怎麼樣?還可以嗎?」一見兩人放下筷子,四個兄弟一致異口同聲地吼出這一問。
「這道蔥油雞比上回好吃多了,可以出去外面見人了。」步浪的視線盯的是坐在他對面、一臉無法掩飾驚喜的袁樂樂身上。「不過紅燒魚的味道只出來八分,不夠。竹筍的鮮味幾乎全被辣味掩去,不妙。至於剩下的,還可以啦!」三言兩語道盡他對今天菜色的評價。「樂樂妹子,那你覺得呢?」
四人的心隨著步浪的評語七上八下,趕緊低頭記下他說的。跟上一回比起來,更少這次沒有一碟是被他批評成餿食還算好的啦!
四人不約而同抬手抹了抹額際的冷汗。接著再把目光調向這一位「莫測高深」的神秘人物——即使是身經百戰、即使有種睥睨天下的驕傲,他們仍不自主緊張起來。
四人居高臨下俯望著人的壓迫感,使得袁樂樂不禁蹙了蹙眉。沉默了一下,她才終於道:「很好!」
她說的很好,是真的很好。至於步浪挑剔的,她並不覺得是問題。
吃了他們煮的菜,她才知道什麼叫天下第一。
這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聽她這麼一說,四兄弟的臉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浪子,我看全天下就只有你那張嘴會挑剔我們的菜,要讓你挑不出一絲缺點、完全征服你那張嘴的,這世間上我們都不行了,我就不相信還有誰辦得到!」杜三頗是自傲地直言。
沒想到,步浪輕輕地丟來了一句——
「誰說沒有?」
簡直是青天劈下一道雷——四個人完全驚呆住。
「什……什麼?真的有這個人出現?」杜二不可置信。
「怎麼可能?這個人是誰?」杜三瞪大眼睛。
「是真的嗎?」杜四好奇。
「你沒騙我們?!」杜大只懷疑這一點。
至於袁樂樂,在步浪丟出這一句,再賊笑地將眼光轉向她時,她乍地感到寒毛直豎。果然——
「杜老大,把你們家的聖地借用一下,可以吧?」步浪突然對杜大提出借用廚房的要求。
杜家四兄弟同時隨著步浪把目光齊調向一直靜坐未動的袁樂樂身上,接著聯想到了關鍵重點——
「是她!」四人幾乎在同時間大叫出來,並且有人跳起來、還有人抱住了頭。
袁樂樂則是面色難看地直瞪著步浪,抿唇不語。
不理會四周的狗吠貓跳,步浪朝袁樂樂笑露出一口漂亮的牙。
「樂樂妹子,你去把我們剛才吃過的菜隨便選一道再弄出來,讓他們開開眼界,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人間美味就行!怎麼樣?」他這麼開口說。
簡直當她是他的專屬廚娘!
別說四兄弟聽了下巴快掉下來,就連袁樂樂也驚窘地瞪著他。
在眾人神色各異的目光下,她很快恢復鎮定。
「行!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一個念頭已經快速在她心頭轉過,所以她毫不猶豫的答應。
只要讓她看過一眼、吃過一遍的菜,她就可以完全照做出來,不過自然,其中的火候、烹飪手法不同,就算完全照做出來的食物一定會跟著有些微的差異。所以如果步浪想的,是要她做出一道一模一樣的東西出來,以證明她足以跟這四人媲美,恐怕他要大失所望了。
更何況,她一點也不想跟人比較她的廚藝。
步浪看著她的眼神亮得驚人。手指摩挲著下巴,他笑了。
「要我不准再纏著你是嗎?好啊!」不但猜出她打的主意,他還爽快已極地一口答應。
自然驚怔於他竟能準確猜中她的心思與他毫不遲疑的回應,她有一下才反應過來。
「希望你說話算話!」睨向他一眼,袁樂樂便立刻起身面向杜大。「請問廚房可以借用嗎?」
等袁樂樂隨著指引的下人一走,杜大四人立刻對步浪發出連串壓在心裡、早就不吐不快的疑問。
「浪子,她到底是誰?為什麼你要帶她到這裡來?你跟她有什麼關係沒有?」杜大先發炮。
「咳!我看她對你始終一副冷淡、不情不願的樣子,又巴不得你別纏著她,八成你又在打什麼瘋主意!」杜三說著風涼話。
「不會是為了……吃吧?」杜四突然若有所悟地道。
此言一出,其他三兄弟也聯想到這重大發現,全瞪住仍一臉悠哉閒適的步浪。
「難道她真的是那個能治你這張賤嘴的人?」杜大臉色嚴肅了起來。
將下巴擱在兩手交叉的指背上,步浪笑容滿面。
「對!我不小心挖到寶了!」他只簡潔地說這一句。
「難道她的廚藝真的有比我們高明?」杜二已經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他們與一般只知固守的廚子不同,原本他們就是要不斷地容納新知才有可能創新再創新,所以他們也完全樂於挑戰——挑戰旁人認為不可能達到食物的最高極致、挑戰任何一個以食聞名天下的人。
用那個名廚同樣最自傲的那道食物讓他吃得冷汗直流、羞愧得哭回姥姥家去種田,正是他們的樂趣之一。
希望這位袁姑娘真的有步浪所誇耀的本事!
步浪自然知道這些傢伙的腦袋又在轉什麼主意。
「要不我們來賭賭看?」他仍然保持微笑,只是眼神已經變得不懷好意。「等一會兒吃了樂樂煮的菜之後,你們任何一個露出不好吃以外的表情就算輸!反之我輸。輸的人必須替贏的人做一件事……」
只要別露出不好吃以外的表情就贏,這還不簡單!四個人突然同時對步浪咧嘴笑著。
「說好是光明正大的打賭,不准要詭計!」杜老大首先聲明。因為他們太明白步浪可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本事,他們已經被他騙過好幾次到差點連褲子都要被拿去當掉的地步了!不過除此之外,他絕不吝於讓人從他身上挖到好處——只要你夠本領的話。
而他們已經夢想得到前皇帝老子陪葬進陵墓的一本秘傳百年的食譜很久了。
就因為知道步浪不久前曾進去過一次,所以他們才決定睹了!
步浪突然揚眉,抽抽鼻子。他已經聞到空氣裡傳過來的熟悉香味了。
「這次不用我動手。來吧!」他的笑容裡毫不掩飾的得意自負,忽然讓四個人一下子心驚膽跳。
就在這時,一道人影隨著一陣熱騰騰的香氣進來了。
五個人的視線全部跟著重新進門來的袁樂樂轉。
袁樂樂步至離桌兩步距離外的地方停下,而跟在她身後的下人則接著把捧在手上的盤子端上桌。
四兄弟早圍坐下來。每個人的眼睛都直盯著此刻放在桌面上的這盤菜——炒鮮筍。
紅辣椒加青筍。乍看簡直便是剛才他們端上來的那一盤,而這鮮筍的香也同樣勾人垂涎。
袁樂樂直看著步浪。
「我做出來了,也希望你記住你說的話。」她沉聲道。
步浪朝她揚眉朗笑,接著低頭開始和其他四個早動筷的人展開搶食行動——開玩笑!好不容易哄得她煮來美食,怎麼可以讓這些傢伙吃得比他多?
杜大四人各自飛快夾了一塊筍子入口,慢慢咀嚼著、試著分析其中的味道。他們就如同最嚴格的美食評監家般面無表情地細嚼慢咽,而直到接連吃了好幾口,他們的眉頭已經忍不住愈聳愈高,甚至最後,他們一個個停下了動作。彷彿用心回味食物在齒頰間留下的味道似,他們的表情也漸漸沉凝了起來。
步浪只瞥了四尊木偶一眼,眸中燦異光芒一閃。淡笑,他好整以暇地享受著沒人再跟他搶的美食。
「不一樣……不!一樣……不對!不一樣!跟我炒出來的味道明明一樣,可是……可是我又感覺不一樣……」當時負責炒出那一盤筍的杜二開始喃喃自語起來。
他被迷惑住了!
就連其他三人也一樣。
「老實說,這盤鮮筍的烹食技巧比不上老二……」杜大的目光在那盤已經被步浪掃到只剩殘渣的菜上看過一眼,接著他轉向一旁一直沉默不作聲的袁樂樂。「可是直到現在,我的舌尖卻還清清楚楚記得它的味道……」
杜四跟著點了點頭。
四個人全忍不住把焦點轉向她。
而袁樂樂被他們又是驚喜又是深思的目光看得不由渾身一陣不自在——沒錯!她的班門弄斧確實是無法跟他們這些高廚相比,不過她原本就不必做這種事。
「我可以替你們表達出你們無法表達的感覺……」把盤子舔得乾乾淨淨的步浪,還意猶未盡地伸出舌頭舔掉唇角的殘汁。「這就叫幸福!吃到她煮的食物,你們是不是有一種不只是在吃食物、還有正享受著幸福的感動?食物的烹煮方法、技巧固然重要,不過這些都是再普通的人只要認真就做得到的,可是這種能讓食物也充滿幸福的天份,是一個人不管多努力都學不來的。」他滿意滿足地歎息著。
幸福?食物?
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的杜大四人只差沒腦筋全打結地面面相覷了起來——在他們以為,食物好吃就是好吃,甚至食物的好吃也是可以達到好幾層不同的等級,不過這幸福……
他們承認,袁樂樂煮的這盤並不比他們差多少,至於這其中令人留戀回味的感覺,老實說,他們完全想不出它跟「幸福」扯上關係!
「浪子……」杜大皺著眉。
步浪忍不住對他們惋惜地搖搖頭,伸出食指指住這些傢伙。「嘖!枉費我還特地把人帶到這裡來想讓你們開開竅,要不你們老嫌我這張嘴刁。其實不是我嘴刁,我只是更重視食物所能傳達出來的感情而已。簡單地說吧,打動我的嘴只是第一步,最重要的是——打動我的心!」原來犀利的表情突地一轉為笑容猖狂鮮明。「還有,你們輸了!」
被步浪難得認真嚴肅的發言弄得正個個低首若有所悟的杜大等人,在聽到他最後這一句也才忽然回過神。他們抬起頭,神情全是同樣的大驚失色——
糟!他們都忘了這事!
至於袁樂樂,雖然也因步浪的一席論食,心底有某種情緒被觸動與震撼,但她選擇了忽視與漠然。
輸了?看來這男人肯定又在搞什麼花樣。
袁樂樂首先面對食樂坊四位主人。
「多謝你們讓我見識到真正的美食,我會永遠記住這些迷人的味道。打擾了,告辭!」發自內心尊敬地對他們微微一笑後,她轉直視住步浪。「希望我們……後會無期!」句落,不管他的反應,她旋腳便頭也不回地走出這裡。
步浪直看著她的背影就快消失在他的視線時,這才終於微偏頭,對著全盯著他瞧的杜大四人開口。
「我的要求很簡單,你們隨便哪一個到東街尾的袁家應徵廚子去就行了!」沒有明說其中的目的,他只簡單有力地丟下要他們實行願賭服輸的條件、沒管他們錯愕驚詫的面色,他的身形已在剎那間移到門外。還頭也不回、瀟灑地朝他們一揮手,接著開始——追人去!
後會無期?!
只有一個人死了才會真正永遠跟另一個人後會無期。
這樣就想擺脫他?她也未免太小看他對她那一手廚藝的信心了!至於之前和她的那個條件交換嘛……
步浪對著前頭疾行如風、彷彿有鬼追著的人影無聲卻又詭詐地一笑——他是答應不再纏著她,可他又沒答應這次放手就沒下次!
樂樂妹子,你最忠實的追隨者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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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ungmon 2009-3-3 1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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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4] 第六章
月色下,清冷的街道旁,一抹隱在轉角的黑色影子,就這麼靜靜佇立著、靜靜注視著對街那被高牆綿延圍起的深宅大院。
高掛門樓兩旁的燈籠若隱若現映出大門上的「袁府」兩字。夜深,就連守門的人也進屋休息,所以那大門更顯得冷清孤零。而那一直靜默不動的黑影,似乎等的就是這個夜深人寂的時刻。
夜,更沉。
終於,那抹黑影動了。
只見黑影以快得讓人看不清身形的動作,眨眼之間由隱身的地方掠向那華宅,接著輕鬆俐落躍上高牆,跳下。就只這麼一瞬,黑影便已悄無聲息、毫無阻凝地進入袁府。
袁府內,華宅深院、樹影幢幢。而除了屋簷下點了幾盞微亮的宮燈外,其餘四周儘是一片黑暗,和寂靜。
看來這屋裡的所有人都已入睡了。
黑影彷彿對這宅院並不陌生,一進到這裡便放緩腳步,如入無人之境地往目標走去。
簷下的燈光,如實照出了黑影的面貌——
黑影,原來是一名半蒙面、身材窈窕纖細的墨青衣女子。
此時,她正停在一間門扉緊閉的房前。遲疑地伸出手,輕輕地按上這雕飾精美的門,而她那一雙露在巾子外的細媚鳳目,毫無掩飾地流瀉出淡淡的哀傷、淡淡的痛楚,和淡淡的怨恨——偏偏,這些情緒全是她心底深處最真實、最不想面對的感受。
即使過了這麼多年、即使他們早承認當年的決定是錯誤,可她就是沒辦法原諒。
為什麼偏偏是她?為什麼她偏偏是那個被拋棄的孩子?孅孅是為家裡帶來福報的孩子,所以她備受爹娘的寵愛;而她,是個被算定會克父破財的掃把星,所以她便得像個棄兒般被丟到廟寺裡。那時,如果不是雲遊四海、正巧寄住到廟寺中的師父收留了她,將她帶定,或許那時才小小年紀、毫無反抗能力的她早已被寺裡也視她如災星、盡可能地虐打她的住持師姑打死了……
她忘不了!
就算直到現在,她還是忘不了當時的恐懼、害怕,更忘不了每天夜裡因為想家而躲在被子裡的偷偷哭泣。
恐怕,她永遠也忘不了被遺棄的痛,那烙在心靈的傷痕是好不了的!
她無法原諒他們帶給她的傷害,可是即使如此,她竟還是割捨不掉這層血濃於水的束縛——就算在多年前,他們便已年年到無名島上要見她、也年年失望而回,不過她卻每回制止不住自己地偷偷在暗處看著來找她的爹娘或姊姊,還偷偷地暗中一路護送他們回家……
明明,她該當他們是不再有關係的陌生人,偏偏,她私下卻還擔心他們一路的安危,甚至總無法克制地跑進她以前的「家」來,就像現在。
多麼……矛盾的自己!
袁樂樂的眼神一暗。她放下手、退開。
沒錯!她早就察覺自己的矛盾與呆蠢——不願原諒他們、卻擔心他們;想斬斷與他們的關係,卻是剪不斷理還亂;甚至,她會練出這一手廚藝,也是因為她知道她娘嗜吃美食也善廚……
深吐出一口氣,胸中的煩悶卻未隨這口氣吐出,她頓了一下,接著腳步毫不遲疑地往另一個方向去。
沒多久,袁府一處偏僻、卻視野遼闊的屋頂上,恍如鬼魅般的出現一抹黑黝黝的影子。
淡淡的月光下,坐在屋頂上的人影就這樣捧著酒罈子獨自喝起了悶酒。
一口接著一口,袁樂樂喝著她從地窖挖出來的酒,不是想把自己灌醉,只是覺得,這樣的心情、這樣的月色,正適合喝酒。
涼風吹來,也奇異地帶來了另一個她想也想不到會再聽到的聲音、想也想不到會再見到的人——
「樂樂妹子你真是不夠意思,要喝酒竟然也不找我!你步大哥我難道沒有告訴過你,我是個很好的酒伴?」含笑的沉聲伴隨的是接著坐落在她身畔的影子。
步浪,朝她炫耀似的亮出手中一壇還未開封的酒。
「來!我們可以喝個痛快過癮!我醉了只會呼呼大睡,不會唱歌脫衣服嚇人;你醉了的話,我的肩膀可以借你蹂躪、借你靠,只要你別吐給我看就行!」劈哩啪啦就上來一段宣言。
偏首看著身邊簡直神出鬼沒的男人,袁樂樂直怔了好一會兒,依然想不通他怎能跟蹤上自己而沒被她察覺?明明她已經甩開他,明明他已答應不再纏著她……
搖搖頭,她忽地抓起手中的酒罈,仰首又喝——算了!這些問題她暫時不想追究,反正,他的人現在已經在這裡了。就像他根本從沒離開過一樣!
步浪豪邁一笑,二話不說一掌破開封泥,跟著舉起罈子灌了好幾大口。
放下酒罈,隨意用袖拭去嘴角的酒漬,他這才驚奇地發現身邊這妮子簡直把自己當酒桶,居然還沒歇手。
原來樂樂妹子這麼會喝酒,他還真是小看她了!
不過他此刻最感興趣的還有另一樣——她的面孔!
現在的她,原本的面巾已經拿下。月光灑下,毫無遮掩地映出一張姣好細緻的容顏。
難不成這就是她的真面目?
如果是,那麼她長得並不難看嘛!既然如此,這妮子幹嘛要把自己的臉藏起來?
步浪的視線在她絕俗的側臉上看了好一會兒,接著順勢溜下她優美的頸部線條、玲瓏起伏的胸脯、不盈一握的小蠻腰……
他的黑眸在瞬間燒起了火焰。
和這妮子朝夕相處了這麼久,他好像才第一次發現她是貨真價實的女人。
也是第一次,他把目標由她令他嘴饞心動的廚藝上移開,終於認真注意到了她的人——眼前,這就著月光大口大口喝酒的女人,竟如此自然地引起他的心的強烈騷動!
挑起一道朗眉,彷彿意識到了什麼事正在發生,步浪的眼睛愈來愈閃亮,臉上的神情也愈來愈興致高昂。
這時,袁樂樂終於放下了半空的酒罈。隨手抹抹唇角,她打了一個嗝,雪白的臉頰已湧現出兩抹嬌艷奪目的紅暈。
步浪從不曾注意到,原來喝了酒的女人,神態只會更勾魂撩人。
他笑了。
袁樂樂突地偏過頭來,一雙愈見清澈燦亮的眸直直盯進他的眼睛深處去。
「你說,『家人』這兩個字有什麼意義?難道被外人傷害了可以以牙還牙報復回去,被家人傷害了就不能記恨一輩子?我還記得這個傷口,我不打算原諒,不行嗎?我要他們永遠不能心安、永遠懷著歉疚,這樣不行嗎?你告訴我,明明……明明我做到了,我做得很好了,可是為什麼我還是不快樂?為什麼我卻反而被愈縛愈緊?」由激動到淡漠,她的聲音愈來愈低,到最後,她幾乎變成了是在說給自己聽的喃喃自語。
她沒醉!她只是非宣洩出心口鬱結的悶氣不可。
不知道是不是今夜亮得過份的月光作祟,讓人跟著頭昏腦脹,她竟對著這個她平日避之惟恐不及的男人,說出這些她從不曾跟任何人吐露出內心最深處的糾結矛盾……
從沒想過,竟有這麼一天她會和他坐在屋頂上,心平氣和地喝酒聊天。
其實,若撇開他那根本不成理由卻追著她跑的惱人行徑,她還有什麼其他討厭他的地方?
算了!當她醉了吧!就讓她醉這一次!
步浪凝視著這在人面前一向驕傲堅強,此刻卻首次卸下面具、真實暴露自己的丫頭,他胸口的騷動更加劇烈了。
這妮子……
「好!只要你答應煮一桌好菜請我,我就告訴你怎麼做!」對著她那雙不顯醉意的清醒美眸咧嘴一笑,他毫不客氣地說。
他一直沒掩飾垂涎她可以讓他吃到幸福滿足味道的手藝,不過現在,他很意外地發現,就連她的人,他也一併垂涎了!
嗯,他喜歡這個發現!
袁樂樂卻一點也不喜歡此時步浪那詭邪得可疑的笑容和眼神。
「我不會再相信你的話。」她瞪他。
他的話根本不能信!說什麼答應下會再纏著她,結果也不過只是過了幾個時辰,他還不是照樣又在她眼前晃。
舉高酒罈子再灌上一大口,步浪一臉爽快。
「樂樂妹子,你這麼說就錯了!」他一掌拍上她的肩,而她卻也立即下意識偏身避過,他下在意地聳聳肩,笑笑。「你步大哥我一向君子……說到做到,只不過偶爾我也會覺得當當小人其實也不錯,尤其是在情況對我比較有利的時候……」
袁樂樂無法再忽視他的靠近對自己造成的強烈不適和另一種令她不安的莫名情緒。她乍地起身。
「君子也好、小人也罷,總之……」她輕靈的腳步在屋瓦上踏過。「請你別再跟著我!」冷冷地說。看也不看他,她一躍下屋頂。
不過如她所料,步浪的聲音和人依然如影隨形、悠悠哉哉地跟在她身後。
「那怎麼行?你現在可是我的親親娘子,我不跟著你難道去跟別的妖精?」
他極輕鬆自然的話,卻讓前頭的袁樂樂狠狠一下呼息頓窒、差點嗆到。她猛地旋身,可她沒想到她這一個突如其來的動作倒令只離她一步的步浪,只是張開雙臂,就將自動撞入他胸膛的妮子簡單接收。
步浪好整以暇地懷抱佳人。
至於在眨眼間察覺了密密實實裹住自己的暖熱溫度、牢牢緊緊圈住自己的力量、和橫堵在眼前的這一道肉牆,完全是誰的,袁樂樂連想也沒想,她多年養成的防衛意識已教她反射性地做出反應——
她將還抓在手上的酒罈子準準砸上他的背。
「碰!匡啷!」重擊,接著沉悶的碎裂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刺耳和驚心動魄。
而在這聲響之後,天地彷彿就在這瞬間凍結、停止運轉——
袁樂樂睜大驚措的鳳目看著步浪,而步浪,則是靜靜回視著她。
兩人的目光就這麼交纏片刻。
袁樂樂的心,在她明白步浪避也沒避地直接承受她這一擊後,先是窒了一下,接著開始跳快,再愈跳愈快。不可置信地瞪著他,甚至有一時忘了自己仍被他曖昧親密地抱在他的胸膛前,她眨了一下眼,終於咬著牙開口。
「你……明明避得過……」
突然,步浪的眉頭一皺,就連他的表情也苦了下來。
「樂樂娘子,你都不知道你的出手有多快多狠嗎?……」
他這一聲立即令袁樂樂憶起先前她正要解的惑、算的帳。只是她還沒來得及推開他忽地將自己的重量全往她身上傾的這時,原來寂靜、黑暗的袁府響起了警戒的人聲和一個個點亮的燈光——
看來是她用酒罈子襲擊步浪的聲響引起宅子裡的人的注意了。
袁樂樂當機立斷。
「走!」她對著步浪輕叱。同時用力推開他。
沒想到步浪被她推了開,卻是呻吟一聲,歪歪地退了兩步便跌坐在地上。而且連同他原本拿在手上的酒罈也跟著摔碎,一時之間製造出更大的聲音,更引來追查的腳步和聲音轉來此處……
袁樂樂微驚詫。不過她只想到這肯定又是他在玩的把戲!
「步浪,你……」聽著愈來愈近的喧嚷聲,並不想讓袁家人發現的她,只想撇下他就走。
「我走不了!沒關係,你先走吧,不用管我!」
他很瀟灑地朝她揮揮手,不過步浪那一臉青白卻又努力泛著笑的表情,竟令她的心沒來由地一下翻騰。
難道他真的被她打傷了?
在電光石火之間回想自己方才用盡八成氣力對他砸下的那一擊,他似乎真的毫無防範的樣子,再對照此刻他那一副極想掩飾身受重傷的表現,她遲疑了。
「樂樂娘子……反正我呢,大不了只會因為私闖家宅先被人揍上一頓,再送上官府關地牢而已,真的不礙事……」步浪喘了兩口大氣,又朝她擠出一個輕鬆的笑容——只可惜不怎麼成功!
袁樂樂咬了咬下唇,瞪住他。
而這時,那正確朝這裡吆喝喊抓賊的人聲和影子終於出現了——
不過他們會發現,除了滿地的碎壇片和濃烈的酒氣外,這裡根本連個可疑的鬼影子都沒有!
又驚又疑的袁家家丁在四處搜尋仍是一無所獲之後,自此,就在袁府下人之間暗暗流傳開一個充滿神異的傳言——就在那一天夜裡,府裡來了偷喝他們酒的「酒仙」……
夜將盡。風柔徐。
而袁樂樂的苦難卻仍未結束——
就在他們的行蹤即將被人發現的那一剎,她終於心一狠,抓起地上的步浪、負在背上便盡速離開袁府。
而即使背了個大男人,她的行動並沒有顯得遲鈍。他們就這麼翻出高牆,一路在寂深的街上狂奔起來。她一直將步浪帶到了她先前落腳的客棧房裡,這才放下他。
就著黑暗將一直安靜沒出聲的步浪安置在床榻上後,她立刻在房裡點上燈燭。
「步浪?」回到床邊,她的視線在步浪蹙眉微斂眸的臉上看了一下,接著迅速打量了他全身上下,立刻,她在他趴躺著的背部清楚地發現他的衣服竟已沁染了大片鮮血……
袁樂樂的一顆心幾乎跳出胸口。
原來,他真的受傷了!
無暇釐清自己的心頭在這一瞬間的莫名揪擰,她隨即從她的行囊裡取出了大師兄親手調製的藥膏。
「步浪,我要為你上藥!」坐在床邊,她看著他,已經準備動手。
沒錯,他是該死,可是當他真的要死不活杵在她面前,她卻反而一點也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高興。不但如此,她還毫不猶豫自己非救他的心。
或許……她不想在她的手中憑添一個冤魂;也或許,他若真死在她手中,她很難對大師兄交代……
總之,此刻的步浪死不得!
步浪趴在枕上,半合瞇著眼看向這妮子一臉冷硬的表情。他微微一笑,卻細心地發現隱藏在她眸海深處的不安緊張。
「我感到我的背上黏呼呼的,咳……不過……咳!……我想我受的內傷好像比較嚴重……現在我看,我的生死真的掌握在你手裡,要殺要剮也只能全隨你了,樂樂娘子!」灑脫地說完,他便把眼睛一閉,真的有任她動手、隨她去的意思。
若不是她千真萬確明白自己下手的力道、若不是他淌著血的傷口就在眼前,他這太過坦然自如的神態,肯定又讓她懷疑他在打什麼主意。
她抿緊唇、沒說話,眼睛眨也沒眨地動手撕開他背部早浸滿鮮血和被割破幾條口子的衣料——只見,他的背部近腰處有幾個被利器割刺的傷口……
是碎掉的酒罈片加上她的內力兩者結合造成的結果。
袁樂樂的鳳目一縮。顧不得面對的是這個大男人赤裸的一部份,她立刻仔細用巾子先在他的傷口四周拭了乾淨,接著再把黑盒中的綠色透明藥膏輕輕抹上傷口。
原來刺痛灼熱的傷口這時傳來一陣沁涼舒服,立刻讓步浪也忍不住發出受用的低吟聲。
「嗯……好爽快!」歎著氣。
袁樂樂替他上好藥,又出去向店小二要了一盆熱水進來,再用巾子沾水擦淨他背部亂七八糟的血跡。
而就在她忙著做這些事的同時,天也漸漸亮了。
沒多久,他的傷口和血跡全被她處理好,她終於再次靜靜坐下。
看著閉眼趴臥在床上,一直任她在身上動手、未有動靜的步浪,她淡淡地、心平氣和地開口。
「你為什麼要故意讓我打傷?」直問。
她又不是傻子、也很清楚步浪的本事。她現在只想知道他究竟為什麼要這麼做!
步浪俊臉上舒適安坦的神情變也未變。他只是把眼皮子撩開,那雙黑深帶著朗朗笑光的眸子直直回望向她。
「我只是想試試你的心腸夠不夠冷硬無情……」
「那麼你滿意了?」砸他那一壇的力量還不夠硬嗎?哼!
「我很滿意!」沒想到他卻眨眨眼繼續說:「如同我所料,你捨不得我死!」
袁樂樂的心一跳。她瞪著他開始露出笑意的可惡臉龐。
「你說什麼?!」她冷冷的聲音蘊著風暴的氣息。
「我說……我餓了!娘子!」話題轉得一點也不顯生硬。聞到清晨客棧的空氣中開始飄漫的食物香,步浪更是裝也不用裝,肚子已經自動配合臉上餓慘兮兮的表情,發出了咕嚕叫聲。
不過,袁樂樂只覺那一聲刺耳。沒理會他的叫餓,她握緊了拳頭。
「你叫我什麼?」她終於憶起他從在袁府一直叫到這裡的「娘子」這兩個「礙耳」字眼了。
「娘子啊!」步浪倒是愈叫愈順口。「怎麼?『娘子』你不喜歡?那賢內助?內人?孩子的娘……」
「住口!」確定她真的沒聽錯,也沒料到他竟一點也不在意地還有一連串不同的稱呼,她想也不想地伸手封住他的嘴巴。「誰是你的娘子?」
該死的男人!
更該死的是,除了惱怒,她的心竟因他的一聲「娘子」而詭異地一顫……
軟玉柔嫩的纖手簡直是在挑戰男人的君子尺度——幸好,步浪早承認自己是那種偶爾會做做小人的男人。所以,他投降。嘟起唇啾了她自投羅網的手心一記,而由她的肌膚傳來的一下戰僳立刻令他的心跟著一爽——就在這同時,袁樂樂倏地把手縮回去,還差點翻倒椅子地跳了開。
「步……步浪你……」沒想到就連這樣他也能作怪,袁樂樂試圖忽視由被他碰觸的手心傳來的灼烈熱燙、試圖冷靜下來地站在離他兩步外的地方盯住他。
可惡!他竟還敢笑得那樣開心!
該死!她又被這無賴要了!
「你不是說過,只要看了你的真面目就得娶你?你不是想要賴吧?樂樂娘子!」朝她眨眨眼,步浪完全一副吊兒郎當的痞子樣。
悄悄深呼吸一口,袁樂樂終於明白了。
「你以為這就是我的真面目?」她似笑非笑地回睨他。
「難道不是?」步浪痞痞地反問。「放心、放心!既然你步大哥我看到了你的真面目,就一定會照規矩娶你……」
「誰要你娶我?!」袁樂樂的思路此刻比任何時候都清醒。「更何況你真正圖的是什麼,我和你一樣清楚!」
說來說去,他還不是為了「吃」!
沒想到他竟可以為了吃,就連這等大事都可以當兒戲?!
「是嗎?沒想到你已經這麼瞭解我了,不愧是我的好娘子啊!」步浪當然看穿她想的。不過他並沒有說破。
只怕他現在要是說出他垂涎她親手做的食物連同垂涎她的人,她會真的把他丟在這裡任他死活。
這可萬萬行不得!
因為現在的他可是真的連爬到門邊的力氣都沒有,更別說要追人了。
他確實是受傷了!若不是結結實實挨她那一記,依她的精明程度,他這苦肉計那還演得到現在?
袁樂樂冷哼了聲,突地跨前兩步,俯身威脅地看著趴臥在床上動彈不得的步浪,美目一瞇。
「你敢再叫我一聲『娘子』試試?信不信我讓你餓死在這裡?」她一點也不介意這麼做。
讓一個嗜吃如命的人最後以餓死收場,那想必非常有趣!
嗯……看來真的惹火她了!
步浪卻仍是對她泛開愉快瀟灑的笑。
「好!除非你否認這就是你的真面目!」
閃爍著異采漣漣的眸子盯住他,袁樂樂一咬牙,粉臉映著寒霜,突然起身就走。
「我的規矩改了。現在見到我真面目的男人,我會讓他死得很慘!」
望著她頭也不回走出房間的美麗背影,步浪終於再忍不住由喉間溢出一串低低開懷的笑——
好吧!你步大哥我還真是怕了你的「規矩」!
不過,樂樂妹子,你有你的規矩,難道你就不知道我也有我的「規矩」?打動我的嘴巴、我的心的女人,我會讓她過得很「幸福」!
就是你了,樂樂妹子!
接下來的三天,步浪過著如他所計畫非常美滿、有如人間天堂的日子——他的飲食全出自袁樂樂的手,而且還細心地每餐烹調出適合病人傷口痊癒、養生的各式粥飯,讓他簡直巴不得身上的傷再加重一些;他的傷口她也一天三次親自為他上藥,至於他的內傷經過調息也恢復快速。總之一切都很美好,只除了一樣……
袁樂樂已經三天不跟他開口說話了!
不論他怎麼引誘她、逗她,甚至故意惹毛她,她不開口就是不開口。她似乎就是打定主意,不讓他太好過就是!
幸好步浪還很能自得其樂。
他已經完全好了!
關在客棧的房裡二天,他決定出門定走、舒活舒活一下筋骨。當然,這看來等他傷好便打算要離得他遠遠的妮子,他也得一起帶著散步才行。
而袁樂樂則意外沒有反對地跟著他出門。
此刻,她又換了一副容貌。
街道,熱鬧嘈雜、行人交織。而對於這一對混在人群中顯得特異的男女,經過他們身邊的人們總忍不住投以好奇探索的眼光——因為只見男人俊美異常,尤其吸引人的是他臉上那抹讓人不禁也想回應他一笑的笑,和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舒懶閒適,讓人更想靠近他、感受那種舒服的味道,總之,這是一個充滿迷人魅力的男人。也因為他的突出,走在他身邊那滿臉麻子的女人,更顯得令人不敢恭維了……
這一個養眼、一眼傷眼,對立如此明顯的男女,就這樣神態自然地定在一起,還看似關係匪淺,也難怪惹得旁人的注目與竊竊私語。
這時,他們正停在一個專賣女人胭脂首飾的攤子前。
男人興致勃勃地埋首在一堆堆令人眼花撩亂的女人家玩意兒裡東挑西揀,至於那跟著站在他身邊的女人則反而一點興趣也無地將視線轉向四周。
看到有人瞧見她模樣時或有同情、或有厭惡的各種眼光,她並不意外。只是,在發現一個又一個姑娘家盯著身邊的男人那儘是迷醉羞答答的神情後,她的心卻漸漸有種不怎麼開心的感覺。
怎麼了?她又不是沒看過這種只要他一出現,就會有不管上至八十歲、下至八歲的女人都被他吸引、盯著他瞧的場景,怎麼現在她看了竟覺得刺目礙眼?
胸口好悶!
袁樂樂瞪了這正專心在攤子上翻找的步浪一眼,秀眉一挑,她默不作聲地悄悄移開腳步。可沒想到,步浪的手突地往後一伸,抓住了她,並且轉過身來。
「來!樂樂妹子,讓我看看你戴上這髮簪美不美?」步浪一邊說,一邊親自動手將他好不容易千挑萬選到的一根銀簪替她插上她烏黑的發。
身子一僵,袁樂樂才看著他舉起一手在她頂上一下動作,接著便又放下。他將身子稍向後傾打量著她,立刻露出了讚賞的笑。
「太好了!美極了!」他馬上回頭對老闆喊:「行了!我就要這支髮簪!」
至於袁樂樂,在感覺到他毫不掩飾讚美的目光之際,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竟也跟著一暖,而原來她已經碰到被他插上的髮簪就要將它拿下的手指,不禁一頓。
「哈!這不是浪子嗎?我沒看錯吧?」突然,一個大嗓門高興地從旁邊傳過來。而這聲音之囂張之大,別說步浪和袁樂樂了,就連方圓半里之內的眾路人想不聽見都難。
一時之間,似乎半條街的人——不管正在走路的、或正在吆喝賣東西的,動作全都靜止、說話的聲音也都一停,所有人,不由自主皆把視線轉向發出聲音的方向──
街道中,由四個壯漢抬著、一頂華麗得令人咋舌、金光閃閃得差點讓人眼睛睜不開的大轎子上,這時垂著的金絲簾子正被人從裡面掀開,同樣,跟著裡面的人跨出轎,一道萬丈光芒也只差沒令看到的人刺瞎了眼——
那是一個比尋常人再矮上一截、身材卻圓滾滾得使他遠看更像顆球的男人。不過使旁觀的人刺目的不是他那顆在太陽底下可以反射光線的大光頭,而是他那活脫脫像是廟裡供奉的佛祖金身出巡的衣裝打扮——鑲金的衣服、金子打的腰帶、短得快看不見的脖子上垂掛的三條粗大金鏈,再加上粗短的十根手指上一個也沒少地十隻金戒指……
這是個看來若不是他的牙保養得宜,只怕就連牙也要想辦法用金子打造的暴發戶,同時,也是個在永昌城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人物。所以當他一出現,幾乎只要是在地人都可以立刻叫出他的名字來——
金錢!
沒錯!別懷疑!他大爺就姓金名錢!
永昌城第一有錢的人就是他!不過永昌城第一懂得享樂的人也是他!
一個錢多得可以買下半個永昌城,卻也不吝於善待自己的有錢人,金錢當之無愧。
永昌人知道金錢,就連袁樂樂一見到那頂金轎、那圓滾「金身」的正字標記也知道這傢伙是誰。她只是驚訝於——他竟與步浪相識?
看著一身金的金錢此時已經跑過來,正滿臉笑容地抓住步浪的手猛搖,她不免佩服步浪這男人的交遊滿天下。
「浪子,要不是我想到這條街上找人,又剛好看到你,你一定不會想到來找我!」金錢有點抱怨他的不夠朋友。「我家那卓廚子等著你再去嘗嘗他做的菜,已經等得快跟我鬧辭工了!」
步浪眼睛一亮,自然想到他家裡那個擁有一手極致川菜功夫的卓廚子。
其實在永昌城,最好吃的菜並不在食館上,而是在大戶人家的廚房裡。更尤其也是極講究吃的金錢,不惜花大錢從各地請來的幾個各懷絕技的廚子,他們手藝的精湛或許也只差不了杜大他們多少。
「看起來,你家那幾個廚子的廚藝又進步了不少……」步浪光看他這尊比上回見更圓了兩圈的身材,也猜想得出這其中緣由。
一聽,金錢大爺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得意地呵呵笑著——而他們這兩人可完全不管旁人的注目。
「你說得沒錯!卓廚子他們最近試驗出幾道新菜色,就連我家那婆子也顧不得口口聲聲要維持好身材,又給吃胖了,要是你來,我相信就連你也挑不出缺點……」身為步浪的食友,他當然很清楚步浪那張比他更挑剔精明的嘴。就因為如此,他家那幾個廚子待步浪比待他還更像衣食父母哩!
步浪揚揚眉,突然露出了一臉玩味。「哦,能讓我挑不出缺點的美食嗎?看來不僅是你對他們充滿了信心,也對打敗我的味覺充滿信心嘛!」
「當然!」金錢頭昂得高高的。
「怎麼樣?樂樂!」步浪卻忽地偏過頭對身邊一直默不作聲的袁樂樂開口。「你想不想去嘗嘗那些能讓我也挑不出缺點的美食?」
沒料到他會突然問她,袁樂樂看著步浪那一臉興致、神采奕奕的表情,莫名地心口一陣躁悶。
不過她還沒做出回應,站在他們前面的金錢倒因為步浪的話才首次認真注意到她。
「什麼?這滿臉麻子的女人不是你的下人嗎?我以為是……」他還以為是這浪子總算開了竅,知道帶個下人替他跑腿辦雜事,可現在看這樣子,好像是他想錯了。「那麼這位姑娘是你什麼人?」不是沒看過浪子身邊出現過紅顏知己,但這面孔倒是陌生。
步浪卻是不慌不忙,還認認真真地回答道:「內人!」
一時之間,金錢驚訝得張大嘴巴,至於袁樂樂,心乍地狂跳幾下,接著她回過了神。
「不准你胡言亂語!」板起臉,她駁斥步浪的戲言。
他該死!難道他不知道他這話一傳出去會造成多大的誤會嗎?
她不該再繼續跟他牽扯下去。她早該想辦法從兩人愈糾纏不清的奇怪處境裡脫身才對。在送袁孅孅回家之後、在她意外打傷了他之後,她明明都有機會甩開他,可是為什麼她卻偏偏任由機會一次次溜走,任由他的詭計、他的耍賴,甚至他的傷成為她其實已被他吸引、想待在他身邊的借口?
沒錯!她已經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更不知道從何時起,這張狂的、可惡的、嗜吃如命的……該死的男人競已悄悄進佔、掠奪了她的注意、她的心!
或許,就在他第一次玩笑地喚了那一聲「娘子」起,所有被她刻意掩蓋、視而不見的心情競像被解咒似的全部湧擠上她的心,震撼了她,也令她不得不承認,他已對她造成莫大影響的事實……
所以,她會答應為他做菜,事實上她的甘心遠超過受制他的威脅。看到他吃著她做的菜餚時那種吃其他食物都比不上的滿足神情,是她藏在心底最開心的時候。不過,她不會讓他知道。就像她不會讓他知道她真正的心!
她不會忘了他是什麼人!
他是浪子!
大師兄曾說過,浪子的本性便是遊戲人間、不受拘束!
她清楚!與他相處了這一段日子,她更加清楚了大師兄說的意思!
「什麼胡言亂語?你以為老子我只會把說話當放屁嗎?」這妮子真有惹毛他的本事。「袁樂樂,好歹你也已經收下了我的定情物,你還敢賴?」他和她來個面對面,指控她了。
定情物?他又在玩什麼花樣?
袁樂樂順著他指的方向往自己頭頂上一瞄,終於知道原因了。又驚又羞的心情化作一股氣衝上雙頰,她馬上伸手拔下他剛才為她不安好心插上的髮簪。
「抱歉!不接受退貨!」步浪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迫不及待拔下簪就要丟來的動作,他懶懶地開口堵住她。
咬著牙,袁樂樂哪管他那麼多。反正她朝他扔了銀簪就走。
就為了她那一句「見了她的真面目就得娶她」的戲言便如此作弄她,他真覺得那麼有趣好玩嗎?
他究竟將她當什麼?專為他做飯、再供他取樂的傻瓜嗎?
這回,袁樂樂終於下定決心,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這狂妄的男人甩得遠遠的!最好從此,他們永遠不會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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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ungmon 2009-3-3 14:43
[table=100%,#FFFFE6][tr][td][size=9pt][發帖際遇]: [url=http://ds-hk.net/event.php]leungmon在大街上撿到現金100Ds幣, 飛快的跑回家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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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4] 第七章
三日後。
晴天蔚藍,碧泉澄澈。
就在倚著山林的清清泉水畔,一陣香氣四溢的烤魚味引得原本就肚子餓的人,這下更是餓慘兮兮了。
一個身材瘦削的俊秀年輕人,便是跟著香味過來。一看到泉邊果然正坐著個人在翻火烤魚,他立刻歡呼一聲向前衝。
「這位大嬸,可不可以請你把這條魚……咕嚕……賣給我?」衝到那看來樸拙善目的婦人前面,俊秀年輕人還很有禮貌地蹲下來這麼問,而中間,他則是因為肚腹發出的響亮聲音紅了下臉。
黑面樸拙的村婦,在抬眼看清了這年輕人的面孔後,清亮得過份的眸裡很快閃過了一抹訝色。可她的表情卻一絲異樣也看不出來。
年輕人一手按在肚皮上、一邊冀望地盯著婦人看。「大嬸,我已經餓了一天了,你能不能先行行好,把它賣給我?」真的是一副氣虛沒吃飯的模樣。他趕緊掏出身上僅存的兩塊碎銀子捧到她的面前。
幾不可察地一笑,婦人突然將其中一條已烤得熟香的魚從火堆上移到他身前。
年輕人一喜。馬上一手抓住叉子、一手將銀子再遞向前。「多謝大嬸!」
婦人卻是一搖頭,把他拿著銀子的手推回去。「不用。」
「啊?」年輕人又驚又楞。可立刻他又趕快把手再伸向她。「不行、不行!大嬸,我怎麼可以平白無故吃了你的魚……」他可是很堅持不吃人白食的。
婦人卻忽地板起面孔,瞪了他一眼。「誰要你的銀子?你東西吃完就得去水裡再補我三條魚上來,聽到了嗎?」
「啊?!」年輕人又被嚇了一跳。不過馬上,他忙不迭地答應下來。「好、好!我知道了,大嬸,我等一下立刻就去幫你抓魚。」雖然沒想到這位大嬸竟要魚不要銀子,不過反正受她恩惠嘛,她高興就好!
這下,他終於可以大快朵頤起來。而一入口,魚味的鮮美與一種跟著魚入味卻說不上來的香氣,差點讓他連魚骨頭都巴不得全啃下去。
「唔……好吃、好吃……大嬸,你烤的這什麼魚?為什麼這麼好吃?你是不是加了什麼料……」嘴巴離下開吃著的魚,卻又非發出他從心裡真實的讚歎不可,以致他的聲音聽來含含糊糊的。
「不過魚鮮罷了。」看著他這副饞相,便不由自主使她想到另一個人,她的語氣裡陡地摻了些古怪。
她將另一隻魚也給他。
年輕人大喜過望。「大嬸,謝謝!我一定會替你多捉一些魚上來……對了!我叫左飛,捉魚我很拿手,交給我你可以放心!」忍不住想巴結這位面善心也善、又有一手人間美味的大嬸。
「我當然知道你叫左飛……」以低不可聞的聲音喃道。婦人卻突地似笑非笑看著他問:「這水裡的魚不易上鉤,也很難用一般的網子撈到,非得人下去靠技巧和運氣才抓得到,你真的行嗎?」
左飛很快又把她給的這第二隻魚吃進肚子,不過他感覺肚子還是處在飢餓狀態。
「你你……你是說,我一定要下水……才抓得到魚?」聽了這位大嬸的話意,卻突然讓他一下忘了餓,接著開始冷汗直冒。
惡意的表情藏在譴責的面貌下。「難不成你不敢下水?那你還自誇要替我捉魚上來?哼!」她充滿唾棄的語氣,已足夠令個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氣喪了。
左飛搔搔腦袋。即使丟臉,他還是很勇於低頭認錯。
「對不起啦!大嬸,你說對了,我真的是只早鴨子,所以那個魚……我可不可以試試用別的方法捉捉看?」好難為情喔!
「好啊,你去試,不過要是半個時辰內你沒替我捉半隻魚上來,我就親自踢你下去用手抓!」她逼他。
哎喲!嫂子!可不可以別再玩了!再玩下去真的會出人命啦!
看著這張婦人的面孔,卻和那日在船上一樣有雙「毀人不倦」的黑溜溜殺人目光的窮酸,左飛這下真的可以確定,之前那窮酸和眼前的大嬸果然就是同一個人。
哇咧!嫂子!你也太神了吧?!
還有……他只不過是聽話地跟住她、在剛才受不了香味引誘而現身跟她討吃,她也不用一副非要置他於絕地不可的模樣吧?難道……難道她還在記恨他取笑她不像女人的仇?或是他不小心調戲到她姊姊的那一段……
左飛戒慎恐懼地跳了起來。
「嫂子……」求饒好了。
婦人──袁樂樂的鳳目一銳。「你叫我什麼?」她猛地察覺不對勁了。
「好啦!我老實說好了!我是受浪子所托跟著你,這完全不是我自願的,所以你要罵人別找我,找他去!」眼前要發火的女人比較恐怖,他可是很識時務的。
袁樂樂不由內心狠狠一震,又是驚駭。
「步浪要你跟蹤我?」那日在永昌城的市集,她以為自己真的成功甩開他,而這幾日,她的心一直處在既鬆了一口氣又感到失落的矛盾中。可沒想到,步浪竟仍跟著她,不過為什麼會是左飛?他不是自那日落水後便失蹤了?他們兩人是什麼時候聯繫上的?「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跟著我的?」不過她只問這句重要的。而令她驚駭的也在此處──她根本完全沒發現自己已經被跟蹤!
「從你離開永昌城,我就一直跟在你後面了。」左飛老實說。
「我完全沒察覺到你……」她緊盯著眼前這曾被步浪形容成「運氣好到連楣神都得靠邊站」的男人,她可不相信他能做到跟蹤她而讓她不曾發現,靠的只是運氣。
「因為天扇門的追蹤術獨步江湖,還有,我的輕功好像也滿不錯的!」左飛也很滿意自己這一點。要不是這樣,他怎麼有本事跟伯伯們玩躲貓貓的遊戲玩這麼久?
看著眼前一臉自傲的左飛一會兒,袁樂樂終於還是開口問了。
「步浪呢?」冷淡地。
「你真的想知道?」左飛仔細看著她。
「怎麼?他的行蹤是秘密?」她輕易以滿不在乎的語氣掩飾她真正的心意。
耶?她好像還真是不為所動!左飛開始有點同情步浪了──枉費他為了人家去費盡心思,不過看起來,這個「人家」好像甩了他之後更加快活呢!
「也不是,只是浪子他說要去辦點事,等他辦完事回來,他就會來找你。」其實他知道的也不多。
站起身,袁樂樂一邊漫步踱至泉水旁,一邊沉凝不語。
「嫂子,難道你一點也不好奇浪子究竟去哪裡?辦什麼事?你不擔心他的安危?」有話藏不住,左飛也跟在她身後追著問。
又聽到他喊的「嫂子」,袁樂樂眉頭蹙得更是寒凜。
「你再叫我一次嫂子試試,我會讓你先擔心你自己的安危!」回頭瞪了他一眼,她並沒有心神大亂。「至於步浪,他要做什麼、去哪裡是他的事,而且若是他有危險,你還會待在這裡?」
那男人本身就是個危險份子,他沒製造危險、威脅給人,大家就該偷笑了。
她根本不用擔心他!
沒錯!她不擔心他……
「啊!讓你發現了!」左飛忍不住懊惱地捶了自己一下。「對啦,其實浪子只是突然想到要去找一件他說很重要的東西要送人,所以才要我在後面跟著你……嫂……呃……袁姑娘,我們要不要乾脆到前面的鎮上稍作歇息,等等浪子來?」他提出建議。剛才不小心又差點把「嫂子」叫出來,害他的冷汗又直直飆。
沒想到步浪吃人家煮的食物還不滿足,現在就連人也要一起吞──左飛剛才才吃了她烤的魚,終於可以理解步浪非追著她當廚娘不放的原因;至於她的人呢,他就很頭大了,到底步浪是看上這面孔千變萬化、還隨便一眼就可以瞪得他發毛的袁姑娘哪一點?
不解啊!
袁樂樂的濃長眼睫毛突地輕輕顫了顫。不過她仍保持著她的面無表情。
「左飛……」她猛地開口叫他。
聽到這一下淡柔的喚聲,被叫的左飛卻忽然有種背脊泛寒的不祥預感。
「嫂……呃……幹嘛?」硬著頭皮應聲。
「你還欠我魚!」纖指懶懶地指了指前面的冷泉。「現在,我馬上就要!可以嗎?」涼涼道。
預感成真!
咚的一聲,左飛的心臟一下子掉進萬年冰窖裡。
悠悠地睜開眼,醒來。
看著頭頂上的輕絲羅帳,記憶慢慢流填回腦中,袁樂樂陡地翻身躍起。
而當她發現此刻自己正置身在一個陌生、卻極盡奢華的房間裡時,全然的驚愕使她怔了半晌。同時,她也察覺自己身上不知何時被換上一件柔軟舒適的睡衫──這當然也不是她的!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兒……是什麼地方?為什麼她會在這裡?
袁樂樂清楚地記得在她醒來前,她應該在小鎮的客棧裡才對──將溺進泉裡、喝了一肚子水、差不多去掉半條命的左飛拖到小鎮的客棧,原來快沒命的左飛沒多久就又生龍活虎起來。晚上,她特意煮了粥給他,而她預計他吃了她摻進迷藥的粥後,至少會睡過一晚的。可是怎麼……在她喝了左飛倒給她的茶之後……
袁樂樂驀地恍然大悟地一咬牙。
左飛!
難道就是他搞的鬼?!
因為她的記憶只到她喝下茶之後就完全中斷。
又忽地思及了什麼,她伸手在自己的臉上一摸──洗掉了!她原本在臉上化的易容妝已經完全不留痕跡──她也很快在一旁梳妝台的鏡子上,看見了由裡面映照出來的她原來的模樣。
重重的疑問和升起的警戒心讓袁樂樂不再將時間浪費在這裡。
再顧不了許多,她換上了在竹籃上發現唯一的一套嫩綠女裝,接著抓了她被放在枕旁的短劍便大步走出房。不過,就在她一跨進前面的花廳時,那廳門正巧被人從外面推開,一個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進入了她睜大圓瞠的跟裡──
步浪!
為什麼他竟出現在這裡?莫非……
「咦?你已經醒了,比我估計的時間好像還早了一點……」一見到俏立在廳中鮮嫩欲滴得簡直要引人犯罪的美麗身影,步浪眼睛一亮。
他走近她。
袁樂樂僵立在原地,而她用力握緊的雙拳足以看出她心中愈燃愈熾的怒火。是了──她聽出他那句話裡的含意了。
「是你做的!」她的唇抿成憤厲的線條。
她被動了手腳、她在這裡醒來,在他一現身的同時便全有了解釋。
「是我做的。」步浪也承認得很乾脆。他停在這一點也沒高興見到他的表情、還巴不得殺了他痛快的妮子身前,他笑看著她簡直是在噴火的嬌顏,當然知道自己就是點火的那個人。「這裡是金錢位在你昨夜住的小鎮上的其中一處產業,我向他借了來,我要左飛在茶裡放藥,好使你可以安穩地睡著,乖乖等我過來。不過你要是知道,左飛那小於寧願被你迷昏也要把你煮的那鍋粥吃完,應該會很高興……」
袁樂樂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你憑什麼這麼做?你憑什麼派人跟蹤我?憑什麼又出現在我面前?你是我的什麼人?你憑什麼要我等你?憑什麼控制我的行動?」一直壓抑的情緒終於跨越忍耐的臨界點,她咄咄直逼到他的鼻端前。「步浪,我討厭你!我討厭你的自大、我討厭你的狂妄、我討厭你的臉、你的笑、你的聲音……總之,我討厭你的一切,你聽到了沒有?」她豁出去地雙拳朝他的胸膛捶。
「好、好!我聽到了!聽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好不好?」當是享受按摩地接受她的兩下狠捶,步浪一邊安撫著、一邊趕緊握住她再繼續下去肯定會謀殺掉他這親夫的纖纖素手。「因為我自大、我狂妄,我的臉不夠動人、笑容不夠迷人,聲音也不夠誘人,所以我才會被你嫌棄到底就對了!可是怎麼辦?我這個被你嫌棄到底的步大哥,偏偏已經被你的食物、你的人下了迷魂藥,這輩子我非跟定你不可了。好!你現在倒是說說看,除了要我離得你遠遠的,你還可以給我什麼樣的建議?」黑邃的眸直貼近她的眼前數寸。
這一番簡直是明白告示的話聽得袁樂樂的心不爭氣地狂跳、呼吸一窒。
他……他竟然說她對他下了迷魂藥?她……迷了他的魂嗎?
可猛地,她由癡茫的狀態回過神。
「步浪!」一暍,她用力推開他,同時向後一躍,離得他遠遠的。盯著他,她偷偷地喘了口氣,藉以安定自己被他迷得頭昏瞄賬的思緒和心。
這男人,果真愈來愈危險!
又被她逃了!
嘖!這妮子就不能乖乖地、忍耐地聽完他百八年才一次的綿綿情話、溫柔告白嗎?
步浪煩躁地搔搔下巴。說實話,瞧她當他是瘟疫防備的表情,他還真有點無奈自己在這妮子心中無堅不摧、無懈可擊的無賴形象。
「樂樂妹子,可不可以說一次真話讓我參考參考,我好知道我接下來該怎麼做?」抹了抹瞼,他再次重振旗鼓。
現在他終於知道什麼叫千金難買一笑了。難怪世上有那麼多的英雄豪傑心甘情願為女人折腰──沒錯!天下的紅顏佳人何其多,不過要是沒遇上讓男人心癢難耐的那一個,之前的悠哉瀟灑根本全是狗屁!
嗟!別說悠哉瀟灑,他現在一顆心七上八下,還滿腦子就算要扮狗扮熊也要取悅她的蠢念頭……
就連他這浪子也栽進了女人手裡,真是糟糕!
「你說什麼?」袁樂樂不知道為什麼,看了他此時難得正經的神情,卻反而比看到他平時嘻皮笑臉的模樣更教她心驚膽跳。
「你老實說,聽了我的話,你難道一點臉紅心跳的感覺都沒有?」他剛才觀察到她嫩嫩白白的瞼頰上有一絲可疑的紅暈,不過他還是再確認一下好了。
袁樂樂的心乍地一跳。回望他直勾勾、毫不妥協要得到答案的眼睛,她幾乎是非常費力地才維持住自己臉上的表情。
「沒有。」冷回。
聽了預料中的回答,步浪並不失望──這倔強的妮子,她要是肯老實回他才有鬼咧!
「好!我瞭解了!」朝她一頷首,他咧出一抹爽刺黥的笑。「姑娘家總是比較害羞,不好意思點頭承認。不過沒關係,你步大哥我完全可以明白你的心意。」幾個大步跨向正對他冷瞪著眼的妮子,他掏出了懷裡的東西給她。「來,這是我特地去跟人家要來的,收下!」
袁樂樂將手放在身後,表明了不願再碰他的東西。
步浪乾脆將他拿在手中的那本冊子晾在她面前。
泛黃殘損的書皮上,左下角落幾個幾乎模糊不可辨的字寫著「晏家食記」。
即使不想看,袁樂樂的眼睛卻仍像有自主意識地瞄到了他故意大攤在她面前的冊子、還有冊子上那幾個字……
她的心突地怦怦一跳。
「你怎麼會有……」不禁脫口而出。
「這還不簡單!既然它叫『晏家食記』,我當然是去找晏家的人要!」步浪說得彷彿就像他只是隨便去路上抓個人來就得到她這麼簡單。
袁樂樂當然不相信事情真有他說的那樣輕鬆。
晏家食記,百年前由一位被人稱為「御食天才」的晏無道所寫成,其中書記他當了兩代皇宮御廚、晚年離宮再深歷民間之後,對於各家各派食譜的深意與獨到心得見解。只要對「食」這門道稍有瞭解的人都知道,「晏家食記」所記載的不僅是一位天才前輩一生數十年的寶貴心血,更是後人學得一身晏公獨家美食的珍貴秘笈。
晏家食記,在百年前就是寶。只可惜由於晏家後人的特意保護與不願讓此家傳之寶再外流的心態,所以其實一直流傳在外的「晏家食記」僅是支離破碎的片片段段,而真正完整的「晏家食記」則隨著晏家後人的幾番起起落落跟著隱隱現現。最後,就在這最近的幾十年裡,它終於完全消匿於茫茫人海間……
如今在這世上,還能記憶起「晏家食記」的人雖仍不少,可畢竟就連真正的宴家人都已傳聞早在無意問便將它遺落,所以現在的人就算有心想一窺這本百年前的食記寶冊,恐怕也只能作作夢了。
袁樂樂自然也知道那本傳說中的「晏家食記」。只是她根本無法相信已經數十年沒人再見過的食記會再出現,而且,是出現在她的眼前──就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
步浪看出了她再也掩不住驚喜卻又強烈懷疑的模樣,自然知道她在想什麼。
他突然抓來她的手,一把就將冊子放在她手上。
「它是真是假你自己去找,若是你不要,它的主人說了,叫我拿去燒火取暖也行!」
現在那姓晏的哪在乎這本撈什子的家傳之寶,他當他的鑣局老大,有事跑跑鑣、沒事抱抱大小老婆還比較實際。
步浪要得到它確實不費吹灰之力,只不過,昨天他在姓晏的那裡吃的那一頓飯,害他直到現在一看到食物就沒胃口。
瞪著被他硬塞在手裡的冊子,袁樂樂在心裡掙扎著。
不過,她猛地想起之前的事件,心一悚。
「你保證……沒有任何目的?」上回的那一支髮簪都能被他說成「定情物」,就怕這回他又再轉什麼怪異的念頭。
「誰說沒有?」步浪介面得理所當然,卻令袁樂樂立刻如接到燙手山芋地二話不說就要將冊子再丟回給他。「一本書換一桌大餐,怎麼樣?」知道她想到什麼,他狡詐地笑笑,搶先說了。
微怔,袁樂樂原本要丟甩的動作不禁一頓。
一本書換一桌大餐?
她不由垂眸看著手裡的冊子──如果這冊子是真的,難不成她真要讓他拿去燒?
可惡!
這男人竟如此懂得掌握她的弱點!
「你……為什麼要特地去找它來給我?」靜默了一下,她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她懸蕩在心的疑惑。
步浪放聲哈哈大笑。
「要是可以讓你高興,你要我捧一座金山到你面前都沒問題!」他笑燦朗朗的眼睛對著她眨了眨。「不過你喜歡的不是金山,只有這東西才能讓你笑笑,不是嗎?」他驀地伸指撫過她宛如凝脂的頰。而他這突如其來的舉止立刻令她全身一僵──他注意到了。「對了!我突然發現,我好像從沒見你笑過……樂樂妹子,要是我求你笑一個給我看看,應該不算過份吧?」指節不由停在她細緻柔膩得讓人捨不得移開的下頷肌膚上,他幾乎想發出一口深深的歎息了。
很好!他的心又向這妮子陷入三分。這下,他連放她離開身邊的一絲微弱可能正式宣告破滅!
袁樂樂總算回過神。
她一甩頭,想藉此甩開他令她心弦震顫的撫觸,和搖醒自己幾乎要沉溺滅頂的意識。退開,再看向他,她的眼神表情已不復剛才的怔然失神。
「除非你說得出這世上有什麼值得我笑的理由。」
步浪立刻咧嘴露出漂亮的牙齒。
「難道讓你降服了當今世上最難纏的男人的心,這還不夠你大笑三聲嗎?」
袁樂樂一時還沒聽出他意思,蹙蹙眉。
「我!你步大哥!值不值得你笑了?你說?」指住自己,步浪再一步步逼近她。
天尚露白。
一抹青影毫不猶豫閃出房門,迅速穿進屋外唯一的通道──那座綠葉花木盎然的美麗大園子。
青影順著鋪著小石子的路,依著先前的記憶往後門的方向快步疾行。可沒多久,當原本計算中早該離開這座園子、而她的腳步卻仍在此處打轉時,心一驚,她忽地察覺了不對勁。
停下步,袁樂樂很快冷靜下來,打量著此刻置身的環境。
排列整齊,可細看卻令人只覺眼花撩亂的樹叢,幾顆似乎是裝飾用的大石恰好放在奇怪的位置,就連往上看的天空,也彷彿被某種看不清的薄霧籠罩,該亮的天色仍灰蒙著,只見她的四週一片詭異的沉沉黯黯,一種奇怪的死寂氣息瀰漫著……
在昨天之前,她並沒有發現這園子有任何異樣,可為什麼才過了一晚……
袁樂樂低頭看著她踩在腳下的石子路,順著它、視線往前延伸,在見到它在遠處隱約分裂成數條之後,她猛地明白了一件事──
這座園子已被布了陣!
究竟是誰在一夜間對它動了手腳?!
突地,袁樂樂想起了他──
「樂樂妹子,這麼早起來散步,怎麼不找我一起呢?」也就在這時,步浪那帶著懶洋洋笑意的聲音冷不防地在她左後方響起。
袁樂樂立時回頭,卻沒發現他的身影。她倏地凝起心神。
「步浪,這是你布下的陣?」她沉問。
「樂樂妹子你真聰明,不過你可以再猜猜,為什麼我要布下這個陣?」步浪一直沒現身,可他的聲音卻忽左忽右、忽前忽後地出現在她四周,就連她一時也弄不清他究竟在哪裡。
為什麼?答案還不簡單!
「步浪,就算你困住我,我也不會答應跟你去!」袁樂樂不用細思也知道是為了什麼。
昨晚,就在她為了不欠步浪送她「晏家食記」的人情,而還他一頓飯菜的席間,他忽然提出了要她跟他一起去另一個地方的要求。
那地方,是船運霸主程霸天此刻被困的地方。
步浪由左飛手中接到了自孫洛情找上天扇門再輾轉送上他手中的信。原來孫洛情在醫治好程霸天的女人後,沒想到這下換成程霸天遇上麻煩……
孫洛情信中直言,程霸天被人用極其高明的機關陣法困住,非要步浪盡速趕去出手相救不可──而孫洛情果然知他甚深,明白要打動他沒事去救一個與他毫無干係的人只有兩樣東西最好用:夠高難度的挑戰和美食!
也好在他孫洛情一向不是個誇口之人,所以步浪在他簡述程霸天被困的機關陷阱和他的女人煮得一手就連神仙也會忍不住下凡偷吃的好菜後,果然立刻被打動。
步浪決定去救人。不過打動他的,除了孫洛情特意列出的那兩樣誘因外,另一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也早就想會會那個稱霸水上、同時也能令官府忌諱三分的程霸天。
他興致勃勃,當然也不忘順便打袁樂樂的主意。
可袁樂樂卻想也不想地一口拒絕他──除了不願再與他糾纏下去、不願讓自己的心再繼續深陷,她更一點也不想讓大師兄看見她和步浪一起出現所可能引起的不必要麻煩和懷疑……
她不知道步浪又在轉什麼主意,不過她可以肯定,那絕對不會是好主意,所以她才要離得他遠遠的。尤其當她憶起他一點也不正經地說她降服了他的心的那一幕,她更確定了非盡早自他身邊脫身的決定。
所以她才有趁今晨天還未亮便欲離開這裡的行動。她以為自己夠警覺了,沒想到步浪竟仍是快了她好幾步……
這男人,除了她的食藝,他究竟還能在她身上得到什麼?
「樂樂妹子,跟你步大哥我同行真的有那麼可怕嗎?」步浪的聲音聽起來很是困擾。「明明我們處得還不錯嘛!雖然離兩情相悅還差了那麼一點點,不過你步大哥我已經有打算要在這一路上再好好加強一下我們之間欠缺的情感交流了……」
「誰……誰在跟你兩情相悅?」還沒聽他說完,袁樂樂的耳根子已不可遏止地一陣躁熱起來,她忙地阻止他愈說愈不像樣的話,努力不讓自己的情緒被他掀動。
「步浪!你去辦你的事、我回我的無名島,我可以答應你,日後你若到無名島來作客,我定竭誠歡迎你!」她的語氣試圖輕鬆下來。
「歡迎我的事以後再說,眼前我們得先來解決你想偷偷溜走這件事……」步浪似乎早就有了主意。「這樣吧,樂樂妹子,只要你在一個時辰之內踏得出這裡,我就跟你走;反之,若是你做不到,你就得跟我走。」他的聲音很是愉快。
嘖!要讓她輸得心服口服還不簡單!
袁樂樂卻是一下錯愕。
這算什麼條件?
根本是無賴嘛!
而且這是他別有意圖親手設的機關陣法,她贏得了他?
她一點也不敢小覷他在這方面的天才絕學。
「為什麼我非得照著你的選擇走?」她微斂眉,一臉平靜。
「或者我直接打昏你,再扛著你上路也行!」嗯,這主意也不錯。
袁樂樂暗咬牙。
「好!不過時間改為一個半時辰,我若離不開這裡,我就答應跟你走,相反的我贏了,你不准再跟著我,我們從此各走各的路。如果是這條件,我賭!」看來她不賭也不行。
「行!樂樂妹子,那我們就開始吧!」步浪答應得乾脆。
一場賭局就此開始──
袁樂樂凝神靜氣地再次仔細打量由步浪設下的陣法。
其實她並非完全不懂這類機關陣法,由於師父也是精於此法的能手,所以她雖與師父真正相處的時間不多,她大略還是從他那兒學過一些淺顯的要訣。
閉上眼睛、再緩緩張開,她讓心與視線不受四周的浮異氣氛所迷惑左右之後,很快地,她踏出了向前的步子。
空氣裡,仍飄凝著沉重的氣息,整座園子依然聽不見一絲除了她輕悄步聲以外的聲音──而這些她全置之不理,她專心地只在記憶和重走出昨天之前她曾在這園子踏過的正確路徑上。
可當她一次又一次地被前面不該出現的阻礙或不該生出的叉路所擾亂後,她也不免對自己的記憶和能力產生懷疑了。不過,她仍咬著牙,不願輕易被打敗地繼續找尋出路。
時間,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就當袁樂樂在陰暗的園子裡左轉右繞得幾乎就要接受挫敗、放棄之際,她的耳邊突如其來地出現了悅耳的鳥鳴聲,接著,彷彿沉睡的天地在瞬間甦醒,所有的聲音動靜全都出現了──風吹、葉動、花香、蟲叫……
袁樂樂在那一剎間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她大喜,立刻再向前跨出兩步,只見原來灰沉的天空立時晴朗大亮,眼前的景物也乍地清晰可見,同時,那個頎長俊碩的身影也彷彿早等著似的出現在前方……
站在原地,袁樂樂的神情不禁流露出一絲得意。她直視著步浪。
「我走出來了!」
步浪笑了。他對著她出人意料地縱聲笑了。
「好極了!勝負已定,看來你我都得心甘情願地遵守約定才行!」他一邊笑著、一邊朝她伸出一手。
他的笑,未免太愉快、太真切,一點也不像輸了賭約該有的表現──袁樂樂再看著他展向她的手,突然有些不安。
「沒錯!我希望你不是言而無信的人!」有過他說話不算話的經驗,袁樂樂這回就怕他又要詭計,乾脆撂下話,打算越過他就要走。
可就在她要掠過他身邊時,她的手突地被攫住、抓牢,而她的去勢自然也被阻下。
一驚,她偏首怒視向正一臉狡邪看著她的步浪。
「你……」
「樂樂妹子,時間已過了一個半時辰,你輸了!」對她露齒一笑,步浪朝旁邊勾勾手指,只見包括左飛和幾個這宅子的僕人立即現身。
「嫂子,你出來的時間恰好超出了打賭的半刻鐘,所以浪子沒說錯。」左飛一臉惋惜地對她搖搖頭。
其餘做證的眾僕則一致點頭。
銳利地看了左飛一眼,袁樂樂再將視線轉回步浪。
「我怎麼知道你們是不是聯合起來欺騙我?」她沒忘了他們全是他的人。
「他們的人格你可以放心,要不金錢老兄也不會安心僱用他們在這裡守宅。反倒是你……」步浪突然俯近她,黑眸微瞇著瞪她:「想學你步大哥當小人耍賴就說句話,說你輸了就是要言而無信,說嘛!」吃定她沒當小人的本錢。
袁樂樂的心口一下氣悶,狠狠回瞠住他。
「好!你贏了!我跟你走!」最終,她還是咬緊牙關,從齒縫中說。
嘴角囂張的笑意跟著爬上眼睛,步浪忽地歪著頭湊近她的耳邊,以只有她聽得見的音量低聲道:「其實我更想聽到你說──我已經順便贏得你的芳心了,樂樂娘子……」
袁樂樂的反應是──先是平靜倏忽急促的心跳,接著一拳揍上他的寬背。
「等你死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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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ungmon 2009-3-3 14:44
[size=4] 第八章
烏雲攏聚,眼看一陣風雨欲來的天象。
而就在傾盆大雨即將落下的前一剎,三匹狂奔中的駿馬載著三名男女進了城。
瞬間,狂風吹過,豆大的雨滴毫不留情傾洩而下,街上行人早已紛紛走避,三名男女騎士也趕緊找了家客棧避雨,順便停下趕路的步子休息。
將馬兒交給店小二,三名渾身濕漉漉的男女踏進了此時因下雨而生意清冷的客棧。
兩男一女的三人,同樣引人注目。只見首先一進客棧、嘴巴似乎就忙著碎碎喃念著什麼「又是飛沙定石、又是狂風大雨,我說這老天爺也未免對我們太照顧有加了……」之類的,是名俊秀陰柔的年輕人,不過隨著他一走動,他身上背的各式大大小小廚具、鍋鏟瓢盆發出的當當匡匡音響更是令人感到好笑。
至於另一個大刺刺站在門口甩著一身水珠的,則是看來俊美狂朗的男子。似乎聽清楚那年輕人的喃喃抱怨,他卻只是一手抹臉,斜睨了他一眼便將視線轉向最後才定進來的青衣半蒙面女子身上。
三個人要了兩間客房。
沒多久,那青衣半蒙面女子才換上一身乾爽舒適的衣裳,也露出了她那張絕色清逸的容顏之後,她的房門口傳來兩下輕扣。
原來是店小二送來了熱茶水和飯菜。
側耳傾聽。隱約地,她聽到隔壁客房這時響起開門聲,接著是一下清脆柔媚的笑聲……
是女人的。
袁樂樂的秀眉不自覺的一擰。
雖然她在心裡告訴自己別在意,不過她仍無法制止自己正凝神聽著隔壁的一舉一動。
或許這又是步浪的另一位紅顏知己。
之前回蘇州的那一路,她便已見識過步浪一個個冒出來忙著和他打招呼的三教九流人物,當然豪爽的江湖女子也不少見,所以這回再和他同行,她並不意外會再出現同樣情景。只不過,她沒想到自己會對他的那些「紅顏知己」無法再像以前一樣、心平氣和了而已……
一甩頭,袁樂樂有些賭氣地拒絕讓隔壁的鶯聲燕語干擾,她乾脆坐下來,開始吃著桌上的飯菜。
炒老的菜、煎焦的魚、過鹹的肉絲筍湯……
還有硬得像石子的飯。
袁樂樂一邊細嚼慢嚥著她的晚飯、一邊想到隔壁那被她的廚藝餵養得愈來愈挑食的男人吃到這些飯菜時會有的表情,她的心情突然好了一大半。
幸福?!
想到他曾對杜大他們說過,她煮出來的飯菜充滿了幸福的味道。
幸福的味道?她不知道為什麼她的飯菜會給他這種奇怪的感覺,不過,在她心裡其實深藏著一個只有她清楚的秘密──事實上,她很高興她是打動他的嘴、他的心的那個唯一……
就算她打動他的只是她煮出來的飯菜也不要緊,因為也許他以後會忘了她的人;以後在他的記憶裡,她也許只是他眾多的紅顏知己之一,不過他永遠也忘不了她的味道──她每一道用心煮出來的幸福味道!
她輕輕一笑。
「篤、篤!」她的門板這時突然又是兩下敲響,接著步浪垂頭喪氣地自動推開門進來:「樂樂,我好餓!」
袁樂樂優美的唇角畔,那抹清艷的微笑還沒完全消逝。她放下碗筷,坐著不動地看向他。
「怎麼會?我以為你該開心得不知道餓才是。」她的笑意倏地收斂。
不過,步浪仍是在一進門就發現了。他驚艷回味地直盯著這妮子從不曾在他眼前展現出釣那種美麗笑靨。
他突地兩大步跨到桌前,在她對面坐下。
「你的飯菜比較好吃嗎?」懷疑她自己去偷煮來自己吃,他很快看了桌上和他同樣的飯菜一眼,再確認地用手拿了一塊她沒吃完的魚放進嘴裡……
嗯!一樣的餿食!
步浪勉強吞下那一口難吃的魚肉,這才再盯住她的臉。
「你剛才自己一個人在這裡偷笑什麼?很可疑哦,樂樂妹子!」他的指背撐在下巴上,黑眸精明火亮。
回視他,袁樂樂當然不會告訴他,她想的正是他吃到這些飯菜時的表情。可她還沒開口,門口便已經傳來一陣鬧烘烘的音量──
「袁姑娘,如果你要替浪子做飯,拜託加我一份……」左飛苦兮兮地跳進來。
「袁姑娘?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袁姑娘嗎?哎喲,太好了!我可終於見到你了!」跟著左飛進房的是一名千嬌百媚、連聲音也酥軟到骨子裡的高姚紅衣姑娘。
她一邊嬌嗔著、一邊踏著款款蓮步移向仍坐著的袁樂樂前面。
「初次見面,你好!」接著,是兩個長得一模一樣、可愛伶俐的小姑娘從紅衣姑娘身後一左一右探出頭來,對著袁樂樂不怕生地打著招呼。
一時之間,原來安靜的廂房成了熱鬧的市集。
袁樂樂有很短的一下時間被接二連三進來的人嚇了一跳。不過她也很快從這陣混亂中冷靜下來。視線在陌生的後面三人身上轉了一圈。
這三人,想必就是方才進到隔壁房找步浪他們的人。尤其,她深刻記得眼前這紅衣姑娘的聲音,便是從步浪房裡傳來的嬌媚笑音……
她不冷不熱地只對她們淡淡一點頭。
可她的冷淡回應倒沒影響紅衣姑娘三人對她的高度興致。尤其是那媚態橫生的紅衣姑娘,更是熱情地一下擠到她身邊去。
「袁姑娘……哎呀!我瞧我還是喊你樂樂親近些。我叫花蝴蝶,是浪子的紅顏知己哦……」她正想握上這因步浪而在近期內聲名大噪的袁姑娘的手呢,沒想到她不但不給握,還突然起身,一點也不給人隨便親近的站離桌子好幾步。她不禁愛嗔地嘟起嘴。「怎麼啦?你不喜歡我喊你樂樂呀?要不妹子也行嘛!」
「抱歉!我這樂樂妹子只有我能喊!」步浪不客氣地瞪「她」一眼。「還有,她不喜歡旁人靠她太近,就算男扮女裝的妖怪也一樣!」
意會到步浪的話裡玄機,袁樂樂的驚詫錯愕立刻表現在臉上。「什麼?!她……她是男人?」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那比女人還女人、比女人還妖嬈媚人的紅衣姑娘,她幾乎是訝呼出聲。
拋了一個媚眼給她,花蝴蝶笑瞇瞇地點頭又搖頭:「我是男人女人有什麼要緊?反正重要的是我可以讓男人垂涎我、女人羨慕我就行了!呵呵……」掩著嘴笑。
這回認真仔細打量了「她」全身上下一眼,老實說,袁樂樂根本找不出「她」不是女兒身的破綻……
她驀地揚起一下淡淡的笑意。
看來「她」也是位變身術的高手!
心一動,她的視線不由栘向兩名小姑娘……
「她們是貨實價實的小女娃,別懷疑。」花蝴蝶似乎知道她的猜疑,先一步開口笑道。
「我叫小溫!」、「我是小柔!」兩個小姑娘很有禮貌地自己介紹。左邊左頰有笑渦的是小溫,右邊右頰有笑渦的則是小柔。
好一對奇異的雙生姊妹!
就連袁樂樂也被她們除了笑渦以外,根本找不出一點相異的面貌與完全無二致的身材驚憾了。
「小溫、小柔是我最鍾愛的手下,她們最厲害的就是殺人像切豆腐一樣輕鬆,要是你看哪個傢伙不順眼,我可以借她們給你用……」花蝴蝶臉上的笑容更見甜艷。
不過袁樂樂看著「她」的笑,卻彷彿有種嗅到血腥帶煞味道的錯覺。
同時,她清楚地知道一件事──「她」並不是開玩笑!
「謝謝,我的事,我一向自己解決。」她回。
可以想見,眼前這位男人,卻愛扮女人、也比女人更美麗的花蝴蝶,肯定又是位不簡單的人物。不過她沒興趣也沒心神知道「她」的身份,因為一旁被忽視的步浪和左飛已經忍無可忍了──
「我的肚子也在等著你解決!我餓了!」步浪很有威脅性地杵到袁樂樂面前,一字一字切齒道。
「嫂子,我不要吃那些餿飯餿菜,我立刻去廚房把那些白癡廚子丟出來,換你上去大展身手行不行?」這一路上被袁樂樂的食物養饞了嘴、背著一身炊食廚具背得無怨無悔的左飛,更是一把推開這江湖上人人聞之喪膽的殺手組織頭子,此刻可是顧肚皮要緊哪!
至於被個臭小子無禮推開的花蝴蝶,這時沒空剁掉他的手,倒是很好奇地看著步浪為了一頓飯,竟對著袁樂樂要狠兼耍賴的模樣──
近來他聽人說,一向身邊紅粉知己不斷,但也從不曾讓任何一個抓住心思的步浪,卻突然固定釘著一個女人跑,所以他才好奇地想看看究竟是什麼樣的女人,竟能捉住這「浪子」如風一樣飄蕩不定的心?沒想到,原來他喜歡的是這種冰清玉潔型的美人!
看來一向無拘無束、遊戲人間的浪子,這回是來真的,否則他也不會任左飛這小子喊她「嫂子」。至於這位袁姑娘嘛……
花蝴蝶閃著奇異光芒的媚眼看著她──就說世上沒有一個女人能招架得過浪子的魅力,她也不例外!雖然這丫頭對浪子的表現似乎平平淡淡,不受浪子的影響,可依他剛一開始捕捉到她對他這「紅顏知己」顯露出一絲略帶敵意的眼神看來,她對浪子也並不是全然無心嘛……
當然,此時的袁樂樂完全沒發覺花蝴蝶的打量。面對眼前兩個男人一如往常地跟她討飯吃,她竟也習慣了地只看了他們一眼,便二話不說往門外去。
花蝴蝶不免一臉詫異地看著袁樂樂和左飛一前一後離去的背影。
「浪子,你說,樂樂姑娘不會是真的要去為你做飯吧?」
他也知道步浪嗜吃美食的喜好,不過他更清楚步浪雖嗜吃,卻一向可以隨遇而安,住哪兒、吃哪兒,所以這會兒意外發現他寧願挨餓不甩客棧準備的飯食也要袁樂樂進廚房去,他又是一下驚奇。
難不成,這袁樂樂的廚藝真的有驚人之處?
「你吃飯了沒?」朝他詭譎一笑,步浪卻突然這麼反問他。
「我不餓!」一楞,他還是搖頭。
「好!希望你等一下可以繼續保持下去。」
步浪臉上的笑卻讓花蝴蝶忽然很想收回剛才的話。不過步浪接下來的問題讓他的注意力一下子轉開──
「對了!既然你這江湖上最大殺手組織的頭頭在這裡,我也省得去找其他第二流的問……最近有沒有人找你去殺程霸天?」
花蝴蝶怎會不知道程霸天。
「怎麼沒有?依程霸天的商船橫霸整個南方、截了不少黑白兩道金脈的程度,沒人想除掉他才屬怪事……」他間接透露答案。「不過你怎麼會想問他的事?」清楚他跟那船業霸子並沒有交集,所以他才覺得奇怪。
步浪手上拿著筷,狀似慵散無聊地用它輕敲著桌面。
「不,我只是想知道,若是你確定我就是要去九重山救出程霸天,你會不會阻擋我罷了。」
花蝴蝶的心一驚。
步浪繼續對著他展露愉快的笑。「既然程霸天被困在機關陣法裡,那困住他的人自然怕有人有辦法救出他。為了以防萬一,所以我這人稱天下第一的機關手當然最好沒跟程霸天有接觸,如果不幸有呢,我想不管用什麼手段,除掉我才是上上策……你說,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花蝴蝶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不過他仍眨也不眨地回視著步浪。
「浪子,如果說有人捧了一座金山來,只是要你去阻止你的朋友暫時別接近某個地方而已,你會不會接受?」他驀地輕歎一聲,幽幽柔柔地開口了。
「不會!」步浪想也不想地回他。「不過要是美女加美食,我或許會考慮考慮。」更尤其那個誘惑如果還是袁樂樂,他肯定連想也不必想,直接答應了。
「我收下了!」花蝴蝶沒拒絕那座金山。不過他也很希望可以跟步浪繼續當朋友下去──因為跟他為敵,不是一件任何人都做得到的事。「浪子,要是我請你別再往前走,你肯不肯聽我這一次?」當他的朋友很幸福,不過有了那座金山,他的後半輩子會更幸福。
他是殺手!為了錢殺人是天經地義的事,所以步浪雖然是他的朋友,要是他不肯聽他的勸,他還是得動手。
步浪單手敲筷的動作仍顯得愜意輕鬆,就連他的神態也是。
「不行,我要是聽你的,我就會吃不到那頓連神仙也想偷吃的好菜了。」
程霸天要是繼續被困在那裡,那他的女人肯定沒心情煮好飯菜請他吃,對他來說,這才叫大損失。
「浪子,我並不想與你為敵。」花蝴蝶最後一次試圖說服他。
手中的單調節奏一停。「人各有志,你高興就好。」步浪對交朋友這檔事一向很看得開。合則來、不合則散,更何況向來視錢如命的花蝴蝶還肯事先跟他商量,也算不枉他們曾朋友一場了。
兩人的眼光在半空交會,氣氛倏地呈現肅殺緊繃。
可突然地,原來收斂起遐逸神情,一臉逐漸深思莫測得讓對方不禁又驚又防備的步浪,卻若有所感地掀掀鼻,揚起了眉。而就在下一剎,他那張俊美的臉龐上已經戲劇性地出現一種眼巴巴又垂涎的表情。
就連花蝴蝶也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轉變弄傻了眼。
「咕嚕、咕嚕」如鳴的聲音響自步浪的肚子。「來了、來了!我的樂樂好娘子……」口中連喊,他已經拋下花蝴蝶,一下子跳起來往門的方向沖。
不過花蝴蝶和小溫、小柔才立即反應過來地一致要追上他,這時房門正好被人從外面踹開,左飛興奮開心的聲音還先傳進來──
「來唷!開飯嘍!炒飯、炒飯!香噴噴、熱呼呼的炒飯上桌嘍!」
隨著他的聲音和空氣裡飄散過來的一種米飯香,用盤子捧著五大碗公飯的左飛和袁樂樂重踏進房裡。
步浪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更不用說一看到那大碗裡青紅菜絲加豆乾和著白飯被炒成色澤勾人的炒飯後,他的口水一下子呈現氾濫的程度了。
不忘對著勞苦功高的樂樂妹子感激、感動的一笑,他一邊已經不客氣地伸手抓來一碗開始變身成狼虎──狼吞虎嚥起來。
左飛在廚房裡聞香,當然也早就飽受它的折磨。這會兒他的動作也只比步浪慢半步,放下盤子,他也忙不迭搶了一碗,連坐也不坐便低頭猛扒。
而這兩人簡直像餓虎撲羊的饞相,不禁令花蝴蝶三人看得目瞪口呆。不過就在這同時,他們也聞到那直繞著他們鼻間打轉的炒飯香了。
不住抽抽鼻子,再將目光一齊調向桌上那仍擺著的三碗飯。悄悄吞了吞口水,好像……就連他們的肚子也餓了起來了……
「你們要是不吃,這兩個人會很樂意替你們解決。」袁樂樂太清楚他們臉上那種表情就叫垂涎。雖然她也敏銳地察覺到某種不對勁的猶疑,不過她仍出聲提醒。
一下子就將炒飯掃了大半進肚的步浪,埋在碗裡的臉抬也沒抬。「放心!飯裡沒下毒藥。不過你們要是真不餓,千萬別勉強。」大有他們不吃最好的意味。
花蝴蝶柔媚的臉扭曲了一下。
不行!受不了了!
終於被炒飯的香味撩撥到再顧不得危險不危險,他壯士斷腕地伸手拿來一碗就吃。至於他身後的兩姊妹,互看了一眼,吐吐舌,接著也學主子取來最後兩碗飯。
嘗試性地先舀了一小口在嘴裡,也是為了安全,想探出飯裡是不是真的沒毒,可花蝴蝶沒吃出毒,倒是被一入口軟硬適度、美味襲心的飯驚喜得再沒空顧及「美人」形象地,立刻又舀了一大口,再嚼。
一時之間,只見房裡除了袁樂樂,其餘人全一頭栽進了大碗公里,吃得津津有味。
站在窗前,袁樂樂望著外面仍滴答下著的雨,她很自然地思索著身後人的某些異樣舉動……
難道……在她離開的這段時間,這裡曾發生了什麼事?
突地,她的肩被一隻臂膀當欄杆一樣地掛上。
「呼!勉強飽一半……樂樂妹子,不行了!你步大哥我以後要是沒有你一定活不下去了!」步浪將一顆頭顱半歪在她眼前,埋怨似的吐了口氣,再用一種認真不過的眼神凝視著她說。
沒推開他,除了因為這幾日來她已試過推拒他的動手動腳卻反被他纏得更緊,她乾脆在他還不算過份的範圍內任他靠近外,另一個原因,其實是她絕不願讓人看出她已習慣了他的貼近,甚至喜歡他的貼近。
很難在他如此專注的視線下再維持平心靜氣,不過她仍把目光定在窗外不看他。
「你說笑了!在沒有我之前你活得很好,相信以後沒有我,你依然會過得很快活!」她的聲音裡真的有一絲笑意。
誰會相信逍遙自在、宛如一頭傲世孤鷹的步浪,沒有了另一個人真的會活不下去。
袁樂樂沒有辦法想像這頭孤鷹的身邊有一天會多出另一個人,就算那個人是她,她也覺得那是種可惜。
「樂樂!」步浪喚她一聲,聲音中隱有異樣。
就是那抹異樣,讓袁樂樂終於忍不住微偏首,將眸光對上了他。沒想到,她第一眼便迎進了他溫溫和和微笑的臉。
心馳神搖,就在這一瞬間。
「你老是以自己的觀點下結論,這可不行哦!我,就在你面前。我,親口說出來的話,難道比你自己以為的我,還不夠真實嗎?」步浪清楚她的那一點心思──說穿了,就是這妮子雖然接受他,卻仍不夠信任他。
在他狀似輕鬆實則犀利的話語下,袁樂樂有一下被迫到窘境的沉默。接著,她才終於輕輕開口。
「我的角色並不是沒有人可以替代,只要找到另一個人的食物裡可以使你充滿幸福感,我的存在對你而言還有意義嗎?」她盡可能使自己的語氣維持平穩,完全不讓心中的不安洩漏出來。
驀地,步浪伸出一根食指慢慢刮過她的雪頰。
「天下之大,我是不相信可以降服我這張嘴的人只有你這一個。可是我相信,天下之大,只有一個獨一無二、能使我口服又心動的袁樂樂!這樣,你認為你的存在對我來說,還不具任何意義嗎?」
袁樂樂感到被他的指輕觸劃過的肌膚彷彿正緩緩燒過一道炙火燙心的火焰。而緊跟著他的低語,就連她的雙頰也一陣熱辣辣地燒紅起來。
玉白的貝齒輕咬著下唇,她不知該是驚該是喜,或該是惱該是羞地透過低垂的眼瞼睨向他。
步浪的胸口立生騷動。此時袁樂樂這副首次在他面前出現的女兒家嬌嗔動人的媚態,登時令他再難把持地張開雙臂就待將她抱進懷,不過沒想到,身後這時傳來兩聲殺風景的輕咳。
「咳咳!抱歉!打擾了兩位談情說愛的興致!不過可不可以麻煩先告訴我一下,這三個人現在要怎麼處理,你們再繼續?」左飛是真的很不願在這個人家正濃情蜜意、氣氛正好的時候當罪人啦,可是他怕再在這裡觀賞下去,他的眼睛和心都會得內傷。
一驚,倏地回過神的袁樂樂,直到這時才察覺她競忘了屋裡還有其他人,而她和步浪之間的對話、一舉一動,不早就落入他們耳裡眼中?
臉頰轟地一下熱燙,她想也不想便猛地推開正企圖圈住她的步浪,身形立刻移開了他身邊老遠。
瞪著雙臂之間只餘空空蕩蕩的空氣,步浪也忍不住挫敗地吐了一口大氣,接著轉身,惡狠狠的目光直射向偏選在這時壞他好事的左飛。
「怎麼處理?你覺得我先處理你怎麼樣?」將十隻手指關節壓得喀喇作響,猙獰著一張俊臉,他一步一腳印地定向他。
好不容易兩人的關係進展到這妮子終於對他意亂情迷的階段、好不容易他可以來個軟玉溫香抱滿懷,說不定他還可以順利一親佳人芳澤的時候……這小子,死──定──了!
哇咧!狂浪真的氣瘋了!
左飛一看步浪這副殺氣騰騰的模樣,就知道他這回是真的不悅到極點。咋咋舌,他趕緊左旋右閃,跳到了一個最安全的地方避風頭──袁樂樂的身後。
「喂喂!浪子!嫂子一點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哦!我是覺得你應該先向嫂子解釋一下,為什麼這三個人會一聲招呼也不打,就睡在人家房裡比較好……」他只伸出一隻手指了指地上的兩個和桌上的那個,就又把手縮回去。
沒錯!當袁樂樂一轉身,竟發現不知何時,花蝴蝶和小溫小柔三人正無聲無息倒在桌上和地上時,她既震驚又疑惑。
這是怎麼回事?
盯著他們還捧在手上、幾乎沒吃完多少的飯,她若有所悟。
這時,步浪已經站在她前面。而他臉上原本針對左飛狠獰的表情也在瞬間舒緩。
他也看到她的發現了。他朗眉微挑,笑了。
「你猜的沒錯,他們是吃了你的飯才昏迷的!」
將視線調回眼前的男人臉上,袁樂樂試圖不去想剛才的事,可一接觸到他那張凝然帶笑的眉眼,卻讓她想冷靜下來都很難。
這無賴的男人!
「我的飯裡並沒有下任何迷藥,如果有,為什麼只有你們兩人沒事?」嗔了他一眼,她的思緒因他還處在一團亂中。
「因為下藥的人不是你……」步浪發現看著這妮子臉頰因他而泛出的淡淡紅暈,還滿令他感到虛榮滿足的。在她之前,就算有一百個女人臉紅給他看,他最多也只是哈哈大笑兩聲,再順便逗兩下,至於這樣讓他看得著迷,還心生想寶貝、再細心呵護的心情,連他自己都覺得新奇。
「是我!」她身後的左飛立刻探出頭來承認。不過看到步浪這時又心情極好的神情,他放心地慢慢把上半身露出來。「我偷偷在其中三碗飯裡放了迷藥,當然身為兇手的我和身為指使者的浪子又怎麼可能會有事?可是別問我,就連我都不知道為什麼浪子要我將他們放倒!」搖著雙手,他也好奇啊!
兩雙充滿疑問的眼睛全看向步浪。
「我以為花蝴蝶是你的朋友。」袁樂樂完全不明白這男人在想什麼。也或許,她從來就不曾明白過……
步浪挑起一道眉,伸出手一把就將躲靠在她身後、還一臉安逸舒適地礙他眼的左飛捉出來,再順手丟去一邊。
「對花蝴蝶來說,朋友再好,永遠也比不上金子迷人,所以我只好讓他躺在這裡了。」他簡潔不廢話地大致說起他已經被收買來阻止他前去九重山的事。末了,他笑嘻嘻地對袁樂樂大力讚賞起來:「這傢伙的疑心病比任何人都重,要不是你的炒飯美味到讓他受不了,恐怕我們還要費一點功夫才有辦法讓他們服服貼貼。我說我的樂樂好娘子,你還不相信你的手藝已經好到就連沒血沒淚的殺手也會為它放下屠刀嗎?」
被丟到旁邊乾脆自己納涼起來的左飛,也忍不住點頭如搗蒜。
垂眸看了此刻已經毫無知覺的花蝴蝶三人一眼,袁樂樂對步浪的稱讚沒有多大的意外,她現在只想知道他接下來要怎麼做。
她問了。步浪伸了伸懶腰,看似優閒地說:
「既然他們昏了,索性就讓他們昏個徹底、休息個夠本,省得他們再纏上來礙事……」
接下來,步浪和左飛很快將花蝴蝶等三人分別安置到再跟客棧要來的兩問客房裡,又在三人身上動了點手腳之後,這才算大功告成。
時間,已近三更。雨也停了。
「大約再兩日,我們就可以接近九重山,不過我們得快馬加鞭才行……」站在袁樂樂的門前,步浪沒踏進去,跟門後的人道。「早點睡吧,不過……你要是睡不著,我樂意提供我溫暖的胸膛借你抱……」末了,他很認真地這麼說。
不過他還沒說完,袁樂樂已經當著他的面一把將門關上。
「無賴!」輕叱聲傳出。
步浪豪放不羈地一笑。沒聽到她離開門邊的腳步聲,他知道她還在。
「樂樂,你今晚作夢會不會夢到我?」
裡面的人不出聲,他繼續說了。
「你可以明天再回答沒關係,不過我可以先告訴你,我一定會夢到你,而且我還會夢到你快快樂樂地當了我的親親娘子,我們開開心心地養了幾個小胖娃,幸幸福福地過完我們的這一輩子……嗯,當然我吃的每一餐都是你煮的愛心飯菜,不過偶爾你要是偷懶不想煮,我還會親手下廚做飯給你吃。雖然現實生活中我其實說的比做的好,不過你勉強可以將就一下。再來嘛……」一幅美麗的遠景就在眼前,他簡直愈說愈沉醉其中,愈說愈是心動。
「停!」猛地,房裡一直沒出聲的袁樂樂,終於再聽不下去地一把拉開門,比他還清醒的炯燦鳳眼直瞠住他。「既然你是在作夢,就該知道這代表不可能實現的事,你別再說夢話下去了,很吵!」
步浪一臉夢幻微笑地回應她生起氣來也讓他心癢難耐的表情。他突地張臂抱住她。
「好!我不吵!」話落,他真的不再說,因為他的嘴,此刻別有用途──
他低頭便吻住了她紅灩灩的唇。
至於袁樂樂,正忙著要掙開他的懷抱,哪裡想得到他真正的目的在別處,她才一抬頭要他放開,沒料到換她的唇淪陷……
一怔、僵住,接著等她察覺該反抗時,糾纏著她的唇舌已經掀起了她的心與體內的滔天巨浪……
步浪將懷裡的女人吻到嬌喘吁吁、吻到完全說不出話來時,他這才把她壓進自己的胸膛上,接著他垂首湊到她耳邊,輕咬著悄悄話。
「我可從不曾有任何一刻比現在更期待夢境成真!樂樂,我的好樂樂……你信不信我作的夢會成真?嗯哼!我可是非常、非常相信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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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ungmon 2009-3-3 14:45
[table=100%,#FFFFE6][tr][td][size=9pt][發帖際遇]: [url=http://ds-hk.net/event.php]leungmon在大街上撿到現金100Ds幣, 飛快的跑回家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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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4] 第九章
九重山。
山勢陡峭險峻,更因山形一重高過一重,重重深深,所以這裡才被稱為九重山。而九重山,其實便是由一連串的山群所組成,不過除了因山險而造成人煙罕至外,另一個主要原因便是當地人傳說山中有專捉人的山妖出沒。以前常有上山打獵、砍柴的獵人與樵夫一入山便從此不曾回來過,所以大家便盛傳山上有山妖,也因此,在九重山附近的居民除非必要,絕對不敢隨便上山……
而今天的九重山,濃霧籠罩,更添一股神秘窒人的氣息。
不過對這一行人來說,眼前不可預知的深洞才是挑戰的開始──
就在九重山的其中一座山裡,此刻,這裡除了已和孫洛情會合的步浪、袁樂樂、左飛外,程霸天的情人沈瑤兒和十數名散落在四周警戒守護的程霸天的手下也在此。
濃霧蔽天,他們就在四旁掛上了幾把火炬照明。而他們的視線,此時全落在前方那原本巧妙地嵌在山壁上、而現在已被移開巨石,露出裡面已插上幾把火炬、不過愈望向深處仍愈深黝黑暗的圓洞……
這就是困住一代船業鉅子程霸天的地方!
機關重重的山洞,不但困住了程霸天、他的兩名隨身護衛,還困住了幾個試圖進去救出他的手下。
他們被困在山洞裡已經半個月。而在被山洞吞沒之後,外面的人絲毫聽不見由裡面傳出的聲響,所以也更令人擔心他們此刻的安危,以及究竟是生是死?
突然,步浪滿足不解又好奇的聲音響起。
「怪了!這位程大爺沒事跑來這荒山野嶺做什麼?有寶物好挖嗎?」
身後的沈瑤兒輕輕出聲了。「他是為了我!孫大夫要救我的藥方子裡獨缺一種誅仙草,他接到被人故意精心設計傳給他的消息,才親自趕來這裡要摘草,哪裡知道他最後被誘進這山洞中困住了……」至於是什麼人能知道只有幾個人才知道她需要誅仙草救命的事,她的心中已有了底,而且隨時可以拿下那人處置。
步浪用手指搔了搔下巴,黑眸愈見詭燦奇亮。「嗯,很令人感動的情節,衝著這一點,我會努力把這位癡情霸主救出來,不過你可得好好祈求上天保佑他現在還活著、還能撐到我進去!」
「我確定,他還活著!」沈瑤兒堅定地道。
袁樂樂不由以一種複雜難解的眼光注視著這初看會令人以為只是一個嬌弱不禁風的柔美女子,可事實上,沈瑤兒的剛毅堅強就連她也感到驚奇。
而沈瑤兒很容易使她聯想到,同樣外表與內在完全對立得令人大開眼界的三師姐宋拾花。
「浪子,請小心!」孫洛情對步浪慎重地叮嚀。雖然知道步浪在這方面的能力無人可擬,不過洞裡的情況畢竟未知不明,他不跟著提心吊膽也不可能。
「浪子,讓我跟你一起進去!」左飛早就躍躍欲試了。
步浪只對他們暢朗一笑,接著他突然大步走到袁樂樂身前,停住。
「樂樂,換你!來!你有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的?」眼神閃爍著異光,他半分是認真半分是莞爾地直看著她說。
「答應我一件事……」回視眼前這個漸漸讓她體會到什麼叫酸甜苦澀滋味的男人,她說。
「只要是樂樂妹子開的口,十件百件我也答應,你說!」伸指拂開落在她頰畔的青絲,步浪毫不遲疑如此回應她。
「活著回來!」感受到他稍停留在她肌膚上令她留戀的指尖溫暖,她的心一緊,以致她吐出來的聲音略帶一絲沙啞。
步浪笑了。毫不理會旁人的目光,他終於張臂用力抱住她。
「當然!別開玩笑了!你以為想擺脫我有這麼簡單?下輩子再說吧!」
很霸道,卻又很讓人打自心底甜起來的宣言。
袁樂樂的眼睛一直沒從步浪和左飛逐漸被山洞的黑暗吞滅背影的地方離開。
此時,山風吹來,也宛如揭開面紗似的將籠罩此處的白霧拂開。
陽光慢慢露出了臉來,灰暗被驅逐。
可儘管四閣已然重現光明,瀰漫在這裡的氣氛卻依然僵凝沉重。
「咳!我說樂樂,你和浪子……好像處得還不錯?」試圖緩和下大家緊繃情緒,也是才終於從剛才發現的震撼中回過神來的孫洛情,清了清喉嚨,小心翼翼、
試探地對他這一向很不愛接近人、也不愛人接近的小師妹問。
其實這麼問還算保守,這兩個人,根本就是差點讓他的眼睛抽筋扭傷。
在眾目睽睽之下,這這……這樂樂師妹竟然容許步浪對她做出這等親密舉動,而不是一掌將他打飛,恐怕兩人之間已不是普通的關係……
而事實上,孫洛情沒想到袁樂樂會跟著步浪來,更別說他想也沒想過這南轅北轍的兩人會湊在一起。
自他離開無名島至今,究竟還發生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
身為步淚的好友、袁樂樂的大師兄,他總有權知道這兩人是怎麼同事吧?
而袁樂樂儘管在見到大師兄之前也多少已有了心理準備,可如今他真的提出問題,再想到剛才步浪的舉動,就算她想暫時避開這個問題也難了。
徽微垂眸,接著她才終於慢慢抬起眼直看向大師兄:「大師兄不喜歡我和他在一起?」
只這一句話,孫洛情就知道她的心了。
仔細凝視著她眉眼神情之間的倔強沉毅,他下禁搖搖頭。「樂樂,不是我不喜歡你們在一起,我相信只要你們兩情相悅,沒有人阻止得了你們。事實上,我也很驚詫又開心步浪有可能成為我的妹夫,我只是擔心你……」
「我有什麼好令大師兄擔心的?」袁樂樂不解。
孫洛情嚴酷冷厲的臉上泛出一抹溫柔的微笑。「是你的心!樂樂,既然你喜歡他,就別忘了把你的心向他敞開。如果你相信他,就不能再將自己的心緊閉,懂嗎,樂樂!」
她懂!她懂大師兄對她真實的關切,而且她更懂大師兄為什麼會對她這麼說。
她努力要平復胸中因想到那一段灰暗回憶而湧起的波濤洶湧情緒。
有多久,她已經有多久不曾再因想起他們而生出那種怨恨、憤痛的心情了?是跟步浪在一起的這些日子嗎?
是步浪讓她忘了怨、忘了痛、忘了想,因為在他身邊,她似乎所有的心思全不由自主跟著他轉,她根本沒有餘心餘力去想到其他的事、其他的人……
「大師兄……」她驀地漾開淺淺一笑,朝孫洛情輕道:「我的心如果不是早已經對他敞開了,我又怎麼能感受到他的可惡可恨……」
「還有可惱可愛,是嗎?」一旁原本一直靜默沒出聲的沈瑤兒,突地嫣然一笑介面道。
袁樂樂看向她。
「對不起!我只是覺得我們愛的男人,似乎總有辦法讓我們對他們又愛又恨……」沈瑤兒笑意未減地回視她,說得自自然然。
可她這幾句極自然輕鬆的話,卻引得袁樂樂心中一陣震撼。
她的眼神波光閃爍。
「愛他?我……愛他嗎?」迷惑低喃。
愛?那應該是一種比「喜歡」更深沉,更刻骨銘心的感情。她從不以為自己還有愛人的力量,就算是對親如家人的師兄姐,她也不確定自己愛不愛他們,更何況是對步浪引
她承認,她喜歡他,難道這樣還不夠嗎?
蕙質蘭心的沈瑤兒就算才與袁樂樂初次見面,不過曾從孫大夫口中約略聽說過她的事,如今再與她照面,多少也知眼前這貌似冷情的女子其實擁有的是一顆纖細易感的心。可以想見,那果然如傳聞中狂浪不羈的步浪,必定是以他的非常手段才能贏得她的心……
「那麼你不愛他嗎?」看出她的困惑,沈瑤兒反問。
袁樂樂的眸光深深。終於,她緩緩搖首。
「愛不愛他真有這麼重要嗎?」對沈瑤兒,她難得沒生出排拒的心。或許是目睹了她為愛表現出的堅強堅定,她甚至可以稱得上佩服她、喜歡她。所以面對她如此毫無顧忌的話題,她也令自己意外地坦言回答。「我不知道繼續跟他走下去,到最後我會怎麼樣?或者,我們會怎麼樣?我現在不想,我也不想自己對他的心到底算不算愛,總之,此刻的我還不想離開他身邊。」
沈瑤兒聽得盈盈淺笑;而孫洛情則在鬆了一口氣之餘,現在反而擔心起步浪對袁樂樂會有什麼樣的打算──他的心情,此刻已微妙地轉換為,簡直就像突然要將自己呵護到大的女兒拱手讓給另一個男人那樣,既忐忑又不捨……
「樂樂,只要你能真的快樂,不管你做的是什麼決定,大師兄和其他師兄姐一定都會支持你到底!」不過到最後,孫洛情所有的感情只能化為這幾句意味深重的詁。
袁樂樂卻依然能從他的話中輕易感受到他對她的真摯愛護。
她立時心潮浪湧。接著,她那燦爛短暫的微笑再度閃現出來。
「謝謝大師兄!我會永遠記得你的話。」
時間,就在這漫長的等待中滑過。
步浪已經進山洞四個時辰了。此時,已近夜。
眾人仍或坐或站地等在洞外。而時間過去愈久,此處不安的氣氛愈是浮動。
一直到黑夜過去、天空露白,原來自步浪和左飛進去至今俏無聲息的山洞,忽地就在這時傳出些微動靜……
整晚沒合眼,全神貫注在山洞中的袁樂樂,首先注意到那一下幾不可聞的「喀喳」異聲。
從地上一躍而起的除了她,還有孫洛情。
孫洛情也聽到那聲響了,他立刻和袁樂樂一齊身形電閃移到山洞口。而在四周,幾名程霸天的手下也發現他們的異常舉動,他們只一怔,馬上會意到可能發生什麼事地隨即攏近過來──不過,眾人都很有默契地沒吵醒直到快天亮才終於耐不住倦意而睡下的沈瑤兒。
袁樂樂一步踏入洞中。只見黑黝黝的洞深處,仍見不到極限的那一端,不過她已經可以聽得極清楚,在那異響之後接著是一種雜亂而沉重的腳步聲傳出來……
是腳步聲沒錯!而且是為數不少的人所製造出來的腳步聲。
除了蹣跚凌亂的腳步,袁樂樂也在其中分辨出另一種有別於此的輕鬆步伐……
她的心也突然跟著一鬆。因為她認出了那是誰的。
腳步聲在山洞裡蕩出清楚的回音,就連站在外面的眾人也聽到了。大家的表情出現一致的驚喜與期待。
很快地,一個接一個的人影穿過黑暗現身。
被困在山洞中近半月的程霸天等人,身上都各有不同程度的狼狽與疲累,不過對於能出山洞重見光明,他們的臉上也或多或少都露出了喜院的笑容。
站在久違不見的陽光下,就連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程霸天滿是鬍渣子的臉龐也出現了一絲笑容,尤其是當他一眼就發現不遠處正蜷臥在樹下沉睡的人兒時,他的神情更是舒緩溫柔了下來。他立刻大踏步向那人兒走去。
至於墊在他們最後面出來的步浪,站定在洞外,雙手插腰,滿意地大大深呼吸一口,接著便兩步走到那一直定在一旁、面無表情看著他的袁樂樂前面。
沒理四周的歡呼與嘈雜聲,步浪一在她身前停住,一挑眉,揚起大刺剌的笑,接著對她慢慢張開雙臂。
「樂樂妹子,你步大哥我遵守諾言,好端端、活跳跳地回來了,你還不用力給我來個愛的獎勵?」多理所當然的口氣!
袁樂樂一直到再次看到步浪重新出現在她眼前,而且還一如以往的囂張、自負,她才知道自己高懸的一顆心終於可以放下、她才知道自己竟有多高興看到──好端端、活跳跳的他!
原來,她真的有比她自己還不知道地更在乎他!
看著他的笑,她清妍的臉上也驀地漾起一抹意外動人的微笑。
上前,她踮起腳尖,在因驚艷於她曇花一現的笑容下一時還沒回過神來的步浪左頰輕輕印上一吻,再立刻退開。
只不過,她才把唇離開他的面頰,她的腰際便已被狠狠、牢牢地圈住,退不得。
步浪用力抱住第一次自動送上懷的妮子,低頭對準她的臉,表情寫著大大的不滿。
「喂!樂樂妹子,這麼一個草率敷衍的親親就想打發你步大哥我,你當我是小男娃好要哦!」啐了一下,不過他忽然又笑容滿面。「算了!我的獎勵還是我自己來討!」二話不說,封住她的唇。
一時之間,眾人一陣錯愕,接著立刻叫好聲四起。
「哇!不賴哦!」、「不愧是狂浪,猛啊!」、「嘩……別害我們長針眼……」
一旁的左飛跟著起哄,孫洛情是看得不好意思地轉過頭去,至於沈瑤兒,則躲在程霸天的懷裡偷偷笑著。
狂浪果然是狂浪啊!
而只怔了那麼一下便在眾人的目光中被親住嘴的袁樂樂,清楚聽到耳邊的狎笑聲浪,驚魂震撼立刻讓她用力推開了步浪。
不敢相信他竟在眾目睽睽之下對她做出這等親密的舉動,她不禁又羞又惱地瞪了他一眼。第一次不敢面對眾人的眼光,她咬著下唇,二話不說縱身便走。
「各位,我還有事先忙,我們等會兒再見啦!喂喂……程老兄,別忘了你剛才答應我的事!」最重要的事交代完畢,步浪的身影早已追著前頭的人去不見行蹤。
現場,留下面面相覷、又想大笑出來的眾人。
「爺,你究竟答應了步公子什麼事?」仍眷戀地窩在程霸天懷裡,沈瑤兒忍不住仰起螓首好奇地問。
別說她,就連一直跟著程霸天自洞裡被救出來的眾部屬們,也還是第一次知道他和步浪之間有這一事。
低頭看著心愛人兒終於清醒的容顏,程霸天愛憐地先是撫了撫她的雙頰,接著才皺了皺濃眉。
「我不知道他怎麼會知道你善廚的事,他救出了我,什麼要求也不提,卻只要你煮一桌飯菜請他……」
「他……只要我煮飯請他?」
「對!」
孫洛情輕咳了一咳,終於開口。「是我向步浪透露沈姑娘的事。事實上……步浪是為了沈姑娘那手廚藝才答應來救人的……」
步浪很快就和袁樂樂來個並肩而行,甚至還牽住了她的手。
「我見識過的機關陣法無數,不過設在那山洞裡的機關我倒沒親身經歷過,要不是我曾在一本古書裡見過,我怕就連我這天才也要被困上幾天才出得來……」就如同談論天氣一樣地自然,步浪牽著她優閒地漫步在下山的小路上。「樂樂妹子,
你要不要猜猜在那山洞裡除了我們,還有其他什麼東西?」
袁樂樂沒掙開他緊握的手。心思早已逐漸由剛才被他引發的事件中轉到他聊天似的話題上。
他說的輕鬆,她卻可以想像其中的驚心動魄。
不由偏首睨了身畔的男人一眼,突地才驚見他一身灰塵,衣衫上甚至有污損和……血跡,她的、心一凝。
「還有什麼?……」邊漫不經心回他,她倏地伸出另一手攫住他的臂膀。「你受傷了?」語氣緊繃。她直看著他右胸口上一塊半掌心大、已幹掉的血漬。
步浪滿不在意地看了他幾乎忘了的傷口一眼,再將視線轉向她,咧嘴一笑。「這沒什麼,只是為了要救個誤踏陷阱的傢伙,不小心被暗箭射傷了而已,小事!」他倒滿享受這妮子流露出來的緊張表現。「有事的是山洞裡有趣的東西!除了一堆死人,還有一堆金銀珠寶和一堆全寫著武功秘笈的冊子。你猜猜是不是又有一群笨蛋,為了什麼寶藏、秘笈之類的東西被騙進裡面送死?」隨便想也知道那洞裡的死人是怎麼來的,不過他感興趣的是裡面的古機關。
袁樂樂又仔細盯著他的傷口處一下。儘管他說得輕鬆,她仍覺得礙眼礙心。
「世上的笨蛋本來就不少……我替你上藥!」她停下步。
眉峰一揚,步浪沒意見。就地坐下,他朝她勾勾指頭。「好,來啊。」
沒料到他這麼乾脆,袁樂樂倒沒多想,隨即蹲在他身邊,取出了隨身的藥膏。接著,她遇上了第一道難題──她瞪著他的衣服。
對了!他的上衣得脫掉,她才能替他上藥。
「樂樂妹子,你該不會是想把藥抹在我的衣服上吧?」步浪的笑閃現一股不懷好意。
眸光上移,她望定了他那一臉看似正經嚴肅的神情。「你……把上衣脫掉。」一咬牙,她說。
步浪突地苦下臉。「可是我在裡面干了太多活,現在手已經完全沒力氣了,你替我脫好了。」
什麼?!這男人!
袁樂樂一點也不相信這一絲疲憊也看不出來的男人,會真的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不用想也知道他又在搞怪耍賴。
不過她的靈眸一轉……
他是算準了她不敢,是嗎?
「好!我替你脫!」抿唇,她立刻二話不說,伸手便往他的胸前衣襟摸去。費力維持心平氣穩與無動於衷,她一會兒終於動手脫去他的上衣,露出了他結實精瘦的胸膛。
一看到他裸露的上半身,袁樂樂下期然一閃神、臉頰微熱。不過怕被他看出什麼,她趕緊將視線移到他右胸那處醒目的傷口上。
屏氣凝神,她把所有注意力全放在他的傷口上。
沁涼的藥膏再加上她無意觸碰肌膚的纖纖指尖,同樣受用地引發步浪打心底吐出的一口深深滿足歎息。
低眸看了這妮子一副故做鎮定的表現,他只不滿意這一點。
嘴角邪惡一勾,他突然張臂將正半跪在他身前、專心處理他傷口的袁樂樂抱住。
而乍被他圈抱住的袁樂樂嚇了一跳,同時怕觸碰到才處理好的傷口,她立刻下意識地將一手壓在他的另一側胸膛,一時不敢稍動。
「步浪?!」很快便回過神,她一邊不解微惱地切齒喚他、一邊發現到自己此刻的困境了──她,正貼在一個赤裸裸的、散發活生生溫暖體熱的男人胸膛前。而這個男人,還是步浪──唯一有能力令她的心不再設防的步浪!
「樂樂,你有沒有聽到我的心跳?」彷彿算準了她不敢去壓到他的傷口,他可是氣定神閒得很。
心跳?
耳朵就貼緊在他的胸口上,袁樂樂想不聽到他低低震盪在胸腔的說話聲、怦怦跳著的清楚心跳聲都難。
只是,他的心跳速度,未免快了點?
「還覺得我的心跳得太快是下是?」步浪陡地輕輕將她拉開他的胸前,認真看著她的眼。「它的跳快是為了你,你可不可以相信?」
是……為了她?
他……也會為了她而心跳加快?
一直以來,她以為只有她才會為他心跳加快,可是現在他……
袁樂樂直直回視著眼前的男人,眸波明媚流轉。接著,她輕輕淺笑。不過她什麼也沒說,只是開始動手幫他穿上衣。
而步浪也只是靜靜地看著她,靜靜地任她宛如妻子般為他整理好衣眼、再靜靜地讓她將他拉起身。
袁樂樂與他並肩站著,她的視線落在前方幾乎被荒草淹沒的山徑小路上。
「我從來沒想過要為另一個人做什麼事,不過現在我卻很想為你做點什麼事……告訴我,你現在最大的願望是什麼?」
「你要替我實現願望?」步浪訝笑。
「只要我辦得到!」她說到做到。
「好!我只要你永遠記住我說的話……」他再次牽住了她的手。「就算我遺棄了全世界,我也不會遺棄了你;就算我遺忘了全世界,我也不會遺忘了你!」
不會遺棄她、不會遺忘她!
這是誓言嗎?
可不知道為什麼,袁樂樂卻忽然有種心驚膽戰的直覺襲上心頭……
沈瑤兒的廚藝,果真就如同孫洛情誇讚的──美味得就連天上的神仙也想下凡來偷吃。
這一頓賓主盡歡、酒足飯飽之後,眾人隨興倚坐在甲板上賞月吹風。
此時,步浪他們正在程霸天溯江而行的一艘大船上。而這艘船,是自程霸天被困九重山之後,沈瑤兒便是搭此船趕來,此後它就一直等待在最近九重山附近的江上,直到他們終於救出人,再在船上團聚。
「雖然我做的菜好吃,不過我想,真正能讓步公子嘗到幸福味道的,也只有從自己喜歡人手裡做出來的食物吧?」沈瑤兒已偶然從左飛口中得知步浪一開始會追著袁樂樂不放的原因,這時她笑看著他,挑明道。
舒懶地靠在躺椅上的步浪,只是斜睞了她一眼,便將視線轉到她身邊的程霸天臉上。
「所以,程老兄也吃了一頓『幸福』的晚飯,對吧?」他揶揄地笑。
沈瑤兒的粉臉倏紅,程霸天則表情仍不動如山地一把將心愛的人攬進懷。
「你不會再有機會吃到她的飯了!」濃烈的佔有慾。
「除非我再救你一次,是嗎?」步浪饒有趣味地看著這一方船業霸子對待他的女人毫不掩藏的強烈愛意。他好奇,明明這男人愛她愛得要命,他怎麼還能讓她沒名沒份地繼續跟著他?
「同樣的事不會再發生第二次!」程霸天冷哼一聲,炯眸銳煞的光芒一湛。「這一趟回去,我會讓那膽敢設計這一切的叛徒知道,什麼叫做後悔來到這個世上!」渾身散發的冷酷殺氣,饒是一旁跟隨他許久的手下也忍不住偷偷打了個寒顫。
江湖傳言不假,這橫霸水上的男人果然是個狠角色!
步浪吹了一下輕哨。
很好!總算沒辜負他來見他之前的高度期望──這天下出名的人物不少,不過真正名副其實的卻不多,而這程霸天,倒可算少見的一個。
「浪子,接下來你要上哪兒去?」這時,原本一直仰頭賞月的孫洛情突地低下頭問著步浪。
步浪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感覺又餓了──唉!真是糟糕!現在不管他塞下再多令人垂涎的美味,只要是差了袁樂樂親手做的那一味,他就會莫名其妙感到肚子空虛,連帶心也跟著空虛。
他沒跟袁樂樂說假話──沒有她,他恐怕會真的活不下去。因為首先,他會餓死!
「北方。找人。」邊回答孫洛情的問題,他邊將眼光定定看向一直倚在船邊、背著眾人喝著自己的酒的袁樂樂。
「我很閒,我還可以跟你去哦!」跟著步浪冒險犯難上了癮的左飛,忙不迭地跳出來繼續向他報名當跟班。
「你很閒?你不是才接到消息,說你家裡已經莫名其妙多出個新任的門主夫人了,你確定你還很閒?」步浪睨他。
一愕,又想到這件惱人的事了。左飛不由表情一垮,用力地耙了耙自己的頭髮。
「我都已經快忘了這事,你又提?」那女人到底是從哪個洞鑽出來的?娘的!指腹為婚?!他怎麼從沒聽家裡的人提過?搞不好這根本又是他那些伯伯們不知道從哪裡騙回去一個傻女人要他成親的伎倆。不過……聽說那女人是自己找上天扇門、手裡還拿著當年雙方父母親手寫字印指印的信……
就是這樣他才煩哪!
就是這樣他才想跟著步浪再躲一陣,說不定沒多久,就會有人證明她手上的信件是假的、她的身份也是假的……
雖然很烏龜又沒種,不過總比奇怪地多了個來路不明的妻子好吧?
「你要躲你家裡的人,我沒意見,不過你別跟著我……」步浪哪會不清楚左飛在打什麼主意。「我不想被你家那些獵犬當老鼠追!」他拒絕得爽快明瞭。要逃命,他自己逃去,大爺他有更重要的事忙。
「浪子,難道你真的打算見死不救?」左飛差點跳起來。
步浪簡直像趕蒼蠅一樣地朝他揮了揮,一邊起身筆直地朝袁樂樂的方向走去。
「你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回去弄清楚事情真相、一條是永遠躲在外面別回去!」丟給他建議二則,步浪已經步至袁樂樂身邊。
左飛挫敗地垂著一顆頭──回去?不回去?回去了,說不定是自投羅網!不回去,怕他真得躲著自家人一輩子……好像後面這一條比較划不來!
「可是那女人要真的跟我有關係怎麼辦?」一股不祥的烏雲忽然籠罩在他的頭頂上空。
「那你只好認命嘍!」沈瑤兒半是調侃半是認真地笑道。
「如果那姑娘真是你的未婚妻,你自然得好好對待人家。」孫洛情並不贊同他躲避的行徑。
一會兒,左飛才終於又抬起頭來,不過這時,他的神情看來已經重新恢復成生龍活虎的狀態。
「好,我決定了,我要回去查明真相!如果是我伯伯們設下的騙局,我就再離家出定給他們看;不過如果那女人真的是我的未婚妻,她也得通過我的考試才行……」左飛心中已有了主意。環視眾人一眼,他高高昂起了下巴,宣佈:「要是她煮不出像嫂子,沈姑娘那樣的美食,我就休了她!」
沈瑤兒不由嫣然笑倒在程霸天懷裡,孫洛情不可置信地瞪著他,至於正忙逗著袁樂樂說話的步浪可沒空理他──
「我記得你有一個師兄現在在北方,要是你想,說不定我們也可以順道去找他……」這時步浪已將她手中的酒拿過來,接著仰頭喝了幾口。
袁樂樂的星眸在月光下異采漣漣。她眼波流轉看向身畔的男人。
「我為什麼要跟你走?」
步浪笑了。笑得愉快鮮朗。
「因為你不能不跟我走。」
她微微挑起秀眉,優美的唇角畔蘊出一朵神秘似笑的痕跡。
「我有很多秘密,有很多你一定會想知道的秘密,而其中一個關於我的秘密就在北方……」步浪用很誘惑人的語氣說。
「你已經有個妻子正在那裡等著你?」袁樂樂不無認真地突然如此接口。
伸指抬起她柔美的下巴,步浪對著她搖頭,再瞪她。「你有聽人說過,狂浪娶過妻了嗎?」
「你不是說,你有很多的秘密,也許這只是其中的一個?」用他的磚頭砸他的腳,她的心忽地輕鬆了起來。因為她確定,「狂浪娶妻」真的不是這其中的一個秘密──她不否認她的確鬆了口氣。
步浪盯著她半斂的眸,驀地狡黠一笑。
「沒錯!回北方後我會多個妻子,不過它不會成為狂浪的其中一個秘密。因為我會昭告天下,讓所有人都知道狂浪成親了,至於那個得跟我過下半輩子的女人,就是袁樂樂姑娘,你!」
袁樂樂的心狠狠一跳。不過她還來下及反應,她身後已經響起一陣驚呼和掌聲。
「哇!太好了!終於可以喝到你們的喜酒了!」左飛高興地用力拍著手。暫時將煩人的事拋諸腦後,他可是很真心地希望袁樂樂可以名正言順地讓他叫聲「嫂子」!
「恭喜兩位!要是你們不嫌棄,我們可以完全免費提供船隻載送所有人去參加你們的婚禮。」沈瑤兒很熱情地貢獻出自家的船。她喜歡袁樂樂、也感激步浪對心愛男人的救命之恩,她更開心可以看見有情人成眷屬──而這是她和程霸天王今仍無法彌補的遺憾……
「浪子,你真的確定你要和樂樂成親?」依然沉著冷靜的反而是孫洛情。
對袁樂樂驚撼的眸子眨眨眼,步浪扳著她的身子一起轉過來面對眾人。
他一隻臂膀攬在她的肩上,視線在眾人大同小異表情的臉上轉了一圈,最後停在孫洛情身上。
「你是樂樂的大師兄,除了她的家人,我應該先讓你知道我的這個決定才對!」他的神情認真果斷。
沒錯!他說的是讓他「知道」,而不是徵求他的同意。
孫洛情自然聽出其中的含意,不過他早清楚步浪這傢伙一旦下定決心,就代表連天皇老子也改變不了他。
「那麼,樂樂你的意思呢?」他的目光轉向袁樂樂。
不僅是他,就連其他人也全將眼光焦點對準她──袁樂樂感覺到了,可她此時
的注意力只在步浪身上。她看著他笑著回望她的眼,心中翻騰如海。
「我拒絕!」她咬著牙,冷冷地道。
此言一出,眾人錯愕。
「為什麼?」只有步浪彷彿料到她不會這麼乖乖就答應似,臉上仍笑意不減。
為什麼?因為她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成為任何一個男人的妻子!就算那個男人是步浪、就算她喜歡步浪──甚至喜歡到願意為他煮飯、願意跟隨他到天涯海角──她也不能!
無法否認,他的求親令她的心不可預期地湧起一陣連她也不能抑制的喜悅,不過跟她心底深藏的不安比起來,這轉眼就如泡沫般飛化的喜悅便顯得微不足道了。
「因為我不想嫁給你,行嗎?」突地推開他,她步王孫洛情前面。「大師兄,這就是我的意思。」她倔傲地直看著他。
孫洛情深思地凝視眼前袁樂樂美麗冷淡的容顏。「樂樂,我只希望你是真的順著你自己的心走……」
袁樂樂的鳳目閃過一剎的失神。
孫洛情又看了她一下,接著踏著沉穩的腳步,順手拖來仍想留下來看戲的左飛往船艙裡走,就連程霸天也悶不吭聲地攬著沈瑤兒的纖腰從容離開。
才一下子,甲板上只剩步浪、袁樂樂,和灑滿整艘船上的柔和月光。
輕拍船身的江浪聲,彷彿成了沉默之外唯一的聲音……
不!還有步浪的心跳聲和說話聲──
步浪已將不再抗拒的袁樂樂擁入他的懷裡。
「好吧,你今天不答應、明天不答應,後天總該答應了吧?」
「誰說我後天就該答應?」貪戀他胸懷的體溫和暖暖氣息,袁樂樂的聲音柔懶了一點。
「因為我可以給你兩天聽你的,接下來你只能聽我的!」將鼻子埋在她發間,滿足地吸嗅著其間的淡淡髮香──或許是為了便於易容改裝,這妮子不抹胭脂、不擦香粉,身上完全沒有姑娘家該有的人造香,有的只是自自然然、清清冽冽的體香,不過除此之外,其實他更喜歡每次在她為他下廚房後,身上沾染的淡淡煙味和食物香氣……
很配合、也很殺氣氛地,他的肚子在這時抗議地響鳴一聲。
袁樂樂當然聽到了。
站直身,她不可思議地抬起頭看他。「你……又餓了?!」剛才吃最多的不就是他?
步浪咧嘴,朝她嘻嘻一笑。「我又餓了!樂樂……」很巴結地喚她。
袁樂樂轉眸。
「好,我去弄吃的給你,不過你要答應我一件事……」她似笑非笑。
步浪突地傾前啄了她的朱唇一下。「不准再提親事嗎?不行!我和你都要順著我的心和你的心走。你不相信別人沒關係,你不能不相信我!我,不是別人,也不是你的家人,我是步浪,一個愛你、你愛的男人,怎麼樣?這樣還不足夠你點頭答應當我的娘子嗎?樂樂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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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ungmon 2009-3-3 14:46
[size=4] 第十章
晴天朗朗,萬里無雲。
地面上,一串不成調、甚至可以說是讓人直想掩耳的哼歌聲,雖然可以直接反應出此人的心情這時還稱得上愉快,不過被這種魔音摧殘的旁人,表情可就完全跟「愉快」沾下上邊了──
「花大爺,你再出聲試試,信不信你那一袋才剛搜刮來的美麗衣裳會馬上變成一堆沒用的破布料?」很具威脅性和破壞力的開心語調出自步浪的口。
正中紅心!
後方另一匹馬背上,千嬌百媚的紅衣美人兒立刻住嘴,停止了出自「她」的口、那讓「她」身後共乘一馬的可愛雙生姊妹也忍耐得臉孔扭曲變形的可怕歌聲。
花蝴蝶馬上防禦性十足地退開前面頭也沒回的步浪兩步。「欸!你要是敢動我的衣服,我真的跟你翻臉哦!」誰不知道他花蝴蝶除了愛搜集金子,美麗的女裝也是他的命根子!就算他們現在的關係是敵對的雙方,他也不必拿他的衣服出氣吧?
步浪懶洋洋地:「趁你爺爺我現在心情還不錯,你最好能閃多遠就閃多遠,或者你真的想留下來比較一下是你翻臉恐怖還是我的?」
好下容易甩掉那一票人、拐了袁樂樂一路吃喝遊玩順便看遍美景風光上北方來,沒想到在半途會殺出這三個程咬金、跟屁蟲──而這只花蝴蝶還在下久前才因阻攔他不成反被他下藥迷昏,現在他又突然出現,他不用問也知道他要做什麼。不過他自己倒開宗明義第一句話就說了──
「我要殺你!」
沒錯!雖然收下那座金山,可上回花蝴蝶阻止步浪沒成功,他的金山差點被收回,不過買通他的人大概也極恨計畫被破壞,這回乾脆再下注,目標是步浪的一條命!
所以,花蝴蝶又翩翩現身了。因為,他實在沒道理拒絕兩座金山。
而明知知對步浪來暗的不成,他索性大刺刺地挑明了,並且還索性大刺刺地跟在步浪身邊晃,除了可以跟著吃喝玩樂,還可以隨時找機會下手。嗯,他這個算盤打得還真是不錯,連他都佩服起自己的聰明腦袋。
不過,跟了他兩天,他的刺殺也失敗了三次。當然,他是殺手,而且是殺手中的殺手,除了一百零八種暗殺的方法,他最大的優點就是耐心。
「嘿!我說浪子,既然你的心情不錯,我的也很好,那我們幹嘛翻臉?」花蝴蝶笑得妖媚,他甜膩膩地嬌嗲:「你不喜歡我唱歌我就不唱嘛,你開心點、開心點!唷!對了,我看也晌午了,我們要不要找個地方停下來準備午飯?」成功轉移話題。
步浪摸了摸肚子,立刻一臉饞相地看向身邊的袁樂樂:「樂樂,我餓了!」
一會兒之後,他們已經找了一處涼蔭的地方停下休息。
步浪動手將掛在衰尾背上的各武炊具、廚具拿下,開始熟練地在地上組架起來。兩個雙生姊妹小溫小柔勤快地一個整理四周、一個去獵野味,至於花蝴蝶則跟著袁樂樂去附近找水。
袁樂樂憑著聲音和直覺,沒多久就在幾十來尺外的密林裡發現了一處活潭。
花蝴蝶跟著她蹲在潭邊,同她一樣用沁涼的水抹了抹一臉的風塵,再仔細看著她將清淨的水裝進竹筒子裡。
袁樂樂俐落地裝好水、蓋上塞子,接著超身。
「你怕我在水裡下毒?」她偏頭看了這連女人也自歎弗如的男人一眼。
「防著點總沒錯。」同樣的錯誤不能再犯第二次。
袁樂樂回頭,視線落在前方,她彷彿要欣賞眼前美景似的靜靜站著沒動。
花蝴蝶沒法,也只好跟著站在她身後不動。
一陣徐徐涼風拂過,這時袁樂樂的聲音也低低淡淡地響起。
「你似乎很有把握可以殺得了步浪?」她完全清楚發生的事。
她身後花蝴蝶的臉上立即綻出燦爛的笑靨。
「我可以告訴你,只要是我要殺的人,至今還沒有一個可以逃得過……」他抬起手,緩緩向她披在纖背上的細柔烏緞青絲伸去。
袁樂樂立刻察覺在她身後的些微異動。她猛地身形向旁瞬移、同時轉過身。她仍來得及看到他慢慢放下的手。
她的眸光一銳,早巳處在完全警戒防備的狀態。
「你要做什麼?」沉問。
搖頭,他對她真誠意摯地微微一笑。「沒什麼,我只是突然很想知道你摸起來究竟什麼感覺……」自他十歲換上女裝起,他的手還不曾有過撫摸另一個女人的渴望,不過不知道為什麼,他現在卻忽然想這麼做!
糟糕!難道是他這兩天吃了她煮的飯菜,已經被她神不知鬼不覺下藥了不成?
他的話一出口,袁樂樂眼中立即冷厲的光芒一閃,面罩寒霜。
「我也很想知道,剁掉你的手是什麼感覺!」就算他的模樣裝扮得再像女人,他還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或許我現在就可以解決你,好省下接下來的麻煩……」她已握劍在手,煞氣逼人。
她不管步浪對他是不是另有打算所以才不急著甩開他,此刻她就可以替他解決掉這只殺人蝴蝶。
「聽你這麼說,好像我很好處理似的。喂!再怎麼說我也是堂堂的殺手組織頭子好嗎?」花蝴蝶不滿地插腰嗔眼。
「就算你是皇帝老子也一樣該死!」冷叱,袁樂樂的短劍已經向他招呼去。
「妹子,你來真的!」花蝴蝶臉色一變,魅影般閃過她的一劍,同時摸向腰間,一條短鞭隨即出現在他手中。
袁樂樂冷著臉,運全十成功力再攻向他,招招不留情。而花蝴蝶也終於不再保留實力地立刻甩起手上短鞭迎擊。
一時之間,只見潭水邊驚起陣陣劍光鞭影,而這一場堪稱驚心動魄的殊死決鬥才開始沒多久,就被一條乍然而至的人影打斷了──
「主人!」不知是兩姊妹中的小溫或小柔,高聲叫著花蝴蝶。
花蝴蝶立刻一鞭打退袁樂樂的劍,再倏忽退到小柔那邊。「成了?」他只問了這一句。
「他中計掉下崖了!」小柔點頭。
袁樂樂停在他們五步外,劍尖直指向他,她也聽出蹊蹺了。
「你們說誰中計掉下崖?」她立刻厲聲問。在同時,一股強烈的不安湧入心──
不會是他!他不可能出事……
花蝴蝶收起鞭,回頭得到小柔肯定的答案,他再轉過頭看向眼前容顏冷凝的女子,神情也浮上了一抹惋惜。
「抱歉!浪子已經死了!」
袁樂樂幽黑得嚇人的眸子直直看了他一下,接著忽然轉身向後掠去。
花蝴蝶和小柔想也沒想立即跟上。
很快地,袁樂樂回到他們剛才休息的地方。不過此刻,這裡除了馬兒、生起的火堆和擺放整齊的炊具碗筷外,沒有半個人影。
她茫然地怔楞住。
「他們在那裡!」小柔的聲音在另一邊出現。
袁樂樂抬起頭,目光正好抓到小柔和花蝴蝶一閃而逝的身影。下意識地,她立刻跟住他們。
刻意讓自己的腦袋處在空白的狀態,也努力忽視自己的胸口已緊繃到幾乎無法呼吸,她只是像木偶般的跟在他們身後。穿過一大片樹林、躍上高地,最後,她停在一處吹著狂風、腳下是萬丈深淵的懸崖上。
低下頭,她看著懸崖下那條翻騰著滾滾大水、幾乎縱目難望盡的深冷江面,她覺得,她的心臟忽然沉進跟它同樣深冷的冰窖裡。
「從這裡掉下去,就算是神仙也活不成。」跟她同樣站在崖邊往下看的花蝴蝶,點著頭說:「我選這地點不錯,不過主要是我這兩個得力的手下功勞最大,一個吊在崖下叫救命、一個趁機在上面動手腳,步浪要不中計也難……」他歎口氣。只可惜了他在這世上真的少掉一個朋友。
袁樂樂慢慢蹲下身,伸手拾起掉在崖邊、宛如被遺棄的一支銀色髮簪——這是步浪送她,而她丟回給他的「定情物」。她面無表情地瞪著靜靜躺在她手心上的銀簪。
他掉下懸崖?死了?
不!怎麼可能?!步浪怎麼可能死了?明明在剛才,他還活蹦亂跳地就在她眼前,她甚至還可以從這支簪子上感覺到他的體溫……
一握拳,她猛地將簪子緊緊嵌進手心裡,她甚至一點也沒感覺到它銳利的花飾一端刺進肌膚的痛……
不!他不會這麼輕易就死了!他不會這麼輕易就被誘掉下懸崖就死了!
他是步浪!
她突地一躍而起。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既然她不相信他死了,那麼她就去找他的人。
「再說一次,步浪他真的是從這裡掉下去?」來到雙生姊妹跟前,她那雙變得宛如湖水般深沉神秘的黑幽眸子,定定凝住其中一人,她以平靜得不可思議的語調說。
小溫小柔被她這一盯住,也不禁同時心一跳。
兩人很快地互視了一眼,接著再同時面對她,點頭。
得到她們的答案,袁樂樂只失神了一剎,然後她忽地轉身沿著崖邊的地勢躍離。才眨眼間,她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他們眼前。
花蝴蝶看著袁樂樂消逝的方向,立刻知道她要做什麼。他的目光一沉,隨即也展開身形跟了上去。
崖上的狂風,漸漸偃息成了低低的嗚鳴,彷彿正為了稍前落下它腹底的男人深深歎息著……
一年之後。
細雪紛飛。細雪下,這座坐落在荒原外的偌大莊園靜靜屹立,灰暗的天色中,一盞一盞燈火點亮了宅子里外,也奇異地溫暖人心。
不過,莊園的寧靜祥和,卻在稍後被一個橫衝直撞進來的人影破壞殆盡……
「嫂子、嫂子!找到了……我找到人了……」一路從莊園大門大聲嚷嚷進來的,是個俊秀輕佻流氣的年輕人。而他這一興奮報喜的大喊大叫聲,別他還沒傳消息給他那「嫂子」聽見,幾乎整個山莊的人已經先被他的聲音引得好奇跑出來了。
「左爺,你說找到人了,是不是真的?」「不易山莊」的總管陶伯,趕緊抓住就要從他前面衝過去的年輕人問。而他的身後也聚集了一大票等著要聽下文的莊裡眾人。
年輕人,左飛稍停下來喘口氣,這才眉開眼笑地回應他們的引頸期盼。
「對!找到浪子了!我早兩年前就說嘛,浪子怎麼可能這麼簡單就去見閻王?現在我總算可以跟嫂子交代了……」
左飛才在一年前忙完自己的親事,就在偶然間由二伯口中獲知步浪竟在北方出事、生死未卜的消息,那時他想也沒多想,立刻快馬加鞭趕到北方,並且找到了自步浪落崖後便一直沿著下游江岸試圖找出他的袁樂樂。當時,袁樂樂在北方經商的二師兄白商色也已經出面、正運用他的力量投注龐大的人力幫忙她。沒多久後,他才知道步浪出事的經過,若不是那時花蝴蝶早巳躲得不見人影,他肯定會把他剁成九十九塊再丟下江餵魚。
他和袁樂樂一樣,從來就不相信步浪已經葬身江底,所以他也一直沒放棄找到步浪的決心。而他天扇門的絕活便是找人。就因為要找出步浪,因此原來較少在北方活動的天扇門也將觸角往這裡延伸。他幾乎是動員了所有天扇門的力量去找人,而向來只要他立意要找的人,就算是躲進海龍宮也沒有他翻不出來的,沒想到這回,他倒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戰……
不過一年下來,不但他遭受挫折,就連白商色、後來的程霸天,和步浪一些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異人朋友們,全沒有人可以找出他的行蹤,或者……找出他的屍體!
總之,從那一天起,步浪便已完全自人間蒸發似的消失無蹤。而江湖上關於「狂浪」已死的流言早就傳得沸沸揚揚。可這些揣測謠言,完全沒進入袁樂樂的耳裡心中。日復一日,她在任何步浪可能被救上來的江邊、他可能出現的地方徘徊搜尋,而且比任何人都還要深信他仍活在這個世上。所以,左飛的心和忠誠更是全然被她收服。
即使她不曾說過,可他從來就不懷疑她對步浪的心。再經過這一年的歲月,從她對失蹤的步浪所展現出來的行動,他更加肯定他沒看錯。
她沒放棄。而為了步浪、為了她,他也沒放棄。現在,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還是讓他發現一絲曙光了。
一年,是段多麼長、又多麼折磨人的時間……
「嫂子呢?她在不在屋裡?我要趕快去告訴她這個好消息!」左飛迫不及待要讓袁樂樂第一個跳起來。他急問陶伯,還一邊就要往後面跑。
陶伯馬上一把拉住他。「小姐一早出門,她現在不在。」沉浸在步浪行蹤成謎的故事中一年,他們也期盼好消息及早出現。說實話,雖然他們不是不習慣主子的同門師妹五小姐不易讓人親近的模樣,不過再怎麼樣,也總比她現在更加寡言、更像要飄飄出世的偶人強。「左爺,步爺現在在哪裡?他還好好活著是不是?」
一聽袁樂樂就連這寒雪天也一如往常地往外跑,左飛不禁搖搖頭,腳跟一轉就要去找她。
「是!看來浪子不但活得好好,還道遙自在得很!可惡!就連我都想拿把大刀砍人去!」想到他剛由手下那裡得到的消息,他忍不住一邊忿忿喃念著、一邊往外跑。
那傢伙,躲在那地方,難怪沒人找得到他!
不過當了浪子的朋友這麼久,也是直到剛才他才知道,原來浪子竟然跟那武林第一世家、武林第一人大有關係……
想到那個地方、想到那個大人物,就連左飛也有點頭痛起來──他該怎麼跟袁樂樂說,浪子就在前任、前前任、前前……前任武林盟主的家中?而且,前任的武林盟主、前前任的武林盟王、再前前……前任的武林盟主便是浪子的爹、爺爺、祖父輩?
明明浪子不姓易,為什麼偏偏他有這些威名顯赫的親人?
難怪江湖上從沒有人想過步浪會和武林第一世家扯上關係,而且他還是這武林第一世家的第一傳人!
「我要找步浪!」毫不容人懷疑的堅定語氣,出自一名面罩輕紗、身段曼妙的女子之口。而在她身後,一名面相俊秀陰柔的年輕人,則默不作聲地盯著擋在他們前方的守衛。
守衛身後氣勢懾人的巍峨門樓上,「武林第一世家」六字足以代表那巨宅大院的傲氣身貴。
沒錯!這裡便是產生多代武林盟主的武林第一世家,易家,也是向來被多少武
林人視之為聖地的地方。就因為它的盛名,所以從來就沒有人敢光明正大挑上這地方找麻煩,而直接大剌刺點名要找人的更是少之又少。不過今天,這一男一女顯然完全毫不顧忌──尤其是這蒙面女於,一站上易家門前,不管易家的守衛回了她幾次「裡面沒有這個人」,她仍然只有那句話──我要找步浪!
雙方僵持了一會兒。這下,就連宅裡的人也出來了。
「這位姑娘,你說你們要找什麼人?」一位管家級的中年漢子被驚動出來。在低聲問了守衛發生的事之後,他立刻目光炯炯地把視線轉向眼前的一男一女身上。
「步浪!」不耐煩回他的是那年輕人。「我們知道步浪就在裡面,你進去傳個話,說袁樂樂和左飛要見他,就這點小事你們也辦不到?!」
中年漢子仍然面無表情。「我想他們也向你們表達過,我們這裡沒有那位步公子的行蹤。兩位若不是存心來惹麻煩便快快離去,若是,就休怪我親自動手請客!」
左飛手中扇倏然「刷」地一下撂開,濃眉一挑。「哼!看樣子你是把我天扇門的耳目當膿包嘍?」
即使聽到他亮出天扇門的名號,漢子的眉毛仍是連撩也沒撩一下。「天扇門又如何?難道我說沒有,你們便可以硬要我把人捧到你們眼前嗎?」
「天扇門當然無法跟武林第一世家相比,不過說起這等狗仗人勢的程度,我們也同樣自歎不如啊!」左飛瞠起眼,一點也不客氣了。
漢子立刻被挑起怒火。
就在雙方的戰火一觸即發之際,一個驚訝帶笑的聲音突然悠悠插了進來──
「怎麼了?有人要打架嗎?」
猛地,袁樂樂轉過身,一眼就看到了那一抹讓她遍尋了一年、此刻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就連左飛也認出他聲音地馬上將視線對準他──
步浪!
依然俊美性格、一雙魅眼朗佻,渾身散發著狂妄不羈氣息的步浪──一個沒變、也似乎變了的步浪!
「浪子!你這該死的傢伙!」左飛向前一跳,突地出拳捶向他,喝道。
漢子和兩旁的家丁要阻擋左飛出手不及,紛紛驚吼、搶身向他。
不過,一掌擋住他拳頭的卻是步浪他自己──
「我猜你就是左飛!」步浪對著左飛忽地很有意思地開口。
漢子等人面色難看地圍在步浪和這兩人四周。「少爺,我正試著要將他們攆走……」
步浪卻阻止地對他們一揮手。
「我猜?」左飛瞪著面前這一副看他的眼神充滿挑戰的步浪,一時被他這字眼弄傻了住。「浪子,你究竟在搞什麼鬼?沒死也就算了,你竟然無聲無息躲了我們一年,你難道不知道我們為了找你,差點將整個天下翻過一遍?還有,你竟然捨得下嫂子、和嫂子煮的飯……對了!你怎麼沒被餓死?」先別管步浪的古怪,他積壓在心裡的話實在不吐不快。
這時,步浪已經注意到靜靜佇立在左飛身後的那抹墨青色纖影。他的眼皮突然顫跳了一下,被關閉的記憶之門也彷彿因為觸到某個關鍵地乍然搖撼。
一甩頭,他放開了左飛,一個跨步便直接停在這蒙面女子的身前。他認真看著她那雙閃著幽暗火焰的美麗鳳目。似曾相識。
「我們以前一定很有關係……」愈接近她,他的心跳得愈快。他在俯近她面前幾寸的距離停住,抽抽鼻子,他嗅到了某種讓他的靈魂、心神震撼、渴望已久的氣息。那是什麼?
袁樂樂知道某個地方出錯了。步浪是從前的步浪,也不是從前的步浪。
初見他活生生、安然無恙地再次出現在她面前,她心中的喜悅雖然仍在胸口翻騰未平,可她已經從他對待左飛和她的神態與短短兩句話裡察覺出哪裡不對勁……
「你忘了,我們什麼關係也沒有!」她直視著他。
步浪往後。不滿意地掀掀鼻翼,接著他再慢慢向前,一點一滴溫存似的將屬於眼前女子的獨特氣息吸納、沉進胸腔裡。他笑了。他自信玩味地對她一笑。
「我是忘了,不過我的心一定沒有忘。」他的手指勾住她的面紗下緣。「我們以前一定有很深的關係,要不然我的心不會跳得這麼快,我不會如此渴望靠近你……還有,左飛喊你『嫂子』……這幾個月來,我已經差下多全弄清楚了以前的步浪,我,做過什麼事、交過什麼朋友,可是他們塞給我關於『步浪』的資料裡,卻沒有一個符合你、也沒有我曾有過妻子的事……」
從他的漫語中,那個原本模模糊糊的意念終於開始現出明顯的輪廓了。
左飛猛地想到什麼地直瞪著步浪,而袁樂樂則突然抓住他企圖要扯下她面紗的手。
「你……忘了所有事?」她屏著氣。
「失去記憶?」像證實了心中所想,左飛立刻大叫一聲跳起來。「不會吧?!」
一旁的漢子早已深感不安地出聲。「少爺……」
「沒錯!你們也看出來了!」步浪對他的警告置若罔聞,他點頭承認。「因為失去以前的記憶,所以我只能重新認識你們……你,是我的娘子,對嗎?」他對她愉快地微笑。
「不對!步浪確實沒有娶過妻子!」袁樂樂的眼中逐漸凝聚風暴,她的聲音也冷了下來。
「對啦!樂樂是你的娘子啦!」左飛卻馬上給予肯定答案。「雖然你們還沒拜堂成親,不過你已經認定她是你的娘子,而且你還當著她大師兄、程霸天他們很多人的面前說要娶樂樂為妻。喂喂!浪子,雖然你說你失去記憶,可是最起碼這麼重要的事,你可不能不想起來!」當場給他填塞記憶。
失去記憶?!這下可麻煩了!沒想到他們好不容易才終於找到步浪,他老大竟給他們來個失去記憶?難不成他是當時掉下懸崖給撞壞了腦子?不過他最後怎麼會回到易家?他到底是怎麼被救上來的?這一連串的疑問很快在左飛腦中轉過一遍。而這同時也是袁樂樂最想知道的。
一聽左飛傳達出的訊息,步浪的眼睛一亮。
「樂樂……娘子?左飛說的一定沒錯,如果不是這樣,我怎麼會對你這麼有感覺?」
從莫名其妙的深長睡眠和重傷中醒來,他竟發現自己什麼事都記不得,就連在他眼前來來去去的「家人」,他也全無記憶。從身邊人的口中,他才知道自己的名字、失去記憶以前的自己的事,也知道這家子明明姓易,卻偏偏要他這姓步的當易家少主的原因──原來愛妻如命的他爹、前任武林盟主易邵揚,讓他從了母姓。
他的傷重到休養了半年多才完全恢復。根據他那爹的說法,當初陪他娘坐船游江的他湊巧地撈起浮在江上的屍體時,還真以為他已經死透了、也不敢相信那看來快死透了的屍體就是他們那一向生龍活虎的不孝子!總之,只剩半口氣尚存的他被救回易家,從此開始了他與死神的搏鬥和徒勞無功的回復記憶之功課……
其實易家早在救起他的那一時就想請「聖醫」孫洛情來為他醫治,更何況孫聖醫又是他的好友,要是知道他出事,他一定肯來。只不過易家派去無名島的人一直找不到孫洛情,島上的人也沒有他在何處的消息,所以最後他們才慢慢打消請他到
易家的念頭,而且那時候步浪的傷勢已經好轉,再接下來,他更已經習慣了喪失記憶的自己,甚至他也不再強迫自己的腦子要想起以前的所有事。
偶爾,他也會想到一些零零星星的事、想起某些面孔,再加上從他身邊的人全力為他有系統拼湊、找給他的人事資料,對他來說,其實有無以前的記憶似乎巳沒有多大差別──當然,旁人可以給他的畢竟不是他自己親身經歷的感受、記憶,也行一些最細微、內心深藏的東西、感情,只有以前的他才清楚的,這些沒有其他人察覺得到,現在更不可能複製給他……也許,不恢復記憶,這些會成為他的遺憾。不過,在見到眼前這莫名讓他心跳加快、讓他迫切想親近的蒙面女子之前,他一直以為他不會在意那些遺憾……
「還有你身上的味道……」他的手指拈起了垂落在她肩畔的一絡秀髮,湊到鼻端下,他貪戀地深深吸嗅一口,再慢慢吐出一口長氣。「你的髮香,突然讓我……肚子餓!」出人意表地,他突然煞有其事地如此說。
而他此言一出,易家眾僕立刻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左飛則一挑眉,然後笑了。至於袁樂樂……
「那又如何?」她費力維持語氣的平穩,和逼下在剎間衝上眼眶的熱浪。
「嗯……我要吃你煮的飯!」步浪接得順口至極。
易家眾僕卻在這時全部倒吸一口氣──因為被救回家的少爺,雖然失去記憶也沒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可是他卻莫名其妙地再次喪失對食物的味覺。現在任何食物到他的嘴裡都被他批評沒味道,不管廚子加重多少調味,也無法挑起他的食慾和興趣,算算直到昨天,府裡的廚子不知道已經被他嫌到偷偷哭過多少回,就連夫人親自下廚煮的膳食也不能喚醒他的味覺。所有人都知道以前少爺曾因意外喪失味覺,所以之後,未失記憶前的少爺講究美食,可沒想到失去記憶後的他竟會連帶又喪失味覺……
失掉味覺、又把吃飯當應付的步浪,這會兒竟在回家後破天荒第一回自己開口說肚子餓要飯吃,也難怪他們會被驚嚇到下巴差點掉下來。
袁樂樂沒有發現他們古怪的表情,此時她的心神全在眼前的步浪身上。恍恍惚惚中,她以為時間又回到他們初識時,他要賴騙哄就只為了吃她煮的食物……
驀地,她柔情的媚眸一凝,眼底漸漸彙集了低溫。
他騙她!
就算我遺忘了全世界,也不會遺忘了你!──這是他曾說過的話,他要她永遠記住的話,可是現在,他竟然全忘了。他忘了她、忘了自己的話、忘了他們之間的所有一切!
不對!他沒有全忘。可他沒忘的卻只是他的本能──他好吃的本能!
幸福的味道?幸福嗎?
她撥開了他流連她髮絲的手。
「步浪,你有沒有吃過幸福的味道?」視線與他的相纏,她忽地淡淡開口問他。
「幸福的味道?」步浪微瞇起眼,嘴巴和心突然被某種埋在深處卻快呼之欲出的記憶觸動。「我已經很久都嘗不出食物的味道了,或許你有辦法解救一下我的舌頭,順便讓我知道什麼叫做『幸福的味道』!」
稍後,在步浪的親自帶領下,袁樂樂和左飛踏進了名震天下的「武林第一世家」、不過她什麼話也沒說,便直接鑽進後頭的廚房。
「浪子,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坐在廚房外頭,左飛忍不住問身邊正側耳傾聽裡頭動靜的步浪。
半斂眸,步浪的心漫上一股不可言喻的滿足感。聽著她在裡面敲敲剁剁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麼便令他全身不自覺放鬆下來。
他的……樂樂娘子嗎?
他喜歡這個美麗的稱喚!
「我忘了。左飛,把樂樂的事全部告訴我,我要知道所有她的事、和我們之間發生的事。」他突然要求左飛。
左飛只楞了一下,接著,他馬上照辦。將他知道的鉅細靡遺地說給步浪聽──包括她爛是誰、他們是怎麼相識的、她剛開始怎麼樣的討厭他……一直到他落崖、失蹤,而她找了他一年,直到他們終於在這一刻相見為止……
到最後,左飛忍不住不可思議地瞪著他說:「我真的完全沒想過你和武林第一世家有關係,要不然我早殺到這裡來了!」
搔搔下巴,步浪倒很瞭解自己的想法。他哈哈笑起:「扛著武林第一世家的招牌又不能讓我吃白飯,還累贅多多、麻煩多多,免了!」
想想他的性情,左飛也覺得沒錯,不由得點點頭。
「對了,難道你帶樂樂往北方來,就是要她來見你的家人?」左飛忽地記起這疑問。
「我一直沒跟她透露嗎?」步浪奇了。
「誰叫你故作神秘。樂樂也只知道你要來北方,我們沒有人知道你的目的地竟是這裡,要是你早說,我們也不會走了這麼多冤枉路、白白浪費了這麼多時間!」左飛大吐苦水。
這時,步浪突然嗅到空氣裡多出來的某樣令他垂涎的食物香氣。閉上眼睛,他不禁深深呼吸了一口,讓那香味慢慢沉進胸腔內。而他被深鎖的記憶彷彿也因這熟悉而充滿……幸福的食物香氣起了騷動……
一年來一直處於無波狀態的食慾,競開始跟著活絡起來。「紅燒豆腐……」他低喃。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紅燒豆腐香……他曾在她手中吃過的一道食物。
步浪猛地跳起來,身形一下子往廚房裡去。
而廚房裡,袁樂樂正將一盤她剛煮好的紅燒豆腐放到食桌上去。看到步浪直衝到桌前,她的眼睛倒是不意外地眨也沒眨。
她靜靜遞給他一雙筷子。
步浪接下,接著二話不說埋首朝盤內的食物進攻。
很快地,一盤香味勾人的紅燒豆腐已經被他吃得盤底朝天,而且到最後就連一點殘渣也下剩。
坐在他對面、一直看著他吃的袁樂樂,這時淡笑地問:「好吃嗎?」
步浪放下盤子,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自己的嘴角邊,然後,他才歎了口氣,懶洋洋地將下巴靠在十指交叉的掌背上。
「什麼叫好吃而已,我已經盼了它一年了,樂樂妹子!」什麼叫奇跡,他知道了。因為它此刻就發生在他身上。「你步大哥我,終於知道我的味覺為什麼會死了一年,就是因為你!你一直不相信我說過,沒有你我活不了,現在你看到我失去味覺簡直就跟死了沒兩樣,這樣你還不信嗎?」他玩世不恭的語氣裡卻蘊藏了某種玄機。
袁樂樂原本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對。直到看見他眼底閃動的熟悉光焰、嘴角勾起的狡邪微笑,她才心一凝地再回神細思一遍他說過的話……
忽然,她的胸口一緊。
他……他怎會記得他說過什麼話?除非他……
「你……想起來了?」無法壓抑心中的顫悸,所以連帶她的聲音也微微發抖著。
步浪站起身,走向她。一伸手,他便將她拉起,一指勾掉她的面紗,凝視著她清麗如昔的容顏一會兒,他再猛地一把抱得她牢牢密密的。
「對!我想起來了!你相不相信,因為你用心煮出這一盤充滿幸福味道的食物,讓我想起了所有事?」深深吐出一口氣,他將臉埋在她濃密的秀髮裡。就連他自己也無法抑止此刻內心的激動與澎湃洶湧的感情。「樂樂、樂樂!我的好樂樂!我不敢相信我竟然會忘了你,我怎麼可能會忘了你?樂樂你說,該怎麼懲罰我?你該怎麼懲罰我竟然把你遺忘了這麼久的日子?……」他的聲音低悶而略帶瘖啞。
現在他終於知道,為什麼他的視線總是下意識地搜尋著某個模糊窈窕的影子?為什麼他不管吃什麼東西總是不對味,總是下意識地找尋某個熟悉的食物味道……
原來他在找尋的是她,和屬於她的味道!就算失去了記憶,他的靈魂深處被烙印的痕跡依舊清楚記得她……
而在他懷裡的袁樂樂,即使過了許久也仍無法平復整個人強烈激盪的情緒。慢慢地,感覺自己被他的體溫、氣息緊緊包圍著,她終於才開始相信,他真的重回到
她身邊的事實──而且回來的,是完完整整的步浪。看著她的眼神、喚著她的名字、擁抱著她的,是熟悉的步浪!
心,在剎間平靜下來。耳邊響起他的低語,於是,她笑了。她美麗的嘴角悄悄漾起一朵無比動人、卻也無比狡黠的笑花。
「好!我會懲罰你!我罰你──做飯給我吃!」她伸高雙臂攬上他的頸子,她的媚眸看著他的眼睛:「未來的一年,我的飯食全靠你了,我的步大哥!」
眼中閃動著熾烈光焰地凝視著她淘氣卻出人意料的甜蜜嬌靨,步浪的心一緊,接著全然放鬆。他突然一陣暢懷爽快地縱聲大笑起來。
「哈哈……這有什麼問題!我的好娘子!既然你不嫌棄為夫我的手藝,就算你要吃一輩子也沒有問題!」
一直躲在外面看著兩人的左飛,這時也忍不住笑迸出了淚。不過,他們的觀眾還不只左飛,就連得到消息趕來的易家主人夫婦和一堆易家僕眾也都各自找到最佳偷窺位置地擠在門邊、窗外。而直觀賞到最後這一幕,眾人竟全不由忘情地熱烈鼓起掌來。
夜,月如鉤。
寂靜的深宅大院,不聞人聲。這正是夜深人靜的時刻。
不過就在這萬籟俱寂、眾人皆入夢鄉的時候,這巨宅的偏僻一角、高高的屋頂上,卻出現兩抹宛如幽靈般的影子。而這兩抹影子,就這麼大剌刺地閒坐在上面,手邊還各抓著一罈酒喝。
「你竟然要杜四來這裡當袁府的廚子,這未免太委屈他食樂坊的主子身份,為什麼?」清冽的女子聲音疑惑地問。
「為什麼?嗯,其實只是他們當初跟我打賭輸了,我不過隨便想到丟個事給他們做而已。沒想到這杜老四當這裡的廚子當得還挺開心的,就連袁府這一家子也吃他煮的飯吃得很開心,怎麼?這不是皆大歡喜的一件事嗎?」慵懶帶笑的迷人男聲響起。「對了,娘子,如果你還不打算把自己已經嫁做人婦的事告訴你這些家人、你要再繼續把為夫的我藏起來,我是不反對啦!不過現在這事已經進展到你親愛的公公婆婆即將在最近拜訪他們的親家,你真的確定要我帶你到天涯海角繼續閃躲?」
在片刻的沉默之後,女子低悶的聲音才又幽幽傳出。
「其實……我早就已經不恨他們,可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們,我還沒有辦法……」
一隻健壯的臂膀將她攬入懷。
「好!那麼就等你有辦法面對他們的時候,我們再來。不過暫時不管他們,我現在只想做一件事,我的樂樂娘子……」
淺淺的、柔媚的笑聲低低迴盪在吹著徐徐涼風的美麗夜裡。
「我知道,你餓了!」
「呵!果然是我的好娘子!那你一定還知道我這時候最想吃的是什麼……」垂涎。
「清炒菜、糖醋燒豆腐、揚州炒飯?」
「不對!是……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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