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ungmon 2009-4-6 17:01
《交易娘子》(嫁得甘願之一)作者:余宛宛
[size=4] 【內容簡介】
李若水的美貌、身家,都不是教耶律烈愛上的理由。
甚至在她畫粗眉點麻臉扮丑時,他就為她深深著迷了,
教他真要懷疑起自己對女人的品味及不挑剔的好胃口。
但這女人真的很不一樣,不矯揉造作、不故作溫柔賢淑,
她不怕他,還很懂得該怎麼整治他,而他真喜歡被她治。
既然對她有意思,他大男人直接就開價說要收她入房了,
如此的恩賜,這女人竟然不知好歹,逃之麼麼、不見蹤影。
她太輕看身為北夷城主、名號“北霸王”的他的決心了,
一次買不到,不意謂著下次買不到,他看上的就逃不掉。
哼哼,他等著看他這頭惡虎將如何被她馴伏變乖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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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ungmon 2009-4-6 17:02
[size=4] 第一章
雞鳴喚亮遠方晨曦,南方“李城”裡陸續傳來百姓起床盥洗聲音。
八月之夏已近尾聲,清晨霧色亦隨之染上一層薄涼。
李若水下榻,無聲地走至梳妝台邊,以柳枝潔牙、巾帕拭臉後,一對翦水杏眸便已完全清醒。
盤上簡單螺髻,她望著老舊銅鏡裡那張不甚清楚的容顏,又覆上一塊藍黑布巾蓋住那太過水滑的發絲。
之後,李若水拿起一盒散沫花粉末,仔細地將淡眉描畫成三角狀,並在頰邊畫了一堆芝麻小點後,模糊銅鏡裡赫然出現一對濃眉大眼及一張麻子臉孔,丑到連她自己都忍不住扮了個鬼臉。
唉,造化弄人哪!想她李若水這麼一名活活潑潑女子,竟然能在朱王府裡裝了幾個月的端莊女夫子,無怪乎累得她腰酸背痛,每天都像行屍走肉一樣的苦不堪言。
側身打開衣篋,先挪開上頭一件絲繡金銀雙織、繡著紅喜字的孩童絲裳及蝙蝠香包後,她癟著嘴挑起一款最不襯膚色的土黃布衫,再披上一件防止早晨寒氣的草綠褂子,土裡土氣地便連眼裡的靈氣也因而掩去了。
李若水走出房間,悄然經過爹娘的門口,盡可能不發出聲響地推開斑駁大門,走到磚制房裡。
房裡傳來柴火燃燒的啪嚓聲響,表示來幫忙家務的周嬸已經到了。
李若水踮著腳走入房內,鵝蛋臉上漾著一抹頑皮笑意。
“周嬸,您起得真早。”李若水一躍至周嬸身後,張開雙臂攬住了人。
周嬸嚇得驚跳起身,手裡鍋鏟差點往那顆小腦袋敲下去。
李若水嘻嘻笑著,兩道墨黑濃眉下的眸子亮燦燦的。
“好小姐,你嚇死我了!你三個月才回家休息一個月,怎麼不多睡一會兒?”周嬸心疼地看著這個打小看到大的小姐。
“我習慣早起。”李若水拿起一只空木桶,轉身要到井邊汲水。
“你提什麼水呢?這等粗重活兒交給我來做便行了。”周嬸搶過木桶,怎麼也不讓她做事。
“周嬸,我又不是什麼弱不禁風的千金之軀。還沒到朱府前,這些活兒也都是我在做的。”十年前,收養她的干娘為了與窮舉人干爹雙宿雙棲,用盡畢生積蓄自風塵贖身,家境蕭條也不是這一、兩日之事了。
人窮了十年,什麼苦差事也都習以為常了。
“從前與現在當然不同,如今你可是朱府千金的女夫子哪!”周嬸驕傲地說道。
“一樣的。”差別只在於,千金之軀更懂得如何指使人罷了。
李若水從周嬸手裡拿過木桶,動作利落地打了桶水回到房,倒進水缸裡。
“不一樣!”周嬸繼續原先話題,嘮嘮叨叨地繼續往下說:“你學識淵博,還幫城裡知縣寫信給朝廷,要求免了咱們賦稅,哪裡是做粗事的人兒呢?只不過,如今委屈了你這一身水靈靈模樣,鎮日畫得這一臉粗眉、麻子……”
“若沒畫上粗眉、麻子,我們哪能在這城裡平靜這麼久?”李若水不以為意地抓起旁邊一個窩窩頭,開心地啃了起來。
“說得也是。”周嬸想起先前那些覬覦李若水美色,頻頻踏門騷擾的富豪惡霸,便是一陣膽戰心驚。
“我這回能在朱府裡待上那麼久,靠的不也是這張其貌不揚臉孔嗎?那朱芙蓉自詡美貌,身邊可不許出現任何美人兒。聽說先前有幾個美貌婢女,全都莫名其妙地消失得無影無蹤呢!”李若水拎起一塊醬瓜,津津有味地咬得吱嘎作響。
“周嬸管不到別人,只知道你滿二十,早該出嫁抱娃娃了。”
“我若是沒幫爹娘攢到金屋銀屋,怎麼有臉出嫁?”李若水三大口咽下半個窩窩頭,舔盡手上殘屑後說道:“我待會兒要到夏大夫那兒幫忙,家裡事就麻煩周嬸了。”
“你當真要去照顧那個北蠻子?”周嬸不贊同地搖著頭。
“夏大夫平素對爹娘照顧甚多,養生藥帖全都不要銀兩似地往這裡堆。他難得開口要我去幫忙,我自然得去。況且,他還給了我一塊三兩紋銀呢!”李若水邊說邊挽起衣袖便洗米准備熬熱粥。
“那個男人是我見過脾氣最差的人,不但把屋裡家具全給摔爛,還愛扯著大嗓門吼得人心驚膽跳。還有,就算他銀兩多,也不能拿來亂砸人啊!蠻子就是蠻子,沒教養……”周嬸站在她身邊,不住地咕噥道。
“他拿銀子砸人?”李若水抓著周嬸的手,睜大眼問道。
“沒錯,否則你以為他脾氣那麼糟,為何還老是有人搶著去服侍他,因為他每次都扔銀子叫別人滾開。”
“拿銀子扔人?這豈不是妙事一樁?”李若水興奮地用力抱住周嬸,纖細身子蹦蹦亂跳著。“你猜那個蠻子會用多少銀兩趕我離開?若他銀子扔得大塊些,我搞不好還能幫爹、娘還有你,添件新棉襖。”
“你啊,別老是想著銀子。”周嬸笑著拍拍李若水臉龐。“總之別讓那個蠻子嚇到你。”
“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一個窮字。”李若水一本正經地說道,故意皺起一對毛毛蟲濃眉,惹得周嬸哈哈大笑。
嘎吱——
老舊門板被推開的聲音打斷了她們的對話。
“若水哪……”李氏倚在大門邊,左右張望尋找著女兒。
“娘,早上風涼,怎麼不多披件衣服?”李若水連忙迎了上去,擁住曾經貴為花魁,如今卻被生活催逼到骨瘦如柴的干娘。
“你難得回來,娘想快點看到你。”李氏一看見她的大麻子臉,便要歎氣。“當年替你取名為若水,便是要你似水柔情,偏偏你一個好好姑娘家……”
“以色侍人,色衰而愛弛,我現下這模樣正好落得平靜哪!”李若水摟著娘,甜聲道:“我一會兒到夏大夫那裡幫忙半日,午膳時便會回來。對了,朱府總管給了我一些蔘須,待會兒請周嬤幫你們燉半只雞。”
“又不是大過年,燉什麼雞,甭浪費。”李氏安貧許久,有粥飯可食,便要慶幸了。
“我回家便是團圓,當然得燉只雞慶賀,娘就安心地吃吧!”李若水只是笑著。
“那我和你爹等你回來一塊用膳……”
李若水拉著娘的手一同走進房,三名女子笑笑說說之間,她忽然想起夏大夫的北蠻子病人,便同周嬸一塊做了些北方餑餑、蔥肉燒餅後,這才戴上斗篷提起食盒,離開家門上夏大夫那兒去了。
李若水纖巧身影提著食盒,穿過城內最熱鬧的一條街。
說是最熱鬧,也不過就是幾戶打鐵鋪、油店、藥鋪,可這般尋常場景卻比什麼繁華都讓她安心。
李城或者不富裕,可城裡人卻十分和善。她在這裡活得極自在,不像在朱府時得壓下本性,以至於經常感到胸口悶結、抑郁難伸。
只不過朱府給的待遇極好,她為了銀兩,什麼事也得忍。
雖然南方風氣保守,好人家女子寧可貧困也不輕易拋頭露面,但她對於此事原就嗤之以鼻,只覺管子對人性說得最好——“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若連基本溫飽都顧不了,名聲能拿來當飯吃嗎?
李若水腳程極快,不一會兒時間便已走至城郊夏大夫家。
“夏大夫,我是若水。我給你帶了餑餑及燒餅……”李若水聲未落地,便在竹門上發現一張留給她的字條——
內有行動不便之惡虎一頭,務必使其吃喝點東西,再讓他喝下藥罐裡的湯藥。
夏大夫字
“把餑餑和燒餅給我拿過來!”
一道雷鳴般粗聲命令從主屋裡傳來,洪亮叫聲讓站在門外的李若水不免驚跳了起來。
“我說把餑餑給我拿過來,你聽不懂人話是不是?!”惡虎繼續咆哮著。
這頭惡虎吼聲驚人,顯然精氣仍旺盛,不算病得太重嘛!
李若水不為所動地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褪下斗篷後,這才慢條斯理地推開木門——
門內一股子濃重青草藥味撲鼻而來,李若水皺眉的同時,也看見榻上那個高壯到幾乎占滿窄榻且全身僅著下裳的黝黑男子。
男子一頭亂發披肩,臉上仍掛著兩道深長血痕,麥色胸膛覆滿染血白布,一雙暴怒野眸鑲在刀雕臉龐上,狠狠地瞪著人。
李若水被他一身染血傷勢所驚,手提餐盒,後退一步。
“你若敢撒翻那些餑餑、燒餅,我就拆掉你一對膀子。”耶律烈露出白牙,凶惡地威脅道。
李若水最恨別人威脅她,況且她巴不得惹得這人脾氣大壞,快快扔出銀子趕人。因此,她好整以暇地搬了把凳子坐下,等著看他表演張牙舞爪。
“你若拆了我膀子,就更別想吃到餑餑。”她淡淡回應道,自餐盒裡拿出餑餑放到桌上。
“你說什麼!”耶律烈壯厚胸臂震動了下,惡狠狠地瞪著她。
“你若拆了我膀子,就別想再吃到任何一碗餑餑。”李若水望著他的高鼻、深眸,無動於衷地繼續拿出蔥肉燒餅,並深吸了一口氣。“好香哪!”
“大膽,還不快點送餅上來!”耶律烈大吼一聲,牆面甚至因此而震動。
“若我不送,你會拿銀子扔我嗎?”李若水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耶律烈未料到她竟敢當面譏諷他,火冒三丈地握緊拳頭,此時方正眼看向這名女子——
女子有著一對靈氣逼人黠眸、一身粗服所掩不住的優雅儀態,纖弱身子像風吹便能飛起一般。他相信只要他雙手一圈,便能拿握住她的纖腰。
只是,她臉上那對和他一樣濃的粗眉,還有那堆丑麻子是怎麼一回事?
“你那張臉怎麼了?”他瞪著她的臉,覺得礙眼。
“你的傷又是怎麼回事?”她看見六角盆架上擱著一只黃銅小盆,想起夏大夫字條上交代之事,她擰了條干淨手巾拿到他面前,還把蔥肉燒餅拿到一旁矮幾上。
“干你屁事!”他對手巾視而不見,只對著燒餅咽了口口水。
“那麼我臉上麻子也與你無關。”她把手巾塞到他手裡。“夏大夫要我先讓你吃點東西,再喝湯藥。”
“先讓我吃餅,否則一切免談。”耶律烈扶著牆壁想起身,那道橫過半邊胸膛的傷口卻痛得他只能發抖。
李若水見狀,即刻上前站至他身邊,扶起他的臂膀,好讓他坐起身。
這男人是鐵打的嗎?怎麼全身都硬邦邦的呢?李若水好不容易將人扶起,卻也累出一額細汗,一個沒站穩整個人便偎上他臂膀。
“我現在這副德行,你投懷送抱也沒有用!”耶律烈不客氣地說道,卻因為感覺到她柔軟的腰側而一僵。
這女人一張臉倒人胃口,其它部分倒是……挺有韻味。他瞪著她楊柳纖腰,皺起了眉。
李若水飛快地站直身子,瞪著那張厚顏無恥的臉孔。
“燒餅!”他用手巾隨意擦了兩下,往地上一扔後,不客氣地吆喝道:“再去給老子煮碗餑餑過來,南方黏答答米飯吃得我想吐!”
“那餑餑不是給你吃的。”李若水雙手插腰,存心跟他作對。
他脾氣這麼大,活該吃不到餑餑,活該讓黏答答米飯噎死。
“銀子拿去!”耶律烈扔過一錠碎銀,存心要她那張傲臉屈服。
李若水一看他銀子出手,雙眸旋即一亮,完全沒矯揉作態地推辭,彎身便把銀子收進荷包。尊嚴早在她出門掙銀兩的那一刻起,便被她壓在心裡最深處了。
“多謝賜銀,接下來幾日便請好好指教了。餑餑之外,要不要再來點熱茶?”她拿人銀兩,便打賞給他一副和顏悅色表情。
耶律烈一看她也同旁人一樣,拿了銀子之後便好聲好氣,但覺一陣不痛快,眉眼一橫便張狂地嚷道:“我要喝酒!”
“酒是穿腸毒藥。”她瞪他一眼,怪他得寸進尺。
“毒藥也好過吃那堆苦得要死的藥,去給我拿酒來!”耶律烈見她回嘴,精神便全來了。
“你若不想活了,便不會乖乖待在這裡,繼續喝夏大夫的藥。”李若水佯裝沒聽見他的命令,側身收拾完盥洗用品,從藥罐裡倒了杯濃稠藥汁送到他手邊。
耶律烈露出嫌惡眼神,用力轉過頭,濃密烏絲披散在深峻臉龐兩側。
李若水望著他,眼裡閃過一絲頑皮,卻一本正經地說道:“在我幫你煮餑餑之前,要不要我給你一塊糖飴配藥吃?”
“你當我是三歲小娃!”耶律烈怒吼出聲,褐臉脹成通紅,瞪著她黑白分明亮眸,他只差沒伸出雙拳揮舞一番。
“不,我只是很清楚夏大夫良藥苦口,苦得真的讓人食不下咽。”李若水一本正經地從懷裡掏出一塊以竹葉包裹住的糖飴,放到他手邊。
耶律烈臉一陣青白,想罵人卻又突然罵不出半個字。
李若水瞧他氣到臉紅脖子粗,城牆般健壯身軀像是要炸開來一般,忍不住笑出聲來。此時便是她惡踢他一腳,猛扯虎須三下,他也沒法子奈她如何吧。
“我去煮餑餑,閣下慢用。”她莞爾一笑後,轉身離開。
耶律烈瞪著她的背影,氣到牙齒打顫。
這個女人活得不耐煩了,信不信他一手就可以把她拎到半天高,再摔她個稀巴爛!
等到她關門離開後,耶律烈只好改瞪著那塊糖飴。
想他“北商王”名號轟轟烈烈,今天卻是虎落平陽被犬欺,而且還是只弱不禁風的雌犬!
除了勾欄裡那些見多識廣的花魁女子外,尋常女人見到他,哪個不像見到貓的老鼠,急得四處躲竄。莫非是他如今受了傷,連發威的力道都因此減弱?
耶律烈抓起湯藥,連罵數聲之後,一口氣吞盡苦藥。
接著,他一口含住那塊糖飴,悶聲詛咒一聲之後,近日總抿成一線的雙唇卻慢慢地上揚。
這該死的南方,除了那幾個敢砍他的該死盜賊、及愛折磨人的該死夏大夫之外,總算是有點意思了。
隔日一早,李若水依舊在同樣時間到了夏大夫家。
這一回,夏大夫正在門口曬著藥草,白發童顏一見著她,笑得更開心了。
“我給你的域外染藥,還管用吧?”夏大夫指指她臉上麻子與粗眉。
“此種散沫花真的很厲害,畫上之後可以維持個十來日,就算是水洗雨淋也掉不了。”李若水如獲至寶似地拚命點頭。
夏大夫呵呵笑著,朝屋內指了指。“裡頭那個壞脾氣家伙,一早就要找你,還把你的名字來歷全都問了個一清二楚。”
“八成是他夢見我今日帶了石烙餅給他吧。他昨日吃了三大碗餑餑,活像餓了三天三夜似地。”她說。
“那家伙躺了十日,多少有些思鄉。他脾氣比鬼還差,若不是屋內能摔的物品全給他砸光了,我這裡可是沒一時安寧。他沒嚇到你吧?”
“狠話不痛不癢,我不會放在心上的。”李若水淺淺一笑,眼眸裡有著超乎二十歲女子的滄桑及聰慧。
“我就知道找你來照顧他是對的。”
“他傷勢似乎頗為嚴重,我昨日替他上藥時,幾道深一點的口子都還見得到血。”
“鄰近的麥城鬧旱災,他路過時,十名攔路惡賊圍住他,他跟對方硬嗆了起來。雖然撂倒了幾個歹徒,自己卻身中好幾刀,肚腹都被剖開來,要不是正巧遇到我,早去見閻王了。”夏大夫說道。
“他如此有錢有勢,為何不雇個護衛在身邊?”她問。
“他嫌護衛礙手礙腳。”
“時局不安,他隨身帶著那麼多銀兩,不出事才怪。”莽撞若此,還保得住一條小命,算是不幸中大幸了。
“他沒那麼傻,如今身上的銀兩都是他後來讓人去銀莊裡提來的。”
“你何時變得這麼古道熱腸,還把人接回家瑞安養?”李若水好奇地問道。
夏大夫朝她招招手,要她附耳過去。“我收了他一百兩。”
“不愧是夏大夫!”李若水朝他豎起大拇指,哈哈大笑出聲。
“你們兩個家伙在外頭嘀咕些什麼?你人既來了,還不快點滾進來!被砍了十幾刀的人是我,不是那個愛財如命的夏大夫。”門內怒吼愈咆哮愈大聲,最後還傳來一聲重物砸門聲音。
“看來他又砸壞東西了。”夏大夫說道。
“我進去收拾。”
“順便幫他把那頭亂發扎整齊一點,省得夜裡嚇著人。”夏大夫說道。
“是。”
李若水轉身入屋後,先將紙包往旁邊一擱,故意連看都不看耶律烈一眼,徑自拿起掃帚拾起一地碎片。
最好把他氣到再拿出銀子砸人!
“怎麼這麼晚才來!拿了銀兩不辦事,就是你們南方人做事態度嗎?”耶律烈正箕踞於榻上,一見著她嘴巴便不停地說話。
“我可以把銀子還你。”李若水不冷不熱地說道。
耶律烈被這招打亂棋,他瞪大眼,濃眉一皺,嘴巴合不攏卻也說不出話。
“銀子我多得是!你如果服侍本大爺爽快,給你一錠小元寶都沒問題!”他決定加碼。
一錠小元寶十兩錢,是她為人夫子一季所得。李若水為他的出手大方而一驚,卻仍不動聲色地說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只拿我應得的銀兩。”
“我想給你多少,那便是你當拿的。你不殺不搶,哪來的有道無道?”耶律烈不以為然地說道。
李若水置帚於一旁,但瞧他滿頭亂發,怒目圓睜,活像頭張牙舞爪獅子的模樣,又覺得好笑了起來。
“南方有名望之人都避談銀兩,以免顯得財大氣粗,落人恥笑。”她話中有話。
“哈!南方人明明視財如命,干麼不承認?若有人想當面譏諷我銀兩太多,我非常樂意被嘲笑。那些錢都是我雙手掙來的,他們掙得到嗎?”耶律烈故意拿出錢袋甩得銀子叮當響,還順便把一迭銀票也拿出來亮了幾下。
李若水圓睜著眼,看著他那張志得意滿的慓悍臉龐。這麼財大氣粗的土財主,她倒是頭一回見到。
她咬著唇快步站到他身後,省得又笑出聲來。
“這石烙餅給你吃,我幫你束發。”她扶他坐起身,將紙包遞到他手邊後,便從荷包裡拿出一把黑檀發梳。
“石烙餅!”耶律烈迫不及待地打開紙袋,表情像是裡頭裝了金山銀山一般。
李若水看他驚喜莫名神情,也跟著開心了。
握住他一把豐厚黑發,她被那黑發厚度一驚。相學裡說發厚者性剛硬,這話套在這人身上倒是不假。
她落下檀木梳,輕輕梳攏他的發。
耶律烈咬著脆滋滋石烙餅,感覺被她指尖輕柔地梳過的頭皮,全都酥軟於她指間。
一道火焰隨著她的氣味鑽入他體內,他濃眉一皺,恁是不快了起來。
多少鶯聲燕語、軟玉溫香他全不為所動,怎麼如今卻對一張麻子臉感興趣起來,莫非他遠離女色過久?
石烙餅全進了肚腹後,耶律烈才咽了口口水,一杯熱茶便被送到他手邊。
耶律烈接過熱茶一飲而盡,黑眸死盯著她。
李若水原就是什麼也不怕,他這一眼瞥來,她也就毫不退縮地回望著他。
被她一瞧,他只覺胸口有些情緒正翻攪著。
他板起臉,濃眉深皺沉思著。
這女人甚至稱不上賞心悅目,但卻讓他感覺自在——這事比登天還難。
他富可敵國,想要什麼東西不可得,偏偏身邊就是少了這麼一個不卑不亢的貼心人在身邊。
他決定了——他要留她在身邊。
李若水被他專注眼神弄得莫名其妙,只當他又想找她斗嘴。她於是一側身,取走他手邊空杯,笑咪咪地換上苦藥一杯。
他瞪她一眼,卻是一聲不吭地把藥全都吞下肚。
她則悄悄在他枕間又放了顆竹葉糖飴。
“你臉上那麻子怎麼不叫老夏幫你治一治?銀兩不夠,我幫你出。”他把藥杯一放,目光又轉回她臉上。
“我都不在意了,你怎麼比我還掛心?”
“我生意做習慣了,看到好貨色沒被整治好,心裡不舒服。”耶律烈繼續死盯著她,大掌還若有所思地撫著長滿胡渣的下顎。
“這不關你的事。”李若水雙手插腰,不客氣地說道。
這人是目光有問題吧?她畫了粗眉、點了麻子,竟還對她感興趣?
“整日要面對你的人是我,我瞧著礙眼,不成嗎?”耶律烈目光停留在她雪白前額及一對盈水瞳眸上,一時間竟看癡了,完全無法移開目光。
“那你就別瞧。”她耳根子倏地辣紅,飛快地轉身。
耶律烈拉住她手腕,不許人離開。
“我整天都躺在這榻上,連只會叫的狗都看不到半只,我不瞧你,難道去瞧那個夏老頭嗎……”他舉起手臂揮舞,臉色卻突然一白,高壯身軀瑟縮了下。
“扯動傷口了吧。”李若水連忙上前扶住他臂膀,揪起眉頭。
耶律烈感覺她柔馨身子偎在身側,他心中大樂,臉上神色卻是益發痛苦。
“你乖乖躺好,傷口快點好轉,便能四處行走。我帶了些書給你,你喝完藥後便拿給你。”她盯著他胸前怵目驚心的傷痕,生怕他的傷處又裂開。
如此一來,她豈不是還得繼續照顧他好幾日?
“總算有人知道我無聊到快長蛆了,你待會兒讀給我聽。”他命令道,臉上表情卻很滿意。
“這不在我的職責內。”
“我給銀子總成吧!二兩碎銀夠了嗎?”耶律烈轉身又掏出錢袋。
“你怎麼事事都想用銀子解決?金山銀山也有用盡之時。”李若水露出貝齒輕笑出聲,卻沒把他硬塞到手裡的銀子往外推。
他被她唇邊那抹盈盈笑意給震懾住,反掌握住她的手便不肯放。
李若水拚命想抽回手,誰知他手臂力道極大,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迫貼近他的身軀,近到他的氣息拂動她的發絲。
好大的狗膽!
她飛快伸出皓腕啪地一聲打在他胸前,滿意地聽見他痛哼一聲。
“我若不動你,你便念書給我聽?”他舉高雙手,從善如流地背在身後。
“不論我是否念書給你聽,你都不能碰我。”她板起臉,擺出女夫子嚴肅姿態。
“所以?”他饒富興趣地和她談判著。
“若你有法子能告訴我,如何在這個城經營小生意脫離貧困,我便念書給你聽。”若她有本事做些小生意,便能一直陪在爹娘身邊。
“你以為脫窮離困是一時半刻能達成之事?”他冷嗤一聲,想起以前所受千百般苦。
李若水眨了眨眼,瞬間換上一張真誠笑臉。他若是能提供賺錢秘訣,她阿諛諂媚些又何妨?
“我相信你定能助我成功。”她笑、她笑、她用力地笑。
耶律烈望著她,不期然地想起母親臨終前望著他的信任眼神——他以為母親是唯一不論他貧或富都相信他的人。
而李若水則是第二人。
他決定了!待他病愈之後,他要給她一大筆銀子,說服她與他一同回到“北夷城”,任何長相如她的女子都該感激他的慷慨以待才是。
“哈哈哈——”耶律烈忽然仰頭大笑了起來。
李若水奇怪地看他一眼,不過既然有求於人,她只好也從善如流地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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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ungmon 2009-4-6 17:02
[size=4] 第二章
天色才微亮,耶律烈便已清醒。
他起身在屋內走動著,計算著還有多久時辰,李若水才會抵達。
李若水已為他念了十來日的書,原本受傷之後許久不曾睡上一場好覺的他,竟然呼呼大睡到連她離開了都不知道。
夏大夫說他的傷勢因為充分休息而復原良好。
只是,他從來不是閒得下來的人。偏偏現下傷口不宜遠行,而他北夷城的人馬,至少還得再耗上一、兩日才會抵達。害他目前除了研讀李城的地理、環境、人口資料,幫她想些城裡可以做的生意之外,也著實無事可做。
怪異的是,明明是在幫她忖想生意之事,腦中轉的卻都是她那雙水眸。
習慣了她那對臥蠶眉及麻子臉後,他卻更加迷惑於她那一身大家閨秀也無法匹敵的優雅,以及尋常男子都不見得擁有的學識。
他向來瞧不起南方千金膽小如鼠及弱不禁風,也不愛北方女子的粗枝大葉。最讓他不快者,除了妓院裡見多識廣的花魁之外,女人遇著他便像遇見貓的老鼠。因此,即便已過婚時,他卻始終挑不到合適妻子。
“夏大夫。”李若水聲音從門外天井裡傳來。
耶律烈眼神一亮,即刻躺回榻間,裝出一臉病容模樣。
“你爹風寒好些了嗎?”
“虧得您那幾帖藥,他夜裡不咳了,否則我明日離開之後,也放不下心……”
她明日要離開?她要到哪裡?耶律烈握緊拳頭,屬於他的東西,從來就不許任何人奪走。
門被推開,李若水一派自在地走了進來。
“你說明日便要離開,那是怎麼一回事?”耶律烈額爆青筋,冒出一聲怒吼。
“夏大夫沒說嗎?我在他處尚有工作,只有二十日可以待在這裡。如今時日已過,我該離開了!”她奇怪地看他一眼,才明白為何他擺個臭臉。
“你給我留下!對方給多少銀兩,我出雙倍、不,三倍!”耶律烈大聲說道。
“我與人有約在前,要教導對方直到她明年出閣為止。”
“管他什麼約,就算是賣身契,也有贖身價!”耶律烈坐起身,腦中算盤開始撥得叮當響。“他們一年給你多少銀兩?五十兩?我給你一百兩。總之,你跟在我身邊就對了。”
一百兩!李若水眼眸大睜,感覺金條滿天飛舞。
有了一百兩,她便可以買下個小店面,靠著北貨南批做些買賣營生。
她很想樂昏頭,但她沒法子忽略他那雙執著黑瞳。
“你要我跟在你身邊做啥?”她不是傻子,經過這些時日,她多少知情他對她有著一絲不同。
“當然是照料我。”他理所當然地說道。
“夏大夫說你的傷口再過幾日便可痊愈上路,屆時你便不需要我了。一百兩,你可以用來買其他人一輩子。”她若要靠美色侍人,還需要挨這些年的苦嗎?
“我要一堆沒用的婢女干麼?我就要你。”耶律烈但覺臉頰閃過一道熱氣,口氣便故意凶惡起來。
“我不想離鄉背井。”這點極重要。
“我把你爹娘一並接過去。”
“我尚未出嫁,此舉會招致閒話。”沒打算要遠行,於是推拒理由多如牛毛,不過多少還是心痛著那一百兩。
“好吧,我收你為侍妾,這樣總成了吧?”耶律烈一咬牙.紆尊降貴地說道。
“你要……收我為侍妾?”李若水瞪著他,整個呆掉。
“你不必太感恩,我瞧你也早過了出閣年紀,現在跟了我.便不用再去擔心後半生生計。”
此話一出,耶律烈感覺像是所有事情迎刃而解般地輕松自在。雖然他原本沒打算娶什麼侍妾,畢竟女人全是麻煩,不過他可以為了她特別開例。
“慢著,我答應要跟你走了嗎?”李若水見他法外開恩姿態,一時急怒攻心,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當我侍妾有何不好?總勝過你在這裡苦愁三餐好上百倍。”他哪裡說錯了,她干麼瞪他?
“與苦愁三餐相較之下,為人侍妾,與人共事一夫,豈不更苦?”李若水走到他面前,伸掌用力地推他,火冒三丈地與他理論。“有錢有勢,就能夠三妻四妾、處處留情嗎?”
她三歲時與爹娘失散,被現在娘親收養後,一直到十歲前,她都與娘住在風塵勾欄妓院裡。男人的朝秦暮楚,她看得夠多了。
況且,因為有過幾回被男子騷擾的不愉快經驗,她不喜與男子靠得太近,自然也“擔待”不起侍妾一職。
“你是在嫉妒我會迎娶其他女子嗎?”原來她對他竟已用情至此。耶律烈心頭大樂,大掌抓住她雙腕,將她用力往前一扯。
“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放開我……”李若水肯定這人腦子有問題,氣到滿臉通紅、雙唇發抖。
“不放。”他捧起她害羞紅顏,低頭吻住她的唇。
李若水瞪大眼,只覺得有把火焰貼上她的唇。
耶律烈含住她冷涼唇辦,只覺滋味沁甜如蜜。原本只是想淺嘗輒止,卻不由得放肆地以舌尖執意撬開她的唇,吻得她上氣不接下氣。
李若水踢他不開,推他也不動,最後只得使出絕招。
她出手抓向他的臉龐,狠狠地在他瞼上留下血痕數條,逼得他不得不撒手。
“都說南方女子最重貞節,我親了你的嘴兒,你現下只能跟了我。”耶律烈得意洋洋地說道。
李若水瞪著這個無恥之徒,細瘦肩膀不住地抽搐著,她低吼一聲,出手賞了他一巴掌。
“你作夢。”李若水忿忿地轉身離開。
“慢著!我給你兩百兩銀子,你跟我走!”耶律烈拿出銀票,准備重金相誘。
李若水停下腳步,冷冷地說道:“你以為銀兩是萬能的嗎?”
“銀兩不是萬能,但卻能讓我得到你。”他自信地說道。
“咱們走著瞧吧!”耶律烈緊盯著她,眼裡有著勢在必得的決心。
李若水抿緊雙唇,忽而從荷包裡掏出幾枚銅錢,一個轉身便沒頭沒腦地朝他扔去。
耶律烈被扔痛了,咆哮一聲,魁梧身軀一個側身,便准備下榻逮人。
李若水一看苗頭不對,馬上逃之夭夭,跑得不見蹤影。
隔日,李若水在囑咐過所有人不許洩漏她行蹤之後,早早便收拾行李,離開李城,繼續重拾她在朱府的女夫子營生。
至少那份差事不會有登徒子試圖輕薄她!
九月秋氣肅殺,南方氣候雖然暖和一些,不過南方人懼寒,一丁點寒風吹起,姑娘家便要披上新裁的薄裘、披肩,展現弱不禁風姿態。
此時,京城富豪朱府東側,一座紫檀八角小亭立於曲形池塘邊,一片白色芒草與火紅楓葉形成亭邊絕艷景象,看得人目不轉睛。
紫檀小亭四方各置一座火盆,暖烘烘地熏著裡頭的人兒。亭內柱邊系著淡黃綢布,綢布於秋風間輕晃而起時,隱約可見裡頭纖細女子正倚窗執卷而讀,一名侍女陪侍在一旁。
恍惚之間,李若水覺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娘還在勾欄院裡的愜意生活。彼時她是成天愛笑愛玩耍的好動孩子,唯一需要擔心之事,便是夫子交代的書沒熟記……
如今哪……李若水抬頭看向烏雲密布的天空,指尖在琴弦上輕撥幾下,便站起身。
“李姑娘,要不要我們再去催催小姐?”婢女瑞金站在一旁,低聲問道。
“她半個時辰前便該到這裡習字的。”李若水垂眸掩去眼裡的不耐煩。
“大消息、大消息!”廚娘氣喘喘地跑到她們身邊,一臉興奮地叫嚷著。“聽說晉王和北夷城城主同時來訪,芙蓉小姐待會兒便要出去見客了。”
晉王文名滿天下,北夷城主富甲一方,那朱芙蓉此時應當樂到想飛上天吧。李若水低頭收拾東西,嘴角偷偷地一扁。
不論是誰娶到任性的朱芙蓉,都算他們倒大楣。不過,那不關她的事。
不知那北夷城主生得是何模樣?聽說他出身貧賤,即便因為礦業發跡被稱“商王”,眾人提及此人時仍將他視為北夷蠻人。
無預警地,耶律烈跋扈臉孔出現在她腦海裡。
當日說得那般斬釘截鐵,至今卻是音訊全無,看來耶律烈不過是因為一時病弱無聊,才會說要娶她為侍妾吧。男人哪……
“咱們回主屋吧!”李若水一甩頭,不願再多想。
“李姑娘晚上可有空?我新做了兩道羹,味道便是少了那麼一點。你舌頭靈,幫我指點一二。”廚娘說道。
“有口福可享,我當然有空哪!”李若水點頭說道。
說實話,這朱府裡除了朱芙蓉之外,個個都是好人,她與他們全都相處甚歡。
“可您說晚上要幫我描個蘭花鞋面。”瑞金不依地扯扯李若水衣袖。
“又說『您』了,我們一樣都是在朱府做事的人。”李若水笑著,依舊是一派女夫子該有的笑不露齒式溫婉笑容。
瑞金對她吐吐舌頭一笑,只覺得李姑娘雖然一身尋常服飾、臉上還長了麻子,但旁人總是會不自覺地多尊敬她一些。
“一個姑娘家,連個鞋面都描不好……”廚娘嘀咕地說道。
“是李姑娘描得特別好,我上回依樣繡了一雙,賣到了平時兩倍銀子哪!”瑞金說道。“一想到李姑娘只待到年底,我就難過。”
“難過的何止是你……連總管都少了個撥算盤查帳對象,還忖著要跟王爺開口留你下來幫忙呢!”廚娘說道。
“真的嗎?”李若水驚訝地睜大眼。
若是能多留一些時日,在冬荒時節多掙些銀子,這可是大大有利啊!
唉,人若是太有骨氣,就是和肚子銀子過不去。先前她若同意了耶律烈那蠻子的提議,豈不是能輕松地過個幾年好日子了嗎?
“大家都在努力想留你下來,就怕留不住會讓你失望。”廚娘說道。
這李姑娘外貌是欠缺了些,但心質如玉、人見人誇,若不是爹娘病重、家境清寒,也不至於拖至今日仍未出嫁。
“不論我留下與否,你們待我極好,這份情我心裡總是感恩的。”李若水握住廚娘和瑞金的手,柔聲說道。
“別說了,我可不想掉眼淚啊!”廚娘想起她忙過頭,眉頭僵疼時,李姑娘是如何熬熱姜汁幫她熱敷等等諸事,不禁紅了眼眶。
“李姑娘……”瑞金想起日後想家時,沒人摟著她哄她,眼淚啪地就往下掉。
“別哭,我還沒要離開哪!”李若水急忙拿出手帕替瑞金拭淚。“你日後想家時,便得更加努力工作,多攬些銀兩,就可以早些離開……”
“李姑娘!”園子另一端,另一名丫頭瑞銀氣喘吁吁朝著她們這裡跑來。“李姑娘、李姑娘,小姐有請。”
“小姐不是有客人嗎?”李若水訝異地問道。
“就是有重要客人,因此才要你快點過去幫忙挑衣、揀首飾哪!”瑞銀跑得滿臉通紅地說道:“李姑娘,快點快點,不然小姐又要罵人了。”
“這裡便麻煩你們收拾了。”李若水深知朱芙蓉個性,快步走下亭台。
朱芙蓉再怎麼驕縱任性,她拿人錢財也只能隱忍想出手給朱芙蓉一拳的沖動。
秋風吹過李若水一身薄衫,她環住雙臂忍住骨子裡竄出的寒氣,疾步往前以驅走身上寒氣。
冷冷冷,李若水牙齒打顫,准備待會兒便回房把最後一件衫子也給穿上,腫得像棵樹也無所謂了。
待李若水抵達芙蓉院落時,裡頭已是一片亂糟糟責罵之聲。銀奩裡頭的胭脂、銀梳、黃綢粉撲……全都散落一地。
“全是一群廢物!”朱芙蓉摔了個花瓶,氣到雙肩顫抖,婢女則縮在角落,動也不敢動。
李若水一踏進屋裡,便讓婢女先去打掃花瓶碎片,以免又遭到怒氣殃及。“請問小姐有何需要幫忙的?”
“快點給我挑件衣服!要搭配我發髻上這些珊瑚及珍珠,還要讓我顯得雍容大度。”朱芙蓉不客氣地命令道。
李若水繞過那堆扔了一地的華貴衣裳,不過一會兒時間,便自檀木衣櫃裡取出一襲煙花簇雪絲繚裙與雲緞女帔。
“挑了這種素淨顏色,你是想害我丟臉嗎?”朱芙蓉艷麗臉龐神色一沉,尖聲說道。
“晉王是讀書人,應當偏好素雅,至於北夷城城主,我雖不解其為人處事,然其白手起家,自然也不會是奢華之人。這兩人今日來訪,必然是想探知小姐是否有母儀風范,您當然不宜奢華過度。”李若水平心靜氣地說完後,愈來愈佩服自己藏喜怒於無形的態度了。
“最好你說得對。”朱芙蓉瞪她一眼,舉高雙臂讓婢女們為她更衣的同時,也對李若水說道:“你待會兒和我一同過去。”有了那張麻臉在一旁幫襯,她這張臉蛋還怕不引起更多驚艷嗎?
“我不該腧矩入廳堂。”李若水面無表情地說道,完全清楚她的心思。
“我爹聘你當我的夫子,你就當真以為自己高高在上,連我的話都不聽嗎?我爹說過,我的一切事都該你費心。”朱芙蓉紅唇一噘,任性地說道:“你若不去,明天便離開。”
“我是怕我一身凌亂,壞了小姐名聲。”李若水承擔不起離開後果,但此時真的很想學耶律烈拿銀子砸人。
“你一身衣裳倒還整齊,只要不抬頭讓人看到你那張黑麻子臉倒盡胃口即可。”朱芙蓉抿著唇吃吃笑道。
“小姐。”始終站在一旁的奶媽看不下去,出聲阻止小姐再失禮。
李若水對奶媽一笑,表示她不介意。“外頭飄雨了,再幫小姐多加件斗篷吧!”
朱芙蓉披上一襲秋香色花鳥刺繡斗篷,擺出溫婉笑容,在侍女及李若水的陪伴下步上長廊。
不論是晉王或北夷城城主,都是如今有名望有財勢之人,她一個也不能放過,她可不是李若水那種沒有姿色、背景的無鹽女。
朱芙蓉得意地仰眸,正巧看見李若水那雙與平凡容貌毫不相襯的盈水秋眸,她紅唇一抿,不客氣命令道:“你一會兒到廳裡時,沒人喚你,不許抬頭。”
朱府大廳裡,朱信手撫長須看著前方兩名男子——
晉王卓文風面貌斯文、氣質過人,出身書香世家、文章才華極高。加上雙親已逝,女兒嫁過去便成了王妃。
北夷城城主耶律烈身材魁梧、濃眉峻眼、氣勢剽悍,出身雖然貧賤,然則經商才華過人,坐擁西邊礦石鉅富,連皇上都不得不敬他幾分。
那年華北大荒,北夷城城主捐了一年的糧食,皇上什麼東西也賞不了,便賞下了北夷城,給了他連王族都要稱羨的寬闊領土。
“這兩年國家收成不佳,天下唯有北夷城城主治城有方,富甲天下。”朱信對著耶律烈說道。
“人民有飯好吃,當然說我好。”耶律烈應了一聲,對於這種奉承之詞早已聽得膩煩,只打算待會兒敷衍個幾句之後,便要切入今日來此的正題。
“這倒也不盡然。此地一日車程外,亦有一處李城,人民雖貧困卻是安分守己、安貧樂道。”晉王卓文風說道。
“安什麼貧!餓死了還不知變通,注定一世貧窮。”像那個不識抬舉的女人李若水一樣。耶律烈愈想愈氣,神色也就益發難看。
“貧而有禮,倒也是美事一樁。”卓文風堅持地說道。
“哼,饑荒之地,窮到連親人屍骨都得咽下了,『禮』字能當飯吃嗎?”耶律烈經歷過幾天只吃一頓米粥的日子,說起話也格外的不客氣。
朱信與卓文風一時不知如何接話。
耶律烈則是不以為意地拿起幾案上那幾碟四干四鮮果子,逕自吃了起來。不過在幾個呼吸間,幾盤小碟子上的點心,便被他給吃食殆盡。
耶律烈粗眉一皺,只覺南方這些吃食全都中看不中用。不若李若水做的一顆菜包子,內餡飽滿多汁、外皮酥軟有口感……
耶律烈愈想愈饞,無奈是盤已見底,只得端起茶一口飲盡,也算稍補不足。
朱信看著耶律烈一口吞下號稱“十兩金”的新茶,他蹙了下眉,只覺得這耶律烈行事草莽,不若卓文風斯文有禮。
只是,耶律烈點石成金的本事眾所皆知。這幾年朱家祖傳佃租收成不佳,芙蓉又是個花錢如流水的大小姐,正需要這樣一個夫婿。朱信一忖及此,臉色才和緩了些。
而卓文風看著耶律烈爽快模樣,心裡倒是有意結交這個朋友,便笑著說道:“您來南方多久了?”
耶律烈還來不及批評,門口便傳來一聲嬌滴滴呼喚。
“爹……”
耶律烈厭惡地皺起眉,覺得這聲音和黏答答米飯實在很相似。
“小女芙蓉來了。”朱信一看到女兒,立刻眉開眼笑地起身。“快過來跟兩位貴客打招呼,見過晉王與北夷城城主。”
朱芙蓉在侍女攙扶下,盈盈然福了個身。“奴家見過晉王、見過城主。”她抬起頭,嫣然一笑。只見晉王身形修長清瘦,俊秀斯文;北夷城城主身著錦袍、一臉雄霸之氣,是位氣勢迫人的偉男子。隨便哪名,都有萬人之上氣魄。
“朱姑娘人如其名,芙蓉如面柳如眉。”卓文風有禮地說道。
朱芙蓉垂眸而下,唇邊漾著笑,等待著北夷城城主也對她的美麗贊賞一番。
耶律烈沒瞧朱芙蓉,他的目光單單落在朱芙蓉身後一步的李若水身上。
太好了,他雇來的探子果然好本事,李若水真在這裡做事,這趟總算沒白來!
耶律烈上前一步,魁梧身軀山一樣地擋在朱芙蓉面前。
朱芙蓉心想,這北夷蠻子果真不敵她魅力,於是掩唇故作嬌羞地以袖半遮面。
一旁的李若水直覺這北夷城城主當真是個無禮蠻子,身軀於是微往後退,目光則落在他一雙黑色長靴上。
她竟然連他的臉都不想看!耶律烈也不管她知不知情北夷城城主名號,反正一時怒火心中生,粗厚濃眉倏地擰起,一臉凶神惡煞地瞪著李若水。
“晉王、城主,兩位請坐。”朱芙蓉笑著一抬頭,卻被耶律烈的獰惡臉色嚇到後退一步,不小心卻絆到裙擺。
李若水不動聲色地上前一步,扶住小姐手肘,並將她扶至南邊座位入座。從頭到尾,連眉頭都沒掀一下。
她還不抬頭!耶律烈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死瞪著李若水,瞪到連旁人都發現異狀。
“城主可是認得李姑娘?”朱信問道。
“在一名大夫那裡碰過面。”耶律烈黑眸冒著火光。
李若水一聽這個聲音,頭皮霎時發麻,嘴角微微抽搐了兩下。
不會真的是他吧?
李若水握緊拳頭,維持臉上一貫平靜,緩緩地揚眸迎上——
耶律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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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ungmon 2009-4-6 17:03
[size=4] 第三章
搞什麼!耶律烈竟是北夷城那個點石成金的城主?難怪他如此財大氣粗。
李若水內心無比懊惱,臉上表情卻仍淡然地望著笑容張狂的耶律烈。
早知道他富可敵國,她就該多敲他幾錠銀子,就當成他濟貧也無妨啊!
“不知閣下便是名滿天下的北夷城城主,失敬。”李若水力持鎮定地說道,很快地打量了他的氣色——
他雙眸有神、站立姿態筆挺,看來是完全痊愈了吧。
“哈,我倒瞧不出你哪裡對我恭敬了。”耶律烈不客氣地說道,目光極盡挑剔地將她由上到下打量過一回。
這根小辣椒怎麼突然變得一點都不嗆口了?
更糟的是,再見李若水,耶律烈益發覺得自己腦子有問題。他怎麼沒事會把一個要姿色沒姿色、要溫順不溫順的女人掛在心頭?
那兩道粗眉、那一臉麻子,如今看來還是一樣礙眼!
“想來城主對於李姑娘印象極深?”朱芙蓉低聲問道,笑意卻不曾傳到眼裡。
“她臉上那堆麻子,誰瞧了會忘記?”耶律烈心裡正惱,嘴上便不客氣地批評道。
朱芙蓉拿著手絹掩著唇笑了出來,她就知道沒人會捨她而就李若水的。
晉王卓文風皺了下眉,認為如此批評一名姑娘著實太失禮,於是轉移話題說道:“聽聞朱姑娘詩書琴畫無一不行。”
“晉王過獎,是我爹自小費心教導。”朱芙蓉連忙謙遜一番。
“虧得我這女兒有興趣讀書識幾個字,當然得好好栽培一番哪!她身後那位李姑娘,便是她這一年來的夫子哪!”朱信說道。
“好年輕的女夫子。”卓文風訝異地看向李若水,心裡卻是打了個突。
這……李若水怎麼好生面熟呢?他在哪裡見過她呢?
“晉王過譽。”
耶律烈一看晉王也盯著李若水瞧,心裡馬上了然地長哼了一聲。
哈,果然腦子有問題之人不只他一人啊!
只是這麼一想之後,耶律烈心裡雖然是安適了些,卻更不高興有人也緊盯著李若水瞧,一時怒火中燒,當下只想發飆,便隨口找了個話題不客氣了起來。
“學生坐著,夫子卻隨侍在側,還虧你們南方自謝為禮義之邦。”耶律烈不客氣地譏諷道。
說得好啊!李若水在心裡大聲喝采,偷偷扔給他一個贊許眼色。
“姑娘與王爺自然許我一同入座,只是我方才作畫坐久了,以為站著便能舒服一些,不意卻造成各位誤解。”李若水話說圓融,優雅地落坐。
朱芙蓉接過奴婢遞來的茶碗,一見所有人焦點全擱在李若水身上,她揪緊繡帕,臉上不覺露出不悅神色。
“我瞧天色亦不早了,不如便請二位留下用餐,如何?”朱信連忙說道,以免旁人見著女兒嗔怒模樣。
他這獨生女兒脾氣不小,先前府內幾名婢女失蹤,他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佯裝不知情不予計較,免得讓女兒又說死說活地哭鬧不休。
“謝王爺。”卓文風謝道,目光再度掃過李若水。
耶律烈只點頭,沒應話。
他如今茶已喝完、連茶點也已吃光,只得窮極無聊地雙臂交握在胸前,一對黑眸便不自覺地又朝著李若水瞥去。
李若水坐得挺直,心中警鍾大響,完全感受到朱芙蓉想將她大卸八塊的惱怒視線。
經過耶律烈這一鬧場,她日後在朱府是待不下去了,待會兒鐵定要他再多拿些銀兩來補償損失。
“還不快點再給耶律城主倒茶、上茶點!”朱信責罵著婢女。
婢女急忙拎著茶湯上前。
“不用了。”耶律烈大掌一揮,旋即起身。
約莫只有他一半身軀瘦小的婢女,嚇得後退三大步。
“我坐得慌了,想起身走走。”耶律烈瞪了婢女一眼,高大身軀只想走到李若水身邊。
“耶律兄與我心思相同,聽聞王府內奇花異草處處,不知可否煩勞朱世伯引為參觀。”卓文風也起身說道,目光卻再次淡淡掃過李若水一眼。
李姑娘貌無美色,卻意外地有著他的眼緣,瞧來便像家人一般自在。
“這園子內花卉乃姑娘家熟悉之事,我讓小女及李姑娘陪著兩位四處走走。”朱信說道。
“我腳程快,李姑娘看來體力好,讓她陪我走好了。”耶律烈直截了當地說道。
李若水倒抽一口氣,平素好教養霎時不翼而飛,忍不住瞪了耶律烈一眼。
耶律烈一看她瞪人了,馬上得意地笑咧出一口白牙。
“孤男寡女不合禮教,我再請個婢女與城主及李姑娘隨行。”朱信說道。
“你們南方人真個羅哩叭嗦,這府裡都是你們天下,難不成我會霸王硬上弓不成?”耶律烈不耐煩地說道。
耶律烈這番粗魯言詞弄得朱信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而朱芙蓉的指尖全刺進掌心裡,拚命猜想李若水究竟有哪裡吸引人,最多就是那弱不禁風的身軀還算窈窕罷了。
“耶律城主既視禮教於無物,那麼我也不在您面前說假話了……”李若水開口圓場。
“您?”耶律烈挑起眉,打斷她的話。
前陣子,可都是連名帶姓地喊人。他要是不願意喝藥,她還大膽地敲過他腦袋,現下居然裝起客套來了。
李若水從他促狹眼裡看出他的意思,雖力持鎮定,唇邊卻還是洩漾出一抹笑意,一時間竟忘了要說些什麼。
“話干麼說一半,莫非後面都是渾話?”耶律烈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她面前,盯著她光潔如絲前額。
“我身子不適,不適合陪『您』走完園子。”李若水口氣嚴肅,拚命用眼神警告他最好安分些。
“你哪裡不適?發燒?腳痛?瘦得跟楊柳枝似的……”耶律烈快言快語地說道。
“謝城主關心,我只是染了風寒,多休息即可。”李若水下顎快縮至胸口,她甚至不敢去猜想朱芙蓉現下的臉色。“請容我行先告退。”
李若水朝著眾人一揖身後,轉身往外走。
“要不要叫大夫來瞧瞧?”耶律烈一個跨步擋住她的去路。
“不需要。”李若水此時背對著眾人,一雙杏眸惡狠狠地瞪著他。他若再不收斂一些,她便要給他一拳!
耶律烈被她一瞪,反倒笑得更開朗了。這才是李若水嘛!
李若水翻了個白眼,繞過耶律烈往前走,一旁卓文風也不自覺地上前一步。
朱芙蓉見狀倒抽一口氣,氣得雙肩都發抖了。
“夜宴時你來是不來?”耶律烈對著李若水背影大叫道。
“一切交由朱老爺做決。”李若水匆匆扔下話後,便急忙逃入暮色之間。
這耶律烈怎麼又來鬧場?她一個麻子姑娘,難道也值得他一個北夷城城主苦苦追趕?
況且,驕傲如她,又怎能容許自己為人侍妾呢?她要的是一個能專一待她如爹對娘一般的真心人。只是,只是……
她心下雖已清楚自己的想法,可此時心頭那股又亂又喜的心情究竟是為著哪樁呢?耶律烈是頭一個不貪著她的美色而傾心於她的男子啊……
李若水皺著眉,咬牙切齒地脫口說道:“該死的耶律烈!”
晚宴上,李若水不得不成為座上賓客,與朱信、朱芙蓉、卓文風及……沒吃東西時便死命盯著她的耶律烈同席餐飲。
席設百花園間,百來個燈籠照得園內亮若白晝,數十只綠釉陶燈燃著亮晃晃燭光,映得各色花卉姿色妖媚。
“這鴨子燒得不錯。”耶律烈心情大好,對著坐於下座的李若水說道。
李若水佯裝沒聽到這話,僅吃著眼前的百菇羹——所有人都看得出來耶律烈覺得那鴨子燒得不錯,因為他把整只鴨啃得干干淨淨。
他的好胃口沒讓她詫異,因為他向來一人可吃三人分量食物,但其他人顯然十分意外。
南方人正式餐食時只得七分飽,以博取客氣優雅之名。只有低等職事之人,方會有這般好食欲。
“蓮花怎麼這時候還開著?”耶律烈可沒理會李若水的冷眉冷眼,大刺刺地問道。
事實上,他認為她這副不苟言笑模樣挺有意思的。若不是早見識過她指著他鼻子迫他喝藥的狠勁,他當真要以為她真的就是個溫良恭儉的嚴肅女夫子了。
“咱們府裡的蓮花終年長開,因為下頭掘了條溫泉。”朱信得意地笑著說道。
耶律烈點頭,黑眸望向不發一語的李若水,挑釁地說道:“這是不是就叫什麼路有凍死……”
路有凍死骨,朱門酒肉臭。
“耶律城主。”李若水清亮聲音打斷他的話,非常想抓掉他臉上得逞的笑意。
“何事?”他嘴角彎彎,黑眸亮若銀礦地望著她。
李若水心頭一悸,耳根子竟辣紅了起來。
“請問北夷城裡是否有任何奇花異草?”李若水力持鎮定地問道。
“我們那裡天寒,黃沙遍地,什麼奇花異草也被黃沙淹死了。”他老實說道,就只對著李若水說話。“不過若是有人想要看蓮花整年開,那也不是什麼難事,我什麼沒有,就是銀子多。”
“芙蓉小姐,看來城主可是個有心人哪!”李若水轉頭對著朱芙蓉說道。
朱芙蓉媚眸瞅了耶律烈一眼,可對方卻完全不理會她。
“城主謙說北夷城黃沙處處,可天下人都說那裡處處商機啊!傳聞城主擁有的礦區,不但能掘礦井四十余米,一年尚且能開采出四、五十萬噸鐵礦石。”卓文風笑著說道。
“經驗夠豐厚,礦石便能夠采得夠深。我不但改良了幾套采礦工具,還催促著旁人盡量將城內車馬武器、生活用具甚至城牆之間都混入鐵石,好使器物更加耐用……”耶律烈一提到熟悉之事,不免侃侃而談了起來。
李若水聽得入神,身體不禁向前傾,發冷身子亦悄悄往火盆移緊了些。
這幾人身上都穿著狐裘毛皮不怕冷,她可是只有一件舊襖子可避寒。
“咱們鍛鐵用的是豎式風箱,甲胄兵器也難不倒……”耶律烈不經意地看了李若水一眼。
驀地,他端著酒盞起身大步朝她走來。
李若水瞪大眼,僵住身子,擔心他下一步驚人之舉。
“喝酒!”耶律烈將酒杯高舉在她面前。
李若水見他皺著眉,一臉擔憂地死命瞪著她,心窩一暖,隱約猜出他的用心——他知道她冷著了。
“謝城主敬酒。”李若水執起酒盞,輕抿了幾口。
耶律烈見酒意染紅了她青白面頰,他這才滿意地將杯內酒一飲而盡。
他是不介意把身上斗篷往她身上披,但這些南方人可能又要來上一堆禮義道德之乎者也,反倒會為難了李若水。
是時,晉王正與朱芙蓉說話,李若水急忙以酒盞掩口,小聲地對耶律烈說道:“去同朱姑娘說話,否則我便告退。”
耶律烈眉頭一皺,卻乖乖聽命地大步走到朱芙蓉面前。“你……”
朱芙蓉臉蛋半垂,杏眸由低往上瞥,回以一記羞人答答神態。
耶律烈瞧著她,只覺得她脖子扭成那副德行,難道不別扭嗎?
“你身邊那棵是什麼樹?”他想了半天,只吐得出這句。
朱芙蓉回頭一瞧,唇邊笑意僵凝了一會兒。“城主恕罪,奴家只知欣賞,但不知花名。”
“那是梧桐。此時正是梧桐葉落之時,這光禿模樣,無怪乎姑娘不知情。”卓文風代為回答後,換來朱芙蓉一抹燦笑。
“那個是什麼呢?”耶律烈又胡亂一指。
“那是李樹。”李若水說道。
“為什麼不開花?”他故意找麻煩,只是要聽她說話。
“『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花時由不得人作主。”李若水保持微笑,笑容卻僵在唇邊,他若是再把注意放在她身上,她真怕自己會起身狠踹他一腳。
“城主若對植栽有興趣,明年請至王府裡賞郁金,順便嘗嘗王府裡摻入郁金的金酒。”卓文風說道。
“晉王說的可是『蘭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的郁金酒嗎?”李若水好奇地問道。
“是哪,姑娘果然好學問……”卓文風難得遇到女子知音,好興致地與李若水聊起話來。
李若水難得遇到願意同女子談詩論藝之人,唇邊不由得泛起笑容。
耶律烈瞪著她的笑容,馬上橫眉豎目了起來。他為她而來,她卻在和別的男人談笑風生,還說一堆他聽不懂的鬼詩?
他書讀得不多又如何?除此之外,她想要什麼,他沒有辦不到的。
“我們那裡飯後總有些余興節目,怎麼這裡就是呆坐著吹冷風嗎?”耶律烈存心找麻煩,就是不要他們好好說話。
“朱姑娘琴藝非凡。”李若水連忙說道。
“小女琴藝確實不凡,便連當朝太後都曾經誇贊她……”朱信拈須而笑,對於誇贊獨生女完全不遺余力。
“我一聽琴聲便想睡。”耶律烈老實地說道。
朱芙蓉臉色一沉,臉上已經毫無笑意。她要是不除去這個讓耶律烈分神的李若水,她便不叫朱芙蓉。
一旁的卓文風卻是強忍住笑意,覺得這耶律烈果然是個真性情漢子。只是這般真性情漢子,又何必同他一樣,為著匹配良緣,委婉曲折上門拜訪朱府小姐呢?
莫非是為了……
晉王望著耶律烈,而耶律烈正望著李若水。
朱芙蓉一見所有人目光都不在她身上,她揪緊繡裙、雙唇顫抖地說道:“爹,女兒身子不適。”
“唉呀,一定是吹風著涼了,還不速扶小姐回房。”朱信急忙催促著奴婢。
“我陪小姐回房。”李若水輕聲說道,隨即站起身。
“才說沒幾句話就要回去,這便是你們待客之道?”耶律烈板起臉,仍舊不遺余力的找麻煩。
“今晚風大,待得日暖風好時,小女子必當奉陪。”李若水語氣一沉,冷冷地瞪著耶律烈。
耶律烈一挑眉,倒也不跟她多計較。她走了也好,反正他喝酒吃東西、寒暄客套得也累了。她一離開,他正好可以把話說得清楚,屆時瞧瞧她還能再躲多久。
“女人家全都退下也好,以免擾了男人大口吃肉喝酒的談話興致。”耶律烈粗哼一聲,拿起酒壺便咕嚕嚕地全喝光。
不知何故,耶律烈這話讓李若水心裡閃過一陣不安。
她揚眸警告地看向耶律烈,他佯裝沒瞧見,倒是一旁卓文風眉頭擰了起來——這李若水怎麼愈瞧愈覺得與他自己有幾分神似呢?莫非他酒喝多了嗎?
“不是要走嗎?干麼還在這裡吹冷風?”耶律烈粗聲催促著,蒲扇大掌不耐煩地往外揮著。“快走。”
李若水伴隨著臉色如紙的朱芙蓉一並離開庭園。
待得她們身影走遠後,耶律烈便起身大步走到朱信面前,雙手握拳行了個大禮。
“在下想跟朱爺商討一人……”
李若水不知道百花園裡此時正因她而起的喧囂,只是無言地陪伴朱芙蓉回到居住院落。
才踏入“芙蓉院”前庭,朱芙蓉便揚手給了李若水一個耳刮子。
李若水被打得耳朵轟轟作響,接連後退了好幾步。
“野蹄子!”朱芙蓉咬牙切齒地說道。
“我並無任何失禮之舉,請小姐自重。”李若水搗著熱辣辣臉頰,怒眸一瞪,也顧不得要裝出溫善模樣了。
竟敢打她!李若水黑眸噴火,惡狠狠地瞪了回去。
朱芙蓉被李若水黑幽眼珠子看得心頭發毛,驕縱脾氣一來,又想舉手用人巴掌。“現下便大義凜然了起來,剛才與耶律城主及晉王談笑時,怎麼不裝出貞節烈女之態……”
“請自重!”李若水反掌扣住她的手腕,大喝一聲。
“來人啊……打人啊!”朱芙蓉大聲嚷嚷了起來。
李若水不屑地放開她的手,冷冷地看著她。“除了仗勢欺人、胡亂撒野之外,你可以說些人話嗎?”
“你……”朱芙蓉被她的咄咄逼人嚇到,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不要臉……沒有美貌,便想以眼神勾人。你這般身家背景、這張臉孔,若不是有狐媚心機,怎能……”
“耶律城主。”李若水看著朱芙蓉身後說道。
朱芙蓉倒抽一口氣,立刻柔弱地搗住胸口,彎身蹲伏於地上。“……我剛才是怎麼了?好難受……快來人啊……”
“小姐不到戲班裡演戲,還真是可惜你的天分子。”
李若水冷冷瞥她一眼,快步離開院落。待得朱芙蓉發覺自己被騙之後,她已經快步走出院落。
“你別以為事情就這麼了結!我朱芙蓉可不是你一介賤民所惹得起……”朱芙蓉對著她身後,尖聲叫罵著。
“給我閉嘴!我明日便離開這朱府,從此不再為你這五斗米折腰。”李若水霍然一旋身,氣勢逼人地讓她閉上了嘴。“你一個名門閨秀,居然要夫子伺候你穿衣喝水、還得應付你的口吐惡言。你若不想我四處宣說你平素的惡形惡狀,日後最好別再胡亂撒野!”
李若水言畢,又瞪了朱芙蓉一眼,確定她真有懼意之後,這才大跨步地離開院落,前往灶房。
太好了,她這牛脾氣控制不住,又丟差事了。
李若水咬緊牙關,握緊拳頭,氣惱到只想捶胸頓足!明明已經忍了半年,再忍幾個月,便可得到年節東修了。
朱芙蓉不過是打了她一巴掌!為了爹的醫藥費,那刁女便是出手一拳,她也該忍下的。
李若水舉手擦去滑落的激動淚水,找了個嫵人角落,用盡全力地拚命跺腳。
都是耶律烈惹的禍,若非他明目張膽,她又怎麼會被視為眼中釘!
李若水重重咬住唇,不許自己再流淚。她沒有哭泣的時間,自怨自艾不是她的行事風格。
她走進灶房裡,找著廚娘,簡單地說了方才之事,並告知即將離去訊息後,她幫忙廚娘試完了幾道菜色,接著又替婢女瑞金畫了幾個鞋面,待得外頭已敲起子時梆鼓,這才依依不捨地與眾人道別。
拖著疲累身軀回到僕役房的最後一間獨居小房,簡單鹽洗後,李若水開始收拾衣物。
一個軟布包,便是她如今全部家當了。
她坐在床沿,微弱燭芯在她胸前晃出一道道不安黑影。
此時她該慶幸還是怨惱呢?因為她很清楚,就算她走投無路了,耶律烈總會給她一條生路的。
叩叩……
敲門聲突然響起。
“誰?”李若水驚跳起身,倏地回頭看向銅鏡,確定自己臉上麻子沒被洗去後,上前再問一次。“哪位?”
門外沒人應聲,李若水開門,門外空無一人,只在地上擱了張紙條。
她拾起字條,上頭寫著——
子時,八角亭外小門見。
誰送來這紙條?是耶律烈嗎?
李若水胸口一悶,一想起他,心頭便有千百種情緒。
她不認為他會做出這種偷偷摸摸的事,他比較有可能一腳踹開房門,大刺刺地命令她跟他走。
李若水愁容裡突然綻出一個笑容,只覺得自己實在太了解他了。
那麼是誰約她三更見面呢?
“李姑娘,你還沒睡啊?”出門解手的一名丫頭,睡眼惺忪地看著她。
“正要去睡呢!”
李若水手裡緊揪那張字條,慢慢退回屋裡,知道今晚將會是個無眠之夜哪!
三更時分,李若水手提紅燈籠推開八角亭外小門,一陣寒風朝著她顏面刮來。
她緊攬著薄薄斗篷,雖是穿了三件衣服,在寒風裡她還是冷得直打哆嗦。
大風吹得她手裡紅燈籠搖搖晃晃,像是隨時都要熄滅一般。
李若水倚在小門邊,踮起腳尖眺望著遠方。
“李姑娘嗎?”
一旁草地傳來幾聲窸窣,教李若水的後頸泛起了一陣寒意。
“閣下是?”她力持鎮定地轉過身。
一塊黑布罩住李若水的口鼻,一記快掌砍向她頸後,什麼話都來不及說,人便昏了過去。
接著她被罩入一塊黑布裡,被人扛在肩上跑了一會兒後,又被扔進一輛馬車裡。
駕車之人瘋狂地揮甩馬鞭,快馬躂躂聲及車輪軋軋聲在夜裡清亮地響起。
馬車很快地馳得遠了,只余下車輪回聲在秋風裡孤魂似地哀叫著,嗚嗚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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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ungmon 2009-4-6 17:04
[size=4] 第四章
秋風一吹,十月的西北土地已敷上一層冷意。
北夷城土地干旱,此時田裡已是稻苗不生、百姓咬牙苦撐之日。虧得北夷城裡采礦之事不需停,休耕之農,亦有本事掙錢養家。
只是,耶律烈自挖礦的第一日起,便深知礦石總有挖空之虞,於是打從礦石開始有了豐厚營收之後,他便積極收攬一流工匠,用最佳待遇讓他們至北夷城成家立業,好讓北夷城除了礦事之外,亦能有其他收益。
今年“北夷窯”燒出的第一批白瓷,品質乃是歷年之最,已有商家出了高價要收購。“北夷”銀作坊裡所制的馬具,也因為雕工精細,而造成南方貴族重金采購風潮。
這一年年末,除了耶律烈臉上毫無喜色之外,北夷城一切都很好。
耶律府裡的人都知情,打從城主上個月自南方回來之後,便是日日板著臉,稍微一個不順他意,他就會摔物砸東西,脾氣大到一丁點雜事都能讓他暴跳如雷。任何人走過他身邊,沒有不提心吊瞻的。
此時,耶律烈甫用完晚膳,正箕踞於長榻與田管事談話,長發系成幾束發辮垂於身後,一襲青綠絲繡長袍益發襯得他厚胸虎臂、氣宇不凡。
“最後一張請帖,是成駝大人邀請您參加今日夜宴。”田管事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的臉色。
“成駝那晚宴還能怎麼著,不就是女人和酒?”成駝是大漠游牧貴族,自小富貴多金,不料這幾年商旅買賣不甚順手,不但不思振作,反倒更加縱情酒色,他向來不屑與這種人為伍。
“我讓人回絕他。”田管事說道。
“等等。”耶律烈仰頭看著窗外月牙,胸口卻不期然地一疼。
“我去!看看究竟有沒有一醉解千愁這回事,看看女人究竟能如何銷蝕男人心志,讓人忘憂!”
耶律烈轉身戴上氈帽、披上一襲黑裘走出房間,快步行至馬廄。
“備馬!”他粗聲命令道。
僕役急忙替馬掛上全銀鎏金馬具。燭火映耀於馬具之上,閃爍著灼灼光芒,更顯得作工細致、光彩奪目。
耶律烈不喜奢華,然他騎馬時所戴的馬具,往往會造成熱銷。是故,他才願意如此費事讓人替馬套上籠頭、座秋……
耶律烈腳掌一踏鐙,整個人便旋身跨上高大黑駒。
寒風刺痛臉頰,他拿起皮壺,喝了一大口三勒漿,讓芳辛酒味嗆過唇鼻之間。
都過了三十余日,怎麼李若水卻還是連個人影都找不到?
那一晚,他才開口跟朱信要人,李若水隔天便宣告失蹤,這事未免巧合過頭了。
他當時大怒,威脅要一狀告上還等著他捐軍餉的皇帝那裡。朱信這才驚慌地盤查了所有僕役,發現李若水與朱芙蓉的爭執,並得到她隔天便要返家的訊息。
他不信李若水會趁夜離開,但她住的屋內並沒有任何衣物,看來的確像是不告而別。他於是轉而找到夏大夫那裡詢問,卻被夏大夫反問李若水的去處。
耶律烈停下腳步,瞪著天上月亮,頸間青筋隱隱跳動著。
李若水確實平白消失了!但她沒道理為了躲他,連家人都不聞不問。他留了一百兩銀子,讓夏大夫安頓她府裡,並開始在人口販市裡尋覓李若水身影。只是,天下何其之大,他尋覓了那麼久,卻依然尋找不到她的蹤影。
“駕……”耶律烈鞭策著身下馬匹,感覺寒風刺骨,卻絲毫不曾緩下速度。像她那種姿色的姑娘,他隨手一指都有滿坑滿谷。就算他真的腦袋壞了,喜歡上麻子臉,世上麻子長得比她還多的,難道便沒有嗎?
況且,她那個性也不柔順,他先前溫存過的姑娘家哪個不是小白羔羊似地,躺在炕上任由他為所欲為。耶律烈腦中出現李若水那雙老愛瞪著他的澄澈雙眸,他胸口一擰,痛苦地伏首於馬上,什麼也無法想,只希望她平安無事。
他這人天性固執,許過的諾、想做的事、想要的人,若不得到絕不罷手!
耶律烈的高壯馬駒在一處巨大蒙古包前,緩緩停了下來。一排女子正穿著紅色長裙,手捧朱紅蠟燭,跪在蒙古包門口前。
“耶律城主,真是稀客啊!”成駝一看貴客臨門,立刻起身熱烈歡迎。
“你還有本事擺這種排場?你上一批買賣不是全被沙暴給吹光了嗎?”耶律烈狂風般走過婢女身邊,連正眼都沒瞧上一眼。
“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派人請你過來,看看有沒有什麼生意能讓小弟也沾點光?”成駝諂媚地跟在他身後說道。
“跪下來求我啊!”耶律烈不客氣地往披著獸皮大氅的交椅上坐下。
成駝臉色一變,卻仍強擠出笑容說道:“你愛說笑。咱們大漠男人的交心,便是互相幫助。小弟雖不才,也許哪天你也會有求我幫忙之時。”
“你說的是天下紅雨之時吧!”耶律烈冷笑出聲,大掌一揮,讓人送上酒盞。“不過,如果你今天招待得我心情大好,要談生意也不是不能。”
成駝一聽,馬上使眼色讓兩名身著薄紗的誘人女子開始舞動,並讓下頭人快快送上好酒好菜。
耶律烈拿過酒,斜倚在一旁,望著眼前女子蛇般妖嬈身段。
一名女子舞動至他面前,系苦鈐鐺的玉足不時地拂動他的大腿,妖嬈杏眸勾人地睨著他,酥胸半露地在旋舞之間不時觸近他身側。
“唉唷……”女子嬌嘀一聲,腿兒突然絆了一下,整個人便跌到耶律烈的腿
“爺……”女子抱住他的大腿,舌尖在唇間誘惑地滑動著。
耶律烈冷冷睨她一眼,大掌不客氣地將她推到一旁。
“等你腰細一點時,或者我會考慮。”耶律烈拿起酒,懶得再多瞧一眼。
此女向來以纖腰著稱,一聽此言,氣得臉色直發白,轉身就離開。
成駝臉色一僵,馬上朝旁人便了個眼色。
“上菜嘍!”
菜香撲鼻而來,一排婢女魚貫地端上菜餚。
耶律烈只瞧菜不看人,抓起東西就往嘴裡塞,抬頭大口喝酒之時,卻在一名掛著腳鐐,行動緩慢的婢女身上停下視線。
這個婢女正低著頭,骨瘦如柴的腿間還掛著一圈碗粗的鐵鏈,以致行動緩慢無比,每走一步都像比,每走一步都像背負一輩子業障。
耶律烈濃眉一皺,往婢女臉上瞥去。
兩道粗眉、一張憔悴麻子臉,還有瘦到只剩一張面皮的憔悴臉龐。
耶律烈的胸口驟痛,粗壯手臂顫抖著,恨不得大吼一聲後便出手擄人。
“你這邊是大牢嗎?奴婢還上什麼鎖鏈!你是還嫌她們不夠笨手笨腳嗎?”耶律烈咆哮著,故意把酒盞往地上一摔,以掩飾心頭激動。
是耶律烈!
李若水一聽見他的聲音,身子旋即一僵,手上所端羹湯便隨之劇烈地抖動著。她慌亂地揚眸,迎上他一對沒有溫度的黑眸。
“這丑婢逃走過兩回,鞭子打也不聽,銬她個十天半個月,看她還敢不敢放肆。”成駝得意洋洋地說道。
“那也甭叫她出來礙眼,那一臉麻子瞧了礙眼。”耶律烈粗聲說道。
他已經全然忘了她嗎?李若水步履蹣跚地彎身要擱下熱湯,無奈雙手一抖,熱湯全灑出來。
“造反了嗎?”成駝一鞭子便朝她的臉面揮過去。
耶律烈一個橫身搶前,空手抓鞭,反將成駝身子往地上一拖。
成駝嚇得松了手,耶律烈反將長鞭甩回他的方向,成駝閃躲不及,一鞭子打上肩頭,痛得他大呼小叫。
李若水看著耶律烈掌心裡流出鮮血,她雙膝一軟癱坐在地上,分不清楚心頭此時的激動情緒,是因為擔心害怕他受傷,還是感激上天讓她再度遇見他?
耶律烈沒看她,鮮血淋漓的右掌拿起酒盞,板著臉喝酒。
“耶律兄何必要為一個女奴擋鞭,敢情你看上了這個麻子女嗎?”成駝眼裡閃過一絲算計,搗著受傷肩頭,勉強坐起身。
“我沒看上誰,只是認為只有懦夫才打女人。”耶律烈臭著臉說道。
“她是我花錢買下的婢僕,比牛羊還不值錢,算不得是人。”成駝干笑說道。
耶律烈瞪他一眼,一腳踹倒面前矮幾,凶怒地走到成駝面前,一把扯起他的衣領。
“你這話是沖著我來的嗎?我還沒發跡之前,便是個奴僕!”耶律烈火眸直瞪著成駝,一副想把人吞剝入肚的凶惡樣。
“小的失言!”成駝嚇得發抖,拚命打著自己巴掌。“小的認錯!小的認錯!”
“認錯不必,不過那個女奴我要了。”耶律烈怒眸死瞪著成駝,一手指向李若水。
“您看上她了?”成駝面有喜色地說道,心裡已經開始盤算利益。
“我不帶走這個婢僕,你早晚會遷怒於她,我可不想擔上一條命。事業做得大了,便曉得行善積德的重要。”耶律烈將成駝往後一推,眼色似刀地盯瞪著他。
成駝望著耶律烈讓人分不出情緒的黑眸,不期然地打了個寒顫。
旁人都說這北商王脾性暴烈,但他以為耶律烈漠然無情時,反倒更加嚇人。好像下一刻就要動殺氣,把人毀屍滅跡一樣。
“這女麻子可還是個處子,我花了二十兩銀子買回來的。”成駝試探地說道。
耶律烈想到這些人是如何得知她的處子之身,就恨不得將成駝大卸八塊、讓他血濺當場。
“你莫非是在跟我要銀兩?”耶律烈再踹倒幾張矮幾,嚇得舞伎們紛紛躲到角落。
“小人不敢,只是想讓耶律兄知道這女奴亦有可取之處,盼耶律兄也能給小弟一些甜頭。”成駝涎著臉說道。
“北夷窯這回燒出的白瓷,我多留了十只在身邊。我這人做生意不占人便宜,就拿這白瓷與你交換那奴婢。”
成駝眼色一亮,諂笑地說道:“耶律兄果然痛快,不如就再多給幾只白瓷吧!”
“那十個白瓷便足以讓你買下一屋子奴婢。我數到三,你若不同意,我便走人。你以為我當真想要這樣一個人干女奴嗎?”耶律烈用不屑眼神將李若水上下打量了一回,冷哼了一聲。“一、二……”
“您說十個便是十個吧!”成駝馬上點頭,連忙讓人把那麻子女僕帶到耶律烈身邊,生怕他改變主意。
“那麼這女奴如今已為我耶律烈所有?”他不占人便宜。
“那是自燃,只是那十只白瓷小弟何時去取?”成駝眼巴巴地問道。
“你三日後至北夷城裡取物。”耶律烈說道。
“小人謝過耶律兄。”
“你該不該謝我,日後便知真曉。”耶律烈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後,轉身走向李若水。
她靜靜坐在地上,凍得發青的指尖不住輕顫,便連胸口呼吸都顯得極為費勁。
“把她鐵鏈上的鎖匙交出來。”耶律烈命令道,掌心裡沁出汗珠。
他今日若讓人看出他在乎李若水,付出的代價便不只這一點。
他不介意為她敗去一座城池,財富本是身外物,只是,他沒打算要太便宜這個膽敢糟蹋她的成駝。
“你跟了耶律城主,算你好狗運。”成駝不客氣地拿出鑰匙扔給下人,讓他們去解了女奴腳鐐。
只是那鎖鏈鎖得久了,龜裂肌膚及血痕不免附著在腳鐐上頭。
此時,腳鐐貼肉處被粗暴地扯下,李若水痛到瑟縮成一團,卻仍狠咬住唇,不許自己哭出聲來。
“這筆帳,咱們稍後再算。”耶律烈瞪了成駝一眼,從齒縫裡迸出話來。
啥帳?成駝不解地看向耶律烈,卻目瞪口呆地看見——
耶律烈彎身撕下一截錦袍,裹住女奴流血腳踝。
然後……然後!
耶律烈接著彎身抱起那個髒污且無半點姿色的麻子姑娘,旋風似地大步往帳外走去。
這是怎麼一回事?
成駝不能置信地追出帳外,卻見耶律烈卸下斗篷、氈帽將那女奴全身緊覆之後,又親自抱她上了馬。
那一定不只是個女奴,才會讓耶律烈待她如此不同。而他對那女奴做了什麼?成駝臉色慘白地倒坐在地上,在耶律烈快馬而去之時,他急忙大喝一聲——
“拔帳、走人!”
“爺,您三日後還要去北夷城裡取白瓷。”管事不解地說道。
那了那白瓷,他還有命在嗎?
成駝腳步踉蹌地走回帳內,飛快收拾所有家當,喚來駱駝,在眾人還來不及反應過來之前,便驚慌失措地逃命入沙漠裡。
他想起那些膽敢與耶律烈作對,卻一個個被擊敗、落到只能在街頭乞討的對手,他抱著頭躲在毛氈裡,害怕到臉色發白。
他決定待會兒先去找族裡巫師要些毒藥。萬一真出了事的話,一來可以毒害耶律烈報仇,二來也可用於不讓自己被折磨至死啊……
耶律烈抱著李若水,鞭策著身下馬匹,只希望能快點帶著她回到家裡。
李若水揪緊他胸前衣襟,不能置信地以臉頰貼緊他的灼熱胸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是真的嗎?會不會她一覺醒來後,卻發現自己仍在成駝帳裡……李若水驀打了個寒顫。
“還冷嗎?”耶律烈立刻擁得她更緊。
李若水搖頭,深吸了一口他身上混和著馬革與酒香的氣味。
安全了,她再也不用回到與馬匹同居、睡覺只能蓋著稻草的苦日子了。最重要的是,她終於能跟爹娘報上一聲平安了。
一顆淚水在此時滑出眼眶,李若水拚命咬著唇,但哭聲卻還是沖口而出。
耶律烈察覺到她哭到不停顫抖的身子,心都被她捏碎了。
“我會替你討回公道的。”他咬牙切齒地說道。
“成駝那種人有成千上百……”
“但他們沒有動到我的人!”耶律烈大吼一聲,低頭看她,眼裡盡是烈焰。“你……的臉怎麼了?什麼時候沾到黑炭?”
他怔怔地看著她臉上一團烏抹抹,舉起袖子就要替她拭淨。
李若水掩住臉龐,情急之下只好把臉埋入他的胸膛。“說來話長,我一會兒再告訴你。”
被擄離開朱府後,她便只能用炭筆畫眉、點麻子,這麼一哭一鬧之下,臉上扮丑妝容哪還能完好無缺。
“你先休息一下。”耶律烈享受著她纖細身子偎在懷裡的感覺,低頭在她耳邊說道。“攬住我的腰,別摔下去了。”
她耳廓一熱,卻只能依言而行。果然人就是躲不過命中注定,現下她真的如他所願地投懷送抱了。
李若水坐在疾奔快馬之上,臀部疼得她只想放聲大叫。
只是,她畢竟有一段時間不曾好吃好睡過,被耶律烈這麼一摟著,一放心之下,竟昏沉沉地打起盹了。
黑駒很快地載著兩人回到北夷城外。
是時已入夜,城門已關。
“城主回城。”城牆上守更的衛士,遠遠看到城主黑馬,雄壯地呼喝了一聲。
那呼喝聲在深夜裡分外宏亮有力,李若水乍然被驚醒,黑眸慌亂地左右張望著。
“別怕,我還在。”
李若水抬眸看他,這才真正放下心來。
“臉上長麻子已經夠丑了,現下還髒得像鬼,你這張大花臉保證可以嚇跑天下男人。”他不客氣地對著她的臉哈哈大笑起來。
“虧得如此,我才能保全至今,沒被賣到窯子裡。”李若水瞪他一眼,自己卻也跟著笑出聲來。“是你腦子有問題,才會看上我。”
“你這就叫敗絮其外、金玉其中。”他洋洋得意地改了句話,自覺學識淵博地昂起下顎。
“你認為女孩家聽到這些話,會開心嗎?”她瞥他一眼,不客氣地回嘴。
“我瞧你不像不開心。”他咧著嘴,還是笑。
“被人當成馬匹一樣地交易,我會開心才有問題。”
“十只白瓷可以買下城裡三間店面了,你該放鞭炮、敲鑼打鼓才對!”耶律烈氣到吹胡子瞪眼睛,准備好好讓她知道一下民間疾苦。
李若水聞言倒抽一口氣,馬上伸手捶向他的肩頭。“虧你還被譽為北商王!居然讓成駝估了那麼多便宜,你究竟有沒有生意頭腦啊?”
他瞪大眼一時之間還沒回應她,才想開口說些什麼,笑聲便先占據了喉頭。
“你怎麼跟你的名字『若水”,一點都不像呢?”他邊笑邊說道。
“對,我應當取名為『來金』。”李若水一本正經地說道。
耶律烈再次放聲大笑,那豪爽笑意惹得前方守衛全都睜大了眼,引頸而望——
那人應該不是城主吧?城主從來沒笑得那麼開心過!
兩人一馬快奔至門邊一步之距,城門邊衛士十人,正拿著長矛端立於城門前,擋住入口,等著再度確認耶律烈身分後方可放行。
耶律烈在城門邊勒住快馬,守衛們瞧見他的臉後,馬上推開十丈銅門。
“開一旁木門即可。”
耶律烈不耐於等待大門開啟,手裡韁繩一勒,便沖入一旁木門,直奔而過幾條大街後,來到位於城中的耶律府前。
門口小廝拉開大門,馬僮已等在一旁。
耶律烈一躍下馬後,旋即將她抱進懷裡。
她抓著他的手臂,掙扎著想靠自己站好,無奈腳上傷口疼,且他又不肯放人,害她只好歪歪斜斜地靠在他懷裡。
“乖乖站好,我花了十只白瓷換來的東西,怎麼可以讓『它』受傷。”耶律烈命令道,抱得倒是很樂.
“你如果敢有再進一步舉動,受傷的人會是你。”李若水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耶律烈低頭望著她,忍不住又是一陣開懷大笑。“你的臉真丑,聞起來也實在很不美味。”
“沒人叫你帶我回來。”李若水惱羞成怒,氣到臉頰發紅,索性低頭來個眼不見為淨。
“城主。”田管事來到門邊,恭敬地拱手為禮,對於耶律烈懷裡的姑娘,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去備一桶熱水,所有能吃的熱食全都給我送上,房裡熱炕全燒上,再多點兩個火盆,把藥王送來的紫玉膏,還有大夫全都給我准備好。”耶律烈交代道,攬著李若水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
“是。”田管事說道。
“還有,去找個女僕過來替她清洗身子。”
“是。”田管事退下。
“我自己可以……”李若水開口。
“閉嘴,現在我是你主子。”耶律烈姿態囂張地說道。
她瞪他一眼,可完全沒半點奴婢的謙卑。
耶律烈一腳踹開房門,將她放到暖炕後,先取過一壺酒來放到她唇邊。
“喝掉。”他命令道。
她依言抿了一口黑如純漆的酒液,嘗到一股濃厚果香後,舌頭便辣了,小臉也熱紅了起來。
“再喝一點,這三勒漿是用三種果實釀出來的酒,對身子很好。”他命令道。
“我不冷了。”她寧可冷一點,也不要再喝辣酒。
“手跟冰柱一樣,哪裡不冷?”耶律烈板著臉,又拿過一件黑色狐裘往她腿上一披。
“我身上已經披了一件了,不需要再弄髒了。”她伸手要搶。
“老子有錢,你怕個鬼啊!”
他一貫財大氣粗模樣讓李若水笑出聲來,這才放心地攬著溫暖皮裘,滿足地長歎一聲。
“你怎麼會突然不見?怎麼會被賣到成駝那裡?”耶律烈問道。
“你到朱府的那夜,我收到一張字條,要我三更時到小門邊。我什麼都還沒瞧清楚,便被黑衣人下了藥,待到我清醒時,就已經和一群女子被關在屋裡。我臉上有麻子,被打落僕役類別,輾轉被賣到成駝那裡……”李若水一聳肩,對於後來的事也不想再提了。
“是誰陷害你?”耶律烈一想到此事,胸膛憤怒地上下起伏著。
“如果我知道了,我第一個扭他進官府。”她苦笑地說道。
“我會把人揪出來的。”等他教訓完成駝之後,還怕他不說出是在哪裡買到李若水嗎?只要有線索,他便一定能揪住害她受苦的凶手。
“也不知我和誰結了血海深仇,要這樣待我。”她擰著眉,皺著鼻尖,在他面前完全一副自在模樣。
“要害一個人時,有時也不用什麼深仇大恨,有些人除了自己之外,是不將人命當命的。”耶律烈在她面前彎下身,握起她冰冷足踝。
“很丑,別瞧。”她努力想把腳往後藏,腳下髒污布鞋也讓她極為不自在。
“再丑也沒你現下臉孔嚇人。”他不客氣地說道。
李若水瞪他一眼,氣這個蠻子說話太直接。
“你以為自己山寨大王的樣子,就很瀟灑嗎?”她回嘴說道。
“我銀子一撒,連你都得說我瀟灑。”耶律烈語氣粗暴,大掌卻極輕柔地取下傷口綢布,皺眉看著那一圈傷得看不出原來模樣的肌膚。
“他用鐵鏈鏈了你多久?”他粗聲問道。
“五、六日吧。”
“我去宰了他。”他額爆青筋,憤而起身。
“不要走。”她立刻握住他手腕,不想他放她一個人孤單。
耶律烈望著她難得無助的雙眼,握住她冰一樣手掌,卻發現她手上滿是凍傷傷口。他強迫自己忍耐、忍耐,至少得等到她安歇之後,他再去找成駝算帳。
因為她現下只想他陪在身邊。
“城主。”田管事敲門之後,領了一票人進來。
一見城主正握著女子雙手,一臉強忍情緒的模樣,恁是大風大浪已見過不少的田管家也睜大眼,半天說不出話來,直到城主抬頭瞪人,這才找回了聲音。
“城主,您方才交代的一切全都備妥,也已經派人去請大夫,請您再稍候。”田管事說道。
“先去沐浴。”耶律烈抱起李若水,將她帶到黑檀屏風後。
他招手揮來婢女,吩咐婢女小心服侍。
“我可以自己來。”李若水低聲說道。
“讓別人服侍你,否則我就不派人傳消息給你爹娘。”耶律烈怒吼了一聲,氣她都這時候了還在固執。
“他們……他們……”李若水緊握住他的手,哽咽了起來。
“我放了銀兩在夏大夫那裡,讓他照顧你爹娘。”
“你……”李若水仰望著他,雖然緊緊地咬住了唇,兩行淚卻還是奪框而出了。“你派人找過我?”
“何止找過?我根本快翻遍南方土地!”他不客氣地說道。
她好感動,眸光似水柔柔地瞅著他,一顆心在此時已經全然不在自己身上了。
他望著她我見猶憐的眼眸,胸口不禁一疼。
“謝謝。”她綻出笑容,淚水卻還是不聽使喚地往下流。
“謝什麼謝!老子什麼都沒有,就是銀子多。”耶律烈伸手要替她抹淚,不意卻沾染了一掌的烏抹抹墨色。“要命,你還真是髒得驚人!你若是再哭下去,我便要以為自己見鬼了。”
“又……又……沒人叫你待在這裡。”李若水邊哭邊笑地指著屏風外頭要他出去。
耶律烈見她終於破涕為笑,這才放下心,轉身走了出去。
“先幫姑娘淨臉。”他大聲地對婢女說道。
他還真的挺想念李若水那對粗眉與那一臉的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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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ungmon 2009-4-6 17:05
[size=4] 第五章
耶律烈離開屏風之後,婢女先服侍李若水在小木凳邊坐下,拿過潔白手巾一連拭了幾次,才把她臉上髒污給洗淨。
李若水看著那條染著黑炭的白布,心中感慨萬千。
少了夏大夫那帖散沫花染劑,她用黑炭畫上的粗眉與麻子,最多只能撐上幾個時辰。她只好隨身攜帶黑炭,盡量弄髒自己並且少開口、不引人注目,才能撐到此時而沒被發現她真正的模樣。
“姑娘,我弄疼你了嗎?”婢女替她洗完發,見她始終沒開口說話,便小心翼翼地問道。
“沒有。”李若水抬頭對她一笑。
婢女望著她皎淨臉龐上的盈盈秋眸,一時之間竟看傻了眼。
“您……好美哪!”婢女脫口說道。
“噗……”
在屏風後喝酒的耶律烈被一日酒嗆到,驀然大咳了起來。
李若水除了那對眼眸靈氣逼人之外,那副尊容哪裡稱得上“美”字?果然……所有人一見著她全要失常的。從晉王、婢女到他自己,無一例外。
“敢問女夫子,『睜眼說瞎話』就是這個意思吧?”耶律烈嘲諷地問道,好食欲地抓起一塊窩窩頭猛咬。
“你給我閉嘴!”李若水紅著臉斥喝了一聲,對於待會兒就要以真面目示人,心中也不免忐忑著。
他可會喜歡?還是他根本愛的就是她那張粗眉麻子臉,否則又何必翻遍整個南方土地找人、又為她安家呢?李若水咬著唇,難得六神無主了起來。
“小的幫您寬衣。”婢女詫然於她竟敢斥暍城主,語氣中敬意更甚。
李若水點頭,低頭由婢女卸去她的衣裳,再扶她走進熱水氤氳的檜木大桶裡。
婢女看到她後背傷口,忍不住驚呼出聲。
“姑娘……”婢女拿著布巾的手停在半空中,不忍心看著那滿布鞭痕的後背。“你背上的傷還疼嗎?”
“不疼了。”李若水沉入熱水裡,滿足地長歎了口氣。
“背上的什麼傷?”
耶律烈聲未落地,整個人已經沖到屏風之後。
李若水驚愕地抬起頭,對上他焦急的眼。
耶律烈瞪著她那兩道彎月般細細柳眉及月色般皙潔的面頰,他張大嘴,霎時間忘了自己要做什麼。
見鬼了,這個天仙一樣的女人是誰?
“你出去。”李若水扯過婢女手裡干淨布巾覆住身子,霍然低頭,惱紅臉龐幾乎要全埋入熱水裡了。
干麼一臉驚慌表情?是他審美觀極差,可不是她原本模樣長得嚇人!
耶律烈打發婢女離開,目光完全沒有法子離開她。
雪肌玉膚,杏眼水眸,加上我見猶憐的纖纖身軀,她……美得不像個人。
“那些麻子、粗眉為什麼不見了?”他啞聲問道。
“我……長得這麼一副花容月貌,走到哪裡都是麻煩,只好偽裝麻子臉以掩人耳目。”她故意仰起臉龐,努力不因為他眼裡的震驚而難過。
“畫得好!”
李若水擰眉瞪他一眼,嘴裡不住喃喃抱怨著。“我就知道你這人怪異,喜歡我原來那副怪裡怪氣模樣。”
“你說的是什麼渾話?我的意思是,你若沒畫上這麼一張大花臉,老早被人收為妾室或送到花樓去給男人糟蹋了。幸好,你懂得把自己扮丑,畫得好、畫得妙。”耶律烈啞聲說道,目不轉睛地看苦她。
“你覺得我美?”李若水雪白面頰因為熱水及他的注視而更添紅粉,清艷一如雪間盛開的紅梅。
耶律烈上前一步,低頭攬住她的後額,吻住她的唇。
她的唇依舊微冷似的,讓人覺得欲罷不能。他貪戀地撬開她的唇辦,渴飲著她的津甜,唇舌糾纏著她的丁香,直到她也動情相應為止……
李若水兒時便瞧過勾欄女子與客人咂嘴,之後也有一些登徒子試圖想輕薄她,她當時只覺得對於這種過分親近距離讓人作嘔。便連耶律烈第一回吻她的唇時,她除了震驚之外,實在也沒啥感覺。
可今日不同,她整個人像是要在他唇下化開來一樣。李若水嬌喘地揪住他的臂膀,仰起頸子任由他的熱唇滑下……
“城主,大夫來了。”田管事在外頭喊道。
耶律烈怔愣了一下,望著她氤氳水眸,半天才回過神來,戀戀不捨地松開她的唇,頭也不回地說道:“先請大夫在廳裡坐一會兒。”
當屏風外傳來關門聲後,耶律烈直接指著她命令道:“都是你這張臉,害我差點忘了看你背上的傷勢,給我趴下。”
“我的傷沒事了,你不用多事叫大夫的。”她好氣又好笑地說道。
“我要看。”耶律烈不由分說地壓住她的肩,迫她身子前靠在木桶邊緣,露出大半白皙後背。
他倒抽一口氣,看見她背上滿是紅紫交錯的鞭傷舊痕,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甚至不敢伸出手碰觸。
她原本就纖細,經此一折騰之後,更是清瘦到骨頭都清楚可見了。
他粗重呼吸聲讓她察覺到不對勁,悄然回頭看著他。
她屏住呼吸,萬萬沒想到他這麼一個足以嚇哭孩童的魁梧大漢,竟為她紅了眼眶,喉頭還不停地吞咽著。
“干麼一臉驚嚇表情?我就不信你沒吃過苦。”她輕輕挪動身子,握住他的手掌,感動地將自己的臉頰貼上。
“我被打過比這個還嚇人好幾倍的傷,但我不想看到你吃苦。”他繃著臉,腦中仍是她後背傷口模樣。
他先前對成駝強壓下的怒氣在瞬間爆發,他毫不懷疑自己可以徒手把成駝拆成好幾塊。
“我背上的舊傷已經沒事了。”她輕掐著他的手,安撫他的情緒。“不過,我現在倒是很冷。”
耶律烈立刻將她整個身子壓進熱水裡。
“我讓人進來幫你加些熱水,然後我去宰了成駝。”他轉身說道。
“慢著,我不想讓人因我而死。”李若水急忙伸出手,揪住他的手臂。
“但你可能會被他打死!”耶律烈咆哮出聲,高壯身軀及麥色臉龐全緊繃著。
“可我如今還活著。”他位高權重不怕人報復,她可還要顧全日後生計與小命一條哪!
“如果你沒遇到我,可能再過兩天就沒命了。”耶律烈瞪著她平靜臉龐,不快地自鼻尖噴出氣來,凶惡地瞪著她。“你這麼大慈大愛,怎麼不到廟裡去被人供著當菩薩!”
“你別亂說話。”她皺起眉,嚴正地警告他。
“你怕什麼?就算亂說話會遭天譴,也是我的報應,與你無關。”他繼續以一種能讓屏風震動的咆哮音量說道。
“我不想看到你遭天譴。”她水澄眼眸定定地看著他,露出的雪肌卻是一片羞紅。
耶律烈這下可樂了,咧著嘴沖著她就是一陣傻笑。
“忘記我方才說的話。”那一碗迷湯灌得連她自己都快招架不住了。她猛揉著臂間雞皮疙瘩,覺得丟臉極了。
“你怎麼可能一點都不怨成駝?”他好奇地問道。
“我想在他身上加鏈披鐐,想用鞭子鞭打他,但那並不會改變我曾經受傷的事實。”她在花街裡看多了冤冤相報何時了的情況,並不想把對成駝的怨恨積在心上。“我真正想找出的凶手,是那個找人擄走我的小人。”
“凶手我會找出來,但是成駝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總是得受到懲罰。”耶律烈很堅持此事。
“與其讓成駝受苦,不如想法子讓朝廷制個法,讓奴婢人口買賣處以重刑。重刑之下,便會減少買賣。”
“這個法子不錯,待我思考更周全之後,便給皇帝老頭寫個信。”
“你……你和皇上很熟?”李若水見他神情全無一絲玩笑之意,揶揄的話全部吞回肚子裡。
“皇帝和我的銀子很熟,他總需些富商來充充場面。況且,這事也算是德政,他平白撈個賢君之名,何樂而不為?”耶律烈一聳肩,恍若他說的不過是件雞毛小事罷了。
“你做了件好事。”愈懂得這人,就愈禁不住要對他傾心。
“我不管這事好不好,總之你開心,我便好。”
“我現下很開心,那你可以出去了嗎?我想起身了。”她揚眸問道,縱然天下怕地不怕,卻也沒打算讓他占到這麼多便宜。
耶律烈望著她雪肌玉膚、花容月貌姿態,一時間還真有些回不過神。
“我還真不習慣。”他上上下下又將她打量了一回。
“難道要我再畫回原來的麻臉、粗眉?”她挑眉問道。
“不許!”他又不是瘋了。
“你快些出去,我便不畫。”
這女人總是要吃定他嗎?耶律烈濃眉一挑,大步走到她面前。
“你是我的人,日後我說什麼,你都得聽。”耶律烈吻住她的唇,吻到她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後,他才松手放開她。
李若水搗著唇,低喘出聲,看他意氣風發地大跨步離開,忍不住低聲抱怨道:“真夠霸氣的……”
以為買下她就可以對她為所欲為,又吻她、又把她未著寸縷模樣全都瞧個一清二楚嗎?實在太過分。
不知道他看得還滿意嗎?
“你腦子在想什麼?”李若水猛敲了下腦袋,霍然把臉頰埋入水裡。
可她又怎能不想呢?就憑他為她所付出的一切,她哪能不用自己來償還?因為那是他唯一想從她身上得到的。
可那也是她僅有的一切啊……
李若水抬起頭來,難受地喘了口氣。
“姑娘,我進來幫你更衣可好?”婢女在外頭問道。
李若誰放松唇角,決定在這劫後重生的第一晚,什麼都不願再想了。畢竟她現下平安了,這才是最重要的事哪!
李若水什麼都不想的結果便是,婢女為她更衣完畢,正在替她腿上傷口搽藥時,她便坐在長榻上睡著了。
便連耶律烈抱她起身,婢女為她烘干長發,大夫為她把好脈,她都昏沉地以為自己在睡夢間,怎麼也不願醒來。
她只覺此處炕暖被軟,黑甜夢鄉拚命將她眼皮往下拉,好幾回雖然迷迷糊糊睜開眼,但總是還來不及多想,便又不敵睡意地陷入沉睡中。
她這一覺睡得痛快,竟睡到隔日午時還不曾醒來。
“她到現在都還沒醒來,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耶律烈望著她沉靜睡容,明知她呼吸平順,但他一對臥蠶眉卻還是擔心地攬成死緊。
“姑娘不過是疲憊過度,氣虛體弱,身子需要休息,城主無須太擔憂。”古大夫第四次放下李若水手腕,第四回說了同樣的話。
“她一天一夜沒吃東西,會不會就給我這麼睡著醒不來了?”
“城主多慮了,姑娘身體只要好好好調養,很快便能平安無事。”古大夫已經說到辭窮。
“那她手腳冰得像鬼,又是怎麼回事?”耶律烈握了下她的手,繼而不放心地又把毛毯往上拉。
古大夫強忍住回嘴沖動,默默地看他一眼。
耶律烈見大夫好大膽沒接話,狠狠瞪人一眼後,繼而想起答案。
“這事我問過了,你說她什麼身子虛、氣血不足之類的……”耶律烈狼狽地干咳兩聲,背著手轉過身,繼續在屋子踱著腳步。
“沒錯。”古大夫努力瞠大眼皮,也很想睡。
“那她什麼時候才會醒來……”耶律烈管不住嘴,硬是要繼續問。
“我醒了。”
耶律烈被雷劈到似地驚跳起來,轉身正好看到她正用手肘想撐起自己。
“誰許你坐起來!”暴雷一聲吼,他怒目一瞪,離開將她壓回榻裡。
“我睡飽了。”李若水說道,沒浪費力氣和他在榻炕上拉拉扯扯。
“古大夫,你還不快過來幫她把脈。”耶律烈利眼一掃。
古大夫只好無奈地又把了第五回脈,說了同前幾次差不多的話。
“謝謝大夫。”李若水偎著耶律烈,半坐起身,淡笑以對。
“姑娘客氣了。”古大夫提著藥箱,如釋重負地退了下去。
“你沒事吧?身子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耶律烈皺著眉,黑眸仍不放心地上下打量著她。
“我一切都好,只是肚子有些餓了。”李若水清亮眸子望著他,直截了當地說道。畢竟嘴都被親了,身子也被看了,她哪還演得來客氣那一套。
“來人,快把午膳還有湯藥一塊送上來。”耶律烈頭也不回地交代著,彎身便打橫抱起她。
“我自個兒會走。”她一手攏住衣襟,一手則忙著將披散肩頭的發絲全都撥弄到左側肩膀。
“你美得像仙女。”他望著她月般美麗杏臉,不由得又是一陣咧嘴而笑。
“是像女鬼吧。”她不以為然地說道,掙扎了下身子。“放我下來。”
“我高興抱著你,你有本事就推開我啊!”他抱得正舒服,沒放手的可能。
李若水仰頭望著他,自知推不開他,只好氣呼呼地側頭咬他臂膀一口。
此時,僕役們正好端著菜餚和藥湯魚貫而入,一看城主被咬,所有人全都呆若木雞愣在原地,以為自己眼花或走錯了房。
“快些上菜,沒看到她餓到咬人了嗎?”耶律烈大步走向窗邊矮榻,笑著說道。
李若水悶哼一聲,用手蒙住辣紅臉龐,肩膀因為強忍著笑意而抖動著。這個大老粗,還挺有意思的。
她覺察自己被擺在一座矮榻上,聽見旁邊杯盤撞擊聲音。
“擺好了就下去,站在這裡礙什麼眼。”耶律烈粗聲斥喝道。
李若水自指縫間看到所有人離開後,馬上放下手,反問著他。“對人說話何必那麼不客氣?”
“我說話哪裡不客氣?”他奇怪地看她一眼,把筷子塞進她手裡。
“你方才跟他們說話時,明明就很不客氣。”她放下筷子,很高興有個能夠理論的話題,免得她開始對於兩人獨處一室胡思亂想。
“我跟誰說話都是那副德行。”他不以為然地說道。
“跟皇上說話也如此?”她不信地一挑眉。
“碰到那種不磕頭就會被他砍頭的家伙,當然還是有些不一樣。其他的上自王爺下到乞丐,我說話都是這樣。”耶律烈一拍胸口,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模樣。
“你這樣怎麼做生意?”她這張溫良恭儉面具可是精心鑄造十年,才有法子練到在大戶人家混飯吃的地步,他這粗枝大葉竟然就這麼大刺刺地一路闖天下。
不公平!
“你羅嗦這些做什麼,不是說肚子餓,還不快些吃!”耶律烈挾了滿滿一筷食物放在她碗裡。
李若水依言吃飯,不料食物才入口,便覺得饑腸轆轆了起來,自然動勤了筷子。
眼前擺了十來盤食物,大塊肉、大盤菜、大鍋面、大碗湯、大顆包子……每盤分量都多到足以喂滿兩個她。
李若水才費勁吃完一大塊豬肉,他便又挾了好幾塊醬雞到她碗裡。
“你平常就吃這些?”她好奇地問道,因為這些吃食頂多只能算是粗飽之流,與他如今財富地位著實不符。
“對。不過今天幫你多加了幾道菜,你再多吃些。”耶律烈看著她,心情太好、胃口就開,吃完包子後又掃光了一盤雞肉。
“我就算餓了一年,也吃不完這些東西。”她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總之,你以後是我的人,餓不著你的。”耶律烈握住她的手,信誓旦旦地說道。
“那……你買了我回來,打算把我怎麼辦?”她脫口問道。
耶律烈握緊她的手,黑眸灼亮地看著她。
“你能讓我怎麼辦,我就怎麼辦。”他忍不住開心地嘿嘿笑了起來。
李若水辣紅了臉,很想與他對峙,偏偏心跳不爭氣,害她只好別開頭。
“說得好似什麼都由我一般。”她悶哼一聲。
“若不是什麼都由你,你現在哪能坐在這裡跟我東說西扯,早就押著你再躺回榻上休息了。”
“你會讓我回南方嗎?”她想知道未來的路該怎麼走。
“在我還沒查清楚究竟是誰要對你不利之前,你不許回去。”
“你可以派人保護我。”她理所當然地說完後,臉上旋即燒出一把火。
她憑什麼這麼說!當真以為自己是他的誰嗎?
“為什麼我要派人保護你?你是我娘子嗎?”他瞧出她害羞的原因,長指挑起她的下顎,逗弄地問道。
“我才不是你的娘子,我是你花了大錢買來的所屬物。”娘子在她心裡,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名號。
“事到如今,你還在嘴硬。反正,你成為我的人只是早晚問題。”他拍桌定案,舉起筷子又要替她挾菜。
“你要一個不情願的侍妾又有何益?”她拗了起來,別過頭不開心地說道。
耶律烈被她的不識抬舉給惹火,重重一拍桌子,卻是冷冷地說道:“虧你書念了一大疊,卻不知道感恩二字。”
當他耶律烈的女人真有這麼痛苦?他堂堂一個大丈夫,難道還得任由這個小女子擺布嗎?
他現在倒要瞧瞧是誰先屈服,他不會強迫她成為他的侍妾,他要的是她的心甘情願!
“我知錯了。”李若水掐著拳頭,硬生生地吐出這些話。
“知錯就好!總之,我丑話說在前頭,我沒打算迎娶你為正室,你自個兒想想在我這裡該如何自處。”他霍然起身,板著臉就是不看她。
李若水飛快垂眸,掩住眼裡受傷神色。
“我虧欠你太多,本該心甘情願留在你身邊。我如今只求一事,若你有朝一日對我不再有興趣,能讓我回到南方嗎?我爹娘就我這麼一個女兒,你忍心讓我們骨肉分散嗎?若非我爹身子不好,禁不起長途跋涉,我想盡法子也會讓他們到這裡的。”
“我不可能對你沒興趣!我耶律烈中意的人事物,一輩子也不會變心。”他盯緊她的眼,落下一句承諾。
一輩子也不變心?所以他打算還要迎娶其他女人為正室?這算什麼?
李若水心口驀地一擰,眉眼慌亂地一低,斂去心頭的難受。
“我會派人將你爹娘接來這裡,也會讓夏大夫在一旁隨行。”他拍拍她的肩膀,要她抬起頭來。
“你願意這麼做?”她驀揚眸,不能置信地看著他。“你有法子說動夏大夫遠行?”
“我要做的事,便一定會做到。”他或者個性太莽直,但絕對很清楚該如何得到想要的事物。“夏大夫喜歡到處采集奇珍異草,他來了之後,我派給他一隊人馬,他想到哪兒就到哪兒,這樣他總滿意了吧。”他也能順便考慮一下藥材市場的可能性。
李若水望著他,知道自己這一回當真是兵敗如山倒了。他願意將她的爹娘接到北夷城,是比什麼都讓她動容的重禮。
她只願自己別傻傻賠上一顆心,畢竟他還會再迎娶正室,畢竟她在勾欄院裡看過太多女人為情傷神模樣,知道愛欲之心走到極端,便苦執得驚人哪!
“謝謝。”李若水以手覆於他的掌上。
“我沒對女人這麼費心過。”他盯著她娟秀面容,嘴角抽動著,像是審慎評估著一樁交易。
“要我跪下謝主隆恩嗎?”她故意挑眉說道,想讓氣氛輕松些。
“我更沒見過有哪個女人敢在我面前這麼放肆的。”耶律烈捏住她的腮幫子,想裝出凶神惡煞模樣,沒想到卻先哈哈大笑了起來。
只有這丫頭敢對他暢所欲言啊!
李若水望著他的笑容,卻突然擰起眉來。
因為他的縱容,她確實是過分腧矩了。別說是一個婢女,便連在朱府為人夫子時,她都沒這麼多話過。
這人知曉了真正的李若水——那個其實意見太多,八分認命過生活、一分嘲諷當今,一分硬骨的她。
李若水望著他那雙大無畏黑眸,纖細身子驀地一顫,娟雅臉蛋的所有情緒霎時凝結。
“怎麼了?”他握住她的下顎,逼問道。
“只是太開心了。”她搖頭,傾身挾了菜餚到他碗裡。“快吃東西吧!”
耶律烈看著她,有些話在喉頭蠢蠢欲動著。
他想告訴她,他之所以不能迎娶她的原因,是因為他對在天上的娘有過承諾,而他是那種許下承諾便絕對要達成的好漢。
“怎麼了?”她問。
他搖頭,眉頭一凜,硬是把話吞了下去,舉起筷子用力地扒起飯來。
總之,她是他買回來的人,無論他娶誰為正室,她都該安分地陪在他身邊。況且,男人三妻四妾,也沒什麼大不了嘛!
耶律烈咽下一大口飯,用力吞進他的內疚與難受。
因為讓他在乎到想娶為正室的女人,全天下就只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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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ungmon 2009-4-6 17:05
[size=4] 第六章
待李若水在耶律府裡休養了數日,精神體力及腳上傷口都好了大半之後,耶律烈這才允許她走出房間,親自領著她在府內轉了一圈。
西北地廣,府內占地亦驚人。他才領著她走了西邊的幾間主房,她便已頭昏眼花了起來。
他見狀攬著她在一座木亭裡坐了下來。他既喜歡抱她的感覺,現下當然也就順理成章地將她攬在腿上,不住地打量著。
他從來不愛盯著人瞧,但她確實好看——隨便綰了個簡單發髻,穿著一襲素衫黑裘,便已是姿態娉婷、翮然若仙的好看。
李若水見他一對黑珠子愈逼愈近,她推他不開,瞪他顯然也無濟於事,干脆來個眼不見為淨。
她左右張望著,發現木亭裡空無一物,如同府內多數房間一樣。
“怎麼你府內到處空空蕩蕩?”她問。
“哪裡空蕩了?亭子上頭不是用黃金打了塊匾額掛在上頭,寫著『招財進寶』嗎?”耶律烈一本正經地指著亭子上方說道。
李若水不可置信地抬頭一看,果真看到一塊金光閃閃匾額,懸在亭子最上方。
“這……太可笑了……”她笑倒在他的懷裡,笑出了眼淚。
“哪裡可笑了?金子不擺大塊一點,別人怎麼知道我有錢!”因為是被她嘲笑,所以他也就跟著笑了。
“那你怎麼不干脆掛塊金牌在脖子上?”她用袖子擦去眼淚,仍然笑個不停。
“男人不掛那些累贅物。不過,倘若你想要的話,我可以打一塊給你。”他看著她的脖子,打量著該訂塊多大的金子才好看。
“不用了!”她嚇到連連擺手說不,連忙轉移話題。“總之,你這屋子裡可以再整頓一下,否則一點家的味道都沒有。”
“你想如何布置,只管去做!”耶律烈見她撅起眉,馬上說道:“不用顧慮銀兩。”
“我顧慮的不是銀兩,而是你把這等大事交給我打理,若你將來娶進正室,難免會引來一些不快。”她在心裡歎了口氣。
“那是我該解決的事。總之,在我的地盤,你就是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我這人一言既出,多少匹馬都難追。”耶律烈握住她的肩膀,沉聲說道。
李若水聽了這話,內心百感交集。她知道不能事事如意,但能夠遇上這麼一個“買家”,也算是一種福分吧。
“那你何時收我入房?”她假意以袖掩唇,輕咳兩聲問道。
耶律烈突然間呆住,夕陽余暉染在她身後,更讓她無瑕臉龐顯得極不真實。
他滿臉的詫異,讓李若水覺得她口出此言,簡直就是不守婦道,想對他霸王硬上弓之流。但明明是他要她做想做的事,她此時也不過是說出心中疑惑罷了。
“你若不讓我名正言順地成為侍妾,我無事可做,連作威作福的權利都沒有。”她故意雙手插腰,做出潑婦模樣。
“只要你心甘情願,我隨時都能收你進房。”他目光定定望著她,粗聲說道。
“你也不需要我心甘情願,你擁有我。”她毫不閃躲地回望著他。
“我就要你的心甘情願。”他要一個能全心全意待他的李若水。
“你明知我絕不可能因為要與人共事一夫而感到心甘情願。”
耶律烈臉龐直逼到她面前,火怒氣息也隨著每一個字,而噴吐到她臉上。
“我既然珍惜了你,正室便只是虛幌。”她現在是在脅迫他立她為正室嗎?
“我絕不願你如此,因為那對她也不公平。”李若水手掌輕貼在他臉龐,試圖用她掌心的涼度去平息他的憤怒。
“我管別人公平不公平,我只要你說清楚,你如今到底是想怎麼樣!”耶律烈驀握住她的下顎,疾聲逼問道。
“給我一些事做,別讓我只是你的侍妾,我便能心甘情願。”她坦白地說道。
若她能多幾分美色之外的才能,將來即便年老色衰,也能在這裡占有一席之地,讓爹娘好好安度晚年。
“就這麼簡單?”他撅著眉,一臉不懂她在想什麼。
李若水堅定地點頭。
他看著她聰慧眸子,突然間也懂了——她不信任他會因愛戀而保障她一生一世!
這事讓他想發火,但她懂得為將來生計打算一事,卻也讓他不得不為她感到心疼。
“屋內大大小小事,以前都是田管事幫忙,現下便交給你處理吧!”他撫著她臉龐說道。
李若水睜大眼,嚇得從他腿上跳下來。
“我不能腧矩干涉田管事職權。”那也不會讓她做事順遂。
“田管事一直想專心跟著我打理礦業,可這府裡的事沒找到合適之人托付,他便無法與我四處行走。”
“你給我的這差事會不會太大了?你不怕我是個庸才,毀了這個家?”她握緊拳頭,胸口卻因為期待而怦怦作響。
“我銀子多,你毀了這個家,我再造一個便是,你高興便好。”耶律烈望著她璀亮眼眸,知道這是她想做的事,不由得露出一抹寵溺笑容。
“你……確定你不是鬼迷心竅?隨口說說……哄我高興……”李若水抓著他的手,連話都說得結巴了起來。
“我自忖看人目光不差,對你委以重任,便是相信你有法子做好。”他拉她站到他面前,拇指撫著她激動到泛紅的臉龐。
她忽而撲入他懷裡,雙手圍住他的頸子,把頭埋到他胸前。“我們回房去。”
“你……你說什麼?”他低頭瞪著她烏玉發絲,一道熱流從兩人身軀相接之處啪地炸開來。
“我心甘情願了。”她微風般聲音拂在他肩頸之間。
“你願意委身的,是我賦予你的一切。”現在是他不甘願了!
李若水仰頭望著他,看到他眼中惱怒,她眼色愈柔,低聲說道:“我心甘情願是為了你待我的這顆心,我心甘情願是因為我的心也全都系在你這兒了。”她將手掌平貼到他心口,水眸瞅著他。
耶律烈沒法子呼吸了,只知道她的臉愈靠愈近,愈靠愈近,終於觸到了他的唇。
“我不知該如何做……”她粉唇輕顫地在他嘴上說道。
他低吼一聲,霸氣地吻入她唇間,握住她的後頸,加深了這個吻。
她被吻得身子後仰,終至平躺在涼亭長幾之上,任由他撫過她的肌膚,撩出陣陣讓人害羞卻也迷醉的感受。
身上暖裘被扯開,盤扣被撤去,她水嫩身子裸裎於黑色暖裘之間,成了冬日裡最誘人的一片美景。
他哪能抵抗這般美景?以雙唇掬取了她胸前兩朵紅梅,折磨地揉轉著。
“我覺得好熱又好冷……”她弓起身子,不明白此時身子的輕顫是為哪樁。
“我們回房去。”耶律烈攏住她的衣襟,抱起她,健步如飛地往房內走去。
“這話我剛才就說過了……”她笑著瞥他一眼,媚眸如絲、杏腮如醉。
他一瞧之下,只覺得整個人差點要噴火而出。他含住她柔軟耳珠子,似玩似嚼地惹得她臉紅之後,在她耳邊說道:“看我待會兒怎麼治你這個愛頂嘴的丫頭。”
“不要……夠了……那裡不成……你走開……”
耶律烈屋內燭光終夜通明,榻上人兒一整夜纏綿其間。
已嘗到男女歡愉滋味數回的李若水,正雙頰嫣紅地抗拒著他滑下她身子的放肆指尖及熱唇。
她攏起眉心還想說話,卻在他堅持逗弄下,弓高身子發出陣陣嬌喘。
耶律烈望著她平時倔強,此時因為承受不了過多快感而失神的淚眸,男性熱火更熾,舌尖於是更加使壞地撥快著。
“啊啊……”
等到她在他唇間又融化了一回後,他摟住她身子,緩緩沉入她濡熱體內,讓她再次攀附著他同登於男女歡愛極境。直至曙光在窗邊亮起,他才好心地讓她蜷在他懷瑞安睡。
他從不是個縱欲之人,先前與歡場女子燕好之時,也總是盡性卻不縱情。可這一回明知她初經人事,他卻仍是無法自制地給了太多,怎麼樣也沒法子收手。
耶律烈低頭吻了吻她的頭,將她環抱在身側後,這才閉上眼沉沉睡去。
兩個時辰之後,時近正午,一陣大吼聲由遠而近。
“城主,六號礦坑出事了。”
房門旋即被敲得轟轟作響,耶律烈睜大眼,馬上翻身下榻。
“怎麼了?”李若水眼眸半睜,微聲說道。
“沒事,天塌了都有我頂著,你睡便是。”他撫住她的眼皮,強迫她閉上眼。
她身子又酸又倦,於是才偎上他的手掌,便又酣睡了。
耶律烈拉過被子蓋至她下顎,轉身穿起衣衫,疾步走向門口。
“城主……”
田管事又在門外喚了一聲,耶律烈已經像一陣風似地走了出來。
他反掌關上門,拉過衣帶系好長袍。“安靜些,她還在睡。六號坑怎麼了?”
“六號礦坑垮了。”
耶律烈神色一凝,立刻追問道:“死傷人數多少?派了大夫過去了嗎?安排人手過去幫忙了嗎?”
“目前死者五人,傷者十來人。倒塌當時正是外出用膳時間,傷者說是靠近土階梯道的爐壁外層突然炸開來,才會傷亡這麼多人……”
“先派人送銀兩到死傷者家裡,務必讓大夫盡力醫治他們。我回房穿件衣袍,咱們立刻啟程,你在路上再跟我報告,先去找原平過來,當初六號礦坑的爐缸是他領頭造的,再把當時負責造外層的張春找來……”
耶律烈言畢又走回屋內,取來衣袍,快手穿上後,他回頭望了李若水一眼,腳步暫停了一會兒之後,大步地離開房間。
他會很快回來——因為這府裡有了他在乎的人。
耶律烈這一離開,便是五日光景。
田管事只告訴李若水城主出門辦事,請她寬心好好休養生息,其余之事亦不敢多嘴。
幸而李若水身子還不算真正健康,前兩、三日才在府裡走動一回,便要昏睡上好幾個時辰,她沒心情追問太多。
只是,才成為他的人,便被冷落在府邸當個黃臉婆擱著,她心裡怎麼可能不忐忑?勾欄院裡那些恩客翻臉不認人嘴臉,她當時瞧到都寒心了。
雖然知道耶律烈與他們不同德行,但此時應當是二人正要濃情密意之時,他卻不見人影,要她作何猜想?
第四日,不想自怨自艾的李若水,讓婢女陪她到書房裡瞧瞧、找點樂子,誰知耶律府裡所有的書冊,全都是冶鐵冶煉類別,她著實難以感興趣。
第五日,李若水走到灶房裡,向廚娘們學了幾道北方菜,也親手做了幾道南方菜,想著若是耶律烈回來,便可讓他嘗嘗這幾味菜餚。
只是,李若水洗手作羹湯煮得極自在,廚娘卻膽顫心驚地頻頻詢問她是否餐食不適。
李若水安撫了廚娘幾句後,只好離開灶房,不意卻在回房路上遇見了田管事。
“李姑娘。”田管事連忙彎身為揖。
“田管事好,敢問城主何時回府?可是遭遇了什麼棘手事嗎?”李若水柔聲問道。
“李姑娘,實不相瞞,城外一處礦區出了事,城主向來身先士卒,這幾日便住在礦坑附近營帳裡。”田管事猜想城主應該也快回來了,於是便據實以告了。
李若水一聽礦區出了意外,柳眉擔憂地擰了起來。
“他人還平安嗎?”她急忙問道。
“城主平安,請姑娘放心。是城主先前吩咐別讓你擔心,不許我們主動告知情況。”
“什麼都不說,豈不更讓我擔憂嗎?礦場那裡情況如何?可有死傷?”她在心裡祈願著希望一切平安。
“死者五個、傷者倒有十幾名。”
“可請了大夫去察看傷者?我能幫上忙嗎?”她連忙問道。
“大夫每日都去察看,只是那裡如今處處混亂,姑娘還是留在府裡比較妥當。城主也曾經交代過府內有事可找姑娘幫忙,只是姑娘身分畢竟不同一般,小人不敢……”田管事不敢腧矩,話說得欲言又止。
“哪裡不同一般呢?不都和你們一樣希望城主能無後顧之憂,專心把外頭事做好嗎?”李若水輕描淡寫地說道。
田管事一聽這話,立刻知道李姑娘是個聰明人,一時覺得交棒有望,眉眼全都笑開了來。
這府裡細枝末節之事甚多,他不過四十來歲,正是男人大展身手之際,若能專心協助城主商業之事豈不太快人心。只是,城主可信任的人不多,能擋得住城主脾氣的人也不多。
而這李姑娘正是上選哪!
“若李姑娘身子許可,我便立刻向您說說這府內侍女、僕傭、廚役、衛上等等該注意之事。若您能快些上手,我便能待在礦坑多幫忙城主一些。”田管事急著想去幫忙,話也說得直了。
“田管事,你就別客氣了。我不懂之事比牛毛還多,就請你多多費心。到時,若我不是這塊料,也請您依實告訴城主。”李若水笑著屈膝福了個身。
“姑娘也甭客氣了,光是您能制得住城主那脾氣……”田管事也笑著回了個揖。
“城主回來了。”一名小廝邊跑邊叫地跑進內院。
“請姑娘先下令,看看現下應做如何處置。”田管事先給了個簡單問題。
“我先看看他的狀況,再決定如何下令吧。先請灶房送上熱水及干淨布巾到房裡。”李若水聲未落地,身子便已朝著房間方向飛奔而去。
田管事看著李姑娘迫不及待想見到城主的姿態,他突然眼眶一熱。
這些年來,城主不愛待在府裡,便是因為府裡沒有知心人哪!如今,老天爺總算派了個貼心姑娘到城主身邊了。
天上的老夫人若知情,也一定會很開心的。
“我在外頭做牛做馬,你們待在府內卻連個人都找不到,一群酒囊飯桶!”
李若水尚未走回房裡,便聽見耶律烈大吼大叫摔東西的聲音。她拎高裙擺,快步向前.踏入屋內。
“我這不就來了嗎?何必為難人呢?總不能要大家沒事跟在我身後跑吧!”她輕聲道。
耶律烈驀回頭,一個箭步便搶身到她面前,攬住她的腰往身前一摟。
李若水仰頭望著他,胸口一陣抽疼。才幾日不見,他便瘦削了一圈,眼眶也凹陷了,像是幾夜都沒能安歇一樣。
“你方才跑哪兒去了?”他不快地問道。
“去跟田管事打探你的消息。”她說。
耶律烈聽到這答案,滿意地點頭。
她從腰間荷包拿出一條帕巾,擦著他染著污煤的臉龐。
“你一定很擔心那些人的安危。”她說。
耶律烈皺起眉,吞咽了幾口口水後,耳根有些異常發紅。
“我擔心的是我的銀子,他們全都是在幫我掙錢的。”他怒吼一聲,黑眸一橫便是凶神惡煞模樣。男子漢大丈夫哪能表現出娘兒們關心的那一套!
“沒了他們,你難道找不到其他工人?分明就是擔心,才會在那裡待上那麼多天,何必嘴硬?”她輕聲說道。
耶律烈濃眉一皺,一邊瞪她,一邊在意著屋內其他人有沒有偷聽。
“我付錢請你們來這裡看熱鬧嗎?還不滾出去干活!”他轟地又是一聲雷鳴。
僕傭大驚之下,立刻一哄而散。
“說話何必這麼嗆?”李若水不客氣地戳戳他的肩臂,拉起他的手往前走。
耶律烈冷哼一聲,順著她的牽引走到矮幾邊坐下。
“我這種沒有家世背景,不就是臭錢比別人多幾個的人,若不再凶怒一些,旁人根本不懂得要把我當成一回事。”他突然粗聲說道。
“讓旁人知道你是個好雇主,好生尊敬你,豈不更好?”她迎視著他的眼,可沒怕他半分。
“你這張嘴就是太羅嗦。”他低頭吻住她的嘴,不許她再多言。
吻住他朝思暮想許久的冷唇後,他不客氣地將自己氣息全渡到她唇裡,大掌更是不規矩地直探入她的衣襟,盈握住她小巧雪胸。
“大白天的……不許……”她握住他不規矩大掌,貝齒咬住唇,忍住一聲呻吟。
“你把眼睛閉上便不亮了,我們回榻上去。”他笑著輕啄她的唇,長指揉撫著她蓓蕾。
那似痛似癢的灼熱感讓她輕顫了下,肌膚起了一片疙瘩,雪頸也泛起一陣紅。
“這樣便動情了?”他低笑著以唇拂過她動情時總要泛紅的修頸。“待會兒可有得你受……”
“我今兒個癸水來。”她埋首在他頸間,低聲說道。
耶律烈悶哼一聲,驀地將臉頰沉入她發絲之間,不高興地低咆著:“早知道我便不用拚死拚活地把事情辦到一個段落,趕著回來見你。”
“你回來就為這個?”她捧起他臉龐,不客氣地問道.
“不,我為的是這個。”
耶律烈身子橫躺上她的腿間,大掌拉過她的手覆在頰邊,這才安心地閉上眸。
“你不在身邊,我睡不好。”他說。
李若水低頭望著他粗獷五官,鼻尖突然湧上一陣酸楚。
手指撫過他疲憊眼窩,聽見他滿意咕噥聲,她一掌伸至他頸下揉捏著他僵硬如石的肌理。
他的呼吸漸漸變得平穩,她的十指穿入他的發絲裡撫著頭皮。他長歎了口氣,反掌握住她的手,睜開眸直望入她的眼裡。
“怎麼不多睡一會兒?”她問。
“待會兒還有事要做。有個大食商人想用他的貨換回一批鐵器及繡貨,我得先看過清單,新一批白瓷及馬具也等著我監定後才能送貨……”他說著說著,眉頭便又擰起來。
“不能讓人為你多分攤一些嗎?除了生病之外,我沒見你好好睡過。”指尖畫過他眉宇那一道皺痕,只希望他能好好休息一番。
“你早些把府裡的事上手,田管事能跟著我,我便能喘口氣了。”他說。
“除了田管事之外,便無其他可信之人嗎?總不能老把擔子往一、兩人身上壓吧?”她問。
“我頭一回做生意時,我的合伙人拿光銀兩,走得不見人影。我幾年積蓄全落空,最後甚至得在附件礦區掙錢,才有法子養活我和我娘。”他說起往事,又是一陣臉紅脖子粗。“如果我再遇到那家伙,我鐵定給他幾拳,讓他跪地求饒……”
“別惱了。”她摸摸他的頭,笑著說道:“若不是那人卷款而逃,你便不會懂得挖礦之事,便不會以鐵礦致富。”
“你這是婦人之仁。”他冷哼一聲。
“也許我是最毒婦人心。你把府內之事都交予我,不怕我居心叵測?”她反問道,故意齜牙咧嘴一番。
“你在南方時,對我避之唯恐不及。在北方時,又成了我的人了。我怕你做什麼?”他理所當然地說道,依舊緊緊地握著她的手。
“也許我是以退為進。”她不服氣地昂起下顎,覺得被他認定做不了壞事,實在無趣。
“你還不夠吃定我嗎?”耶律烈大笑地捏住她的小巧下巴,大掌也順著她的頸背往下撫去,一臉不滿地說道:“這幾天沒吃飯嗎?怎麼還是瘦得跟把柴一樣?全身沒幾兩肉,我隨便咬個兩口還會碰到骨頭。”
“你滿腦子下流念頭。”李若水紅了臉,推了下他的肩。“況且,再怎麼瘦,氣色總還是比你好。你待會兒還要出去嗎?”
“我一回家,你就急著趕我走?”他粗眉一擰,沒好氣地說道。
“我是想你留在家裡,把你當成大爺服侍。”李若水摟著他的臂膀,盈盈一笑,自然而然地便知道該如何順苦虎皮摸。
“那我自然要留下。”耶律烈心情大好,濃眉大眼裡盡是笑意。
“用過晚膳了嗎?”她就怕他忙到忘了吃飯。
“方才在馬上吃過四個窩窩頭,現下不怎麼餓。”
“姑娘,熱水送到。”田管事在門外大喊一聲之後,領人送進一小盆熱水。
“請問姑娘、城主還有何吩咐?”田管事問道。
耶律烈一語不發地指指李若水,一派自在地偎在她身邊。
“讓他們先送上熱酒及沐身熱水,還有我剛才做的火腿燉肘子、蓮子鴨羹、松子冰肉甜糕。一個時辰後,城主會到書房去處理事情,屆時便麻煩田管事別讓他忙過子時才回房。”李若水輕聲說道,完全是一副賢內助模樣。
“什麼冰肉甜糕、蓮子鴨羹,聽得人口水直流。”
“待會兒你就能全吃到了。”李若水拿起洗手用具,先在他身邊擺好盛水盤,再用銅杯盛了水,從上往下淋水幫他淨手。
耶律烈靠在牆邊望著她,整個人暈陶陶卻又感動無比。
這是頭一回,他忙碌終日之後,有個人如此細心地照料著他。
“我在作夢。”他傻笑地說道。
“人生正是一場夢。”所以她才會從南方流轉被賣到北方為奴,卻又被他給帶回了身邊。
她真實的夢境都還沒這麼荒唐哪!
“所以你日日皆會如此溫柔相對?”他不想傻笑,可唇邊笑意就是忍不住。
“你少作夢。”她嗆他一聲,眸裡溫柔笑意霎時轉成聰黠。
“哈哈,這才算是你會說的話。”耶律烈將她的手攏在掌裡,認真地問道:“田總管開始教導你府裡之事了嗎?”
“明日開始吧。我已立志要將你這府裡金山銀山全都收歸己有。”她口氣很狂妄,水眸燦亮如星。
“你開心便好。”耶律烈大笑出聲後,長指挑起她的臉龐,認真地問道:“還有什麼事,想要我幫你做的?”
“我現下只希望我爹娘、周嬸、夏大夫能快點抵達。”她望著他,不覺便脫口說出了自己身世。“其實,他們並非我的親生爹娘。我是在三歲時在城裡街上與家人走失後,被我如今的娘給帶回家照顧的。他們從沒隱瞞過我不是他們親生女兒一事,待我的好卻更甚親生。只是,爹這幾年體弱多病,沒法子再教書,我不忍心他們挨餓受苦,才會四處掙銀子……”
他聽著她娓娓道來她的一切,知道這表示她已將他視為自家人了。
他感動地撫著她的發絲,靜靜地聽著她說話,並在心中對天起誓,再也不讓她受到一丁點的苦。
那……他該娶什麼樣的正室入門,才不會讓她受苦呢?
唉!都怪他太重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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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ungmon 2009-4-6 17:06
[size=4] 第七章
十多日之後,李若水在田管事全心教導之下,已經將耶律府裡的行事規則都弄得一清二楚。
直到此時,她才知道耶律烈給了她多大權限。這府內的所有采辦、記帳、來往銀兩紀錄,全都歸由管事負責。耶律烈甚至打算付銀兩給她當成薪餉,這根本是她不敢奢望之事。
知道能經由自己的手賺進銀兩,她的感覺不知有多踏實。
耶律烈待她極為慷慨,他在屋內新添了一個紫檀大櫃,放的卻全是她的衣服。從名貴狐裘至寸縷寸金的雲羅披帛、龍鳳紋錦,無一不備。各色名貴金銀首飾,更像是天上掉下來似地,一件件地往她那兒堆。
他就只想著把最貴的物品送給她,哪裡知道常人哪會掛著比指頭遺粗的金頸鏈,還有戴著比拇指還大兩倍的翡翠、珍珠在手上呢?
她當然曉得這些銀兩對他而言,無非九牛一毛。但最讓她動容的是,他可以不厭其煩地伴著她裁制新衣,為她挑選首飾。卻總是在花了太多時間陪伴她之後,每每要在夜裡挑燈與帳本夜戰。
他甚至沒讓她喝避孕藥汁,更讓府裡人喊她“夫人”。若不是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侍妾身分,她會恃寵而驕的。
他待她的好,無話可說。因此,她如今什麼也不多想,只求專心做好分內事。
這日,她才剛試擬好春節各類用品清單,還沒來得及出房忙碌,耶律烈便已沖進書房先逮住了她。
“我有兩個好消息要告訴你。頭一件便是,你爹娘和周嬸及夏大夫再過四日便可以抵達北夷城了。”
“他們還好嗎?我爹的身子能行嗎?”她興奮地揪緊他的手臂,一連迭地問道。
“你爹娘此回北行,全是皇帝老子規格,馬車臥榻、婢女、奴僕、衛士十人隨行,走上幾個時辰便會休息。加上有夏大夫在,保證累不著他們一分。”耶律烈大拍胸脯,聲如洪雷地說道。
“你真好。”李若水雀躍到坐不住,跳上他的腿間,攬著他的頸子,高興到連腿兒都晃動了起來,一張水靈氣質臉孔也變得孩子氣了。
耶律烈撫著她的發絲,從不曾為誰著想過的心,此時卻巴不得連天上星星都摘下來給她。
“第二個好消息便是,我的人逮到了成駝,逼問出當初賣了你的人口販子,現在正要人循線往上找。”等他找到人之後,看他如何整治他。
“我只是想知道我究竟與誰結了深仇大恨。你沒傷了成駝或其他人吧?”她不愛與人結怨,覺得冤冤相報何時了。
“銀子一撒下去,比拳頭還厲害。”他冷哼一聲,一副老子有錢、無所不能的蠻橫相。
李若水對於他的有錢大爺模樣,沒法子苟同,只是追問道:“你對成駝怎麼了?”
“他好吃懶做,靠的只是祖傳家產,早晚也會死得很難看。”他只不過是准備和成駝做同樣生意,好讓他更快兵敗如山倒罷了。“還有啊,我順道派人去查了晉王與那個朱芙蓉是否有擄人嫌疑,誰曉得他們竟然訂親了。”
“是嗎?那恭喜他們了。”可惜了晉王的斯文哪!
耶律烈看著她臉上遺憾,他雙頰一繃,怒聲追問道:“你該不會還在記掛著當時和晉王一搭一唱的事情吧!”他除了出口成“髒”之外,其他的什麼文章典故全都不懂。
李若水怔愣地望著他橫眉怒目模樣,好一會兒後才回想起他所說事件。她萬萬沒想到這家伙竟會把那事放在心上,如今仍在吃醋哪!
她望著他麥色臉龐上的不是滋味,忽而學起他一臉不痛快的表情。
“我是沒記掛晉王什麼,倒是你可懊悔了嗎?朱姑娘可也是京裡的明珠一顆。”她冷嗤一聲,微噘起唇。
耶律烈一聽到她酸酸的話,他心裡當下大喜,頓時手舞足蹈,眉飛色舞了起來。
李若水見狀,只得忍住笑意。
幸好耶律烈只在她面前露出這孩子心性。否則以他如此喜形於色姿態,豈不在生意場上任人宰割嗎?
“我連朱芙蓉長得是圓是扁都沒注意,哪來懊悔?”耶律烈大聲嚷嚷道,仍然一逕咧著嘴笑。
李若水抿著唇擋住笑聲,一本正經地點頭。
耶律烈看她似乎仍介意朱芙蓉一事,喜出望外之後,說話便更加沒了遮攔。
“別說朱芙蓉是圓是扁,我不知道。朱芙蓉也不過就是個富豪之女,我的正室該是王族名門之後……”
他的話戛然而止,李若水的笑意則在瞬間拋到了九霄雲外。
原來——他的正室之位是為名門貴族之女而虛懸著。
她發抖的手掌緊揪住裙擺,對著他強擠出一抹笑容,急欲表現出不在乎模樣。
他給的已經太多,她不能再奢望什麼。
耶律烈望著她身子輕顫模樣,恨不得咬斷自己舌頭。
“我……我……”他的話梗在喉嚨,猶豫著是否要說出真正原因。
“無所謂,我早晚都是該面對這些的。”李若水戴上雲淡風輕面具,低聲說道。
他瞪著她若無其事神色,忽而伸手扣住她手腕,濃眉蹙得死緊。
“你當真不在意?”耶律烈粗聲逼問。
“我若在意了,你會改變心意嗎?”她如星黑瞳望入他眼裡。
耶律烈說不出話來,只好將她緊攬進懷裡,孬種地假裝沒看到她眼裡的傷痛。
“我在我娘面前許過誓……”他嘎聲說道,也顧不得怕她覺得自己蠢直了。
“你甭解釋。”她不想聽。
他想挑起她的臉龐,但她卻掙扎著不願抬頭,因為不爭氣的淚水洩漏了她的心痛。
叩叩——
門外響起一聲輕敲。
“何事?”耶律烈不耐煩地問道。
“董王爺派人送來野生紫茶,使者正在門口等著您的回音。”田管事在門外說道。
“退回去,我用不著那種東西。”董王爺送禮是存何居心,他很清楚。
“是。”田管事腳步聲漸漸遠去。
李若水趁著他分神說話時,一溜煙從他懷裡離開。
“人家送來總是善意。”她站至桌後,力持鎮定地說道。
“收了東西還要回禮,我哪有那個閒功夫。”他大步走近她,朝她伸出手。“過來。”
李若水故意繞著方桌,始終與他維持著不近不遠的一桌距離,故意讓他抓不著人,讓他臉色難看,是她唯一能做的小刁難。
“董王爺送禮而來,倘若只是想示好而無所求,我可代你處理回禮之事。畢竟你人在商場,總不好多結惡緣。”她面無表情地說道。
他緊盯著她的眼,緩緩地說道:“董王爺徒有王位,卻因嗜賭而敗去家產。他有個女兒,鎮日就指望靠著這個女兒來穿金戴銀。”
“那不是正合您的心意嗎?與這樣一門親家結盟,是他攀緣於你,而非你有求於他。”她完全不閃躲地直視著他。
耶律烈被她一語道破心中那股傲然之氣,心裡又惱又心疼著她。
“你竟然猜得出我在想什麼,怎麼就不懂得我對你的用心呢?”他啞聲說道。
“我寧可自己傻一些……”李若水忽而飛快地跑向門邊,只想在淚水奪眶而出之前,遠離他身邊。
耶律烈一個箭步往前,大掌勒住她的纖腰,不許她遠離。
他手勁勒得緊,她喘不過氣,痛苦地揪緊眉心。
他旋即松手,轉而握住她的肩膀。
“我在我娘墳前許過誓,一定要娶個……”他低吼著,想把話給說清楚。
李若水搗住他的唇,美目閃著水光。若她接受了他的理由,她便會說服自己永遠與另一名女子共享丈夫,她不甘願啊!
至少現下還不能甘願哪……
“不論我正室是誰?我這輩子都是你的安身立命之處,懂嗎?”耶律烈死盯著她的眼,以烙印似的強度吐出口。
“我只信我自己,所以我會努力做好管家工作。”讓自己成為比他的正室更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耶律烈望著她眼眶含淚的倔強小臉,恍若看到當年咬著牙什麼苦也要吞的自己。
不過男子本該有氣吞四方的氣勢,而纖弱如她就該由著他守護不是嗎?
耶律烈伸出手掌搗住她的唇,換他不許她開口。
“我耶律烈發誓只要我有一口飯,就一定先讓你吃,若違此誓,天打雷劈。”他定定地注視著她,沉聲說道。
她黑眸裡泛出淚光,百感交集的心緒卻讓她閉上眼不再看他。
他歎了口氣,無言地攬她入懷。
他許過的誓一定會做到!但他從沒想過,他許過的誓言居然會傷害到他最在意的女人。他怎麼就不能更狡猾一點、更懂得變通一些呢?
“好了,我得要去忙。”她抬頭在他下顎印下一吻,拉開他大掌的箝制。“你也快去處理你的事情吧!”
他還不想放手,一逕定定地盯著她。“總之,你想做……”
“我想做什麼便去做,是吧?那就放手讓我去做吧!”她嫣然一笑,後退一步。
他眼睜睜地看著她從他懷裡翩然飄開,向來處事果決的他,此時卻不知道該對她如何是好。
三日後傍晚,李若水與田管事一同處理完春節例行之事後,不想給自己太多時間胡思亂想,她坐回書房裡,拿著毛筆書寫名冊。
她已弄清楚了府裡婢僕的脾性及專長,正依次將他們編列入適合之處。而她每日也撥出半個時辰,教導那些有心認字的人習字、籌算之技。
日後機會便比別人來得多些!
“李姐姐,華媒婆來訪!”李若水的貼身婢女小環敲門後進入。
李若水抬頭,柳眉輕蹙,無論怎麼回想,就是找不出田管事曾經提過任何關於華媒婆之事。
“華媒婆與城主有何關系?”李若水放下毛筆,心裡卻閃過一道不好預感。
有些事她早晚都是要面對的,只是沒想到竟會來得這麼快!
“請恕小環多嘴,上回華媒婆來府內時,我正巧在廳裡侍候過。”小環說道。
“你但說無妨。”
“華媒婆先前曾到府內與城主商談婚事,因為州郡內有許多王爺都想將女兒嫁給城主,董王爺是其中最熱絡之人……”
“就是之前曾送過兩回珍貴野茶的董王爺?”在耶律烈默許之下,她確實回了兩次禮。
“聽說董王爺收到第二次回禮後,便四處張揚著城主即將上門提親一事呢!”
“是嗎?”李若水低眸而下,將顫抖指尖縮成拳頭,不許自己顯露情緒。
原來這一切竟是她在推波助瀾了?
“夫人……你別難過,城主只喜歡你一人,這是大伙都知道的事情。”小環急忙上前說道。
夫人公私分明,該認真做事時.絕不隨便,總是默默做得比別人還多。此外,夫人不端架子時,總是和大伙一起說說笑笑,誰身子不舒服,家裡需要些什麼,夫人總是比誰都清楚,大伙都巴不得城主快快把她娶進門啊!
“你說得沒錯,他確實待我極好——既是如此,我便該把分內事做好。”
李若水將發絲撥至耳後,稍事整理儀容之後,便讓小環陪著她一同走至偏廳。
一踏入偏廳,一位身著紅衣的大嬸便吊著嗓門,格格笑著迎了上來。
“唉啊,這位想必便是如今在城裡聲名大噪的李管事了。”華媒婆揮著手絹亂笑,目光卻是直盯著李若水——
頭簪極品紅焰珍珠,身穿白緞金線刺繡鳳尾裙.身披蟬翼帛巾,城主果然一如傳言中地極疼愛這名夫人哪!
“您請坐。”李若水淡淡一笑,姿態優然地走至椅邊落坐,一舉一動全是王族禮儀姿態。
這戲據她在朱府演過半年,總不生疏。
“外頭都說您把府裡打理得井然有序,今日一瞧果然名不虛傳,瞧瞧這黃花梨木插屏上頭的蓮花雕得多細膩,就連羅漢榻上頭的茗瓶茶具,也無一不雅致啊!”這耶律府裡幾時這麼品味超然過,就連尋常王府都沒這般氣勢哪!
“上頭瓷器皆是北夷窯裡燒出的好東西。”經過這麼一擺飾之後,耶律烈帶人回府小酌時,客人瞧著歡喜,竟也多成就幾筆明年生意哪!
“請用茶。”婢女送上玉青色瓷碗,舉盤退步姿態全是李若水教導過的好規矩。
華媒婆喝了口茶,又嘗了塊乳糕,嘴裡喳呼地說道:“唉啊,這糖餅果真精致哪!無怪乎三日前你幫城主擺的那場南方小宴,成了州縣裡富豪們競相仿效的對象呢!”
也正因為那場宴會,李若水始終陪坐在耶律烈身邊一事引來好奇,華媒婆如今才會在董王爺請托之下,特地上門一探。
耶律烈性剛烈,脾氣又惡,向來不好與人親近,現在身邊多了這麼個侍妾,董王爺自然心急。
“您過譽了。我是南方人,自然用南方菜待人。”耶律烈還允過她,若是找著好廚子,便要開間客棧飯館讓她一解鄉愁。“不知華媒婆今日上門,有何貴事?”
“唉啊,我原本是有些話想托您轉告,只是您身分與尋常管事不同,老朽並不知情這些話能否傳達至城主耳中。”華媒婆始終笑著.暗暗評估著這李姑娘可否有登上正室的野心。
“您但說無妨,若我公私不分,城主又豈會讓我把持府內諸事呢?”李若水維持著一貫淡笑,也不動怒。
“董王爺說他與城主也算舊識,想邀請城主三日後至王府品茶。”
耶律烈大步走進廳堂時,正好聽到華媒婆這樣說。
“我不去。”他神色一沉,走到李若水身邊坐下,握住她冰涼的手。“手怎麼冰成這樣?來人,還不快送上暖火爐。”他大吼一聲,嚇得婢女們急忙落荒而逃。
“我說城主啊……”華媒婆陪著笑臉,一張嘴笑咧到臉頰兩邊,佯裝沒看見他對李姑娘的呵護,“您如不想到董王爺那兒,也有其他郡主們等著您青睞呢呢!以您的身份財勢,還是得選擇一位名門淑女匹配……”
“你可以走了。”耶律烈重重一拍矮幾,肩臂肌肉僵硬得像是隨時都要炸裂開來一般。
“當初您也不排斥老奴上門來跟你說婚事的,今日便也請賞給老奴一個面子吧!這些王府閨女們的名冊、畫像,我就擱在這兒了……”
華媒婆放低聲音,悄悄把冊子擱到耶律烈手邊矮幾。
“我不需要!”耶律烈將冊子往地上一掃,冊子啪地一聲重重砸落於地。
“您別發火,我也是一番好意……”華媒婆笑得尷尬,低頭猛搓著手。
“冊子與你無冤無仇,何必亂出脾氣呢?”李若水望了耶律烈一眼,臉上表情淡然若水。
華媒婆倒抽一口氣,忍不住抬頭偷瞄了一眼。
只見耶律烈那對黑目像是要將人吞剝入腹一樣地狠瞪著李姑娘,但那李姑娘卻是不為所動地彎身拾起那本冊子,重新放回桌子。
“城主一定會詳讀此冊的。”李若水對著華媒婆說道。
“姑娘果真識大體哪!”華媒婆重新擺回笑容。
“誰許你喊她姑娘的!叫她“夫人』!”耶律烈臉色一整,倏地發出一聲雷鳴大吼,轟然到連屋頂都震動了。
華媒婆給嚇得雙唇顫抖,嘴巴一張一合的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給城主倒杯茶。”李若水對小環說道.走到華媒婆身邊。“我送您出去。”
“送什麼送,她是不認得路嗎?還是旁邊的丫鬟全都吃飽撐著,什麼活兒都不用干?”耶律烈再度把矮幾上那本礙眼冊子往地上一扔。
他扔得不過癮,愈想愈氣,干脆把矮幾也給抬起來往地上一摔。
一陣石破天驚的摔落聲之後.所有人全都變成了木樁,嚇得一動也不動,只有李若水仍站在原地,靜靜地望著他。
耶律烈懊惱她的平靜,卻對自己的情緒不穩感到更加憤怒。
“奴婢送華媒婆出去。”小環急忙上前說道。
李若水稱許地對小環點頭,走回耶律烈身邊,她再度拾起那本冊子,澄朗朗眼神直視著他。
“你如果有心要納正室,便應當頭赴董王府宴會。”她臉上很平靜,指尖卻直發麻,心裡直想著要把冊子撕個一干二淨。
她沒有那麼寬宏大量,她只是忍著忍著忍著……忍到不能再忍為止。
“你就這麼高興我納別人為正室?”他一躍而下榻邊,怒氣沖沖地走到她面前。
“這事我們先前便討論過了。難道我哭啼一番。你便會改變心意嗎?若不是,我又何須再往自己心上插刀。”她努力地想將呼吸控制成平穩,不料太用力的結果,卻讓全身都不停地顫抖著。
“你……受苦了。”他捧住她臉龐,愛憐地說道。
她雙唇顫抖地瞪著他,忽而舉起那本冊子,沒頭沒腦地打著他的肩臂,淚水忍無可忍地決堤而出。
“對!我受苦了,都是你這個人惹的禍!我原本沒有什麼期望,就是你太寵人,讓我的心奢求得太多,我現下才會這麼難過!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耶律烈牢牢抱住她,雙唇親吻著她的淚水,心都碎了。
要如何在不能違背對娘的承諾之下,珍惜眼前人、不讓她受委屈呢?耶律烈恨不得敲開自己鈍直不懂轉彎的腦袋。
耶律烈的下顎頂住她發絲.健臂不顧她掙扎地硬將她捆在懷裡。他張開口,記憶像刀片般地刮出他的咽喉,他聽見自己說道——
“我是遺腹子,我娘為了扶養我,在貴族人家吃過很多苦。那些王族不過是因為她動作稍慢,便把她罵得豬狗不如。她甚至曾因手掌龜裂勾壞了緞鞋上絲線的這種小事,被甩了一巴掌而聾了一只耳朵。貴族有什麼了不起,全是一堆靠著皇帝銀子過日子的米蟲,他們憑什麼糟蹋我娘……”
他用力閉上眼,不許眼裡熱氣聚集,卻止不住全身顫抖,只好將她擁得更緊。
李若水緊握住他的手,替他流著他不願落下的淚水。
“你娘過世時,你已經發達了嗎?”她問。
“我手邊有第一筆銀子時,她生了場大病,沒熬過就升天了。我在她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對著她許過誓,這輩子一定要娶個王族之妻,替耶律家光耀門楣。我娘是聽完而煙氣的,那表示她信了我的承諾……”
耶律烈低頭撫著她的臉龐,不捨地吻著她的淚。
她攬著他的頸子,淚水卻沒法子停止奔流。聽了這些話,她知道自己再沒法子閃躲了,得心甘情願地看著這個男人迎娶其他女人為正室了。
罷了,為了這個愛她至深的男人,委屈也算不得什麼了。她只願他開心如願,因為他亦是如此待她的啊!
她揚眸望著他,他正皺著眉,滿臉的煩惱。
“你好好圓滿對你娘的承諾吧!”她撫住他揪結眉心,知道他性子耿直,這事是一定要做到的。
“你……說什麼……”
“我圖的不過就是你待我的一顆心。如今知道你想迎娶貴族之女是為了遺願,那麼我也不計較什麼了。”這話是用來安慰他的,但只要他得到了安慰,她的苦全都可以忍著。
畢竟他吃了比她更多的苦哪!
“你不該待我這麼好。”他啞聲說道,眼眶不爭氣地發熱著。
“這話該由我來說。”她撫著他的臉龐,只是笑著。
望著她這一笑,耶律烈的淚突然奪眶而出了。他慌亂地把臉埋入她的頸間,熱淚卻不聽使喚地繼續奔流著。
若水方才那一笑,與他娘臨終前的一笑,多麼相似哪!她們不過就是希望他能快樂過日子罷了。
“烈……”她見他竟哭得如此傷心,心也慌了,只好更加用力地摟著他。
“我沒事。”他啞聲說道,漸漸平復了情緒。
“城主、夫人,守城衛士通報.夫人的爹娘已經來到城外了。”小環氣喘吁吁地跑,邊喊到門口。
“你不是說他們明日才會到嗎?”李若水驚喜地一抬頭,抹去淚痕後,馬上就要往廳外走去。
無奈心太急,竟絆到腳,身子搖晃了一下,幸虧耶律烈攬住她的腰,穩住了她。
“我怕他們今日到不了,你又要擔心了。”耶律烈取來素帕拭淨她的淚痕,笑著說道:“把臉給我擦干淨,我可不想讓他們以為我欺負了你。”
李若水一笑,拿走他手裡帕巾,踮起腳尖也為他拭去淚痕。
“我會告訴我爹娘,你不會欺負我,只有我欺負你的分。”李若水嫣然一笑後,拉著他的手一塊跑出廳堂。
耶律烈望著她喜不自勝的模樣,心中已經有了想法。
他對娘的承諾要做到,但他也萬萬不能辜負李若水。兩全其美之事或者極難,但他此生走過的路哪條不難呢?
那一夜,就在李若水開心地與家人暢談之際,耶律烈則在書房裡對燭苦思。
隔日,信差帶著耶律烈的信件,快馬馳往皇城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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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ungmon 2009-4-6 17:07
[size=4] 第八章
接下來的日子,耶律烈一想到未來之事,便沒法子不笑.心情好到城裡內外百姓都以為他被下符咒,改頭換面了。
即便是夏大夫沒事老愛對他大小聲,耶律烈也都心情極好地甘之如飴。
畢竟若不是夏大夫,他也碰不到李若水,要他打塊手銬腳鏢那麼大塊的金牌給夏大夫隨身戴著,他都無所謂。
況且,自從李若水爹娘和周嬸來到府裡之後,一知道是他救回了李若水,幾位老人家感動到只差沒對他雙膝落地,待他態度自然極好,讓他覺得像是重新擁有了家人一般,心情自然大為愉快。
以前耶律府內不過是個身子睡覺之處,如今他累了一日回到府內後,便會聽到她飛奔而來的腳步聲。一顆心有了著落,這府裡才真正算是個家。
這陣子,他每日望著李若水在府裡因為年節而忙進忙出,望著她為著他裁量新衣,縫鞋制衣的模樣,好幾回都忍不住眼眶發熱。自從他娘走後,他已經不清楚自己有多久不曾好好過個年了。
若水老愛聽他說著礦業及經商情形,但她不知情,他此生做得最好的一筆交易,便是買回了她這樣一個娘子哪!
如今什麼皆好,唯有一事欠缺完滿——便是當時擄她交易的凶手仍未受到懲罰!
她或者能夠以德報怨,原諒當初擄賣她之人,但他不是君子,他有仇必報。他若不一勞永逸地解決這個問題,總還是要提心吊膽冒著再次失去她的風險。
於是,耶律烈日日催促著田管事詢問追捕人進度,卻萬萬沒料到賊人還沒追捕到,成駝卻先被他弄得垮台倒店,流落街頭了。
這一日午後,田管事走進耶律商行後方偏廳裡,低聲說道:“城主。”
耶律烈看他一眼,繼續將手裡一份礦量冊子讀完,這才又抬頭問道:“什麼事?”
“成駝等一票相關人全都帶到。”田管事說道。
“總算全都到齊了。”耶律烈伸了個懶腰,眼裡閃過一絲戾氣。
經過這些時日的追查,他心裡早就有個底,知道誰應該是幕後真凶,他不過是在等著人親口承認罷了。
耶律烈起身伸展了下筋骨,雙手往空中揮舞了兩拳。聽見拳風發出咻咻之聲後,他滿意地勾起唇角,大步走向商行最後方的一處空房。
空房外站著數名武功高強衛士,團團圍住屋子。
耶律烈一腳踹開大門,大聲宣告著他的到來。
屋內幾名忐忑不安的人,此時全都驚跳了一下。當然跳得不怎麼高,因為除了手無縛雞之力的成駝之外,每個人身上都披掛著重重鐵鏈。
耶律烈厲眸打量了所有人一回後,他往屋內唯一一張大椅裡一坐,單膝箕踞而坐,像只隨時都要一撲而上的猛虎。
他朝田管事一點頭,田管事清清喉嚨後,朗聲說道:“成駝,於西市人口販市裡買了李姑娘。”
“張強,從中區驛站買了李姑娘,將人帶到西市人口販市。”
“郭茂,將李姑娘由南方暗市裡帶到中區驛站轉手給張強。”
“錢巴子,從南方朱府擄走李姑娘,再賣到南方暗市。”
田管事每念一則,所有人便一陣心驚膽跳。因為耶律烈開始冷笑,顯然找到了每一個曾讓李若水受苦的人,准備要大肆反擊。
這些人會被出賣應該不算太意外,畢竟他們先前做的全是人的交易,而他們也是人,都有價碼……
“現下,我們只剩最後一個幕後凶手。”
耶律烈走到被縛的錢巴子面前,手揮出一把匕首抵住他喉頭。
“是誰指使你帶走李若水的?”耶律烈瞪著錢巴子,毫不介意地在他喉間劃出一道血痕。
錢巴子長著粗硬胡渣的黑臉怒道:“要人沒有,命一條!”
“命確實是只有一條,但是不死不活地便可以讓你死個十次。”耶律烈冷笑著,瞄了旁人一眼。“這人若不說出真相,你們全都陪著他一起不死不活。”
所有人面面相覷了起來,額冒冷汗了。
“你都被人拱出來了,干麼還護別人?裝什麼男子漢大丈夫!”成駝頭一個發難,嚇到渾身抖得不停,眼睛卻在旁人不注意之時,狠瞪了耶律烈一眼。
他已經一敗塗地了,今日卻還被人從破草屋裡綁至此處!這耶律烈分明欺人太甚,如果讓他逮到機會的話,一定捅他一刀。
錢巴子咬緊牙根,不說便是不說。
“是不是與那個你老掛在嘴裡,說要跟你離開的那個南方千金有關?”郭茂與錢巴子平時交情不差,一看他維護人姿態,便隨口猜測道。
“千金小姐?”耶律烈臉龐肌肉一緊,瞪向錢巴子。
錢巴子沉著臉,仍然拒不說話。
“是朱芙蓉指使你的,對不對?!”耶律烈手裡匕首一轉,驀地插入錢巴子肩頭。
錢巴子悶哼一聲,臉色一白,血液開始緩緩流下。
成駝倒抽一口氣,嚇得雙唇發青。
耶律烈面無表情地看著錢巴子。這人武藝不差,只是這幾個月來頻頻被人襲擊,前傷未愈、後傷又起,如今才會被人輕易囚綁在此處。
“她如果真當你是一回事,干麼要嫁給晉王?”耶律烈抽回匕首,後退一步。
錢巴子痛得額冒冷汗,仍然一聲不吭。
“你可知道除了我們之外,近來為何還有其他人馬追殺你?”耶律烈冷笑一聲,繼續逼問道。
“那些人不都是你派出來的爪牙嗎?”錢巴子說道。
“那些人全都收了朱芙蓉的銀兩。她即將成為王爺之妻,豈可有把柄握在他人手裡?我這人不玩暗招,你若不信,我揪幾個暗殺者過來讓你逼問。”耶律烈說道。
“朱芙蓉那個小賤人!”錢巴子大吼出聲,一雙大掌胡亂揮舞起來,大聲吼叫著。“我幫她除去多少眼中釘,一角半銀也沒收。要不是因為她……要不是因為她許了我……我要宰了她!”
“朱芙蓉招惹了我的人,她會得到應有報應。”耶律烈對田管事說道:“發張帖子給晉王,請他至北夷城一會,說我有要事要與他相談。”
這朱芙蓉能如此不在意地毀掉其他女子名節,他便要她也嘗嘗同樣滋味。
“耶律爺,那我可以走了吧?”成駝眼巴巴地開口問道。
“在我還沒想清楚之前,你們全都給我待在這裡。”耶律烈瞪他一眼。
“萬一你想了十年才清楚,那我們怎麼辦……”成駝哭哭啼啼地又朝耶律烈靠近一步。
“你最好希望我不會如此。”耶律烈厭惡地後退一步,揮手讓田管事把成駝推到後方。最深的恐懼是在於不知情會被如何對待,他就要他們受這些苦!
“耶律烈!”成駝突然掙脫田管事,從懷裡掏出一柄匕首驀地刺向耶律烈。“納命來!”
耶律烈閃身避開這一刀,一腳踹開成駝。
成駝痛倒在地上,卻又很快地往耶律烈一撲。“你毀了我生路,我今天要跟你同歸於盡。”
“若不是你平時不才,把家產敗盡,如今豈會兵敗如山倒?”耶律烈輕松地一掌揚向他的頸子,格開成駝的攻勢。
成駝被打得口吐鮮血,匕首卻在胡亂揮舞間劃上耶律烈手臂。
成駝發出一聲冷笑後,便被耶律烈一個反掌制伏在地上。
門口護衛在此時入內,將成駝拉至角落,以鐵鏈腳鐐加身。
“城主,要把他押到官衙裡嗎?”田管事上前問道。
“把他趕到隔壁城鎮。他現在身無分文,在外頭孤身一人,比死還慘。”耶律烈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後,大步轉身走出房門。
突然間,他的眼前一陣天昏地暗,他瞪大眼,緩緩回頭看向成駝。
成駝發出一聲冷笑。“我活不下去,也要你到陰曹地府作陪!”
耶律烈應聲而倒,壯碩身軀重重地摔到地面上。而他緊閉著眼,完全沒感到任何一絲痛苦,因為他整個人已經昏迷了過去……
傍晚時分,李若水總是要比平時更忙碌幾分,因為她習慣親自為耶律烈烹調晚膳。
正當她在灶房內為耶律烈整備餐食時,突然聽見門外傳來幾聲大喊。
“夫人、夫人,城主昏倒了!”
李若水手裡銀箸落到地上,她轉身便往外跑。
“夫人……”小環氣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
“城主呢?”她雙唇顫抖地問道。
“已經回到房裡了,夏大夫正在為他看診。”
“怎麼會突然昏倒?”
“聽說是成駝砍了城主一刀。”
李若水一聽,臉色更白了,她拎起裙擺,小跑步地往前直奔,頭也不回地交代道:“立刻送熱水及干淨布巾到城主房裡。”
田管事一看見她,立刻迎了上去。“夫人,城主昏迷,對外該如何說明?”
“讓府內人不許聲張此事。若有外人問起,便說是受了風寒。生意場應對之事,便請田管事先暫時取消,城內鋪子巡視行程則煩請田管事代司其職,萬事拜托了。”李若水誠摯地看著田管事,卻是聲未落地,整個人便已沖上長廊。
李若水跑進房裡,一見到夏大夫的臉色,她後背一涼,心狠狠地擰了起來。
她站到榻邊一看,眼淚立刻奪眶而出。
耶律烈躺在床上,面無表情,臉色慘澹、雙唇發白,寬厚額間冷汗點點。
“夏大夫,他怎麼了?”她咬住唇,拿起手絹替耶律烈拭汗。
“中毒。”夏大夫取出一只白色藥丸放到耶律烈唇邊,又取出純銀長針飛快制住他手臂上幾個穴道。
“中毒?”李若水雙膝一軟地坐上榻邊。
“成駝砍他的那一刀上頭有毒,幸好毒氣尚未走至心脈。我這百草丸能除五成毒素,至於剩下的那五成毒.我怕囤積在血脈裡一久,會造成他日後髒腑受損、吹不得風、曬不得熱,變成半死半活藥罐子。”夏大夫說道。
“找人跟成駝要解藥了嗎?”李若水回頭看向剛入門的田管事。
“已經將成駝押回府,他說解藥要換也成,但得把他身家都恢復,還要我們寫個字據證明。”田管事說道。
“照辦。”李若水說道。
“但城主若醒來……”
“如果沒有解藥,他醒來後也不會好。”李若水走到桌前,迅速地磨墨,執筆寫下字據。“告訴成駝,若城主復原,他便一切無虞。若城主有了任何不測,他便會遭受到同等待遇。”
田管事領了字據離開後,李若水馬上又奔回榻邊。
“夏大夫,他如今狀況……”
“若沒解藥,怕還要再昏迷上幾天。醒來後,這臂膀應當也就該廢了。”
李若水跪在榻邊地上,雙手合十,雙眼緊閉地用最虔敬的心跟上天祈求著耶律烈的平安。
只求他好好活著,其他都是身外物啊!
“夫人……”田管事疾沖而入,結結巴巴地說道:“成駝呈上此一藥方,只是……只是……”
“快說。”李若水驀地睜眼回頭。
“他說……這藥需得以城主最親主人的血肉為藥引,方能血氣相通,去除毒性。”田管事將藥方拿到夏大夫手邊。
“荒謬!叫他來跟我對質,人血人肉入藥,不過便是迂儒們裝腔作勢造成的謬誤,何來血氣相通之有……”
“我不能讓他冒一丁點風險,我去找這味藥,馬上便回來。”李若水急得無心聽完夏大夫的話,揮手讓小環跟在她身後,飛快地便往外走。
“你去哪兒找?都跟你說那只是成駝……”夏大夫話未說完,李若水已經不見蹤影。他只好趕忙再為耶律烈取針、扎針,也就不再多話。
不久後,婢女小環紅著眼眶、雙手顫抖地捧進一只瓷碗。
“這是藥引。”小環說道。
田管事別開頭,連看瓷碗一眼都不忍心。
“這藥哪兒取來的?”夏大夫皺眉問道。
“夫人一回房,就拿刀使勁朝自己的腿——刺下去……她說……爺那一刀是替她挨的,所以……”小環想到當時情景,仍不住地顫抖著。
“都說她平時聰明,怎麼這時就成了傻子!”夏大夫氣得破口大罵。
“可那是夫人的心意,萬一解藥真缺了這一味,夫人和城主都會遺憾終生……”田管事說道。
夏大夫一邊咒一邊命人拿來小灶,將瓷碗裡血肉與成駝拿來的解藥放在小鍋裡一同滾了一回之後,再用湯匙一匙一匙地喂進耶律烈的嘴裡。
才喂了半碗,耶律烈便呻吟了一聲。
夏大夫立刻握住他的手脈,舒緩了眉。“這解藥是真的,他的氣血開始舒緩了,毒氣也漸漸退散。你們注意他的情況,繼續把這碗藥給喂完.之後把我開的藥方一日熬成三碗,讓他喝下,四、五日內吐完毒液後便會清醒。”
“謝謝老天……”拖著腳步走到門邊的李若水,一聽到這話,整個人便跪倒在地,腿上血傷沭目驚心地濕了衣裙、染了一地鮮紅。
“夫人!”小環和田管事連忙上前扶起面無血色的她。
夏大夫則是抓起一把止血藥草,搖頭歎氣地走向李若水。
這世間兒女情愛,總歸便是一個傻字哪!
日間,暖陽普照,耶律烈房內卻仍燒著暖炭,烘著幾味舒筋郁血青草。
耶律烈躺在羅漢榻裡,身後墊著幾個月牙枕子,榻邊圍起一道秋香色紗簾,將榻裡情況全映得朦朦朧朧。
李若水坐在他身邊,扳開他的口,一湯匙一湯匙地喂著他喝湯藥。
昏迷了三天的他,除了偶爾發出幾聲含糊的低吼及嘔吐毒液之外,始終不曾清醒。
她喂入的半數湯藥全都溢出他唇邊,可她仍然極有耐心地重復著。
秋香色紗簾之外,小環看著夫人,忍不住脫口問道:“夫人,要不要小環幫忙……”
“不用了,他不會喜歡人家看到他這模樣的。”李若水舉起衣袖拭去他唇邊藥汁,“你把熱水搬進來,趁著現在人都不在場,我替他擦擦身子。”
小環離開之後,屋內便只有窗外風吹過樹葉的沙沙作響聲,還有一聲若有似無的歎息。
“你啊,若不是平素太霸道、事事得理不饒人,怎會老被人襲擊呢?躺了三天,連眼皮都沒掀一下,這樣你滿意了吧。”
李若水敲了下他的前額,見他仍然毫無表情地躺在原地,她傾身將臉頰偎在他仍剛硬卻太過冰冷的臂膀上。
“不是很愛朝我大吼大叫嗎?怎麼不快點醒來跟我及成駝理論一番呢?”李若水的話沒得到回應,外頭卻傳來一聲呼喚。
“夫人,董王爺偕同郡主來訪。”田管事在門外喚道,聲音極其嚴肅。
李若水皺起眉,知道田管事不是那種不識大體之人,如今又怎麼會任由人擅闖入府呢?
“城主現下仍在休息之間,不便接客。”她說。
“你是什麼東西,竟然也敢阻擋本王!”
李若水聽到長鞭嘯聲及田管事的一聲悶哼之後,心裡約莫有了底。
到耶律府裡撒野,簡直欺人太甚!
“王爺位高權重,自然不會仗勢欺人,硬要闖入打擾城主安眠。”李若水瞪著房門,雙目似火,嘴裡卻是盡可能平心靜氣地說道。
“好利的一張嘴,你就是那個李若水吧!外頭如今傳聞城主被『身邊人”給毒害了,我當然得來瞧瞧城主是否真的已遭毒手。”董王爺臉色一沉,肚子一圈肥肉氣得一顫一顫地。
“夫人待城主極為專一,只有可能幫他擋毒,絕不可能下毒害人。”田管事連忙解釋道。
“給我開門!”董王爺舉起長鞭,又要出手時,房門突然由內打開——
“李若水見過王爺、郡主。”
李若水忍住腿間痛苦,輕輕屈膝,揚眸看向董王爺。
董王爺一看這女子,心裡不禁一怔。
女子杏臉明眸本就好姿容,氣質儀容卻更勝容貌一籌。只是發鬢微亂,額上染著輕汗,顯然正在操持事務,即便說她是王妃之輩,也不至讓人起疑。
“城主呢?”董王爺問道。
“城主剛喝完藥,如今正在安睡中。”李若水望了田管事一眼,給了他一個安撫眼色後,她低眸而下,掩去眸裡憤怒。
造反了嗎?門口衛士是做什麼用的!耶律府裡豈可任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不用等到耶律烈嚴懲人,她待會兒便要給那些衛士一些教訓。
“去告訴耶律城主,說我帶著我郡主來訪。”董王爺命令道。
董家郡主一身光鮮地站在王爺身邊,傲然地看著這個一身素裳、蓬頭垢發、身上還染著髒污的李若水,不免得意地挺直胸脯。
“咳咳咳……”
門內忽傳來耶律烈數聲驟咳,李若水連忙跑了進去,只是腳步才跑得快了些,腿上傷口又裂開了。
她痛得彎下身,疼得眼淚都快掉出來。
田管事喚來衛士擋在門口,不論董王爺如何推拉,都不讓人入門。
“刁奴!”董王爺站在門邊大吼著。“耶律城主,您可是為人所脅迫、行動不得自由?本王給你作主!”
李若水不理會王爺吵鬧,很快地拭淨耶律烈唇邊穢物,讓他平躺於榻間後,她再起身走到門外,裊裊一福身。
“王爺,並非我們攔著不讓您見城主。而是他如今病中虛弱,一來無見客意願、二來也實在不宜見客。”李若水趕在董王爺出聲之前又繼續說道。“小環,去備妥兩杯城裡新來的茶,送上一匹新繡的絹讓郡主監賞,瞧瞧那花樣是否得宜……”
“大膽!”董王爺朝著李若水揮去一巴掌。“本王之事輪不到下人開口。”
李若水被打得身軀一偏,卻仍站得挺直地迎視著董王爺.
“此乃耶律府裡,我等即便是下人,也是城主的下人。王爺動手,理由何在?!”李若水往前一步,語氣咄咄逼人地說道。
“刁奴,等我女兒嫁入府裡以後……”
“城主身染奇病,嘔吐夢囈不斷,如今還不確定是否有傳染之虞。若是王爺與郡主當真如此情真意切,想親自探視,我也不好再阻擾,請兩位好好保重。”李若水細掌一揚,推開大門,黑白分明美目冷冷迎視著董王爺。
董王爺一時之間手足無措起來,進退都不是。
“田管事,我先去換衣,夏大夫一會兒便會過來替城主把脈,到時再請他替你的傷口上些草藥。”李若水不再多瞧董王爺,轉身便離開。
董王爺與女兒面面相覷,一時也找不到離開理由,只好囁嚅地說道:“我想,我們還是……”
“若水……”榻上忽而傳來一聲氣若游絲的呼喚。
“城主!”田管事急忙走入屋內,閃身入帳內,很快地在他耳邊說了些近況後,他大聲地說道:“董王爺來探望您的病。”
“不見,給我叫若水過來……”耶律烈聲音虛弱,但語氣已滿是不耐煩。
“城主,您一切可無恙啊!小女擔心您,冒著生命危險也要來見您一面。”董王爺佯裝沒聽見那句“不見”,站在門口大聲嚷嚷道。
“我一時還死不了。”耶律烈以為自己爆出的是一聲巨響,無奈聽起來就是一副病夫聲音。
“外頭傳聞您的『身邊人』要毒害您,我們父女擔心……”董王爺說道。
“誰造的謠?我提他去見官,砍掉他的頭。”
董王爺輕咳兩聲,不自在地輕笑著。因為他不過就是聽說了耶律烈病了,便隨便捏造了個理由上門。“也不過就是鄉鄰耳語,城主無須太計較。”
“若水呢?”耶律烈在田管事攙扶下勉強坐起。
“夫人剛才……”
“她似乎是去換衣裳了,姑娘家總是愛漂亮,本王與小女待在這裡陪你也是一樣。”董王爺打斷田管事的話,熱絡地說道。
“耶律烈醒了嗎?我聽見他的聲音……”李若水自長廊那方走來,愈是心急,疼痛的腳程就愈是走不快。
“李若水!”
李若水一聽見耶律烈不復雄壯卻神智清醒的聲音,一雙眼兒馬上燦亮了起來。
郡主注意到她的行動不甚方便,便在她快走近門口之際,悄俏伸出一腳。
李若水被絆,身子向前一跌,整個人撲倒在地上,大腿傷處再先碰地,痛得身子都蜷縮了起來。
“夫人!”所有人全都沖到李若水身邊。
“好一個金枝玉葉……”董王爺冷哼一聲,卻在看到李若水腿上鮮血時住了嘴。
“怎麼了?”耶律烈急到想下榻,偏偏力不從心,整個人重重跌下了榻。“你怎麼了?”
“我沒事,你快躺好。”李若水咬住唇,在小環扶持下,勉強起身,卻遲遲不敢入內。“夏大夫一會兒便到了。”
“你快點給我進來!”耶律烈失去耐心地咆哮著,邊吼邊喘。
“你給我坐好!怎麼才清醒就開始找麻煩呢?”李若水臉色慘白地示意小環替她披上黑色斗篷,掩去腿上血痕。
董王爺和女兒站在一旁,忐忑地看著李若水作出無事人姿態走向簾幕之後。
“你明知我不舒服,還敢忤逆我?”耶律烈一看到她,馬上出口罵人。“你瞼色怎麼像鬼?”
“還不因為擔心你。”她坐到榻邊,一手撫住他的臉龐。“你總算是醒了!”
耶律烈握住她的手,又是一聲詛咒。“你這手是冰塊做的嗎?快去給我叫夏大夫過來!”
“夏大夫馬上就到。”小環答道。
“我沒事,倒是你把我嚇壞了。下回不許你再跟別人結怨,你知不知道你若沒醒來,我會有多難受……”
一見他清醒,這幾日擔憂全都一股腦兒地湧上.李若水將臉埋入他頸間,身子因為強忍著淚水而不住抖動著。
耶律烈想輕撫她的後背,偏偏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張嘴叨叨絮絮地說道:“沒錯,我若是就這麼莫名其妙走了,你一個人沒名沒分地待在這裡不是辦法!囚管事,去給我拿筆墨過來,並吩咐下去,我若有了三長兩短,這耶律家一切全都歸夫人所有。”
董王爺一聽。臉色一沉,馬上帶著女兒拂袖而去。沒了銀子,堂堂王爺何必跟一個大老粗攀親帶故!
“誰要你的家產,我只要你平安。”李若水緊握著他的手,眉頭全揪了起來。“答應我日後在外頭行事要客氣些,不許再逼得人走投無路、反撲於你,好嗎?”
“老子辦不到,你干脆一刀劈死我好了。”耶律烈粗眉一皺,悍然拒絕。
李若水兩行清淚幽幽然地滑下眼眶。
耶律烈倒抽一口氣,奮力地抬手想拭干她的淚。
她瞪他一眼,別過臉,不給他碰。“你給我躺好,我從今而後都不想管你的事了,反正也只是白操心。”
耶律烈一語不發,高壯身子突然往後一倒。
“你怎麼了?”李若水馬上轉過身,雙手捧住他的臉龐,著急地嚷嚷著。“哪裡不舒服了?又想吐嗎?夏大夫怎麼還沒來?”
“我沒事,別干著急,我日後盡量小心就是了,你別不理人。”耶律烈旋即扣住她手腕,板著臉悶聲說道。
李若水松了口氣,輕聲細語地說道:“我只是希望你好好保重自己。”
耶律烈感覺到她身子的輕顫,喉頭一陣哽塞,無言地點了頭。
幸好,他醒了過來,否則她這麼沒名沒分的,難道待在府裡任由外人欺負嗎?看來,皇上那邊得再派人去催催了。
“才醒來,小倆口便急著卿卿我我,不嫌肉麻嗎?”甫入門的夏大夫一派悠哉地走到榻邊。
李若水移動著身子,不意卻扯動了傷口,痛得她狠咬住唇,額上冷汗直冒。
夏大夫故意側過半邊身子,好讓耶律烈看見李若水行動緩慢的蹣跚樣。
耶律烈皺著眉,不明白她為何走起路來身軀搖搖擺擺。
“氣血尚虛,但毒氣已散,再躺個幾日,便又是生龍活虎一條了……”
“你怎麼了?”耶律烈沒管夏大夫的話,只是緊盯著李若水。
“我沒事。”她勉強擠出一抹笑。
“你的腿怎麼了?”他逼問道。
她只是搖頭。
“你的腿怎麼了?姓夏的,你還不快點……”耶律烈一急之下,力氣全使了上來,他一把拉住李若水,把她扯回身邊。
“我把藥草擱在這兒,待會兒讓若水敷著腿上傷口。”夏大夫領了人退了下去。
耶律烈聞言即刻掀開她的斗篷,臉色霎時一白。“你……你的腿……”
“成駝給了解藥,說是您這藥需要至親之人血肉為藥引,夫人二話不說,到了灶房便……”小環邊退邊哭地說道。
“你割了血肉?”耶律烈臉色慘白地看向那片血漬,全身不停地顫抖著。“你……你……怎麼割得下去……怎麼割得下去……”
“我總不能白白看著你喪命。”李若水安撫著他的手臂,語氣極為鎮定。“我沒事了。”
事實上,她那時根本沒考慮過痛與不痛,只知道一定得救他,拿起匕首便下刀動手。等到痛到流淚時,也早就割下一塊血肉了。
“我要了宰了成駝!”耶律烈激動地說道。
“若不是你逼他太緊,又豈會走到這個地步?”
“莫非是我錯了!他鞭打你、囚禁你,我還得祝他升官發財嗎?”
“成駝確有萬般不是,不過,若當時受苦之人不是我.你也不會逼他到那種境地,不是嗎?”她懂得他為了她,什麼也做得的心情。
只是個性剛烈如他,免不了就要因此而多擔幾分風險哪!
“我管別人做什麼!”他氣到臉色鐵青,只覺她老站在別人立場與他作對。
“我也不管別人,我只是不要你再有危險。冤冤相報何時了呢?你剛才答應過我,以後絕不逼人太甚,不許你反悔。”
“我盡量。但我現在要嚴辦那個讓董王爺進府的衛士。”一醒來便遇到董王爺,根本是尋他晦氣。
李若水搗住他的唇,不讓他多嘴。“我也氣極了那名衛士,只是如今若是威罰嚴懲他,也只會讓他更懼怕威儀。難保下回哪個王爺上門時,他又一時心懼而讓人闖入了府內。若是能讓他們因為擔心你會有危險,心生警戒、力抗外人,如此豈不更好。這事就交給我來處理,好嗎?”
耶律烈望著她水亮雙眸,心火漸熄,強硬姿態便也慢慢軟化了。
他如何能不答應她的要求呢?她的每件事無非都是為了他哪!
他想他是等不到皇帝那紙詔書了,他要讓田管事即日起便開始秘密籌備婚事,給她一個驚喜。待得皇帝詔書一到,他便要與她立刻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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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ungmon 2009-4-6 17:07
[size=4] 第九章
就在耶律烈休養生息之際,除夕已經悄然到來。
這個除夕夜,李若水為了讓府裡關系更熱絡,特別安排府內所有僕役一同在大廳裡吃團圓飯。
怕耶律烈習慣性的板臉惡態會嚇得旁人,連團圓飯都吃得忐忑不安,她特別聘人在席前演出象征驅鬼、送舊迎新的“儺舞”。
只見數十名表演者頭戴紅色頭幘、手持大鼓地賣力演出著,一時之間舞鼓齊揚,所有人全看得目不轉睛,鼓掌鼓得手心發燙,氣氛自然熱烈無比。而廳外架起的沉香、沉香木架,更是燎香全府,讓每個人都沾染了好福氣。
只是這飯席之間,仍有一個人不專心,看完儺舞,早早便借口體弱而到房裡,那人便是耶律烈。
他一雙黑眸整晚都盯著李若水,放肆地毫不掩飾眼裡欲望。
李若水怕自己表現得太露骨,只好順應著他,早早發完大紅包給府裡眾人之後,便同他一起回到屋裡。
他從不是節制熱情之人,有時一夜要她幾回也不嫌累。先前因為他的中毒、她的腿傷,硬是禁欲了數日,也算是吃了些苦頭。
回到屋內,李若水替他更完衣,逼他吃完苦藥之後,她走至屏風後頭梳妝鏡前,卸下簡單首飾,並從衣櫃裡取出一套素面單衣。
咦?她眼尖地發現有一只綢緞包被塞在衣櫃角落。
她取出綢緞包,發現裡頭有著一串珍珠、一道雕著鳳凰於飛的黃金額飾、一套繡工精細到連皇後都要驚歎的絲緞紅嫁裳。
這些都是新嫁娘的物品。莫非他……莫非他……打算娶她入門?李若水呼吸急亂了,胸口怦怦直跳。
但他曾在他娘面前許過誓要娶世王貴族之女為妻啊,她心裡如此忖道,卻還是壓不住心頭期待。
也許他改變了,知道凡事不是一定要固執到底,他娘希望的無非是他的快樂。李若水揪著一顆心,悄悄地把綢緞包放回後方角落。
“你拖拖拉拉的做什麼?反正待會兒便要脫掉,也甭換什麼衣裳了。”耶律烈走至屏風後,長臂一伸便擁她入懷。
李若水被他嚇了一大跳,想起他藏在櫃裡的那些東西,雪頰不免嫣粉了起來。
“為何更衣這麼久?”他問。
“我只是在想朱芙蓉怎麼能如此視人命為草芥。”她胡亂扯了個借口。
“大過年的,想那些觸霉頭的事做什麼。腿還疼嗎?”他掀起她的蟬薄單衣,低頭打量著她白皙腿上已愈合的傷口。
“我沒事。”她扯回單衣覆住腿間,覺得這般姿勢太羞人。
“夏大夫也說你沒事,可以恢復夫妻生活了。不過,我還是親自檢查一下比較放心。”他不顧她的抵抗,再度撩起她的裙擺,露出她纖柔腿根。
“你居然去問夏大夫這種事。”她捶他肩膀,窘到滿臉通紅。
他身強體壯,根本沒被她動搖半分。
倒是他一看到她紅了臉,以為她在忍痛,當下便在她面前單膝落地,大掌撫過她那仍留著疤痕的右腿肌膚,皺眉問道:“還痛嗎?要不要我幫你上藥?”
他的指節在她雪滑肌膚上滑動著,她咬住唇,身子不由自主地輕顫了一下。
“不疼了。”她低語著。
他低頭以唇輕滑過那道紅痕,用他溫熱的舌融化她冰冷的肌膚。
她揪著他的發絲,感覺最私密之處正因為他的舉動而開始疼痛著。
“起來……”她推他,身子輕顫著。
耶律烈仰頭望著她,不意卻看到她因為動情而櫻紅的頸子,他勾唇一笑,大掌滑至她身後,捧住她的臀。
他身形高大,兩人要完全融合總是需要一些努力。他每回總是要撩撥到她瀕至狂喜高點時,才能完全沉入她體內,再惹來一番狂潮。如今,兩人身子早已痊愈,他自然不會再放過她……
“啊啊……”李若水不自在地蠕動著,想避開那在她腿間太親密的親吻,但他不放人。她只好背靠著牆,無法自制地在他唇舌指尖下燃燒了一回。
太狂放的熱烈,讓她拱起身輕泣出聲,他低吼一聲,在她杏眸仍迷醉之際,迫不及待地與她結合。那久違的飽滿感,讓兩人身軀皆是一震。
她身後冰涼的石壁與他灼熱身軀的狂熱律動,讓她難耐地呻吟出聲,她捶著他的肩膀,愈是抗拒卻愈是失控地崩潰,終究還是在一波歡愛高潮時,在他的懷裡整個化開來,偎在他身側再也無力起身。
耶律烈唇邊噙笑,打橫抱起歡愛後嬌弱無力、惹人憐愛的她。
“我……”耶律烈將她放在榻邊,低頭凝望著她。
李若水半睜著眸,揪著一顆心,等待著他開口要求她成為他的妻。
耶律烈撫著她的臉頰,想告訴她,他聘請了多少出名工匠替她連夜趕工嫁妝,想告訴她他砸了多少銀兩,只為了讓田管事在最快時間裡籌劃好婚事。
他原本是打算等到皇帝詔書下來,再告訴李若水這事。沒想到皇帝那個藥罐子,病得幾天幾夜下不了床,根本沒法子處理事情,害得詔書一延再延,標准的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可此時偏偏又催不得,真是氣煞人也。
耶律烈望著她臉上詢問神色,一對濃眉卻是愈擰愈緊。不行!他得忍!忍耐到詔書下來時,他才能看到她又驚又喜的神情。
耶律烈突然將她的臉龐壓至胸膛上,粗聲說道:“沒事,睡吧。”
莫非這個大男人害臊嗎?李若水揚起一抹甜笑,側身將笑意整個埋進他的胸膛裡。
這晚,李若水作了一個夢,夢中的她頭系額飾、身披紅嫁裳,正與他拜著天地時,結果卻出現了另一個無臉女子,將她推倒在地……
李若水被這個夢驚醒,驀地睜開眼,屋內大燭仍明亮,身邊的他正沉睡。但一手仍緊緊攬著她。
她放下心,再度閉上眼,卻是怎麼樣也沒法子再入睡了。
他為何不開口跟她提婚事呢……
除夕過後便是正月初一,耶律烈按照慣例歇業半月。
此半月之間,耶律烈白日帶著她行走於大街小巷、歌舞戲園、各式彩棚間,領略著城內車馬交馳的繁華景象。夜裡則與她終夜纏綿,恩愛不歇。直至十六日商鋪開工之後,他方依依不捨地離開芙蓉暖帳,再度打理事業。
此時,耶律府裡,李若水正與母親同坐在房裡,母女倆邊做事邊不著邊際地說著話。
“娘一直想問,你怎麼不央求城主替你找找親生爹娘呢?”李氏問道。
“他是跟我提過這事,但我不想事事都煩勞他,待我想出尋親好法子之後,再讓他代我找人吧!”李若水撩起雲袖,磨墨提筆,專注地在紙上繪出耶律家圖騰。
耶律烈總覺他身為暴發戶,家族不夠源遠流長,氣勢上便矮人一截。因此,在他未中毒之前,她便請來最好工匠依照她所畫出的“耶律”二字象形圖騰,刻印在馬具、馬鞍上,不意這竟又引來另一波生意潮。
富豪之家見狀,紛紛起而效法,全都重金聘請北夷城裡工匠代為刻撰姓氏於器皿之上,樂得耶律烈直誇她有生意腦子。
李若水看著家徽,左看右瞧地思量著請人將這些圖樣織成布匹的可能性。
“你這些時日是不是清瘦了些?”李氏問道。
“近來胃口確實差了些。”李若水老實說道。
“會不會是有了?”李氏眼睛一亮,揪著女兒衣袖大樂不已。
“你別瞎猜了,前幾日夏大夫才替我把過脈。”李若水笑著拍拍娘的手:心裡卻直冒苦水。
自從發現了衣櫃裡那個綢包之後,她便心心念念等著他開口提出婚事。然而隨著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他卻從沒提過婚事。她還能怎麼想?
只能認為綢包是他日後要迎娶新嫁娘所用,不意卻先讓她發現了。
“你最好趁著城主還沒迎娶正室之前懷有身孕,地位方可坐得穩固些。”李氏不放心地交代道。
“我可不想生個被耶律烈寵上天的孩子,所以才不跟老天爺求子的。”李若水故意笑著說道,沒在娘面前露出心裡一分愁緒。
即便她已默許他迎娶正室,但心怎麼可能不痛呢?放下罣礙,總是需要一點時間,她還是多做點其他的事情吧!
“娘,你瞧瞧家徽絲線是配黃的好,還是紅的亮眼些?”李若水拿起一塊絹布,在圖案邊比較著。
“我瞧是紅的好些。”
母女倆還在討論之時,小環已敲門而入。
“夫人,城門衛士來報,說有位晉王手持城主親筆邀請信函,正在城門口等著。”小環說道。
“晉王已抵達北夷城,怎麼沒先派人捎個信過來呢?”李若水驚訝地起身,隨口便交代道:“快快派去大轎,將晉王接至廳堂內。”
“去換件衣裳,免得失禮。”李氏上前替女兒攏攏發鬢,低聲說道:“我先去請灶房准備些茶食。”
李若水點頭,提起裙擺快步走回房裡。
耶律烈明明對晉王心有芥蒂,卻因為要揭發朱芙蓉惡行而不得不邀請他來訪。想到耶律烈待會兒必然會擺出的醋意臭臉,她便忍不住邊走邊笑出聲。
不過,她瞧出晉王對耶律烈其實頗欣賞,興許兩人之間可以再多個幾分交情。耶律烈這人疾如火,也該有些溫和朋友來緩緩性子。
李若水換上一件粉色梅花褂裙,快步穿過幾道回廊,轉入正廳時,正巧與晉王打了個照面。
“李若水見過晉王。”李若水笑著對他一福身。“朱府一別後,晉王可好?”
娘!晉王卓文風看著眼前姑娘,驚駭地後退了三大步。
這個杏臉水眸、滿臉聰慧、氣質雍容的年輕女子,怎麼會長得和他過世的娘如此神似?
“晉王?”李若水擔憂地上前一步。
“你……你……”卓文風強自按捺住心神後,再將她來回打量了好一會兒後,卻是怎麼樣也沒法子把眼前佳人與那名女夫子串連在一起。“你……說你是李若水,該不會是那個朱府的女夫子……李姑娘吧?”
“正是。”她說。
“你別開玩笑了,那位李姑娘的……眉毛粗一些……頰邊還有一些……”卓文風低咳兩聲,不願出口傷人。
“粗眉、麻子原是一時權宜之計,在外頭生存,以才德為先。”她淡淡說道。
卓文風望著李若水.強自壓下心頭悸動。無怪乎他初識李姑娘時便有種熟悉感,原來是她長得神似他過世的娘。
“沒想到會在此地遇到李姑娘,姑娘一切可無恙?當時在南方,姑娘突然失蹤,耶律城主急得沒掀了城裡每一塊土地。”卓文風問道。
“多謝晉王關心,這事說來話長,總之耶律城主找到了我,如今一切平安。”李若水一福身請晉王入座。
小環送上茶飲後,又恭敬地退下。
“城主目前不在府內,晉王是要暫時小歇,或者我另日再請城主上門拜訪?”李若水問道。
卓文風一聽,知情李若水在府內有著舉足輕重地位,立刻誠懇說道——
“不瞞李姑娘,耶律城主來函要我至北方長談。我見函裡語氣急迫,猜想他必然是有要事要與我相談,於是一路風塵僕僕趕來。一個時辰前方落腳於王府在鄰城的避暑別院裡,梳洗一番後便趕來與耶律兄相見。心急之下,便連遣人先來通報一聲都忘得一干二淨,失禮打擾了。”
“晉王快別這麼說,您一路奔波卒勞了。”李若水點頭,喚來小環吩咐道:“快派人去請城主回來。”
“是。”小環離開後,外頭正好送入茶點,李若水起身端過,親自為晉王奉上。
“晉王自南方長途而來,請先用熱茶、小歇一番。”她說。
卓文風看著李若水淺淺笑容,一時竟沒法子移開視線。
李若水沒料到晉王竟會如此失禮地猛盯著人,便凜起面容,冷顏以對。
“李姑娘休怪我唐突,實在是你如今模樣與我前年過世的娘有著八成相像。”卓文風低頭掩去眼裡淚光,頹肩長歎了一聲。“若我那個失蹤妹子長大了,應當也是李姑娘這個歲數年紀吧。”
李若水聞言一僵,但她緊握著拳頭,完全不敢多想。世上豈有如此巧合之事!
“晉王曾走失一個妹妹?”她聲音顫抖地問道。
“沒錯,我當時十歲,妹子三歲。”卓文風低聲說道,又是一聲長歎。
“於何處走失?”
“是於南方商陽城內,當時正是春季時分,我妹子身穿一件紅色袖襖,因為奴僕們貪看新玩意兒,一時沒注意到她,她便走失在人群之間……”
李若水一聽,臉色頓時慘無血色。
“李姑娘,你身體不適嗎?”卓文風擔憂地問道。
“您請稍候。”李若水搖頭,撂下話後便往外快步走。
她沖進娘的房裡,簡單說了經過,李氏取出衣裳,兩人互握著雙手,一同走入廳堂內。
卓文風一看她們入內,連忙起身。“敢問老夫人是?”
“這是我娘。”李若水說道。
“我是若水干娘,她三歲時我撿著了她,當時她身上正穿著這套繡花對襖袍,身上還掛著一只蝙蝠香包,裡頭寫著出生時辰。”李氏遞過那套童衣與香包。
卓文風一看那只香包,立刻紅了眼眶,他望著李若水,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這香包上頭的蝙蝠是娘親手繡上去的,我一直放在身上當成平安符。”卓文風低頭在腰間尋找著。“啊……方才更衣時取下放在桌上了,但這只平安符我是不會錯認的……妹子!”卓文風拭著淚,上前握住了李若水的手。
李若水望著兩人交握手掌,她呆住了,只得覺這一切應該是夢.因為她從不敢奢望有朝一日會找到雙親,沒想到老天爺卻安排了這著棋。
“還是請晉王再度確認一番才對……”李若水輕聲說道。
“對對對,還是李姑娘……不,是妹子心細,我們馬上回到別院。”卓文風才走一步,便落下淚來。“爹娘若是天上有知,一定會很欣慰。”
“他們不在人世了嗎……”李若水心下一陣愴然,喉頭倏地哽咽。
“爹五年前代皇上出征,戰死於沙場。之後,娘便因為爹的過世而病重不起,前年也跟著走了。”卓文風舉袖拭淚,卻是愈哭愈激動,只得急忙忙地便往外走,佯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李若水咬住唇,強忍住悲意,叫來小環,簡單交代了話後,便在爹娘陪伴之下同坐上馬車,快馬直奔晉王避暑別院。
搞什麼鬼!
耶律烈回府之後,一聽見李若水居然跟著晉王離開,大怒之下,急忙換乘另匹快馬,一口氣也沒喘,便飛快地朝著王府別院前進。
該死,他還沒說出晉王要與那蛇蠍女朱芙蓉訂親一事,晉王卻先把他的人給拐走。他就知道好人做不得!
更可惡的是,這晉王還膽大妄為到連李若水的爹娘也一並接走了,他怎麼不干脆把整座耶律府也搬到王府別院裡!
只是,若水又何必跟著他走?只留下一句鬼話,說什麼“她一會兒便回來”當他是三歲小孩嗎?若是一會兒便回來,犯得著把爹娘也一塊帶去嗎?
“如果被老子逮到你們有一點□昧,我就把晉王剁成八段!”耶律烈在寒風中馳騁快馬,咬牙切齒地說道。
那他該拿若水如何?耶律烈咬緊牙關,緊到連齒顎都發痛。
不!他不用拿她如何,她定然是被晉王強行接走的。
會不會當初南方擄人一事,晉王亦參與其間?
沒錯,一定是這樣。若不是晉王脅迫了她,以她那種不惜傷害自己也要保全他的性子,又怎麼會連爹娘也一塊帶著離開他?
他必須快點去救她,他寧可自己生命有危險,也不能忍受她受到一丁點傷害!
耶律烈臉色一沉,心急如焚地在寒風中嚇出了汗水,只恨自己不能插翅而飛。
“快快……”他對著馬兒吆喝出聲,快馬加鞭地向前。
如此一路飛奔至鄰城晉王別院,他人沒下馬,雷鳴嗓門卻已經出口叫囂。
“叫你們晉王滾出來!把李若水給我交出來!”
耶律烈一躍下馬,震耳欲聾的叫聲,引得門口幾名衛士警覺地握緊長矛。
“耶律城主,晉王正在前廳等您。”留著胡子的本地管事恭敬地站在大門前。
“誰有空跟他吃飯喝茶,把我的人交出來,否則我拆了你這晉王府!”雖然大門敞開,但心頭火驟燒的耶律烈還是用力踹了下大門洩忿。
“叫晉王快滾出來!”耶律烈大吼,鬧得整個影壁、園廊裡全都回繞著他的聲音。
“耶律城主,請往這兒走……”
“若水,你在哪裡?”耶律烈可不管人,卯足全力繼續大吼。
他橫眉豎目地左右張望著,看見李若水正從一扇雕花大門急奔而出。
可她一見到他,便打停腳步,完全沒給好臉色。
“我們回家!”耶律烈一個箭步上前攬住她的腰,便要往大門走。
“我不跟你回去。”她冷著臉說道。
“你不跟我回去?你不跟我回去!”他瞪著她臉上淚痕,火怒地朝著她便是一陣大吼。
她哭什麼哭!莫非是跟晉王濃情密意,捨不得分離嗎?
“他平素也對你這麼大呼小叫?”卓文風隨後走到李若水身邊,一臉不苟同地皺起眉頭。
耶律烈一見他就有氣,大掌一推,閃身擋在李若水面前。
“我們的事與你何干!”耶律烈臉紅脖子粗地說道。
“若水的事便是我的事。”
“誰准你叫她若水。”耶律烈一出掌,直接勒住卓文風頸子。
一旁衛士們一擁而上,數柄長矛對准耶律烈身上。
“住手。”李若水擋在耶律烈面前,不許任何人傷害他分毫。
“你讓開!若他們敢刺死我,我就勒死這個家伙。”耶律烈眉頭都沒動一下,黑眸定定地看著李若水。
“你若不立刻放手,休想我跟你回去!”李若水惱了,氣他又沖動行事,板起臉來斥喝著他。
耶律烈一聽,馬上出掌將卓文風推到十步之外,攬住李若水的腰就要帶人離開。
“我沒說要離開。”李若水看向晉王,輕聲地說道。“請給我們一間廳堂,好讓我們把話說清楚。”
“我們回家再說。”耶律烈咬牙切齒地瞪著她,她卻還是冷冷地望著他。
“帶他們到西側菊廳。」卓文風說道。
僕人趕在李若水之前帶路,而她的手被耶律烈緊緊握著,半拉半拖地一路往前走進菊廳。
兩人一入菊廳,李若水才闔上門,強烈不安的耶律烈低頭便想索取她的唇。
“不要!”李若水身子一僵,極力抗拒著。
耶律烈一見她掙扎,心中惱意更甚,馬上不客氣地將她雙手反折於身後,不容拒絕地再次吻住她的唇。他今日一早出門時,她還溫柔相送,現在才跟晉王相處多久,她就馬上翻臉不認人!
晉王對她示好了嗎?她終於發現她喜歡的是晉王那種溫文儒雅的男子了嗎?他只是個大老粗,除了錢多之外,什麼也沒法子跟晉王相較。
耶律烈一忖及此,吻人的唇烙得更重了,李若水吃痛地低喘一聲,掐住他的臂膀,重重咬住他的唇,咬出了血腥味。
他驀抬頭,狠狠瞪著她。“你給我把話說清楚!晉王和你……”
“晉王告訴我,你正在籌劃婚事。”她打斷他的話,水眸也回瞪著他。
“他是怎麼知道的?”耶律烈震驚得松開手,黑眸圓睜地看著她。
晉王不可能知道他正在為若水准備婚事,最多就是聽到一些他准備要辦婚事的風聲吧!
“他說他為朱姑娘訂制成親要用的簪珥時,一名南方工匠誇耀本事,不小心把你訂制新娘首飾這事說出口了。”她一看他驚訝的表情,熱淚差點奪眶而出,纖細身子顫動得一如秋日落葉。
“去他的晉王,明明都要成親了,還跟你說那些話,根本就是居心叵測!”耶律烈也不管這裡是不是自己府裡,舉起腳便一陣亂踹飛踢。
菊廳裡的桌幾被砰砰亂砸一地,撒得四處都是。
“居心叵測的人是你!你為何連即將要成親這事都要瞞我?我已經說過願意完成你對你娘的許諾了,不是嗎?雖然我覺得你那是愚孝,因為我才是那個能讓你快樂的人!”
李若水氣瘋了,拎起裙擺,重重踢了他一腳,淚水卻也同時奪眶而出。
“我會嫉妒,我會在乎,我並沒有那麼大方,我討厭要與另一名女子共同擁有你!”討厭討厭討厭討厭……她又哭又喊滔滔不絕地喊著,拳頭紛紛落在他的肩上。
耶律烈被打得後退一步,見著她怒氣十足、一臉心碎,完全不像是為晉王心動模樣,他的緊繃神色這時才緩和了起來。
他扣住她的肩頭,不由分說地將她攬在胸前,拚命似地強摟著,直到她哭到沒力再落淚後,他才抬起她的下顎,粗聲說道:“哭什麼!我准備要迎娶的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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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ungmon 2009-4-6 17:08
[size=4] 第十章
李若水怔怔看著他,一時間還沒法理解他說了什麼。
“我暗中采買的首飾、秘密籌劃的婚禮都只為你。我只是在等皇帝老子給一紙詔書,收你當干女兒,好讓誰都不必再有遺憾。誰知道半途殺出一個晉王,現下弄得什麼驚喜全沒了!”耶律烈沒好氣地說道,又一腳踹飛了矮幾上的一個花瓶。
砰!
李若水的神智霎時歸位,身子無力地往一旁榻邊坐下。
耶律烈說他要娶的人是她?
他望著她的失神姿態,以為她還是多少為晉王動了心,旋即坐到她身邊,握著她的肩頭,急忙地說道——
“我知道我配不起你,你知書達禮、聰明智慧全不亞於男子。可是,我待你的心天地可證,就算老子我只有一口飯,我也會給你吃。”耶律烈突然詛咒了一聲,狠狠打了自己一拳。“該死的,我連好聽話都說不好。況且,我根本沒那麼糟糕,我就是一座挖不完的金山、銀山,總比那手無縛雞主力的晉王好……”
耶律烈說到後來,已是氣到滿臉通紅,壯碩身軀不停顫抖,只差沒捶胸頓足以示心意。
“烈。”她張開雙臂,懷抱住他的腰。
“我還沒說完……”耶律烈不想被她安撫,嗓門陡地又揚高了起來。“俗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已經跟了我,興許娃娃都在你肚子裡了,怎麼可以因為晉王書讀得比較多,擁有王室封號,對你說話輕言細語,你就跟著人家回到家……”
他才停下來喘口氣,李若水馬上接話。
“我來晉王府裡,不是為了你說的那些事。”她一雙美目瞅著他,安撫地拍著他的手臂。
“那你來這裡是為了……”他濃眉仍然緊皺著。
“晉王是我哥哥。”
“你說什麼?”耶律烈咽了口口水,濃眉打了十八個結。
“晉王是我失散多年的哥哥。”李若水簡單將方才發生之事說了一回,並拿出放在荷包裡兩只一模一樣的蝙蝠香包。
耶律烈瞪著那兩只香包,高重身軀霎時往後靠向牆壁,半天才有法子擠出話來。
“你怎麼從沒跟我說過你手邊有一件兒時衣裳,你若早些說,我也許早就找著他們了。”他氣息粗喘地說道。
“這天下那麼大,沒法子費功夫的。有緣的,終會遇上。”李若水眸光與他癡癡糾纏著,有股苦盡甘來的虛脫感。
她如今已是王族之女,他誰也甭娶了,彼此心裡也就只有對方了。
“你明知就算我散盡家產,也要幫你找到你家人。”他寧可送上一座金山銀山,也不要再經歷剛才那種被撕裂的痛苦。
“你若散盡家產,那養育我長大的爹娘豈不是要跟著受苦受難?他們才是我最應當孝順之人。”李若水踮起腳尖,俯身攬住他的頸子,與他前額輕觸著。“總之,現在總是一切皆大歡喜了。”
“誰想得到……你竟是王爺之女?”他聞著她身上淡香,喉嚨發熱了起來.
“誰想得到你竟連我不是王族之女,都想娶我為妻呢……”她雙唇與他輕輕廝磨著,嘗到自己鹹鹹淚水。
“若水,我進門了。”
菊廳的門被輕敲兩下之後,卓文風大步走了進來。
李若水一見哥哥進門,馬上直起身子。
可耶律烈不想松手,一臉不快地攬著她的腰,沒打算讓她離開。
卓文風瞧都不瞧耶律烈一眼,凜聲說道:“若水過來。”
李若水緊握了下耶律烈的手,這才慢慢走了過去.
“郡主與閒雜人等如此摟摟抱抱,成何體統。”卓文風一想到妹子被人輕薄了,就算他對耶律烈有多欣賞,也不會給好臉色。
“什麼閒雜人等!在她還不是王府郡主前,她就是我的女人了!”耶律烈強壓下咆哮,回以一聲冷哼。
算晉王運氣好,是她的哥哥,否則他說話何必這麼孬。
“事關若水名節,你若真有心,便該上門提親。”卓文風存心要替妹妹爭個公道,語氣便特意倨傲了起來。
耶律烈一看晉王擺出王族姿態,睥睨眼神恰似他是個配不起若水的雜碎似的。他怒火一起,黑眉一冷,決定也不要讓他好過。
“說到提親一事,我現下就告訴你,我為何讓人捎信找你來北夷城。因為你要娶的那個朱芙蓉,正是擄走了你親妹妹的凶手……”
耶律烈一股腦兒地將所有事全翻了出來。
卓文風臉色一陣青白,卻仍挺直背脊說道:“多謝城主告知,待本王查清真相之後,必當上門答謝。”
“查什麼查!真相全都在我那兒,一排人全還關著,只要把朱芙蓉捉來,一切便可真相大白。”耶律烈朝李若水伸出手,粗聲命令道:“走吧!”
“且慢,我這妹妹還未出閣.怎可與你同進同出。”晉王攔住妹妹,斯文臉一凜,滿目盡是威儀。
“你這妹子是今日才找回來的,我的娘子卻是我很久前就認定、用銀子買回來的。”耶律烈眉眼一橫,故意粗魯說道。
“人命豈可買賣!”晉王斥喝一聲。
“這話去跟皇上說啊!連王族都可以被買來賣去,他顏面何在。”耶律烈冷笑一聲,滿臉譏誚讓他獷野面孔顯得更不易相處。
“你要我花多少銀兩贖回若水?”卓文風問道。
“無價之寶,恕難交易。”耶律烈額上青筋暴動,咬牙切齒地說道。
“你可知道我們父親生前乃是聖上最寵愛的幼弟。”卓文風冷冷說道,只怕妹妹任人欺負。
“我只知道前幾年邊境戰爭的軍餉是我捐的,所以才有法子打勝仗。你們身為王族若有這麼大本事,也捐個幾年軍餉來瞧瞧啊!”耶律烈不齒地瞄他一眼。“你們吃靠的還不是人民辛苦納上的賦稅嗎?”
“斗財大氣粗。”卓文風冷哼一聲,眼裡閃過一道怒火。
“比不上你的仗勢逼人。”
耶律烈不想再多扯,直接走到李若水面前,拉了人入懷。
“我們走。”他頭也不回往外走,根本不想跟這些人打交道。
“若水,留下。”卓文風命令道。
“今日之前,我不過是一名身無分文的貧女,若非城主相助,早已成了沙漠之魂了。他既可不計身家背景地幫我,我又豈會因為身家背景,而不再與他同進退呢?”李若水望著兄長,纖手卻是牢牢握住了耶律烈。
“他若有心於你,又豈會要另娶新人?”
“吼!”耶律烈一聽到晉王又攔人,耐心用盡,氣得就要往前揮拳,是李若水抱著他的臂膀,攔住了他。
“他是在等皇上給他一紙詔書,收我為干女兒,然後便要迎娶我入門,給我一個驚喜。”李若水說道。
卓文風抿住唇,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回應。
“怎麼?壞了我的好事就變成啞巴了嗎?下次再敢亂老子的事,老子就捐軍餉給他國敵軍,看這罪名誰來擔!”耶律烈狠狠瞪他一眼,示威地用雙臂攬住李若水,粗聲說道:“老子這輩子就娶一個妻子,那人便是李若水。”
聲未落地,耶律烈帶著一臉幸福微笑的李若水,轉身走人。
留下卓文風一人默默承受著找到妹子的喜悅,與發現末過門妻子心腸狠毒的復雜情緒……
從晉王府回到耶律府的路上,耶律烈一張嘴始終叨念不止。
李若水雖用親吻堵住了他一會兒時間,可他不領情,安分了一會兒之後,又繼續罵天罵地了起來。
幸好,他們回到府內時,正好是她平素吩咐灶房燒好熱水,讓耶律烈沐身之際。
浴桶裡很快地裝滿熱水,旁邊擺著清酒一盅,而李若水僅著單衣,踮著腳尖正幫他卸去外衣。耶律烈沉入浴桶後,怒氣頓時消去大半。
她先擰了布巾,輕拭著他的瞼。
“你就別再說了……晉王總歸是我家人……”她說。
“我對他客氣,他可沒多敬我幾分。你瞧見他的嘴臉了嗎?老子不偷不搶,不過是因為毫無身家背景便引來這種目光。我招誰惹誰了?”耶律烈一提到這裡,嗓門便又大了起來。
“大老爺,你是耶律城主,富可敵國、點石成金,不論是誰都想來招惹你,沾點好運道,這樣總成了?”李若水每說一句,便在他唇上落下一吻,非得讓他笑得合不攏嘴,她才願意收手。
“沒錯,老子行得很,只是被他氣到我都差點忘了。”他志得意滿地說道。
李若水連忙再送上水酒一杯,樂得耶律烈暈陶陶。
“咱們明日便成親。”他說。
“不成。”她急忙搖頭。
“哪裡不成?”他怒瞠著眼,又抬高了嗓門。
“我早就是你的人了,你要娶我,晉王不會不許。只是,除非晉王不認我這個妹妹,否則日後規矩自然比先前來得多些。你總不想和他鬧得不愉快,每回見面都要爭執一番吧。”她舀起一瓢水,淋上他胸前,拿起一塊中藥皂在他身上塗抹著。
“誰知道他們會不會突然冒出一個皇親國戚,要你嫁了過去。”他語氣酸溜溜地說道。
“我只嫁你一人。只不過日後在聘禮各方面,須得依我所說的送去,晉王方會相信你是真的有誠意要娶我。”
“我的誠意干麼還要他們相信?”耶律烈一想到晉王睥睨神情,他立刻大為光火,抓起旁邊酒盅便要亂摔。
李若水望了他一眼,他悶哼一聲後,把壺口塞到唇邊,咕嚕咕嚕地喝得一干二淨。
“你難道不想我風風光光地從王爺府嫁到你耶律家?你難道不想讓人知道你有多珍視我?”她拭過他唇邊酒液,再拿起布巾,輕輕洗著他寬厚前胸。
“即便你一貧如洗,我也照樣讓你嫁得風光。”他握住太撫得他心猿意馬的柔荑,黑眸閃著火光。
“你就別再跟晉王生悶氣了,如今不需要什麼皇帝詔書,一切便已水到渠成,還有什麼可求的呢……”
“我求得可多了。”他拉低她的身子,將她上半身都拖進桶裡,不客氣地潑了她一身濕。
白色單衣浸了水,她一身玉肌便若隱若現地呈顯了出來。
“你若有了孩子,我才能真正安心,確定誰也拉你不走。”他吮著她的唇,指尖扯開她衣領,讓她大半肌膚呈露在他面前。
“那也得等你快點沐浴完畢哪!”李若水在男女之事上總沒他來得自在,紅著瞼蛋輕聲說道。
“你進來不就得了。”他的鼻尖輕觸著她白嫩咽喉,不禁隨之品嘗而下。
“你別胡來,這桶子坐雨個人太擠。”她辣紅著臉,驚呼一聲便要後退。
“你若坐在我身上,便成。”
耶律烈挑眉一笑,霍然起身將她整個人抱入木桶中。
她還來不及驚呼出聲,整個人便被卸去了衣裳,迷醉在他火一般碰觸之間,什麼話也來不及多說……
十日後,耶律城主到晉王府下聘,迎娶晉王府在外流落多年的郡主、亦是耶律烈原本侍妾一事,造成北夷城內外大大轟動,街頭巷尾討論不休。
光是那聘禮,就夠人們談論個幾個月都還記掛著不忘。
撇去珍珠珊瑚等等奇珍異寶不提,耶律烈派人送上金塊一箱,顯示其娶妻之意甚堅;珍貴絲帛一匹,表現他對於妻子的柔順之意;他甚至還以玉盒盛上丹砂一片,以示其不納其他妻妾之忠貞。
晉王府收這聘禮收得有面子,加上耶律城主說是為了新妻子還願,大開谷倉濟糧救民十日,一時之間聲聞全國。便連皇上都親自賞賜了夜明珠一對,並賜下“佳偶天成”匾額。
耶律府裡的人當然開心,畢竟李若水待人原就極好,加上晉王府那邊為了感激他們對李姑娘的照顧,每個人都發給了一份大禮。加上城主近來龍心大悅所賞賜的銀兩,每個人做起事來全都精神極了,整個府裡張燈結彩地好不熱鬧。
這一日,正是婚嫁之時。
耶律烈笑得合不攏嘴,整日盼著快快將李若水迎娶入門。
下聘之前,李若水便已搬至晉王府。兩人每回碰面時,身邊總有晉王、婢女陪侍在一旁,害他什麼事也做不成,悶都悶壞他了。
在耶律烈出言催促之下,花轎很快地便回到了耶律府大門前。
田管事領著府內僕役,對著眾人撒出大把銅錢、糖果,李若水則在小環攙扶之下,踏上鋪著青氈錦褥的地面,一路足不沾地的走過中門、進到屋內大廳,依著媒婆聲音,與耶律烈行禮如儀。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一身紅蟒服的耶律烈好不容易聽到了“送入洞房”這四個字,舉起金秤桿便掀起新娘蓋頭,好讓觀禮眾人皆能見識到新嫁娘的美貌。
紅蓋頭既掀,李若水揚眸朝著耶律烈盈盈一笑,滿屋室之人立刻歡呼出聲。
耶律烈望著妻子嬌容,一手緊拉紅綢同心結.迫不及待地便想帶著妻子回到新房。
而正從主位下座的卓文風,則是走到一旁與遠道而來的朱芙蓉說話。
打從耶律烈下聘之後,卓文風便派了最上乘車馬從南方接來朱芙蓉,說是要讓她先沾染些喜氣,也與王府新成員好生熟悉一番。
“朱姑娘請至新房一坐,我好讓新妹子出來拜見一番。”卓文風說道。
“您客氣了,找著了小郡王,奴家原本就該來拜見,我爹還讓我帶了一套首飾,慶賀郡主大喜。”朱芙蓉溫婉地笑著說道。
晉王望著這名自己選中的女子,心裡卻是冷意不斷,與錢巴子見面之後,他才知道朱芙蓉所犯惡行不可勝數哪!
“這是郡主新婚之夜,奴家這般打擾,不知是否失禮?”朱芙蓉問道。
“她也正期待著要看到你。”卓文風面無表情地說道,領著她走入內室。
朱芙蓉一進新房外廳,先打量了一會兒那幾盞掐絲琺琅金燭,又瞧著長榻前那排價值不菲的玉色珍珠簾幕之後,心裡閃過一絲妒意。
朱芙蓉抬頭望向珠簾後耶律烈的高大身軀,又飛快地瞧了一眼他身邊的纖細身影,方才遠遠只瞧見郡主是個美人兒,倒不知與她相較之下,孰高孰低。
“恭喜耶律城主娶得美嬌娘,賀喜郡主覓得如意郎君。”朱芙蓉盈盈一福身,卻不忘擺出最千嬌百媚笑意。
“謝過芙蓉小姐。”珠簾之後,傳來一道柔潤美聲。
朱芙蓉一聽這聲音,柳眉微蹙了下。這聲音怎麼如此耳熟?
耶律烈扶起妻子走出珠簾。
朱芙蓉望著眼前一身紅綢,頸戴極品珍珠,簡單發髻之上盤著一輪珠翠,發髻後垂著一片薄紗,映得玉膚更加似雪、粉唇如朱的女子,卻覺得不論她怎麼瞧,此女都透著一股熟悉感。
朱芙蓉忘了要說什麼,柳眉擰成兩道小山。這人是誰?
“朱芙蓉,你還愣在那裡做什麼?認不出來她是李若水嗎?那個被你找人綁架出賣到北方的李若水!”耶律烈不耐煩地低喝一聲,只想著快點解決這事。
朱芙蓉倒抽一口氣,後退一步。
“你……你怎麼會是李若水……”朱芙蓉面色如鬼,顫抖地說道。
“夜路走多了,總會碰到鬼了。”耶律烈不客氣地說道。
“晉王,奴家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朱芙蓉故作虛弱地走到晉王身邊。
卓文風不作聲,冷冷地望著她。
“還想脫罪嗎?我在朱府待了半年,你在朱府是怎麼對待我的,你自己心裡總有數吧!”李若水一對清明水眸定定地看著她。
“你……你只是嫉妒……所以造謠……”朱芙蓉紅了眼眶,弱不禁風地倚著牆壁而立。
“你這話簡直可笑!我一來身為王室之女,二來嫁了個富可敵國的夫君,你有何我需要嫉妒之處?”李若水後退一步,偎在耶律烈懷裡,故意說些朱芙蓉最在意之事。
耶律烈低頭凝視著李若水,對著她一笑。
“晉王,我與若水妹子顯然有些誤會,我原當她是個下人,對待態度難免不同,我又豈會因為嫉妒一個下人,而讓人擄走她呢?我不過是個弱女子。”朱芙蓉可憐地說道。
“你現下是要我找錢巴子跟你對質,還是要我讓錢巴子供出那些你要他做的不堪事情?”耶律烈見她不認錯,大喝一聲,大步朝她逼近。
“我不懂你們說什麼。”朱芙蓉身子搖晃了一下,低聲說道。
“她嘴裡說不懂,心裡是有數的。”李若水蹙著眉,嚴厲地望著她。“人做的事,終究會報應回自己身上。”
“晉王……”朱芙蓉又將水眸轉回他身上。
“我會將此事稟告聖上。”卓文風面無表情地說道。
“你們打算怎麼辦?”朱芙蓉一見孤立無援,臉色旋即一冷。
“我們婚事即時解除,我給你半年時間去將那些為你所害的女子找回,否則使將你惡行公諸於世。”卓文風不客氣地說道。
“你們不可以這樣對我!”朱芙蓉大叫出聲,杏眸凶光立現。
“如果讓我出手,你被對待的方式就會像那些被你賣進窯子裡的姑娘一樣。”耶律烈不客氣地伸手指著門,只想一巴掌甩開朱芙蓉那張惺惺作態的臉孔。“好了,你快點滾,省得我出手……”打人。
李若水瞥他一眼。
“省得我出手趕人。”耶律烈乖乖改了句子,卻仍一臉凶神惡煞地朝著朱芙蓉逼近。
朱芙蓉嚇得花容失色,出手將原本欲送給他們的首飾往他扔去,飛也似地轉身往外逃走。
“城主,我在此謝過你的恩情。”卓文風長長一個揖身,行了個大禮。
耶律烈見他姿態不再刻意刁難,心中頓時一陣大喜。
“不用謝,我娶著她便是最大謝禮了。”耶律烈摟著妻子,開心地咧嘴而笑。
李若水緊緊地握住他的手。
“好了,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便不打擾了。”卓文風笑著說完,也往外走去。
屋內終於只剩一對新婚夫妻,在一整列紅燭之間,微笑相望著。
“好了,這下子天下太平,你也嫁得甘願了吧!”耶律烈抱著妻子同坐至榻上。“不過,你們兄妹實在太好心,沒把朱芙蓉的惡行公告天下,實在是太便宜她了。”
“要多積福德,才能庇蔭後代。”李若水坐在他腿上,輕咬著他剛硬下巴。
“我們還沒洞房花燭夜,哪來的後代?”他故意擺出不滿神色挑剔道。
李若水噗地笑出聲來,伸出指頭刮刮他的臉龐。“還沒成親之前,全城之人都知道我是你的侍妾了,你還敢說我們尚未洞房花燭夜。”
“我沒解過你的新嫁裳啊!”耶律烈咧嘴而笑,目光在妻子纖雅身段上流連著,大掌緩緩拉近她的身子。
“不就是同樣的一個我嗎?”她望著他一雙火眸,心也跳得極疾。
“不一樣!從今之後,你便是我真正的娘子,以後就算有人不請自來,也可以光明正大地用掃帚趕人出去了。”耶律烈的唇落在她的唇間,揉糊了那片喜氣紅胭脂。
“你喔,就不能想些不欺負人的事情嗎?”她笑著在他唇間說道。
“我現下除了欺負人一事,什麼事也想不起來了。”他一挑眉,邪邪地笑著。
她不客氣地咬了下他的唇,先欺負了他。
他扣緊她的後頸,纏綿地回吻著,直到她身子虛軟地靠在他身上後,他便打橫抱起她,走向內室一片紅帳之間,展開屬於夫君與妻子的全新一夜。
春宵一刻值千金,這話永遠沒錯啊!
完[/size]
sleeepy 2011-1-12 14:23
好好看呵,感謝分享!
女主角好大量呵,
希望所有壞人都有報應!!!:@
sleeepy 2011-1-12 14:24
奇怪300多人看過都沒回應?:L
豬豬寶貝 2011-1-12 22:31
那個千金真是太惡毒了!!
沒有說出她的惡行真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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