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七上九下(上+中+下) 作者:安思源

lilyyu 2009-5-7 21:00

第十九章

  九金最終出現在項郝面前時,還是那一副怎麼看都不像段府二小姐的打扮。

  牙白色的布衣很不端莊地裹在她身上,髮髻很散亂,像是剛進行了什麼激烈活動似的。

  「你就不能把自己打扮得像樣點?」項郝蹙眉,伸出手指敲了敲那根被九金當作髮簪用的筷子。真是個不懂得修飾自己的女人,就算用筷子,也挑根精緻點的吧,她偏偏還要選根頂端褪色的。

  「這樣子比較舒服嘛。」在九金看來,沒有理由為了讓別人視覺享受而苦了自己。

  「上馬。」聞言,項郝懶懶地扯了下嘴角,揚首,用下顎比了比身旁的馬。

  那是一匹全身黝黑,看起來特別神氣的馬,鼻子還在不斷地哼著氣。九金吃驚地看了它好一會,才捨得移開目光,問道:「要去哪哦?」

  「找裴澄。」

  「打馬吊嗎?還是去蹴鞠?」沒辦法,一提到裴澄,九金也只能聯想到這些。

  「段子七在大鬧裴府,我想你還是去看看比較好。」儘管他很不想九金牽涉進去,但是卑鄙如裴澄,總能準確掌握住他的軟肋來威脅他。

  「大鬧裴府?」難道是因為裴澄不願意陪他打馬吊?不用那麼執著吧。

  「你不知道今天段夫人去賣鹹魚的府上做客嗎?」項郝拍了下那匹有些不安分的馬,邊輕鬆地躍上馬背,邊問道。

  「賣鹹魚的?」九金一下子沒能反映過來,困惑地仰頭看了會師公,恍然大悟,「哦,你是說王仙魚家哦,我知道啊,七哥哥也去了啊。不對啊……這個時辰他們應該在那邊用膳才對,他怎麼會去大鬧裴府?」

  「先上來,邊走邊說。」

  「啊……」

  項郝出其不意地一把揪起九金,丟在了馬背上,惹得她怪叫。

  他沒有理會九金,只是握住馬韁,圈起的雙臂縮小了九金的活動範圍,讓她安靜了不少。

  往下飄了眼後,九金趕緊閉上眼,往師公懷裡躲。她後悔自己曾經居然還覺得騎在馬上很帥,事實上,好痛苦。這馬好高,讓她覺得心始終懸在嗓子眼,只要它稍稍動一下,她的心也會跟著咯噔一下。

  突然,她好想念那只喜歡走「乙」字型路線的「寶馬」。

  「王夫人死了,當時屋子裡只有她和段夫人,你應該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吧?」項郝輕勒了下馬韁,還是考慮到了九金的適應能力,沒讓馬跑得太快。看起來,他們更像是騎著馬在漫步。

  意味著什麼?九金啃著手指,想了半天:「裴澄懷疑是觀世音殺了王夫人?!」

  「真聰明。」他騰出一隻手,輕掐了下九金的臉頰,眼神裡多了分讚許,「為了避嫌,裴澄不讓段子七查驗屍體。」

  「所以七哥哥去裴府鬧了哦。」

  「嗯。」

  可是這完全不是九金在乎的重點,她更好奇的是……「為什麼你會知道這些?你不是應該已經走了嗎?」

  「哦,我剛在教裴夫人如何在產前放鬆心情。」他垂眸撇了她眼,不太自在地咳了聲:「我不走了。」

  「啊?」耍人是不是?那她浪費了那麼多精力做那些心理建設是為了什麼?

  「我前天晚上在三清殿裡丟銅板,打算正面就走,反面就留下來。結果我丟了三十次,有十八次是反面,所以不走了。」

  「……」他為什麼要丟那麼多次?這種事情,不是一次就能解決的嗎,頂多三局兩勝就好了吧。

  「哦,對了,我給你的那個玉白菜呢?」他忽然把話鋒一轉。

  弄得九金有些措手不及,愣了下,才傻乎乎地點頭,「在啊,我沒有拿去賣哦。」

  「還給我。」

  「你怎麼這樣的喏,送給人家的東西,哪還有收回的道理啊!就算你不走了,送個白菜給我不行啊,怎麼那麼小氣啊……」

  「快點給我!」項郝壓根就沒有理睬她的抗議,索性自己動手去搶,很不客氣地把手探進她的衣領裡,在脖子上尋了半天,總算觸碰到了那根栓著玉白菜的小紅線。用力地扯了下後,玉白菜就輕輕鬆鬆地又回到了他手中。

  從頭至尾,九金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只能任由師公在她衣裳裡為所欲為。眼看著來往路人那一雙雙滿含鄙夷的打量目光,九金無力地噘起嘴吸了兩下鼻子。完了,定情之物沒有了,清白也沒用了。還當街讓一個大男人把手溜進她的衣裳裡,她以後一定是嫁不出去了。

  「這東西有沒有讓別人看見過?」項郝端詳了會玉白菜,確認這正是他送給九金的那個,便放下了心,問道。

  「……」九金這次很倔強,垂著頭,把玩著馬脖子上的毛,打算打死都不要再理小氣師公了。

  「你怎麼那麼沒禮貌,我在問我你話!」項郝的音調有些微微上揚,顯示出他的不悅。

  「……」她本來就沒禮貌,只要夠端莊就可以了。

  「阿九,不過就是分別了幾天而已,你連跟我說句話都不願意了嗎?」硬的不行就來軟的吧。

  「……」九金繼續低著頭,不發一言。

  如果軟硬都不行,那就用物質攻勢,「其實,我只是覺得這個玉白菜配不上你端莊的氣質,所以想換個更加配你的禮物送你。」

  事實證明,這個方法很管用。九金的眼眸驀地一亮,抬起頭,笑顏逐開地看向項郝,「你好討厭喏,做什麼一開始不說,東西吶?」

  「我幫你戴。」難怪人家都說有備無患,項郝在衣兜裡掏了半天,終於掏出一對耳墜子。他努力忍住笑,很輕柔地撩開九金垂下在耳旁的發,替她把耳墜子戴了上去。跟著又把身子往後仰了下,欣賞起九金那副含羞帶笑的模樣,並且毫不吝嗇地給出讚揚:「真漂亮。」

  「白白的,是珍珠嗎?」

  「呵、呵呵……是啊,珠壁交輝多適合你。」

  「你對我真好。」九金咧開嘴,笑得很燦爛。心裡卻完全不是那麼想的,師公的笑容那麼奸詐,讓她可以百分百地肯定,他有陰謀。那個玉白菜,一定不僅僅只是一個玉飾而已;同樣的,這對珍珠耳墜子也絕對不僅僅只是珍珠而已。

  可是那不重要,對於九金來說,只要有人還願意騙她,那也是一種幸福。至少那代表著,還有人不願意傷害她。有時候活在謊言中,反而可以避開現實的凜冽。

  「我記得有再三叮囑過你,不准把玉白菜給任何人看,是不是?」

  一路顛簸折騰,總算是到了,九金僵硬地從馬上滑了下來。就瞧見她家師公很帥氣地將手裡的馬鞭丟給裴府門口的家丁,捲起袖子,惡狠狠地瞪了她眼,厲聲質問。

  「嗯。」九金哼了聲,爬起身,撫著酸疼的臀部,一跛一跛地向師公靠近。也不知道是被顛的,還是剛才下馬時摔的,總之她人生中第一次意識到了自己也是有臀的!

  「那為什麼段子七會看到?那麼貼身的東西,你要是不脫衣裳他怎麼看?」

  「不是吶,我沒穿衣裳的時候他就看到了……不對不對,是七哥哥說想要我領悟『冰清玉潔』的含義,所以才看到的。」差不一點就說漏嘴了,以師公那種根深蒂固的長輩心態,如果知道她穿著露肩小襯衣在七哥哥面前晃了那麼久,估計她又要去領悟一下「冰清玉潔」了。

  「現在是不是不管我說多少話都不如你家七哥哥放個屁管用?」

  「話也不是這樣說的,這種比較根本不公平嘛。一個是用入口說話,一個是用出口說話,怎麼比啊……」真是個很沒邏輯性的比較,可是九金的反駁聲越來越輕了,因為師公的眼神好可怕。

  他目不轉睛地瞪了她很久,最後苦笑,不再理會她,逕自轉身往裴府走去。

  九金鬆了口氣,見站在左右的家丁都不理她,也就只好追了上去,聒噪了起來:「你做什麼突然不理我啊?」

  「我在反省。」項郝撇了撇唇,輕語。

  「反省什麼?」

  「我覺得我那晚在三清殿丟銅板的行為很犯賤。」

  「嗯,是有點。」確實很想有人用這種方法決定去留的。

  「你說什麼?!」很好,項郝發現犯賤的人不是他,而是眼前這個死丫頭!

  「我……」實事求是而已嘛。

  九金的話才說到一半,就被不遠處傳來的聲音打斷了,只好暗自在心裡補充。

  「子七,你讓我派人去找穩婆好不好?這樣會鬧出人命的,段夫人的事,能不能等你嫂夫人生完孩子再說,有事好商量嘛。你忘了我們的願望嗎?不是說好了要好好培養我這孩子的馬吊技能,以後就不會三缺一了嗎?現在,你不能把它扼殺在娘胎裡啊,那等於扼殺了我們的夢想,夢想啊!」

  「好宏偉的夢想啊!」聞言後,九金抑制不住的感慨,實在是很少遇見這種比她更有抱負的人。

  「我沒有攔著你,你去找啊,要是人手不夠,可以讓龍套跑一趟,我不介意。」

  是七哥哥的聲音,聽起來一點也沒有憤怒的成份,反而還透著一股子悠閒。九金不解地掃了眼師公,這跟他剛才的說辭很不一,不是說七哥哥在大鬧裴府嗎?這哪是鬧啊,分明是閒話家常。

  「哎呀,九姑娘,您終於來了!」裴澄無力地抬了抬眼眸,瞧見傻站在門外的九金後,立刻振奮了起來。

  您?!好令人膽寒的稱呼。有陰謀!絕對有陰謀!九金戒備地看著迎面走來的裴澄,好諂媚的笑容,她怎麼不知道自己幾時那麼受歡迎了,連有婦之夫見到她都能那麼忘乎所以。

  「你怎麼在這?」被裴澄這麼一喚,子七驚了下,丟下茶盞,不滿地看著九金。

  「我……我聽說裴夫人要生孩子了,來幫忙。」這個問題實在很難解釋,九金只好胡謅。她總不能說因為他在大鬧裴府,所以裴大人讓師公把她找來勸吧?九金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想想自己也沒這個份量。事實上,她也很困惑師公到底為什麼把她找來。

  「你會接生嗎?」子七起身,慢慢靠近她,眸色很不屑。

  「接生不會,生孩子倒是應該會的。」九金搖頭又點頭,她猜自己現在的表情一定很癡呆。

  「嘁……」子七嗤了聲,有一下沒一下地轉著手上的戒指,眼神落在了梅項郝身上,話依舊是衝著九金問的:「誰把你找來的?」

  「是我是我,是我讓項郝把她找來的,這個問題你們能不能等下再研究?」裴澄湊上前,把九金拉進了屋子,口吻裡參雜著焦急和無奈,「九姑娘,快勸勸你這哥哥,我要是再不把穩婆找來,我夫人今日恐怕就有血光之災了。」

  「可是七哥哥不是說讓你去找嘛,還很大方地讓龍套幫忙啊。」

  「大方?!我找來三個了,全被他用藥恐嚇走了!」裴澄懊惱極了,傳說中的養虎為患啊,應驗了應驗了。

  「你當我傻子哦,我才不敢勸吶,不然回去有我受的。」九金想都沒想就拒絕了,雖然她也很同情裴夫人的遭遇,可是她更同情自己。

  「原來你在段府那麼沒地位?」項郝挑眉,故意挑了個離段子七頗近的位置坐下,哼笑了下:「以前待在我身邊時,你好像還挺暢所欲言的。難怪上回你不願跟那個家丁回段府,既然那麼不開心,你還是跟我走吧,我會對你很好,至少有求必應。」

  「師公……」九金無語凝噎,她應該感動嗎?她家師公又上升到了一個嶄新的高度,這次講謊言不但是連眼都不眨,甚至還讓她產生了身臨其境的幻覺。

  「你是來勸我的?」眼看著九金和梅項郝眉來眼去的模樣,子七頓時覺得自己很沒存在感,他特地向前邁了步,挑了個橫亙在他們倆之間的位置站著,逼問著九金。

  「唔……算是吧。」九金點頭。

  段子七沉默了,良久後,終於有了動靜。

  他長吁出一口氣,衝著一旁的龍套吩咐道:「去點一株香,然後用最快的速度把最好的穩婆找來,你只有一株香的時間,等香燃盡了,穩婆要是還沒出現,你的下場就會像那株香一樣,灰飛煙滅。」

  「哦……」龍套唯唯諾諾地應了聲,哀怨地瞪了眼九金。人生最慘的是什麼?就是做段子七的貼身小廝!

  「哎喲,九姑娘,您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啊!」來世,她要是做牛做馬,他一定喂草給她吃。

  「不用那麼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九金盡量讓自己回得端莊些,可惜卻控制不住眼眸中迸射出的茫然,她實在搞不明白自己做了什麼。

  始終在一旁沉默目睹一切的項郝忽然又起身,晃到了裴澄身邊,順勢搭上他的肩,用只有他們倆才能聽輕的聲音,附耳低語:「你又欠了我一個人情,看來下次我玩心又起的時候,你只能再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下次我兩隻眼一起閉。」裴澄笑著回道,其實即使他想秉公辦理也不太可能。

  「你笑那麼開心是什麼意思?把我娘收監了,讓你覺得很得意麼?」段子七沉了聲問道,很想把裴澄那張刺眼的笑臉按到茅廁裡去洗一下,「等孩子生了,我想你應該會想到辦法讓我去查驗屍體,否則,我說不清楚自己會做出些什麼來。」

  裴澄落寞地轉過身,緊握著衣角,無語望蒼天。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他又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段夫人出事呢,辦法總是會有的,為什麼這個段子七就那麼性急,非要用這種很踐踏他自尊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呢?


  

lilyyu 2009-5-7 21:01

第二十章

  龍套不愧是訓練有素的,在那株香即將燃盡前他準時的帶著穩婆出現了。

  趁著裴府亂成一團,子七偷偷拉著九金溜進了衙門收押犯人的牢房。興許是因為他仵作的身份,又或許早就都打好了招呼,一路上非但沒有人阻攔他們,還有個衙役很盡責地為他們領路。

  穿過一條陰暗的甬道,就是牢房了。

  空氣有些潮濕,還帶著淡淡的霉味,子七始終皺著眉頭沒有說話,這樣沉寂的他讓九金害怕,也不敢說話了,只好埋頭跟著他走。

  一聽見有人進來的動靜,牢房裡的人就開始蠢蠢欲動,喊冤聲此起彼伏。最最響亮刺耳的那個聲音,九金很耳熟……

  「哎呀,天理何在啊,不過就是幫忙端了碗綠豆湯,居然還要坐牢啊。我兒子好歹也是個堂堂的仵作,小心他弄死你們。我女兒更厲害啊,會把你們一個個撕咬成碎片。還有我夫君,等他回來了,你們全都死定了,他最擅長搬石頭了,一定會搬很大的石頭砸死你們!啊啊,罵了那麼久,怎麼都沒人送盞茶來給我喝啊,口渴了啊。」

  「七哥哥,原來咱爹是個搬運工啊。」觀世音的哀嚎終於讓九金對那個謎一樣的段老爺子有了初步瞭解,傳說他是做生意的,看來是假的,不過就是個搬石頭的哦。

  子七冷哼了聲,沒理會她,繼續跟著衙役往裡頭走。

  這種時候他心情應該很不好,九金決定識相點噤聲,不要去自討沒趣。

  也許是觀世音的語氣問題,直到這一刻,九金都覺得事情似乎不是很嚴重。可是當看見觀世音後,九金徹底改變了自己的想法。蜷縮在牆角的她,看起來還是很端莊,神情卻顯得很憔悴。

  見到子七和九金後,她就像個溺水的人見到了浮木般,猛地衝了上來,緊拉住子七的手。

  再也端不出剛才大吼大叫的氣勢了,顫著聲,半晌都沒能說出一句話。

  「觀世音,你渴了嗎?我這邊有水。」九金在身上的小挎包裡掏了半天,終於掏出了個小水囊。這還是以前跟在師公身邊時養成的習慣,把重要物品都丟在小挎包裡,無論去哪都能隨身帶著,還要備著水和乾糧,因為她和師公都比較容易餓。

  「九金,娘好想你……」很快,段夫人就鬆開了子七的手,轉而握住九金的。

  「我也好想你。」九金很配合地反握住她的手,抽泣了兩下。雖然她記得她們也就分別了一天都不到,但是既然觀世音說想,那就想吧。

  「你們倆一會再噁心可以嗎?」子七靠在一旁看了會,咳了聲,打斷了這對重逢的母女。

  「你怎麼這樣啊,說不定我要很久都見不到九金了。」段夫人埋怨道。

  「我們只能待半個時辰,如果你想要把這半個時辰全用來排遣你的思念之情,也許你會在這裡待上更久。」現實很殘酷,子七還是覺得他娘親需要體驗一下這種殘酷。

  「你怎麼那麼沒口德喏,觀世音已經好慘了。」九金橫了眼子七,衝著他做了個鬼臉。暗自決定以後要是不幸生了個兒子,一定要想辦法弄死,瞧瞧段子七對觀世音的態度。哼,兒子太冷血了,不如閨女貼心。

  「那你有辦法讓她離開這裡嗎?」子七揚眉冷覷著她,直到九金啞口無言地垂下頭,他才正起臉色,問道:「娘,我暫時沒有辦法再去王府勘探現場,也不能查驗屍體。你必須把整件事的經過告訴我,任何一個細節都不要漏掉。」

  段夫人抿了抿唇,想了會,說道:「你不是帶著王仙魚一塊去何姑娘的鋪子玩了嘛,那我們用完午膳後,就打算一塊去何姑娘的鋪子逛逛,順便來找你的。正好王夫人也回來了,我們就邀她一塊去,她說要去換件衣裳,我們就在中堂等她咯。誰知道左等右等都不見她出來,有些不耐煩了,我就去叫她了嘛。然後再迴廊上遇見個丫鬟,說是王夫人交待她端碗冰鎮的綠豆湯進去,那我就想反正順路,就讓她退下,幫她端進去了。當時王夫人剛好再罵管家,我進去後管家就退下了,我還跟她聊了會,她還問我要不要吃綠豆湯,我說要,她又不給我吃,自己吃著吃著,就倒地上了。」

  「你進去的時候她在罵管家?罵了些什麼?」子七若有所思地問。

  「唔……前些日子鎮宅之寶不是被人偷了麼,好像提到了這個,還說了些生意上的事。」

  「王姑娘不是說王夫人今日在外頭也有飯局嗎,怎麼那麼早回來了?」回想起王仙魚那句無意的話,子七略顯困惑。

  「是呀,多半是跟人聊生意的飯局,好像鬧得有些不愉快,她回來的時候氣呼呼的。我們讓她一塊去何姑娘的鋪子時,她還說散散心也好。我猜,她最近興許是悶壞了。」這事說起來的確挺邪門的,自從那個鎮宅之寶被竊後,王府就不斷出事,先是王仙魚染上怪病,跟著王家的生意也一落千丈。

  「王老爺子突然邀你們去赴宴,是不是想借銀子周轉?」王家生意上出了些問題,這事段子七也略有耳聞,就因為猜到了今日這頓午膳的目的,他才寧願去何靜那逛逛的。見段夫人點頭,子七又追問:「你答應借他銀子了?」

  「沒有。他獅子大開口,我又作不了主,你爹也不在,總要問下你的意思吧。」鬧歸鬧,段夫人一直堅信自己做事還是很有分寸的,「對了,子七,你聽說過那個人稱『牽羊大俠』的俠盜麼,就是裴澄懷疑偷王家鎮宅之寶的那個人。」

  「聽裴澄提起過些,怎麼了?」子七彎起嘴角,勾勒出一抹不合時宜的笑,佯裝不經意地飄了眼九金,視線落在了她微微敞開的領口處。在她若隱若現的鎖骨上停留了片刻後,他突然就面無表情地別過頭去。

  「我聽說,但凡被『牽羊大俠』光顧過的大戶人家,都會有血光之災,有時候他還會為了幫百姓洩恨,偷完之後直接把那些十惡不赦的人殺了。奈何他的行蹤太飄忽,官府也一直拿他沒法子。子七,你說如果王家的鎮宅之寶真的是他偷的,那……王夫人的死會不會和他有關係?」段夫人徘徊著,陷入了沉思。

  子七一派輕鬆地聳肩,問道:「這些話你打哪聽來的?」

  「裴澄說的啊。」

  「哦?他還真是明察秋毫。」子七咕噥了句,很粗暴地搶過娘手上的那隻小水囊,擰緊蓋子後,強塞進了九金的小挎包裡,「我們走了,你暫時熬一下,我會讓裴澄給你換個舒適點的牢房。頂多再睡三天,我一定會接你出去。」

  聞言,段夫人笑得很燦爛,突然就覺得很有安全感,忍不住又嘮叨了句:「子七啊,不要趁我不在欺負你妹妹哦。」

  「哼,以她的表現來說,恐怕很難。」子七揪起她九金的衣領,邊往外拖,邊輕嗤了句。

  惹得九金一個勁地掙扎大叫,「你做什麼啦?這樣很難受耶,你想勒死我啊,放手放手,我自己會走啦。」

  「誰准你沒有我允許擅自出門的?」他不但沒有放手,反而愈加用力了。

  「咳咳……」九金無奈地咳了兩聲,打算不再做無謂的抵抗,衝著觀世音擺了擺手:「我們走了哦,天涼啦,你別著涼,過些天我跟七哥哥一起來接你哦。」

  「管好你自己吧。知道天涼了,做什麼還把領子敞那麼開,你打算露給誰看?」子七鬆開手,很大力地把她的衣領拉攏了幾分。

  「才沒有咧,我是很保守很端莊的女性。哎喲,都怪師公啦,亂摸亂摸的,居然把人家摸成這副衣衫不整的德性,好討厭喏。」九金拉扯著身上的衣裳,自言自語般地埋怨著。說起來,他真的很應該對她的清白負責;可是,指望師公負責,還不如指望母雞報曉。

  「摸?」他瞇起雙眸,斜覷著她,「嘖嘖,真該抽空跟你師公好好聊一下。」

  「聊什麼?」他是突然意識到了自己身為兄長的義務,打算讓逼師公承擔起男人的責任嗎?

  「沒什麼,只是比較好奇他的眼光和品味。」說著,他從上到下打量了會九金。

  還是那種充滿鄙夷的目光,九金抿著嘴笑,努力讓自己假裝聽不出他話裡的嘲諷,「是哦是哦,師公的眼光和品味總是那麼好,這一點我也很好奇。」

  真個人理解重點異於常人的死丫頭,子七乾瞪了她片刻,面對著那張傻氣十足的笑臉,只好歎氣,轉開了話題:「你脖子的上玉白菜呢?」

  「玉白菜?什麼東西,我沒吃過白菜啊。」九金睜大眼眨了幾下,一臉的茫然。

  「裝傻麼?」他側過頭,微笑著,「我還有很多折磨人的法子,就是一直找不到人試驗,你想嘗嘗,嗯?」

  嗯你個頭嗯!九金偷偷緊握了下雙拳,「你是說我從道觀偷的那個玉白菜哦,別提了,那是假噠,是蠟做的,我昨晚把它丟桌上,結果不小心撞翻了燭台,然後……那白菜就被毀了,好慘。」

  「最好是這樣。」道觀偷的?分明是她師公送的吧。子七冷冷地丟下話後,逕自轉身離開了,雖然有氣,但暫時還不打算拆穿她的謊言,畢竟有些事也不過只是她的猜測而已。

  「你是覺得我脖子上光禿禿的很難看,想送我項鏈嗎?」

  「對你來說,送你真金白銀會更實際吧。」

  「哎呀,到底是七哥哥,就是那麼瞭解我喏。」

  「沒辦法,我對禽獸和死人總是特別瞭解。」

  「……」

  又一次被他弄得無言以對了,九金只好躲在他背後擠眉弄眼。不過這樣也好,至少七哥哥不會再問玉白菜的事了。雖然她不知道那個玉白菜到底是什麼東西,但是既然師公不准她給別人看,又特別在趕去裴府前要回去,目的應該是不希望讓人知道吧。

  月兒被厚厚的雲層遮得嚴嚴實實,夜色被襯得越發凝重了。

  巷子深處傳來了打更的聲音,每一聲都顯得很沉重,久久迴盪著。一慢三快,四更了,這時辰的大街上本該是杳無人煙的,此刻,卻很不尋常。

  龍套舉著燈籠,躡手躡腳地跟在他家少爺身後,邊喘著粗氣,邊刻意壓低聲音衝著前面喊:「少爺少爺,你慢點,等等我啊,我跟不上。」

  「你怎麼講話像蚊子叫,不會說得響一點嗎?」子七沒好氣故意回得很大聲,腳步非但沒有放慢,甚至比之前更快了。

  「可是都已經四更了,被人發現不太好吧。」龍套還在費力地追。

  前面的路太暗了,沒有龍套的燈籠走起來太艱難,子七隻好停下腳步等他,當瞥見龍套的模樣後,不禁蹙起了眉心,「你的樣子怎麼那麼猥瑣,我們又不是去做賊。」

  「呃……少爺,說真的,我們倆的打扮跟賊有差別嗎?」

  「你什麼眼光啊,當然有差別!」子七很不屑地掃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撫了下自己的衣裳,「你有見過哪個賊穿得像我們那麼帥嗎?看清楚了,這不是普通的夜行衣,採取的是無縫處理,人性化設計,永遠不可能出現脫線現象。束腰的,完美貼合不滲漏還不透光,可以徹底展現出身材的曲線。」

  「這個……」提起這身衣裳龍套就抑鬱,原本分明可以早些出門,速戰速戰,早點回去睡覺的。他家少爺偏偏光是挑衣裳就挑了兩個時辰,不就是出門偷偷摸下屍體嘛,還真是穿給鬼看。

  「跟你講這些你也不懂。」看他呆滯的模樣,子七輕嗤,冷哼了聲,仰頭長歎:「哎……知己難覓啊,放眼整個長安城,能看懂我內心惆悵的大概也只有何靜了。你不懂,不懂啊……」

  「不會啊,我覺得你跟小姐看起來也很有共同話題。」

  「我跟她?!」子七再也維持不住形象,扯開嗓子,怪叫了起來:「那算是有共同話題嗎?分明是雞同鴨講,各說各的。她也只有在聊起她師公的時候,才會像個正常人……」

  「可惜那個時候你不太正常。」龍套自言自語般地接著他的話說道。

  子七沉默了些會,須臾後,陰沉地喚道:「龍套。」

  「啊?」好令人膽寒的聲音啊,比迎面吹來的風更清冷。

  「今夜的你好像很興奮,弄得我也跟著亢奮了。一會你抱著王夫人的屍首唱小曲給我聽吧,你不是一直說唱曲時顫音部分總是掌握不好嗎,我相信今晚你應該能發揮得不錯。嗯,早知道應該順路去買點宵夜,邊吃邊看才帶勁。」

  「不要了吧,這樣對死者很不敬啊。」龍套反駁得很無力,在他的記憶裡,少爺就從沒對死者敬重過。

  「要的要的,機會難得。」子七微笑著,拍了拍龍套的肩膀,以示安慰。

  龍套本還想說些什麼,卻發現已經到了王夫人的靈堂。按理說,這時候應該還是由官府的人暫時看守著的,王家人也可以留夜守靈。可是,眼下四周卻連半個人影都沒有,靜得有些出奇。

  「少、少爺……怎麼一個人都沒?」陰森森的感覺讓龍套有些害怕。

  「大概都被鬼差順手帶走了吧。」子七聳肩,心情還算輕鬆,就開起了玩笑。

  裴澄既然敢讓他直接來王夫人的靈堂查驗屍體,自然是都已經安排好了。據說只派了一個衙役守著,估計那個衙役去偷懶了,這也算不上什麼怪事。

  「可、可是少爺,我、我……我好像踩到一個人……」龍套臉色煞白,全身顫抖著,緊拉住子七的袖子。

  子七的目光順著他的腿慢慢往下移,還真看見他的腳下踩著一雙手,繼續打量過去,才發現是個衙役打扮的人暈倒在地上,手腕上還有個滲著血的齒痕。靈堂的門半開著,微弱的燭光透了出來,裡面卻沒有任何動靜。

  他皺著眉,拍開龍套的手,撩袍往靈堂的方向走去。

  立在門前深吸了口氣後,子七才伸手輕推開靈堂的門,率先印入他眼簾的不是王夫人的屍首,而是……唐九金!

  

lilyyu 2009-5-7 21:01

第二十一章

  目瞪口呆的人不止是段子七,龍套揉了揉眼睛,不斷地呢喃著:「幻覺而已,幻覺而已……」

  他明明記得少爺出門前,還特地拉著他去小姐院子裡晃了圈,那會落鳳說小姐心煩著呢不想見任何人,他們也就沒進屋。可透過屋子裡的燭火,的確是瞧見了小姐在屋子裡徘徊的身影。少爺那會還說了:光是瞧著剪影,這死丫頭身材還真不錯。

  但、但是……為什麼現在小姐會活生生地出現在王夫人的靈堂?移形幻影大法?還是王夫人把小姐的肉體勾來,想借屍還魂?

  「幻覺嗎?」子七愣了半晌,目光很呆滯,怔怔地開口:「龍套,我們難道在神交嗎?不然為什麼我會跟你產生一樣的幻覺?」

  「可能是我們都太想念小姐了吧,故而走火入魔,走哪都能見到她了。」龍套想了會,得出了結論。

  卻惹得子七很不客氣地伸出手,用力向他的腦袋上敲去,「誰准你想她的?兔子都不窩邊草了,你居然連自家小姐都敢覬覦?」

  「不……不要摸我啊!」少爺下手很重,可是龍套來不及痛呼就已經嚇得腿軟了。比起少爺那一記猛擊,此刻遊走在他頭頂上那雙軟綿綿的手更讓他覺得害怕。不用看都能感覺到那是他家小姐的手,觸感很柔軟,幸好還帶著溫度。

  她就這麼站在他面前,眼睛瞪得很大,目光沒有焦距。嘴唇蠕動著,唸唸有詞,卻讓人聽不清她在說些什麼。在燭火的映襯下,她的臉色看起來很慘白,最最讓龍套膽戰心驚的是,小姐的嘴角掛著還未乾涸的血痕。

  段子七的動作,更讓龍套說不出話了。少爺到底是少爺,居然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拍開小姐的手,還順勢用食指指腹替她擦去嘴角的血。跟著,很鎮定地轉身命令道:「龍套,把門關起來,回府弄輛馬車過來,我好了會在後門口等你。」

  「哦,好!」這一次,龍套應得很爽快,儘管一個人走夜路也不算是件美差,但總比待在這詭異的靈堂裡好。

  他的話音剛落,厚重的門板就緩緩被闔上了。先前被風擾得不斷飛舞的帷幔、紙錢、燭火,也全在頃刻寧靜了下來。

  子七卷起袖子,飄了眼九金,見她依舊漫無目的地在靈堂裡瞎晃,忍不住就嗤笑了聲,「在夢遊嗎?」

  九金沒有理會他,繼續專注地蹭著柱子。

  「你不知道夢遊的時候很少有人會睜著眼睛的嗎?」子七走上前,逕自打量起王夫人的屍體,口吻聽起來卻依然很輕鬆。

  是這樣子的嗎?九金努力想回憶起七哥哥那天夢遊時的模樣,可惜很模糊,她反射性地立刻閉上眼睛,繼續遊蕩。

  見狀,子七笑著輕歎,真是個讓人不知道該怎麼去評價的丫頭。

  他沒再理會她的胡鬧,認真地查看起了屍體的每一個細節。他只有這一次機會,還答應了裴澄五更前一定會離開,只能抓緊每一刻。然而很快子七就開始覺得不對勁了,屍體身上的衣衫很凌亂,有被翻動過的痕跡。

  他掀開王夫人的衣裳,伸手探向她的小腹,輕按了幾下,腫脹得很厲害,簡直就像個被活活撐死的人。

  「咦?」把手移後,子七困惑地哼了聲,把燭火湊近打量了下。王夫人的腹部上有指印,那不是他留下的。而更讓他驚訝的是,她的身旁有一隻耳墜子。像是珍珠,子七拿起端詳了片刻,略微挑起眉骨看向了九金。

  她頓時變得很安靜,沒有再瞎晃,能很清晰地瞧見她將眼簾掀成一條縫,偷睨著他。

  子七沒做聲,抿了抿唇角,淺笑,悄悄地將那只耳墜子塞進兜裡,繼續查看起屍體。

  眼看著他的手開始王夫人的下體溜去了,九金忽然一跳一跳地跑過去,用臀把子七擠開,抱著他亂蹭。雖然那是個年過中年的婦人,還是一具死屍,可是要她眼睜睜看著七哥哥染指人家的私密處,那是很困難的事。

  「放手!」子七沒想到她會衝上來。還那麼不顧身份地蹭他!好歹她也算是個發育完全的少女,他恰好也是個血氣方剛的男兒,這算挑戰他的忍耐力麼?

  九金能感覺到他崩著身子,吼得很大聲,像是生氣了。可她還是不願意放手,驗屍就驗屍嘛,做什麼還要查看人家那個部位。難道觀世音還會性侵犯王夫人嗎?

  「唐九金!給我滾去一旁夢遊!」

  她緊咬著唇不理會他,繼續蹭。子七嚥了口唾沫,呼吸愈漸急促了起來,嘗試地推開她,可沒多久九金又會繼續湊上來。通常,男人在這種時候,行為舉止是不受大腦支配的,而是由下半身來支配的。所以……子七順手拿起一旁燒紙錢的銅盆子,衝著九金的腦門用力砸了下去。

  「哎喲娘呀……」她下意識地痛吟了聲,雙眼一翻,「砰」地倒在了地上。

  霎時,整個靈堂清淨了。

  子七蹙眉輕輕踹了幾下地上的九金,見她還會神經性抽搐兩下,也就放心了,繼續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王夫人身上。

  也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等到九金轉醒的時候,只覺得上半身很暖,下半身很涼。她皺起眉心挪了下身子,有些無力地掀了下眼皮,拉扯出一條幾不可見的縫。瞧見的竟然是段子七的臉,還真是非常的誘人,僅僅是那個輪廓精緻的下顎,就讓她亢奮得很想咬一口。

  「你要是醒了就別再裝睡。」

  「……」冷冷的聲音從頭頂飄來,九金愣著,要是醒了一定得解釋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吧?那還不如裝到底。

  「這裡離護城河很近。」

  「……」關她什麼事。

  「我從小到大一直有個心願未了,就是始終很想知道護城河的水到底有多深多冷,人掉下去之後究竟是淹死還是凍死。你要不要幫我完成一下這個心願?反正據說在睡夢中死去一點都不會痛苦。」

  「……」這是個歹毒至極的男人,九金堅信天下間絕對沒有段子七做不出的事,所以權衡之下她只好妥協地睜開雙眼,伸了個懶腰,驚叫起來:「哎呀,這裡是哪?我怎麼會在這裡?!」

  「嗯,我也很想知道。」他輕晃著雙腿,挑眉。

  「那我們為什麼還不回去?」這種時候還是扯開話題比較好吧。

  「等龍套駕馬車來。」子七又轉了轉有些僵硬的脖子,忽然說道,「把你的手給我。」

  「啊?」

  子七不顧她的錯愕,索性一把拉過她的手,撩起袖子,審視了起來。她的手肘一直都算不上光潔,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都是以前沒有太好的處理留了痕。就在那一堆深深淺淺的傷痕中,有個齒印赫然而現。

  他有些不悅地哼了聲,打開一旁的箱子,翻找了會開始替她處理起傷口,不禁想到了那個暈倒在靈堂外的衙役,「什麼人啊,打架就打架嘛,怎麼活像兩條瘋狗在叫囂。」

  「絲……」九金倒抽了口涼氣,「輕點,會疼吶。」

  「你也知道疼?那大半夜的不好好待在屋裡睡覺,死到這來做什麼?」他沒好氣地瞪了她眼,故意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嘁,我哪知道裴澄手下的衙役那麼像娘們啊。打架嘛,人家都是用拳腳的,他衝上來就咬人,難道只有他會咬啊!你瞧瞧,你瞧瞧,我這兩顆小虎牙可是專門為咬人而定制的,只要一口,用七成力氣,就疼得他喊娘了。」九金說著,很得意地微微張開嘴,曲起手指敲了敲那兩顆小虎牙。跟著,用力扯開了自己的衣領,罵上癮了,「咬人也就算了,還拉我頭髮,還用指甲抓人。你看,這些抓痕就是他可恥的證據,這哪是男人啊,潑婦打架招式都比他多。」

  嚴格算起來,那個衙役是至今為止第一個被九金打暈的人,之前她從來就沒有打贏的記錄。所以即使他的人品讓人很不齒,九金聊起他的時候依然很眉飛色舞。

  「嘖嘖,真是作孽啊。」子七伸手輕觸她胸前的抓痕,感慨道。好可憐的衙役,裴澄還真是會選人,那個衙役還真像是為九金量身打造的。要說拳腳功夫,估計她只有被打的份,相反這種下三濫的招數,還真沒幾個人能戰勝她。

  「就是嘛,這血肉模糊的模樣,看得我自己都心疼,作孽啊。」九金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胸,卻發現那雙原本只觸摸她的傷口的手有點不對勁了,路線開始曲折了,目的也開始不明瞭,「你在做什麼?」

  「嗯?」他眼神茫然地抬眸,「只是幫你看下會不會留痕,這種地方留了痕估計會嫁不出去。」

  「那也是洞房的時候才會被發現,到時候反正都拜過堂了,賴不掉的。」九金心神紊亂地垂眸,需要檢查的那麼徹底嗎?那雙手的位置越來越不對了呀。

  「誰帶你來這邊的?」子七依舊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表情卻很嚴肅。他可以肯定臨走時在她屋子外看見的那個身影,一定是她。所以,她絕不可能是真的夢遊來這邊的,只可能是某個腳程比他更快的人帶她來的。

  「唔……」九金想了會,覺得這事多半是瞞不住的:「是師公帶我來的。」

  「那他人呢?怎麼會把你一個人丟在這,還讓你跟那個衙役互相撕咬。」又是那個該死的師公,還真是無孔不入啊。居然可以在他眼皮底下就這麼溜進他妹妹的房裡?看來段府的安保措施有待加強。

  「他說肚子餓了,去吃宵夜了。還說等一下一定會有人來接我的,師公就是師公,好厲害喏,連你會來都猜到了,早知道我就不來了……」

  「原來你的皮膚挺滑的。」子七打斷了她的話,手開始很不安分地往下滑,也不能怪他,到底是有正常性取向的男人,這種時候很容易乾柴烈火,一發不可收拾。

  「我說,你這樣讓我很為難啊。」到底是要保住清白自由戀愛呢,還是將就下綁個男人一輩子騙吃騙喝,這是一個很艱難的抉擇啊。

  「是呀,我也很為難。」不能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子七頓時覺得自己的感情好像有點誤入歧途了,這種時候是不是應該懸崖勒馬?

  「怎麼停下來了喏……」他像忽然被定格住了一樣,擰著眉心凝視著她,那灼灼的目光,讓九金頓時覺得有些乾澀。唇不斷翕張著,她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掙扎了好半晌,才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七哥哥,你要不要把手縮回去啊?」

  「哦。我只是想替你檢查下,看你身上還有沒有其他傷口,很單純的,沒有其他意思,真的很單純。」他回神,猛地把手縮了回來,輕咳了聲化開尷尬後,自顧自地解釋了起來。

  「我知道我知道……」九金有些慌亂地打斷了他的話,不就是嫌棄她傻嘛,做什麼還要解釋那麼多。她也已經傻了那麼多年了,知道自己的份量,早就被人嫌棄慣了,連委屈都不覺得了,還要解釋做什麼。

  「你知道個屁啊!」看她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就知道她根本就沒有領會他的糾結的原因。截止目前為止,從他們倆人的相處點滴看來,子七發現,傻的那個人壓根不是唐九金,而是他。

  「哎呀。」顯然,九金又一次忽略了他的怒吼,怪叫著跳了起來,「我的耳墜子不見了。」

  「明兒買新的好了,又不是什麼值錢貨。」子七不滿地咕噥了句,剛打算把那只耳墜子還給她,九金的話卻讓他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

  「去哪兒買新的呀,那是師公送我的啊。不跟你說了,說了你也不懂,一定是落在靈堂裡了,我要回去找。」九金哭喪著臉,急壞了,眼淚差一點就奪眶而出。

  「你敢去我就把你的腿給打殘了!」什麼東西啊,也忒不把他當回事了吧,好歹他們剛親密接觸了一下下,她竟然轉念又想起她家師公了。

  「但是那是我從小到大收到的第一件禮物哇,意義不一樣嘛。我又沒讓你陪我,我自己去找就好了,龍套要是來了,你們也不用等我,我自己認得回去的路。」

  「你之前買給你的那麼多東西,都是假的嗎?」又是衣裳又是首飾的,敢情在她眼中還比不上那該死的耳墜子?

  「都說了意義不同嘛,你跟師公不一樣啊。」確切的說,是他和師公送她禮物的初衷不一樣,他待她好,只是因為觀世音收她做義女了。就好像他從前自己說的,不要在外頭丟段府的臉,所以即使她是朽木,他還是費力地想掩蓋。然而師公送她東西,就很純粹啊。

  她到底是不是真傻,段子七很難判斷,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她是絕對的沒心沒肺!

  男人吧,一旦被觸怒了,言行都會比較過激。就好比現在的段子七,當怒火開始攻心的時候,他只有遵從直覺。那就是忽然伸出手,用力地拉住她的手腕,順利帶入自己的懷中,然後不管不顧她的意願,直接堵住那張嘴。

  很好,多麼美妙,她再也沒辦法說出那些可以把他活活氣死的話了,只能無助的呻吟。

  「唔……」九金瞪大雙眼,驚詫地看著近在咫尺的段子七,她嘗試著用手推拒,反被他擁得更緊了。然後,她乾脆嘗試著享受,七哥哥的唇好軟,暖暖的,有一股像剛被太陽曬過的棉被的味道,很清爽的味道。

  相較之下,子七就沒那麼享受了,他緊皺著眉心,舌尖交纏住了她的舌,心頭猛顫了下後,一股血腥味在彼此的唇齒間氤氳開了,他輕哼了兩聲,沉著聲輕喃:「以後不要隨便咬別人。」

  「嗯……嗯……」九金很陶醉地哼了兩聲,這種時候估計要她去死,她也會給出這種反應,真是好沒骨氣啊,就這麼被人家的一條舌頭打敗了。

  ……

  遠遠的,龍套就被眼前這一幕怔住了,邊揮著馬鞭,邊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那兩個抱得那麼緊,還在啃來啃去兩個人竟然是他家少爺和小姐?!天道淪喪啊,少爺的嘴居然那麼不挑食了。

  怎麼辦,他需要時間,好好去消化一下這個打擊。

  可是,身後卻飄來了一道悠悠的聲音:「龍套,你走過頭了。」

  是少爺的聲音,還蕩漾著激情未褪的痕跡。龍套漸漸醒悟,才發現想得太入神了,導致他就這樣駕著馬車從少爺和小姐面前經過,直奔前方而去。



  

lilyyu 2009-5-7 21:04

第二十二章

  初冬暖融融的太陽,很容易讓人心情亢奮。

  龍套一大早就吹著口哨,端著熱水,打算伺候少爺起床了。

  在他原本的打算裡,大約需要花半個時辰才能叫醒少爺。可是今天,段子七打破了他的計劃。

  「少爺?」龍套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又看了過去,確定不是幻覺了,他家少爺是真的起床了,並且還把自己打扮得很清爽,正一臉惆悵地看著窗外的雲發呆。

  子七沒有理會他,依舊默不作聲地負手立在窗邊,表情很沉重。

  看起來他像是被什麼事困擾住了,如果現在無端地去打擾他,應該會被折磨得很慘,所以龍套決定閉嘴,跑去擰著面巾。耗了很久,見少爺還是沒有反應,他才硬著頭皮跑上前,躡手躡腳地拍了他一下,低聲咕噥:「少爺,擦把臉吧,清醒一下才能便於思考。」

  「嗯。」子七終於有反應了。

  可還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龍套很是不忍地輕歎了聲。真是作孽啊,少爺一直都安逸慣了,現在夫人突然出了這種事,一定讓他很糾結。

  「龍套。」子七草率地用帕子抹了抹臉,撩起袖子,忽然轉身喚道。

  龍套愣了下,他猜想這個時候的少爺一定很需要他,於是挺起胸膛,一臉赴湯蹈火再所不辭地表情回道:「在!龍套永遠與你同在!」

  「你昨晚有沒有看見什麼?」子七還是沉溺在自己的思緒中,擰著眉,看似不經意地問。

  「沒有!」聖賢說的,非禮勿視!

  「你這是什麼意思?」聞言,子七不悅地瞪著他,「啃了就是啃了,怎麼可以不認賬呢?難道你覺得我是那種拔嘴無情的人嗎?你分明看得一清二楚,裝什麼蒜,還是說你覺得男人總有衝動的時候,其實這並不代表什麼?所以,我也應該像你一樣把昨晚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並且保證以後都不會再發生,對不對?」

  「呃……」他還能說什麼呀,話都被少爺說了去,龍套壓根就連發表意見的機會都沒。

  「哎,算了,你不要說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子七歎息,輕拍了下龍套的肩膀,開始煩躁地在房間裡徘徊了起來:「你說,我如果真的就把那事當作一場夢,會不會遭來天下人的唾棄?」

  「這個……」天下人很忙,誰有空來唾棄個不務正業的仵作。

  「你不必說了,我想過了,其實哥哥啃妹妹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關鍵的是要把心態擺正,我覺得我的心態還是很正的,主要是九金……」

  「少爺!不行,我要說,我一定要說!」龍套終於控制不住,握緊雙拳,打斷了他的話,「做為一個追隨你那麼久的忠實家丁,我必須要忠言逆耳一下。說真的,我覺得你很庸人自擾,事實上,小姐一早就出門去王家了,還在心心唸唸著她師公送她那只耳墜子。還跟我說她昨晚做了個噩夢,夢見你用舌頭舔她的嘴,害得她醒來的時候直打哆嗦,一緊張就造成了壓力,導致她來癸水了。」

  「噩夢?你聽錯了吧,她說的是『春夢』才對吧。」身為一個具有親和力的主子,是萬萬不能太衝動的,子七一再提醒自己,要給龍套一次機會,要尊重人家的自主權。

  很可惜,龍套完全沒有把握這次機會,仍然很肯定地點頭,大聲地喊道:「是噩夢,我絕對不會聽錯,絕對是噩夢!」

  子七咬牙切齒地逼視著他,沉默了許久,總算把怒火給暫時壓了下去,換上了一臉微笑:「龍套,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有龍陽之好?」

  「怎、怎麼可能啊?!我對落鳳的心,天地可證啊。」

  「是嗎?那我怎麼覺得九金好像把你當作姐妹了,連來癸水這種事都要跟你分享,比較奇怪的是,你居然還能臉不紅氣不喘的複述給我聽。龍套啊,以一個仵作的角度來說,斷袖之癖不是不好,但是要注意安全,這要是染了花柳,害人害已啊。」邊說,子七邊大步往外走。

  為了解釋,龍套只好亦步亦趨地跟著,「那個……少爺,其實我不懂什麼叫做癸水?」

  「哦?看來在生理教育方面,我都對你太疏忽了。」子七腳步邁得更大了,剛跨出段府大門,他就停了下來,伸手搭著龍套的肩膀將他拉到身旁,指著不遠處說道:「你看見那面牆上貼著的告示了麼?」

  「那個啊……」龍套不屑地哼了聲,「那才不是什麼告示,是有家醫館剛開張,就到處張貼這東西宣傳。據說可以只用一味藥就輕鬆治好花柳,怎麼還有人打出這種旗號做生意的,太骯髒了。我撕了好幾回了,沒多久他們就會有人重新來張貼。」

  其實龍套大概能理解那個掌櫃的想法,這裡附近住的全都是有錢人,喜歡尋花問柳的太多了,估計得這種病的也不少。

  「你給我站到那邊去,對著那張紙,大聲喊『我的病有救了』,喊到我回府為止。」

  「……」這裡來來往往的家丁丫鬟好多啊,要是讓其他府上的人瞧見了,多丟人啊。

  「你們兩個給我看著他。」子七不容置疑地衝著站在大門兩旁的家丁叮囑,見落鳳一臉擔憂地站在院子張望,他忽然覺得火更大了:「落鳳,去把我平時摸屍體時用的那個箱子拿出來,跟我一塊去把你家小姐逮回來。」

  當子七帶著落鳳到達王府的時候,簡直哀鴻遍野。

  只瞧見王老爺呼吸急促地坐在一旁,王仙魚抱著她娘的屍體嚎啕大哭,整院的家丁丫鬟全都亂了陣腳。子七無奈地閉上眼,不忍看這慘絕人寰的一幕,不用細想,也能猜到這多半是他那個寶貝妹妹的傑作。

  不出意外的,段子七被王老爺用掃帚趕出了王府。

  值得慶幸的是,他還是很好心的告知了九金的去處,據說是鬧到一半餓了,拉著一個叫紅扁的姑娘去朱雀大街上的醉香樓吃飯去了。

  隨後段子七就像一陣風一樣,從王府衝去了醉香樓。害得落鳳一路狂奔才能勉強跟上,卻在醉香樓門前,他猛地停了下來。

  「落鳳,你家小姐也算是個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能人啊,居然還有心思跑去吃飯。」還知道挑城裡最好的酒樓去,這樣冷靜而又沉著的思維,實在讓段子七佩服。

  「小姐沒用早膳就出門啦。」落鳳試圖想為她辯解,都快午時了,餓了也正常啊。

  「哦,很偉大的精神,為了一隻耳墜子廢寢忘食。」子七鄙夷地輕哼,「那又怎樣,就因為她精神比較崇高,就能到處闖禍害我被連累?那個賣鹹魚的死老頭居然拿掃帚打我,你知不知道掃帚多髒?為什麼我每次穿新衣裳,都會遭遇這種意料之外的事?」

  「那……那也是因為你每天都穿新衣裳。」在落鳳的印象裡,她家少爺一直就像只孔雀,還是一隻喜歡到處開屏很招搖的孔雀。

  「你不懂,新的一天當然要有新的氣象,那樣才能給別人新鮮感。我沒辦法換了自己這張臉,只能換衣裳了,這是對別人負責。」邊說,子七邊往後退了幾步,打量起醉香樓的四周。

  落鳳鼓著腮沉默了,無論說什麼都是浪費精力,但凡是少爺做出來的事,他總能掰出很華麗的理由。

  比較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少爺忽然正經了起來,眉頭都快打結了,像是在思忖什麼重要的事情。片刻後,他跨進店內,目光落在了一旁的櫃檯上。

  有個年近不惑的男人正埋頭撥著算盤,嘴裡唸唸有詞,看起來很專注。

  子七湊上前,倚在櫃檯上,曲起手指敲敲了櫃檯,又輕咳了聲,引來了掌櫃的注意。

  「七爺?!」掌櫃聞聲抬頭,被眼前人驚到了:「您怎麼來了?」

  「不歡迎?」子七挑了挑眉梢,懶懶地打量起生意興隆的店堂。

  「怎麼會不歡迎,只是聽說段夫人出事了,還以為七爺最近忙得很呢。」掌櫃的口吻裡夾雜著幾絲嘲諷,段夫人和段老爺平日為人都很好,只可惜生了個玩世不恭的兒子。就為了不願子承父業,硬是跑去做了仵作。

  說起來,仵作也算是個年輕有為的職業,偏偏段子七不務正業,只有在沒有馬吊打的時候才會跑去摸兩下屍體。瞧瞧眼下,段夫人都身陷牢獄了,這位爺還有閒心穿得那麼光鮮亮麗,帶著個還算得上俏麗的姑娘溜躂。

  「哦,再忙總得吃飯。總不能因為我娘出事了,就讓整個段府人跟著不眠不休地哀痛吧。」子七揚起一抹淺笑,故意假裝聽不懂掌櫃的意思,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著櫃檯,口吻依舊是吊兒郎當的,「王夫人出事那天中午,是在你這用的午膳嗎?」

  「是呀。王夫人口味重,我們醉香樓都會根據一些熟客的口味量身打造菜譜,所以王家每回要宴請人,都會選在我們這,要不就是借我們的廚子用。」

  子七靜靜地聽著他的話,想了會,才開口,「嗯,你去吩咐廚子按照那天給王夫人做的菜式,原封不動地再弄一桌給我。記著,我要分毫不差的,包括酒水。」

  「咦?」掌櫃沒有立刻去吩咐,反而略顯困惑地哼了聲。

  「怎麼了?」

  「今天是什麼日子,還真是邪門了。剛才有兩個姑娘,也說要一桌跟那天王夫人一樣的菜式。」開門做生意那麼久,這種巧合還是第一回遇見,掌櫃覺得挺新奇的。

  兩個姑娘?

  子七嗤笑,隱約已經猜到了是誰,「她們人呢?」

  「在樓上包廂裡頭呢……」

  「領我去。」子七不耐地打斷了掌櫃,已經率先往樓梯的方向走去了。

  儘管覺得奇怪,掌櫃也沒多問,領著段子七和落鳳一路往前走。氣氛有些許沉悶,他便找了個話題聊開了,「七爺認得那兩個姑娘?」

  「也許吧。」如果他沒猜錯的話。

  「說起來,那兩個姑娘裡有一個剛走,跟著來了個很俊美的道士。哈哈,幸好是長得漂亮,這要是醜一點的,我還以為是來我店裡捉鬼的道士呢。」

  「你什麼審美觀啊,那也算俊美?那我豈不是帥得驚為天人了。」

  「是是是……」不要臉的人死不光啊死不光。

  「是小姐……」透過包廂虛掩著的窗戶,落鳳眼尖地瞧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不是別人,正是她家小姐。她有些激動的大喊出聲,卻立馬被少爺摀住了嘴。

  子七衝著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輕點。」

  叮囑完後,他就遣開了掌櫃,也沒急著進去,反而立在門邊偷聽起包廂裡的動靜。

  落鳳嘟著嘴,趁子七不注意,做起了鬼臉。原來少爺那麼齷齪,竟然喜歡幹這種偷雞摸狗的勾當。

  但是很快,當九金的叫喊聲傳來後,落鳳立刻就忘了唾棄這種行動,加入了子七。

  「你不知道,那個王仙魚太氣人了!居然說我不是傻子,是瘋子。她才瘋子呢,她全家都是瘋子!還說七哥哥應該拿鐵鏈拴住我,不要讓我出來溜躂。我不過就是想找個耳墜子嘛,居然懷疑我想猥褻她娘?!有沒有邏輯啊,猥褻屍體這種事,只有七哥哥才做得出,我那麼端莊怎麼可能對一具已經開始發硬的屍體感興趣啊……師公!你不要再吃了,到底有沒有再聽我講話啊!」

  沒隔多久,師公頗為性感的聲音就響起了,「嗯。我的意思是,你不需要為了那只耳墜子那麼拚命。這頓飯真的是你付銀子麼?」

  「是啊。」九金愣愣地點頭。

  「那就好。」說完,他又繼續埋頭吃了起來。

  「你怎麼都不安慰我,我現在很暴躁啊。雖然她娘死了,很讓人同情,但是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口傷人,真令人愁啊。你說,有沒有什麼法子可以讓我報仇的,最好是端莊一點,破壞性小一點的。」九金搶過他的筷子,逼著他面對她的諮詢。

  項郝聳了聳肩,又從一旁拿了雙筷子,繼續吃。好在,他還是很好心地給了九金一些建議:「你可以選一個月黑風高的夜,三更的時候,一個人,靜靜地,輕輕地,去王府門口上吊。」

  「……」

  「我送你的東西,對你來說真的那麼重要麼?」

  「當然重要。」到底還是物以稀為貴,之所以重要,可能就是因為師公很少送她東西。

  「嗯,一起睡過覺,感情就是不一樣,對麼?」

  「好像是吧。」不就是睡過和沒睡過這一點不一樣嗎?

  「所以你要記著,我永遠比你的七哥哥重要。」

  這句話的話音剛末,門外的某個人再也控制不住了,一腳踹開了門,怒瞪著面前這對「姦夫淫婦」,很粗暴地從兜裡掏出那只耳墜子,丟在桌上,喊道:「不就是一隻魚眼珠做的耳墜子嘛,做什麼搞得像稀世珍寶一樣!」

  「魚眼珠?!」九金驚愕地眨著眼,見師公若無其事地笑著點頭,立刻就絕望了。

  果然啊果然,她就知道這絕對不是普通的珍珠,原來……根本就是兩隻魚眼珠!

  

lilyyu 2009-5-7 21:04

第二十三章

  一切凝滯住了,整個包廂裡瞬間歸於沉寂。

  九金氣呼呼地鼓著腮,目不轉睛地逼視著師公。這實在是一種有點難以詮釋的心情,她不敢開口說話,怕一張嘴就會嘔血。她……她居然就為了一隻噁心的魚眼珠去大鬧王夫人的靈堂,甚至還一直愧疚不安!

  「它看起來很精緻啊。」項郝笑瞇瞇地拿起那只耳墜子,打量著,「你很在乎它的材質和價值嗎?不是說,只要是我送的東西對你來說都很重要嗎?」

  「老人家,晚輩覺得它對那條魚來說更重要。」坐在一旁的子七翹著腿,雙手盤在胸前,懶懶地飄了眼項郝,好整以暇地插嘴道。

  「珍珠對蚌來說也很重要。」項郝努力維持住笑容,回道。

  「那當然應該把『更重要』的東西送給九金,不然怎麼顯示出誠意?」

  「魚眼珠有什麼不好嗎?既美觀又實用,還能襯托出我們阿九的樸素,一物多用。」

  「原來她在您老眼中,只值一顆魚眼珠啊。」

  「是兩顆。」

  他們相持不下地爭執著,可是整個事件真正的受害者卻愁著臉,怎麼也插不進話。

  幸好還有落鳳,懂得體貼九金此刻的心情,為她夾了不少菜,柔聲勸著:「小姐,別氣了,多吃點。夫人說的,女人要懂得善待自己。」

  「落鳳。」九金紅著眼眶,感激地看著她,「我就知道還是你對我最好。」

  「嗯,你懂就好。我剛才嘗過了,這條魚沒有腥氣,我幫你把蔥花全挑走了,你吃吧。等吃完了就又能製造出一對魚眼珠耳墜子了,到時候你再回送給師公,把你那根褲腰帶要回來,這樣才節約成本。」

  「……」都瘋了!九金驀地有種世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萬分的蒼涼。

  觀世音說的對,女人要懂得善待自己。想著,九金緩緩地抬起手中的筷子,決定還是先吃飽了再氣比較好。

  可是偏偏有人見不得她太置身事外,猛地拍了下她的手背。讓沒有心理準備的九金顫了下,手一鬆,筷子滑落了下來。

  她茫然地眨著眼,看向那個罪魁禍首,頗覺委屈地吸了吸鼻子,語帶哽咽地問道:「你做什麼啦?為什麼都要欺負我?」

  「不准吃!」儘管她的模樣看起來很惹人憐,但段子七還是硬下心腸吼道:「你到底清不清楚自己現在是什麼身份?沒有我的允許,以後不准擅自出門!更不准像個瘋子似的跑去拆人家靈堂,你是不是很懷念以前被人打的日子?還有……」

  話說到一半他突然打住了,臉頰瞬間染上了緋紅,很不自在地低下頭。半天,也沒能擠出一句話。

  「還有?」還有什麼?九金略顯困惑地睜大眼,看著他。

  子七又比手畫腳地許久,見九金那副很是坦然的模樣,頓時覺得很鬱結。既然她都那麼若無其事了,他還有什麼好彆扭了?想到這,段子七重重地咳了聲,終於順利講了那句話:「還有,你昨晚沒有做春夢,我是真的啃了你!」

  「哎喲,我的娘唉……」落鳳不敢置信地驚呼。好事啊,少爺終於對小姐下手了!

  「啃?!」項郝夾著一大塊狗肉,愣了很久,才總算回過神。

  原本還覺得有幾分心虛的子七,在聽到梅項郝那一聲情緒很是複雜的反問後,忽然就有了一股很暢快的感覺,語氣也得意了起來:「您老有意見麼?」

  「七哥哥,我昨晚沒有做過春夢……」是噩夢啊!她明明跟龍套說了是噩夢。

  「閉嘴!」項郝略顯粗暴了吼了九金一句,轉而又瞇起起眼,冷覷著段子七,輕聲問:「怎麼啃的?」

  「看不出您老對這種事那麼有興趣。還能怎麼啃,就像你啃這塊狗肉那樣的啃啊……」子七揚起一抹很促狹的笑,看項郝越來越難看的臉色,正覺得大快人心。可當目光正對上他筷子那塊狗肉後,笑容猝然淡去。

  「狗肉!」

  沉默了片刻後,子七和項郝忽然對視,異口同聲地失聲喊道。

  「怎、怎麼了?」這兩人合併起來的氣場,不是一般的強大啊,九金被震撼了,不明就裡地歪過頭,指向桌子正中央:「你們想吃狗肉哦?這裡有好大一鍋,好大一鍋喏。」

  說著九金很慇勤地爬到椅子上,抱起那一大鍋狗肉端到了段子七面前,好沉喏。

  雖然她這個有些偏心的小動作,讓子七小小的心悸了下,可他卻沒有太多心情在那個「老人家」面前賣弄。他的目光變得很深邃,緊凝著九金,她端那鍋狗肉的動作看起來很費力,按照那個鍋子的容量來說,這些狗肉足夠十人份的。

  「落鳳,你替我看著小姐,別讓她再闖禍。我去趟裴府,晚膳不回來用了。」叮囑完後,子七拂袖起身,匆忙離開了。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九金愣是看著子七的背影,恍惚了很久,自言自語地咕噥著:「不吃了嗎?好多好多耶……」

  「你也別吃了,付銀子,跟我走。」

  師公陰森森的聲音從一旁飄來,聞言,九金背脊一涼,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導致她整個人石化了。

  回春堂!

  九金凝重地仰頭看著那塊匾額,又看了看那間鋪子裡的陳設。

  時至今日,她終於知道了,原來「回春堂」是家藥鋪。瞧這店名取的,誤區啊誤區,害她一直這是家可以讓男人回歸到發春期的妓院。

  雖然這是個很正經的地方,不過……九金仍然還是很疑惑:「師公啊,我們來這做什麼?」

  「抓藥。」到藥鋪來還能做什麼,難道來嬉水麼?

  「抓藥做什麼?」九金追著他的步伐,繼續問。

  「喝。」難道用來豐胸?

  「你身子不舒服啊,怎麼不早說啊,早知道就不要讓落鳳叫你過來吃東西了。」

  項郝停在櫃檯前,轉頭瞪了她一眼,「在沒來吃這頓飯之前,我身子很健朗……」

  「哎呀!」九金大聲打斷了他的話,驚慌了起來:「果然是那頓飯有問題嗎?我就知道,觀世音怎麼可能殺王夫人嘛,都說殺人要有動機嘛。可是為什麼你吃了身子就會不舒服,我怎麼沒事呢?」

  「如果那頓飯真的有問題,這種時候,你該關心的是我的死活,而不是那個觀世音!」他好歹做她師公三年,居然還比不上一個只當了她幾個月娘親的女人,絕對的吃裡爬外啊。

  「也對哦……」這話,讓九金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糟了!那紅扁怎麼辦,她也吃了很多啊,會不會已經死了?」

  這算是在挑戰他的道行嗎?

  那很好,她成功了!項郝深吸了一口氣,別過頭去,為了讓自己可以多活幾年,他決定不再理會她。

  「你怎麼不理我了?」師公開始和掌櫃的說著一串她完全聽不懂的藥方子,連看都不再看她一眼了,九金輕聲試探了句。

  他依舊沒有反應。

  九金不悅地噘起嘴,雙手擰著自己的衣角,輕聲埋怨:「人家其實很關心你的死活,可是……可是我還在生氣啊,就算關心也不能表現出來嘛。我不介意那對耳墜子到底是什麼材質的,就算你用狗尾巴草編戒指而我,我也可以當作寶。但、但是你為什麼要騙我嘛,那麼久了,你騙我的事還不夠多麼?就不能偶爾講一句實話,讓我開心一下呀……」

  多麼渺小的願望,她不過就是想要有個人把她當回事嘛。

  看起來師公像是壓根沒在意她的話,還是和掌櫃聊得很開心,九金的聲音越來越輕,到最後幾乎是無聲了。她其實還有好多好多話想要講給他聽的,不過還是別浪費力氣了,自己默默地發洩下就好了。

  出乎九金意料之外的是,他居然暫停了談話,笑著轉身,伸出手曲起手指,「啪」的一聲輕彈了下她的額頭,囑咐道:「乖,去內堂等我,一會一定講實話給你聽。」

  「哦……」雖然只是一個細微的動作,透出的親暱感卻讓九金神遊了。

  她愣愣地點了下頭,往鋪子裡頭走去。

  直到身後再次飄來師公的聲音,「你走錯方向了,是那邊。」

  「那邊?不是內堂嗎?」她醒神,茫然地前後張望。

  「內堂不是一定就在裡面的。」

  ……

  於是,九金盤起雙腿坐在椅子上,哼著小曲,用一種看似很愉悅的心情,一個人在店舖外的內堂等待。在這期間,她想了很多,也不知道七哥哥突然去裴大人府上做什麼,會是觀世音的事有突破了麼?那她算不算是幫上忙了?

  昨晚,她求了師公好久,他才願意帶她去王夫人的靈堂。可是據他說為了讓她嘗到任性的代價,所以就狠心地把她丟在了靈堂外,害她還要獨自跟那個衙役搏鬥。好在,還是有收穫的,至少以她從小哭喪無數次與各種死因的屍體親密接觸的經驗來說,王夫人不是中毒死的。她的腹部很漲,漲得有些不尋常,九金記得很早以前哭過一次喪,那個老婆婆的死相和王夫人很像,大伙都說她是撐死的。

  當然這也只是一種民間謠傳,取信不得,所以九金才不敢說,只好跑去醉香樓順便把師公也找來,看能不能查到些什麼。

  不過看來她好像是太低估七哥哥了,儘管他看起來很吊兒郎當,但好像她能想到的事他都想到了,她想不到的他也能想到。早知道這樣,就去道觀打馬吊了,不要白忙活了。

  「怎麼那麼安靜,在想什麼?」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師公的聲音傳來了。

  九金聞聲抬起那張笑得很燦爛的臉,看了過去。只瞧見師公端著好多好多碗藥,同樣的,尾隨在他身後的那些夥計手裡也都端著好多藥。哇!瞧著陣仗,好像是真的很嚴重喏。

  「過來。」他示意那些人把藥擱在了一旁桌上,衝著九金招了招手。

  「你好嬌氣呀,都三年了耶,怎麼吃藥還是要我喂啊。」九金一邊嚷嚷著,一邊很不爭氣地朝著他走去。

  但是很快,她就發現情況不對勁了。

  那群人很不客氣地把她按在了椅子上,師公則一手捏住她的鼻子,另一隻端一碗藥,開始往她嘴裡灌了。

  「做、做什麼啊……要死人噠,好苦啊……」九金奮力地把頭轉開,掙扎反抗著。

  一整碗藥,有一大半濺到了她的衣裳上。項郝有些心疼地搖頭,歎了聲:「習慣就好了。」

  「可是我沒病啊,為什麼要吃藥,你說過藥不准隨便吃的會死人的啊。」

  「你多慮了,我怎麼捨得讓你死,這藥只是消毒殺菌的,對身體無害。」說話的同時,他又開始灌第二碗了。

  即使九金的抵抗一直持續著,效果卻不大。

  緊跟著,第三碗,第四碗……

  這畫面太殘忍了,就連一旁的夥計們都看不下去了,總算有個好心人替九金說話了:「道長,差不多了吧,這位姑娘力氣大得很啊,一點都不像體弱多病需要殺菌消毒的啊。」

  「對啊對啊,差不多了!」一逮到空隙,九金就附和著大喊。

  「不想再喝了?」項郝側眸掃了眼桌上堆疊著的空碗,陰沉著臉問。

  九金一個勁地點頭。

  項郝停下了動作,斜睨著她:「很苦麼?」

  「……」廢話!不苦還叫藥嗎?

  「很好,你最好把這個味道記清楚了。然後好好管住你的嘴,下次要是再讓你那個七哥哥碰,就不止是幾碗殺殺菌而已了。」

  「那會怎樣?」還有比喝無數碗那麼苦的藥更痛苦的事嗎?

  「我會讓你領略一下生孩子的痛楚。」項郝總算揚起了一抹笑,「嗯,這也是我迄今為止對你說的最真的一句話,你要是不信可以試試。」

  初夜之痛,十月懷胎,臨盆之難……嗯嗯,很好,這才夠份量。吃了她,要比時時刻刻地守著她更實在。想到這,項郝像是覺得說得還模糊了,以九金的理解能力來說未必會明白,便又補充了句:「是我的孩子。」

  「可是……」啃啃小嘴兒呀,怎麼就要被這樣倒騰呢?

  「你很猶豫嗎?還是說想繼續喝藥,我可以成全你的。」

  為什麼?為什麼她家師公講話越來越真誠了?話音才剛落,他居然又端起藥,準備開始撬她的嘴了。

  值得慶幸的是,有個清脆悅耳的正義之聲傳來了:「你們在做什麼?欺凌幼童麼?」

  「救我……」九金可憐兮兮地轉過頭,巴巴地望著門邊,顫抖地伸出雙手。

  很快,她的動作表情就全都僵硬住了,這位正義女俠不是別人,居然是她家七哥哥的歡喜冤家,還真是冤家路窄啊。為什麼要在她那麼丟臉無助的時候,被冤家看到哇!

lilyyu 2009-5-7 21:06

第二十四章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落鳳默默地尾隨著她家小姐,異常的沉默。

  實在是因為眼前的這種組合,讓她怎麼看都覺得彆扭。很癲狂的小姐和很端莊的何姑娘,就是這樣的兩個人,居然肩並肩朝著同一個目的地前進。

  氣氛有點尷尬,總算何姑娘微笑著打破沉默了,「原來你們剛才是在玩啊。」

  「算是吧。」九金心不在焉地低著頭,邊走邊踢著地上的小石子。

  「那個人真的只是你師公嗎?」問這話的時候,何靜的口吻聽起來很曖昧。

  「是呀。雖然他看起來很年輕,不過真的是我師公哦,他很厲害喏,會的東西可多了。」師公具體會些什麼,九金也說不上來,但是既然能當她的師公,那她當然要歌頌他一番,這樣才能名師出高徒。

  「我看沒有那麼單純吧。」何靜忍不住溢出一聲笑,「他對你那麼好,臨走的時候還要千叮嚀萬囑咐的,活像是擔心我把你吃了似的。要是剛才道觀裡的人沒有出現,也不要那麼急匆匆地找他回去處理事兒,我猜他一定會一路把你護送到裴府的。」

  「他對我好?才不是咧,他要真對我好,以前就不會丟下我不管了。」

  「男人丟下女人不管的原因有很多,未必就是不在乎,也有可能是太在乎了。」雖然這個說法聽起來很可笑,不過何靜不得不承認這是事實。很多男人就因為不敢去愛,時常會做些莫名其妙的事。

  「會嗎?」九金皺著眉頭,認真地想了會。自從那次她對著師公把心裡話全喊出來了之後,就沒想過他們之間還有可能發展成兒女情長的關係。傷過了呀,就不敢再去奢望,要是再自作多情一次,會好痛的。

  「呵呵,算了,我們不聊這些,以後你自然會懂的。你呀,難怪段伯母那麼堅持要收你為義女呢,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就跟你那個七哥哥一個樣,對於感情這事兒一竅不通的。」的確是很像,何靜也一直覺得,在這方面段子七簡直就是個沒發育成熟的小屁孩。

  「你好瞭解七哥哥哦。」聞言,九金一時語塞,沉默了半晌,悶悶不樂地咕噥:「怪不得他會特地找你去幫他抓藥。」

  「早知道會在回春堂遇見你,我也不需要特意為他跑一趟了。」

  「他沒跟我說要抓藥呢。」九金扁著嘴,難掩口吻裡的落寞:「不過……還是你替他抓比較好,我不識字,也看不懂藥方子,萬一抓錯藥就不好了。也難怪他會特意去找你,正常人都不會放心把這種事交給我做的。」

  看她沮喪的樣子,何靜抿起唇,很親和地挽著她,說道:「你難道就沒想過去學過一技之長嗎?總不能一輩子都仰賴著別人。我聽子七說,你以前常被人欺負,受了不少苦。要是能自力更生,就不用再受別人的氣了。」

  「一技之長?」九金咬著手指,想了很久,愁眉苦臉地開口:「我只會哭喪喏。」

  「呵呵,不會可以學啊。我也是因為喜歡才去學做衣裳的,你可以挑個自己喜歡的東西,慢慢學嘛。」何靜始終覺得女人得靠自己。從前她一直都是最瞧不起凡事依靠男人的姑娘家,整天只曉得哼哼嘰嘰的,可是唐九金到底是子七的妹妹,就是再不濟,她也不能怠慢了。

  「喜歡的東西?」九金又開始糾結了,眉毛都快擰成結了,「吃喝拉撒算麼?」

  「呃……如果你能用吃喝拉撒來賺銀子,也算是一種境界。」何靜尷尬地笑了笑,起碼這算是一種尋常人到不了的境界。

  「哎喲,原來你說的終極目標就是要賺銀子哦。」九金恍然大悟,一掃剛才哀怨的樣子,得意地揚起頭。

  「……」學一技之長不為了賺銀子,那是為了什麼?

  「你早說嘛!饒那麼大彎子做什麼啊,誰跟你說一定有一技之長才能賺銀子啊。斂財的最高境界就是空手套白狼,兩袖清風而來、荷包鼓鼓而歸。哎……這種端莊的事,一般人是不會懂的,以後有機會我再教你。」

  「……」為什麼情況會演變成這樣?

  何靜仰頭,無語望蒼天,她實在很想鄭重其事地問唐九金:你到底哪來的自信?!

  當九金和何靜之間再次歸於沉寂的時候,落鳳的心情與之前有了很大的區別,從擔憂上升到了驕傲。到底是她伺候的小姐,這是落鳳第一次看見有人能把何姑娘堵到啞口無言,以往都是何姑娘振振有辭地沖別人說教。

  啊啊,多麼偉大的小姐啊,讓落鳳徹底體驗到了風水輪流轉的快感。

  總算結束了這段讓人鬱悶的路程,到裴府了。

  可是何靜的心情依舊還是很差,因為氣氛相較於之前,更詭異了。

  同樣覺得煩躁的還有裴澄……

  一個方方正正的八仙桌前,四個人各坐一方,有面無表情的段子七,有笑容親和的何靜,還有蹲在椅子上一個勁咬著自己手指的唐九金,再加上左右賠笑的裴澄。最讓裴澄覺得無奈的是,這麼難得的人員配備啊,他們卻如此的暴殄天物,居然不打馬吊,只是你看我我看你的面面相覷。

  「你是怎麼把自己糟蹋成這樣的?」終於,段子七率先打破了沉默,不屑的目光流連在九金身上。他清楚地記得離開時九金還是一身清清爽爽的模樣,誰想到才幾個時辰而已,她竟又是那副活像乞丐的裝扮,那衣裳簡直髒到慘不忍睹。

  「是喝藥的時候不小心弄撒的。」是灌藥!灌藥啊!九金好想大聲喊出真相,可是卻沒有勇氣。

  「你確定是喝藥?我看是用藥洗澡的時候,不小心有幾滴撒進了嘴裡吧。」子七哼了聲,突然覺得自己之前用盡各種方法折磨她,實在浪費;其實哪怕什麼都不做,她依舊有法子折磨自己。

  「差不多吧……」就當時的場面而言,七哥哥形容的還真貼切。

  子七沒再刁難她,深吸了口氣,到處都瀰漫著一股子的藥味,「是你師公給你喝的藥?」

  「咦?你怎麼知道?」她的眼神有那麼赤裸裸嗎?

  「我太聰明了,所以你以後有事最好不要瞞我,否則下場會很慘。」子七挑起眉梢,身子略微往前傾了幾分,笑言道。這藥的味道那麼獨特,要從氣味中辨認出來不難,應該是有助消化的藥。中午她應該也吃了不少狗肉,是該消化一下,那位老人家還真是用心良苦。

  「不管怎麼樣,下場都很慘……」九金自顧自地念叨。

  她說的很輕,讓人很難聽清,子七索性沒理會,逕自說道:「早知道你會去回春堂,我就不用麻煩外人幫忙抓藥了。」

  「你抓那些藥做什麼?」關於這個問題九金早就想問了。

  「都是些滋補的藥材,比較稀有的,前些日跟回春堂掌櫃定的,忘了去拿了。要是沒有意外的話,娘也快回府了,所以就讓何靜幫忙去拿一下。」他也只是來裴府的路上剛好遇見何靜,就托她幫個忙了,也算是將功補過,誰讓她得罪他在先。

  「觀世音要回來了?事情解決了嗎?」九金有些喜出望外,難道問題真的出在那頓飯上?不會真被人誤打誤撞給撞對了吧。

  「嗯,那天你陪我去看娘的時候,她是不是說替一個丫鬟端綠豆湯給王夫人?」子七不答反問。

  見九金點頭,子七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裴澄,「是有那麼一種說法,狗肉和綠豆相沖,放在一塊吃會中毒。其實毒倒是沒有,吃得少了也不礙事,要是吃多了,一有不適就得立刻看大夫,一兩甘草煎水服下就好,可是初時若不去在意,胃會發脹,會把人活活撐死。」

  「這也只是你的猜測,就算是真的,你也得拿出讓我信服的證據。」聽起來是荒唐了些,但這種事之前也不是沒發生過,裴澄不是不信,只是得讓旁人都信。

  「所以我才來找你,你可以派人去找那天中午和王夫人一塊吃飯的人問問,看她到底吃了多少狗肉;最好再去王府找那個丫鬟問下,綠豆的份量也很重要。」

  「還有這樣死的哦。」九金忍不住插嘴,「可是,就算能證明王夫人是真的吃了好多狗肉和綠豆,也沒法子證明那真的會撐死人啊。」

  「我會想法子的……」子七伸手揉了揉微微刺痛的太陽穴,還真是被九金問到要害了,他總不能去抓個活人來試驗吧。

  眼看著他煩躁的模樣,何靜搖頭輕歎,有些心疼,「你自己瞧瞧,都煩成這樣了,還怪我偷偷通知段伯伯回來。我不是覺得你不行,只是如果有你爹在,有些事也好多個人一塊想法子嘛。」

  「你最好別再給我提這事兒。」子七忽然臉色鐵青地瞪著她。

  「你犯得著嗎?我不是都已經丟下自己鋪子跑去幫你抓藥了嘛,難道你非要再冷戰一次才覺得舒暢嗎?」何靜略帶嘲弄地嗤笑,還真沒見過像他那麼小心眼的男人。

  「你難道不覺得自己管太多了嗎?超出你的身份了,你只是我的朋友而已,我的家務事還輪不到你來插手。」面對她的叫囂,子七很冷靜,也很冷漠。至始至終只是漫不經心地掃了她一眼,語帶譏誚。

  好濃郁的硝煙味,九金從來沒見過那麼嚴肅的段子七,儘管他常折磨她,但臉上也總會掛著笑容。可是他現在的模樣,讓她覺得有點陌生還有點可怕。

  反而是那個何靜,像是很習慣這樣的他,面不改色地回諷了回去:「還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算我吃撐了,往後即便你們段家鬧翻了天,也沒我的事!」

  「你罵我是狗?」

  「沒,你多心了。狗還知道沖對它好的人搖搖尾巴,你不同,見誰都吠。」

  「何靜,別以為我真不敢拿你怎麼樣!」

  「你也別以為我會跟別人一樣怕了你!」

  眼看著戰火一觸即發,裴澄往後縮了縮身子,悄悄挨近九金,問:「他們在吵什麼?」

  「你怎麼那麼笨啊,這都聽不出來。何姑娘罵七哥哥連狗都不如唄……」九金很大方地把自己領悟出來的東西跟裴澄分享著。

  沒想,何靜話鋒一轉,把事扯到了她身上。

  「正好,讓你最疼的妹妹來評評理。」一逮到人,何靜就激動地拉起九金,說道:「九金,你說,我擔心段伯母真出什麼事兒,所以派人送信給段伯伯,讓他趕回來。有錯嗎?」

  「段伯伯要回來了哦?」九金歪過頭,無辜地眨了眨眼,故意把話題拉開。她才不要那麼蠢,有沒有錯關她什麼事。

  「明天就到了。」子七的臉色稍有和緩,但是很快又沉了下來,瞪著九金:「你做什麼跟著她一起叫『段伯伯』,那是你爹!」

  「爹?」好讓人浮想聯翩的稱呼喏,害得九金臉頰都漲紅了,扭捏地用肩撞了撞子七,嬌嗔:「討厭,我們雖然已經拜過堂了,可是還沒來得及洞房嘛。那麼快就要改口叫爹,人家……人家好不習慣喏。」

  「沒什麼好不習慣的,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子七原本很煩躁的心情,被九金這麼一攪和,好了不少。他靠向椅背,笑意浮上了臉頰,開起了玩笑。

  很愛演的兩人剛演到興頭上,一陣清脆的茶盞落地聲就傳了來,打斷了他們。

  九金好奇地低下頭,瞧見那一地茶盞碎片,不禁心疼。這茶盞質地還是不錯的呀,就這樣被砸碎了多可惜啊。可當她的視線慢慢上移,瞧見何靜氣得通紅的那張臉後,便開始為她心疼了。分明是個美人,做什麼要動不動就生氣呢,不端莊就不美了呀。

  「段子七,你也太偏心了吧,怎麼就變得那麼快?」何靜更氣了。都說女人善變,哪有那麼善變的男人,對著她就凶巴巴的,對著自家妹妹立刻就和顏悅色了。

  「我記得我跟你說過很多次,我不喜歡凡事都依靠我爹。」他更不想給他爹藉口逼著他子承父業。

  「總有你處理不了的事吧。即使你有法子把段伯母救出來,可她總會想見見自己夫君啊,難道你連這個也能替補?」何靜努力想著各種藉口,最後乾脆生拉硬套,什麼都搬上來了:「何況,我的生辰快到了,段伯伯每年都會陪我過啊。」

  「你把我爹大老遠從洛陽叫回來陪你過生辰?你以為我爹像我一樣閒麼?」這什麼理由,太沒說服力了吧。

  「那……那你陪我啊。」

  「我哪一年不陪你的?」

  看起來又是一場舌戰的開端,裴澄再一次義不容辭地替他們緩和氣氛:「對了,不提我都忘了,再過五天就是你生辰了。」

  「咦?再過五天?」九金忽然也激動了起來,雙眼綻放出了興奮的光芒,「我們居然是同一天生的耶。」

  「真的嗎?!」這次,連何靜也激動了。

  「真的真的,我怕我自己忘記,還特地縫在小肚兜上哦,每一件小肚兜上都有縫哦。」值得慶幸的是,她一共也就擁有那麼幾件小肚兜,縫起來也不算什麼大工程。雖然麻煩了點,不過九金每次買新肚兜還是會這麼倒騰一下,因為要是連她自己都忘了,就再也沒有人會記得了。

  之後的發展很戲劇化,子七和裴澄深刻得認識到了自己微弱的存在感,那兩個女孩非常旁若無人地聊上了,還興奮地抱成一團,又叫又跳。不過就是個生辰而已,在子七看來完全是不該浪費時間去記的東西,怎麼就能讓她們高興成這樣?

  

lilyyu 2009-5-7 21:07

第二十五章

  按照尋常慣例,每次段老爺子回家,全府上下都會敲鑼打鼓,歡天喜地列隊歡迎。

  但是這次情況不太一樣,因為段夫人的事,段府正籠罩在悲劇色彩之下。

  根據龍套傳達的上級最高指示,大家要盡量在老爺面前表現出痛並快樂的模樣,通俗點講就是要笑得比哭還難看。

  於是……

  午時,當傳來老爺已經進城的消息後,段府門口站了一整排表情酷似便秘的家丁,以龍套為首,子七墊後。這排場惹得來往路人頻頻駐足,龍套被看得很不自在,一個勁地往隊伍後方躲,直到移到了少爺身邊,見識到了那張泰然自若的臉後,頓覺慚愧。

  「少爺,那個……好多人都在看我們,是不是要收斂一下啊?」繼「我的病有救了」之後,龍套就很畏懼人們的眼光,恐怕他下半輩子都擺脫不了這種心理陰影了。

  「很多人在看麼?那很好啊。」子七伸出手搭上龍套的肩,將身子一半的重量壓在他身上,造型擺太久了,著實有點累,「我爹娘把我生得那麼帥氣逼人,不就是為了讓別人看的嗎?多點人看才好,不然太浪費我爹娘當年的努力了。」

  「看來我爹娘當年也很努力。」龍套挺起胸膛,嘴角揚起一絲得意的笑容。

  子七挑眉掃了他眼,勉強說起來那笑容還算得上陽光,他抿了抿唇,丟給龍套一個安慰性的笑,「別氣餒,有時候努力了不代表一定會有回報。好在,落鳳也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她當初連伺候九金都那麼自告奮勇,應該不會介意你長什麼樣。」

  「少爺,你別總是這麼說小姐啦,跟超大版流動芝麻燒餅比起來,小姐還是很討人喜歡的。再說了,要不是小姐,你也不會想到去醉香樓,我覺得她有很多可取之處的。」

  「嘁……她如果不要一直念叨著那個死老頭,會更討喜。」子七嗤笑,不屑地橫了眼身旁那個胳膊肘開始往外拐的傢伙。還真是白疼他了,那麼快就倒戈了。

  「死老頭?」龍套困惑了,那是個什麼時候冒出來的人物?

  「那個沒相好的啊。」真是的,跟了他那麼久,龍套居然還不能和他心意相通。

  「……」人家哪裡老了啊,分明就是傳說中的年輕有為吧。

  「說起來,你有沒有交待落鳳看住她?」聊著聊著,子七想起了這個很嚴重的問題。沒有娘主持大局,他絕對不能讓他們「父女」倆這麼快碰面。以爹的個性來說,九金會被折磨得很慘。

  「落鳳向我保證了,絕對不會讓小姐出自己院子的。只是少爺,這麼做有用麼?同一屋簷下耶,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

  「那就到了十五再說……」子七想都沒想,就豪爽地丟出這句話,做人要得過且過才快樂。但是很快,他臉上的笑容褪去了,臉色也變得越來越難看,驚慌地轉頭看著龍套。

  好灼熱的目光,龍套被他看得臉都紅了。不過他跟少爺之間偶爾還是很有默契的,比如現在。

  兩人面面相覷了片刻,異口同聲地叫嚷:「中堂的畫像!!」

  「來了來了,少爺!老爺來了!」

  他們醒悟了,可惜為時已晚。站在巷子口打先鋒的家丁已經衝回來稟報了,子七懊惱地閉上眼,暗罵了幾句,見龍套還愣在一旁,火便更大了:「還愣著做什麼?快去把爹的畫像換上去啊!」

  「可是來不及……」

  「隨便你用什麼辦法,總之絕對不能讓爹看見那副字!」

  「哦。」龍套垂頭喪氣地應了聲,灰溜溜地離開了。他幾乎預計到了以後的命運,在不久的將來,他將會又一次承受少爺的重口味,一定會!

  龍套的身影消失在了門邊,子七這才慢慢收回目光,佯裝出痛並快樂的表情轉過身。馬車已經停在了他面前,家丁們一股腦地迎上前,搬東西的搬東西,做樣子的做樣子,總之看起來好像每個人都很忙。

  車簾被緩緩掀開,露出了懸掛在車簷上的玉,一瞧見那塊玉子七就鄙夷地別過頭,那是一塊白獨山玉,以他端莊的眼光看來是葫蘆型的,但是按他娘親的說法那是雙乳玉,她還特地逼著爹掛在車簷。嗯嗯,很好,一對像葫蘆的雙乳……

  隨著車簾完全被撩開,家丁抱著個袖珍型小梯子放在了馬車前,俯首靜候著老爺下車。

  氣氛也越來越緊窒,大伙都不敢說話,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努力維持住便秘的神情。就連段子七也收斂起了平日裡沒個正經的模樣,臉色很嚴謹,目光很深邃。

  可是……他們等了很久很久,那輛馬車卻沒有任何動靜。

  「睡、著、了。」家丁小心翼翼地抬起頭,往車裡頭探了眼,用唇形無聲地向少爺回報。

  儘管子七完全讀不懂那個家丁在說些什麼,但他多少也能猜到。他爹最大的特長,就是隨時隨地都能睡著,有時候睡很久才會醒,有時候片刻就醒,完全視他的心情而定。

  他歎了聲,推開了家丁,湊近馬車看了眼。只瞧見他爹四仰八叉地橫躺在馬車裡,手裡緊緊抱著一塊巴掌大的石頭,嘴角還帶著笑,看起來他正沉溺在美夢中,多半是夢到了娘在用籐條打他。

  「真是個石癡,品味差勁,竟然喜歡這種硬邦邦的東西。」打量了些會後,子七瞥了瞥唇角,口吻裡略帶著輕蔑。

  說完後,子七拂了拂衣裳,打算領著家丁們先回府,等他爹睡醒了再歡迎也不遲。

  沒想,有道蒼勁有力的聲音飄了來,「總比你喜歡死人好。」

  「好歹死人曾經有過生命。」雖然這聲音來得很突然,子七卻已經習慣了,只是駐足轉身,涼涼地回道。

  「石頭一直都有生命。」段老爺邊說,邊伸手揮開車簷上那快礙眼的玉步下了馬車。

  「總不會比人更有生命。」

  「在我看來都一樣。」

  一老一少很旁若無人的站在段府門外據理力爭了起來。

  家丁們面無表情地各忙各的,誰都沒把他們當回事。反正毫無例外的,每次他們父子倆碰面時,總要先為死人和石頭爭論一番才會覺得舒爽。儘管另類,但還是可以將此視為表現彼此思念之情的一種方式。

  通常這種爭吵不會維持太久,而且會在讓人措手不及的時候突然打住……

  「人會生兒育女,有七情六慾,石頭有麼?」

  段子七還在強辯,儘管這話連他自己都記不清說過多少次了。段老爺習慣性地想反駁,可當正視了自己兒子後,話鋒立刻就變了:「臭小子,你怎麼又長高了?該死的,你怎麼又變帥了?!你不記得我臨走時的命令了嗎,一般帥就可以了,絕對不准超越我!為什麼你從來都不把我的話當回事,你身上這衣裳哪買的,有我的尺寸嗎?」

  「嘖嘖,你又發福了。」子七搖頭,故意裝出一副厭惡地樣子打量了他爹一番。

  「你摸屍體摸瞎了是不是?以我這個年紀來說,我的身材已經很出類拔萃了。」就一點上來說,段老爺一直都很有自信,說這話的時候,他顯得很神采飛揚,和顏悅色地伸手搭著兒子的肩,邊往前走邊問著:「來,告訴爹,有沒有把自己變成真正的男人?」

  聞言,子七的臉驀地漲紅,一直紅到了耳際。他緊抿著唇,默不作聲,把牙關咬得吱吱作響。從他弱冠之後,他爹每年回府都會問這句話,並且還會很厚顏無恥地跟他分享心得。活見鬼了,誰會在乎自己爹在那方面有多持久!

  「真沒出息,往後別說我是你爹。」

  「爹,你到底是回來做什麼的?」

  「啊!」

  段老爺忽然叫了起來,段子七驚了下,以為他覺悟了,沒料到他只是目瞪口呆地看著中堂,大吼道:「龍套,你站那麼高做什麼,擋住我的畫像了!」

  「呃……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龍套不斷地左閃右避,拚命擋住身後的「千古絕句」,還一邊衝著少爺擠眉弄眼。

  很明顯,龍套又一次沒有完成任務,並且還唯恐他爹不去注意「千古絕句」,故意站在那個很顯眼的位置上蹦躂。子七長吁出一口氣,飄了眼龍套,給了他一個等著受死的眼神。跟著又拉住他爹,擠出笑容,轉身想往外走:「爹,你一路勞累還是趕緊去休息一下吧,家裡的被褥很軟,還有娘的味道。我這就去幫你把裴澄找來,等你睡醒了,就可以英雄救美了。」

  「我不看一眼自己的畫像會睡不著。」段老爺很堅持。

  「……」子七很想反問他爹,剛才在馬車上是怎麼睡著的,過去的那大半年奔波在外又是怎麼解決睡眠問題的?

  「龍套,滾開!」段老爺不顧阻攔地喝喊,他始終很相信自己的自覺,這次直覺告訴他那副畫像正處在水深火熱中,等著他去拯救。

  讓還是不讓?龍套好為難,如果讓了,少爺一定會罰他,不過至少老爺可以做他的靠山了。嗯嗯,想到這點,龍套立刻就跳了下來,動作無比迅速,姿勢異常飄逸。隨著他的動作,「千古絕句」慢慢浮出了水面。

  看著老爺漸漸漲紅的臉,龍套開始慌了,不能讓老爺出事啊,要不然他的靠山就沒了。以他當了那麼多年家丁的經驗來說,這種時候通常是最適合諂媚的:「老爺,您先別氣,是這樣的……少爺看您的畫像年久失修了,就送去讓人重新裝裱。可是這中堂人來人往的,光禿禿的總不太好看,所以就……」

  「無法無天,簡直無法無天了!」段老爺用力拍了下桌案,打斷了龍套的話。那桌子抖了幾下,應聲倒地,他踹開桌子,厲聲質問:「這是誰的傑作?!」

  「是小……」

  龍套還是一心護主的,想替他家少爺開脫下。沒想到,話還沒說完,少爺就自己扛了下來:「是我。」

  ……

  於是,段子七和段龍套都分別為自己的行徑付出了代價。

  子七被罰去馬廄,按照他喜歡那種「千古絕句」的特質,段老爺為了滿足他,讓他去數馬尾巴上的毛,數到飛揚凌亂為止。

  至於段龍套就比較慘了,他很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還是會被罰,卻不敢言。只好聽從老爺的指示,找了座全府最高的假山,以岔開雙腿半蹲的姿勢面朝西方張開雙手,好好體驗一下「風吹褲衩毛飛揚」的快感……

  傍晚時分的段府,籠罩在落日餘暉下,一道很端莊的身影穿梭在園子裡。

  九金牽著兩隻上午從湖裡撈上來的烏龜,手裡捧著一堆很豐盛的飯菜,正以極緩慢的速度朝著馬廄前進:「小烏龜要小烏龜,我們要去做善事咯。聽說老爺一回來就罰七哥哥和龍套,他們很慘喏,連晚膳都不能吃。落鳳只顧著給龍套送吃的,七哥哥就比較可憐了,爹不疼娘不愛丫鬟不擁戴,還好他有我這個內在美的妹妹。」

  「我說,你們就不能走快點嗎?」自言自語了半天也沒人理,九金煩躁了,轉頭瞪了眼兩隻烏龜。

  說起來,這兩個東西什麼都好,就是速度慢了點。想想人家遛狗的時候多威風啊,再看看自己遛烏龜的樣子,落差太大。這樣磨蹭下去,明天早上她都到不了馬廄。

  考慮到了多種因素,九金不得不把栓著烏龜的繩子綁在了一旁石頭上,決定先解決了七哥哥的問題,再回來領它們。

  沒有了兩隻累贅烏龜,她的速度快了不少,就是有點迷路,不過總算還是在天黑前找到了馬廄。遠遠的,她就瞧見七哥哥拿著剪刀,很豪爽地在剪馬尾巴,好流利的動作哇,一剪一個准。

  「七哥哥!」九金就迫不及待地大喊。

  這熟悉的聲音讓子七皺了下眉頭,四下尋了會,才瞧見迎面跑來的九金,「你來做什麼?不是交待了落鳳別讓你出院子了。」

  「落鳳去給龍套送飯了,才沒空管我吶。」

  「你是來給我送飯的?」子七掃了眼她手裡的飯菜,心底竄起了一股暖流。

  「對啊。」九金慢慢蹲下身,擱下手裡的飯菜,笑嘻嘻地在子七身旁坐了下來,邊替他把菜一一端出來,邊漫不經心地問:「你爹為什麼罰你啊?」

  「不是我爹,他也是你爹。」他不悅地瞥了瞥唇,糾正她的錯誤。

  「你倒是說的好聽,既然是我爹為什麼不讓我見他」為了這事,九金憋悶了一上午,甚至還無聊到跑去湖裡撈烏龜。

  看她氣鼓鼓的樣子,子七溢出一聲輕笑,心情好了不少:「我這是為你好。」

  「少來了。你還真當我傻呀,我不發作的時候還是挺聰明的。你分明覺得我是個闖禍精,生怕我跟你爹見了面會惹他嫌棄。你放心吧,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他是觀世音的男人耶,我怎麼著也要端莊一下吧。」有些事九金本來是不願意說開的,這樣大家都難堪,可是不說的話,七哥哥的心估計得一直懸著,每天得防著錯開她和他爹,多鬧心呀。

  她的話,讓子七震住了。是日落時分特別容易讓人覺得蒼涼的原因嗎?為什麼有那麼一剎那,眼前的九金很陌生,那雙眼眸中的神采,是他從來沒見過的。帶著幾分落寞,又參了些許的釋然。

  好不容易子七才回神,忍不住撫上她的臉頰,柔聲低語:「你多心了,不是你的原因,只是我爹這人性子古怪,讓人很難捉摸,我怕你應付不來。」

  「……」做什麼突然對她那麼溫柔,搞得她不僅臉紅心跳,連腦袋都像被人抽空了一樣,什麼思緒都沒了:「你……那個什麼……先吃飯吧。」

  「我數了一整天的馬毛,手好酸,抬不起來了,你餵我吧。」子七記不清上回啃她的時候,她有沒有臉紅了,興許是那天天太黑的緣故。總之,今天他看得很清楚,這死丫頭臉紅起來的模樣還是挺嬌俏誘人的,讓他抑制不住就想多逗逗她。

  「啊?我不會喂啊,我以前喂師公喝藥的時候,簡直就像在填鴨……」

  「閉嘴!」真是個不識好歹的女人,子七瞇起雙眸,冷睨著她:「用手喂還是用嘴喂,你自己挑。」

  「……」這哪是讓她挑啊,分明是「逼良為娼」嘛。

  九金剛想用行動來表明她的選擇時,不速之客降臨了,「荒唐!簡直太荒唐了!你們倆居然敢在這種圈養禽獸的場所偷情,太不把我放在眼裡了!」

  傳說中正在偷情的倆人茫然地抬起頭,只瞧見段老爺那張被氣得半紅半黑的臉。九金控制不住地讚歎了,遺傳果然很重要,瞧瞧人家的爹,連生氣都那麼英姿煥發,難怪生出個這麼誘人的兒子。只是,既然是在圈養禽獸的地方偷情,做什麼還要把他放眼裡,難道他也是禽獸?這人邏輯好混亂啊。

lilyyu 2009-5-7 21:08

第二十六章

  段老爺用實際行動證明了,圈養禽獸的場所不適合偷情,適合「棒打鴛鴦」。

  只瞧見那兩個原本很親暱黏在一塊的人,被強行地拉離了。

  老爺的命令是只有夫人才敢違抗的,所以家丁們只好忍著心痛,用力將少爺按住,眼睜睜看著張牙舞爪的小姐被老爺拖走。少爺的表情很無奈慘痛,小姐的表情很依依不捨,這一刻他們倆就像是傳說中的梁山伯和祝英台,想想那出可歌可泣的愛情悲劇,再看看眼前的少爺和小姐,家丁們不禁扼腕,父母之命會要了兒女之命啊!

  「哎呀哎呀,我說老爺啊,能不能不要拖了,我屁股好疼。就不能手下留情些嘛,慈悲為懷慈悲為懷……」被拖行了好長好長一段路,九金終於還是保持不住緘默了。世風日下了呀,果然是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拖啊。

  「哼……」段老爺回頭瞄了她眼,不屑地低哼。善心他倒是沒有,可是當看見九金那副髒兮兮的模樣,他還是厭惡地鬆開了手,居高臨下地睨著她,質問:「你什麼時候進府的?」

  進府?九金歪過頭,想了會:「我一直在府裡,沒出去過啊。」

  「我是問你什麼時候來段府做丫鬟的,我以前怎麼沒見過你?」段老爺不耐地翻了翻白眼。不行了,這個家一定要改革了,選丫鬟的水準真是越來越低了。

  「丫鬟?!」九金話音上揚,透著驚訝,審視起自己的打扮。很端莊啊,哪裡像個丫鬟了?這人到底怎麼當上老爺的啊,太沒眼光了。

  「算了算了,不重要了。」看她那副後知後覺的模樣,段老爺揮了揮手,眉心是舒開了,可是表情越發嚴厲了:「總之,當丫鬟就本分些,不要妄想勾引少爺,攀上枝頭成鳳凰。我最瞧不起有這種想法的女人,你說你好端端的一個姑娘家,作踐自己圖個什麼?」

  「可是……可是我已經心有所屬了呀。」怎麼可以這樣說她嘛,她早在三年就把一顆血淋淋的芳心許了人,雖然七哥哥有時候看起來很誘人,但是女人是不可以那麼快變心的。

  「胡鬧!簡直太胡鬧了!心有所屬了還敢來勾引我兒子,你知不知道什麼叫操守?!」瞧瞧這死丫鬟,長得不怎樣,野心倒是大得很,絕對該拉去浸豬籠。

  「抄手?我知道啊,有牛肉的、清湯的、紅油的,好好吃喏。」說著,九金一副垂涎欲滴的樣子,伸出舌頭舔了舔唇。

  「你……你……」眼見她那副故作誘惑的樣子,段老爺又漲紅了臉,氣得說話都打結了,「你居然還想吃我兒子?還、還要配牛肉澆清湯淋紅油,太不知廉恥了!」

  聞言,九金齜牙咧嘴了好一會,這種時候到底應該給出什麼反應比較好?估計不管她說什麼,這位大爺都有辦法扭曲掉。哎,果然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啊,九金很苦惱,雖然她也很想跟大爺套套近乎,弄個父女相見溫馨異常的場面出來,但看起來好像不太可能了。

  想著,她跌跌撞撞地爬起身,衝他瞥了瞥嘴角,好不容易擠出了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哼唧著:「不知道你意識到了沒有,我們之間存在著很嚴重的代溝,不太適合繼續交談下去。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了。」

  交談?!這死丫頭居然還以為他們這是在交談!還他娘的跟他說後會有期?!

  淪喪!簡直太淪喪了!他才離開大半年,一回首,段府的風氣竟然如此淫靡了。他不過是想重新整治下,才罰子七和龍套。這倒好,一個搭上個丫鬟在馬廄偷情;另一個更離譜,居然跟落鳳肩並肩在假山頂賞起日落了。

  想著想著,段老爺不禁有些怒火攻心,衝著九金髮洩了起來:「放肆!我好歹是這個家主事的,你們一個個全不把我放在眼裡了,是不是?」

  「……」九金略微回頭飄了他眼,無奈地抿著唇,不去理會他,逕自往前走。

  「死丫頭,站住!沒聽見我在問你話嗎?到底是誰教唆你不把我放眼裡的?」

  這位大爺真執著啊,九金苦著臉,強顏歡笑:「你不要這麼強人所難嘛。我眼睛雖然大,可是要把你放進眼裡,難度太大了呀,你做什麼非要把自己想像成一陀眼屎呢。」

  ……

  在九金說完那句話之後,段老爺的所有忍耐力也隨之崩潰。

  於是,九金為自己的言行付出了代價。她被一群壯碩的家丁拖到了柴房,關了起來,丟給了她好多好多竹篾,據說要扎完五十個豬籠才能離開。多麼可怕的段府啊,簡直堪稱地獄,少爺是無情的,老爺是無恥的!

  九金最終還是沒有扎完五十個豬籠,也不能怪她,主要還是她壓根就不知道豬籠怎麼扎。幸好她最後還是被老爺親手釋放了,只可惜,當她迎接清晨陽光的同時,也迎來了另一波災難,那就是……去洗花園的石頭。

  原因就是段老爺一早出門時,發現了那兩隻綁在石頭上垂死掙扎的小烏龜,覺得自己最心愛的石頭被玷污了。開始全府徹查,結果不到一盞茶的時辰,龍套和落鳳就齊齊把九金給供了出來。

  好在,在七哥哥的提點下,老爺很快就想起了自己提前回府的目的。於是開始為段夫人的事奔波了起來,漸漸也就遺忘了九金。

  對於九金來說,被老爺遺忘是一件讓人歡喜讓人憂的事,不用再繼續被折磨當然是好事,可是她一直沒有機會表明身份,她始終很想衝著那位大爺吼一聲:「我不是丫鬟啊啊啊……」

  遊廊上迴盪著淒厲的回聲。

  尾隨在小姐身後的落鳳縮了縮脖子,不敢打擾她發洩,只好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

  「你做什麼不理我?」九金忽然回頭,眸兒一轉,瞪著落鳳。她都已經那麼淒慘了,為什麼連自家丫鬟都要無視她?

  「呃……」被她突如其來的目光嚇了跳,落鳳愣了會,才說道:「我只是想到你一會要實施的大計劃,心情有點沉重。」

  「落鳳,你在擔心我嗎?好感動喏。你知道嗎?你是第一個在乎我死活的人耶。」聞言後,九金的眼眶忽然紅了,激動地緊握住落鳳的手。不過很快,她又笑開了:「你放心啦,龍套不是已經去找七哥哥還有王家的人了嘛,只要他們能及時趕到,我不會有事的啦。」

  「那要是他們沒有及時趕到呢?」本來還好的,被小姐這麼一說,落鳳還真擔心了起來。

  「怕什麼,我是死過一次的人。」邊說,九金邊得意地拍了拍胸膛。

  落鳳沒好氣地瞪了她眼,咕噥道:「死過一次就不會死了嗎?小姐,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啊,少爺總會想到辦法的,你擅自這麼做危險性太大了啦。」

  最初聽小姐說出這個想法的時候,落鳳沒當回事,以為她只是又犯傻了而已。可是當小姐開始偷偷準備起綠豆和狗肉時,落鳳被嚇到了,果然她家小姐是什麼事都做得出的。也不知道她哪來的勇氣,居然敢拿自己的命賭。

  落鳳更不明白的是,自己到底是中了什麼邪,竟然會鬼使神差地答應幫她。

  「落鳳,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九金沒理會她的勸阻,依舊笑面如花,摟著她,故意壓低聲音說道:「我上次死的時候,鬼差已經把我帶走了。走黃泉路的時候,我說一定會有仵作會來驗我的屍體,還會想摸我後庭,那鬼差偏是不信,說我這種人的後庭連他都不屑碰。那我當然就氣啦,於是我們倆就打賭,如果我猜對了他要讓我還陽,還要再附送給我五十年的陽壽。結果我當然是贏啦,所以我不但死而復生了,而且還能再多活五十年。是七哥哥企圖摸我後庭的想法救了我啊,那我當然要用自己這個五十年之內絕對不會死的身體報恩咯,你說對不對?」

  「嘁……你當我三歲孩子呀,這種事太鬼扯了。」落鳳嗤哼著,推開了她。

  九金若無其事地攤了攤手,笑得很無賴,「是啊,我當時本來就是跟鬼在扯嘛。」

  「你……」

  「好了,就這麼決定了。」九金語氣堅定地打斷了落鳳的話,大步流星地朝著自己屋子走去。

  桌上已經放著一大鍋香噴噴還冒著熱氣的狗肉了,按照那天中午跟王夫人一塊用膳的人的說法,吃狗肉是不厚道的,所以那一大鍋狗肉其他人都沒碰,全被王夫人一個人吃了。九金轉身關上門,掃了眼桌上的鍋子,吞嚥了下口水。

  沒急著開動,她反而先跑到角落的烏龜缸前,看著那兩隻前些天才被她撈上來的烏龜,笑著逗弄了它們會。跟著,從懷裡掏出來一堆造型別緻的雨花石,丟到了烏龜缸裡。

  落鳳哭笑不得地看了她會,還真是很鎮定,竟然還有心思擺弄那兩隻烏龜,「小姐,你從哪搞來的石頭啊?」

  「在茅廁邊撿噠。」說完後,九金轉過身,慢慢走到桌前坐了下來,深吸了口氣,瞪著那一大鍋狗肉。真的是好大好大一鍋,以她的胃口來說都絕對是種挑戰,那個王夫人不被撐死才怪。

  小姐開動了,落鳳傻眼了。那個吃相真不是一般的難看,起初她還知道用筷子,最後索性直接用手一個勁地往嘴裡猛塞,嚼都不嚼就拚命吞嚥。看得她都覺得心驚了,這麼吃,怎麼會不出人命啊。

  「落鳳……呃……」九金忽然停了下來,打個飽嗝。

  「怎、怎麼了?」落鳳緊張地衝上前。不會已經不行了吧?還有一大鍋冰鎮綠豆湯沒有上場吶。

  「你要認真地記住我接下來說的每一句話,我要提早宣佈遺言了!」

  「……」

  

lilyyu 2009-5-7 21:10

第二十七章

  半個時辰後,落鳳謹記著小姐的遺言,懷揣著異常沉重的心情,徘徊在段府門口。

  等待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當要等的人出現時,那種興奮感是無與倫比的。

  所以,當落鳳看見迎面而來的兩輛馬車後,頓時熱淚盈眶地衝上前。

  「怎麼了?」子七躍下馬車,掃了眼身後畏畏縮縮的龍套,再看向面前臉色焦急的落鳳,不禁擰起了眉頭,湧起一股不太好的預感。

  這一路上,龍套始終吞吞吐吐,都快半個時辰了,也沒把急著讓他和爹回府的原因講清楚。以子七以往的經驗來說,這死小子一定闖禍了,還闖了個不小的禍。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麼還需要把裴澄和王家人一塊找來?

  「那個……小姐想喝冰鎮綠豆湯。」落鳳沉了沉氣,鼓足勇氣說出口,估計這會小姐已經喝上了。

  「好笑了,你家小姐想喝綠豆湯,關我們王家什麼事,把我們找來做什麼?難道還要我去煮綠豆湯給她喝嗎?」王仙魚湊上前,聞言後,抑制不住地掩嘴訕笑。

  子七沒有做聲,瞄了她一眼,聞到了那股鹹魚的腥臭味,不自覺地往前走了幾步,刻意拉開和王仙魚之間的距離。

  「可是小姐她剛才還吃了……」落鳳剛想把事情形容得清楚些。

  「小姐?」段老爺插嘴了,好陌生的一個身份啊,他思忖了些會,恍然大悟,興奮地擊掌叫了起來:「我忘了,我有女兒了!」

  「呵呵,是啊是啊,你有女兒我有妹妹了……」看著爹興沖沖的模樣,子七乾笑了幾聲。等爹知道這個傳說中的女兒,就是在短短幾天間把他氣到不停顫抖的人後,估計再也高興不起來了。

  就好比他當時怎麼也接受不了一個瘋起來什麼事都做得出的妹妹……想到這的時候,子七的身子忽然一僵,再看向臉色很是難看的落鳳後,他總算猜到了一些事。

  「該死的!」在旁人困惑的目光中,子七狠狠地咒罵著,大步往府裡衝去。凌厲的目光掃到一旁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的龍套後,他便更控制不住情緒了:「還愣著做什麼?!快去看看府裡還有沒有甘草啊!」

  「有的有的,小姐前些天讓我去買了好多,我已經煎了讓人端去了。」落鳳快步追上少爺,急匆匆地匯報。

  「很好!居然還是有預謀的,你們這對主僕心思還真是縝密!」子七緊握雙拳,腳步沒有停下,咬牙切齒地低語著,好不容易才能忍住把落鳳活活掐死的念頭。

  「少爺過獎了。」落鳳咧開一個燦爛的笑容,轉念想到了更重要的事,面色又恢復了焦急:「少爺,小姐有遺言要我轉告你……」

  「閉嘴!」還他娘的搞遺言?她怎麼就不提前把自己的靈堂佈置好?!

  「不行啊,小姐交待了一定要轉達的,這對她來說很重要,是她一生的夙願。」身為一個忠實的婢女,落鳳很堅持。

  子七沒有再理會她,甚至連看她一眼的心情都沒有,腳步越來越快了。

  見狀,落鳳以為少爺是默認她繼續了,便深吸了一口氣,按照剛才小姐交待的,一字不漏地複述了起來:「小姐說,如果她幸運地壯烈犧牲,一定要厚葬了她,墓穴風水要好,陪葬的東西要周全。墓碑要少爺親手立,上書『亡妻,段氏九金之墓』,祠堂裡還得放個牌位,牌位上就不要妻不妻那麼肉麻了,寫恩公就好。如果她不幸活下來了,那你們還是以兄妹相稱,你得保證替她找個好婆家,也不用太好,師公那樣的就可以了,嫁妝要豐厚。另外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得給她一筆數目龐大的賞銀,算作答謝,好讓她下半輩子吃穿不愁……咦?少爺,你怎麼突然停下來也不打聲招呼的?」

  還好「遺言」也交待地差不多了,只是少爺猛然停下的舉動,害她沒頭沒腦地撞了上去,鼻子有點扭曲。

  「她的意思是說,如果她活著就是死老頭的人,死了才是我的人?」子七陰沉著臉,言簡意賅地囊括了九金的遺言。讓他最不解的是,憑什麼他能得到的只是一具屍體?

  「這個……不是重點吧……」重點是厚葬和賞銀啊。

  「那讓她死吧,我去用午膳。」想了會,子七做出了這個重大的決定,開始往飯廳的方向走。

  可惜,才邁了兩步,衣領就被段老爺給揪住了,一道涼涼的聲音傳來:「你想給我女兒陪葬麼?」

  「子七,這就是你不對了。九姑娘連遺言都留了,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以身試毒,就為了救段夫人出來。你怎麼忍心置之不理呢?段夫人回來要是知道了一切,會把你亂棍打死的。」這回輪到裴澄來勸了,縱然再傻的人也能猜出來九金做了什麼,在他看來段子七應該很感動才對啊。

  「藥都已經端去了,還需要我做什麼?」子七揮開爹的手,冷冷地丟出一句話,她分明已經為自己鋪好了所有後路,壓根就死不掉。找他們來,也不過就是想找人見證而已。

  這話說的好像也對,藥都已經有了,還要仵作幹嘛?

  就在段老爺正想把他強行拖去的時候,有個丫鬟突然急急忙忙地奔來,咋咋呼呼的,看起來很焦躁。

  「落鳳落鳳!」

  「怎麼了呀?」落鳳瞧了眼那丫鬟,有些困惑,不是叮囑她在小姐實在撐不下去的時候灌藥的嘛,怎麼跑這來湊熱鬧了?

  「小姐不行了,一直冒冷汗,我想給她喝藥,她非說要等到大伙來,否則就白費了。後來熬不下去了,我看著都覺得心疼,就硬給她灌藥,可是灌不進去,她喝了就吐……」

  這屬於計劃之外的事,落鳳愣住了,無助地看向龍套。

  就在所有人都一時沒能做出反應的時候,剛才那個嚷嚷著要用午膳的人,就像跟離弦的箭一樣,「咻」地拔腿朝九金院子裡跑,很快就消失在了所有人面前。

  等到所有人都趕到的時候,只瞧見一幕很暴力的畫面。

  九金神志不清地倒在地上,子七一手用力拍著她背,另一隻手伸進她的嘴裡不斷摳著,嘴裡還不停地命令:「吐出來!」

  「少爺,這樣不行,要出人命的。」落鳳瞧不下去了,這到底救人還是殺人啊。

  「倒杯溫水給我。」子七頭也沒抬地囑咐道。見半天都沒人理會他,不禁火氣更大了:「快啊!」

  「哦哦……」在龍套的推搡提點下,落鳳總算回過神,慌亂地倒了杯溫茶遞給少爺。

  子七一邊捏著九金的鼻子,設法把溫水灌進她嘴裡,邊問著落鳳:「她什麼時候喝的綠豆湯?喝了多少?」

  「唔……跟王夫人一樣的份量,才剛喝下沒多久……」

  落鳳說到一半,子七就覺得有隻手正在扯他的衣袖,是九金的手!他有些激動地垂下眸,只瞧見懷裡的女人半睜著眼眸,唇色慘白,斷斷續續地開口了:「我……我讓紅扁算過時辰……從醉香樓到王府的路程,跟王府到段府的路程差……差不多,我是、是剛才聽到你們的聲音才……才喝綠豆湯的。」

  也就是說她跟王夫人吃了一樣多的狗肉,又隔了差不多久的時辰才喝綠豆湯,就算每個人體質不一樣,消化程度也不會差太多吧。

  「你、你、你醒了?」生命力未免也太頑強了吧?藥好沒喝啊,按常理來說她應該再暈一下才對啊。子七不敢置信地瞪著她,那目光活像見了鬼似的。

  「我想……我可能是不太會死了,想、想提醒你一聲……記得賞銀……另外……」九金又顫抖著抬起手,朝著段老爺的方向伸出,這簡單的動作她著實做得很吃力,可臉上還在強顏歡笑,「老爺啊,給我留條活路吧,我是你女兒啊啊啊,你多少……多少應該被我這種行為感動了吧……啊,我要吐了!」

  九金的行為實在很受她語言支配,剛說完要吐了,立刻就轉過身毫無保留地吐在了子七身上。

  看著那些品種不明的嘔吐物,整個屋子靜了。

  比較糟糕的是,少爺今天又穿新衣裳了。

  過了好半晌,死一般的沉寂後,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九金在吐完之後就陷入了昏睡,而段子七非但沒有一如既往地為自己的衣裳發飆,反而很平靜地站起身,端起桌上的藥碗,撇了眼落鳳:「把她抱床上去,餵她喝藥。」

  場面總算不再驚心動魄了,落鳳走上前,在龍套的協助下,忍受著嘔吐物的怪味,總算把小姐弄到了床上,開始準備給處在昏迷狀態中的她灌藥。

  「原來這就是我平白無故多出來的那個女兒……」段老爺愁眉苦臉地湊上前,搖頭歎氣,很難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作孽啊,段府那麼大,丫鬟那麼多,個個都比眼前這個端莊,為什麼偏偏她就是他女兒吶?

  他已經有了一個不懂得尊重石頭的兒子,現在又多出個如此荒唐的女兒,這往後的日子要怎麼過喲……

  「爹,她為了救娘出來差點把自己命都賠上了,我們晚回來一步興許她就死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還是說,在你心目中那堆硬邦邦的石頭比娘更重要?」子七挑眉冷哼,言下之意,如果他爹敢承認,他會立刻把這段話匯報給娘聽。

  「我……我對這個女兒很滿意。」段老爺忍痛別過頭,說得很違心。有些感動是真的,可是……罷了,也許慢慢就能接受了,做人要與時俱進,適應年輕人的新潮流才是。也許這個奔放的女兒,只是走在現今潮流尖端的人而已。

  「少爺,灌不下去,小姐還是吐。」另一邊,落鳳實在沒轍了,給小姐灌溫水漱口,她反而往裡頭咽,給她喝藥,她卻一個勁地往外吐。

  「蠢死了!」子七嗔罵道,粗暴地搶過落鳳手裡的碗,用下顎比了比床上的九金,命令道:「扶她起來。」

  人是扶起來了,藥也灌了,可是九金依舊照吐不誤。

  子七開始陷入糾結了,端著那碗已經快涼透的藥,想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豁出去了:「幫我捏住她的鼻子。」

  落鳳乖巧地照辦,生怕稍有耽誤就把小姐的命給誤了,只瞧見她家少爺自己喝了口藥,然後……然後那張性感的唇開始緩緩地靠近小姐,吧嗒!嘴對嘴了!身後響起了老爺的抽氣聲,落鳳也跟著反射性地倒抽了口涼氣,好辛辣的場面哦!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小姐那麼義無反顧了,原來就是為了跟少爺玩親嘴嘴的遊戲。落鳳睜大眼,微微偏過頭,湊上前,打算看清楚每一個細節,吸取些經驗。結果只隱約看見褐色的液體從少爺的嘴裡滑進了小姐嘴裡,然後他還不斷地衝著她的嘴吹氣。

  看起來,這分明是個離浪漫銷魂還有好長一段距離的吻。可眾人還是清晰地聽見了九金嘴裡溢出地呻吟聲,她似乎很享受,一點都不像個奄奄一息的人。

  「裴澄,子七隻是在餵藥對吧,這並不代表他跟這個死丫頭之間就有什麼是吧,他們只是一對很相親相愛的兄妹,是不是?」年紀大了,承受能力也越來越低了,段老爺撫著心臟,拉過裴澄,急於想要找個人安撫他一下。

  「唔……老爺子,如果這麼想會讓你覺得舒服點,你就這麼想吧。」關於這一幕裴澄也很難給出定義,畢竟他很少看見有人餵藥可以喂得那麼陶醉,那麼……欲罷不能的。

  「段老爺,你得提防著啊,兄妹亂倫傳出去要被人笑話死的啊。」看在也算有過幾年交情的份上,王家老爺好心地提點著。

  卻遭來了裴澄的白眼,眼見段老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趕緊拉起多嘴的王家父女倆,賠著笑往門外溜:「呵呵、呵呵……王老爺,關於王夫人的案子,我們需要好好談談,不要打擾人家了。」

  事實證明,裴澄的決定很正確。

  就在他才拉著王家父女離開九金房間沒多久,屋裡就爆出來一聲怒吼,那吼聲震耳欲聾都快把房頂給掀了,「那個死丫頭居然敢把我最愛的雨花石丟到烏龜缸裡!我找這幾塊石頭都快找瘋了!她竟然……竟然讓烏龜在上面爬!猥瑣!簡直太猥瑣了!」

  

lilyyu 2009-5-7 21:11

第二十八章

  這是不平凡的一天,因為天空開始飄雪了,象徵著冬天的標誌來臨了。

  一大早,街上有些冷冷清清,大伙都在忙著各掃門前雪,有輛馬車呼嘯而過,劃破了清晨的寧靜。

  可是馬車裡的氣氛卻寧靜得很不尋常。

  三個人默不作聲地坐著,互相幹瞪著,身子全都順著馬車的顛簸晃來晃去的。

  終於,九金忍不住了,他們是去接觀世音回家的耶,怎麼可以集體臭著臉呢,就算裝也要裝出一副喜洋洋的樣子吧。指望新爹爹對她軟下態度那是不太可能的了,所以她只好沒志氣地堆起諂媚笑臉,嬌嗔道:「爹,那些石頭真的是我在茅坑邊撿的嘛。」

  「嘁……」段老爺不屑地哼了聲,轉過頭去,寧願面對窗外皚皚白雪,也不要面對唐九金那張臉,他怕自己會忍不住把她掐死。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很大度的人,如果只是偶爾一兩次,他完全可以看在九金是他閨女的份上一笑置之。可是……可是!她不但用姿態優美的太湖石栓烏龜,還用造型別緻的雨花石點綴烏龜缸,最讓他忍無可忍的是她居然號稱茅廁建得太高了,又很不人性地沒有建階梯,每次內急的時候要跨好大一步,很容易在這個過程中噴發洩露,所以,就抱著他最愛的玉石枕頭去充當階梯鋪在茅廁前!

  「爹,凡事要往好的那一面想。你看,我雖然拿了你的雨花石,害你找了很久,但是這也教導了我們以後上茅廁的時候,千萬不要因為無聊就欣賞石頭,很容易丟失的。」九金其實更想批判他極端的癖好,喜歡石頭也不是壞事,但是上茅廁都要欣賞一下才有慾望傾瀉,這就有點不可理喻了呀。

  「怎麼,你對我的喜好有意見?」段老爺總算理她了,眸兒一瞇,口吻陰沉。

  九金吞嚥了下唾沫,意識到了危險在慢慢逼近,便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身旁的七哥哥。他卻只是哼笑了聲,一副愛莫能助地模樣聳了聳肩。

  人生總有孤立無援的時候,九金知道,通常面對這種情況,不能逃避,要勇敢面對。於是,她深吸了一口氣,笑容不改,語氣更酥軟了:「爹……事情其實是這樣的。我之所以會把烏龜栓在太湖石上,是因為覺得它太孤單了,也許需要烏龜陪它說說話,你知道麼,石頭也是有生命的!撿那堆雨花石,也是因為不忍看它們待在茅廁邊,那麼美麗的石頭應該與龜共存!」

  「哦?那茅廁邊被你當作階梯來踩的玉石枕頭呢?」

  聽得出老爺子的語氣軟化了,九金笑得也就愈發燦爛了:「不會吧,你那麼喜歡石頭,居然不懂這個嗎?那是玉石啊,要講究人養玉、玉養人的,茅廁裡的……呃,那些東西其實都是人身上提煉出的精華,很好的肥料喏。讓玉石枕頭吸收一下那些氣息,才能把它養得更溫潤嘛。」

  「看不出你還懂得人養玉、玉養人,還分得清太湖石和雨花石,你也懂石頭?」這下子段老爺的氣勢不僅僅是軟化而已,而是雙眸熠熠生輝,有些興奮,就像找到了知己似的。

  「啊?」九金被問得愣住了,還真當她傻呀,石頭而已啊,誰不懂啊。

  「爹,太湖石和雨花石差那麼多,誰都分辨得出。」子七掀了掀眼眸,無力地插嘴。他爹是不是太偏心了點?他也分得清啊,怎麼就從來沒見爹把他當知己看。

  「你娘就分辨不出!」段老爺怒吼著,充分證明了這種事並非沒有發生過,「你閉嘴,沒看見我正在和我女兒聊天麼?」

  段老爺很珍視這個機會,因為他總算發覺了這個女兒身上還是有閃光點的,並且這個閃光點很對他的胃口。

  「你要跟我聊天嗎?你不怪我了嗎?我不介意跟你分享我的學識,說出來還真沒人相信,石頭和屍體是我最瞭解的東西了。」九金很得意地揚起頭,挑眉斜睨了子七一眼,胸有成竹的模樣。瞭解屍體是因為職業需要,瞭解石頭……是因為娘以前常說她是從石頭蹦出來了,九金便花了好多功夫去做深刻探索,以便搞明白自己到底是哪種石頭裡蹦出來的。

  「那快分享,你都喜歡哪些石頭?」這麼一說段老爺來勁了,前仇舊恨一筆勾消。

  「這問題好奇怪……」九金咕噥著,不就石頭嘛,還能有哪些:「就大的、小的、灰色的、彩色的啊……」

  「……」

  這番言論換來了父子倆一致的沉默。

  可當事人卻渾然為覺,繼續滔滔不絕:「我最喜歡的就是菊花石了,原因很簡單喏,就因為它的名字和圖案很容易引起人們的遐思,啊啊……綻放的菊花啊,多麼的誘人啊。咳咳,嚴肅點,其實吧太湖石也不錯,疊山造園的最佳武器喏。雨花石也不錯啦,就是有點華而不實,有氣質的人都喜歡觀賞它,就比如爹再比如我。端莊!簡直太端莊了!無視那些不懂你的品味,並且也不欣賞你內在端莊的人吧,有我這個貼心的女兒懂就好。爹,人生是不孤單的!」

  「哈哈哈,高尚!簡直太高尚了!子七,你瞧見沒,這就叫品味!」

  九金有品味了,段老爺笑了,子七沉默了,人生就是這樣的戲劇化。

  原本還劍拔弩張的馬車裡,氣氛頓時就不同了。子七被這父女倆擠到了角落裡,委屈地看著他們倆相談甚歡,為了區區幾塊硬邦邦的石頭,他們從相看兩生厭瞬間就升級為共用天倫。他爹錯了,絕對錯了,在這個家裡越來越沒地位越來越不被人放在眼裡的不是爹,而是他!

  最最讓段子七怒不可遏的是,那個死丫頭居然還在下馬車時,無可奈何地看著他,長吁短歎地說道:「七哥哥,我怎麼就那麼討人喜歡吶,真是令人愁啊。」

  九金的犧牲配合上裴澄的英明神判,段夫人終於離開了那個陰暗的地牢,令她滿意的是一出來就能見到一家團聚的畫面,她家相公終於捨得拋開那堆石頭提前回府了。更令她覺得欣慰的是,她的擔心原來很多餘,相公不僅不討厭九金,還喜愛得很。

  通過這短短的交談,九金終於知道了,原來她的新爹爹不是搬石頭的,也不是倒賣石頭的。人家有個很高尚的職業,是替大戶人家設計宅院的,多年來,由他疊出來的山那可都算得上名家之作了。有藝術感的人氣質就是不同,難怪癖好也可以那麼古怪,由此九金決定了,她要開始培養自己的藝術感,那樣即使以後她再做出什麼古怪的事,旁人也不會覺得驚訝了,反而會覺得……啊!這就是高尚而端莊的藝術啊!

  有了奮鬥目標後,九金是得意了,也更纏著新爹爹了。一路上,一家三口閒話著家常,那氣氛簡直堪稱其樂融融。

  這場面讓子七卻又一次體驗到了被人遺忘的感覺。

  看著眼前的畫面,子七忽然有種錯覺,就好像……好像他是倒插門的女婿,還是個不被這三口人待見的女婿?!

  很顯然,不是子七多心了,有這種錯覺的絕對不止他一人,還有在段府門外等候多時的落鳳和龍套。

  「少爺,這是……什麼狀況啊?」龍套迎上前,擠眉弄眼地比了比與他擦肩而過的那一家三口,煞是費解。

  「難道是小姐把老爺搞定了?還是說,老爺畏懼夫人的淫威,不得不偽裝成這樣?」還是落鳳比較有理智,她覺得還是第二種的可能性比較大。

  「說來話長,還是祈禱我爹對她的幻想不要太早破滅比較好。」子七瞥了瞥唇,生怕當哪天他爹心血來潮,想要跟九金探討疊山之技時,所有的假像也隨之崩塌。這個畫面有點慘烈,子七不敢細想,索性邁步跨進府內,側眸詢問著龍套:「去準備下,等娘沐浴完就差不多能用午膳了。」

  「呃……少爺,何姑娘來了。你不記得了嗎?老爺沒提醒你嗎?今天是何姑娘生辰,要去何府用膳呢,說是要熱鬧熱鬧,替夫人去掉點晦氣。」龍套拭了拭額頭上的雪子,提點著。都說人忙起來忘性也大,他家少爺絕對是個例外,每天那麼閒,忘性依舊大得很,這事兒他分明好些天前就跟他提過了。

  「她的生辰?」子七逕自呢喃,腳步頓了下,眉心一皺。那死丫頭今天沒穿肚兜麼?不然怎麼好像全然忘記了自己的生辰,一點都沒提起呢?

  「是呀,上回跟你提的時候,你還讓我帶著落鳳去替你選禮物呢。」龍套拼盡全力地想喚醒少爺的記憶,不能忘記呀,選禮物的銀子還是他墊付的呢,要是忘記了他該找誰去報銷?

  「哦?禮物呢?」記憶深處好像是有過這麼一個小插曲,子七停下了腳步。

  落鳳迎上前,在小姐送給她的小挎包裡掏了半晌,才掏出一把手柄上綁著紅線的剪子,雙手奉給了子七,有模有樣地介紹著:「少爺,別小看了這把剪子,俗話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何姑娘一直把裁縫視作自己的終生職業,這個東西她一定很喜歡。你看看這上頭綁著的紅線,是很人性化的設計,為了配合手的弧度,即使握再久的時間手也不會起繭……」

  「什麼裁縫?你怎麼那麼沒常識,人家何姑娘是設計衣裳的款式和花式,很有藝術感的。」這什麼爛說辭,連龍套都聽不下去了,難怪少爺的眉頭會越皺越緊。

  「那又怎麼樣?!人家只會幫少爺做衣裳,再藝術也輪不到你。你說,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你個騙子!上回在假山頂看日落的時候,你說過你對我就像我們腳底下的石頭一樣不會轉的……」

  「是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龍套大聲地糾正她。這簡直充分驗證了文化層次的差異,將會直接影響了感情的昇華啊。

  這邊倆人越吵越上癮了,不可否認這大概也是他們表達愛的一種方式,子七掃了他們一眼,不予置評,只覺得這種表達的方式有些熟悉。也許這種時候不該打擾他們才是,他想了會,忽然轉過身往府外跑去,衝著龍套叮囑了句:「一會讓爹和娘先去,記得把九金也帶去,我去買點東西,等下會自己去何府的。」

  「少、少爺……」龍套伸出手,想要挽留,這要是一會老爺和夫人發現少爺又不見了,一定會煩死他的。

  「算了,估計少爺不滿意我們選得這把剪子,親自去買禮物了。」落鳳沮喪地看了看手中的紅線剪子,還是留著給小姐戳少爺腳用吧。

  「怎麼可能?我們打賭,賭一根黃瓜,少爺一定是去打馬吊了,然後在晚膳時分準時趕到,每年都這樣。」

  「討厭喏,人家要黃瓜做什麼啦……」

  「……」

  

lilyyu 2009-5-7 21:14

第二十九章

  何府好大好大,大到完全超乎了九金的想像。

  後來九金才知道,原來何家算得上長安城裡最大的米商。她一直以為大戶人家是最忌諱讓閨女出去拋頭露臉的,看來例外還是存在的。

  何老爺是個長得很標準的中年男人,身子有些微的發福,笑起來很大聲,嗓音很渾厚,講話的時候喜歡配合很多肢體動作,就像在跳舞。相比下來,何夫人顯得好溫婉,走路不帶風說話不漏風。

  九金挪了挪身子,靠近了觀世音幾分,自然地拉開了和何夫人之間的距離,有些被她的溫婉震撼到了。

  這個動作卻讓何夫人把注意力移到了九金身上,熱情地握住她的手,含笑問候了起來:「瞧這姑娘長得真水靈,斯斯文文的,哪像我家那丫頭半刻都坐不住。你叫九金是嗎?早先就聽說段夫人收了個義女,一直想來看看,又抽不出空,這個拿著就當是見面禮。」

  說話的當口,何夫人塞了塊玉珮給九金,通體碧綠還有些溫熱,造型很娟秀。

  「……謝謝伯母,可是娘說不能隨便拿別人東西,拿了就要禮尚往來,我……我沒東西回送你怎麼辦?」九金瞪大眼看著那塊玉珮,很想立刻把它塞進兜裡,看起來它好像很值不少銀子。有錢人家都喜歡這樣的嗎?初次見面一定要大手筆一下哦。

  「呵呵,瞧這小嘴甜的。你拿著吧,我是你何伯母,不是別人。只要你別看多了你爹房裡那些上好的石頭,看不上我這小小的玉珮就好。」邊說,何夫人邊幫九金把攤開的手掌合攏。

  「怎麼會,爹的那些石頭雖然很漂亮,可是伯母的心意更漂亮。」九金歪過頭,給了何伯母一個自以為很甜美的笑容。她覺得自己還是很會審時度勢的,比如這種場合,虛偽的端莊是很必要的。只有使出渾身解數,網羅住在場長輩的歡心,她才能更迅速地擴充小金庫。

  「哈哈,難怪你爹也那麼喜歡你,原來是因為你懂得欣賞他那些臭石頭。」喜歡笑起來很大聲的何老爺又笑了,還是很大聲,順手拍了拍段老爺的肩。

  「你別笑話那些石頭了,小心他跟你急。」何夫人用手肘撞了撞自己相公,輕聲提點。

  但還是為時已晚,段老爺已經開始急了,「荒唐!簡直太荒唐了!什麼臭石頭?連我閨女都知道石頭是有生命的,你連個十八歲的小女娃都不如!」

  「相公……冷靜冷靜,今天是個好日子……」段夫人皮笑肉不笑地掃了眼自家夫君,輕輕扯了下他的衣角,與其說這是一句提醒,倒不如說是警告。這兩個死老頭性子都倔,以往兩人每次聊到這個話題都會吵上一架,今年無論如何都要設法避免掉。

  「怎麼?我說錯了麼?你為什麼每次都幫他不幫我。的確連九金都知道石頭是有生命的啊,九金,你說對不對?」

  「啊?」原本置身事外的九金忽然被點到名,一時反應不過來,茫然地抬起頭看向中堂裡的眾人。

  「你在做什麼?」段老爺蹙眉,困惑了。只瞧見她躲在一旁,一個勁地咬著何夫人送給她的那塊玉珮。

  九金尷尬地笑了笑,吞吐了會,才說道:「它看起來很漂亮哦,就忍不住想嘗嘗看是什麼味道的,石頭是有生命的嘛,自然也都擁有自己獨特的味道,只是一般人嘗不出來。只有像我和爹這樣的愛石之人,才能分辨出。爹,你……要不要也嘗嘗?」

  好爛的理由哦,還好有高尚而端莊的藝術感做掩護,大伙好像都信了。九金鬆了口氣,嘟著嘴又看了眼那塊玉珮,她不過是想鑒別下真假,聽說假的玉石可以用牙齒咬碎,還好這塊咬不碎。

  讓九金沒有想到卻又在段夫人意料之中的是,段老爺開口了,眼眸中迸射出新奇的光芒,「是麼?你這丫頭竟然比我還石癡呀,來來來,給我也嘗嘗。」

  「……」真的要嘗?!她這個新爹爹腦子沒毛病吧。

  段老爺用實際行動證明了,只要是關於石頭的事,他腦子絕對有毛病。就在眾目睽睽下,他居然還真的伸出舌頭輕舔了下,這動作看得九金五官糾結,卻看得段夫人心兒酥麻。

  「好像有點甜呢……」才舔了一下,他就發表感想了。

  「是啊……」九金賠著笑附和。

  「怎麼又有點鹹了?」

  「爹……你舔到我手指了……」

  「噗,老頭子,你完了,你要被九金的師公打了。」段夫人溢出一聲笑,說著風涼話。人家師公可是再三交待了,不能讓任何雄性生物碰九金,要不然後果只有兩個……要麼九金髮癲,要麼他發怒。

  「師公?」這話讓段老爺停止了瘋狂行為,又是一臉嚴肅地看向自家閨女:「你還有個師公?我回來那麼久了,怎麼不見他來看你?」

  「我師公很忙啦,他是個很年輕很俊俏的師公哦,而且還很厲害喏。」一提到師公,九金就笑開了花,很是得意。

  「哦?娶妻了麼?」段老爺撩起袍子入座,盤起雙手,一副探究未來乘龍快婿的口吻。

  「還沒。」他不會想要幫師公介紹姑娘吧?九金很防備地看著他。

  「他待你好嗎?有沒有被人家牽過小手,親過小嘴,摟過小腰?」看得出段老爺已經很投入爹這個角色了,堅決不能看自家女兒被人佔便宜。

  九金羞赧地低下頭,紅著臉,支支吾吾地講不出話。

  於是段老爺明白了,閨女是替別人家養的。

  「上回你說有心上人了,是你家師公麼?不如找個日子讓他來段府吃飯,爹娘幫你做個主。」既然話題自然而然到這個份上了,段夫人便滿心歡喜地套了上去,最近在牢裡她想了很多。最大的收穫就是,但願能讓兒子女兒在同一天辦喜事,想想就熱鬧,最好再讓她同一天抱孫子和外孫,當然孫女和外孫女也很好。

  「可是……」九金皺著眉,不知道該怎麼回絕,師公是一定不會答應她的。

  「他願意倒插門嗎?」段老爺做了很久的思想鬥爭後,拋出了這個問題。畢竟他才剛開始對這個女兒培養出好感,不太捨得把她太早托付給別人啊。

  「咳咳……」這下九金是徹底不用想怎麼回答了,直接乾咳了起來。

  「哎喲,老段,你也有今天啊。現在知道嫁閨女的痛苦了麼?彆扭什麼,想當初你說要讓我家小靜跟你們子七訂娃娃親,我不也應了嗎?九金都十八了,是該嫁了,只要夫家待她好,比什麼都實在。」何老爺又開口了,仍舊是習慣性地眉開眼笑手舞足蹈。

  「話是這麼說……」段老爺咕噥了句,還是認命了,「九金,改天讓你師公來吃飯吧。」

  「哦。」九金隨意地應了聲,改天的事完全可以改天再說,她比較好奇的是……「七哥哥和何姑娘是娃娃親?」

  「是呀。你要是跟你那個師公情投意合,又不捨得太早離開段家,也能先訂著,成親的事可以再往後延延。」段夫人開始回憶起師公,都說傻人有傻福,這話也挺有理。別看她家九金傻乎乎的,運氣倒還真不錯,那個師公也算是個上等貨色了。

  「那七哥哥跟何姑娘的日子已經定了嗎?」原來他是一早就注定要跟別人成親的人喏。

  「原先說好了等小靜十六,後來你何伯母又說想多留她幾年,等十八了再說。現在小靜十八生辰都過了,最晚也就明年的事兒。你說是麼?親家母。」段夫人話鋒一轉,就順其自然地把事兒丟給了何伯母。

  「呵呵,可不是嘛。今天找你們來,也正想商量這事呢。這倆孩子看起來也都挺喜歡對方的,這麼拖著也不是一回事,就怕你們嫌棄小靜拋頭露臉的不像個姑娘家……」

  「哪的話呀,我們段家又不是什麼迂腐封建的人家。」

  「那就好那就好,要不等一會晚膳時兩個孩子都在場了,我們就把日子給定了吧,也好問問他們意見。」

  「說到這,我倒是想起來了……」段夫人微微撇開頭,看向守在門外的落鳳:「少爺還沒來麼?都快用晚膳,每年都這副不上心的死樣子。」

  「來了來了,去何姑娘房裡送禮了,說一會晚膳來去叫他們就好。少爺還是很上心的,禮是他親手挑的呢。」夫人像是生氣了,落鳳趕緊給少爺打圓場。

  「那去叫他們吧,時辰也差不多了。」何老爺繼續手舞足蹈地交待。

  就在落鳳領了命剛想轉身時,九金的聲音響起了:「等等,我跟你一塊去叫吧。」

  「這……」落鳳猶豫了,目光投向夫人。她是不介意小姐一起啦,但是這分明是他們下人幹得活,小姐那麼自告奮勇會不會不太好啊。

  段夫人倒沒多放在心上,揮了揮手,笑語著:「去吧,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性子,憋著怪難受的吧,去奔放一下吧。」

  聞言後,九金維持住最後一絲端莊,笑顏逐開地欠了欠身子,快步奔出了中堂。

  才跨出門檻,她的笑臉就褪去了,邊領著落鳳往前走,邊無奈地扯著自己的衣角。

  她的確是憋壞了,聽著他們一屋子人那麼興致勃勃地議論七哥哥的婚事,心裡總覺得不是滋味。興許是依賴慣了,成了親之後她就不能像以前那樣纏著他了,往後只能何姑娘可以依賴他了。傍著這個假妹妹的身份,到底還是不能肆無忌憚一輩子的。

  「小姐,你怎麼了啊?話好少喏。」向來聒噪的小姐,今天是真的端莊了,卻讓落鳳覺得渾身不自在,甚至有點陌生。

  九金緊抿著嘴角,扯出一抹很牽強的笑容,微微側眸,口吻有點感慨:「我就是覺得何姑娘好幸福,生辰有爹有娘陪著過,還有七哥哥給她送禮物。你說,除了我自己還會有誰記得我生辰呢?不過人心就是不太容易滿足的,我以前就指望生辰的時候可以不用挑滿兩缸水,也不要被人打,舒舒服服睡個懶覺,吃頓飽飯,這樣就好。可是這些現在都有了,為什麼還是覺得不開心?」

  「原來你在為了這個不開心啊,我一定會牢牢記住你的生辰的!小姐,你的生辰是哪天?」落鳳笑嘻嘻地湊上前,問道。

  「……今天。」即使九金今天早上起床時,忘了看繡在肚兜上的生辰八字,何姑娘這麼隆重的生辰宴也足以提醒她了。

  「啊?」這個答案完全出乎落鳳意料之外了。

  九金回過頭,假裝不在意地笑了笑,她也不記得自己有沒有跟落鳳說過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人忘記生辰。只是有點忍不住想娘親了,深吸了一口氣後,九金若無其事地指了指前面的廂房,問道:「何姑娘是住那間麼?」

  「嗯。」落鳳應了聲,邊往前走,邊打量著小姐。儘管小姐挺會偽裝的,她去還是看到了一絲落寞,總覺得應該安慰兩句:「小姐啊,我……」

  話才剛起頭,屋子就傳來何小姐的聲音,打斷了落鳳。

  「少來了,你當我還是三歲麼,被你哄哄就會信啊。這剪子絕對不是你挑的,你哪會那麼貼心,就算是貼,也會只貼那些個屍體的心。」

  「我又沒說是我挑的,重點是我出的銀子。」

  緊隨而至的是段子七有些慵懶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心不在焉。

  九金剛想敲門,卻被落鳳攔住了,她不解地轉過頭,只瞧見落鳳擠眉弄眼地衝著擺了擺手,附耳壓低聲音咕噥:「小姐,聽聽他們聊什麼嘛,上回在醉香樓,少爺也是這麼偷聽你和師公說話的。」

  「啊?太齷齪了點吧,好沒道德的行為啊。」

  「你不是說過,只要把道德底線降低點就好了嘛……」

  「吵死了,你那麼吵我怎麼聽啊!」九金低吼著打斷了落鳳的話,把頭往前又探了幾分以便聽得更清楚些。

  看著眼前的畫面,落鳳有了覺悟,原來有沒有道德並非重點,重點的是越齷齪的事小姐就越想做。

  落鳳沒能太沉溺於自己的思緒中,屋子裡又想起了交談聲。

  「對了,你千萬別忘了今天也是九姑娘生日,有沒有給她買禮物?」

  「買了。」子七的聲音依舊有氣無力。

  「買什麼了?給我瞧瞧,你剛才說有事,不會是去給九姑娘挑禮物了吧?」

  「關你什麼事?」

  他不是去找裴澄打馬吊的?是去幫她買禮物的嗎?九金眨了眨有些乾澀的眼,心底忽地一酸,好奇怪啊,為什麼她有點想哭又有點想笑呢?

  「你是不是喜歡上你那個寶貝妹妹了?」屋裡的何靜愣了下,似笑非笑地問,口吻裡透著試探的意味。

  「你覺得呢?」子七沒急著回答她,反問了句。見何靜接不上話了,便溢出了聲嗤笑,「有哪個正常男人會喜歡上一個傻子?」

  這是九金曾經問過他的話,絕對是警句啊!

  何靜哭笑不得地打量了他些會,忍不住笑開了,伸出手戲謔似的捶了他一下,「你的嘴怎麼那麼毒,九姑娘傻麼?我怎麼一點都感覺不到。」

  「是麼?那說明你也傻了。」

  「你才傻!」

  ……

  屋裡飄出一陣打鬧嬉笑聲,聽起來好溫馨。九金傻愣著,有些空洞的目光落在落鳳身上,迷惘地眨了兩下,嘴角有些許的僵硬,想笑,卻笑不出。心裡頭亂得很,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麼,只覺得胸口一陣陣的疼。



  

lilyyu 2009-5-7 21:18

第三十章

  從九金敲響何靜房門叫他們用膳的那一刻起,子七就發現今晚的九金不太對勁了。

  很端莊!很有禮!嘴角總是含著一絲沒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笑容!

  雖然這一切都是曾經九金最渴望擁有的,但當有一天她真的擁有時,輪到子七不端莊了。

  「你剛才……剛才在何靜屋外真的沒聽見什麼嗎?」實在抑制不住內心的疑竇,子七順手夾了個雞腿丟進九金面前的空碗裡,不放心地又追問了次。

  七哥哥已經問了十四遍這個問題了,九金若無其事地飄了他眼,夾起雞腿塞進嘴裡,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故意讓自己看起來好像只專注在面前食物上。

  「那為什麼一整晚都不說話?」他湊近了她幾分,用只有彼此才能聽清的聲音問。

  「唔……你要我說什麼呀?」九金抬起頭,嘴裡塞滿了菜,說話有些含糊不清。

  子七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些會,幾乎可以確定這個丫頭一定在生氣,讓他覺得比較新鮮的是,沒想到她生氣的時候竟然真的端莊起來了。興許是在怪他不記得她生辰吧?子七沒有多想,淺笑浮上臉頰,又給九金夾了滿滿一碗的菜後叮囑了句:「快點吃完,我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

  「子七,你做什麼一個勁給九金夾菜,你當她是豬麼?就算疼妹妹也不要這麼個疼法啊,你嫌她前兩天撐得還不夠麼,也顧顧小靜啊。」意識到桌上的氣氛有些不尋常,所有目光幾乎全都聚向了那兄妹倆,坐在子七左手邊的何靜更是有些尷尬。段老爺便清了清喉,笑著說道,給子七鋪了條台階。

  但子七和九金之間流竄著的那股不太尋常的情緒,還是讓他不自覺地擰了下眉。

  「她的確很像豬啊。」子七側眸掃了眼埋頭大快朵頤的九金,調侃著。

  聞言,九金僵了下,抿了抿唇,又繼續吃了起來。

  氣氛又一次的陷入了沉悶,這回輪到何老爺揮舞著雙手打圓場了:「不礙事不礙事,反正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這三個字讓何靜敏感地抬起頭,看向自己爹娘。從他們曖昧的笑容間,她隱約察覺到了些什麼。

  「還說呢,你十八歲生辰也過了,是該收收心了。瞧瞧人家姑娘,孩子都抱在手裡餵奶了,你跟子七也該定下來了。」何夫人掩著嘴,眸子不斷地往子七身上飄。

  「就是啊。你看我們家的蚊子都更新換代了,說明它們也都生孩子了;在看看朱雀大街上頭那個賣豬肉的,從來不斷貨,這說明什麼?說明豬都知道成親生小豬崽!你們還耗什麼?加把勁啊,怎麼樣也要證明下人類比禽獸更有智慧吧。」不能看親家母孤軍奮戰啊,段夫人也加入了苦口婆心勸說地行列。

  「……」有這麼勸人成親的嗎?子七無奈地橫了他娘親一眼,猶豫了些會,「會不會太倉促了點?原本不是說好了等何靜的鋪子穩定了,再考慮成親事宜麼?」

  「是啊。現在小靜的鋪子很穩定啊,姑娘家嘛成親前喜歡折騰也就隨她去了,婚後到底還是相夫教子為重,那個鋪子找兩個人來打理就好了,也不是非要自己一天到晚顧著的。」何夫人繼續說著,不遺餘力。

  「娘……」何靜放下碗筷,哭笑不得地喚了聲:「我跟子七又沒說不願意成親,年前就商量好了,等我十八歲生辰過了,你們定日子便是了。你做什麼非要揪著我那個鋪子不放,我嫁到段家之後,相夫教子侍奉公婆這些全都不會怠慢的,那跟我顧鋪子沒衝突。那鋪子是我的心血,怎麼能隨便找兩人來打理呢。」

  「這麼說你是願意了?!」

  何靜的話,讓段夫人和何夫人都欣喜若狂了,幾乎異口同聲地問道。見這丫頭紅著臉,羞答答地點了下頭,倆人邊心照不宣地相視笑了,開始聒噪了起來。

  「辦幾桌比較好啊,在哪辦呢?醉香樓倒是不錯,夠氣派。」

  「不行!我跟那地方犯沖,就是那的狗肉害我在牢裡待了好些天,換個地方。」

  「也是哦,那地方先再議好了,關鍵還是先挑日子呀。」

  ……

  四位老人家聊得熱火朝天,何姑娘只顧著臉紅,九金緊咬著雞腿,乾瞪著七哥哥,起先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只好睜大眼,傻乎乎地看著他。久了,雞腿把嘴撐得有些酸,九金終於捨得把雞腿吐了出來,用有些沙啞地嗓音輕問道:「你要成親了哦?」

  「你做什麼?」子七震了下,她做什麼要用那種好像控訴的眼神看著他,還得他心思跟著亂七八糟的。

  「這次是真的要拜堂洞房了喏。」九金垂下眸,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這略帶幽怨的口吻讓子七煩躁地擰起眉,看著面前那群興致勃勃地長輩們,忍不住喝喊了聲:「我有答應嗎?!」

  熱火朝天的場面頓時冷了下來,所有目光齊刷刷地掃向子七。

  沉寂了許久許久之後,何靜挑起眉梢,眼神略過子七落在了九金身上,話卻仍是衝著子七問的:「你兩年前不就答應了?」

  「我……」他能說什麼?又想說什麼?不是早在好多年前就想好了,到了時候如果他和何靜都沒有心怡之人,就乖乖地聽從父母之命完婚麼?早晚是要娶何靜的,這原本就是子七篤信著的事,這些年間爹娘也從來沒有拿這個婚約束縛過他,倘若真要遇見自己中意的,大可以去愛的。

  這些年,似乎還真沒幾個女人能像何靜般讓他有尋找知己的感覺,那他到底是在猶豫什麼?想著,他不自覺地飄了九金,手抬了又放下,幾番欲言又止,最後愣是沒擠出一個字。

  「你不就是默認了嘛,還有什麼好多說的,煩死了。」段夫人很不耐地瞪了他眼,繼續拉起何夫人暢談,「我們別理他,繼續商量。」

  「你去哪裡?!」好不容易,子七終於衝著九金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卻是無關緊要的。

  「內急,小解啊,難道要就地啊?」都沒看出她心情不好嗎?居然還那麼凶,這人真的好討厭。九金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步朝著門外走去。

  走到遊廊盡頭,左轉,繼續走到盡頭,再右轉,就是何府的茅廁了!這也是今天唯一讓九金覺得慶幸的事,覺得很憋的時候,就會很想立刻釋放。她不僅內急,心裡還憋得慌,恨不得把面前的茅廁給砸了。但是考慮到自己還需要使用,就決定先忍一忍。

  折騰了些會,九金跨出茅廁,重重地摔上門,深吐出一口氣,轉眸憤恨地瞪著茅廁。在她眼裡這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茅廁,而是段子七!砸爛了他,都難解心頭之恨,當然不砸更解不了。

  於是,九金決定做人不能太委屈了自己,在地上隨意撿了塊磚頭,毫不留情地朝著茅廁砸去。僅僅一塊是很難洩恨的,她又彎先身撿起第二塊。

  第三塊、第四塊……聲音很響,可是屋裡的歡笑聲更想,壓根就沒人注意到她。

  最後九金有些無力了,這麼做好像並沒讓她覺得好受些,她蹲下身,緊咬著唇,用力拔著地上略顯枯黃的草,覺得眼眶有些許濕潤,卻沒有淚流出來。以往假哭的時候總是很隨心所欲,大概是淚水都耗在那上頭了,真想哭的時候竟然都沒有淚了。

  「長安是我家,綠化靠大家。你做什麼去拔茅廁邊的草?好歹你也叫我一聲師公,算是修過道的人,難道不知道一花一草皆有情嗎?」

  熟悉的聲音帶著幾分輕鬆的笑意飄進了九金耳朵。

  她愣了下,有些不太確定地問道:「師公?」

  「嗯……」還是同樣的聲音,這回的口吻有點懶散。

  九金站起身,哭喪著臉四下環顧了圈,鬼影都沒一個。她又繞到那個已經屬於危房的茅廁後找了下,還是一無所獲。最後,就連周邊不起眼的雜草堆她都翻過了,仍舊沒有師公的蹤影。她停下了動作,費解地揪起眉心,「幻聽?」

  不會吧?她最近也沒有對師公很朝思暮想啊,雖然挺希望能在生辰日看見他,但也不至於出現幻聽啊。

  「在上面。」項郝難得穿著一身中規中距的道袍,正居高臨下地俯瞰九金,終於忍不住出聲了。她的一舉一動,讓他很無言以對,他好歹是個活生生的人,身材比例屬於極度正常範疇的,又不是蟋蟀螳螂,需要到雜草堆裡翻找?

  「咦?你坐在人家圍牆上做什麼呀?」這樣的出場方式,九金怎麼看都覺得他像個賊。

  「難道你要我鑽狗洞?」他不自覺地揚起一抹諷笑,語氣涼涼的。

  「……鑽狗洞也、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嘛。」九金抬起頭,仰望,講話不免有些吃力。

  「對你來說有大不了的事嗎?」項郝輕笑,薄唇微抿,眼神飄向了茅廁的方向,實在慘不忍睹,真是個破壞力驚人的丫頭,「你在做什麼?激起民糞?」

  「沒有,我在練習丟磚頭。」

  「是麼?看起來很忙啊,那有沒有空讓我幫你慶生呢?」

  「我以為……」以為都沒人記得了。

  「以為沒人記得嗎?我的記性你知道,我只是忘了忘記。」

  「……」九金頓時覺得說不出話,喉間哽咽著,鼻子也酸酸的。

  等到她再次回神的時候,已經不知不覺地師公帶到了圍牆上。圍牆很高,她半瞇著眸子不敢往下看,慘叫著搖了幾下手,跟著……腰間有股力量一緊,轉眼她就安穩著地了。靠在一個有些溫熱的懷裡,繡著那股道觀特有的清香,九金掀開眼簾看著近在咫尺的師公,總覺得有股不真實的感覺。

  唯一讓她覺得比較現實的,是師公又一次在她剛小解完後,將她擄走了。好在她進步了,夠端莊了,這次沒有再流鼻血,僅僅有點暈眩而已,那也是因為她畏高。

  「什麼聲音?」子七敏感地轉過頭,往飯廳外瞧了一眼,分明有聽見九金的慘叫聲。

  「哪有聲音啊,現在是在談你的婚事,你能不能投入點。」段夫人很不滿地說道。

  「可是九金去了茅廁很久,我去看看。」

  「站住!你怎麼又用那麼爛的藉口,讓落鳳去。」真是個很沒責任感的兒子,段夫人不耐地低喊。

  可惜這次她家兒子很不給她面子,頭也不回地衝出了飯廳,丟下一屋子的老老少少面面相覷。

  然而當子七趕到茅廁邊的時候,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到處都沒有九金的身影,只是一棟岌岌可危的茅廁。他呆滯了很久,直到一陣涼風吹來,才顫了下醒悟過來:「地震?」

  

lilyyu 2009-5-7 21:19

第三十一章

  九金又一次回到道觀,心境又一次的不同了,她怎麼也沒想過今年的生辰竟然還會在這裡度過。

  可當她跟著師公來到咸宜觀之後,才知道,生辰日的感動只是剛剛開始。

  整個道觀的人全都聚在了一塊為她慶生,儘管大家的表情看起來都有點不情不願,可九金還是知足了,至少這些人都沒有再打她。紅扁還為她煮了一桌子的菜,全是她最喜歡的。從前的生活讓九金壓根就沒有機會和別人分享自己的喜好,即便是紅扁也一樣,唯一最清楚她愛吃什麼的人只有師公。

  已經子時了吧,生辰都過了,九金還覺得嘴裡還殘留著那些飯菜的味道,雖然不比何府的那桌飯菜華麗,可是這種一直可以暖到人心坎裡的味道,卻是無價的。

  「哎……」想著,九金溢出一聲長歎,無力地把頭擱在窗欞上,看著外頭的夜色。

  道觀的夜很靜謐,瀰漫著一股與世無爭的味道,九金忽然覺得,如果大伙都不再打她了,就此留在這也沒什麼不好。可是就算什麼都好,心裡還是有那麼一點澀澀的,為什麼每次想留在一個地方,都是因為想逃離另一個地方呢?

  「你今晚在何府是不是受什麼委屈了?」項郝端坐在不遠處的軟榻上,認真地看著手裡的書籍。卻被九金那聲歎打亂了心思,忍不住問道。

  「不算是委屈吧。」確切的說,還應該算是喜事呢。以她的身份而言,哥哥要成親了,難道不是一件喜慶的事嗎?

  「是麼?那就說說你今天何府都發生了些什麼事。」他沒有放過她,只是換了種方式問。打從坐在圍牆上看她拿茅坑和草兒撒氣的模樣時,項郝便覺得這丫頭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之所以一直憋到現在才問,就是想等她生辰過了,不想破壞氣氛。

  「唔……」九金想了會,事兒倒是發生了不少,可她記得的只有一件,「七哥哥和何姑娘要成親了。」

  聞言,項郝頓了頓,放下書,低語:「哦?你因為這事悶悶不樂?」

  「好像是的……」

  「過來。」他微笑著打斷了她的話,衝著她招了招手。

  等九金緩緩在他身旁坐下,見她心不在焉的模樣,他才開口:「為什麼不開心?不想看他娶妻嗎?」

  是這樣嗎?九金嘟了嘟嘴,想了會,「可能就是依賴慣了吧,就好像我以前很依賴你一樣,一下子聽說以後再也不能賴著他了,就覺得有點不適應。總會好的,時間久了就不難受了,以前也是這樣好的……」

  「這一天總要來的。」項郝淺笑,單手支著頭,目不轉睛地打量著九金。

  「啊?」這話讓九金不明就裡。

  「總有一天他是要娶妻生子的,你難道又傻了嗎?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當初不就是想著把銀子攢夠了,然後遠走高飛麼?你總是要學會自力更生的,不管是我還是你的七哥哥,都不會比你自己更可靠。」

  九金垂著眸,緊握著雙拳出神,直到握到雙手的指關節泛白,她都不自知。沉默了許久,她呢喃出聲:「是知道的。可是……可是沒想到這一天會那麼快就到了。」

  「快麼?」他轉過身湊近了她幾分,笑容裡多了絲曖昧,「你已經練習了三年了。」

  「你是說我在咸宜觀的這三年嗎?你怎麼那麼壞啊?故意嘲笑我是不是,練習個屁咧,只是變得越來越耐打了而已。」九金皺了皺鼻子,伸出手指用力戳了師公幾下,只覺得他又在拿她說笑了。

  「忍辱負重、苟且偷生、能屈能伸、阿諛諂媚……嗯,我怎麼覺得這些東西你全都學得很好。對了,還差一條,陽奉陰違。」

  「……最後一條是貶義啦。」事實上,九金覺得師公說的每一條都算不上稱讚。

  「是貶義,但是你詮釋的很好。」說著,項郝撇了眼很沒坐姿的九金,冷哼,「我記得有跟你說過讓你好好管住自己的嘴,別再被你的七哥哥碰,不然我會讓你領略一下生孩子的痛楚。」

  「是、是說過啊……」可她又沒答應。

  「你是想看看我那天說的話到底會不會作數麼?」

  「你你你你為什麼會知道?!」九金很快就想起那天迷迷糊糊間,被七哥哥用嘴灌藥的事兒。看向師公的眼神裡不免摻著驚訝,有眼線!他一點在段府安插了眼線!

  「裴澄說的。」他掀了掀眼簾,嗤笑。

  「呀,你和裴澄不會是……」斷袖吧?!

  「斷袖麼?」項郝忍不住彎起嘴角,接著九金的話尾反問,身子又靠近了她幾分,已經能感覺到她不太規律的呼吸,「你可以驗下貨。」

  「嗯?」氣氛不太對勁了,九金大氣都不敢踹著一下,瞪大眼,看著師公那張離自己越來越近的臉,心跳驀地開始混亂。

  驗貨?怎麼驗啊?找一堆姿色上等的女人,再找一堆秀色可餐的男人,然後男左女右站開,看師公往哪邊走嗎?

  但是很快九金就發現自己想太多了,師公用行動證明了一切。

  她只覺得腰間一緊,那滾燙的掌溫一直透過她的衣裳熨帖在肌膚上,靜靜地,她看著他靠近,看著他的唇慢慢覆上她的,「唔唔唔……嗯……」

  細碎的聲音溢出她的唇間,從最初的掙扎,到最後的嚶嚀。

  這是一個不同於七哥哥的吻,應該說是有好大的差別,七哥哥的吻很溫煦,可是師公……很灼熱。輾轉間,他的舌竄進了她嘴裡,不斷地逗弄著她有些不知所措的舌頭。每一次的深入,他沒有給她任何逃避的時間,擁抱著她的手是漸漸鬆開了,可是卻很自然地將她的身子壓在了軟榻上。

  「眼睛閉上,投入點。」項郝微微掀開眼簾,垂眸掃了她眼,伴著喘息命令著。

  他第一次知道原來九金的唇那麼軟,嘗起來的味道要比他想想中好很多,有些許的生澀。感覺到她的緊張,他故意用舌尖勾勒起她的唇線,順著她下顎的弧度慢慢地往下細吻。

  隨著他的動作,九金覺得有股潤潤麻麻的感覺,一直蔓延到她的脖子,又移轉到了耳際。耳垂傳來了細微的刺痛感,是他的啃咬,讓她情不自禁地呻吟。有雙手慢慢地繞到她的後背,解開了那條綁住襯衣的繫帶。

  突然竄來的微涼感,讓九金倏地睜開眼,茫然地看著師公。

  她想到從前看見玄機姑姑和陳公子在床上滾來滾去的畫面,接下來,他們也要這樣嗎?

  「會後悔嗎?」

  師公清晰的聲音忽然傳來,九金震了下,迷濛的眸子癡看著他,彷彿看到了當年的光景。

  三年前,他也用這種曖昧不明地姿勢壓著她,問過她同樣的問題。她曾堅決地點頭過,可是這一次,她卻猶豫了,「我……」

  「我為你掙扎了三年,可惜還是敗了,你沒資格拒絕了。」在問她之前,便已經猜到了答案,然而項郝卻沒有在這種時候停止一切的定力。他在她耳邊呢喃了句,繼而將吻落在了她肩胛上,手無意識地竄進她鬆垮的衣裳裡,停在了她不算太豐腴卻形狀剛好的胸上。

  「師公,我……」感覺到他另一隻手摸到了她的褲腰帶,九金忽然開口,哭喪著臉。

  「怎麼了?」他瞇著眸子,冷覷著她。這種時候,她最好不要煞風景的用眼淚來控訴,他不會收手,只會讓她更欲仙欲死直至忘了拒絕。

  「我好像……」九金漲紅了臉,緊咬著唇,鼓足勇氣說道:「好像又來癸水了。」

  「……」項郝猛地僵硬住,有股想要掐死她的念頭,可是看著九金那副沮喪的模樣,卻又只好硬生生地撐起身子,俯瞰著她,喘息著問:「什麼叫做又來了?」

  「那個……我前些天才來過的,不知道為什麼又……」好丟人,她也不想要這樣的嘛,為什麼偏偏要在這個時候來,要是……要是真的莫名其妙被吃了,那師公一定會負責,人生也就這樣過了,也挺好的喏。

  「是麼?給我看看。」他細細地審視了她些會,探出手,說道。

  「不要!」他不會是想驗證下到底有沒有葵水吧?娘喲,還讓不讓她做人了呀。

  「放手!」項郝的態度很強硬。

  「就是不要!」九金也難得異常堅定,死握住他的手,試圖想阻止他的動作。

  「我只是想給你把脈!研究下你為什麼會經期不調。」

  「……」只是這樣嗎?

  沒等九金問詳細,「砰」的一聲,門板被人用力撞開了。

  聲音很響,項郝和九金好奇地轉過頭,朝著門邊看去,只瞧見紅扁以及其不雅地姿勢跌倒在地上,單手揉著臀部,一個勁地痛哼。

  隨後跨入門內的是段子七,他輕哼了聲,俯瞰了眼被龍套推倒的紅扁。當視線慢慢往前移,定格在了屋裡的軟榻上後,他臉上的表情也瞬間凝固了。如果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來說,這實在是很活色生香的一幕,九金的衣衫幾乎快被褪光了,就殘留下那麼一丁點遮蓋著重要部位,裸露在外的白皙香肩尤為刺眼;更讓子七覺得刺眼的,是那個髮絲微亂,衣領敞開著,神色勉強還算得上性感的師公!

  「你、你們……在做什麼?」看來少爺是已經被驚到說不出話了,龍套只好替他發問。

  項郝回過神,順手從一旁扯了條毯蓋在了九金身上,坐起身靠在了軟榻上,漫不經心地看了眼面色冷峻的子七,忍不住輕笑了下,聳了聳肩,沒有做太多解釋。

  瞧瞧這放浪的表情,子七長吐出一口氣別過頭,目光投到了九金身上。緊跟著他便意識到了自己是在找氣受,她紅著臉,唇微啟著有些腫,杏眸輕瞇著斜睨他,這……這、這個表情不僅僅是放浪,還透著一股子饜足!

  看來是等不到他們倆給出回答了,子七側過頭,故意不去看九金,低咒了句:「一男一女衣裳不整的在軟榻上糾纏,還能做什麼?」

  「不是哦,流血了喏。」九金蹙著眉,挪了挪身子,想起身,觸碰到龍套目不轉睛瞪著她的目光後,只好又老老實實地躺回去。不管怎麼說,目前為止她好歹還是個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家,怎麼也不能被看光光啊。

  「流血?!」聞言,子七又不爭氣地把目光轉了回來,不幸瞥見了她剛躺過的位置上那灘淺淺的血跡。他閉上眼,懊惱地哀歎,為時已晚啊!

  「可不是嘛,又流了,這次還很痛,作孽喲……」搞不清情況的九金還在自顧自地念叨。

  顯然是一段很雞同鴨講的對話,可兩個當事人卻都很投入,項郝揚起嘴角,笑得很詭譎,打斷了他們,「能不能先出去,讓阿九把衣裳穿好。」

  「你給我立刻穿好衣裳,跟我滾回家!」事已至此,他還能說什麼?就算想找她算賬,也不能在這個該死的師公面前。於是子七隻好憤恨地吼了聲,領著龍套轉身跨出房門,重重地又把門板摔上了。

  屋子裡突然靜了,紅扁好不容易爬起身,尷尬地左右看了下,進退兩難啊。

  「愣著做什麼,阿九來葵水了,你幫她弄下。」人生就是這樣的大起大落啊,以至於項郝不得不逼著自己「收放自如」。比起剛才,他的口吻裡已經沒有了激情的痕跡,只像是一句平淡無奇的交待。

  「可是七爺看起來好像怒氣很大,真的要讓阿九跟他回段府嗎?住在這兒不是挺好嘛,反正七爺也快成親了,就跟段夫人說怕阿九留在段府會給他們添麻煩,接她回來住吧。」紅扁擔憂地看了眼房門,不太放心就這麼看著段子七把九金帶走。

  項郝沒急著回答,想了會,眸兒轉向了九金,見她抿著唇不發一言的樣子,便笑著伸手掐了掐她的臉頰:「你呢?想不想回段府?」

  「唐九金!我警告你,你如果敢留在這裡,我一定會把咸宜觀給剷平!」門外傳來了子七的警告聲。

  「……」九金愣了下,無助地看著師公,躊躇了很久,「我的小金庫還在段府……」

  「我可以幫你去拿回來。」

  「我至少得跟觀世音和爹說一聲。」

  「我可以幫你去說。」

  「我還沒攢夠銀子……」

  「你回去吧。」他面無表情,口吻冷漠,驀地站起身,朝著門走去。

  九金坐起身,張了張唇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有開口說什麼。三年,可以改變很多事,包括感情。她還是依賴師公,可已經不是愛了,差一點就迷失了,然而九金卻好希望在剛才意亂情迷的那一剎那迷失掉,也許……就可以讓自己不要再想那些無望的東西了。

  房門又一次開了又合,她隱約聽見門外傳來了交談聲,是七哥哥和師公的聲音,卻聽不清楚內容。反正是什麼都不重要了,九金緊抿著唇抬起頭,下顎一顫一顫的,漸漸地抽泣聲越來越響,最後她索性放聲大哭了起來:「哇嗚,紅扁……為什麼要這樣子嘛?明明就只要伸出手好像就能抓到幸福了,我做什麼要那麼犯賤嘛,做什麼……做什麼每次都非要去抓那些抓不到的東西……有毛病啊!不止是我有毛病,所有人都有毛病……想要人家的時候就不顧一切地要,不想要的時候就什麼都不說地丟掉,全都把我當傻子!」

lilyyu 2009-5-7 21:20

第三十二章

  夜深了,整個段府也就那麼幾點零星的燈火,最亮的便是中堂。

  落鳳不停地探頭窺探著中堂裡的動靜,可惜只聽到少爺來來回回踱步的聲音,平靜得有些許不尋常。

  「別看了,少爺不是讓我們去睡嘛。」龍套打了哈欠,總覺得這也不是什麼天大的事,瞧落鳳緊張的,活像他家少爺會把她家小姐給分屍了似的。

  「小姐真的被那個師公給吃了嗎?」落鳳沒理會他,逕自問道。

  聞言,龍套不耐地瞥了瞥嘴角,「你都已經問了幾十遍了,不是跟你說了嘛,一定吃了,軟榻上還有血跡呢。」

  「哎呀,那我就更不能睡了!我好期待少爺的反應呀。」落鳳雙眸熠熠生輝,好奇心更重了,「最好是奔放點,直接把小姐拖到床上,把衣裳剝光了,先生米煮熟飯。哦……一定要覆蓋掉那個師公留在小姐身上的味道,要讓小姐白皙的胴體上佈滿愛的痕跡……」

  落鳳越說越覺得興奮,有點滔滔不絕的趨勢了,腦中很自然地浮現出春情蕩漾的畫面。

  不知不覺間,她說得越來越大聲了,儘管龍套一個勁地在一旁給她使顏色,落鳳卻完全沉溺在自己的幻想中。

  直到那聒噪的聲音飄進中堂,子七停住腳步,回眸瞪了眼,用力地把門關上,杜絕了一切窺視,也有效地讓落鳳閉嘴了。

  頃刻間,一切又歸於沉寂。

  良久良久,九金耐不住了,偷偷飄了眼子七,見他的視線茫然地落在前方,便小心翼翼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企圖趁他不注意從後面溜回房。

  只可惜沒有得逞,她才剛邁出一步,身後就飄來了一道涼涼的聲音。

  「我有說你可以回房了嗎?」

  「……」九金僵硬住,扁了扁嘴,他也沒說不可以走嘛。

  「你還是很喜歡他?」轉過身,子七沉了沉氣,不去看她,斟酌了好久才醞釀出一句開場白。

  「誰?」

  「你師公。」他咬牙切齒地說出這三個字。需要做多少的心理建設,他才能讓自己維持住此刻的鎮定,實在好想罵她,卻怕情緒失控的時候會傷到她。

  聞言,九金看了他些會,沒說話。她喜不喜歡師公不是重點,重點是,他用什麼身份在問她。

  她的沉默,在子七看來是一種默認,他握了握手心,心不自覺地抽搐了下,暗暗地疼,「那他喜歡你麼?」

  「不知道……」

  「不知道?!」簡單的三個字,讓子七之前佯裝出來的冷靜全都崩塌了。他發現壓根就沒必要在九金面前維持住理智!理智是什麼?就是把自己妹妹往其他男人床上送,然後還要故作大度地說:你們玩得開心點?!

  那他娘的不叫理智,叫孬種!

  想著,子七蠻橫地拉起九金,粗暴地揮開簾幔,繞到了後頭的迴廊上。

  他走得很快,害九金很費力才能跟上,跨下了階梯後,他直衝著前面的內堂而去。那架勢,那銷魂冷艷的背影,配合這月黑風高夜,讓九金很容易聯想到曾聽說過的那一樁樁血淋淋的姦殺案,頓時她覺得好恐慌:「七哥哥……你、你是不是需要冷靜一下……好歹你也是個仵作,不能知法犯法,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我沒告訴過你,我選擇當個仵作,就是為了收集一百種殺人後毀屍滅跡的法子麼?」

  「沒有!你沒有說過!」九金想也沒想就堅定地回道。

  「你現在知道也不晚。」

  他回眸,像是在笑,又像是面無表情的,總之讓九金有陰森森的感覺。

  連拖帶拉地被塞進內堂後,九金瞧見了一隻好大好大的澡盆子,足以容納十隻頑強抵抗的豬。可惜,她環顧了圈屋子,沒有豬,只有她和七哥哥。然後他開始脫掉罩衣,捲起袖子。這個情況……唔,是要洗鴛鴦浴嗎?

  「七哥哥,我……我今天不太方便……啊!」

  她難得含羞帶澀的,多麼有純情小閨女的含蓄感啊,不幸的是,這種情緒被破壞了。在九金刺耳的尖叫聲中,她已經被子七揪了起來,甩進了澡盆裡。九金試圖撲騰了幾下,水不斷地灌進她的嘴和鼻子裡,被嗆得猛咳後,她仍然執著地沒有放棄掙扎。

  但是再經歷一番抗戰後,她驚奇地發現,原來水很淺,「咦?我可以站起來喏。」

  「下去。」子七靠坐在澡盆邊緣,被濺了一身水,依舊無動於衷,斜看著她命令道。

  「啊?」

  「在水裡泡上三天再出來。」

  「……」不要玩了吧?那不把人活活泡死才怪!

  「下去!」

  「七哥哥……」求饒吧,雖然她不知道自己哪裡錯了,總之先求饒:「我錯了,讓我出來好不好,特別時期泡太久很傷身子的。」

  「你哪裡錯了?你做得很好啊!跟一個完全不知道愛不愛你的男人翻雲覆雨,多美妙的經歷。嘖嘖,早知道這樣就不要給你買那麼多衣裳了,反正對於你師公而言,不穿更爽快。」子七挑了挑眉梢,完全沒有心軟的趨勢,見她垂著頭舔著唇的模樣,他氣得直起身,一把拉住她的手肘,「你那是什麼表情?很意猶未盡麼,我不介意委屈自己讓你更銷魂些!」

  說著,他順勢將九金帶進懷裡,用力地緊掐住她的下顎。

  讓子七驚訝的是,剛想要吻她時,九金忽然奮力地推開他,無辜地眨著雙眼,往後退了一步:「不能再啃我的嘴了,那經歷太痛苦了……」

  回想起那一碗碗苦到難以用言語來形容的藥,直往自己嘴裡灌的滋味,九金就開始害怕,死都不想再嘗試。

  可是這話在子七聽來完全變了味,被他吻的經歷很痛苦?他都沒有介意她恬不知恥地和其他男人在床上忽上忽下了,她居然敢嫌棄他?!這到底是什麼世界,這到底是什麼女人,非要把他逼瘋不可嗎?

  越想,子七便越覺得生氣,情緒再一次衝破理智,開始宣洩而出:「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你倒是告訴我,那個死老頭有什麼好,把你騙成這樣,居然還能讓你這樣死心塌地的!你怎麼就能傻成這樣?也不想想你在道觀裡天天被人打的時候,他在哪?你死的時候,他在哪?你差點無家可歸跑去做尼姑的時候,他又在哪?現在就這樣三言兩語,隨隨便便讓紅扁做了幾道菜,算是給你慶生,就把你給哄到床上去了,也不管死老頭到底愛不愛你,到底會不會負責!」

  「不是隨隨便便的幾道菜,那些都是我最愛吃噠!」九金隨意地撥開擋在臉上的濕發,抬起頭,趾高氣揚地喊。

  「那又怎麼樣?今晚何府菜哪道不比道觀裡的那些好?你想吃什麼可以跟我說,犯得著跟著他走嗎?!」一切就像段子七所預料的,他的情緒果然還是失控了。

  「是……是你自己聊婚事聊得很開心,讓我一個人摸黑去茅廁的。那、那每次我去茅廁,師公都會很奇跡般地出現,這已經形成一定規律了嘛……」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很開心的聊婚事?你又哪知耳朵聽見我應下那門親事了?他出現你就要跟他走嗎,難道都不需要跟家裡人交待聲麼?你就沒有考慮過我會擔心?他要你去死,你也一定屁顛屁顛地跟去,傻到沒藥救了!」

  「有藥救那就不叫傻了喏……」癡傻本來就是沒藥救的嘛。

  「你還傻出驕傲感了?」不是他多心,而是九金地口吻真的帶著一股引以為傲的成分。

  「你幹嘛一直要把傻啊傻的掛在嘴邊,我是木頭人啊,不會難受的哇?」九金咬著唇,想到了他回答何靜的那些話,心不禁一抽一抽的,氣呼呼地鼓起腮,她越來越激動了,乾脆不顧一切趁亂爬出了澡盆,揚起頭,「我又不是生下來就傻的!要是我也跟你一樣投對了胎,有這麼疼你的爹娘,也不會變成傻子,更不會天天被人欺負最後變得越來越傻。說不定,就是我指著你的鼻子笑你傻了,就算師公不喜歡我,那又怎麼樣?即使他對我只是同情也夠了,有個男人會因為同情而一輩子對我好,那也算是我修來的福了,你難道不是也在同情我麼?錯了!你連同情都不是,根本就是可憐,在可憐一個不知道什麼原因而變成傻子的姑娘而已。可憐比同情低了好幾個檔次!你根本是在拿我來增加自己的優越感吧,你才是敗家到沒藥救的二世祖!」

  很流暢地吼完這段話後,九金立刻很不爭氣地大哭了起來,哭聲很響,足以驚動整個段府的人。

  「……我要找優越感不會買個乞丐來養啊。」想說些安慰的話,好讓她能把淚收住,可結果子七猶豫了半晌,氣勢是軟了下來,話卻已經依舊不肯輸人。

  「……」他是什麼意思嘛!是嫌她連乞丐都不如嗎?

  九金開始覺悟,她幹嘛要站在這邊跟這個二世祖羞辱,自虐也不帶這樣的啊!她要離開,躲到自己被窩裡好好哭一場,咒死他,咒他成親的時候被新娘子甩掉!咒他被大家笑話死!咒死他啊啊啊啊……

  看著九金用雙手捂著臉,拚命往外衝的樣子,子七泛起了一絲愧疚感,想留下她,卻又拉不下臉,剛好摸到脖間的玉墜兒,便找了個爛到極點的藉口,「生辰禮物也不稀罕了?」

  九金頓了頓,透過指縫偷看著那片靜靜躺在他攤開的手心裡的玉葉子。小小的,白裡透著淡綠,雕琢得很精緻,葉子上的每一條紋路都是那麼得清晰。她彆扭地轉過身子,用身體撞開他的手,哽咽著:「不要不要,才不要這種不適合我的東西。」

  這一撞很用力,也很出乎子七的預料,他以為她會像以前一樣破涕為笑的。他的手順勢滑開,那片玉葉子就宛如秋日裡被風吹離樹枝的枯葉一樣,飄落到了地上,摔成兩半。

  聲音不大,兩人卻同時震住,目光齊齊聚向那片玉葉。

  子七瞇起眸子,這是他第一次花了一下午,跑了三四條街,還差點跟人大打出手,就為了給個不識好歹的女人挑禮物。結果,心思放得再多又如何,人家壓根就不屑一顧,簡簡單單地一句不適合,就把他的心思給摔碎了。

  原來禮物值多少銀子不重要,花了多少心思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是送禮物的人。

  所以,玉葉子連魚眼珠都比不上?!

  須臾後,直到貼在門板上偷聽的落鳳和龍套跌落了進來,九金回過神,看了眼倒在地上互相推搡的倆人,又見到了門外問詢趕來的觀世音和爹,她抿了抿唇,頂著一頭濕漉漉亂糟糟的頭髮一個勁地往外衝。

  「落鳳,你還愣著做什麼,快去看看小姐啊!」段夫人最先回過神,本想自己追上去的,又怕這丫頭還在氣頭上,有話也不太好說。

  「哦哦……」落鳳趕緊爬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塵,惡狠狠地瞪了眼龍套,邁步追了出去。

  「我說子七,你也真是的。九金又不是小孩子了,都十八了,你怎麼一點都不懂女兒家那些心思呀。估摸著她也就是想快點把自己嫁出去,才想讓趁她家師公意亂情迷的時候,讓事情成定局嘛。到底是我的女兒啊,真是聰明,一點都不傻嘛。對男人就應該這樣,喜歡了,就吃掉,省得便宜了其他女人,想當年我和你爹……」

  段夫人的話題越扯越遠了,再這麼下去,那些丟人的陳年舊事就全要被抖出來了。段老爺趕緊清咳了聲,打斷了她的話:「子七,這就是你不對了。自己不開竅,還不准你妹妹開竅。我覺得這樣很好嘛,反正早晚都是人家的,還有什麼好拖的。人生苦短啊,把該幹的事早點干了,那樣才安心,唔……九金這孩子真不錯,比你有規劃。」

  「相公啊,那我們也去規劃下吧。得趕緊約個日子,讓那個師公來我們家吃頓飯,把婚事給定下來。萬一那個師公很能幹怎麼辦,我不能讓我們家九金大著肚子上花嫁啊……」

  「嗯,有點道理。我去挑個日子,你說聘禮要多少比較好,嫁妝是一定要豐盛的……」

  「夠了沒有!」子七終於忍不住了,鐵青著臉,吼道。

  總算,周圍安靜了。

  他沒好氣地冷哼了聲,跨步走出中堂,朝著自己屋子走去。

  龍套卻偏在這時候很不識相地冒出一句話:「少爺,這玉葉子怎麼辦啊?」

  「丟了!丟到我看不見的地方,要是再讓我看到,你就直接把它給吞了!」

  它的主人都不在乎了,他還留著做什麼,給自己找氣受麼?想著,子七不自覺地摸了摸懸掛在自己脖間的玉墜兒,分不清是他的心太涼了,還是那玉太涼……

  

lilyyu 2009-5-7 21:21

第三十三章

  經過昨天那個不平凡的夜晚,段府的人今天都起得很晚,唯獨九金,一大早就坐在了院子裡發呆。

  落鳳抱著一大盆熱水,驚訝地看了會,發現小姐還穿著昨晚換上去的衣裳,臉色有些許的憔悴,她皺了皺眉,迎上前,嘗試著輕輕喚了聲:「小姐……」

  須臾後,九金茫然地轉過頭,眨巴著無神的雙眼,看著她。

  「你該不會是一夜沒睡吧?」瞧她那副後知後覺的模樣,落鳳猜出了個大概。

  「沒有喏,睡了,就是睡不著。」九金低下頭,漫不經心地撥弄著自己的衣裳。

  「洗個熱水臉,再去睡會吧,反正今兒也沒什麼事。」說著,落鳳把懷裡的水盆擱在了石桌上,擰乾帕子,遞給了九金。見她沒什麼反應,便親自幫她擦了起來,忍不住有點心疼地嘮叨開了:「你不會還在計較昨晚少爺說的那些話吧?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少爺,他不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嘛。我剛才聽龍套說,昨晚罰完你之後,少爺自己也沒多好過,也才剛睡下呢。」

  「他怎麼了?」一聽這話,本來還很萎靡的九金立刻就打起了精神。

  落鳳長歎了聲,慢慢地敘述了起來,口吻裡帶著一絲隱忍的笑意:「聽說少爺自己也跑去洗了個冷水澡,結果凍得直打噴嚏,我就說呀,這是他活該,誰讓他那麼冷的天還把你往裝滿冷水的澡盆子裡丟,的確應該讓他領略下這到底是什麼滋味;折騰完後,他還是睡不著,就拉著龍套出門,繞著段府跑步,跑了兩個時辰,回來還不願睡,就跑去中堂把老爺的畫像挪下來了,換上了上次那幅為你寫的墨寶。這才覺得滿意,總算去睡了,可差不多都折騰到天亮了,真是辛苦了龍套。」

  說完後,落鳳等了大半晌都沒見小姐有所反應,只瞧見她擰著眉心,像在考慮什麼事兒似的。落鳳不禁有點好奇,輕輕地推搡了她一下,「小姐,你在想什麼呀?」

  「落鳳,你跟我說實在的。如果你以前沒有聽說過我是個傻子,你會不會覺得其實七哥哥要比我更像個傻子?」九金仰起頭,問得很認真。

  落鳳的敘述讓她覺得很困惑,實在沒有辦法理解七哥哥這些舉止的目的是什麼?這真的是一個正常男人會在半夜三更做的事麼?

  「噗……」本來真的不覺得,但是被小姐這麼一說,落鳳發現她家少爺的行徑的確越來越超出正常的範疇了。

  「本來就是喏,你說就他那個德性,憑什麼一直傻子傻子的罵人家啊。你很了不起哦,除了會凌虐我,還會做什麼?又說自己不想成親,那……那做什麼不表態呀,看全家人一頭熱地為他籌備親事,他覺得很開心嗎?」足足憋了一晚上的話呀,九金勢必得找個人吼出來不可。

  「這個……」小姐最近的火氣很大喲,落鳳小心翼翼地掃了她眼,勸道:「小姐,這樁親事少爺到底怎麼想的,我也不清楚。不過我就覺得少爺對你還是不一樣的,雖然嘴上常說你是傻子,可是他親自為你挑選生辰禮物耶,以前每年何姑娘的禮物他都是丟給我和龍套去籌備的,自己從來不理,我在段府當差那麼久,這一次看見少爺親自給女孩子挑禮物。你說,要是你在他心裡當真是傻的,他這麼做豈不是更傻嘛……」

  「你說那個玉葉子?」九金想到了那片被自己撞碎的小玉葉,也著實怪心疼的,「那是他親自挑選的?」

  「是呀,昨兒下午他不是說有事讓我們先去何府的嘛,晚上就把變成這個禮物了,那不是去挑禮物還能去做什麼呀……小姐,你去哪呀?!」雖然她只是個婢女,但是好歹也尊重她一下吧,她在講話耶,她家小姐居然理都不理,就往外頭沖,很不給她面子喏。

  「我去撿回那片葉子。」九金好氣自己,難得任性一次,就這麼著踐踏了七哥哥的心思。

  「你又不知道龍套扔哪去了,怎麼找啊……」

  「龍套把那個給扔了?!」原來七哥哥對龍套的種種折磨,總是讓九金很同情他,但是此時此刻她深刻地覺得龍套很活該!

  「不過是我陪龍套扔的,你猜猜看我們扔哪呢?你猜你猜呀。」

  「……」九金緊握雙拳,雙目炯炯有神地瞪視著落鳳,無語凝噎。那句話怎麼說來著?近豬者吃?太符合民情了,瞧瞧這落鳳,活脫脫就是被龍套給玷污了!

  聽說今天的段府很不尋常,段少爺染上風寒病了,奄奄一息,一個勁地說著胡話。胡話的內容倒是很簡單,很容易讓人聽明白,來來回回也就那句話:「叫那個跟我不同姓也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死過來給我餵藥」。

  非常不巧的是,段少爺口中那個跟他不同姓又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據說又犯傻了。

  這次傻的比較另類了些,沒有傷人,只是傷己而已。可靠情報表明,她在段府後院堆放垃圾的地方待了足足三個時辰,廢寢忘食,又不准收垃圾的家丁把那些垃圾拿走,大伙只好待在旁邊乾瞪眼,看她差點用垃圾把自己活埋。

  好在還剩一口氣的時候,她的目的達到了。

  於是,九金在眾目睽睽下,捧著剛從垃圾堆裡拯救出來的那個摔成兩半的玉葉兒,帶著滿臉的污漬,穿著一身破破爛爛的衣裳,衝出了段府,騎上那頭名叫「寶馬」的騾子,一路緩行到朱雀大街。

  再無數家店舖進進出出後,她終於聽到某個賣玉器的掌櫃,說了這麼一段讓她心花怒放的話:「哦,這個玉葉子是我這賣出去的,賣給七爺的嘛,才一天怎麼就壞了?咦,我認得你,七爺帶你來過,你不是段府的九姑娘嗎?不會是想來退貨吧,那可不行,我打開門做生意都是說清楚的,玉器這東西要有什麼瑕疵離櫃前一律包退包換,離了櫃我可不負責。」

  「不是不是。」九金踹著粗氣,連連擺手,「我是想問問你能不能把它修補好,不管多少銀子我都願意付,我有很多銀子的!」

  「這個……不是銀子的問題。這是比較少見的紫羅蘭玉,硬度這麼高的紫羅蘭更少見,修補起來實在不容易。」掌櫃很為難地打量著那片玉葉,嘗試著拼接起來,發現中間還是有微弱的斷層,恐怕摔成了玉末找不回了,這要是修補成原來的樣子,難度太大了。

  「不容易而已,又不是不能,你試試嘛。」九金耍賴似的湊上前,整個人幾乎都快要爬到櫃檯上了。

  逼得掌櫃有點無路可退,只好堆起笑臉,耐心地跟她解釋:「九姑娘,七爺沒跟你說嗎?紫羅蘭玉雕成的玉葉,別說我們店舖了,就算你逛便長安城,也就這麼一對。其他地方我就說不清了,昨兒七爺是一眼就看上了,可惜被人給訂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就是非要這個不可,跟訂貨的客人商量好久,人家不肯讓,還差點打起來,好在被我們鋪子裡的人拉開的。最後還是七爺拉下臉求來的,你說被人搶成這樣的東西,又怎麼是說補就能補的。」

  「你說七哥哥為了玉葉兒求人家?」九金稍顯冷靜了些,不敢置信地重複確認著。

  「那也是沒辦法的,能買得起我鋪子裡東西的全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你跟人家來硬的,人家才不理你;你出高價,人家還不屑一顧呢;也只有拉下臉來軟的,才能派上些用場。」掌櫃說這話時,眉飛色舞的,很是得意。

  「這樣哦……」九金嘟著嘴,自言自語地咕噥了幾句。忽然就抬起眼眸惡狠狠地瞪了眼掌櫃,伸出手橫過櫃檯揪住他的衣領:「那你就非把它給補好不可!有沒有人告訴過你,我是個傻子,惹不起的,我不會打人,可是我可以咬斷你的脖子,讓你死都沒有全屍,還得做個無頭鬼!你修不修?修不修?修不修?」

  「嘁……」掌櫃不爽地揮開她的爪子,斜睨了她一眼。搞不明白了,還真是世風日下,癡傻也變成可以炫耀的資本了。

  眼見掌櫃明顯不信她,九金被氣急了,果然是人善被人欺!光說是不行的,一定要配合點行動才好。想到這,她不顧一切地爬到櫃檯上,伸手猛地抓過往後逃的掌櫃,張開嘴,衝著他的脖子用力地咬了下去,這不是一般的咬,她用盡了全身力氣,就差沒有撕咬了。

  掌櫃痛得慘叫出聲,這聲音響徹了整條朱雀大街。

  場面頓時陷入混亂,鋪子裡的夥計見狀全都擁了上去,拚命想拉開九金。無奈這看起來羸弱的姑娘,力量不是一般的大。整個鋪子立刻成為了眾人圍觀的焦點,裡頭時不時地傳來掌櫃的痛呼聲,夥計的吆喝聲,除了前排的觀眾,其餘人都覺得這掌櫃興許是買了頭豬回來,正打算在鋪子裡直接宰了。

lilyyu 2009-5-7 21:22

第三十四章

  通常壞事會傳千里。

  即使足不出戶,有些事還是會不受控制地傳來。就比如今天晌午時分,有個傻姑娘不明原因地把某個玉器鋪的掌櫃咬得癲癇發作。

  子七靠在床上,敞開衣裳,方便散去那一身捂出來的汗。龍套就站在他面前,眼眸子時不時會被這活色生香的畫面吸引,雖然大伙都是男人,但是誘惑當前羨慕讚歎一下還是可以的。就因為這樣,導致他始終無法把外頭聽來的那些事兒別開生面地匯報出來。

  「知道是哪家玉器鋪麼?」保持安靜聆聽了些會,子七眸兒一抬,打斷了他的話。

  一個很有破壞力的傻姑娘,完全符合這種特質的,非他家寶貝妹妹莫屬。相較之下,子七更好奇的是,她做什麼丟下生病的他不管,跑去人家玉器鋪瞎鬧騰,又犯傻了?

  「沒聽說耶,要不……我再去打聽打聽?」

  「那還不快去?!」見龍套依然杵在床前不動,子七不悅地吼了聲,又提點道:「必要的時候你可以犧牲美色,反正我看你在附近幾家的婢女裡也挺吃得開的,落鳳那你不用擔心,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嘛。」

  「這怎麼行?我不能像你那樣喜新厭舊啊……」龍套下意識地反駁,很快就意識到說錯話了,趕緊摀住嘴。

  「你……」子七坐起身,撩起袖子,正打算讓龍套領略一下自己的身份。

  門外就傳來了落鳳地叫喊聲:「小姐啊!少爺是真的快要死了,他說他也沒什麼心願了,就想要在他最後的那段日子裡,你能經常陪陪他,不要再去找你師公了。哦,你要是有心也可以餵他喝個幾碗藥,你也知道的嘛,親情的力量是無窮的!」

  落鳳的聲音很響,幾乎拔尖了嗓子,一聽就是故意暗示屋裡頭這兩人的。

  子七轉過頭,與龍套對視了一眼後,趕緊躺了下去,鑽進被子裡,雙眸迷濛,奄奄一息地哼了聲,緊緊拉住了龍套的手,有氣無力地說著:「龍套啊,你也跟了我那麼久了,往後我不能再照顧你了,你可要好好照顧自己啊。跟我爹娘說一聲,我要真就這麼走了,場面不用太鋪張了,要是有空吶,就把我屍體捲一捲丟護城河好了,實在沒空的話丟院子那口井裡也成……」

  「少爺,你說太溜了,來點氣喘的感覺啊。」龍套擠眉弄眼地壓低聲音提醒道。

  太溜了嗎?子七頓了頓,回想起九金以身試狗肉和綠豆的那次,好像是該斷斷續續才逼真:「咳咳……我也沒什麼其他心願了……就那幾櫃子的衣裳啊,記得一會打包,方便我帶著上路。哦……一定要告訴九金,死老頭不可靠……啊,被人騙了身子也就算了……那個、那個像我這種品德的男人是……是不會太介意的,千萬……千萬不要再被人騙了感情啊啊啊……」

  說著說著,他都覺得自己像是真快沒氣了。

  好不容易九金總算進屋了,沒料,卻只是輕輕飄了他一眼,鼓著腮,接過落鳳遞給她的藥碗,理都不理他,自顧自地說了起來:「不行,我越來越覺得氣,你剛才真不該拉我回來的!別以為他在地上抖兩下,吐點豆漿出來,我就怕了他。還差一分力,就那麼一分力,我就真的可以把他咬暈了,看他以後還敢不敢把鼻孔當眼睛用盯著我看。」

  「誰把鼻孔當眼睛用盯著你看?」子七忽然停了下來,又打了幾分精神,問道。這是什麼意思,當他妹妹是修剪鼻毛的嗎?他正覺得氣憤,眸兒斜了斜,看見了龍套一個勁地衝他使眼色,又繼續癱軟下身子,重複問了遍:「誰……誰把鼻孔當、當、當、眼睛用盯著你……你看?」

  「就是那個賣給你玉葉兒的掌櫃啊,七哥哥你真的很沒眼光喏,那個人啊尖臉猴腮的一副奸商相,你居然還買他的東西。」絕對的奸商啊,說什麼那玉葉兒很難修補,嘁,最後還是不被她咬到邊吐豆漿邊發抖,答應幫她免費修補,還連夜趕工,隔日就能去取呢。

  以前七哥哥果然教訓的對,人善被人欺,她早就應該這樣保護自己了。

  「你去那兒做什麼?」聞言,子七是真的裝不下去了,撐起身子皺眉打量著她。

  「少爺、少爺……」龍套在旁邊拚命地輕喊著,沒人理他。

  「我想讓他幫我把那個玉葉兒補好。」九金猶豫了會,不安地把玩著自己的手指,最後還是選擇說了實話。做人吧,可以不對別人坦率,但是不能連自己都騙。

  「小姐一早就去後院堆放垃圾的那地方翻找玉葉兒的碎片了。」見小姐那麼實誠,落鳳便湊上前補充了一句。

  「為什麼?」她不是覺得不適合不稀罕麼?把人折騰出病了,再這麼來一下,算什麼?想他昨晚瘋狂了大半夜,不就是為了她那一句「不適合」嗎?不適合沒關係啊,他可以想辦法讓自己變得傻一點,這樣總適合跟她溝通了吧。

  「少爺、少爺……」龍套還在堅持不懈地提醒他家少爺。

  毫無例外,他又一次被眾人無視了。九金低著頭,兀自考慮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那種心情跟當時不顧一切地去王府找魚眼珠差不多,但又好像不太一樣,大概也就是這麼一回事是吧?想著,她傻笑著,有些彆扭地扯著自己衣裳:「比較有意義嘛,那是我爹娘死後,第一次有人送我生辰禮物啊,聽說還是你親自挑選的喏。那我就想啊,你花了那麼多心思,我怎麼可以這樣任性地糟蹋,而且你昨天看見玉葉兒碎掉的時候,很不開心呀,我又不想看見你不開心。」

  「只是因為這個嗎……」良久,子七長吁出一口氣,眼眸裡染上了些許落寞的神采。她一點都不像在撒謊,那種坦蕩蕩的模樣,反而讓他不知道自己在彆扭什麼。

  「大概是這樣吧。那個掌櫃答應我明天就能幫我補好,還能完全看不出來有補過的痕跡哦。」

  「你不知道有些東西補過就是補過了,再天衣無縫,也跟原來不一樣了嗎?」

  「啊?」他突然拋出這麼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讓九金不明就裡了。

  「我的意思是,你真的確定還喜歡你師公嗎?我說的是喜歡,不是依賴。他拋下你三年了,就算他很瞭解你所有的過去,三年的空白期你們各自經歷了不同的事,他還是你在等的那個人嗎?你知道他到底是做什麼的嗎?到底會不會願意娶你?」子七非常滿意自己的這段話,把身份端得多麼正啊,要的就是這種感覺,他只是一個擔心妹妹被人騙的哥哥而已,就這樣。

  「少爺、少爺……」於是,因為子七這段徹底顛覆他一貫個性的流利話語,龍套又出聲了。

  結果被無視是一定的了。

  屋子裡的其他人都屏息看著九金,想等著她的回答,她卻只是無辜地看著段子七,不停地抿著唇。也不知道隔了多久,她總算囁嚅出聲了:「那……那也不是非要彼此喜歡,才可以成親的嘛。你、你有喜歡何姑娘嗎?可還不是會娶她呀。哪有那麼多兩情相悅的癡男怨女呀,娶妻嫁人這種事,日子能湊合著過就將就了喏。」

  雖然她也不確定師公會不會娶她,可是她也可以想辦法自力更生的呀,總比一直留在段府仰人鼻息的好吧。哥哥也好,娘也好,爹也好,歸根究底還是會嫌棄她是個傻子,只是大伙都不說而已,她又不是看不懂。

  「我們現在在討論你的事,做什麼要扯上我的婚事?!」嫌他還不夠心煩嗎?

  「你怎麼這樣呀!為什麼你可以成親,我就不行呀?你有毛病啊,就允許你碰上個適合當娘子的好女人,我就不配碰上個願意照顧我的好男人?」九金有股衝動,很想砸了手裡的碗,還一定要衝著七哥哥的臉砸,但是衝動是魔鬼,她不想明天又像今天一樣,為了彌補自己的任性而付出代價。

  「少……」

  龍套又想開口了,這次沒有得逞,子七直接用怒火堵住了他,「少你個頭少,你有完沒完了,不來理你,你就少上癮了是不是?那正好,給我跑到那只八哥面前去喊,喊到它也會說少爺為止。」

  「……」龍套乾瞪著眼,擠不出話。誰不知道那只八哥蠢到不行,少爺買來至今,它只會說「傻子」,還是前不久剛學會的,要教會它講話,豈不是想把他的嘴折磨成香腸嘛。更何況,他這次只是想說何姑娘來了……

  不過現在也不用說了,何姑娘已經跨進屋子,成功引來了眾人的側目。

  「你做什麼火氣那麼大,怎麼還是有事沒事就愛折騰龍套?」何靜笑著打破沉默,替龍套求了情,見那兩兄妹還僵持著,便無奈又替他們打起了圓場:「九金啊,你七哥哥那是為你好吶,這要是別人家的姑娘他才沒這閒工夫管。我跟你七哥哥怎麼說也是打小一塊長大的,彼此都瞭解得很,興趣也相投,這日子就算是將就也挺有樂趣。你跟你師公不同,先不說分開了三年,就他那種喜歡無拘無束的男人,連個家都沒有,就這麼跟著她,你會吃虧的。以段家二小姐的身份,你還愁找不到好婆家嗎?做什麼要將就,這可是女兒家一輩子的事。」

  「聽見沒有,一樣的生辰八字,你怎麼就能跟人家差那麼多,學學人家的心思,別被人騙了都不知道找誰哭去。你以為天下所有男人都像我那麼好?像我這樣待你的,能有幾個啊。」子七橫了她眼,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何靜這話說得有些刺耳,但目的跟他還是一樣的,所以便附和了兩句。

  「沒有!全天下就你一個人這樣待我!」九金漲紅臉,也憋紅了眼眶,氣呼呼地衝著他喊了句,轉過身就走。會一邊說疼她,一邊又給她身心折磨的,的確沒幾個了!

  「唐九金!你趕走試試看,誰給你慣出來的脾氣,一生氣就走,你算什麼意思啊?」

  「……」九金完全不理會他的叫囂,只丟給他一個沉默的背影。都生氣了不走做什麼呀,留下來自虐啊?

  「唐九金你給我等著瞧,等我養好病有你受的……何靜,你讓開點,你擋住我視線了!我喜歡看著那個死丫頭罵她,那樣才有快感。唐九金這筆賬我給你記著,這已經是你第二次居然敢丟下我走了,往後有你受的……」

  子七不停地嚷嚷著,越來越語無倫次,卻越喊越激動,活像是上了癮般。好像就算心裡憋了氣,這麼看著她的背影,吼上兩句也會好受很多。哎,這就是做男人的無奈啊,捨不得打,就只能過過嘴癮,當哥哥當成他這樣真失敗,不如……別當了?

  結果子七的諾言沒有實現,等他病好了,還沒來得及想出怎麼折磨九金的法子,他爹就給他帶來一個噩耗,一個足以震撼他整個世界,打亂他所有計劃的噩耗。那就是,為了九金的終身大事,他爹娘打算找梅項郝來府上一敘,具體怎麼個做法得商量一下。

  真正讓子七想咆哮的是,那個梅項郝居然二話不說地答應了,還說會直接帶著聘禮來!

  

lilyyu 2009-5-7 21:27

第三十五章

  這是一個大日子,段家二老審核女婿的大日子。

  傳說中的梅項郝道長,一出場就帶來了非同一般的氣場,扛聘禮的隊伍能湊成幾十桌一塊打馬吊,那聘禮自然也就堆滿了段府整個院子。

  於是,此刻段府中堂的氣氛變得很詭異。

  為湊熱鬧,看這場難得一見的好戲,裴澄自告奮勇地為子七找了一群狐朋狗友,充當後援團用以壯大聲勢。這個行為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中堂裡,站在段子七身後的那群人,幾乎個個都趾高氣揚地仰著頭,用鼻孔冷覷著梅項郝。

  還有人很配合地把九金壓在子七身旁的空位上,害她只能齜牙咧嘴,卻動彈不得。

  至於段家二老……似乎對梅項郝很是滿意。

  俗話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打從梅項郝踏入段府開始,段夫人一直笑得合不攏嘴。相較之下,段老爺要含蓄很多,看聘禮禮單的時候他只含著淡淡的笑意,看生辰八字的時候,他只保持著露八顆牙的笑容。

  沉寂了好半晌,段老爺才反問:「聽說你把我閨女給吃了?」

  「是啊……」差一點啊!項郝搖了搖頭,想到那一夜突然強迫自己停止一切慾念的經歷,哎,簡直慘痛到不堪回首。

  「味道很差嗎?」看見他的表情後,段夫人急了,她家九金也不至於讓男人那麼失望吧。

  「哦。難忘!簡直太難忘了!」難忘到他懷疑自己會從此留下心理陰影。

  「還真是小看你了。」聞言後,子七用力將手中的茶盞丟到身旁的几案上,斜瞪著九金。

  「呵呵、哈哈……」面對這場面,除了乾笑,九金實在不知道該做什麼好。

  幸好他們的對話很輕,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段老爺依舊專注於對女婿的考察,把手裡寫著項郝生辰八字的冊子一擱,用力拍了下桌子,大聲讚道:「好!我就喜歡你這種說話的調調,一看就是有品味的人!最近道觀福利很好嘛,你這身道袍款式真不錯,聽說你是洛陽上清宮的宗主?那我們家九金嫁過去,是不是就算宗母了?有沒有人伺候啊,我家閨女可不能跟著你受苦。對了,那個上清宮是全真道還是正一道?」

  「全真道……」

  「全真道?!那、那你按理說不是不能成親的嗎?」段夫人震驚了。

  項郝若無其事地笑點了下頭,「的確不能成親,要不然我早就娶阿九了,聘禮也能省了。」

  倘若能成親,三年前那一夜他就索性把她吃了然後打包帶走,也犯不著掙扎那麼久。

  「啊?」九金壓根就沒聽明白他話裡的弦外之音,瞠目結舌地擠了半天,也就擠出一個單音。他不會又拿她耍著玩吧?不能成親那做什麼還要帶著聘禮來啊。

  「你是來拿她尋開心的嗎?」其實子七很想鼓掌喝彩,然而當瞧見九金那副沮喪的模樣後,又忍不住替她鳴起了不平。

  「我看起來很像在開玩笑嗎?」項郝挑起眉梢,掃了眼外頭院子裡的聘禮,眸兒含著幾分譏誚:「請尊重一下我難得的認真,我是來提親的。即使暫時不能成親,還是希望二老能答應把這門親事先定下來,禮數上需要的東西,我一樣都不會少給。等我二十七歲生辰過了,便會還俗,到時候我會立刻娶九金過門。」

  「做什麼非要等到二十七歲?」段老爺顯得很冷靜,只是表面的冷靜。跟修道的人講話,實在太傷身體了,心兒也跟著一緊一鬆的,保不準他下一刻會不會又語出驚人一下。

  「哦,事情是這樣的。」項郝想了會,還是打算把這個藏在他心底多年的秘密揭露出來,這件荒唐到極點的事情,一直都是他一生的恥辱,他差一點就為了報復打算終身修道,「就因為我是七月七日生的,在生我之前我娘生了六個女兒,好不容易有個兒子,但是有個道士說我的生辰八字恰逢極陰之時,再加上家裡頭陰氣太重,恐怖活不過七歲,到了二十七歲還會有個劫難。考慮到種種因素,我爹娘就把我送去道觀,選擇入道就是因為我爹娘還指望我往後傳宗接代,道教還俗的手續比較簡單。那個道士,也就是我師父說要避開那個劫難,就只能等到二十七歲生辰過了才能還俗。」

  人家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去年在師父臨死的時候,終於告訴了他真相。原來不過覺得他是個修道的好苗子,號稱他有一身仙骨,比較異於常人,所以才用了些非常手段。但是為了讓爹娘放心,不得已,他只好熬到二十七歲。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站在為人父母的角度上而言,段夫人還是很能體會他爹娘那份心思的,雖然說極陰之時聽起來不太好,但是人家也就這一個兒子,還指望他留點香火,「兒女的婚事我們不會干涉太多,只要九金願意等,這親事就定下來吧。唔……我們九金這身材,一看就是很能生的,你娶回去不會虧。」

  問題被拋到了九金身上,她剛想開口,半路就殺出了個程咬金。

  「她等不了。」子七忽然站起身,很自作主張地替九金決定了一切。

  「我……」九金為難地嘟起嘴,想申辯一下。其實她沒搞懂究竟怎麼回事,只聽到了一堆七啊七的。

  結果還是被子七無情地打斷了,「閉嘴,我沒準你說話,也沒有准許你嫁。」

  「可是爹和娘都答應了,你不過只是阿九的哥哥,管不了那麼多吧?」項郝轉身,嗤笑,懶懶地掃了他一眼。

  「這是我和九金的爹娘,你亂認什麼親。」子七冷著臉,連眸色都透著一股子少見的冷冽,轉而看向他爹娘,「你們鬧夠了沒有,有這樣就把女兒隨隨便便許給別人的嗎?」

  「我們很隨便嗎?」段夫人擰起眉頭,簡單地自我檢討了一下,發現自己已經很慎重了,「倒是你,那麼激動做什麼?再過些日子你都要娶妻了,難道打算把九金捂成老姑娘嗎?」

  「我沒有答應要娶何靜!」這句話他最近已經衝著他爹娘吼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壓根就沒人理會他。

  毫無例外的,這一次段老爺又一次曲解了他的意思,「娘子,別理他,這是婚前恐懼症,我那會也有。」

  「原來是遺傳病哦。」段夫人掩著嘴乾笑了兩聲,與身旁的段老爺對視了些會,看懂了彼此的眼色。也不是真糊塗,子七和九金這倆孩子之間似乎是越來越不對勁了,怎麼看都已經不像是兄妹之情了。暫不論子七有婚約在先,也不論他們之間的兄妹關係,退一萬萬步也不管九金偶爾的癡傻,這兒子是他們的,自然是再瞭解不過,那吊兒郎當的性子,能保持多久的新鮮勁?

  就連是不是真的喜歡,連他自個兒都沒搞明白,何必去耽誤人家。何況,重要的還是九金的想法。

  「九金……」想著,段夫人開口喚了聲。

  剛想問她意思,倒被段老爺搶了先:「你怎麼想?要不要就這麼定下來?剛好還能留你段時日,等到明年乞巧節過了,再成親也不遲。」

  「不准答應!」子七轉過身,無力地看著九金,語言裡少了幾分強勢,反而是眼眸裡多了道乞求,他軟著聲,又咕噥了句:「給我點時間。」

  他們之間有過三年,他比不上。這一刻,只想要她公平一點點而已,哪怕只是再給他三天,讓他去想明白一些事情也好。

  「為什麼不能答應喏?」九金無措地用雙手不停揪著衣裳,刻意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尋常些。可還是掩不住心底的緊張,她不過就想要一個答案,哪怕不用太明瞭也好。

  可是偏偏段子七給了一個她最不願意再聽到的理由。

  「因為我是你哥,你嫁誰我有權決定。」他覺得也許以後會想到其他更好的原因,但此刻他能想到的只有這點。

  這話不僅讓九金洩了氣,就連剛才站在子七後頭的那些狐朋狗友後援團,也都忍不住發出一陣陣噓聲。本來挺好看的一場戲,就因為他這個爛到極點的理由,頓時讓眾人失去了興趣。

  「老爺夫人,何姑娘來了,說把成親那天的衣裳都做好了,讓少爺去試試,看還要不要改改。」有個婢女很不合時宜地來通報了聲。

  九金身子一僵,凝視了那婢女好一會。突然發現其實事情可以簡單化的,他們各自成親,做一對名副其實的兄妹相敬如賓,那些煩心事兒也就隨著光陰慢慢磨光了。她有一個很好的娘家,又嫁了個很好的夫君,從此衣食無憂,不必再擔心被人欺負。一直一直,想要的也不就是這些嘛。

  「哥哥能有我親爹大嗎?我爹臨死前,親手把我托付給了師公。就像觀世音為你定的娃娃親一樣,父母之命不可違,這個道理你應該懂呀。」九金好不容易擠出笑容,轉而看向段夫人:「觀世音,我不介意等的,都已經等了三年了,再等大半年而已,我等得了。」

  就這樣一句話,九金就把所有事定了局,中堂裡也亂了,有人歡喜也自然有人憂的。

  子七怔愣著,說不出話,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九金。不禁想起了何靜前些天說的話,就算九金是真傻,到底也還是個姑娘家,怎麼也不會隨隨便便把自己給人家,要真發生了,那人定是她愛的,這輩子也忘不了的……她愛的,愛到許了身子又許了一輩子,他還有什麼份兒去阻止?

  相較之下,本該很開心的項郝和九金也沉默得很不尋常。

  她一直低著頭,不敢看師公的眼睛,有一種說不清的心虛感,甚至覺得自己利用師公。可是娘說過的,女孩子不用太聰明也不用太能幹,像她這樣傻傻的挺好,只要嫁對了人就好。娘還說過,不要太執著,不是找個自己喜歡的人就能幸福的,不如嫁一個會待自己好的,彼此有沒有愛不是那麼重要,即使往後被傷了,也不會那麼痛。

lilyyu 2009-5-7 21:27

第三十六章

  定親了,可是九金很煩躁,一點都沒有喜悅的感覺。

  原因不在她身上,而是她那個寶貝爹爹,一個勁地說就要出嫁了一定要學點東西防身,這樣以後就不用太仰賴夫家,不會受氣了。可想而之,她爹除了教她怎麼疊山造園還能教什麼。

  「什麼是對景呀?唔……不就是對面的景嘛,這問題問得好蠢。借景?就是用借來的石頭堆出來的景吧。還有隔景,不就是把一個好端端的地方一隔為二嘛……」九金四仰八叉地倒在椅子上,捧著書自言自語,心不在焉地模樣。

  段老爺搖了搖,忍不住打斷了她,「九金啊,最近你怎麼也不去道觀找你師公玩?」

  「嗯?」九金眨了眨眸兒,沒想到段老爺會突然這麼問,便傻笑了起來,打算隨便糊弄過去:「觀世音說,成親前不要一直粘在一起,容易膩的,成親以後有一輩子呢。」

  「你跟你師公是怎麼認識的?」這個問題段老爺很早就想問了,好不容易才憋到現在。

  「……我忘了。」有些事是忘不掉的,就是不願意再想起了。

  「忘了?」段老爺打量了她好一會,只瞧見她憨笑擺弄著手裡的書,看起來不像是在撒謊。既然這樣,他也就不打算深究了,比起這個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想知道,「九金,你跟爹說真話,你是不是喜歡你七哥哥?」

  這話,讓九金的笑容凍結在了嘴角邊,愣了好半晌,她才若無其事地回道:「喜歡啊,我也喜歡爹,喜歡觀世音啊,你們待我好嘛。」

  就連她自己都知道,這樣子是騙過不段老爺的,長輩都會比較老奸巨猾一點。

  果然,段老爺語重心長地歎了聲,笑著勸道:「如果真是這樣就最好了。子七還不定性,我也是那個年紀過來的,清楚得很。他現在就連自己想要什麼都不知道,要不然也不會由著我們安排他和小靜的親事,早點成家也好,學點擔當。其實吧不是我和你娘嫌棄你,而是我們跟何家有婚約在先,我們不想委屈了你,也不能失信於人,畢竟……小靜也等了子七那麼多年了……」

  「嗯?」九金抿著唇,輕哼了聲。所以呢?他想說的應該不止這些吧?

  「嗯,往後小靜就是你大嫂了。她為人知書達理,應該能跟你相處得不錯。」

  「……」九金垂下頭,沒再說話。原來他們就是想要她別有太多心思,微笑送上祝福,並且好好敬重大嫂,哪怕是假裝也要裝出其樂融融的畫面。

  「九金?」見她沒反應,段老爺不太放心地喚了聲,懷疑自己會不會把話說重了。

  「啊?」這一邊,九金卻一副剛回神的模樣,傻傻地眨了幾下眼簾,恍然大悟地叫了起來:「糟了,我忘了喂烏龜了。爹,你繼續哦,我等下再來陪你玩。」

  「喂、喂……」這是怎樣啊?他是在很認真地教她疊山造園啊,她走了,讓他一個人怎麼繼續啊。

  可是不管段老爺怎麼叫,九金都沒有回頭,一個勁地往外衝,好像這一刻除了烏龜,任何事物都佔據不了她的心思。

  其實她壓根就記不得那兩隻烏龜了,心裡不斷地迴響著段老爺的話。

  原來,想教她東西是假,所有人都看透了她的心思就除了段子七,可是看透就看透嘛,做什麼還非要這樣叮嚀一下,難道大伙還以為她會去砸禮堂不成嗎?有毛病啊,她好歹也是快要成親的人了,做什麼要去眼紅人家?!

  「不眼紅,不眼紅,就不眼紅……」九金一路碎念著往自己的院子走去,不斷地調整著自己的心情,試圖讓自己看起來開心點。她做過市場調查了,她的未來夫君一點都不比七哥哥差,所以完全沒有理由不開心嘛。

  「小姐……」

  九金才剛跨進院子,落鳳就迎了上來。

  瞧見她哭喪著臉的樣子,九金不禁擰起眉頭,「你做什麼啊?難道因為我嫁得太好了,所以連你也開始嫉妒我了?」

  「我倒是想嫉妒,可是……」落鳳吞吞吐吐的,目光不斷地往院子裡的空地上飄。

  「咦?我的聘禮呢?!」順著她的視線,九金髮現到了不對勁的地方。這個空地上原先明明擺放著一堆聘禮的,難道這麼快就被人收拾了?她本來還想挑些好東西拿去賣的耶!

  「少爺他……他一早把聘禮拿走了,說是要還給死老頭,把婚事給退了。」

  「那、那、那你怎麼不來找我呀?就這麼給退了?」要不要這樣啊,他有那麼恨她嗎?恨到非要把她的所有後路都趕盡殺絕。

  「我聽龍套說,聘禮是退了,可是師公堅持不肯把婚事給退了,後來一群道姑把少爺趕出道觀了。再後來,少爺就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了……小姐,你有沒有在聽我說啊?不是非要你說話,哪怕跟我個眼神交流也好啊……」小姐給她眼神了,是狠狠地一瞪,因此落鳳心定了,閉嘴了。

  「你是說,師公就這樣把聘禮收回了?!」

  落鳳點頭,九金於是嘗到了絕望的滋味。

  這一剎那,她有一種感覺,不知道是自己多心了,還是什麼。師公在這個時候,帶著聘禮來定親,真的是因為想娶她嗎?還是僅僅因為同情而已,不想看她太難堪?要不然哪有人就這樣會輕易地把聘禮收回的呀。

  「噯?小姐,你要去哪呀?」

  「找你們少爺去!」

  「小姐,不要去啊,你會被少爺折磨死的……」

  「我要翻身了了了了了……」

  小姐壯志雄心地回聲不斷飄蕩在院子裡,說不清為什麼,落鳳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小姐敢翻身了是好事,但是能不能成功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以剛才少爺帶人來拿走聘禮的表情來說,小姐就這樣魯莽找去的下場是可以預計的。

  作為一個有覺悟的人,九金開始發現這個家沒法待了,這裡容納了一群蠻不講理的人。

  觀世音和爹都防著她,生怕她在七哥哥婚禮的時候闖禍,拐彎抹角地勸啊勸的,但是……但是!他們為什麼不防著自家兒子啊,竟然就讓他這麼著險些把她的姻緣給毀了!現在是怎樣,只許他娶妻,還不准她嫁人了嗎?

  越想越覺得生氣,九金冒著火直衝向子七的院子,四周靜得有些許不尋常。按理說才用完晚膳沒多久,平時七哥哥的院子總是很熱鬧的,龍套會帶著一群人鬧騰,今天活像個冰窖似的。

  只有七哥哥的屋子裡透出燭火。她猶豫了一下,想轉身離開,又想去質問他為什麼要替她退婚,陷在兩難間糾結了很久,最終九金一咬牙還是衝了上去。才發現龍套紅著臉,倒在房門外,抱著一個大酒罈,嘴裡時不時地溢出落鳳的名字。

  房門沒有鎖,虛掩著,光影從縫隙間透了出來。

  生怕他一會兒拿家教問題說事,九金踹開龍套,很有禮地敲了敲房門,等了片刻,沒人應,她又敲了幾下,終於房門被打開了,子七背光站著,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互看了些會,他忽然伸手把她拉進房,又用力關上了房門。

  「你……」

  九金剛想開口,就被他冷冷地打斷了,「別讓我聽到死老頭的名字。」

  「哦。」她本來就沒打算提到師公的名字嘛,「你為什麼退了我的聘禮?」

  「因為那是死老頭送的。」

  「吶!是你自己先提的,不關我的事哦。」九金想把罪推給他,然後才問:「那師公收下那些聘禮了,還會不會娶我?」

  「他若真心想娶你,會那麼不把那些聘禮當回事嗎?」他冷笑著,有些不明白她到底在執著什麼。

  「話也不是這麼說的,那些也不過只是形式嘛。」雖然他說的有幾分道理,九金卻依舊自我安慰著。

  「唐九金!他不是為了娶你才回來的,而是因為聽說你死了才想到要回來看看!」

  「你做什麼要把話講得那麼明白喏……」九金攪著衣裳,埋怨地掃了他一眼,有些事情朦朦朧朧的不是挺好嘛,做什麼一定要搞那麼清楚呀。

  「那你又做什麼等了他三年還嫌不夠,還要繼續再等大半年?我不過就想問你要幾天時間而已,喂……你到底知不知道幾天和大半年是什麼區別啊,就你那種在牆上畫豎線的辦法,幾天頂多佔據整面牆的一個小角落,三年又大半年會把牆都畫滿!你是不是覺得一個小角落沒什麼份量?那好啊,你也給我三年又大半年啊,到時候他能給你的,我一樣能給你。有個上清宮了不起啊,我弄個下清宮來玩玩;呃……送一堆價值連城的聘禮就很拽啊,娶妻而已啊,他當是來買豬的啊,價格合適就能帶走麼,呃……穿著道袍就以為自己比較帥嗎?我改天穿個袈裟試試看……」

  有點不對勁啊,他好像越來越語無倫次了,講話就講話嘛,還不停地「呃、呃、呃」。九金嘟著嘴,皺起眉頭,湊近地嗅了幾下,一股濃烈的酒味竄進她的鼻息,「你喝酒哦?!」

  「是啊,味道不錯,你要不要喝啊,女兒紅,我爹藏的。」說著,他費力地伸出手,在桌子底下摸啊摸,總算摸出了個酒罈子。

  「你爹有毛病哦,藏女兒紅做什麼啊?」又沒有女兒,弄得跟真的似的。

  「哦,他說他有先見之明,可以等你出嫁的時候拿出來喝了。」子七瞇了瞇有些朦朧的眸子,搖了搖酒罈子,只聽到幾滴酒在壇底晃蕩的聲音,「呃……被我喝完了。」

  「你把我出嫁時的女兒紅喝完了?!」

  「講話不要噴口水,髒死了。你也想喝麼?」他溢出一聲輕笑,就著壇口,把僅存的幾滴酒灌進了嘴裡。

  「怎麼這樣啊,又退了人家的聘禮,又喝了人家的女兒紅,做什麼非要把讓我嫁得那麼寒酸哇。」她軟下身子,捧著那個空空酒罈子,坐在地上,頓時覺得好無力,一股委屈感直衝鼻端,很酸很哽咽。

  「唔……」他有些痛苦地哼了聲,撐起身子,靠著床架子,順勢拉過九金。微瞇著眸子,凝視了她些會,才慢慢覆上她的唇,隨著他的動作微暖的酒滑過他的唇線,流進了她的嘴裡,子七皺了皺眉,含糊不清地咕噥了句:「還給你,去嫁吧。」

  嫁嫁嫁,嫁個頭啊!還真他娘的大方了,這樣就算還給她了,就算可以去風光大嫁了?!

  九金很不爽,不爽就是要表現出來的,所以她很用力地推開段子七,想要表達一下自己的想法。

  結果,子七不滿地哼了聲,緊握住她的雙手,禁錮了她的行動,讓九金只能原地扭啊扭的。他完全沒有理會她,逕自吻上了她的嘴,輾轉纏綿,一步步深入誘惑著她,把一個原本淺淡的吻硬生生地演變成了近乎瘋狂的。

  等到九金回神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是衣衫不整的了,她家那個意識模糊的七哥哥就這樣蠻橫地跨坐在她身上,手不停地摸啊摸,看似很流連忘返,表情極其地陶醉。九金努力撐起身子,想推開他,卻抵不過他的力道,再看向他衣裳整齊的樣子,她想應該還是有救的吧,「唔……七哥哥,你再繼續下去我就真的嫁不掉了!」

  「嫁得掉,嫁給我好了。」

  「……」九金僵硬著,他是真的醉得好誇張,現在這種情況,是他想要娶誰就可以娶誰的嗎?他為什麼就不在爹和觀世音籌辦他們的婚事前說這句話?現在說,還有什麼用,「七哥哥,你記不記得我們都有婚約,記不記得何姑娘跟你是青梅竹馬,一心想要嫁給你的?」

  「嗯。」他把頭埋在她的發間,若有似無地應了聲。

  「爹說何姑娘等了你很多年,我們不能負了人家;爹還說你現在連自己想要什麼都不知道,需要學會有擔當;爹還說……」何姑娘知書達理,她們應該可以相處得很好。九金說不出下去了,聲音變得有些哽咽,她開始發現原來自己也是不明白究竟想要什麼的人。

  安穩安穩,原來只是想要有個安穩的家。可是那麼自私得來了一切,心裡會難受一輩子的,怎麼可能安穩呢?

  「吵死了……」他沒有停留,意識遊走在半夢半醒間,無論九金做了什麼說了什麼,在子七看來,都成了一種誘惑。他覆下身,堵住她喋喋不休地嘴,低語:「我是真的會娶你,真的……」

  「你真的能娶我嗎?」意亂情迷地時候,她嘗試著躲開他的吻,抓住最後一絲清醒,問得很無助。就算、就算相信他是真的想娶,可是想就可以做到嗎?她還一直想做小富婆呢,最後還不是人人眼中的小傻子……

  「嗯……等我。」帶著微醺的口吻,他說著目前唯一能把握住的承諾。

  九金默默地閉著眼,沉醉在他一聲聲溫柔地低語中,認輸了,任由自己的思緒理智全都渙散,感受著他滾燙地手掌觸遍她每一寸肌膚,這跟師公給她的感覺不一樣,每一次的觸碰,都像是觸到了心一般,好甜好甜。甜到她會不由自主地弓起身子,配合他的動作褪去衣裳;甜到,她甘願緊咬住牙關,沉受著他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入她雙腿間。

  他無措地在她耳邊呻吟著,讓九金無意識地軟下身子,也跟著嚶嚀出聲。

  他慢慢挪動那只空著的手,試圖想解開她的褲腰帶,可是折騰了很久,九金卻只覺得腰間越纏越緊,忍不住飄了眼,無奈地喊開了:「纏住了,纏住了!」

  「解不開……」他瞥了瞥唇,面對那個被自己折騰出來的死結無可奈何了,眸兒輕轉,無助地看著九金,潛意識裡他很想索性扯斷那礙眼的褲腰帶,可是又被弄疼她,幸好折騰了半天終於還是弄開了,但隨即他便想起了些更重要的事,「有空記得讓死老頭把褲腰帶還給你。」

  「啊?」這人……要不要比她還煞風景啊?!

  「嗯。」他卻沒有再理她,敷衍性地哼了聲,開始和自己衣裳上的扣子奮鬥起來。

  等他再次覆在自己身上的時候,九金開始覺得害怕了,據說只要再一個動作,她就沒有退路了,到時候要她怎麼去面對那個傳說中的大嫂啊。就在九金陷入掙扎的時候,臉色忽地一白,一陣像是身子被撕裂地痛楚感席捲而來,進去了?他、他就這麼進去了?!

  「出去!好痛……」九金倒抽了一口涼氣,斷斷續續地說著,痛出了淚。

  「等一下就會好了……」他撐著身子,手指無意間觸摸到了她的眼淚,滾燙滾燙的。下意識地他放柔了下體的動作,安慰似的在她耳邊低喃著。

  「唔……」聞言,九金咬著牙,慢慢掀開眼眸,看著面前子七佈滿汗水的臉,聽著他沉重的呼吸聲,一剎那,就心猿意馬了。這樣痛過了,還怎麼去忘記這個男人?

  他不停地安慰著她,不停地說著等一下就會好了,等一下……真的一切都會好了嗎?

  天亮了,夢醒了,也許這一夜就不是情難自禁,而僅僅只是一夜荒唐了……

  

lilyyu 2009-5-7 21:27

第三十七章

  當窗外那一縷冬日暖暖的陽光照進屋內的時候,子七皺眉哼著翻了個身,原本裹在身上的被褥滑到了地上,露出他那副衣衫不整下身赤裸的模樣。

  「哇哦……」床榻邊的龍套瞪大眼,驚呼了聲,很快就湧起了護主意識,用身體擋住了身後那群丫鬟覬覦的目光,轉身一本正經地輕咳,「咳……都下去吧,我和何小姐伺候少爺試衣裳就好。」

  在這樣的畫面前,向來鎮定的何靜都很難維持住常態,幸好反應夠快,及時轉過身什麼都沒看到。

  待丫鬟們全都退下後,龍套將掛在手臂上那件赤紅色的衣裳丟向一旁,彎下身,小心翼翼地捻起被褥一角,正打算幫少爺把被子蓋好遮住某些重要部位的時候,忽然就對上他那雙黑黝黝的瞳孔,睜得很大很大,格外有神地瞪著他。

  「呃……」好可怕的眼神,龍套迅速丟下被子,雙手舉高,往後退了步,趕緊申辯:「我什麼都沒做!」

  「……」子七嘴角兒一挑,眸兒一垂,懶懶地掃了眼自己的樣子,還真是堪稱放浪形骸。他記得自己好像喝了很多酒,難道他有酒後裸下體睡覺的習慣?再揚眸看了看龍套那副面紅耳赤的樣子,他猛地坐起身,拉起被子蓋住自己,一些斷斷續續地記憶開始湧了上來:「唐九金呢?」

  唐九金?!龍套一震,少爺不會是相思成疾了吧,都快要成親的人了,怎麼還一大早起床就想妹妹啊,好邪惡呀,「少爺,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小姐要麼就是被老爺拉去書房學疊山造園了,要麼就是還在睡,你說到底哪種可能性會比較大呢?你猜你猜你猜呀……」

  「找你娘猜去!」子七沒好氣地瞪了他眼,「小姐昨晚睡哪的?」

  「沒有!沒有睡我房裡,我用我的人格發誓!」少爺今天不對勁呀,平常很少一早起來就凶他的呀,難道是懷疑他和小姐……

  這一刻,子七總算開始相信他家龍套是有人格的,他忍不住嗤笑了聲,又追問道:「我的意思是……是小姐昨晚有沒有來過?」

  「我說段子七,你好歹顧忌我的感受吧。一大早起來連衣裳都來不及穿,就當著我的面這樣想其他女人,我是死人吶?」何靜用餘光掃了段子七一眼,見他已經蓋上被子,她才轉過頭,半開玩笑地調侃著他。

  「你來做什麼?」子七遲疑了片刻,很難適應一早醒來見到何靜。確切的說,他只是不習慣,總覺得他們似乎還沒熟到可以這樣不修邊幅相見的地步。

  「來送成親那天用的衣裳啊,上回你不是說袖口的繡樣不喜歡嘛,我改好了,想再讓你試一下。」何靜盤著手,掃了眼被龍套擱在床尾的衣裳。

  「哦,等下再試。」子七想都沒想便下意識地回了句,轉眸又看向了龍套:「九金昨晚到底有沒有來過我這?」

  「沒有吧。」龍套想了會,昨晚他也醉得不省人事了,不過早上醒來的時候連小姐的影兒都沒見過,怎麼說小姐也不可能大半夜偷偷溜進來脫了少爺的褲子,然後又偷偷溜走吧?

  「沒有?!」子七鐵青著連怪叫,看龍套的眼神也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春夢?還是又夢遊?為什麼他覺得記憶那麼清晰,為什麼他會覺得身體的某個私密處還有點微疼,真的發生過什麼嗎?九金沒有來過,那他做那種事的物件……難道是龍套?!

  「少、少爺,你做什麼用這種眼神看著我?」那是什麼眼神啊,曖昧到讓龍套連說話都顫抖了。

  「你看什麼看啊,自己沒有啊!快點拿衣裳來給我換啊。」子七很有覺悟地把自己捂得更嚴實了,惡狠狠地衝著他喊道。

  看他那副緊張的樣子,龍套有些不明就裡,愣愣地點了幾下頭後,拿起一旁的喜袍抖了開來,見何姑娘很自覺地迴避到簾幔後,便張羅著幫他家少爺換起了衣裳。

  「這紅怎麼那麼刺眼?」子七靠在床上,不悅地飄了眼,低嗔。

  「刺眼?」龍套把頭探上前,看了會,「不會啊,人家成親的時候都是穿這種顏色的衣裳啊,俗稱喜紅色嘛……」

  「好了好了,替我換吧。」他撐起身,打斷了龍套的話,心思還在糾結昨晚那場分不清究竟是春夢還是夢遊的事兒,想著便轉身叮囑了句:「我自己穿吧,你去找個丫鬟把九金給找來,不管她在哪,立刻給我找來。」

  「哦。」龍套悶悶地應了聲,邊往門邊走去,邊回頭打量著少爺,總覺得他今天有點不對勁。

  子七冷著臉,很俐落地把衣裳給扣好了,整體來說還算舒適,何靜給他做慣了衣裳,尺寸是不可能有多大問題的。可他總是下意識地想挑些瑕疵出來,在面前偌大的鏡子前照了些會後,他轉身問道:「何靜,你有沒有覺得這個領子很刺眼?」

  「那領子是按照你的意思做的。」

  「是嗎?」他的品味那麼古怪嗎?又看了些會,他眼前再次一亮,「你有沒有覺得這些扣子很刺眼,為什麼要用那麼死板的扣子?」

  「……這扣子也是你挑的。」

  「那你再看看腰間的處理,是不是很刺眼?」

  「子七,別再挑剔了,再過後天我們就要成親了,現在返工來不及了。」

  「可是這衣裳真的很刺眼啊……」

  「說真的,我覺得對你來說刺眼的不是這衣裳,是後天的跟你拜堂的人。也許把我換成九金,你就會覺得一切都順眼了。」想了很久,何靜還是冷著眉眼,把話給挑開了。

  這話,如晴天霹靂般,讓子七整個人震住了,看著鏡中的自己。大喜在即,嘴角卻看不出一絲打心底的笑意,他是真的感覺不到絲毫開心。後天,過了後天他就真的只能安安分分地做她的哥哥了……「何靜,你為什麼想嫁給我?」

  「怎麼突然問這個了?」這問題顯然出乎了何靜的意料之外,她以為他們一直都是有共識的,「就跟你想娶我的原因一樣啊,反正沒有更好的,還不如找個有共同話題的人將就呢。」

  「那萬一有天遇見自己喜歡的人了呢?」

  何靜輕笑著聳肩,不置可否,「也許會遇見吧。但是也沒有什麼好可惜的啊,彼此喜歡未必就適合在一起。成親耶,那是一大家子的事,又不是兩個小孩子辦家家酒,愛來愛去就能幸福到老的……」

  她似乎說的挺有理,可是子七總覺得哪不對,做人那麼理性,會不會太沒樂趣了呀。

  他想到的正入神的時候,外頭突然飄來落鳳的大叫聲:「喂!小姐!我在跟你講話耶,你做什麼忽然沉默喏?」

  「啊?」跟著響起的是九金心不在焉地聲音,「哦,所以說這樣是正常的喏?」

  「我只是這麼聽說啦,你要不去找個大夫問問?」

  「找大夫啊,可是我認識的能充當大夫的人只有七哥哥和師公耶,這種事怎麼問哇?」

  「不會付點看診費,隨便找個不認識的大夫問啊。」

  「哎呀,你不知道我在長安城裡挺有名氣的,說不準今天一問,明天全城的人都知道了,你想讓我被人笑話死啊……」說話間,九金已經推開了子七的房門,笑顏逐開地問道:「七哥哥,聽說你找我哇?」

  「嗯,昨晚……」話才起頭,身旁那兩人就動作一致地湊上前,逼得他硬生生地又把話給憋了回去,轉而看向九金手中的那鍋東西,「這是什麼?」

  「臘八粥啊,明天臘八節了呀,廚房煮了好大好大一缸,要命喲,可以餵豬了。我給你端了一鍋哦,多吃點,補充體力。」

  「我有那麼沒用嗎?做什麼要補充體力?我、我……我還有很多體力沒消耗啊。」瞪著面前那鍋粥,子七顯得很激動。

  「……我只是端粥給你喝啊,沒有說你沒用哇?」不過就是一鍋粥啊,他做什麼那麼不端莊喏。

  「別理他,他今天一早起來就不太對勁。」何靜不屑地飄了眼身旁手舞足蹈卻又詞不達意的段子七,親切地拉過九金,笑著問道:「不過你來得正好,來替我看看你七哥哥身上這件喜袍漂亮不?」

  「漂亮……」她不得不承認七哥哥穿什麼都好看,可是並不代表她都會愛看。

  「聽見沒?嘁……」何靜得意地嗤哼,挑釁地斜睨著段子七。見他咬著牙狠狠瞪著九金的模樣,便愈發覺得整個天下恐怕治得了他的只有九金了。

  「唐九金,你瞎了是不是?我不穿更好看!」

  「不會喏,你不穿的時候比較性感,好不好看沒來得及看清楚……」

  「你說什麼?」子七倏地半瞇起眸子,逼視著她,打斷了她的話。不是春夢,也不是夢遊,對像更不是龍套,他昨晚的記憶是真實的?他們之間是真的發生過那種事?!

  有股不太尋常的氣息流竄在屋內,何靜敏感地皺緊眉心,目光來回在子七和九金之間。不是她多心,絕對不是,這兩人的確很不對勁,那分明是種介於曖昧和明朗之間的感覺。她明明是來給自己未來夫君送喜袍的,可是這一刻卻活生生地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

  九金抿著嘴默不作聲,子七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這樣的僵持持續了須臾。結果,卻是被兩道互相恭維的聲音打斷的。

  「是我們家小靜配不上子七啦。」

  「不不不,是我們子七配不上小靜。」

  「哪裡哪裡……」

  「客氣客氣……」

  能擁有這種老奸巨猾口吻的,一聽便知是段老爺和何老爺,末了,兩人還像是很有默契地一起大笑了起來,並且順腳踹開了房門。

  緊隨著,段老爺的目光定在了九金身上,立刻收斂起了笑意,怒吼著:「九金!你為什麼會在這?我不是讓你站在書房門口把我昨天教你的那些技巧背一百遍的嗎?!還不快給我死回去!」

  「哦……」儘管有點不情不願,但是相比之下,此刻九金更願意去背那些很膚淺很無聊的東西。總比在這面對一身喜袍還想跟她討論昨晚的七哥哥好,至少現在她還沒有想好到底要怎麼回答他那些問題。

  昨晚……關於昨晚還能有什麼事?否認吧,她會覺得心有不甘;承認吧,她會唾棄自己的自私。再想起剛才在房門外無意中聽見何姑娘講的那些話,雖然她好喜歡七哥哥,可是,他們似乎就是那種不適合在一起的人。他們的世界存在著太大的差異,也許愛可以解決暫時的困境,然而一輩子啊,激情總會消耗殆盡的。這些煩惱是好現實的喏,不是她的端莊就可以解決的。

  「等等!」看著她略顯落寞的背影,子七衝上前想攔住她,卻被段老爺給揪了回來,他苦著臉,軟下語氣,無奈地開口:「爹,我有話跟九金說。」

  「明天再說,你何伯伯都來了,你還鬧什麼!」儘管猜不到他具體想說什麼,但是兒子是他的,只需一個眼神,段老爺也能看明白大概。事情都已經演變到今天這個境地了,他必須把兒女間那些不該有的情愫掐死在萌芽期。

  「唐九金,你給我站住!」這次子七沒有再理會他爹。

  可惜九金卻變得格外聽話,「我要去書房背東西了喏,爹說過背不出不給吃飯。有什麼事我們明天再說好了,我等你,我給你時間。」

  九金以為自己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那晚他說想要時間,三年又大半年她已經給不起了,可是……幾天還是可以的。

  沒想到的是,她難得端莊含蓄一下,在段子七看來卻成了一種逃避。

  他不知道九金在逃避什麼,是因為他的婚事,還是因為她的婚事?

  第一天,她藉口要背東西,不背就沒有東西吃,他忍著。

  第二天,是臘八,又恰逢佛祖成道日,她一早就被娘拉去上香。他不明白一個修道的人,做什麼還要去給佛祖上香,但是不重要,他繼續忍著,一直等到睡著都沒見九金回來。

  第三天,是他的成親日,他聽說她一早直奔咸宜觀,找她師公去了……

lilyyu 2009-5-7 21:29

第三十八章

  對於梅項郝來說,這是很尋常的一天。

  他醒得很早,因為天太冷,按習慣他會在床上賴半個時辰,然後不情不願地起身梳洗。

  如果沒記錯今天是段子七成親的日子,他收拾了些換洗的衣裳,原本是打算喜宴結束後就去段府帶九金離開的。想來,同一屋簷下,要她往後天天面對著段子七和何靜,是一種非常煎熬的日子。

  「你怎麼會在這?」沒想到的是,當項郝把一切準備妥當,正打算出門的時候,卻瞧見了九金一臉憔悴地在門外徘徊。

  「……你醒啦。」聞聲,九金停下了腳步,看向門邊的師公,笑得很牽強。

  「來多久了,怎麼不進來?」項郝覺得很困惑。按理說,這種日子她不是應該留在段府幫忙的嗎?

  「我……我有話跟你說,很重要的!」九金想一鼓作氣把話說出口,可還是沒能如願:「就是,就是……那個什麼,哎,進屋裡去說。」

  說著,她左右張望了下,拉著項郝就往他屋裡沖。為了確認不會有人偷聽,她還特地在關門前又探出頭查看了下,跟著才小心翼翼地鎖上門。轉身,抿著唇,雙手不安地緊抓著衣裳,長吁出一口氣,吼道:「我想解除婚約!」

  「嗯?」項郝靠坐在椅子上,為自己倒了杯茶,漫不經心地呷了口。沒理會她,只是輕輕哼了聲。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他的反應實在端莊到讓九金無法理解,雖然師公向來淡然,但是這好歹也算是大事啊。她想了好幾天,又在他門口掙扎了那麼久,才有勇氣說出口的大事啊!

  迫於無奈,項郝只好回頭看了她眼,回應了她一句,「你家七哥哥成親的吉時快到了,過了今天,你就會多了個大嫂。」

  「我知道啊……」那麼殘忍的事,不需要人家一次次提醒,九金也忘不掉。

  「那你為什麼還要解除婚約?你很喜歡他?喜歡到哪怕是做妾都願意?」既然話也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項郝索性也不再裝傻,把所有的話都開誠佈公了。

  九金沒有太多驚訝,只是沉默了些會,她就猜想師公又不是瞎子,連觀世音和爹都看出來她喜歡七哥哥了,他又怎麼可能不知道。不同的是,觀世音他們的勸很委婉,可是師公的話很尖銳,字字句句都戳到了她的痛處。

  「昨天去廟裡上香的時候,段夫人跟我說何姑娘是個要強的人,她絕對不會允許有人分享她的夫君,就像……就像七哥哥一樣,他也是個要強的人,也許會貪圖一時的新鮮喜歡上一個有些癡傻的姑娘,喜歡的時候會覺得那是一種可愛,但是一輩子吶,等到他幡然醒悟開始厭倦的時候,傻子終究還是傻子。」九金低喃著,昨天觀世音雖不至於把話說得那麼重,但意思她還是聽得懂的,說白了,也就是嫌棄她,當女兒可以,可是當媳婦那就不行了,是生生地耽誤了他們的兒子。

  「說的也對。他們未必是嫌棄你,也許太過瞭解自己的兒子,清楚他的性子,怕段子七耽誤了你,又給你留下一生的傷。」至少在項郝看來是這樣的,段夫人他們要真是那麼難以接受九金,當初連收她做義女都不會願意。可惜,九金似乎看不透,那些不堪的記憶長年累月地堆疊,讓她的自卑已經滲進了骨子裡。

  「那你呢?你就真的甘願娶一個傻子?」九金很認真地看著他,「段夫人和段老爺那樣一次次地勸我,其實他們忘了,即使我真的傻,也有自尊。我不會非要去強求一段委曲求全的婚姻,我是喜歡七哥哥,可是我也有我的驕傲。就好像,我是很想要有個男人能給我一個安穩餘生,可是我不想要任何人的同情。師公,我不要你因為同情而娶我;我也不能因為得不到七哥哥,就跟你成親……」

  「哦?原來在你眼中,我居然那麼偉大。我這些年孑然一身、居無定所慣了,不願意被任何東西束縛。你覺得我會因為同情一個女人,而賠上自己一輩子的幸福麼?」項郝抬眸,嗤笑著打斷了她的話。

  「可是我跟七哥哥已經……已經……」九金皺著眉,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檔子事,吞吐了很久,才輕輕呢喃出三個字:「洞房了……」

  就在她的話音結束後,周圍忽然陷入了沉寂,只聽見師公低沉地呼吸聲,很不規則。

  隔了很久很久,似乎很漫長的一段時辰後,他忽然站起身,鷹隼般的眸子輕瞇,沉著聲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臘、臘八節前……」九金第一次看見師公那麼駭人的表情,有點被嚇到了。

  「這種情況下,他居然還要成親?!」

  「他也許不記得了,那晚他喝醉了……」九金垂著頭,說得很輕。

  項郝鐵青著臉,眉梢一挑,冷哼了聲,「這話,恐怕連你自己都不信。」

  「……」除了沉默,九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她確實不信,就算醉得再離譜,也不至於忘得一乾二淨。隔天一早,段子七分明差一點就想問她那事的,落鳳說他等了她三天,應該就是想確認是不是真的有發生過。

  可是九金選擇了逃避,他如果真的喜歡她,不管那晚的事有沒有發生過,他都不會想要娶何靜的,那又何必非要她親口承認一切。她才不要,那樣即使他不娶何靜了,九金也不會覺得好受,就好像她是用身體搶到了別人的幸福一樣,好低俗好不端莊。

  「回段府收拾東西跟我走。」許久後,項郝拿起剛才整理的包袱,拉著九金就往外走。

  「去哪呀?」

  項郝沒有停下腳步,冷著聲說道:「去做回從前的唐九金。當了那麼多年的傻子,難道你還沒厭麼?你還指望段子七能給你什麼?你想不想嫁給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須忘了他,忘了長安城的一切。」

  「可是我……」忘不掉啊。

  「你忘得掉。這點傷算什麼?想想你以前經歷的那些。」

  「那不一樣……」何況,她也從來都沒忘記過以前的事。

  「阿九,現在你只有兩條路可以走。第一,留在段府,繼續陪著他玩那種哥哥妹妹的遊戲。哦,對了,現在不止你們兩個人玩了,還多了個大嫂加入。第二,跟我走,離開長安城,找個地方重新開始,為了自己活。我不會逼你嫁給我,強求來的婚姻我也一樣不想要。但是我會逼著你忘記自己曾是個傻子,別人怎麼看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麼看自己。」項郝停下腳步,回頭逼視著她,「現在就給我答案。」

  他不打算給她時間猶豫,這種時候最好的方法,先把她綁走了然後再讓她知道隨便跟人滾床榻的下場。

  「那……你準備好馬車乾糧等我,我溜回去收拾東西。你知道的,兩個人目標太大,容易暴露行蹤,我一個人比較不會被發現,等我喲!」

  「等等!」就在九金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項郝狐疑地擰起眉,看了眼自己收拾的包袱,確實簡易了些,再看看九金,又不放心她一個人回去,「我讓紅扁陪你去。」

  九金沒有拒絕,並且還一臉興奮地接受了這個安排,跟著便駕著師公借給她的小馬車,帶著紅扁,風風火火地跑去段府了。一路上她笑得很開心,紅扁一度以為她是因為終於能和師公私奔了,所以才樂壞了。

  但結果顯然不是這樣的,直到快要到段府的時候,九金終於開口了,紅扁也終於知道了真相。

  「紅扁,按照時辰來說七哥哥馬上就要去何府接新娘了,前門後門都是不安全的。我知道有個狗洞,雖然有點不太端莊,但是出入很方便。吶,這裡有一炷香,是我剛才在道觀偷的,等下我把它放狗洞口點燃,我鑽進去拿東西,你替我把風。如果香燒光了,我還沒有出來,你就想辦法去段府裡面隨便鬧一鬧。如果我出來了,我們倆就私奔,我帶你去吃香的喝辣的,活出尊嚴來。」

  「不是應該要跟師公私奔的嗎?」這個情況很不對勁啊,完全出乎了紅扁的意料,為什麼九金的私奔物件變成她了?!

  「都說了要活出尊嚴來了嘛,逃來逃去都是找個人將就,那我還逃什麼呀。既然要離家出走,還不如一個人自由自在地活,瀟灑喏。」師公說的很對!別人怎麼看她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好好愛自己!要瀟灑喲!

  「可是……」好慘呀,要是被師公知道了,九金的下場一定很壯觀。

  「就這樣說定了!」

  ……

  後來,她們倒是很順利的找到了九金所說的那個狗洞,可是九金找不到東西點香,最後倆人決定隨便估摸一下時辰就好。九金就這樣懷揣著壯志雄心,鑽著狗洞而去了……

  成親這種事吧,就是不管之前準備的有多充分,到了這一天全家上下還是會亂成一團。

  於是,今天的段府從一早起,上上下下就忙得焦頭爛額了。

  現在眼看吉時越來越近了,卻遲遲等不到新郎出現,段子七的房門始終緊閉著,裡頭偶爾會傳出些許的聲音,但始終沒有人出來。

  段夫人終於急了,拉著段老爺,直接衝進了子七的屋內。

  沒想到迎來的卻是一句讓他們震驚震撼震動的話……

  「我不能娶何靜,我要解除婚約。」

  因為段子七這一句話,段老爺被氣得不斷顫抖,「胡鬧!簡直太胡鬧了!喜堂、新房全都佈置好了,喜宴也都準備好了,你居然在這種時候說這種話?!你要我們怎麼收場?」

  「隨便怎麼收場都好,要我去何府門口跪三天三夜負荊請罪也行,總之我就是不可能娶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子七很堅定,他想了一夜,終究還是沒有辦法穿上那件喜袍。

  「子七,你不要一時衝動,爹娘顏面不重要,可是你這樣做對得起小靜嗎?你要她往後怎麼做人?」比起段老爺,段夫人要顯得平和很多,邊安慰著自家夫君,她還邊語重心長地勸著兒子。

  「我知道我對不起她,可是就算我今天娶了她,一樣給不了她幸福,反而還會對不起我自己、更對不起九金。」他不明白,既然大家都已經知道這場沒有愛的婚姻是個錯誤了,為什麼還非要把這個錯誤延續一輩子呢?

  「你想娶九金?」儘管有點意料之中,段老爺還是沒有辦法接受這個消息。

  子七沉默了些會,也認真地思忖了些會,才終於開口:「不是想娶,是已經娶了,我跟九金有過夫妻之實了。」

  「轟」的一聲,子七這句話宛如鞭炮般,在屋內炸開了。

  然而這似乎只是混亂的開端,這邊段老爺和段夫人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落鳳就跌跌撞撞地衝進了房內,喳喳呼呼地叫開了:「老爺夫人,老爺夫人,出事啦出事啦,小姐把喜堂給砸了……」

  這絕對算不上好事,但是落鳳的口吻卻分明透著興奮。

  「砸、砸喜堂?!」段夫人原本還能維持住一些理智的,但是所有禮教涵養全都被她拋開了。她不能怪何靜,更不捨得怪九金那丫頭,所以只好把怒氣全都撒在了自家兒子身上,化作了一聲哀嚎:「蒼天喲,我怎麼就會生出這麼個賠錢貨、敗家子、二世祖啊!你怎麼好的不學,盡學你爹這種什麼都不管先把生米煮成熟飯再說的下三濫手段啊啊啊……」

  「子七!爹理解你!這種事向來都是郎有情妹有意才能鑄就的!」段老爺話中有話地嗤哼著。

  「你是什麼意思?你現在是想說當年是我主動爬上你床的麼?」

  「本來就是!」

  段老爺和段夫人開始吵架了,關於當年究竟是夫人爬上老爺的床,還是老爺揪著夫人上床這件懸案,已經不止一次被他們拉到群眾面前來爭論過來。至今都沒有定論,雙方永遠都各執一詞。

  要換作往常,子七會率領家丁丫鬟一起觀戰,然後試圖從他們的話語裡尋找出蛛絲馬跡以便查證當年的真相。但是今天他完全沒這個心情,掃了眼爹娘後,他轉眸看向落鳳,率先往前走去,丟了句命令,「陪我去找小姐。」

  「哦。」落鳳點頭,亦步亦趨地追上,又回頭飄了眼依舊在爭吵的老爺夫人,怯怯地問了句:「少爺,你要毀婚麼?」

  「嗯,那件喜袍太難看了,我不能穿著它成親。」子七邊走邊解釋著。

  「啊?」落鳳愣了下,自言自語著:「原來你不是因為想起了自己把小姐吃掉的事哦……」

  這話讓子七頓了頓腳步,回眸瞥了她一眼,「小姐跟你說過那件事?」

  「是啊,形容的好詳細哦,少爺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嗎?」

  「滋味如何?呃……我是說,她是怎麼形容那晚感覺的?」是不是很銷魂?子七一直很懊惱,如此有紀念意義的一夜春宵,他竟然就這麼模模糊糊地消耗了。

  「痛!小姐說好痛!少爺,小姐願意把第一次都給你了,還是在沒名沒份的情況下,她一定是很喜歡你的,你要是娶了何姑娘,小姐一定會很傷心的。所以即使砸喜堂,也不能怪她,我覺得很正常喏。」

  「我知道她很痛……那個,除了痛她就沒有其他感覺了麼?」這些他記得,只是他始終分不清那是夢還是真實的。他甚至曾以為九金跟他師公已經……

  「其他感覺?」落鳳揪著眉心,想了會,才激動地叫了起來,「哦,小姐還很糾結。因為沒有落紅,她懷疑自己有病。我讓她去找個大夫問問,她又說她只認得你和師公可以充當大夫的,我就說讓她付點診費找個不認識的大夫……」

  子七想到了那天何靜找他試喜袍時九金和落鳳在門外的談話,原來她們在討論這個。想著,他忍不住輕笑,垂下眸,愈加心疼九金了,也更加發現自己的行徑實在很孬,禁不住輕語道:「你跟她說這很正常,她之前在道觀天天做粗活,又時常被人打,沒有落紅也是情理之事。這不是病,讓她別放心上。」

  「是這樣哦……」落鳳的話音漸漸消失了,在看到喜堂裡的一片狼藉,還有那些客人震驚的表情後,她覺得這種時候還是保持沉默最好。

  而子七那剎那的好心情,也在這瞬間消弭了,按照眼前的場面看來,似乎真的像爹所說的……很難收場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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