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七上九下(上+中+下) 作者:安思源

lilyyu 2009-5-7 21:31

七上九下(下) 作者:安思源


簡介

  第三次的心動,情火燒愛意燃,放不開手;
  明地裡暗地裡,愛很糾纏,不愛也不放手。

  傻子也能出頭天,唐九金的私奔路走得好不滋潤,
  好好師公縱她寵她,由得她明地裡、暗地裡胡鬧。
  現在的她不再是人見人打的傻子,師公的上清宮裡,
  上上下下的弟子們對她更是敬愛有加,還一心盼望,
  已是「良家婦女」的唐九金能成為眾人的師母,
  害得她嬌憨帶笑,心兒如小鹿亂撞。誰知那人,
  她的七哥哥竟然又跑來攪局?據說,這回她傻完了,
  換她二世祖般驕傲的七哥哥瘋了!段子七的出現,
  亂了她心裡的一池春水,他說他沒有成親,
  因為他喜歡她,就愛她的傻,但她卻不能對師公悔婚。
  聽著她喊自己「七哥哥」,那甜膩的嬌憨還在,
  可冷漠也在時,段子七驀然明白那段情已難挽回。
  而原來傻的人不是她是自己,傻得以為她會放不開手,
  看著她穿上大紅喜服,段子七不懂,
  明明跟她「洞房」在先的人是自己,為什麼新郎不是他?

lilyyu 2009-5-7 21:32

第三十九章

  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這是萬年不變的真理!

  從小到大,九金自認為做每件事之前都有過很詳細地規劃,結果吧,現實總會超出她所能掌控的範圍。

  就比如今天,她本來是真的只想悄無聲息地回到段府,然後把小金庫給帶走。小金庫的數量有點龐大,最好的方法其實是分批把這些金銀塞出狗洞,讓紅扁接應。但是九金思來想去,這麼辛苦存出來的財富是絕對不能交給別人保管的,於是很費力地拖了個大箱子,慢慢地朝著狗洞磨嘰。

  好不容易,總算是順利連人帶箱子地鑽出狗洞,等到把小金庫裝上馬車後,九金才發現紅扁不見了。不遠處地正門口傳來了喧嘩聲,太吵了,她聽不清楚,估摸著大概是紅扁一直等不到她出來,於是按照她先前吩咐地跑去段府隨便鬧一鬧了。

  不過,這是小狀況,九金原本也就沒想過非要帶著紅扁走不可,一個人多瀟灑喲。雖然有點小小的對不起紅扁,但是……那是曾經餵過她媚藥為了個男人險些把她害死的人耶,現在不過是借助紅扁引開「敵人」的注意力而已,也不算很過分的報復吧。

  九金屁顛屁顛地爬上馬車,雖然駕馬車對她來說還算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不過在折騰了些會後,馬車總算是動了。速度有些慢,方向有點不受她的控制,緩緩地緩緩地朝著段府的大門口走去。這也算是小狀況,反正今天段府門口車水馬龍的,也未必有人會注意她,比較大的狀況是,這輛馬車實在慢到不行,而導致才開始鬧的紅扁一回眸就看見九金,一時激動就扯開嗓子嚷了起來:「阿九,你順利出來啦!太好了!快來救我快來救我,不過就是砸了個紅色轎子嘛,這個死龍套不讓我走啦!」

  「我不認識她我不認識她我不認識她……」九金低著頭,故意不去看段府裡的動靜,拚命揮著手裡的馬鞭,嘴裡一個勁地念叨著。

  但是那兩匹馬今天看來是跟她槓上了,哼著氣,怎麼也跑不快。

  「小姐回來了,快去把小姐迎進來啊!」

  眼尖又諂媚的龍套這麼一吼,也就讓整個事件隨之失控了。

  九金無奈地看著一群家丁丫鬟擁向自己,其中還有很是興奮的落鳳,慇勤地把她從馬車上拽了下來,上上下下審視了一番後,激動地附在她耳邊低語著:「小姐,你好聰明喲,來搶親還知道找個人打頭陣探虛實,兵法啊!這可都是兵法啊!」

  「我……不是……不要碰我馬車啊!」九金可憐兮兮地看著落鳳,不停地甩著手臂,想揮開她的纏繞,可惜無濟於事。

  在一回神的時候,她已經被拉扯到了院子裡,成為了在場眾位賓客的關注焦點。

  「呵呵,嘿嘿……」趕鴨子上架了,九金只好環顧四周傻笑著,時不時地斜眸瞪紅扁。

  「小姐,你怎麼還穿著這種衣裳啊,趕緊回屋換衣裳呀,吉時快到了。」龍套不悅地蹙眉,打量著小姐身上那件月白色的粗布衣裳,就顏色和質地上而言,他實在無法苟同。

  「哦,是這樣的,我回府的時候剛好遇上紅扁,就想到這種好日子應該去把師公接來一起熱鬧熱鬧的,他是你們未來姑爺啊,應該來喝未來小舅子的喜酒的。紅扁,我們快走啊,沒聽龍套說吉時快到了麼?」九金覺得這種時候重點就是要睜眼說瞎話,能溜則溜。

  「小姐,這個不用你操心的,夫人早就派人去請未來姑爺了。」

  「……」路都堵死了,還讓不讓人活了?

  不想讓九金活的遠不止龍套而已,還有若干看著段子七成親,失望透頂又找不到人撒氣的千金小姐,尤其突出的就是王仙魚。所謂冤家路窄,總體來說就是現在這個狀況。

  「喲,這不是段府的二小姐嗎?又犯傻了呀,這回不咬人了?是不是看你七哥哥成親,惱羞成怒了,那也用不著穿著一身孝服來鬧呀,多不吉利啊,人家大喜的日子,你這副活像奔喪的打扮算什麼意思呀?」

  尖銳刺耳又熟悉的聲音,讓九金很不舒服地皺起了眉頭,沒好氣地飄了眼搔首弄姿的王仙魚。小不忍則亂大謀,她不能因為一個那麼不端莊的鹹魚千金,耽誤了自己離家大計。所以,九金打算不理會她,直接拉著紅扁走人。

  「……小姐,你不會真是來鬧事的吧?」龍套顫著聲偷偷瞄了眼紅扁,想到她剛才砸喜轎的行為,便開始害怕小姐衝動做傻事,這要是真傻起來場面定會失控的。今天是少爺的大日子,出了岔子他一定會被老爺夫人活活弄死的,「小姐,你得把你的傻勁憋回去呀。有什麼事我們去後頭慢慢說,少爺要是瞧見你犯傻,一定又要逼著你道歉了……」

  「你才傻呢!當我們阿九好欺負是不是?你們憑什麼這樣一口一個傻子的羞辱人呀!」紅扁聽不下去了,顧不得拚命把她往門口拉的九金,衝著王仙魚和龍套罵道。

  龍套自然是不敢回嘴的,但王仙魚就沒那麼好欺負了,「嘁,傻還不准人說了,這什麼世道。是她爹娘把她生的傻,又不是我們把她罵傻的。」

  「那又怎麼樣,你爹娘還不是把你生得那麼沒口德?」這回連落鳳都忍不下去了。

  就這樣,整個喜堂吵成了一團,如龍套所料場面幾乎失去了控制。九金很孤單,幫她的人也就只有落鳳和紅扁,看著她們倆為她吵得面紅耳赤的模樣,她忽然就覺得鼻子酸酸的。沒人疼的時候有些委屈是能吞的,可一旦被人這麼護著了,就會前仇舊賬一股腦地湧上來。

  「犯傻就犯傻!紅扁,陪我一塊砸了這喜堂,我要把那堆蠟燭塞到鹹魚的嘴裡,看她還敢不敢一直拿我爹娘說事!」傻就傻了,九金決定了,就這最後一次,最後一次仗著傻子的身份撒野了。

  「好!」紅扁很亢奮,打一開始就盼著這一刻了。

  緊隨著,事態的發展越來越不對勁了。儘管落鳳很期望能看見小姐搶親,但是,她並不想讓一切發展成暴力事件的。這種時候,能操控場面的,只有老爺和夫人了,所以身為一個精明的丫鬟,一定要懂得及時去搬救兵。

  也因此,當落鳳把少爺領到喜堂的時候,印入眼簾的畫面實在很慘不忍睹。

  子七瞠目結舌地愣在原地,這絕對不是他的喜堂,是屠宰場!那些用來裝點的紅綢被隨處丟擲,座位歪七扭八地散亂在各個角落,供客人用的喜餅糕點四處飛散。這不是最慘的,慘的是王家父女,手被紅綢綁著,嘴裡塞滿了各種很難分辨的東西。

  一些賓客們全都躲在喜堂門外,連看都不敢看九金一眼。

  那丫頭就像瘋了般,都把喜堂糟蹋成這樣了,還嫌不夠,還在不停地摳著貼在門板上的那些「喜」字。

  「你做什麼?」反正也不想成親了,喜堂被弄成什麼樣不是子七關心的,他只是見不得她把自己折騰得那麼狼狽。

  蓬頭垢面、衣裳凌亂、瘋瘋癲癲……這模樣活像以前時常在大街上扯著他的褲腿,硬要嫁給他的綠翹。

  「……」九金被拉扯著轉過身,看著面前的段子七,她顫了下,有幡然醒悟的感覺。環顧了圈喜堂,這會就連她也開始佩服自己的破壞力了,抽泣了下後,九金用空洞地目光對上子七,怔怔地說道:「我……我就隨便發洩下,這就走,你繼續成親。」

  「你這樣要我還怎麼成親?」言下之意是,他終究還是拋不下她。

  然而在九金聽來全然成了另一番意思,「那我幫你把這裡整理好。」

  她不是隨便說說而已的,還真的付出行動了。

  看著九金蹲著身收拾那些先前被她弄亂的喜餅,子七臉色難看地用力拉起她,目不轉睛地凝視了她好一會。不明白她到底算什麼意思,真被他折磨得一點個性都沒了嗎?就連開口要求他不要成親的勇氣都沒了?又或者,她不是沒有這個勇氣,而是根本不在意?

  「鬧夠了沒有?既然敢砸,還去收拾什麼?要犯傻就給我犯得徹底些啊。」總之這一刻,他一點都不介意陪著她一塊傻一下。

  「對!我是犯傻!我就是個傻子嘛!沒有一個正常男人會愛上的傻子嘛!」那天他親口對著何靜說出的那句話,一直都成了烙印在九金心底的痛,忍啊忍,忍到了今天,反正都決定要走了,她不打算再承受了,「你難道從來沒發現自從死而復生後,我就只在你一個人面前才癡癡傻傻的嗎?我就只對你傻而已,因為我以為全天下只有你不會騙我,只有你是最值得相信的,結果全都是狗屁。你放心吧,這是我最後一次在你面前犯傻了,往後我再也不要陪你玩這種哥哥妹妹的遊戲了!沒爹沒娘,我都撐到了現在,就算沒有段府,沒有了七哥哥,我一樣還是唐九金!就算我是真的傻吧,那又怎麼樣,我活得開心就好,至少我知道我要什麼!」

  「你要什麼?」他屏息,靜靜等著她的答案,以為她會像以往一樣,放聲大哭泣不成聲地再喚他一聲七哥哥。

  可惜結果,他只是等來她極其冷靜溢出唇間的四個字,「我要離開。」

  「你又欠收拾了是不是?!沒有我的允許,你要是敢離開,我一定會鋸了你兩條腿!」

  「我會倒立!鋸了腿,我就用手倒立著離開!」反正她就是走定了!

  「你個死丫頭,會頂嘴了是不是!龍套,去拿啞藥來,灌到她連聲音都發不出為止!」

  「那我就撕爛你所有的新衣裳!」

  「不穿更好!」方便辦事。

  「你……」九金語塞了,也意識到了,只要還待在他身邊,她就永遠別想抬起頭做人。珍惜生命、遠離子七,這是必須的!

  「阿九,別吵了,要不我們先回道觀吧……」這樣僵持下去好像也不是一回事,紅扁很主動地上前勸了起來。

  段老爺和段夫人也總算是趕來了。

  可惜場面並沒有因此而緩解,混亂更沒有結束,反而加劇了……

  有個小廝打扮的人扶著何老爺何夫人跌跌撞撞地衝進了段府,連氣都沒緩過來,何老爺就緊握住子七的手,顫顫巍巍地從懷裡掏出一封信,塞進了子七手中,「小靜……小靜她留了封信就……就失蹤了……」

  偌大的喜堂再一次炸開了鍋,何夫人哭哭啼啼地拉著子七,不斷地呢喃著:「你要幫我們把她勸回來呀,要勸回來呀,就這一個女兒,以後怎麼活呀……要勸回來呀……」

  「……我會的。」看著面前那兩個老人,除了這三個字,子七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段老爺和段夫人也圍了過來,一堆人開始七嘴八舌地拉著子七,週遭的賓客議論紛紛,整個喜堂亂成一團。

  看著眼前的畫面,九金愣了很久,有那麼一剎那,在走和不走之間她猶豫了,最終還是邁出了那一步。她不想破壞這場婚姻的,更不想逼走何靜的,本來她就是不應該出現在段府的人。就好像七哥哥以前形容的那樣,朽木渡了一層金卻永遠還是朽木,這樣的地方根本就不是她適合待的。

  她想,天下那麼大,總會有那麼一個地方,適合她生存,總會有的……

  再邁出段府門檻的時候,九金忍不住頓了一下,想不起自己第一次踏過這個門檻時的心情了,那會她被老尼姑打暈了。那也好,記不得那時候欣喜的心情,現在也就不會覺得那麼痛了。短短的一步,她跨得格外沉重,出去後就是牆裡牆外兩個世界了,和以前任何一次的離開都不同,這一次,她永遠都收不回這一步了。

  不是沒有看見她離開,即使被人群簇擁著,段子七的目光還是緊鎖在九金身上。可他實在分身乏術,顧不上去留下她了。他以為,她跟以前一樣只是任性,跑去道觀躲個幾天,找幾個小道姑打幾場馬吊,便會乖乖地回來了。

  ……

  那會是真的這麼以為的。

  後來,子七才知道自己錯了。他清晰地記得,那時自己生病,死丫頭跑來看他,傻乎乎地跟他說掌櫃答應補那個玉葉子了。結果那天,他們吵架了,不歡而散。那是她第二次丟下他就走,子七一直覺得不會再有第三次,結果,還是有了。

  並且,一走,杳無音訊。

lilyyu 2009-5-7 21:32

第四十章

  傍晚時分,這是離長安城不遠的一個小鎮,快過年了,來來往往的商賈很多。

  九金甚至分不清這裡到底是哪,也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北上還是南下,她只是任由紅扁駕著馬車隨便走。反正走到哪都一樣是無親無故,那看哪舒服就待下來吧。與其說這是出走,不如說是逃亡,九金壓根沒有時間計劃太多,更不敢亂花小金庫裡的銀子。

  唯一在她計劃之內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在臨走前去一次朱雀大街上的玉器鋪,去問那個被她咬過的掌櫃要一件之前一直沒來得及去要回的東西。

  然後,九金和紅扁就一直駕著馬車走啊走,直到看見天色快黑了,她才挑了個看似很簡陋的客棧住下。

  掌櫃為人很慇勤,特地為她們挑了個很僻靜的廂房,有三個炭爐的房子喏,暖融融的。另外還免費附贈明天的早膳,想著,九金忍不住萌生出感慨:「果然還是小城鎮的人比較淳樸喏。」

  這話,招來了紅扁沒好氣地一瞪:「淳樸?那你還死抱著那個箱子做什麼,還怕那群淳樸的人把它搶了不成啊?」

  「淳樸的人也愛銀子噠,當然要抱緊點,我下輩子全賴它了。」忍辱負重的積蓄啊,只要一刻見不到它,九金就會覺得心慌慌,「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坐吃山空啊,要是等把這些銀子全花光了,我們怎麼辦吶?」

  「你現在知道考慮這個問題啦,都說了讓你回道觀把師公帶上嘛,耍什麼性子……」

  「你懂個屁咧。」九金皺起鼻子罵了句,瞥了瞥嘴,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了窗外,「我就是不想再依賴別人了,你不會懂被人一次次拋下的滋味是什麼樣的。如果沒有依賴,就算再被拋下,也不會那麼無助了。」

  「那也可以讓師公帶著我們先找個安生之所啊,快年關了耶,你沒瞧見我們一路過來有多少商賈趕著回去過年麼?這種時候悍匪也是最猖獗的,我們兩個人都手無縛雞之力,還帶著這麼一大箱金銀珠寶,萬一真碰上什麼意外,怎麼死都不知道。」對於九金這種沒組織沒預謀的離家出走,紅扁頗有微詞。

  「還能怎麼死啊,為了保護金銀珠寶被人殺死的唄。」九金想也沒想,回得很理所當然。

  「你……」

  見紅扁氣結了,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了,九金嘴兒一翹憨笑了起來:「好了嘛好了嘛,都已經出來了,就算我後悔也沒法子了,難道你還想要我很沒志氣地再回道觀嗎?說實際點的事啊,你說我們以後到底做什麼好呀?」

  「乞丐?」

  「不行!你忘了啊,說要交會員費的喏。」

  「賣藝?」

  「裝傻子算不算一門技藝?」

  「……不如去賣笑吧?」想了很久,紅扁終於在九金身上找出優點了,她笑起來的時候還是有那麼幾分風情的。

  「倚欄賣笑啊,可是我……」這個體型有點困難啊,可能會把欄給壓斷,笑到一半摔下樓怎麼辦?

  「那你繼續哭喪吧。」紅扁打了哈欠,半瞇著眸兒,無力地靠在桌子上,睡意忽然就湧了上來。

  「一直哭一直哭好沒形象啊……」九金自言自語咕噥了一陣子,也開始覺得困了,倒在桌上,目光定定著看著不遠處那三個炭爐。眼皮沉沉的,就在快要闔上的時候,她隱約聽見房門被人推開地聲音,強撐著掀了掀眼簾,雖然視線有點模糊,不過好在她還是看清了眼前的畫面:「咦?掌櫃的,你做什麼帶著兩個人,穿著黑乎乎的衣裳大半夜跑來啊。」

  九金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有精神,讓掌櫃僵了下,眼神立刻掃向桌邊。瞧見另一個姑娘已經睡著了,這個卻睜大著眼乾瞪著他,忍不住就怪叫了起來:「你為什麼還沒暈?!三個爐子一起熏,你居然還醒著?」

  這什麼體質啊,是不是太驚人了點,掌櫃向來最有信心的迷迷香,這次讓他失望了。

  「被你這麼一說,我是有些困了喏。」九金揉了揉酸澀的眼睛,然後繼續瞪大,看向掌櫃,「但是你來了,我就不方便睡覺了啊。」

  「我是來搶劫的,跟你沒關係,你繼續睡。」這丫頭看起來傻兮兮的,掌櫃完全就沒把她當回事,目光緊鎖著九金踩在腳下的箱子。

  「哦。」九金順其自然地應了聲,剛想倒下繼續睡,又驚醒了,「搶、搶劫?劫什麼?!」

  「當然是劫財!你有色給人劫嗎?!」掌櫃冷笑著慢慢逼近她。

  黑店啊!她居然住進了傳說中的黑店,簡直是出師不利啊。儘管很想睡,但是一想到自己拚命攢下來的那些金銀珠寶,九金就亢奮地站了起來:「我沒有財!」

  「那箱子裡是什麼?」當他傻呀?

  「我、我警告你哦,不要逼我哦,我會咬人!」講完後,九金忍不住就打了個哈欠,氣勢立刻就減了一大半。

  「你當老子沒有牙啊。」說著,掌櫃就決定不再跟這個隨時都會倒下的姑娘浪費唇舌,直接帶著人衝上去,開始動手搶箱子。

  然而他實在有點低估九金了,她非但沒有倒下,還精神十足地死死護住箱子,張開嘴用力地朝著他的手咬了下去。掌櫃也不示弱,為了證實自己有牙,順勢朝著九金的肩咬去。

  「唔……唔……」九金用盡了全力,可是肩上傳來的痛感,讓她忍不住哼了起來。沒想到啊沒想到,這一口牙居然在黑店遇見對手了。第一次有人咬得她想逃,還真是人外有人!

  這場面活像兩隻狗在互相撕咬,完全喪失了搶劫應有的形象,導致尾隨在後的那兩人有點無所適從。愣了很久,其中一人才反應過來,輕聲地提點了句:「老大,我們有刀……」

  「……」於是,老大覺悟了,鬆開牙關,抬起身,不屑地嗤笑,「那還愣著做什麼?捅她呀,弄死她呀!啊……你個死丫頭,沒看見我暫停了嗎?居然敢偷襲!」

  「捅?」互相撕咬的倆人糾纏得太緊了,爭鬥太過激烈,導致提到的那倆人左看右看,始終不敢下手,生怕捅錯了人。好不容易,總算是找到了個突破口!

  手起。

  刀未落。

  悶哼聲傳來,倆人隨即倒地。

  ……

  為什麼還不捅?為什麼這個精力旺盛的女人還能生龍活虎地咬他?!掌櫃開始察覺到不對勁了,再次停止了撕咬,緩緩地緩緩地轉過頭,再慢慢地慢慢地抬起頭,背著光,看不清站在身前的那個人,但是光看那一聲衣裳就讓掌櫃倒抽了口涼氣,無奈地閉上眼,嗟歎:「你為什麼又來了?」

  「來找人。」

  「那就去找,不要打擾我打劫啊。」掌櫃轉過身,發現九金已經開始喪失力氣,搖搖欲墜了,但是為什麼他也覺得好像睡?三個炭爐果然很有效呀。

  「咚」的一聲,九金應聲倒在了地上,須臾,就打鼾了。

  掌櫃得意地揚了揚眉,只要他能堅持得比她久,就是勝利。

  「嘁……」來人上前踹了踹九金,輕哼,拂了下身上有些微皺的道袍,「我是來找她的。」

  「她?!」這話讓掌櫃一震,精神振奮,話音拔尖,不敢置信地指著地下睡相極差的九金:「她、她是誰?」

  「我女人……」差一點就是了。

  掌櫃認命地讓人煮了一桌上好的菜,烹了一壺上好的茶,給他們換了一間上好的房間。

  沒辦法,同樣是順手牽羊,人家梅項郝就能順手出一個「牽羊大俠」的俠盜名號來,而他只是個開黑點宰肥羊的。相比之下,氣勢明顯矮了半截,勉強勉強也只能算是半個同行,每次碰面,肥羊掌櫃只能乖乖地伺候牽羊大俠。

  每次去長安的時候,項郝都是住這家店的,偶爾遇見比較跋扈的商賈,他會和掌櫃聯手,然後把劫來的東西分給鎮上的百姓。也因此,項郝才換來這間常年會為他空置準備著的貴賓級房間,設施很齊全,所以床上的那個女人睡得很香,口水已經把被褥的一角弄濕了。

  項郝一直默不作聲地守在一旁,靜靜看著她的睡顏,不漂亮不端莊,只是有一份自然的恬靜。

  直到掌櫃讓人送來烹好的茶,他才站起身,走到臉盆架子邊,端起臉盆又走回了床邊。居高臨下地俯瞰了九金些會,他嘴角兒一勾,手一滑,整盆水就這麼倒在了九金身上,那只臉盆也重重地落在她頭上,跟著又被彈到了床下的地上,滾了兩圈,停了下來。

  「好痛……」這樣的動靜,九金很難不醒,處在半夢半醒間的她伸手揉了揉頭,輕哼。

  「起來。」項郝盤起雙手,斜靠在床架子上,不耐地命令道。

  九金原本不想理會這擾人的聲音,翻了個身,想繼續睡,卻被冷水澆濕的被褥凍醒了,「唔……好冷……」

  「給我一個解釋。」估計再過片刻她就會完全清醒了,項郝才再次開口。砸喜堂,不告而別,為了那堆身外之物去搏命,看起來她不止是要給他一個解釋而已。

  「師公?!」好熟悉的聲音,九金猛地睜開眼,眨了幾下,確認這不是幻覺。她得救了?那些金銀珠寶也沒有被搶?她好想歡呼,可是當看見師公鐵青的臉色後,立刻就壓抑住了興奮的衝動。

  「為什麼去砸他的喜堂?」他面無表情地繼續逼問。

  「是龍套硬把我拖進去的,然後、然後他們都在笑我傻,尤其是賣鹹魚的那倆父女。」

  如此而已嗎?那還情有可原。但是一樁事歸一樁事,更讓他差點窩火的是……「為什麼不告而別?」

  翅膀長硬了,會飛了?以為自己攢夠了銀子,就不再需要他了麼?如果不是紅扁沿途留下信號,她今晚或許就去見閻王了。剛才那倆人要是沒有動刀的話,他一定會選擇冷眼旁觀,看那堆礙眼的金銀被人搶走。

  「咦?我有說過要跟你一起走的嗎?」九金一臉無辜地歪過頭,半躺半坐在床上,踢開那條濕嗒嗒的被褥,笑眼盈盈地對上他的眸子。

  「你說過。」所以,他平生第一次嘗試到了等人的滋味。

  「好吧,我可能真的有說過,你別太放心上了,我一直都習慣這樣騙小孩子的。」九金抬著頭,不閃不避迎著他震怒的瞪視,唇兒微抿含著一絲寡淡薄涼。

  他緊咬著牙,逼視了她許久,心頭陣陣刺痛,原來當時他在段府說這句話時,她的心情是這樣的。他是沒理由責怪她,不過只是等了幾個時辰,和她的三年比起來,只是彈指瞬間而已。想著,他眼神漸漸放柔,沉著聲輕語:「跟我去洛陽,往後你有的是機會報當年的仇,別再耍性子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紅扁呢?」九金沒急著回答他,這才發現紅扁不見了。

  「在剛才那間屋子睡覺。」

  「哦。」聞言,九金又放鬆了下來,猶豫了些會,問道:「洛陽是什麼樣子的?」

  項郝轉身,為她倒了一杯熱茶,又抱了一床乾爽的被褥給她裹著,隨後才帶著淺淺的微笑,在床沿坐了下來,伸手輕撫著她的發,柔著聲說著:「跟長安一樣熱鬧,都有好吃的豆腐腦,都有道觀,都有我。洛陽沒有人會再笑你是傻子,沒有人會再欺負你,也沒有七哥哥。那邊有很多很多的牡丹,百姓很豪爽,他們說『好』會大聲地說『中』,上清宮的道士們講話喜歡不停地說呀呀個呸……」

  師公的聲音很好聽,難得這麼耐心地跟她說話,一些好瑣碎的事到了他口中就像故事一樣。九金雙手捂著茶盞,開始不知不覺嚮往那個沒有人笑話她、沒有人欺負她、也沒有七哥哥的洛陽了。

  呀呀個呸,這麼好的地方做什麼不去喲?

lilyyu 2009-5-7 21:33

第四十一章

  長安城的初春,乍暖還寒,萬象復甦。

  子七面無表情地靠在馬車的車壁上,食指輕輕佻開車窗簾子,迎著傍晚的夕陽霞光,看著朱雀大街邊的玉器鋪子出神。龍套在一旁滔滔不絕地說著些什麼,他偶爾會敷衍性地點兩下頭,心思卻全然不在那上面。

  從前,朱雀大街跟現今一樣熱鬧,有個傻姑娘時常會從道觀溜到這兒來玩,每回遇見他,都會恬不知恥地扯著他的褲腳,一副非君不嫁的模樣。

  那時候的子七怎麼也沒想過,會有物是人非的今時今日。

  就算他日日都會刻意地經過朱雀大街,刻意地去咸宜觀門口徘徊……想見她一面,竟已成了奢望。

  許久後,他放下了車窗簾子,彎了彎嘴角,一絲寡淡蒼涼的笑浮上了臉頰。

  「子七,我們很久沒有打馬吊了。」見他終於像是收回了幾份心神,裴澄才小心翼翼地開口,手有些癢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希望馬吊可以讓子七回到從前的樣子。

  沒料,段子七隻是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沒有搭話,繼而看向了龍套,問道:「你剛才說什麼?」

  「呃……我說有何姑娘的消息了。」龍套有點不太習慣地看了眼裴澄,少爺已經很久沒有罰過他了,諸如這樣平靜地跟他講話,實在讓他覺得不太自在,總覺得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嗯。」子七哼了聲,意興闌珊的模樣。

  「那個……少爺,她就在咸陽,你要不要安排下,看能不能想法子親自去把何姑娘接回來?」派去咸陽的人都已經勸了何姑娘很久,她就是不願意回來。龍套猜想,何姑娘興許覺得少爺的誠意不夠,只有讓少爺親自出馬才行。

  「咸陽麼?」子七思忖了會,想起何靜曾說過一直想在咸陽開個分號,「不用了,找幾個人暗中保護著,別讓她出什麼事就好,她若是想回來,自己會回來的。」

  子七不覺得自己對於何靜有那麼大的影響力,她絕不可能會是為了他連家都棄的人。去咸陽,多半是她一早就計劃好的事,即使他沒有毀婚、九金沒有砸場,她還是會走。

  「這樣……不太好吧……」龍套偷偷飄了眼他家少爺。

  「有九金的消息麼?」他很淡漠地繞過了關於何靜的話題,快兩個月,子七幾乎用上了所有心力找九金,等來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沒有。」龍套回得很小聲很無力。

  「不是去洛陽查了麼?也沒有?」子七不悅地擰起眉,激動地直起身子,這都是些什麼人吶?不過就是找個女人,找了那麼久居然還沒消息,難道唐九金還會人間蒸發了不成?!「段龍套,別以為我轉性了,我再給你一個月,要是還找不到九金,那你就跟她一起人間蒸發!」

  「可是少爺,那天是你親自去的咸宜觀,小道姑的話你也聽見了嘛,小姐可能是跟師公一起走的耶。你又不瞭解小姐,更不瞭解那個師公,只知道他在洛陽有個上清宮,上清宮的道士說,師公壓根就沒回去過,洛陽都快被我們的人翻過來了。我看說不定是師公覺得夜長夢多,決定再也不要道士的身份了,直接把小姐綁去成親……」

  「你個死龍套,我看你是徹底活膩了!」子七完全振奮了,隨手拿起一本被裴澄丟擲在馬車裡的冊子,揉成一團強塞進了龍套嘴裡,「閉上你的嘴!回去抄一千遍『段府家丁守則』,特別是第三十二條!」

  「子七,冷靜冷靜,別忘了,要蛻變要成熟要穩重。」裴澄無奈瞥了瞥嘴,伸手按住子七,語重心長地歎了聲,「龍套說的也沒錯,還記得項郝送給九姑娘的那個玉白菜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做什麼的,這樣的人四海為家行蹤飄忽,要找他談何容易。我覺得他不太可能帶九姑娘去洛陽,他們倆不是還有婚約嗎?我去找個仵作替你一段日子吧,你不如親自去杭州看看,項郝的爹娘就住在杭州西子湖畔,他興許會直接帶九姑娘去見他爹娘,把婚事先定下來再說。」

  這些話裴澄想說很久了,看著子七每天買一堆姑娘家用的東西,丟去九金的院子裡;還非要讓明德門那家賣豆腐腦裡每天送上一鍋來;這還不算,他還每天要去買玉葉子的那家玉器鋪,讓掌櫃敘述一遍九金那天來修補那片玉葉子時的情景。回憶太少就是痛苦,每天每天,翻來覆去,能讓子七拿來思念九金的也就那麼幾件事兒,作孽喲。

  「嗯。」子七應得很快,裴澄這句話他已經等了快兩個月了,要是走得開,他早就走了,「龍套,回去準備下,明天一早就啟程,去杭州。記得把我那些衣裳都帶上,恐怕要有些日子了,我不喜歡穿舊衣裳。」

  「唔……唔……」龍套無奈地哼了兩聲。搞不懂他家少爺到底是去追妻的,還是去展示那些衣裳的。

  「哦,記得帶我自己買的那些,何靜做的就別帶了……」估計九金不會喜歡看見那些。

  「唔……」那也依舊算是很浩大的工程好不好?

  「要不要給她帶些豆腐腦去呢?」

  「……」

  龍套實在好想把嘴裡的那堆紙拿出來,吼一句:少爺!小姐並不一定就在杭州!即使在杭州,她也並一定會跟你回來!即使跟你回來,也並不一定代表她還愛你!!

  洛陽有一座山,山上有一棟宅子,常年空置著,年關時總算有了些人氣。

  只是苦了池塘裡的那些魚,冬天的時候凍死了一些,開春了又補充了點新鮮血液。可惜有個姑娘天天無所事事,唯一的消遣活動,就是待在池塘邊長吁短歎地餵魚。於是,幾乎每隔幾天就會撐死幾尾。

  「哎,魚兒魚兒,快吃呀,撐死總比餓死好。」長吁短歎的人兒完全無視了之前被自己折騰死的那幾條鮮活魚命,不停地往池塘裡灑著魚食,自得其樂地咕噥著。基本上,除了她的穿著打扮和長相不像仙女之外,餵魚食的動作就宛如仙女散花,頻率極高份量極多。

  終於,有人瞧不下去了,「阿九!你到底算是在折磨魚,還是折磨你自己?」

  「是紅扁呀。」九金稍稍放慢了手中的動作,懶懶地掃了眼迎面走來的紅扁,「我在餵魚呀。」

  「喂個屁咧,你打算讓整池魚都撐死嗎?」紅扁沒好氣地在她身旁坐下,心疼地看著池塘裡的魚兒。

  「對於魚來說,撐死是種很光榮的死法,總比到了冬天凍死、又或者餓死、淹死有出息點。」說著,九金雙掌互拍了會,拍落了最後那一點魚食,抱起膝蜷縮在了水榭邊的美人靠,把頭擱在了欄杆上,默默地看著池塘出神。

  看著她那副頹唐的模樣,紅扁無奈地搖頭,嗟歎道:「我看你是快要把自己給餓死了,瞧瞧你最近瘦了多少,以前還挺豐腴的,你學人家玩飄逸啊。還有,除了餵魚你就不能找些其他事做麼?自打來了洛陽,你就一直待在這棟宅子裡,門都沒出過,好歹也下山去洛陽城裡逛逛呀。」

  「嗯?」九金略顯呆滯地挑了挑眉梢,「師公不是說,我每天只要吃和睡就好,其他什麼都不用做嗎?你不覺得我很像這池塘裡的魚嗎?既然被人圈養起來了,游來游去,也離不開這個池塘了,還有什麼好多想的。這樣安安穩穩、衣食無憂,有什麼不好嗎?」

  沒什麼不好呀,這是她以前最嚮往的生活,除了忘記了開心的滋味,什麼都好。

  「還有什麼好多想的?嘁,我看你就是想太多了,人是到了洛陽,心還在長安吧。要不然,你天天盯著那片玉葉兒發什麼愣?」沒志氣呀沒志氣,紅扁搞不懂,怎麼如此沒心沒肺的唐九金,也會有為相思犯愁的日子。

  「只是覺得它漂亮……」說著,九金用從衣裳裡掏出那片玉葉兒,口不對心地癡看著。

  玉器鋪的掌櫃把它修補的很好,幾乎都看不出痕跡,還是那片晶瑩剔透的玉葉兒。這是七哥哥送她的生辰禮物喏,不捨得丟,又不敢掛脖子上。就這樣,時不時地拿出來瞧瞧,記著長安城的那些傷,便夠了。

  每次只要一見到玉葉兒,九金就很容易恍惚,這次也不例外。她表情很惆悵很專注地看著手中的玉葉,不算美,因為太出神還導致出現了輕微鬥雞眼的症狀。可是那副患得患失的模樣,還是讓一旁的紅扁不敢出聲打擾她。

  就連在水榭外站了許久的梅項郝,都只是盤著雙手,默不作聲。

  他在等著她醒悟,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耐著性子,等了又等,效果似乎很不佳。果然,行事太君子,除了得來兩句無關緊要的讚美外,並撈不到什麼實際的好處。

  做人還是實在點的好。

  他直起身子,朝著九金走去。在她還處於神遊之際,驀地將她拉起,讓有些措手不及地九金下意識地倒進了她懷裡。感覺到懷裡這個女人明顯消瘦了很多,項郝皺了皺眉,垂下頭,唇輕擦過她的耳際,落在了她的嘴上。

  顧不得一旁還有個紅扁在充當觀眾,他有些霸道地撬開了她的齒,輕易地觸碰到她柔軟的舌尖,糾纏了片刻。這個吻很淡,很短暫,九金甚至都來不及反應。

  「什麼滋味?」他抬起頭,輕聲問道,口吻略帶輕佻。算是暫時放過了她的唇兒,手卻依舊停留在她的腰際,沒有給她絲毫逃開的機會。

  「唔……」九金怔怔的,用指尖觸了觸自己的唇,儘管這個吻結束得很快,可她還是清晰得感覺一絲隱忍的怒氣:「你在生氣麼?」

  「你覺得呢?」他眸兒輕瞇,不答反問。

  「應該是喏。」他明明是在吻她,可是九金卻感覺不到丁點的溫柔,反而覺得薄涼。

  「你最近那麼乖,我為什麼要生氣?」

  「……」他怎麼把她的台詞給搶了,「是因為我弄死了你的魚嗎?」

  「是。」項郝倒是回得很直接,「你到底為什麼要跟我來洛陽?就是為了來折騰我宅子裡的這些魚嗎?如果是這樣,那我找人幫你打包,你帶著它們回長安去折騰。還有什麼想要的,給我列個清單,我一會就找人置辦齊了,馬上就送你回去。」

  「我……」不就是幾尾魚嗎?做什麼那麼計較呀。何況,是他自己說的,她只要吃好睡好就可以了,其他事兒用不著她來操心的呀。

  「我讓你吃好睡好,沒讓你忘記怎麼去笑。你非要每天行屍走肉地來面對我嗎?我不需要你那麼委屈,如果捨不得忘不掉,就給我滾回長安去。我可以無條件地寵你,不代表我甘願當個替代品,欣賞你回憶段子七的樣子。」項郝鬆開她,往後退了一步,斜眸冷覷著她。怎麼瞧都不像那種適合傷春悲秋的女人,偏要給他端出一副愁容慘澹的樣子,算什麼意思?他是虐待了她、毀了她一輩子,還是怎樣?

  「師公……」雖然九金這副要死不活的模樣,連紅扁也看不過去,但是師公這話是不是說得太重了點。畢竟那丫頭本就是為了逃開那些不開心的事,才選擇來洛陽的,的確是不爭氣了點,可惜這種事急不來啊。

  這是什麼人吶?前一刻還在繾綣纏綿地吻她,下一刻就一臉不屑地凶她。九金被他嚇到了,愣了些會,哽咽著吼道:「我什麼時候把你當替代品了?!是你把洛陽形容得好像人間仙境,硬是把人家給誘惑來噠……」

  「很好,那就當我犯賤,你可以走了。」

  「……」走就走!誰沒了誰不能活的?!

  「紅扁,還愣著做什麼,去替她收拾東西。」

  「啊?」被點到名的紅扁很左右為難,實在不太想加入他們倆的戰爭。

  「不用了!要那些廢東西有屁用,我這就走!立刻走!」九金死憋住淚,忿恨地瞪了眼師公,鼓著腮幫子,氣呼呼地提起裙擺轉身就走。

  不就是這麼回事,反正被人踢來踢去的日子,她都已經習慣了。痛也不是第一次痛了,都已經麻木,還有什麼好怕的。

  「喂,阿九……」居然真的就這樣走了?!紅扁倒是看急了,「師公,你快去把她追回來呀,阿九連這宅子都沒出過一回,這裡是山上啊,要出事的!」

  項郝愣了許久,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半晌後,總算是回神了,忍不住咒罵了句:「去他娘的,她這爛性子到底是誰給寵出來的?」

  吵個兩句就走,還真當自己翅膀硬了?

  「哇哦,世風日下了呀,連師公都會罵髒話了。」

  不過,師公還真是自做孽,明知道自己放不下,剛才還拽什麼喲。看著師公匆忙追出去的背影,紅扁皺起眉,唉聲歎氣地呢喃著。

  

lilyyu 2009-5-7 21:34

第四十二章

  九金一直跑呀跑,跑了很久很久,直到累了,再也跑不動了。

  然後,她開始意識到自己到底有多天真,以為天大地大,總有可以讓她活下去的地方;還以為千辛萬苦,再也不會有她邁不過去的坎。原來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自力更生要比她想像得難很多很多。

  看著面前空蕩蕩的林子,這是荒山野嶺,連鳥都不願意拉屎的地方。

  以她的能力,連走出這個林子都困難,更何況是養活自己。除了會哭、會裝傻,她根本就是個廢物。

  難怪師公也好、七哥哥也好……都會不想要她。

  「為什麼會這麼沒用……」九金靠著身後的樹幹,沮喪地滑坐到地上,抱起雙膝,把頭深埋進了膝蓋裡,哽咽著埋怨自己。

  師公說,來了洛陽學會去忘記一切,她就可以做回從前的唐九金了。可是好難,從前的唐九金被爹娘放在手心裡寵著,無憂無慮,每天最大的煩惱就是哭喪的時候怎麼保持住形象。現在呢?沒了爹,沒了娘,被身邊的人一次次的笑話嫌棄拋下。人情冷暖,接踵而至,讓她變得連哭都要伺機。

  想著,九金越哭越大聲,忍耐了那麼久,在沒有人的林子裡總可以嘗試著痛痛快快哭一場了吧?她實在撐得好累,自從把自己給了七哥哥之後,九金就幾乎是在忍耐中度過每一天。他糊里糊塗地要了她,她卻是慎重其事地把自己交給他的。

  那一夜,她來不及想太多,也不敢問天亮之後他們是不是會有將來。她只知道自己愛他,愛到可以為他承受很多很多的不公平。九金以為自己是不求回報的,也不想去破壞七哥哥和何靜的婚事,沒想到看著他成親,心會那麼那麼的痛;沒想到,自己會蠢到去砸了他的喜堂。

  更沒想到……他會眼睜睜地看著她離開,連一句挽留不捨的話都沒有……

  「唔……」想得正入神的時候,九金忽然察覺到一絲不對勁,似乎有道虎視眈眈的目光正在逼視著她。那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她稍稍收斂住了哭泣,抬起頭,往四周看去,緊接著便立刻怔住了,「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呀?!」

  不是她的錯覺,那道炯炯有神的目光是真的很虎視眈眈,因為它根本就是一隻虎!

  一隻全身紋路很漂亮的虎,體型較小,可是九金壓根沒心情欣賞它的外表。跟那隻虎對視了片刻後,她小心翼翼地爬起身,見它沒有動靜,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瞧,九金便躡手躡腳地一步步往後退。

  她連跟人打架都幾乎沒有贏過,何況是跟一隻虎鬥,完全沒有勝算啊!那個誰說的好,三十六計走為上,這種時候完全不適合有片刻的猶豫。

  九金深吸了一口氣,緊咬住牙關,卯足了勁,轉身撒開腿就跑。果然她是不適合大哭一場的,就算沒有人來打擾,也會有禽獸來滋擾,這就是命啊。

  這大概是她有生以來跑得最快的一次了,比較可惜的是平時缺乏鍛煉,跑步姿勢存在著一定問題。才跑了沒多久,九金腳底就踉蹌了一下,然後整個人用極度不端莊的姿態俯趴在了地上,還是臉先著地,嘴唇上傳來一陣刺痛。她反射性地伸出舌頭舔了下,一股泥土味夾雜著血腥味在舌間氳開。

  興許是她逃跑和跌倒的動靜太大,那只原本靜靜待在樹叢裡的虎輕嚎了兩聲,開始邁著優雅地步子,緩緩地朝著九金走來。

  「你到底想做什麼啊?!」九金來不及爬起來,但是求生本能又讓她不敢坐以待斃,只好哭喪著臉,邊倒退著往後爬,邊逕自喊著。

  那隻虎張了張嘴,像是在打哈欠,看九金的目光很懶散,逼向她的步伐卻沒有停止。

  九金可以肯定這絕對不是一隻友善的禽獸,雖然它沒有像傳說中那樣凶殘地撲向她,直接撕了吞入腹中。但也絕對沒有放過她的意思,看起來它更像段子七!一隻喜歡在吞噬前,看獵物掙扎而尋找快感的死禽獸!

  「要不要這樣啊,你有種不會去吃個有點出息的人啊!」九金的背忽然抵住一顆樹,去路被完全擋住了,她無力地垂下雙肩,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逃掉的可能性,乾脆不逃了,破口大罵了起來,「人家當老虎,你也當老虎;人家吃珍饈美味,你偏挑個傻子吃。回去說給你朋友聽,它們一定會笑話死你的……」

  縱然是只禽獸,也會有耐心耗盡的時候。比如此刻,那隻虎嘶吼了聲,似乎不打算再浪費時間,猛地朝著九金撲去。

  「啊啊啊啊,救命呀!等等啊……讓我先去找點油鹽醬醋給你當配料好不好?」眼看著它向自己撲來,九金嚇得縮成一團,顫著聲大叫。這一剎那,她才發現自己有多想好好地活下去,活出個人樣來。

  要不然,死了之後就算去了閻王殿報導,恐怕也會被笑話。孟婆婆說不定都不是捨得給她湯喝,因為她這輩子的記憶,有和沒有壓根沒差別。

  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等待了很久,九金沒有等來預期中的痛感,只聽到老虎在耳邊哀鳴的聲音。感覺上,它似乎要比她更絕望,好像享用她是件很痛苦的事一樣。半晌後,九金好奇地偷偷掀開眼簾,把眸子拉扯成一條縫,朝著聲音發出的地方看去。

  她以為自己並不是那麼害怕的,卻沒想到已經嚇得連視線都模糊了。九金壓根就沒有心思去看清楚眼前的畫面,只隱約瞧見有個身影在跟那只禽獸糾纏。

  他們幾乎扭打到了一塊,有點難分勝負,九金又趕緊閉上眼,把自己抱得更緊了。

  ……

  「阿九……」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更不只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有道很溫柔的聲音傳進了九金耳中。她沒有回應,也不敢抬頭看,含含糊糊地嗚咽了幾聲後,九金只覺得被擁進了一個暖暖的懷抱裡。

  「你要離家出走自力更生為什麼要往山頂跑?不是應該走下山的路麼?」那個聲音有點哭笑不得。

  九金依舊在不停顫抖,慢慢地回過神,緊閉著雙眼,囁嚅著:「師公……」

  「嗯?」他輕拍著懷中的女子,一遍遍,像在哄孩子似的不停地安撫著她的情緒。

  「師公……」

  「我在。」聽著她不停重複著地喚自己,項郝闔上眼簾,歎了聲,附在她耳邊,輕輕地說著。

  「……終究還是你。」九金抿著唇,淡淡的,說著只有她自己才聽得懂的話。

  三年,從綠翹到唐九金,從長安到洛陽,到底改變了什麼?每次,在她最無助的時候,師公總能及時的出現。他跟七哥哥一樣,罵她折磨她氣她,卻時至今日都沒能捨得真正丟下她。她以為時過境遷了,原來只是等的人變了,來的人還是一樣,終究還是她的師公。

  她說的很輕,項郝還是聽見了,大致也猜到了她的言下之意。他開始意識到自己把她逼得太緊了,忘了是他先傷了她,苦笑了聲後,他用揶揄的口吻說道,「以後想要拽,記得先學會辨認方向。」

  「哇嗚嗚嗚嗚……你怎麼可以這樣?!是你先罵我,要把我趕走的,難道人家還要死皮賴臉地抱著你腿搖尾乞憐嗎?我就是沒用就是廢物嘛,我也很想像何姑娘一樣可以不用依靠別人活著呀,可是……可是我什麼都不會啊,你為什麼不給我時間慢慢學。我、我也想忘記從前的事,忘記自己是怎麼變成傻子的……你倒是告訴我要怎麼忘記呀?哇……你要是被你爹賣去抵債,被一堆長得像豬一樣的男人關在黑屋子裡兩天兩夜,沒飯吃沒水喝,逼著你用身體去換一碗飯一口水,你忘得掉嗎?你要是看著你娘為了救你,被你爹活活打死,還喪心病狂地把你妹妹也摔死,你忘得掉嗎?」九金忽然放聲大哭了起來,有些聲嘶力竭地吼著。

  看著她情緒越來越失控,項郝有些怕了,想到了三年前,也是這樣一場歇斯底里的哭鬧後,她忽然就成了一個傻子。他怕重蹈覆轍,怕她又一次陷入那些噩夢裡,只好緊摟住她,不斷地安慰:「別說了,是我不好,往後不會再逼你了,也不會再丟下你了。你想怎麼活就怎麼活,由著你了。」

  其實至今項郝都有些後悔,當時如果他不帶著九金的娘一塊去救她出來,也許她娘還能活下去,至少九金不會無依無靠。值得慶幸的是,還好她平安無事。

  「別人什麼都不知道,所以哪怕說了再難聽的話,我都不難受。可是你不同啊,為什麼要用那種高人一等的口氣說我把你當替代品?你不過只是帶我離開長安,還足足晚了三年,我在道觀生不如死的時候你在做什麼哇……咬死你!咬死你!」

  她不是隨便說說而已,是真的需要發洩,邊不停地嚷嚷著,就邊抓起項郝的手肘,用力咬了下去。

  齒印越來越深,項郝疼得緊蹙眉心,卻沒有抽回手,隨她撒野。

  「絲……」忍不住倒抽了口涼氣後,他苦笑著解釋,是第一次認真地為三年前的事解釋:「如果我只是個道士而已,或許當初就可以把你帶到上清宮來。可是,我之前的生活太漂泊,連自己都不知道明天會在哪?隨時都有可能會死,我不想你跟著我受累。還記得王家鎮宅之寶被盜的那張告示嗎?」

  九金愣了下,停下動作,震驚地抬起頭看了他許久。一些斷斷續續地記憶漸漸被拼湊起來,王家被盜、王夫人之死、他送了又要回還不斷被七哥哥反覆提起的那個玉白菜,「你是那個什麼什麼羊大俠?!」

  「……」本來已經很難聽的名號了,為什麼到了她的嘴裡越發難聽了?

  「那個玉白菜難道就是王家的鎮宅之寶?」也許是為了讓自己好受點,因為如果是這樣的話,就比較能解釋為什麼師公送了又要拿回去,是擔心她被牽連進王夫人的事裡吧。

  「可能吧。」他笑著聳了聳肩,看了眼慘不忍睹的手肘。

  「這家人家腦子有病呀,我還以為鎮宅之寶一般都會很價值連城呢?」結果居然是個屁白菜。

  「應該是值不少銀子,取個諧音『遇百財』嘛,百財俱來啊。」他光顧過很多大戶人家,那些所謂的鎮宅之寶多半都是這種起因。就比如他曾經冒了很大的風險,結果只偷到一條風乾的鯰魚,據說只是為了寓意著年年有餘……

  「這樣哦……」九金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這樣似乎也挺說得過去的,只是……「不過師公,你為什麼好端端地要去偷賣鹹魚的鎮宅之寶?你這個賊當得好沒格調呀。」

  他咬牙切齒地蹬著她,有股想立刻捏死她的衝動。好歹是被百姓歌頌了那麼多年的俠盜,到了她嘴裡就是個賊,還是個沒格調的賊?!造孽了,他到底是為了誰才沒格調的?

  「因為賣鹹魚的在菊花宴上提到了你爹娘!」

  「……」就為了這麼個理由,他就跑去把人家的鎮宅之寶給偷了?「可是師公,我們後來不是去給她治病報過仇了嗎?」

  「我偷白菜的時候怎麼知道你那個七哥哥會對賣鹹魚的下藥。」後來只是想想,既然藥都下了,再報一次仇也沒什麼損失,她開心就好。

  「我的娘喲,賣鹹魚的真是作孽呀!」

  九金發出了由衷的感慨,表情看起來很哀痛惋惜,心裡卻覺得又甘又甜。她以為自己活得很痛苦,現在才意識到原來只是無病呻吟,她根本已經算是很幸運的了,在不知不覺間其實一直被人寵著……

  就這樣,她到底還有理由頹廢度日的?即使愛而不得,似乎也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吧。

  哭也哭過了,發洩也發洩過了,九金決定往後再也不要隨便流淚了,灑淚不如灑脫。

  「我們回家了,好嗎?」

  對於九金來說,這句話勝過師公說一萬個對不起。她可以為了「回家」兩個字,忘記他剛才對她的所有壞。然後,傻乎乎地跟著他爬上馬背,哼著小調,帶上襲擊不成反被獵的禽獸屍體,打道回府。

  項郝一路默不作聲,手從她的腰間繞過,緊握著馬韁,心不在焉地打量著她。就是這麼個傻丫頭,近來越來越讓他覺得束手無策了。單純得很,輕而易舉就能把她哄到破涕為笑;可惜她心底藏著的那個人那道傷,也讓她變得異常敏感,三言兩語,興許就會傷到她。

  「阿九。」他稍稍收緊了手間地力道,把她緊摟在自己懷中,喚了聲。

  「嗯?」九金停止了酷似哀嚎的小調哼唱。

  「要多久……你才能忘了他?」

  「啊?」這個復原期實在很難預料。也許一個月,也許一年,又也許一輩子吧。

  項郝沒有讓她把話說完,多少有點猜到了答案。他牽動了下嘴角,淡淡的笑意一直蔓延到眉梢,須臾,說道:「我可以給你很多時間去忘記他,但是……答應我,最後選我。」

  好模稜兩可的口吻,像是命令,又像是帶著些許的乞求。九金緊抿著唇,身子僵了僵,不敢回頭看他。他似乎也沒打算要她回答,因為就根本沒想給她說「不」的機會。如果他早一點再早一點說這些,她一定想都不用想就能給他答案。

  可是現在……九金攪著衣裳,眉心緊皺,好受寵若驚難以抉擇呀……

  

lilyyu 2009-5-7 21:35

第四十三章

  洛陽山頂上一直不太有人氣的宅子裡,最近越來越不對勁了。

  幾乎日日都充斥著歡聲笑語,這樣子招搖,很容易就招來有心人士的注目。

  於是最近,這裡幾乎快要被上清宮的道士踏平了,來人的級別也越來越高。關於這點,九金是從道袍款式上判斷的。看師公那些變化莫測的打扮,她總結過了,一般級別比較高的道士穿的道袍也會比較漂亮。

  今天來的這個穿著墨綠色花式很新穎的道袍,揮舞拂塵的模樣飄逸到讓人立刻就會聯想到「仙風道骨」四個字。

  他站在客堂,與師公對視了些會,繼而目光又落在一旁懸掛著的豹皮上。

  許久後,小道士漂亮的眸子變得熠熠生輝,嘴兒彎了彎,諂媚地笑開了:「小師父,你放心,我絕對不會硬拖著你回上清宮處理事務的。你沒有回洛陽,我什麼都沒看見!那個……這豹皮真不錯,多野性呀,能不能……賞給徒兒?」

  「豹皮?」九金愣了愣,順著他的目光,朝著牆上看去。這就是那天妄想把她吞入腹中的那只禽獸,她覺著拉風,就把它掛出來了。可是,分明是隻老虎呀,這個死道士有沒有眼光呀。

  「那是隻虎。」項郝忍著笑,已經屬於只要能讓九金開心,他可以完全模糊掉是非觀。既然她要把豹說成虎,那它就絕對是一隻虎!

  「啊?呀呀個呸,明明就是一隻豹嘛。不要以為你是師父,就可以隨隨便便地糊弄我。」說著,小道士索性爬上椅子,企圖去觸摸一下上等豹皮。

  沒想到,才剛伸出手,項郝冷冷地聲音就從身後傳來了,「你如果敢碰它一下,明天這地方掛著的就是你的皮。」

  「……」才剛剛重逢,不用那麼快端出師父的架勢吧。小道士乖乖地縮回手,依依不捨地又流連了幾眼,既然交易不成,那就別怪他做人太認真了,「師父,既然您回來了,就請回上清宮吧。還有很多事務等著您處理,你跟大師父約定的時間還沒到呢,怎麼可以就這樣丟下上清宮上上下下那麼多人不管,修道的人不能這麼沒有責任感的。」

  「你們不是活得挺好嗎?」項郝不悅地掃了他一眼,最近登門來勸他回去的那群人,個個都生龍活虎,還需要他做什麼?回去把屎把尿麼?

  「本來是挺好的,最近有點煩躁了。」大師父遊山玩水去了,小師父做樑上君子去了,對於上清宮的眾人來說,這日子別提有多逍遙了。天天可以用各種藉口調戲漂亮姑娘,還能睡到日上三竿,但是最近有一夥不速之客打亂了一切。

  「嗯?」除非洛陽城的漂亮姑娘都死光,不然項郝想不出有什麼能讓他們覺得煩躁的。

  「是這樣的。從長安來了一群人,說你拐騙了良家婦女……」說到這的時候,小道士頓了頓,眼神若有似無地飄向九金,「逼著我們把你和……和良家婦女交出去。我們就說你還沒回來呀,呀呀個呸,他們偏不信,每天拉幫結派地來上清宮打馬吊。你說,還讓不讓過安生日子了?」

  聞言,九金震了下,雖然「良家婦女」這個形容詞有點誇張,但她還是堅信那群人是衝著她來的。長安、來找她和師公的……會是七哥哥派來的嗎?又或者只是段夫人和段老爺吧。

  不是沒有感覺到九金的異常,項郝故意裝作什麼都沒瞧見,若無其事地笑了笑,問道:「後來呢?」

  「後來我們策劃了很豪華的反擊戰,可惜剛準備實施,呀呀個呸,他們居然不來了!」

  「既然都已經走了,還要我回去做什麼?」

  「我們……怕他們還會來嘛。」

  項郝很不想承認,這群沒出息的傢伙,居然會是上清宮裡出來的。

  他剛想一如前幾次那樣拒絕的時候,九金卻忽然開口了,「師公,我們下山吧。」

  這話有點出乎項郝的意料之外,他還以為九金至少還要閉門頹廢幾個月。不過,這個丫頭的思維方式向來很常人不太一樣,肯下山,並不一定代表她想要重新振奮,還是問清楚比較好,「為什麼?」

  「唔……就想下山去看看啊,一直待在山上好悶喏。隨便找點事做做也好呀,雖然我會的比較少,可是我可以去上清宮幫忙打打雜呀。而且……」九金猶豫了下,在考慮接下來的話會不會有點自抬份量,但最終她還是說出口了:「而且我不想你為了遷就我,丟著上清宮不管,他們都上山來找了你那麼多次了,還是去看看吧。」

  項郝瞇了瞇眸子,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身旁的她。半晌,情不自禁地輕笑,伸手揉了揉她的發,「嗯,明天就帶你下山去。」

  「哎呀,良家婦女果然就是好!」小道士由衷地歡呼,在「良家婦女」的幫助下,他居然奇跡般地完成眾師兄弟委託的任務。

  隔天,九金就拖著那個從長安跟隨她到洛陽的大箱子,以及那張有歷史意義的「虎皮」,帶著紅扁,正式跟著師公下山住進了上清宮。

  從那天開始,九金和紅扁就成為了上清宮裡一道亮麗的風景線,也就是所謂的萬綠叢中一點紅。師公每天忙於處理那些堆積下來的事務,於是九金開始嘗試走賢慧路線,跟著紅扁學著下廚煮飯、煲湯,或者幫著那個喜歡收集獸皮的小道士處理一些雜務。

  小道士有個和他師父很相配的名字,叫吳仁艾。據他自己說,他是個飲水思源的人,因為他把師公給請回來了,所以在上清宮的待遇立刻又上升了一個層次。而師公之所以願意回來,這一切,都是拜「良家婦女」所賜,因此他一定要回報。

  而他回報的方式很尋常,就是為「良家婦女」任勞任怨。

  「小良,你要劈柴嗎?我幫你。」

  「小良,你要挑水嗎?我幫你。」

  「小良,你要上茅廁嗎?我幫你。」

  ……

  小良是吳仁艾給九金取的名字,良家婦女的簡稱,據說這樣會顯得親切點。

  在抗議了無數次都沒有取得預想中的效果後,九金也就逆來順受了。只是!只是她實在難以忍受連上茅廁都有人全程護送的生活!

  「小良呀,我們洛陽的市集要比長安還熱鬧哦,我聽小師父說,今天是你第一次出來逛市集。我們不用急著趕回去,你大量地逛,逛到爽為止。師公還給了我很多銀子,說是你想買什麼都可以。你也真是的,明明是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做什麼要一天到晚悶在道觀裡嘛,要多出來走走,要是一個人怕,你可以找我啊,我每天都有空……」

  呀呀個呸!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九金終於爆發了:「我說小吳道長啊,你難道就沒有別的事可以做麼?」

  「是啊,跟你一樣閒啊。」原來小師父不在的時候,作為上清宮第二把手的他還是挺忙的,現在嘛,日子過得快生霉了。

  「……」他為什麼要把她拖下水?她有很閒嗎?有閒到全程護送別人上茅廁嗎?!

  無奈,小吳道長一點都沒感覺他家小良的不對勁,依舊很盡地主之誼地滔滔不絕:「你看見了沒?聽說長安市集有很多很多的乞丐,我們洛陽市集最大的特色就是有好多好多賣身葬親眷的攤位,俗話說的好:你要是沒參與過賣身葬親眷,就不算到過洛陽!」

  真是好有特色喲。那既然來了,她是不是也要參與一下?想著,九金的眸子裡充滿了新奇,在面前那一堆賣身葬各色人物的攤位間轉悠,最後……落在了一個眉清目秀的姑娘身上,「小吳道長,是不是隨便我買什麼都可以呀?」

  「呀呀個呸,你在質疑我的話嗎?」關係到聲譽問題,吳仁艾很激動。

  「那我要買她喏。」好可憐的姑娘喲,長得那麼水靈靈的,居然淪落到要在街頭賣身葬奶奶。

  「這個……」雖然是挺漂亮的,標價也就五兩銀子而已,不過,小良是想買下來給他做媳婦的嗎?他不需要呀。

  「呀呀個呸,吳仁艾,講話是要算話的!」九金學著他說話的腔調,邊說邊在原地跳來跳去。

  「中!買就買!」小吳道長是最經不起激的,尤其對方還是讓他地位飛昇的良家婦女,這讓他要怎麼拒絕呀。

  就這樣,在頭腦一時發熱的情況下,吳仁艾為了表現出男子氣概,出手很大方,花了六兩銀子買下了那個賣身葬奶奶的姑娘,多出了一兩喲。得償所願後的九金很開心,喜滋滋地帶著那個姑娘找了家外表看來很華麗的酒樓,打算請人家吃頓好的,反正也不用她花銀子,該出手時自然是一定要出手的。

  那麼好的姑娘,要是落入了那些像豬一樣的男人手中,啊……是多麼悲慘的下場呀。

  「你要多吃點啊,那樣等下我們才有力氣去葬你奶奶。你放心,我以前是哭喪的,接觸過殯葬一條龍服務,一定可以讓你奶奶走得豪華壯麗一些。吶,這頓飯是小吳道長請我們吃的,你要記住他的恩情哦。」九金邊說,邊很慇勤地替那個姑娘夾著菜。

  不知不覺間,姑娘面前的小碗就堆了起來,她埋著頭,吃得很專注,聽了九金的話也就隨意地哼了兩聲,「唔……唔,我會記得的,可以以身相許嗎?」

  「別,千萬別!」一聽這話,吳仁艾激動地叫了起來:「買你的銀子不是我的,是我小師父的,你要許就許給他去,不過他心有所屬了不會要你的。還有,想買你的人是小良,你要是不介意許給一個姑娘,那就跟著她吧,但是我小師父可能會把你活活剁了。」

  「那是你小師父比較帥,還是你比較帥?」那姑娘總算把注意力暫時從美食上移開了,卻完全忽視了提議買下她的九金。

  好在,有一個更重量級的人,注意到了九金的存在,並且興奮地嚷了起來:「啊呀呀呀呀,是九……姑娘!」

  這聲音,這調調,這種讓門窗微微撼動的氣場……在九金的記憶裡,只有一個人能和這一切完全吻合,「超大版移動芝麻燒餅?!」

  「咦?九姑娘你想吃……燒餅?」費菲自然是不知道自己還有這個外號的,久別重逢,她興奮地衝上前抱起九金轉了圈,瞇著眼笑,天真地問。

  「不、不要!」吃吃吃,難道她唐九金就只知道吃嗎?

  「不要嗎?我找到一家和長安明德門味道差不多的豆腐腦,一會帶你去……吃啊。」總算,費菲捨得放下九金了。

  她剛打算在九金身旁的椅子坐下好好敘舊時,夥計就趕緊機警地又塞了幾張椅子過來,拼合在一起比較有承受力。要知道,這可是在費菲坐塌了十二張椅子後,夥計忍痛想出的法子,儘管浪費資源,但是節約了成本。

  「不、不用了,我剛吃過。」九金乾笑著看了她一眼,連忙擺手拒絕。倒也不是討厭燒餅,只是……看著她,總會不自覺地聯想到在段府的那段日子,也會自然地想起那個人。

  嗯?九姑娘好像有點變了喏。費菲瞥了瞥嘴,還是沒有離開的意思,小小的綠豆眼轉悠了下,落在了那個賣身葬奶奶的姑娘身上,皺眉思忖了會後,她驚訝地喊道:「啊哈,這不是那個賣身的姑娘嗎?九姑娘,原來你也對我們洛陽的民間風俗感興……趣呀?」

  九金嘴角抽搐了下,原來這種賣身活動已經發展成洛陽的民間風俗了嗎?

  「這個姑娘本來我也想買的,可是沒有帶銀子出來,回去拿完之後再去看,就不見了。原來是被你買下來……了呀!」

  「咦?」看她一臉惋惜的樣子,九金打起了精神,「你喜歡嗎?那我可以割愛喲。」

  反正她本來也就是想參與一下,確實都不知道該怎麼安置這姑娘,要是帶回道觀,師公一定會說她胡鬧的。

  「唔……我們府上正好缺一個丫鬟,我覺得她不錯。你真的願意割愛嗎?多少銀子呀,我雙倍……給你。」

  「六……」

  一旁的吳仁艾剛想開口,就被九金猛地掐了下,打斷了,「六呀六啊,五魁首啊,三匹馬啊,姐妹好呀。憑我們的關係,只要你開口,我當然願意讓。不貴不貴,就十兩銀子,唔……你真的要給我雙倍嗎?我不太好意思的呀。」

  「要的要的,一定要……雙倍!」

  「哦,那你倒是快給我呀!」

  九金終於發現,原來自己也不是完全的廢物,至少她比吳仁艾好,懂得賺差價。這樣一來一去,眨眼的工夫,她就賺了十四兩呀。

  吳仁艾瞠目結舌地瞪著眼前這對銀貨兩訖相談甚歡的女人,她們倒是合作愉快,可惜一旁被完全忽略掉的姑娘不樂意了,顧不得形象,撒潑大叫:「我不要!我才不要被這種人買去,我是為了賣身葬奶奶呀!」

  「姑娘你放心,你奶奶的事,我還是一定會幫你操辦好的。」九金也不是一點責任感都沒有的人。

  「操辦個屁啊!你這個騙子,人口販子!你根本就只花了六兩買我,那六兩還沒給呢!」姑娘大義凜然不畏強權地喊出了真相。

  沒想到,費菲壓根就不領情,「你不要離間我們姐妹間的感情,我是不會相信……你的。」

  「嗯嗯,我也不會相信你的。」九金用力點了下頭,但確實也覺得自己的行為值得唾棄,便追問道:「告訴我,你奶奶在哪裡,我會幫你操持的。」

  「什麼呀,我還沒出生我奶奶就死了。我是為了賣身去藥鋪裡抓豐胸的藥,然後才能有機會攀上金枝,你懂個屁啊。現在你把我塞給這樣的人,就等於把我的未來全葬送了!」

  ……九金張大嘴,愣愣地轉頭與吳仁艾相視了一眼。

  好!很好!還真是名副其實的賣身葬奶奶!

  

lilyyu 2009-5-7 21:36

第四十四章

  闊別了一個多月,當段子七再次回到長安城後,發生了很不可思議地轉變。

  起初這種改變是悄無聲息的,人們只是發現段府的那個二世祖不再到處找人打馬吊了。即使段老爺又一次出遠門,他依舊格外地安分,段府的日常事務全都由他擔了下來,最最重要的是,他的笑容少了,閒暇的時間則隨著裴澄奔走在長安周邊的小鎮裡查驗各類案件。

  這也不算什麼怪事,按段夫人的說法,男人嘛,漸漸發育成熟了總要有點變化的。

  久而久之,段府蛻變的二世祖也慢慢從百姓茶餘飯後的話題裡退去了。

  直到清明前,段府曾經一度鬧到轟轟烈烈的那場婚禮的女主角回長安了,一切又沸騰了。

  有人猜男女雙方把誤會解除後,還是會照常成親的;也有人猜何靜一定是嫌段二世祖太不長進,覺著嫁給這樣的男人會毀自己下輩子,所以才悔婚的。現在,段二世祖變了,多半是為了追回美人心,這姻緣到頭來還是能成的……

  就在謠言四起的時候,段子七出動了。

  在龍套看來,他家少爺能有很多種方法解決眼前這個困局的。比如說,忘了小姐,讓生活回到原來的軌道,安安分分地娶了何姑娘;又比如說……哎呀,總之很多,但是少爺偏偏選擇了個最偏激最果斷最驚天動地的方法。

  那就是……退婚!

  何靜不是拖泥帶水的人,婚是退了,但是在段何兩家以及長安眾百姓中掀起了軒然大波。

  既然他不要成親,可以!那就索性連色都戒了,省得到處播種。於是,段夫人一怒之下,就斷了子七的經濟來源,還不准裴澄給他發月俸,把他丟去了長安城裡條件最為簡陋的廟裡,做俗家弟子去了。

  這罰還是連坐的,龍套也不能倖免。導致,落鳳最近很憂愁,日日盼著小姐快些回來,拯救那對正處在水生火熱中的主僕。

  真是非一般的水深火熱呀!

  在廟裡是沒有主僕之分的,所有人都要一視同仁。所以,子七每天和龍套一樣,寅時初起床,開始一天的功課,進香、唸經、抄經文、給佛鍍金身、掃院子、挑水……最最讓龍套難以忍受的就是每天的膳食了。

  他比較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麼他家少爺還能吃得那麼津津有味:「少爺,你難道不覺得這個冬瓜很臭嗎?」

  「嗯?還好,習慣了。」天天都吃,再臭也不過如此了。

  「還有晚上睡覺的那個床,你不覺得很硬嗎?」其實那根本不算是床,壓根只是兩個老虎凳上頭鋪了塊大木板而已。

  「是硬了點。睡不著,才不會睡過頭。」

  「床硬也就算了,被褥也太薄了啊,你不覺得晚上很冷嗎?」

  「飽暖思淫慾。這樣,比較容易不會讓你想太多。」子七連頭都沒抬地翻看著手中的卷宗,敷衍地回了句。

  對於他這副勤奮的樣子,最近龍套已經有些習慣了,這都是裴大人送來的卷宗,一些沒有破的陳年舊案,讓少爺幫忙研究研究的。龍套也只當是廟裡的日子太清心寡慾,無趣得很,所以少爺才會對這種事來了興致。雖然被敷衍,但龍套還是不死心,「可是少爺,這裡的衣裳實在是太難看了。」

  「有麼?」這回,子七總算捨得從那些卷宗上移開目光,垂眸掃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青綠色的袍子,怎麼看都覺得挺順眼啊,「我覺得挺襯我啊。」

  「……你當然襯,你身上那件是你自己定制的嘛。可是你瞧瞧我的,黃不拉唧的,怎麼見人啊。」龍套很不滿地拉扯著身上的和尚袍,按小姐的話講,這根本就是大便色!既不美觀,又影響食慾。

  子七意興闌珊地飄了他一眼,把手裡的卷宗一擱,眉梢挑了挑,唇兒一勾似笑非笑,「到底誰才是少爺?」

  到底是誰把他培養得這般挑剔的?還以為這是在段府嗎,由著他吃飽睡好穿得帥?

  「……」龍套吞嚥了下口水,躲開了少爺的目光,這個眼神不對,以往每回當少爺這樣對著他笑的時候,就準沒好事,要趕緊繞開話題才是,「呃……少爺,我只是替你覺得不平。不就是退了個婚嘛,雖然行為有點混賬,但這也算是敢作敢當呀,夫人怎麼就能那麼狠心。你沒在杭州找到小姐,已經很消極了,現在又把你丟進廟裡,完了……這輩子完了。」

  「嗯?」他淡淡地哼了聲,沒太多的意思,目光不自覺地就變得深邃,落在身旁放生池裡那幾隻悠然自得烏龜身上。

  「本來嘛,裴大人答應給你放長假調整心情了。就算我們沒在杭州找到小姐,還有時間親自去洛陽瞧瞧呀,說不準就能把小姐給揪回來了。現在這樣一來,去不成了……」

  「也好。」

  「啊?」龍套才抱怨到一半,少爺就忽然從唇間迸出兩個字。什麼叫做也好?難度,就這樣頹敗下去得了?

  「她若不是心灰意冷,也不會走得那麼徹底。不管到底是在洛陽還是在杭州,總之……她一定會比待在我身邊時幸福。我不瞭解她的過去,甚至不瞭解她到底想要什麼,也不知道每次她笑的時候到底是不是真的開心……」或者,離開他對於九金來說,反而是種解脫。

  如她砸喜堂時說的那樣,從來她都只是他一個人的傻姑娘而已;分開後,她也就可以不用再做個傻子了吧?

  「話也不是這麼說的,小姐都把身子給了你,勝過千言萬語了呀。她為你做了那麼多,你總得為她做些什麼吧?」是男人就該去找她,天涯海角都要找到,綁回來,娶了,然後把段府的圍牆全都重修下,建高個幾寸,這樣即便紅杏開得再茂盛也出不了牆了!

  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子七蹙眉不悅地瞪了他眼。這也是他最悔恨的事兒,居然很畜生地在自己神志不清的時候要了她,那麼銷魂的事,還需要反覆回憶,直至她打定了主意打算離開的時候,他才總算能確定。

  「時辰差不多了,你是不是該去抄經文了?順便替我那份也抄了。」半晌,子七有些恍惚地看著一旁的日晷,忽然說道。

  「少爺……」龍套無力地喚了聲,最近每回都這樣,只要一談到小姐,少爺就會開始不對勁。自虐也要有個度吧?不開心可以講出來啊,像他這種忠心不二的人,分明是個很好的傾訴物件嘛!

  「我還有很多卷宗要看。」子七用手指輕敲了下堆積著的卷宗,冷聲打斷了龍套的勸說。

  「……」好頹廢的少爺喏。

  龍套依舊在原地站了會,不太放心丟下他家這個最近很喜歡玩憂鬱的少爺。可是顯然少爺不領情,看都不看他一眼,逕自攤開冊子看了起來。

  他看起來很認真,事實上,子七也真想能夠認真些。不管怎樣,哪怕每天吃得很糟、睡得很爛、還有一堆忙不完的事兒,他都可以接受,只要可以把時間都安排得滿滿,不要去想她就好。只是好難,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一點一滴累積起來的感情,會讓人那麼欲罷不能。那個人,就這樣烙印進了心底,那麼深,不知不覺就成了一道傷。他在刺骨的痛裡回憶著他們之間,她卻已經跟著別人天涯海角。

  事已至此,不是不想找,而是找到了她又能怎樣?她想要的那些,現在的他還給不起。反正他就是個爛透了的二世祖,哪個正常女人會喜歡他?萬一真的在洛陽找到他們了,到時候看著他們倆恩恩愛愛地在一塊,那他該怎麼辦?是直接跳進護城河裡自盡呢,還是上吊好?

  「少爺,這案子很糾結?」許久之後,龍套臨走前又問了句。

  「嗯。」子七始終擰著眉,心不在焉。

  「……」要命喲,少爺的境界已經非同一般了,看大藏經都能看出案情的糾結。

  春光明媚,春暖花香,春意盎然……好時節呀好時節。

  項郝一直覺得,這樣的午後很適合烹一壺茶,靜靜待在書房裡,處理那些怎麼也處理不完的事務。但是,顯然只要有九金在,這個想法就不太可能實現。當九金和曾經那個在明德門大街上要買的人一起出現,下場就更慘烈了。

  儘管如此,項郝還是想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從尊貴的師公淪為替人烹茶遞水的人?!

  「娘吶,原來九姑娘和段子七不是單純的兄妹關……系喲!」在聽紅扁描述完九金離開長安的原因後,費菲誇張地大叫。

  那擾人的叫聲一直衝破大殿,驚得停在枝丫上棲息的鳥兒四處飛散。項郝聞聲,瞇著眸子,跨進了大殿,沒好氣地把茶盞重重丟到了費菲面前。而後便端著原本為九金烹的那盞茶,面色冷峻地坐在一旁喝了起來。

  「大概也只有段子七自己覺得單純了,哼哼!」每次說到這事,紅扁就會特別激動。

  原來也就只是紅扁比較亢奮而已,現在又加入了個費菲,她義憤填膺地站了起來,又一次抱起九金,「九姑娘,不要難過,虧我還差點就相信我爹爹的話,想要去色誘那個段子七的,幸好沒有,哼!不思進取沒有擔當的二世祖,是我這種具有貴族氣質的人最瞧不入眼的了。你不用擔心,離開長安是對的,你看我們洛陽的百姓多麼淳樸,還會有我這種貴族……幫你。」

  真是個力大無窮的貴族啊!九金被她抱離了地面,懸空蹬著雙腳,掙扎著想要著地,卻徒勞無功,最後只好愁眉苦臉地看向師公求助。沒想到,他只是冷冷地掃了她一眼,隨即就轉開了目光。

  「小師父,難道是我聽錯了?小良壓根不是什麼良家婦女,而是兩家婦女?!」這是吳仁艾第一次聽到完整版的九金長安奇遇記,不免心生感慨,急於找個人抒發。

  「噗……」只是他似乎找錯人了,非但沒有在小師父那邊得到共鳴,還被他噴了一臉的茶水。項郝若無其事地將茶盞丟到几案上,暗自咕噥:「誰烹的茶,怎麼那麼苦?」

  「……」見狀,吳仁艾搖頭,認命地舉起袖子擦去臉上的茶水。罷了罷了,不要跟陷入苦戀的男人計較,愛果然是折磨人的東西。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九金快被費菲擠得接不上氣了,大聲叫了出來。

  「不行,我要給你……安慰。」

  「……」安慰個頭啊,是想讓她安息吧!沒辦法了,這種熱情無福消受啊,上絕招吧,「費小姐,唔……我的娘喲,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對你坦誠了,你不用……不用對我那麼好,其實我是壞人,壞人呀……放我下來啊啊啊!其、其實剛才那個賣身葬奶奶的姑娘,是我花六兩……銀子買來的,不是十兩……」

  九金已經悔死了,她怎麼就會招惹上這個從來不停別人意見「貴族」?更氣人的是紅扁,居然還能和費菲那麼有共同語言,有就有吧,不會聊其他事哦,為什麼非要拿她和七哥哥的事擺弄。

  「咦?」總算,在九金說完那段話後,費菲的熱情不再洋溢了,「九姑娘好有生意頭腦喲,我一直在找尋的就是這樣的人,我們合夥開個鋪子吧?我出銀子,你……出力。」

  「開舖子?做什麼喏?」終於著地了,九金貪婪地深呼吸了幾下後,對費菲的話起了興致。

  「唔,沒想過耶。你會什……麼呀?」

  「我?」九金吃驚地用手指向自己,太誇張了,她要是知道自己會做什麼,犯得著直到今天還在游手好閒麼?再次認真地考慮了會,九金依然還是只能給出一個答案:「我比較笨喏,只會跟死人打交道。」

  「這樣啊……竟然有人比我還笨呀,我至少除了吃,還……會睡。」

  「噗……呀呀個呸,什麼世道哦,這也值得驕傲了。」吳仁艾忍不住噴笑。

  「嘁,貴族的氣質你這種凡夫俗子是不會……懂的!」費菲扭了扭不太容易被發現的腰,不屑地飄了眼吳仁艾,又自言自語了起來:「不過跟死人打交道,倒是挺符合我們洛陽的……風俗。」

  「呵呵。」九金乾笑了兩聲,的確是挺符合的,滿大街的賣身葬某某,也不知道這種「淳樸」的民風是怎麼形成的。估計繼續干回老本行去哭喪,也賺不了多少,從今天那個葬奶奶事件可以看出,那堆賣身的人裡頭,有很大一部分是另有所圖的。

  「阿九,你最好是什麼都別想。」看她當真思忖了起來,項郝按捺不住了。

  「為什麼?」他們不是都希望她忘記那些不快樂的事嗎?

  「你能不被別人騙銀子,已經萬幸了,還指望著賺別人的銀子?」其實也只是關心則亂,怕她被騙,怕她太累,更怕……她有一天再也不需要他。

  「……原來我在別人眼中就是那麼沒用的嗎?」九金嘟了嘟嘴,這種感覺……雖然習慣了,但還是會不好受,「可是師公……我還是想試試。」

  「想試就試啊,做什麼還要問你師公意見啊,他只是你師公,又不是你奶娘。還有我這種貴族幫你,怕什麼!只不過就是,你想要試……什麼?」費菲很興奮,主要還是因為她從來都沒有朋友,能有人理她,就會讓她覺得很滿足很開心。

  「就……隨便倒騰點什麼東西,我們就隨便在中間牽牽線,有人願意買又有人願意賣,我們就拿中間的差價呀。多好,不用成本投入呀,那樣我就不會被人騙了喏。」多虧了賣身葬奶奶的姑娘呀,行為是可恥了點,但是好歹給了她一定啟發。

  聽起來好像還不錯,費菲雙眼開始熠熠生輝了,「什……麼貨?」

  「人呀。」洛陽城不就是賣身的人多嘛,這市場多麼的龐大,機不可失呀。

  「噗……」這次輪到吳仁艾和紅扁噴茶了。

  而向來不太喜歡聽別人講話的費菲,難得認真聽了一回,就遭到了這樣的打擊,重重地跌倒在地。

  「我看你是活膩了!」大殿裡揚起項郝的咆哮聲,又一次在九金面前他失去了冷靜。早該想到的,就壓根不能指望她能有什麼酷似正常人的想法!

  殿外枝丫上,被嚇走又剛回來棲息的鳥兒們,再一次的被這咆哮聲震撼到一哄而散……

lilyyu 2009-5-7 21:38

第四十五章

  就像九金最初設想的一樣,這是一個很有愛的發展方向,不用鋪子、也不用人手,按行話講就是牙婆,偶爾還能兼職媒婆大賺一票。漸漸的,九金越來越忙,每天都要周旋在一堆商賈貴冑之間,廢上好多唇舌只為了談來一個美其名曰公道的價格。她周旋的方式很大而化之,往往都是在看似玩鬧的嬉笑間搞定一切,也因此成了一種風格,莫名其妙地聲名大噪了。

  自然,這也不是九金一個人的功勞,費菲和吳仁艾很功不可沒。最初,是吳仁艾天天幫九金引開師公的注意力,讓她可以大刀闊斧。初來乍道,九金這種天馬行空的想法常會被奚落,基本上沒人搭理她。頭兩筆生意,為了不打擊九金,費菲暗中出資找人假扮了買主,意想不到的是,竟然無意中讓九金的信譽度和名聲「咻咻咻」地上漲了……

  於是,九金和費菲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一個女人能頂半邊天,兩個女人就足夠撐起整片天了。

  在洛陽,九金活得很滋潤,如魚得水。

  因為沒幾個人記得這個讓洛陽民俗風生水起的牙婆叫唐九金,大伙都習慣跟著吳仁艾一起叫她小良;更沒有人笑話她是傻子,她甚至都快成了洛陽姑娘們馬首是瞻的人物了。

  九金的獨立大計進行得很順利,只有一個人,從始至終,不遺餘力地阻擾她、打擊她、刺激她、並且蹂躪她……那就是師公!

  「師公……你放人家下來好不好,這樣好丟人呀。」九金軟軟地被他家師公甩在肩上,就像一隻被掏空了的麻袋一樣,無力反抗,只好就這樣咕噥。

  「沒關係,觀眾都已經習慣了。」邊說,項郝邊微笑沖一旁那堆若無其事的店家們點頭示好。

  「喲,梅道長呀,遇上你就正好了,這鍋紅燒肉你拿去,是特意煮給你和小良吃的,沒有加蔥花喏。」見項郝迎面走來,沿街的婆婆趕緊端了個鍋子攔住了他,說著,目光瞟了眼項郝肩上的物體,用她的角度來說,只能瞧見九金翹得高高的臀部,看不清臉,但也能猜到這是誰了,她曖昧地笑了笑,戲謔:「道長辛苦了,那麼早又要教訓小良了呀,哦呵呵,要端莊點端莊點呀,別太激烈。」

  「哎呀,是紅燒肉呀!」一聽到婆婆的聲音,九金就興奮了,想到那甜滋滋的紅燒肉,她就更興奮了。忘形地蹬了幾下腿,嘗試著想從師公的肩上滑下來。

  就因為這一個動作,她可憐的臀部被結結實實地賞了一巴掌。

  「乖乖待著,不准動。」冷冷的聲音從前頭飄來。他的變化很快,轉眼又帶著笑意看向了婆婆:「這鍋肉先擱您這吧,我一會讓小吳來取,她現在不配吃。」

  「兩面三刀,沒用的男人,哼。」九金不屑地嗤哼,除了會凶她,他還會做什麼呀?

  「阿九。」他收斂起笑意,輕輕地喚了她一聲。

  九金立刻就僵硬了下身子,大聲回答:「有!」

  「又想賣身葬姦夫了麼?」

  「……不想。」九金哭喪著臉,很沒志氣地垂下頭,軟下氣勢。師公口中的姦夫,就是一直最無辜的吳仁艾了,真是個可憐的孩子,果然無人愛。上清宮裡流傳著一段話:小吳愛娘親,娘親只愛爹爹;小吳愛爹爹,爹爹只愛修道;小吳愛師父,師父只要小良;於是小吳也愛小良,小良卻賣身葬他……

  這一切都是拜他的小師父也就是她的師公所賜,因為九金和吳仁艾太親近了,小吳便榮升成了姦夫。又因為九金對賣身事業太熱衷了,便被逼著去賣身葬了一回「姦夫」。幸好,在某個長相萎靡行為猥瑣語言放蕩的男人想買下九金的時候,師公來英雄救美買下她了。你說說,這冤枉錢花了做什麼喲?她當然不想再有第二次這樣的經歷。

  「乖。」

  她家師公似乎很滿意她沒志氣的模樣,從聲音判斷,他似乎笑得很開心。九金吞嚥了下口水,囁嚅:「師公喏,你有沒有考慮過下次不要用這種方法帶我回上清宮呀,我有腳啊,會自己走呀。你知道的,我現在好歹也是人口販賣界的名角兒了,給我留點面子噠。」

  「是麼?我喜歡這樣。」即使她羽翼豐滿,可以獨當一面了,在他眼中,永遠都是那個需要他照顧的阿九。

  「……」可是她不喜歡呀。都已經快十九了,還被人這樣甩在肩上滿街走,好沒尊嚴哇。可惜,九金依舊還是那個敢怒不敢言的九金,她抿著唇,強吞下了所有埋怨。

  師公邁開步子慢慢往前走去,九金也終於可以用臉面對那個婆婆了,她吃力地仰起頭,咧開嘴傻笑,伸出手死命抓著那鍋紅燒肉。婆婆會意了,但是為了不讓梅道長的怒氣惡化,她誓死保衛著,直到九金的手指泛白,從鍋上漸漸地滑開。她只好用渴望的目光緊緊鎖住那鍋肉,淚花閃閃,等她回過神的時候,已經到了上清宮,被師公重重地丟到了小黑屋裡。

  「又、又要關禁閉和驢子聊天了麼?」這小黑屋,九金太熟悉了,裡頭什麼都沒有,連光都沒,只有一頭不會拉磨的驢子。

  「不滿意嗎?我只是想成全你。你可以在酒館裡陪人聊一整夜,如果我不去抓你回來,恐怕還能再聊上一宿吧?想聊天而已,不用跑去酒館,你很久沒有和這隻驢子交心了,它很想你。」項郝漠然地瞧了她眼。

  驢子像是為了呼應它家主人的話,從暗處走出,親暱地蹭著九金。

  九金嘟著嘴,可憐兮兮地朝著旁邊移了移,驢子又湊了上來,這回,她索性任由它撒嬌了,反正她也要忙著撒嬌的,「我只是跟他談價錢嘛,那是筆大買賣呀,那人要搬家了,說是要把鄉下的爹娘和拙荊都接來,缺好多丫鬟,一口氣要三十個呢,三十喏!」

  她還刻意加重語氣強調,順便用手比了個「三」的手勢。

  項郝不屑地斜睨著她,拙荊?嘁,那是她叫的稱呼嗎?她有那功能擁有「拙荊」嗎?才三個月而已,她不過是走了點狗屎運,闖出了點小名堂,不代表她就真的學會保護自己。一個連「拙荊」到底是什麼意思都分不清的女人,要他怎麼放心任由她去瞎闖?

  「你怎麼不講話呀,三十個耶,他說價錢好商量,就是覺得和拙荊沒什麼話講,不能把酒言歡,所以才拉著我在酒館把酒言歡,歡著歡著天就亮了,你就來了……」

  「我去幫你談價錢。」項郝終於按捺不住,打斷了她的話。

  「……不要了吧。」九金一點都沒忘了上回的慘痛教訓,那次,他也說是幫她去談價錢,害她還屁顛屁顛了很久,以為師公打算放下成見全力支持她了。結果呢?結果!他差點就沒把人家給閹了!

  「嗯,我也覺得沒有這個必要。那你慢慢陪驢子聊天,我去睡會。」項郝懶懶地牽了下嘴角,一絲薄涼的笑意浮上了臉頰。他還沒有窮到等著這三十個人的牙婆費買米下鍋,犯得著看她去陪人嘮嗑賣笑麼?

  「放我出去呀,我不要陪驢子聊天,不要被關在小黑屋裡。我想要吃東坡肉,想睡覺,想去找三十個賣身的姑娘呀。」她的大生意啊,她的自力更生大計啊,怎麼能毀於一旦。

  為了這些,九金完全拋開了一切,衝上前,死拉住師公的衣擺,就差沒放聲大哭了。

  「放手。」他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冷漠地命令。

  「不放!」

  「想死?」

  「不想!」

  「哦?那是想在這黑屋子裡失身?」

  「……」九金白嫩嫩的小手兒鬆了鬆,眸兒一閉,嘴兒一張,鼻子一皺,頃刻,耍賴哭喊:「為什麼為什麼?你為什麼就要這樣對我,你說,你說呀!我和費菲好不容易才、才有了點小成就,你做什麼總是偷偷在背後搞小動作……當初也是你說的呀,說什麼要我忘記以前的一切,要我做回從前的自己……怎麼變卦變得那麼快……」

  看她哭得泣不成聲了,項郝不禁心軟,連口吻都軟了下來:「我什麼時候在背後搞小動作了?」

  「你有!你就有!你會很隨機地隨時把我甩肩上逮回來,關在小黑屋裡,逼人家跟驢子聊天。還、還會……還會去我那些老主顧宅子裡偷值錢的東西,害得人家都覺得是我帶晦氣,都不願跟我合作了。這還不算,你還揚言說……但凡雄性生物跟我說話超過一個時辰,就要斷了他們的香火,弄得每次超過一個時辰,人家就得用寫字的方法跟我交流,那……那我不識字嘛,怎麼辦呀,都被你搞砸了,現在只能對外發展,朝著周邊地區下手了……小城鎮的人都不會講官話呀,要用方言交流好累哇,你都不懂,你就只會欺負我。」九金是真的覺得好辛苦,找個懂她的人怎麼就那麼難,天下那麼大,她居然淒涼到只有費菲才算得上是知己。

  「……」項郝被她說得啞口無言,原來自己有那麼十惡不赦嗎?不過……「這些我都做得很光明正大,沒有偷偷的。」

  「哇呀……你怎麼還好意思講啊。光明正大很值得炫耀嗎?光明正大就能掩飾掉這種行徑的卑劣了嗎?」

  「卑劣?」他挑眉,想不到她會用這兩個字來形容他,「你覺得我什麼都不懂,一直都在欺負你?」

  做什麼呀,是他有錯啊,幹嘛還要用那麼凌厲的眼神瞪她。就算把眼珠瞪出來了也沒用,今天她不要妥協,絕對不要,「對,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不懂的是你。」

  「我哪有……」

  項郝眸子一緊,打斷了她的話,「只是因為想保護你所以才管你,你有見過我在別人身上花這麼多心思麼?我不想你有什麼意外,那些來買婢女家丁的二世祖,你不是沒有觸碰過,傷得還不夠?」

  「你什麼意思?!」這話,就像踩到了九金的尾巴一樣,讓她猛地跳了起來,臉兒漲得通紅。

  「你能理解。」

  是!她是能理解,就因為能理解,更想不明白為什麼這些話會是由師公說出口的。她以為,儘管他總是嘗試阻擾她的大計,至多也就是小打小鬧,習慣了折騰她而已。料不到他會撕開她的傷口,冷笑著撒鹽。是她在他淡淡的縱容間太肆無忌憚了嗎?那她寧願不要了,至少現在她要不起的,這樣下去,走到哪怎麼活都是逼仄,她會窒息。

  「你走開,我不要見到你,我寧願陪驢子聊天,也不想再跟你講話,走開啦!」九金回過神,用力講項郝往門外推。

  這種反應,只是讓他知道……半年多了,她仍然是沒有忘掉那個人。

  該說什麼?控訴她的不識好歹麼?他有什麼資格,是他曾經鬆開了她的手,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如今的一切,是因果。他注定要用很多很多的包容、忍耐、寵溺,直到她把目光從從前轉過來的時候,瞥見身邊的他。

  無言以對,項郝只好緊抿著唇,看著小黑屋的門板在自己面前闔上,然後好好考慮下是不是應該去閹了昨晚那個拖著她「把酒言歡」的男人。

  在九金的頑強抵抗以及紅扁和吳仁艾的輪番勸說下,師公稍有妥協了,打算讓道觀大門常打開,歡迎九金出入。前提是他們倆暗中達成了某個協定,這協定引發的後果,讓不明真相的一干人等跌破眼睛,也讓吳仁艾徹底心寒,他覺得在不知不覺間被小良和小師父一同拋棄了。

  比較不幸的是,六月末的洛陽,開始不對勁了。

  就連比較後知後覺的費菲和九金,都意識到了,因為市集上最集中的賣身場所裡,最近越來越淳樸了。俏麗的賣身姑娘大量減少,都成了被葬的人群,相對的,賣身的活體都成了白髮人,是洛陽民俗開始走非主流路線了嗎?

  每到夜間,人口稠密的銅駝陌那一帶隔半個時辰左右,就會有一隊巡視兵經過。

  因為動靜太大,百姓們就很習慣地沒事湊一塊閒聊起來。

  「你們猜最近到底出了什麼大事兒?」

  「估摸著哪個大人物要以微服私訪之名尋花問柳吧。」

  「我看是哪個大人物要辦喜事了吧……」

  「呀呀個呸,誰家辦喜事還得弄死那麼多姑娘的?」

  「啊,難道是那種弄死一堆童女,取其血練丹藥?」

  ……

  就這麼著,閒聊的內容從色情到喜慶再到玄幻,變幻多端。直到日頭西落,傍晚時分,人群才散開了些。銅駝的傍晚是整個洛陽最美的,家家戶戶炊煙嫋嫋,宛如煙雨。瀰漫著陣陣飯菜香,還有鄰里間的聊天聲。無疑,最近他們聊得最多的就是洛陽的變化。

  暮色中,有隊人馬緩緩走來,起初沒人在意,以為又是巡兵。

  直到他們漸漸將茫茫霧色甩在身後,清晰了起來。大伙才瞧清那壓根不是巡兵,倒像是下午時不少人口中的「大人物」。在一堆布衣打扮的家丁簇擁下,是兩匹棗黑色的上等馬兒。右邊馬兒上的男子很俊秀,書生模樣,看起來三十來歲,嘴角含著輕快笑意,倒像是遊山玩水而來的。相較之下左邊馬兒上的人要面色嚴峻許多,卻透著一股子邪氣,年歲也不大,瞧著也就二十有幾,一身白衣,粉邊兒點綴在袖邊,目不斜視,嘴角緊抿,眸色凜冽,一直沉默著靜靜聆聽身旁那男子說話,儼然就是個貴氣十足的公子哥。

  半晌後,他意興闌珊地牽動了下唇角兒,溢出一聲嗤笑:「所以呢?連屍體都沒找到,就急著把我找來,就是為了聽你說朝廷有多重視這事?」

  「你難道不覺得這是個立功陞官的好機會麼?我是想著,以你這資質,蝸居在長安當個仵作,太浪費了……」

  「不覺得。」白衣男子打斷了另一人的話,垂眸整了整衣襟。

  「那、那你就當是來玩的好了……」

  「沒心情。」

  「讓你玩深沉玩憂鬱,你就有心情了是不是?我又不是去廟裡頭犯花癡的那堆姑娘,就愛看你頂著那副要死不活的嘴臉說禪的模樣。衝著我裝什麼?你難道會不知道我做什麼非把你召來洛陽?」

  「……」怎麼會不清楚?只是,心心唸唸了半年多的人兒,他想遇見,又怕遇見。

  「我說你現在怎麼那麼難溝通?找你打馬吊,你說手疼;找你去蹴鞠,你說腳疼;找你逛市集,你說眼睛疼。我看你就心最疼。既然非把自己逼成這模樣,你索性把頭髮給剃了,燙上六個洞……」

  「我去過上青宮了。」淡到無味的一句話兒,輕而易舉地讓面前的男子閉了嘴,週遭靜了。他轉過目光,眺望向遠處朦朧霧景,苦笑。

  

[[i] 本帖最後由 lilyyu 於 2009-5-7 21:41 編輯 [/i]]

lilyyu 2009-5-7 21:41

第四十六章

  夜色漸深,初夏的悶熱氣息席捲而來,別館裡時不時地會響起蟬鳴聲。

  透過橢圓形的窗格,是一輪弦月,月光靜靜地灑下。風很輕很黏,子七靠在鋪了竹蓆的軟榻上,看著面前桌案上的馬吊,眸兒半睜著。

  「七爺,到你了。」坐在子七上家的人,見他面色慵懶,快要睡著的模樣,又久久不出牌,便小心翼翼地輕聲提點。

  「嗯?」怎麼又到他了?

  子七煩躁地哼了聲,挪了挪身子,強打起了幾分精神,摸了張牌,沒話找話地看了眼身旁候著的龍套,「去把窗戶關上,這風吹得我心燥。」

  「長安的夏天不也這樣。」裴澄沒好氣地說了句,瞧不下去他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拉他打馬吊而已,又不是拉他去死,犯得著一直皺著眉嗎?再說了,這也不是陪著他消遣解悶,還不是為了哄兩個能提供給他們消息的人,這才陪打的嗎?怎麼一點為事業犧牲的精神都沒。

  「洛陽的夏天一直都來得那麼早嗎?」子七看都沒看,就隨便丟了張牌出來,問著。

  「比起你們長安城算是早的吧。」

  這回搭腔的人是坐在子七下家的男子,四十來歲,打從坐下來打馬吊起,就翹著一條腿,不停地抖啊抖。

  「那冬天的時候,會不會特別冷?」子七揉了揉眉心,繼續問。

  「不算冷,跟長安差不多。怎麼了?七爺該不會是打算一直待在洛陽了吧?」那男子笑著,依舊保持著抖動。

  倘若沒有猜錯,裴大人特意把他們倆找來,又是設宴款待、又是陪著打馬吊消遣,目的應該是想打探關於銅駝陌這一帶不斷有姑娘被殺一事。可是,正題到現在都沒入,倒是七爺有一句沒一句的,把洛陽的民俗風土習性氣候都打探到位了。

  「嗯?」子七微微挑了下眉梢,嘴角兒一瞥,敷衍地笑了笑,「隨便問問。」

  他只是擔心那丫頭會適應不了這兒的氣候,轉而想想又覺得好笑,她都未必在洛陽,即使在,也有那個死老頭陪著,還輪得到他來記掛麼?

  聞言,裴澄狐疑地斜睨了他一眼。隨便問問?這話拿去哄孩子都沒有信服力。既然子七不想問出口,那就由他來問,想著,裴澄略微轉過身子,在身旁那男人的感染下,也不自覺地抖起腿,狀似無意地問:「這半年,上清宮裡頭那個梅道長有沒有出現過?」

  就像裴澄所料,這話,讓子七霎時變了臉色。

  看起來他像是對答案漠不關心,實則早就已經把耳朵給豎了起來,就差沒整個人往人家身上貼,逼著別人快些回答了。

  「你說梅道長呀,出現過啊,年關過後沒多久就被小吳請回上清宮了嘛。這半年他一直都住那呀……」話說到一半,抖來抖去覺得不對勁了,面色一白,緊張地追問:「該不會是銅駝陌最近的事兒跟梅道長有關吧?」

  「你打聽那麼多做什麼?只管回答就是了。梅道長身邊有沒有一直跟著一個姑娘?」裴澄沒好氣地賞了那人一個白眼,總不能跟人家說,他這是在假公濟私,幫某個不成器的朋友抓妹妹回長安吧。

  「姑娘?那可多了去了。」始終沉默的另一個男子,總算是整理好了手裡的牌,插了句。

  「那……有沒有一個瞧起來傻乎乎的,挺豐腴的,有、有那麼幾分姿色的姑娘?」子七有些激動地緊握住那男人的手。

  「你做什麼?別想偷看我的牌哦。」男子很緊張地把牌護住,回憶了會,才說:「那倒是沒有,梅道長身邊的那幾個姑娘都挺能幹,主內主外的都有,品種俱全,就是沒有傻乎乎的。」

  哎呀,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繞什麼彎子?龍套急了,代替他們家少爺開門見山:「管他身邊有多少女人,我們家少爺就是想問你,有沒有一個叫唐九金的?」

  「沒有。」這回是抖來抖去回的話,很堅定很不容置疑。

  「沒有麼……」子七緩緩鬆開手,也鬆開了緊繃的心弦。有些許失落,又有些竊喜,很複雜的情緒。她沒有跟死老頭私奔嗎?那到底是死到哪去了?!以她那種傻傻的性子,一個人亂闖,說不定被人吃了,還會大聲嚷著好甜。

  「反正這名字咱哥倆是沒聽說過。要不這樣吧……」抖來抖去隨手拈了張牌,往桌上一丟,想了會,看向了段子七:「七爺不是想找那些被殺姑娘的屍體嗎?銅駝陌這一帶都是窮人,閨女死了也葬不起,要不就是拿個蓆子卷卷丟了就好;考究點的,會賣身葬,能賺一筆錢,賣身葬人是我們洛陽的民俗。要找屍體去洛陽市集最好了,可惜你們來得太晚了些,之前死的說不定都已經被安置了,最近又沒再出什麼事了。明天我給你介紹個牙婆,小良是洛陽城裡最有信譽的牙婆,口碑好,我估計之前那些屍體她一定經手了不少,多半能幫上你。小良可是梅道長身邊最親近的人,估摸著倆人都快成親了,你要打聽那個九什麼的,親自問小良好了。」

  「呀呀個呸,小良不是懷孕了嗎?你還去麻煩她做什麼?小心梅道長閹了你,就算梅道長忙得沒空閹,小吳一定也不讓你好過的。」一聽到小良的名字,另一個男人就慌了。

  「嘁,我是什麼人?」抖來抖去不屑地掃了眼自己的同伴,持續抖。

  「男人。」

  「呸,我是請小良吃過豆腐腦的人啊!我都跟她說好了,她答應再加一碗豆腐腦,明天就溜出來赴約。」

  「……小良全名叫做什麼?」為了一碗豆腐腦,就能答應下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這種性子的女人,讓子七實在很難不聯想到某人。只是,成親?懷孕?小良?!好難串聯。

  「呀呀個呸,小良當然就叫小良了,還能叫什麼?」這位爺的問題還真奇怪。

  「好,那你挑家酒樓,明天午時在那見,記得一定要把那個小良找來。」雞同鴨講,說再多也是浪費力氣,子七起身,冷著臉將手裡的牌一丟,拂了下袍子,打算去睡了。

  可惜,身後的那倆人似乎還沒玩盡心,「怎麼不來了?才玩出感覺啊。」

  「呀呀個呸,你們有感覺我沒有!我贏得只想睡覺!」正所謂入鄉隨俗,子七略微停下腳步,側了側身子,皺眉低吼了聲,便頭也不回的朝著裡屋走去。

  見狀,龍套迅速地跟了上去,對那兩個沉迷於馬吊的人一點都沒好感。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他們家少爺一樣,玩物不喪志的!

  最後被拋下的裴澄,只好尷尬地賠笑,替子七收拾起爛攤子……陪著那倆人打了整整一夜三缺一的馬吊。

  離午時越來越近了,城西近水樓的某個包間裡頭,氣氛很肅穆。

  因為在馬吊桌上奮戰了一夜,裴澄和另外三人懶懶地趴在桌上,顯得很昏昏欲睡。

  反而是昨晚很意興闌珊的段子七,精神倒是很不錯,時不時地呷著茶,翻閱著手裡頭關於銅駝陌一事的卷宗。

  「怎麼死了那麼多人?」卷宗上的數據,赫然入目,讓子七驚了下。因為裴澄雲淡風輕的態度,子七一直就覺得這事並不嚴重,沒料到短短半個月之內,僅是銅駝陌一帶就已經死了二十三個姑娘。

  「要是只死了一兩個,我犯得著千里迢迢把你找來麼?」裴澄橫了他眼。

  「咦?有人辦過這案子了?」看來這事要比想像中棘手得多。

  「嗯,都半個多月了,你以為洛陽的官員都是死人啊。只是……查這案子的官員,一個在夜間猝死,一個瘋了。」就因為事鬧得太大,外加洛陽算是不亞於長安的大城了,所以上頭才格外重視,不得不從長安抽派官員來查。

  「那麼驚悚?」子七闔上卷宗,抿了口茶,斜看著裴澄。如果沒記錯,好像是裴澄主動要求來洛陽插手這案子的,「這種又驚悚又靈異的事,你做什麼要把我拖下水?!」

  「正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身為朝廷命官,我們應當盡一份綿力……」

  「有你這樣的朝廷命官,真是欣慰。」子七鄭重其事地點頭,微笑,看向那兩個眼兒閉了起來,就要睡著的人,「喂!你們那個小良到底來不來?」

  搞什麼?他最討厭不守時的人了,說好午時,現在他已經把這案子的卷宗都看完了,除了偶爾有幾隻蒼蠅從窗外飛入,連個鬼影都沒有。

  「來的來的,小良說好來,就一定會來。」抖來抖去猛地一震,直起身子,打起精神。他不敢說,小良沒什麼缺點,就是比較愛遲到而已。

  「小良多大了?」趁著空,子七撐著頭,眸兒輕轉,打聽了起來。

  「姑娘家的年紀怎麼問呀,瞧著,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吧。」

  「漂亮麼?」

  「漂亮是漂亮,就是太瘦了些,哈哈……大概是梅道長精力太旺盛了。」說著,抖來抖去自娛自樂地大笑。

  好沒營養的笑話。子七冷覷著他,逕自繼續追問:「她很能幹嗎?」

  「怎麼可以說是很能幹呢?那是相當的能幹,誰要是娶了她,還真是娶了個聚寶盆回去,不過梅道長也不缺銀子。洛陽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她都能搞定。嘿,說出來你還不一定信,上個月,有個姑娘賣身時只說能有十兩葬了爹爹就好了,十兩都沒人要。小良接下來這生意後,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趙家和林家搶著要,最後趙家花了五百兩買下來了!十兩到五百兩,那是什麼概念呀,不止葬了她爹爹,趙家還做主替那姑娘的哥哥討了個媳婦。這事還沒完,不出多久,小良又登門去說媒了,起先趙家公子不理她,後來又不知道小良做了什麼,趙家就把那姑娘嫁去林家了。現在,那姑娘成了林家少奶奶,玄乎不?」越說越興奮,抖來抖去說得口沫橫飛,很是激動。

  「嗯,很生動。」子七面無表情地總結。

  越是能幹,他反倒越是覺得心涼。原還以為這個小良興許就是九金,現在看來,壓根是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兩個人。或者,她真的不在洛陽吧?又或者,當初的放手,就是一輩子的訣別……

  「子七,你什麼時候起對牙婆那麼有興趣了?」逮著機會,裴澄戲謔道。難道這死小子和尚當久了,只要一想通,就飢不擇食了嗎?

  「沒興趣,你知道我向來不喜歡太能幹的女人,你喜歡你拿去好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喜好不全都是按著九金來的嗎,我太清楚了。」

  「……」聞言,子七狠狠地瞪了他眼。全天下,大概也只有裴澄會經常有事沒事地捅破那層窗戶紙玩玩;就連娘,雖然也很想九金,可在他面前一直都是三緘其口。

  「小良姑娘。」

  子七剛想端起手裡的茶盞,把剩餘的水朝著裴澄潑去,外頭傳來的叫嚷聲,救了裴澄。

  「近水樓二樓牡丹房,近水樓二樓牡丹房……」

  從上清宮到近水樓,一路上,九金一直默念著這句話,她最近記性差,生怕到了近水樓就忘了跟阿抖約好的地點。

  好不容易上了樓,找到牡丹房了,她剛想推開房門,身後就傳來一聲帶著笑意的叫喚聲。

  「你誰啊?」九金轉過身,瞧見了站在欄杆邊的公子,白色長袍嵌著粉色邊兒,腰間繫著黑色革帶,手裡頭裝腔作勢地握著一把摺扇,衝著她笑,笑得她直覺毛骨悚然。

  「你還真是貴人多忘事。我可是你那些光輝事跡裡頭功不可沒的一筆啊……」

  「啊啊啊,趙哥哥呀。不怪我喏,你怎麼穿起白色的衣裳了?」他叫趙綠呀,每次出現不都喜歡穿綠色衣裳的嘛,忽然換成白色了,很陌生啊。

  「哦,我上回在銅駝陌見到個公子穿著這種款式的衣裳,覺得好看就也去做了件。」

  「呵、呵呵……這樣啊……」這種孔雀的個性還真像某人呀,九金乾笑著,轉過身,見趙綠沒有離開的意思,便問道:「你不會又想找我去蹴鞠吧?我今天沒空哇,阿抖約了我,說是有大事要談。」

  「小吳都交待過了,你現在不同了,誰還敢找你去蹴鞠。呀呀個呸,我就是想問問,你真的有喜了?」

  「……中!就是有喜了!」九金忍痛咬牙承認了這個不堪的傳言。

  「是……是梅兄的嗎?好突然呀。呃,你也知道的,我妹妹對他……」

  沒胸?他還沒臀咧!

  「就是他吧……」除了偉大尊貴的師公,還有誰能想出這種餿主意。說什麼可以放手讓她去為人口販賣而奮鬥,前提是她得假裝懷孕,以便杜絕來自社會各界猥瑣人士的騷擾。這個協定是秘密達成的,不准對任何人透露,就連小吳和紅扁都不准說。

  她的清白……就這麼被毀了……

  「啊,那小紅怎麼辦?」

  「有我啊,我能偶爾客串媒婆的呀。」趙綠有個妹妹叫趙紅,人稱小紅。

  這話,讓趙綠深鎖的眉頭鬆開了。

  於是兩人很興奮地聊上了,九金幾乎都快忘了牡丹房裡頭還有人在等著她。

  直到,牡丹房裡頭的人再也忍不住了,子七蹙起眉心,他以為這牙婆只是遇上個熟人寒暄兩句就好,沒想到居然沒完沒了了。被人晾在一旁的感覺一點都不好受,尤其是,誰准她一個相當能幹的牙婆講話還要「喏喏喏」的?!

  「阿抖!麻煩去把那個相當能幹的小良請進來,我們趕時間!」子七冷著眉,低喊。

  「哦哦,好。」不用七爺命令,阿抖早就有這個想法了,早點完事下午還能打馬吊呢。

  應了兩聲後,他迅速走到門邊,不忘堆起客氣的笑臉,輕手輕腳地拉開房門,吱了聲:「小良,你終於來了啊,兩位大人等你很久了。」

  門開了,就好比擋在牡丹房和走廊上唯一的那道屏障被撤了,外頭的風景一覽無遺。

  子七漫不經心地抬眸,嘴兒一瞥,朝著門外掃了眼。

  瞬間,便定住了。

  他看著她回眸敷衍性地應了聲,連往屋裡頭瞧一眼都沒空,巧笑著繼續應付面前那個被喚作「趙哥哥」的男人。她憑什麼對著別人這樣笑?她憑什麼見誰都叫哥哥?還有那個該死的男人,那麼多衣裳他不穿,做什麼非要穿和他前些日一模一樣的那件白色衣裳,還他娘的衝著他女人賤笑?!

lilyyu 2009-5-7 21:42

第四十七章

  在之前,子七總覺得還會再見到九金的,沒有理由,就是這麼篤信著;或者說,就是這麼……希望著。

  重逢時會是怎樣的畫面,他設想過很多。

  她會不會像以前那樣,拉著他的褲腿撒嬌。

  會不會一如既往地帶著一臉憨笑,跟前跟後地喚著他「七哥哥」。

  可惜,他對她的瞭解似乎太狹隘。怎麼也沒有料到,她會活得那麼風生水起,會在他的面前同別的男人相談甚歡。他那麼大個人,是透明的還是怎樣?

  「噗……」顯然,就連裴澄也沒想到這對莫名其妙的兄妹居然真遇上了,「九、九金?!」

  他端著酒盅的手僵硬在半空,瞠目結舌地看著門外的人,失聲大叫。

  這聲音實在有點刺耳,九金愣了下,在洛陽城裡還會喚她「九金」的男人只有師公了,忽然被外人這麼叫,反倒覺得有些不適。帶著幾分困惑,她蹙眉,緩緩轉過身子,起先只是淡淡地飄了眼,也就是這淡漠的一眼,讓她瞬間臉色煞白,轉回眸子又看了眼。

  「見鬼了……」九金不敢置信地逕自咕噥,不是幻覺,也不是做夢……面前那個鐵青著臉的男人居然是段、子、七?!

  「的確是見鬼了!」子七勾了勾嘴角,冷笑著咬牙切齒地回了句。直勾勾地瞧著她身旁的男人。

  九金緊張地吞嚥了下口水,好恐怖的視線,像是恨不得要把她大卸八塊似的。

  這種時候……不逃難道等著被宰嗎?

  她的反應很下意識,幾乎只猶豫了片刻,就立刻轉身推開了眼前那個礙眼的傢伙,拔腿往近水樓外頭跑。

  「小良,你做什麼啊?」這反應讓阿抖摸不著頭腦了。雖然七爺的表情是駭人了點,裴大人的舉止是誇張了點,也不至於把這丫頭嚇得往外逃呀。

  「該死的,唐九金!你有種這輩子就別讓我逮到!」子七站起身,追了出去,遠遠瞧見那個正奮力擠開人群,朝著樓梯方向跑去的身影,忍不住怒火膨脹吼了聲。

  不過才半年多而已,她算是什麼意思?他有變得那麼凶神惡煞麼,以至於讓她看一眼就想逃?

  「你有種這輩子就別追我呀!」九金很不服氣地回喊,他不追,她哪有閒情逃啊。

  「你們倆還愣著做什麼,快幫七爺追啊。」裴澄也按捺不住了,趕緊招呼著那兩個一頭霧水的人一塊追了出去。這對冤家好不容易總算是碰上了,子七也終於可以不用再要死不活了,裴澄實在有點亢奮,很想看子七逮到那丫頭後會怎樣。

  本來,九金的逃跑路線屬於亂中有序的,然而當一回眸,見到一堆人兵分三路地追著她跑,她的步伐開始陷入混亂了。瞧瞧段子七那模樣,被抓到準是沒好下場的,無奈,九金越是想逃腳步就是越是沒了章法,擋著跟前看熱鬧的人又多。一不小心,她就被不知哪橫出來的腿給絆倒了。

  「哎喲娘喂……」踉蹌了下後,她伸出手,試圖想抓住樓梯的扶欄以便找回平衡感。可惜,又不知道是哪個王八蛋撞了她下,害得她手兒一滑,直撲著剛好送菜上樓的店小二而去。

  驚天動地的尖叫聲伴隨著一陣沉重的撞擊聲傳來,只瞧見九金順著樓梯一路往下滾,滾得很順暢。她還不忘拉上個墊背的,可憐了店小二還有那一盤尚好的菜色。

  「讓那兩個蠢蛋別追了!」見狀,子七擰起眉心,衝著裴澄低吼。那樓梯雖說不算高,但卻陡得很,九金每接近地面一寸,他便覺得心往上揪了一寸,這會都快到嗓子眼了。

  「哦哦。」裴澄很識相地點頭,跑去攔住了哪兩個「蠢蛋」。

  然而,情況並沒有好轉。蠢蛋的確是不追了,可是看熱鬧的人群越來越多了,子七幾乎是寸步難行。洛陽百姓都那麼閒嗎?哪來那麼多吃飽撐了沒事幹就愛湊熱鬧的二世祖,有這閒功夫不會回去扛家業嗎?!

  子七略顯煩躁地推開了身前的人,也耗盡了最後一絲耐性。最後,他索性靠著欄杆邊,伸手在兜裡掏了片刻,掏出了幾錠銀子往樓下丟,這麼反覆來回了幾次,直至把自己的兜給掏空了,週遭的人群也都消失都差不多了,全都衝著那些個銀子跑去了,最後只剩下一些二世祖,注意力也已經不在子七和九金的追逐戰上了。

  近水樓有兩個樓梯,一個九金和店小二正在滾,人群自然就朝著另一個空的擁去。

  整個酒樓頓時清淨了不少,子七沒有耽誤太久,急著朝著九金走去。這半年她似乎變了好多,說不準以前那種奇跡般的抗生能力也變了。就在他快要接近九金的時候,她在地上痛吟了兩聲,猛地又站了起來。

  「呀呀個呸,哪個王八蛋絆我的?等我有空了,有你受的,哼哼!」出氣是必要的,但是不讓段子七追上是更必要的。九金隨意嗔罵了幾句後,就撒腿回歸逃亡路線。

  子七震驚地愣了會,仰頭看了眼身後那樓梯,又看了看九金的背影。她不是有喜了嗎?那孩子是粘在肚子的裡嗎,這樣折騰都沒有小產?

  即使追的人似乎被甩掉了,但是出了近水樓並不代表就安全了,因為九金迷路了。

  都怪她平時的活動區域被師公局限了,搞來搞去只能在市集裡頭鬧騰,萬萬沒想到磅礡大氣的近水樓後頭的巷弄居然那麼縱橫交錯,還格外的小家子氣,小到只能容納一個人鑽來鑽去,還怎麼都鑽不到出口。

  「什麼鬼地方呀……」九金挫敗了,靠著牆,喘著粗氣。瞧見斑駁的牆上有些殘缺的字跡,穿心弄。娘喲,替這些巷子取名兒的人有病是不是,剛才是穿腸弄,再剛才是穿腹弄,現在又穿心了,太血腥了。

  「累了?」

  涼涼的聲音在前頭丁字巷弄口響起,配上穿心弄這名字,讓九金愣是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禁不住顫了下,冷颼颼的。

  弄口,有道戴黑色的身影慢慢出現,負手而立,微仰頭冷覷著她,嘴角還含著沒有半點溫度的笑容。就好像一個終於等到了獵物的獵手般,氣勢逼人。

  「你到底想做什麼啊?」九金哭喪著臉,有些手足無措地看著段子七。在他沒出現前,她分明活得如魚得水,再難的事兒都能應變自如,可是眼下他不過是露個面兒,她便覺得彷徨了。

  尤其是她逃了那麼久,氣都快喘不過來了,這位爺居然還能一派悠閒地出現在她面前,面無表情地問她「累了?」……這種活像被人玩弄在手心裡的感覺,九金都快淡忘了,他做什麼要突然出現幫她回憶。

  「你覺得呢?」他反問著,九金每退後一步,他便更靠近些。

  直到,把她抵在牆邊。在原本就不寬敞的巷子裡,他緊緊地挨著她,緊到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紊亂的心跳,嗅到她發間那股縈繞在他記憶裡的淡香。

  「我、我……我不是故意砸你喜堂的啊,你想娶何姑娘就娶嘛!我不想惹事的哇,我都已經跟著師公來洛陽了。」她以為段子七那種讓人不寒而慄的眼神,是怒氣未消的象徵;怎麼瞧他都不像是特意來找她的,一定是碰巧遇見了,那就把前仇舊恨給清了,以他從前層出不窮折磨人的招數,弄不好她今天就要在穿心弄裡被穿心了。

  「哦?」還真大度,「人家現在不願意嫁我了,你是不是該彌補些什麼?」

  「呀呀個呸……」九金理直氣壯地罵,但當觸碰到他深幽的目光後,氣勢立刻矮了一大截,「你不會是想要我跑去長安幫你解釋吧?太折磨人啦,我很忙啊。大不了,我讓師公替我代筆,寫副喜聯祝福你們白頭到老,這樣行了吧?」

  其實,似乎去不去長安都一樣,他的出現,就是一種折磨。要她置身事外地講出這番話,這過程比他從前對她進行的任何折磨都痛苦。

  「被折磨的那個人是我。」來了洛陽,聽著一堆小良和梅道長傳奇般的故事;現下,又聽著她三句不離師公,到底是誰比較折磨?

  「啊?」玩繞口令啊。

  見著她那副依舊帶著幾分憨氣單純的模樣,子七轉過頭嗤了聲,沒有再給九金說那些屁話的機會,倏地就把她禁錮在了懷裡,緊握著她的手腕,輕輕側了下頭,唇就擦過了她的髮髻,鎖住了她的嘴兒。

  九金下意識地想別開頭,卻拗不過他的力氣。這吻很來勢洶湧,他甚至連溫存都沒有,便開門見山地用舌抵開了她緊咬的牙關,纏繞住了她無處可逃的舌。半晌,九金拚命維持著理智,怎麼也不想讓自己再沉淪。這泥潭耗了多少心力才抽離的,怎麼也不能再蠢第二次。

  半晌,子七一直都沒有放開她,閉著眼眸,像是很投入。反倒是九金瞪大著眼,一再試圖著推開他。漸漸地,子七若有似無地動了動落在她脈搏上的指腹,始終緊繃著表情緩和了些,甚至還揚起了一絲明快釋然的笑容。

  「哇!阿抖阿抖,我找到小良了,你快把那個什麼大人帶來。快啊,好禁忌的畫面!」

  這聲音,是趙綠?什麼都好,就是長得特別一般嗓門特別大嘴還特別快的趙綠!

  九金驀地一顫,眨了下眼簾,餘光一掃,果然是那道白到刺眼的身影。她用力咬牙,也同時很不客氣地朝著段子七的舌頭咬下去,吃了痛,他總算是回神,鬆開了她。

  「你……」子七撫著嘴角,捲了捲舌頭,嘗到了血腥的味道。哪個王八蛋把她的性子慣得那麼蠻?從前分明是很乖巧可愛的。

  「段公子,你臉上不髒了,不用謝我了,舉手之勞而已。」沒給段子七繼續講下去的機會,九金歪了歪頭,笑著打斷了他。

  這笑容很刺眼,透著疏離的客套。子七瞇了瞇眸子,附在她耳邊,低問:「你什麼意思?」

  「是你和裴大人想要查驗那些屍體嗎?有些還放在義莊裡頭沒來得及處理,我這就帶你們去。」九金聳了聳肩,往前邁了一步,拉開了和他之前的距離,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些。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只是不想再回到從前的日子,那種沒有自我心甘情願裝傻依賴著他的日子。

  也許,他就是個過客,和裴澄來洛陽處理了案子,還是會走。又說不準,在她離開後,他就已經娶了何姑娘。

  可是九金不知道,她越是想若無其事,就越是讓人覺著欲蓋彌彰。

  至少將一切看在眼裡的趙綠是這麼想的,不禁就轉頭衝著剛趕來的阿抖嘀咕了句:「小良不是有喜了嗎?」

  「是啊。」阿抖瞧了瞧巷子裡的小良和七爺,除了挨得近了些,也沒什麼特別呀。

  「是梅道長的呀!」

  「對啊,難不成還是你的啊。」

  「可是我剛才明明看見她和那個公子……」話說到一半,趙綠頓了頓,匆匆一瞥,他也不是很肯定,自然不能拿出來亂講。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小良和這個段公子之間有曖昧!這年頭,女人果然是最善變的,想著,他自言自語地咕噥:「世風日下了啊,破鞋越來越搶手了嗎?」

  至少,趙綠自以為說得很輕,沒想要讓九金他們聽見這話,可惜所有人都是長耳朵的。

  「喂!你說什麼啊!」好賤的嘴哇,九金捲起袖子,氣勢洶洶地朝著他衝了過去。

  大事不妙,幸虧裴澄出現得比較及時,覺得不管怎麼說還是正事要緊。何況,九金以往每次跟人打架,最後都會被人打,「九金,下次再說下次再說,先帶你七哥哥去摸屍體。」

  「是啊是啊,裴大人和七爺等了你好久,小綠的話你別計較了,我會去跟梅道長和小吳講的,你放心他不會有好下場的……」

  「劉阿抖!你跟我有仇啊,我不想被閹啊!」

  氣氛頓時變都輕鬆了不少,九金放鬆了些,看著趙綠擠眉弄眼的樣子傻笑。

  可惜有人就是不願意放過她……

  「哥哥妹妹的遊戲玩膩了是不是?最近喜歡上這種『你追我逃』的遊戲了麼?我不介意陪你耗上一輩子。等死老頭的喜聯寫好了,讓他送給我們倆就好。」擦身之際,他輕笑著,說道。見九金僵硬在原地,遲遲沒有反應,便又若無其事地轉過身,喚了聲:「小良姑娘,不是說帶我們去義莊麼?」

  

lilyyu 2009-5-7 21:43

第四十八章

  即使是在白天,義莊依然透著股陰森森的感覺,在一片荒野蔓草的包圍下,只有那麼一棟破舊的宅子橫亙在面前。

  九金俐落地從騾子上跳了下來,衝在最前頭,可是很快又被段子七拉到了身後,她以為發生了什麼事,便反射性地哼了聲:「咦?」

  他沒有做聲,繃著臉,飄了她眼,逕自推開了義莊的門。

  嚴格來說,這甚至不能算是一扇門,只是一塊較為厚重的木板而已。在子七有些粗魯的動作下,它緩緩被推開,一股混濁的氣味撲面而來。一絲霉味夾著一些腐臭味,他倒是習慣了這種味道,卻忍不住邊查看著四周,邊啟唇,問道:「你常一個人來這邊嗎?」

  「我?」九金不解地伸出手指指向自己。

  「嘁……除了你還有誰值得我關心的?」他懶懶地勾起嘴角,蹲下身,接過裴澄遞來的箱子,開始整理起東西。

  這人怎麼還是那麼二世祖呀,跟人家講話都不懂得看著人家的,好沒禮貌呀。九金嘟了下嘴,自顧自地走去前頭那排棺材旁,邊推著棺材蓋子,邊回道:「有時候紅扁和小吳會陪我來呀,偶爾費菲也會陪我。費小姐你還記得麼?超大版流動芝麻燒餅喏,在洛陽的這段時間,她一直很照顧我。」

  「嗯。」聞言,子七一直緊皺著的眉頭鬆開了些。然而一抬眸,見九金很吃力地在一一開棺,他的眉心又擰了起來,沒好氣地瞪向一旁的裴澄阿抖等人:「你們是來觀賞屍體的麼?要不要讓九金去給你們買點零嘴吃?」

  「中!可以嗎?」阿抖的那個同伴很興奮地睜大眼。

  引得阿抖很不客氣地抬起手,用力朝著他的頭拍去,「吃你個頭,呀呀個呸,還不快去幫小良!」

  總算是還有個識相的,子七收回心神,整理了些皂角蒼朮之類的東西丟進盆子裡,遞給了裴澄。剛想帶手套的時候,又頓了頓,看向九金,沉著聲詢問:「就這樣驗可以嗎?需不需要通知下這些死者的家屬?」

  「噗……」裴澄誇張地溢出笑聲,沒想到這話會是段子七說出口的。

  這算是規矩,但是子七從來都是個不把規矩放在眼裡的人,這會竟然講究起這些了?

  「不用了,我都挨家挨戶去知會過了。」說著,九金走上前從懷裡掏出火摺子,替裴澄點燃了那放滿蒼朮等物的盆子。

  子七抿著唇,套上手套,起身,若有所思地瞧了她好一會。看來,這丫頭的確是變了不少,做事有條理多了,也周全得很。不安的感覺也就這樣油然而生了,現在的唐九金早已不是他從前的那個傻妹妹了,是否……還會需要他?

  「怎麼了?」見子七若有所思地站著,沒有動靜,九金小心翼翼地問。

  「沒,沒什麼……」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他回過神,尷尬地笑了笑,面色嚴峻地朝著就近的那口棺材走去。瞧了片刻後,又飄了眼身旁的裴澄:「龍套不在,你幫忙記錄一下。」

  「嗯。」

  「仲夏初,屍體已膨脹,腥臭,膚爛,有蛆蟲,毛髮脫落。」至少死了五六天了吧,「九金,還記得多久前接手這具屍體的麼?」

  「有十多天了吧。」具體時間她也不是記得太清楚了,當初哪會想到能牽扯出那麼大的事。

  子七應了聲,又低下頭認真查看起來,不斷地說著那些好專業的東西,裴澄則始終皺著眉頭記錄著每條細節。

  在九金看來,這裡所有的屍體都是差不多的,都已經有些潰爛了,又全是青紫色的。反正她是根本看不出什麼明顯傷痕,然而子七卻是從正面到背後,再是左側右側全都翻看了回,眉心皺得都能打結了。嚴格說起來,在她的記憶裡,幾乎沒有見過這樣子的段子七,如此專注於一件事,銳利的眼神中洩出一股從前的他怎麼也不會有的穩重感。

  她是第一次知道,原來男人認真起來會是那麼性感喏。他側臉的輪廓分明,衣領微敞,興許是剛才在穿心弄被她折騰的,露出了很漂亮的鎖骨線條,還有脖子間那個很眼熟的玉墜兒……是那片玉葉兒?!

  九金驚訝地把手伸進隨身的小挎包裡,摸到了屬於她的那片玉葉。不是說這是獨一無二的嗎?為什麼他也會有?騙人的哦,該不會是其實這東西市面上多得是吧?

  「你踩在我的箱子上了……」

  「啊?」直到子七無奈的聲音傳來,九金才猛地回神,傻乎乎地點了幾下頭,「哦哦。」

  「把那瓶清水給我,就是那個褐色的瓶子,還有旁邊的那瓶蔥白沫。哦,還有醋。」

  「哦哦。」九金又應了兩聲,蹲下身,把整個箱子抱了起來遞給子七。那麼多瓶瓶罐罐的,她又不識字又不懂,哪會分得清什麼是什麼呀。索性就一起丟給他,讓這位爺自己挑。

  子七也沒太在意,更沒有像從前那般笑話她的傻。輕笑著用水將屍體灑濕,又在一些較為可疑的地方塗了些許蔥白沫,再用醋蘸紙蓋了上去。這樣的動作,他不厭其煩地做了好多次,覺著差不多了才停了下來,「得等一個時辰,你肚子餓麼?」

  「唔……還真有點。」

  「走,帶你吃東西去。」他很隨意地把那個醋瓶子裡剩餘的醋倒進了火盆裡,跨了過去,又逼著九金也跨一下。見她乖乖照做了,子七滿意地點頭,褪下手套,大步往外頭走去。

  「不是說只要等一個時辰嗎?去吃東西要來不及的喏。」

  「騎馬就來得及了,你不是一直想騎馬的麼?」

  九金鼓起腮幫子,沒再說話,反正她也真的是餓了。只是,他不知道人是會變的嗎?以前愛騎馬,現在的她反而愛騎騾子了,慢悠悠的,多愜意。

  在段子七的幫助下,九金好不容易爬到了他的馬上,居高臨下的感覺讓她一直懸著心,身子下意識地挨近身後的子七。

  「你住哪?」這是子七的開場白。

  「上清宮呀。」好莫名其妙,他們是去吃東西耶,不是應該先問她要吃什麼嗎?

  「為什麼我去上青宮的時候,那裡連個鬼影都沒有?」分明是野草蔓延,到處都是蜘蛛網,一副好久沒人光顧過的樣子。

  「……你是去了哪個鬼地方啊。」他們上清宮人丁很興旺啊,天天都吵得要命。

  「不就是洛陽城西的上青宮嗎?」子七答得很理所當然,那是龍套先行一步,率先到洛陽打探後,信誓旦旦給他引得路,能錯麼?

  「噗……」九金很不客氣地噴笑,惡狠狠地斜瞪了他眼:「那是假冒偽劣的,一群假道士想傍著名牌騙銀子!前年打假的時候,就被小吳給剷平了。」

  什麼東西嘛!虧她還以為他變了,對她不像以前那麼惡劣了。結果咧,連找她都會找錯地方。

  「……」子七沉默了,如果此刻龍套在他面前,他一定會很不客氣地弄死他!

  「嘖嘖,我不識字,你也不識字嗎?好歹師公教會我『上清宮』這三個字了,是清水的清,不是青天的青!」

  換以前,要是這死丫頭敢這麼跟他講話,他一定會折磨死她的。但是今時不同往日了,是他比較混賬在先,「我等下送你回去。」

  「不用,有人會來接我。」

  「他?」該死的,檔次不一樣了是不是?有專車接送,不稀罕他了?

  「他?」什麼跟什麼啊,做什麼弄得像打啞謎一樣,「不知道,是輪班的,不知道今天輪到誰喏。」

  「……」他娘的!還搞輪班制?!

  「對了,觀世音和爹還好嗎?」畢竟是有恩於她的人,還是忘不掉的。

  「說不清,你還是回去看看吧。」他用著很惋惜的口吻說道,又不能真咒自己爹娘,又想著把她騙回長安,只好這樣模稜兩可了。然而當一轉眸,瞧見她脖子上那根紅線串著的吊墜後,臉上便立刻浮現出慍色,「怎麼又把這玉白菜戴起來了?那片玉葉呢,掌櫃不是說,你臨走時去取走了嗎?」

  「嘁……還說呢。你串通了掌櫃一塊騙我是不是?就知道你從頭到尾把我當傻子耍。說什麼這玉葉子找遍全天下,也找不到一模一樣的。那你脖子上戴的是什麼?」

  「你聽錯了,掌櫃是說,找遍全天下也找不到一模一樣的一對了,是一對。」子七刻意強調,她去修補玉葉的事兒,他已經聽掌櫃來回講了不下百遍了,怎麼也不會記錯,「這葉子本來就是一對的,定情的東西,有個名兒,叫一葉雙歡。」

  「定情的?一夜雙歡?!」好邪惡的名字,讓九金不禁想起了那一夜,臉頰漲得通紅。

  「是啊,定情的,收下了,就逃不掉了。」他微笑,似是自言自語地說著。

  後來,段子七隻是帶九金去吃了一碗豆腐腦,很辣又沒有蔥花的豆腐腦。據說還有贈品,他把贈品送給了她,可是九金認得那個叫做情人鎖的東西,這不是洛陽賣豆腐腦送的,而是明德門那家的,是她原來的那個。因為那上頭還有她不小心弄出來的劃痕。

  可惜,她已經知道了,這東西並不能幫她找到真命天子,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孔明鎖。

  跟著她才明白,說什麼帶她出來吃東西,其實也就是順風而已。他的目的就是想找個熟門熟路的,替他找個穩婆來幫忙驗屍。

  一直到黃昏,九金一直坐在義莊門口吃著那碗豆腐腦,味道也並沒有什麼特殊,可她卻吃得很慢很慢。她沒有再進去。結束了才聽說,那些姑娘身上全是傷痕,根據穩婆查驗,都已經不是處子了,子七說有被姦污過的痕跡。那些傷都不是致命的,那些屍體肚子都很漲,裡頭又沒有水,初步判定是被悶死的。具體的,還有待查驗,所以往後幾日,她可能得經常配合段子七和裴澄。

  「哈哈,小良,我把那男人給甩了,厲害不?」

  九金想得太入神了,以至於前頭駕著馬車的小吳喊得很大聲,她都沒聽見。

  見她沒有回應,小吳拔高了嗓子,又吼了聲:「喂!我把那個男人給甩掉了!」

  「啊?」九金猛地一震,思維還沒來得及跟著轉過來,想了會,才明白小吳再說什麼。

  今天剛好輪到小吳來接她,段子七沒打算就這麼放過她,想坐著小吳的馬車送她回道觀,小吳死活都不答應,結果他便騎著馬拉著裴澄在後頭跟著。估摸著小吳的意思,應該是終於把他和裴澄甩掉了吧。

  「怎麼跟個愣頭青似的,傻了呀。」她的反映好遲鈍,吳仁艾暗自咕噥了會,覺得這事一定跟剛才那個死纏爛打的男人有關,「那個男人是誰?」

  「是……」該怎麼形容他?九金托著腮,猶豫了會,還是習慣了那個稱呼:「是七哥哥。」

  「啊!就是紅扁說,有朝一日遇上了,一定要把他大卸八塊的那個七哥哥?難怪小師父今天眼皮一直跳不停,原來是情敵粉墨登場了呀,好刺激啊!」

  「你的表情怎麼那麼幸災樂禍呀。」九金氣呼呼地橫了他眼,打心底裡唾棄他這種準備看好戲的心態,「對了,最近我不去市集不接生意了。」

  「不會吧?你太沒志氣了,舊情人才出現,你就被打擊得打算罷工……」

  「呀呀個呸,你才罷工呢。我得處理那些姑娘的屍體呀,死得多可憐呀,我打算自己掏點銀子,把她們的喪事辦得考究些。還有哇,我今天聽人說快七夕了呀,那就是師公的生辰日快要到了,我得幫他慶生哇。」

  「……小良,你果然是小良!」多麼正統的良家婦女啊,面對舊情人的撩撥,還能坐懷不亂,想到要幫小師父慶生,不愧是讓他鞍前馬後了那麼久的小良啊。

  九金眨了眨眸子,撩開簾子衝著小吳傻笑,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起來,話題幾乎都圍繞著怎麼幫師公慶生。一路上,他們想了很多法子,又否決了很多法子。一切看起來似乎沒有任何的改變,段子七的確出現了,可她還是小良。依然過著這半年來小良漸漸摸索出來的生活,坐著上清宮的馬車,在洛陽大街上放肆地笑。沒有人笑她傻,大伙都說,小良是個很能幹的牙婆。

  那段低谷期她終於是熬過來了,但是九金知道,不能再做回傻子,不能好了傷疤就忘了痛。這半年……是師公扶著她站起來的,是師公成就了她。

  所以!九金很堅決地告訴自己,不可以再被那個二世祖誘惑!

  不過,顯然有些事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原先平靜如水的生活還是被打亂了。

  當小吳駕著馬車慢慢靠近上清宮後,九金遠遠就瞧見了立在門口的師公。

  他冷著臉,面無表情。見他們回來,也沒迎上前,直至等到馬車停下,九金自己跳下了馬車,他才抬了抬眸子,嘴角蠕動了下,沒能擠出一句話。只是目不轉睛地瞧著她,許久許久之後,忽然拉起她的手,有些粗暴地轉身朝著道觀裡頭走去。

  「小師父怎麼了呀?」一頭霧水的小吳轉用手肘撞了撞身旁的紅扁,壓低聲音問。

  「趙綠來過了,跟師公在屋裡頭聊了會,也不知道說了什麼,之後師公就一直這副表情,嚇死人了。」

  遠處,傳來了九金殺豬般地哀嚎聲,「痛啊!會痛啊!你做什麼又打我屁股,我只是去了回義莊而已呀。」

  「而已?需要我幫你回憶一下今天還見過什麼人,做過什麼事嗎?」

  「……」趙綠!一定是那個死男人,九金咬牙切齒地暗自在心底發誓,有朝一日,她一定要親手折磨死那個大嘴巴爛舌頭的男人!

lilyyu 2009-5-7 21:44

第四十九章

  反正已經不是第一次被當眾打屁股了,九金有一搭沒一搭地哼唧著,反正師公下手向來都不重,以前她也只是覺得比較丟人而已,現在習慣了。

  但是當眾被拍屁股是一回事,私底下門兒一關,孤男寡女,又狠狠地把她往床上一丟,再用餓狼般的眼神瞅著她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性命攸關啊!

  「你是不是打算打我?」九金蜷起身子,拚命往床角縮。

  「……」哼,他還不屑為了她破壞自己的君子氣度。

  「還是說,你又要打算關我禁閉,讓我陪驢兒去聊天了?關禁閉是沒所謂啦,我最近也不太想出門,就是能不能不要再讓我陪驢兒呀,它好臭哇。」

  「難道你覺得自己很香噴噴麼?嘁,一股子屍臭味。」他很嫌棄地目光從她身上掃過。

  屍臭?!怎麼可能呀,九金皺著鼻子,拈起自己的衣裳一角,死命地嗅了會,暗自咕噥:「七哥哥有逼著我跨過火盆了啊,應該不會那麼臭才對……」

  「七哥哥?!」這三個字真是堪比一堆針,狠狠地朝著他心頭紮。

  「趙綠不是都跟你說了嗎?」難道她又自以為是地犯傻了?

  「是說了。」只是他不知道趙綠口中那個在穿心弄裡頭跟她擦來擦去玩曖昧的死男人,居然是段子七!更不知道他千叮萬囑不准她再擅自跑去義莊,結果她還是去了,還是跟段子七去的!

  「我再不見他了。」沒等師公說下去,九金很自覺地作出保證。

  「嗯?」這話,怎麼聽,都像是做賊心虛。

  「我說我以後再也不會見他了呀,要是碰巧遇上,就避開。」所以還是關她禁閉吧,那就不會有碰巧的事了。

  「為什麼?」他的臉色非但沒有緩和,反而更鐵青了。

  「唔……」不想再見面都要有原因的哦?九金歪過頭,眨著眼眸,想了會,「因為這兒已經不是半年前的長安段府了哇,比起以前,我覺得吧,我現在活得可滋潤了。大伙都不討厭我了,道觀裡頭的人都待我很好,還有小吳願意被我奴役,街坊也都很好,婆婆還會一直煮紅燒肉給我們吃。好多人都說梅道長和小良是好人,這裡的人只知道我有個喜歡當眾打我屁股的師公,沒有人知道我還有個七哥哥,沒有人知道的事……是很容易遺忘的,很快很快就會忘記的……」

  這段話好語無倫次,連九金都不知道自己在講些什麼。她表達不清一些想法,覺得有點無力,乾脆閉上嘴,垂頭把玩起自己的手指。

  「很快?」很快會忘記的?那也就是說,半年了,她還是沒有忘記,以至於連見他都不敢,「過來。」

  他耐著性子,放柔了嗓音,撩起道袍在床沿邊做了下來,輕拍了下。九金防備地打量了他眼,在心裡權衡了下,要是不聽話估計會把師公的怒火給勾上來,划不來的。於是,她乖乖地手腳並用爬到了他身邊。

  「在洛陽,你真的開心麼?」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觸上她的臉頰,很輕柔的動作。言下之意是,待在他身邊開心嗎?

  「真……真的……」她不是猶豫,只是忽然被這樣溫柔地對待,弄得她好緊張。

  「是不是很想讓我關你禁閉,那樣就不會見到他了?」項郝傾下身子,用唇輕觸了下九金的嘴角。見她點頭,他嗤笑,很自嘲的笑,「那嫁給我,要關,就關一輩子。」

  「……可是我是破鞋了耶。」她還是很介懷趙綠的那套說辭。

  破鞋?這詞兒讓項郝皺了皺眉端,略感不適,「哪聽來的詞?」

  「師公。我的意思是,我配不上你喏。」雖然她現在總體感覺是挺端莊的,但是沒準受了什麼刺激又會犯傻,傻子很會被嫌棄呀。她家師公和七哥哥不都是驕傲得要命嘛,當初,全都是不允許自己愛上個傻子,然後輪流上演丟下她放任她獨自去闖蕩的戲碼。難保以後還會不會重演一回,她心臟的承受能力有限,她的愛也不是可以這樣胡亂揮霍噠。

  「別再叫我師公了,好難聽,我比較喜歡聽你叫我相公。」

  「……」還不是一樣難聽哦。以這些日子跟那些二世祖糾纏的經驗來說,不知道該怎麼應對的時候,最好的方法就是扯開話題,「那個,這事以後再說。我們先說你生辰的事,你想要什麼禮物?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像你一樣,送贓物給你的。」

  「禮物?」他有缺什麼嗎?

  「嗯嗯。」

  「送只破鞋給我吧。」

  「啊?」當真世風日下了呀,破鞋居然還成了禮單上的東西。

  「你扯話題的技巧還真爛。我既然決定了要娶你,就由不得你拒絕。反正差不多全洛陽的人都知道你懷了我的孩子,早晚都要嫁的。你索性殺了我滅口吧,要不然不管你說什麼,我都當你是答應了。」

  「……」原來讓她假裝懷孕只是為陰謀鋪成而已?!

  「小師父!有人來砸場了!」門外,忽然傳來吳仁艾的聲音,打破裡屋子裡曖昧不清的氣氛。

  光是喊,絕對不足以表達事情的嚴重性。吳仁艾乾脆一腳踹開了門,又放聲大吼了遍,「砸場了,我們被砸場了!」

  「那就把他揍出去,沒瞧見我很忙嗎?」項郝不耐地轉了轉眸子,瞪了眼那個不識相的小吳。

  小吳愣了下,原來的確沒瞧見小師父在忙。現在瞧見被他按在懷裡的那團東西,他就更不覺得小師父忙了,「這次來人眾多火力兇猛,大伙都怯場了。」

  「那你就披著那條虎皮出去扮老虎嚇唬人好了,之前又不是沒試過,大驚小怪做什麼?」

  「可是,那個人說要見小良。」豹皮!那是豹皮!吳仁艾偷偷地在心裡頭糾正。

  「是誰哇?」九金好奇地問,因為跟她有過生意來往的人都有個共識,絕不會跑到上清宮來找她,會有被閹掉的危險。

  「就是被我甩掉的那個男人嘛,沒想到他換了身衣裳帶了一堆人殺上門了。」

  段子七?!

  儘管沒聽九金和小吳講過那段甩人的事兒,但是項郝還是很直覺性地想到了他。為了確認自己的猜測,他轉而飄了眼九金,見她死抿著嘴角不說話,臉色也不怎麼好看,便知道自己猜對了。

  「把他領去客堂,就說我在那等他。」項郝起身,把原本只是微亂的衣領拉都更亂了,臨走前,又叮囑了剛想鬆口氣的九金一句,「愣著做什麼?換身衣裳,出來見你娘家人。」

  「唔……」不要了吧?這樣對她會不會太殘忍了點。

  ******

  在領導著臨時找來的衙役們大鬧了上清宮一場後,子七被帶到了客堂。還為他備了茶和糕點,待遇算是不錯的了。就是客堂外那群排列整齊虎視眈眈逼視著他的道士們,非常讓人討厭。

  「小道長,能不能麻煩讓他們忙自己的去,別站這兒盯著我瞧?」實在忍無可忍了,子七還是努力維持著客套的微笑,放下茶盞,輕聲問道。

  吳仁艾瞥了瞥嘴角,顯得很不耐,「小良就喜歡我們幾個這樣看著客人,說是感覺上比較親和,難道你不覺得麼?」

  「哈,哈哈……很親和很親和,小良真有見地。」子七依舊笑得很燦爛。邊說,他還邊伸出手指,不停地指著吳仁艾,算這死道士狠,居然敢拿九金來壓他,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他要把這仇記著,來日方長,慢慢報復。

  「你笑什麼哇,誰允許你笑的。我警告你哦,別想再欺負小良,吶……」說著,吳仁艾揚了揚下顎,比了下客堂外壯勢的那些人,「看到了沒有,我們後援團的陣容是很強大的,你要再敢像以前那樣凌虐她,就把你揍到連你娘都認不出來!」

  不錯啊,連『揍到連你娘都認不出來』這話都會講,不愧是被九金污染過的人。只是,凌虐……這詞會不會太嚴重了點?

  「喂!我在跟你講話,聽見沒有啊?」

  「嗯,我不會再欺負她。」有這精力,他也會用來跟這個死道士算賬。

  站在人群後頭,聽著小吳咆哮了些會後,項郝輕咳了聲,等到大伙識相地給他讓出路後,他便挑了挑眉梢,跨入客堂,斜覷了段子七一眼,笑著開口,是笑裡藏刀的笑,「恐怕段少爺也很難有機會欺負她了,是來探望妹妹的嗎?」

  子七咬著牙,瞪著面前一臉偽善笑意的梅項郝。這個死老頭跑出來做什麼?就算是見客,好歹也把儀容收拾好吧,大敞著衣領算是什麼意思,想色誘?不對……他剛才是進行了什麼運動,誰配合他做的,為什麼會衣衫不整表情饜足的出現?!

  「段少爺?」見段子七沒反應,項郝試探性地喚了聲。

  「師公。」子七回神,含笑開口,又瞧了瞧他身後,沒見到那個身影,「九金呢?」

  師公?這稱呼居然還有從段子七口中溢出來的一天,倒是讓項郝頗覺詫異。他維持著表面的平靜,若無其事地入座,抿了口茶,回道:「在換衣裳。」

  「換衣裳?」該死的,他就知道孤男寡女了大半年,城池很有可能已經失守了。可是他們倆要不要那麼迫不及待?那死丫頭今天才見到他啊!

  「段少爺是來探望妹妹的嗎?」項郝擱下茶盞,故意忽略掉他的驚詫,話兒問得順理成章。

  「算是吧……」如果,她堅持想要現在的生活,他是不是從此也只有探望妹妹的份了?

  「紅扁,讓阿九換了衣裳快些過來,別讓客人久等了。」剛巧瞧見躲在客堂外人群中鬼鬼祟祟的紅扁,項郝蹙眉叮嚀了聲。

  「呃……師公,阿九說……說她身子有些不舒服,想睡覺了,就不來見客了。」紅扁吱吱唔唔地複述著九金的話。見到客堂裡那兩個男人駭人的目光,她嚇得縮了縮脖子。

  「是麼?那你去轉告她,要是實在想睡,那就好好睡。睡飽了,今晚就別想睡了。」嘁,撒謊也不先衡量下自己的體質,就那副活蹦亂跳的模樣,裝什麼病秧子?

  「好,這就去!」紅扁很沒立場地殺去了九金房裡。

  「見笑了。」項郝慢慢轉回目光,笑看著子七,又補充了句:「這丫頭不比以前了,現在性子劣得很,被壓迫久了懂得反抗了。」

  「她這半年過得還好麼?」子七沒動聲色,無視掉了死老頭聊起九金時那股親暱的口吻。

  「怎麼段少爺現在才想到要來關心她麼?不好又如何呢?你是想要來彌補什麼嗎?其實你有沒有想過,對於阿九來說,這半年即使再苦都已經熬過去了,你不如還是不要再出現的好,免得讓她再把那些痛再回味一次。」項郝很不客氣地溢出一聲譏誚的笑,言辭間,有些咄咄逼人。

  子七聳了下肩,沒太把梅項郝的不友善放在心上,是他有錯在先,即使讓情敵暫時居高臨下,他也認了,「我想你誤會了,我不是想來彌補的。不管九金最後的選擇是什麼,我都會嘗試去尊重她。只是關於那場婚禮還有那一夜,我欠她一個解釋。你就當我是自私好了,我必須把那些誤會解釋清楚,不想讓自己抱憾。」

  「哦?」這話,讓項郝愣了下,臉上還是保持著笑,他甚至有些懷疑眼前這個人,真是他見過的那個段子七嗎?半年而已,足以把一個二世祖打磨成這樣?深看了子七片刻,他揚起嘴角,不再拐彎抹角,「聽說段少爺是來辦銅駝陌那件案子的?你若是需要我和阿九幫什麼忙,儘管開口便好,我們也希望你早日把那案子辦掉。我和阿九快要成親了,你要是方便,就留下喝杯喜酒吧。如果趕著回長安也不打緊,改日我會帶著阿九去段府探望你和段家二老,畢竟那兒也算是她的娘家。」

  話裡頭的意思就是他趕緊把事情弄好,快點滾吧,別跑這來攪局。

  但是,段子七顯然完全沒有理會他的言下之意,在乎的重點還是偏離了,「成親?她答應了?!」

  「我和阿九早在長安就定了親,難道段少爺忘了?」

  忘?他怎麼可能忘?!就是記得太清楚,才天天提心吊膽,想見她,又怕哪天見到了,她會帶著一群煞風景的死小子喊他舅舅。

  「不准成親!」去他的沉穩修養,要是再忍下去,他就是把自家女人往別人懷裡頭丟了,他一點都不想再孬一回。

  「嗯?」終於是忍不住了嗎?項郝哼了聲,玩味著看著臉色鐵青的段子七,頓時覺得心情很好。

  「為什麼?」同樣發出疑問的還有剛來,就聽見段子七咆哮的九金。

  她忽然就蹦進了客堂裡頭,事情的細微末節還沒瞭解清楚,只聽到段子七最後的那一句。初步推斷,他們倆莫非實在討論師公剛才提及的婚事?那她是不是也有發言權?

  「你是我的人,就算要嫁,也得給我個理由!」

  這什麼世道啊!她不想見段子七,需要給理由。想嫁人,又要理由。還讓不讓消停了?九金沒好氣地推開他,把之前在師公那受得氣全撒他身上了,氣呼呼地叫開了:「我們又沒有拜過堂,我要成親關你什麼事?你要成親的時候,也沒有問過我意見啊!」

  「你是什麼意思?在報復嗎?」用自己的終身幸福來跟他較勁?

  「沒空!我很忙哇,哪有空報復你。我每天要陪費菲小吳紅扁吃喝玩樂,還要去諮詢下衣裳有哪些新款式,瞭解下最近流行什麼,另外還得跟同僚聯絡感情,最後還要抽空去販賣下人口!」九金站到門檻上,仰起頭,抬高了氣勢,居高臨下地吼。

  沒有報復?這還不算報復?一字一句,分明是他從前陪著費菲去明德門買豆腐腦遇見她時說的,不要以為只有她記得,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個細節,他記得比她更深刻!

  「……」子七身子僵了下,眼眸輕輕掃過客堂外那堆死道士,半晌,牽強地扯開嘴角,吐了句,「那你什麼時候會比較空,我只是想跟你說幾句話而已。」

  九金嘟了嘟嘴,換作以前,她怎麼也不會想到,七哥哥會有對著她低聲下氣的這一天。可她沒有受寵若驚的感覺,只覺得不知道該怎麼去應對。便習慣地偷瞄著師公,想請求支援。

  不是沒感覺到她依賴的眼神,項郝卻故意不去看她,他想要的不是九金的依賴,更不要她總是把他當作逃避段子七的避風港。即使是縱容,也是有極限的。

  「我沒有話跟你講了,該講的,在長安都講明白了。我討厭只會大吼大叫的二世祖!討厭來道觀鬧場子還要神經兮兮跑去換身衣裳的二世祖!還討厭一天到晚就只會想些奇怪的招數來凌虐我的二世祖!討厭死了!你根本就不瞭解我,我們還有什麼話講哇。管你是哥哥妹妹,還是我逃你追,你愛玩什麼遊戲就自己玩去,現在的我沒空奉陪了,不送!」

  九金連氣都不喘地吼完這段話後,就轉身撒腿逃開了。

  子七乾瞪著她的背影,分明瞧見了她說那話時眼眶裡頭濕濕的,以往總見她大哭大鬧,當那淚變得無聲了,竟是那麼的澀。聽著她一句句的控訴,他忽然覺得自己簡直是十惡不赦不可饒恕。

  

lilyyu 2009-5-7 21:44

第五十章

  自從那天之後,段子七就好像失蹤了,偶爾會傳來他和裴澄的消息,案子似乎有了不少進展,他很忙。

  九金的生活又回到了原來的軌跡,只是……她總覺得找不回原來的心情了。

  「小良姐,她們說你一定能幫我談到好價錢,還能是個大戶人家,我下半輩子的幸福就全靠你了。」

  九金沒精打采地看著眼前的姑娘,突然就對這種裝可憐騙同情的伎倆覺得好厭倦。就算賣進了好人家,又運氣很好地換來一場姻緣,那又怎樣,始終還是低人一等了,下半輩子的幸福?那種被人施捨同情的感覺,當真幸福?隔了很久,她回過神,婉轉地說道:「最近市場那麼蕭條,你還賣什麼身呀,等萬象復甦了再來賣。」

  「啊?可是大伙都說最近市場不錯啊。」姑娘不依不饒。

  「我說蕭條就是蕭條!」其實蕭條的不是市場,是她。九金覺得自己似乎開始厭惡起用這種手段賺銀子,她根本不是在給那些姑娘們幸福,是眼睜睜地把她們往火坑裡推。她自己不就是個鮮活的例子麼?

  「可是……」

  哪有那麼多可是,好煩!九金的耐心已經消耗殆盡,正想罵人的時候,突然被一個衙役打斷了。

  「小良姐小良姐,總算是找到你了。」

  遠處奔來的衙役在問了一堆人後,終於找到九金,顯得很開心。他趕緊加快步伐湊了上來,喘著氣,頑強地擠出了一句完整的話,「裴大人讓我來找你,趕緊帶你去郊外的蹴鞠場,說、說七爺瘋了。」

  「瘋了?!」九金不敢置信地怪叫。

  非常好!她傻完了,該死的輪到他瘋了。沒膽識沒擔當沒度量的男人!連這種事都要跟她較勁?

  九金趕到蹴鞠場時,人不多也就六個,但是場面很混亂。

  裴澄形容得一點都不誇張,看起來,段子七真的瘋了。

  跟往常一樣,子七還是把自己打扮得很清爽,那身裝扮看得出他是一早就計劃好要來蹴鞠的。唯一的區別在於,他的髮絲有些紊亂。隔得太遠,九金瞧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只覺得那股氣勢很冷漠,讓她覺得好陌生。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蹴鞠場上,沒人注意到九金的出現,龍套很專注地扯開嗓子叫喚。

  「哦……少爺!太精準了,你簡直就是我的神。可是你累了嗎?要歇歇嗎?喝口水吧,我幫你捶捶肩啊……」就算少爺不累,他也已經喊累了,能不能休息一下?

  龍套的聲音消散在了風中,沒有起到任何效果。

  子七依舊專注在蹴鞠上,一個接一個地往得分門那邊踢,每一腳都像是用盡全力。只是,每個蹴鞠的著落點都不是得分門裡頭,而是守在門邊的那個人嘴上。九金倒抽了口涼氣,依稀見到那個守門的人嘴裡都已經被踢出血了,可段子七還是沒有收斂的氣勢。

  讓九金更無法想明白的是,很認命地站在球門口的人是趙綠!而在一旁很興奮的不斷將蹴鞠遞給他的人竟然是趙綠的妹妹趙紅!

  「這是在做什麼,全家都來賽嗎?」看起來,他們三個人好像玩得很開心,反而是九金這個旁觀者很揪心,好不容易才挪動腳步,靠近了裴澄,好奇地問。

  「你來啦!」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裴澄轉過身,「快!快去拉住你七哥哥,這樣下去那傢伙滿嘴的牙都保不住了。」

  「我?!」開玩笑吧,裴澄是特意讓人把她找來送死的吧。

  「當然是你,以前每一次不都是你勸住的嗎?」

  有嗎?有過以前?為什麼她一點印象都沒有?九金哭喪著臉,猶豫不決地拉扯著衣裳,「可是這次不同啊,趙綠到底怎麼他了?」

  就算有以前,九金認識的七哥哥也從來只是小打小鬧,不會真的傷到人。但是這次他的認真程度不是一般的,活像趙綠燒了他所有衣裳似的。

  「我怎麼知道,他只說要讓這人永遠講不出話。」說著,裴澄頗為曖昧地瞟了眼九金,咳了兩聲,低聲追問:「九金,你老實講,你跟那個男人是不是有姦情?」

  「咦?跟我有姦情的人就會被折磨到滿嘴是血喏,那太好了!我們也姦情吧!」九金含著涼涼的笑意轉頭看他。是怎樣啊,仗著自己官大就可以懷疑她的端莊程度哇?最該滿嘴是血再也講不出話的人就是他了!

  「別!你別靠近我,離我遠點!」裴澄急忙往後躲。

  「小姐!」

  什麼聲音?好激情啊。九金還沒找到聲音來源,就看到有個黑影熱情地朝著她的方向奔來,什麼東西啊?!

  「太好了,真的是你,原來不是少爺和裴大人的幻覺,你真的在洛陽!咦?好像又不太像……」龍套沸騰的情緒忽然打住,費解地擰起眉心。這個小姐……瘦了好多喲,穿衣裳的品味也好了很多,氣質也不同了耶,最重要的是她好漂亮呀。

  「哎呀,走開啦,你身上全是汗,做什麼往我身上蹭啊,端莊點。」九金撇了撇唇,推開了龍套。

  就因為「端莊」這兩個字,龍套先前的所有懷疑全都一掃而空了。他趕緊推起諂媚的笑臉,甚至遺忘了他家少爺還在蹴鞠場上發瘋,開始滔滔不絕地敘舊了,「小姐哦,你什麼時候跟我們回長安呀,老爺和夫人都很想你,你住的屋子還空著,落鳳每天都要到掃很多次。還有那兩隻烏龜呀,少爺建了個烏龜池,為它們找來好多伴,就是可惜了雌雄分配不均,經常有紛爭,還有……」

  「你家少爺在發什麼瘋?」九金很快打斷了他的話,不得不承認雖然龍套很聒噪,很是那堆絮絮叨叨的話,讓她心底一陣陣地顫動。

  「啊!」被她這麼一問,龍套猛然記起了更重要的事,比起裴澄,他要果斷得多,完全學會了他家少爺的霸道。不由分說地就把九金用力推到蹴鞠場上去,然後才想到要回答她的問題,「我不知道啊,你還是自己問少爺吧。」

  「絲……」九金沒料到龍套會突然推她,重心不穩一個趔趄,臉朝下,撲倒在了地上。

  為了保護自己的臉,她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擋,地上的一些碎石子嵌入了她的掌心。九金痛抽了聲,憤恨地瞪著龍套,失聲大罵:「你們有病啊!做什麼要找我來勸?他又不是我的誰。」

  她吼得很大聲,幾乎用上了所有力氣,震耳欲聾。導致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朝著她看了過來,自然也包括段子七。他愣了下,蹙眉緩緩轉過頭,看著九金的方向,片刻臉上駭人的表情緩和了些,眼神卻依舊很清冷。

  「你在做什麼?」反正都已經趕鴨子上架了,九金索性硬著頭皮爬起來,趁他保持安靜的時候乾笑著靠近,小心翼翼地問。

  近距離觀察後,她才發現趙綠的傷要比想像中還嚴重,而趙紅的表情要比想像更光彩熠熠。

  子七瞇起眸子看了她些會,沒有說話,牙關一直緊咬著。漸漸平復了心情後,他才提了提嘴角,衝著她笑。但是很快,當他的目光落到裴澄和龍套身上後,那寡淡的笑容就褪去了:「是誰把她找來的?」

  一旁被質問的兩個當事人很默契地伸出手指,分別指向對方。

  「嗯?」子七不悅地哼了聲。

  這聲音聽起來倒是暖暖的,但是卻讓人有一種暴風雨前才會有的窒息感,裴澄尷尬地笑了笑:「是龍套讓我去找九金試試的。」

  「我哪知道小姐真的會在洛陽,又哪知道去哪能找到她,是裴大人派人去找的!」龍套充分證明了責任是用來推卸的。

  「手疼麼?」子七沒在這個問題上徘徊太久,垂眸看了看九金的手心,輕聲問。

  「還、還好。」這突如其來的溫柔讓九金頓時覺得很緊張,因為太詭異,這跟他剛才的模樣完全判若兩人嘛。

  「走,帶你去看大夫。」

  「咦?」小傷而已,他不是仵作嗎?做什麼還要去找別的大夫?

  「我沒有隨身帶著藥箱的習慣,回銅駝陌太遠了,不如去街上的醫館。」子七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事,邊解釋,邊頭也不回地拉著她往前走。

  九金有些害怕地偷偷看著他的背影,又不放心地回頭看了眼趙綠,「帶趙綠一起去吧,他傷得很嚴重耶。」

  「他不需要,那是他自找的。」子七冷著聲,逕自把九金安置在馬上,然後自己才躍了上來。

  「……沒有馬車嗎?」九金不自在地往前挪了挪,跟他拉開了些距離。雖然不是第一次靠那麼近,她也並不是覺得害羞,只是前些天她才把他趕出道觀耶,還把話都給說絕了,他們現在理應保持適當距離吧。

  「沒有。」子七很不爽地回道。

  之後,他們再也沒有任何交談,九金一直把目光放在沿路風景上。儘管這些景色她都快看了大半年了,可她還是假裝出很忙碌很沉迷的樣子。

  能感覺到她在刻意迴避,子七也沒有逼她。到了醫館,處理完九金的手傷後,他才抱她上馬,問了句:「要回去了嗎?能不能陪我逛逛洛陽?我都沒有機會好好看看這邊。」

  其實他對洛陽並沒有太大的興趣,想看,只因為這是她生活過的地方。

  「嗯。」遲疑了會,九金還是答應了。

  壓根也就不是什麼大事,可是她卻瞧見子七笑得很開心,完全讓人聯想不到剛才在蹴鞠場上的那個他。

  想到這,九金抿了抿唇,問道:「你為什麼那樣對趙綠?他惹你了嗎?他是好人耶。」

  「好人?」他還真不這麼覺得。

  「對呀,他曾經為了幫我揚名,硬生生地花了五百兩買了個不怎麼值錢的姑娘耶!而且他也經常會送我東西啊。」雖然她不知道趙綠後來為什麼避開她。

  「嘖嘖,你怎麼還是那麼笨,送東西給你的人就是好人?我送了那麼多給你,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我好?」他斜睨著眼前這個很不公平的死丫頭。

  「那不一樣,人家送那是真的送,你送……那是施捨。」

  「你還真會解讀人心呢。」確切地說是曲解!

  「七哥哥,你在岔開話題嗎?」

  呵,果然是稍微精明了些。子七微笑,想了會才說,「沒什麼原因,二世祖心情不好的時候,不是都喜歡隨便找個無辜的人撒氣麼?」

  「哦,明白了……」他為什麼總是那麼容易進入角色?九金閉上嘴,既然他不想說,她也就不想追問了。

  「九金。」沉默了許久,他忽然開口。

  「嗯?」

  「你有沒有想過,隔了那麼久,你都已經變了那麼多,也許我也已經變了呢?或者,我早就不再是從前那個讓你討厭的二世祖了,我們……難道就不能重新認識?」

  「可是你剛剛還說……」有毛病是不是,剛才不是對二世祖這個身份很樂在其中麼?

  「我已經很久沒有大吼大叫了,因為自從你離開後,很難有人再讓我那樣失控;前些日子去道觀找你時特意跑去換身衣裳,也是為了想讓你知道我依然還是你的七哥哥,還是那麼……唔,二世祖;一天到晚想些奇怪的招數凌虐你,是……是、是因為那時候還不懂應該怎麼去喜歡一個女孩子,只是單純地霸道地想把你留在身邊。我不是不瞭解你,只是有些事你一直不願說,我也不願去問,怕觸碰到那些讓你不開心的回憶;只要是你說過的事,我都記得,你不吃蔥花、不想再被人嘲笑、怕被人拋下。還有你說,你不是傻子,我才是……」

  九金沉默著,沒有回話。這話,如果能在她不顧一切把自己給了他那晚出現,她一定會這輩子非他不嫁,可是偏偏晚了半年。她應該感動麼?但是九金卻只覺得諷刺,他都知道,卻還是傷了她,那比不知道更殘忍。

  「怎麼不說話?」

  子七也沒企圖用這番話就喚回她的心,但是,好歹她也給點反應吧?

  「唔……你想要我說什麼?」九金猶豫了會,問得很淡漠。

  聽了這話,子七臉色一白,他想要她說的不可能實現,能換來這麼一句中肯的話,似乎已經該偷笑了。他無力地看著九金,雖然只是一個背影,雖然離得那麼近,可他卻知道,也許在她決定走的那天,就再也不會回頭了。

  「還記得你師公把你……留在咸宜觀的時候,你在牆上畫了好多豎線,是記錄了他離開了多少日子嗎?」子七偏過頭,忽然問。

  「嗯。」

  「那離開我的這些日子,你有沒有為我做過同樣的事?」他屏息等著九金的回答,如果有,他便死都不會放手。

  「沒有。」九金回答得很堅決,「因為師公說過三個月會回來接我,即使是謊言,至少他給過我承諾,而你不一樣……」

  儘管早就有些預料到了這個答案,子七的心還是不可避免地往下一沉。她的決絕,的確讓他生不如死,但是那又能怎樣,他不能要求一個曾被自己傷害過的女孩至今還惦念著她。半年,能改變很多事,她有了自己的生活,有了那個陪在她身邊為她擋風遮雨的人。

  「我送你回道觀。」子七改變了主意,洛陽還是不要逛的好,他怕九金介紹起那些地方時,總是會不經意間附帶著她和死老頭的故事。

lilyyu 2009-5-7 21:55

第五十一章

  「師公,你一直沒有告訴我到底想要什麼禮物?」

  「我說過。」

  「啊?」

  「不用禮物,你把自己給我就好。」

  「……」

  這是昨晚九金纏著師公得到的答案,經過她很有邏輯性地分析,師公應該是想要一個女人。

  於是,七月初五,九金起得很早,悄無聲息地出門,打算給師公挑生辰禮物。

  結果居然撞見了一出酷似「老鼠過街人人喊打」的戲碼。

  九金不是喜歡湊熱鬧的人,而且這次出門她的目標很明確,就是要給師公挑一個稱心的禮物。但是她還是被那群追著人家打的人吸引了,好奇地探了探身子,因為這戲碼實在太眼熟了。從前,在長安時,她也是這樣不招人待見。

  「大叔,你們在做什麼喏?」出於好奇,九金順手拉了個看起來還算和藹的大叔打聽。

  「打人呀。」大叔回答得理所當然。

  「打人哦?有銀子拿麼?」

  「拿你個頭!」

  原來看起來和藹的人,不一定就真的和藹。九金嚇得縮了縮脖子,沒有銀子拿,那群人又是罵又是打的,那麼激情做什麼?大叔是不能問了,她又拉住了個小伙子,「小哥,你們在打誰?」

  千萬別跟她說是打傻子哦!不然她一定會因為感同身受而衝動喲。

  「打瘋子,你要一起嗎?」

  九金愣了下,嚴格說來瘋子和傻子的定義是隨時可以模糊的。所以,她很不悅地擰起眉心,瞪了眼邀請她加入戰爭的小伙子,「為什麼打人家?」

  「是他先莫名其妙打我家少爺的呀。」那個小伙子說完後,就想甩開九金,繼續跟著人群追上去。

  「啊?!你家少爺是誰?」有傷害性的瘋子哦……

  「趙綠啊!他打了我家少爺,害得他至今都沒辦法好好講話,我們家小姐不爭氣,對他動了春心,非但不阻止,還配合他,只有我們這群當下人的來幫少爺出頭了;還有還有,他還逼著劉家二公子去跳竹竿舞,人家公子哥怎麼可能會跳啊,每天都要被竹竿絆倒,摔得都快不成樣了;這還不算,他還逼著林家大公子去近水樓滾樓梯,滾下來、走上去、繼續滾下來。這種瘋子怎麼能不打,嘁……從長安來的了不起啊,以為我們洛陽人都好欺負是不是?!」

  「……他是不是叫段子七。」九金只是猜想。

  那個人卻很認真地點了點頭,看著她:「你也聽說了他的惡劣事跡哦。」

  他的惡劣事跡何止於此,但是惡劣歸惡劣,由得到他們來「懲奸除惡」麼?九金齜牙咧嘴地吼:「呀呀個呸,你們想死是不是?他是我七哥哥,只有我可以欺負!」

  「你的……七哥哥?!」哦!原來除了段龍套之外,段子七還有幫兇。

  「對!我的!七哥哥!」九金傻乎乎地挺起胸,怒瞪。

  「你……你不要以為你是上清宮的小良,我們就不敢揍你哦。」小伙子認出了她,但是仍然還是為了完成他家少爺交代的任務,不顧一切。

  「揍你娘去吧。」九金捋起袖子,大步朝著人群最前方衝去。

  瞧見段子七正拉著龍套一路往前奔,那群家丁們追得很累,可惜距離卻一直保持著,他們也只好逞口舌之快。九金很有氣勢地埋著頭,撞開人群,擋在了段子七身前,趾高氣揚地罵開了:「都滾回去跟你們家少爺說,有本事受了氣就自己來報仇,派一群家丁出來算什麼。」

  「你做什麼?!」子七沒料到她會突然殺出。

  「他們欺負你耶。」九金很理直氣壯地回答,她甚至覺得自己那麼英雄的舉動,應該被段子七感謝。

  「管好你自己!」雖然說沒有什麼地理優勢,但他還不至於被一群家丁折騰死,只是覺得不想傷到這些無辜的家丁而已。何況,在大街上跑跑也不錯,就當鍛煉身體,哪會想到,這許久不見的死丫頭會衝出來橫生枝節。

  「你怎麼那麼不識好人心呀!」九金被氣了,用了蹬了下腳。

  「我是怕你受傷!」該死的,她為什麼至今都看不懂他的心,「還愣著做什麼,逃啊!」

  幸虧子七及時把她拉到身後,轉身拔腿就跑,要不然某個很忠心的家丁手裡的那根棍子就會準確無誤地落在九金的腦袋上。

  身後的叫罵聲一直持續了很久,九金拉著子七和龍套鑽進了一旁彎曲的巷子裡。這種縱橫交錯的巷子洛陽很多,很容易讓人迷路,是甩開那些人最好的地方了。可是子七卻突然很希望那些家丁永遠不要被甩掉,讓他可以就這樣牽著九金的手,不明目的地跑。這雙手,一旦放開,也許就不會再有握住的機會了。

  然而,夢想和現實總是有距離的。

  等到子七再次回神的時候,他們已經停了下來,九金靠在牆上,半蹲著身子,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如果不是因為一旁還有龍套,他估計會忍不住想吻她。

  「你說……我為什麼總是那麼倒楣,每次跟人打架的結果都是被人打?!」好不容易穩住呼吸,九金愁眉苦臉地看向子七,斷斷續續地抱怨。

  「呵……」他輕笑,「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其實你一點都沒有變,還是以前的唐九金?」

  「我本來就是啊。」她只是想要忘記那些不快樂的事,並沒有想把自己的身份都拋下。

  「我還以為,你很喜歡小良這個名字帶給你的一切。」

  「唔……是挺喜歡。」九金聳了聳肩,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天空,想了會:「不過,我是個不忘本的人呀。我還是記得段夫人和段老爺對我的好;還有落鳳,她不嫌棄我;哦,對了,還有龍套……呵呵。」

  最後那個笑聲,實在有點傻,還帶著些微的尷尬。子七冷著臉,唇線緊抿,很好!她報了一大串名字,唯獨就是沒有他!

  「那小姐,等少爺事辦完了,你跟我們一塊回去吧。我跟落鳳說在洛陽遇見你了,她回信說如果我不把你勸回去,她就不嫁給我了。」

  「這樣啊……那你就別娶了啊。」他娶不到媳婦也要她負責哦?

  「以後如果在街上看見我被人追,別管我。」開始冷場,子七不以為是地說道。

  九金咧開嘴,笑得很不優雅,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身邊,「你難道不知道強龍難壓地頭蛇麼?你到底是不是來洛陽辦案的。去惹那些二世祖做什麼呀,但凡二世祖都很孬啊,自己沒用就會讓家丁出來報仇。要是被他們逮到,會把你往死裡頭打的。」

  二世祖都很孬?嘁,這話聽著真刺耳。子七撇了撇嘴,「你忘了麼?二世祖不僅很孬,做事還從來只看心情沒有理由的。」

  「你怎麼那麼小心眼。」九金輕聲咕噥著,氣呼呼地別過頭,「不想說就別說,有什麼了不起的,我也沒有非要知道啊。」

  「小姐,你誤會少爺了。他那天在蹴鞠場折騰趙綠,是因為那個人罵過你破鞋;還有你在近水樓躲少爺的時候,就是劉二公子用腳絆你的,林公子還把你推下樓梯。他們是罪有應得,少爺這麼做百姓們都覺得大快人心,就只有那幾個公子哥的家丁追著我們而已。嘁,那些人我和少爺才不放在眼裡呢,只是少爺說不要亂傷無辜,才由著他們發神經的。」

  「噗……」九金驚訝地瞪大眼,很不端莊地噴笑出聲。

  龍套這麼一吼,反而讓子七尷尬了起來,他垂著頭,很不自在地乾咳了兩聲,臉頰漲得通紅。

  九金歪過頭,打量著他,抿著嘴偷偷地笑:「七哥哥,你比以前可愛多了喏。呵呵,可是我不需要別人為我這樣,我可以保護自己了。唔……你也照顧好自己吧,我聽師公說,銅駝陌的案子好像很麻煩牽涉好大。」

  她還是叫他「七哥哥」,一樣的稱呼,味道卻大相逕庭。子七微抿著唇,笑得很淡,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開心些,「無論你變得多能幹,在我看來還是一樣……笨笨的。」

  「你才笨!」

  「嗯,我是挺笨。」如果不笨,當初他應該死都不會放手的,「一個人嗎?那個很討厭的小道士今天沒有陪你?紅扁呢?」

  「我今天一個人出來的。」

  「去哪?我陪你。」

  「不用了吧……」九金覺得,他應該不會想陪著她去給師公挑禮物的。

  「走!」他輕喝了她一聲。

  不算很凶,但還是讓九金害怕地吞了吞口水,沒敢再說什麼。

  跟段子七一起走在洛陽的大街上,是很有危險的活動。

  不過還好,九金的目的地很明確,是市集。那裡是她的地盤,沒有人可以欺負她的。

  當然,段子七是個例外。

  「你是說,你想要我幫你挑生辰禮物給死老頭?!」

  要不要吼得那麼響啊。大家都在看他們,好丟人呀。又不是九金想讓他幫忙挑的,是他硬要跟來的呀,那……既然都是男人,應該能給點意見的哇。

  「你把我當死的是不是?!」好歹他是個正常男人啊,居然讓他幫自己女人挑禮物送給情敵,她怎麼不乾脆殺了他?

  「咦,送生辰禮物代表什麼嗎?」九金抬起頭,眨巴著那雙很無辜的眼睛。

  「當然!」她憑什麼對死老頭那麼好!

  「是嗎?那以前何姑娘生辰的時候,你也送了她禮物呀,那代表什麼?」

  「你……」死丫頭,越來越牙尖嘴利了!轉念一想,子七又笑了,「我還以為你把以前的事都忘光了。」

  「你喜歡什麼樣的女人呀?」九金沒理她,忽然問道。

  他心頭一鬆,不自在地撇了撇唇,哼了兩下,「像你那麼高,像你這樣身材的,有點傻,呃……傻得很端莊的那種……」最好,是叫唐九金的。

  「要求那麼低呀……」九金壓根沒細想他的話,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最終,當九金決定了師公挑選的生辰禮物後,子七所有的怒氣都消散了,他甚至還很邪惡地期待著死老頭的生辰快點到。雖然他知道,死老頭是絕對不會邀請他的,但是為了保證九金不會被吃掉,他總有辦法混進上清宮即時監控的。

  

[[i] 本帖最後由 lilyyu 於 2009-5-7 22:00 編輯 [/i]]

lilyyu 2009-5-7 22:01

第五十二章

  跟段子七之前預想的一樣,梅項郝是個喜歡低調的人,生辰自然也不會太鋪張。

  除了上清宮裡頭的人之外,基本沒有其他人知道他的生辰。自然,這段生辰宴原本也就跟普通的晚膳一樣,隨隨便便就過去了。只是這次不太一樣,有了九金、紅扁還有小吳,他們很花心思的請了洛陽城最大酒樓的廚子班底來幫忙。

  那菜色也就不用說了,飯廳還被特意佈置了一番,情調很好,參與人員卻很煞風景。

  「你用得著把所有人都找來麼?」項郝意興闌珊地支著頭,看著面前那群穿著道袍走來走去很興奮的人。

  「咦?你不覺得人多熱鬧麼?」九金很困惑,她就是怕師公覺得生辰太冷清,所以才把道觀裡所有人,就連負責刷茅廁的都找來了。要是她的話,一定會希望生辰過得熱鬧些呀,所以師公也應該是這麼想的。

  「是很熱鬧……」可他寧願想要兩人世界。

  「那就是了嘛,我和小吳還有紅扁為了讓你開心,計劃了很久耶。」

  項郝抿了口茶,聞言,眉骨一挑,看著她微笑,「你很想讓我開心?」

  「我……」她是很想。但是似乎有些不對勁,九金又想不出問題出在哪。

  「我很知足,要我開心很容易的。」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嘴角微微揚起,笑容裡帶著一絲痞味。

  九金愣愣地吞了下口水,氣氛好像越來越不對勁了,儘管周圍有很多人,但是她家師公似乎很忘我。眼看著他離自己越來越近,九金的身子下意識地往後退,直到抵住身後的牆再也無路可退,他的唇就要快挨上來了,那麼光明正大的曖昧,讓九金無所適從。

  就在千鈞一髮的時候,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這是我們洛陽著名的義菜!」

  只是個端菜的夥計,九金卻猛地抬起頭盯著他瞧。這個夥計的態度非常不友善,他幾乎是把整盤菜扔到桌上的;不過引起九金注意的並非他的態度,而是他說著「我們洛陽」,卻有操著一口極不地道的洛陽話,聽起來比她還生疏,還有那個聲音……讓她覺得好熟悉。

  把菜丟完後,夥計就立刻轉身離開了。

  九金也沒細想,夾了很多義菜丟進師公碗裡。

  難得見到她那麼細心,項郝沉默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如果只是這樣靜靜地肩並肩坐著,不說話,九金看起來還是很恬靜的。他總會有種錯覺,就好像他們是相處了多年的夫妻,每天只需要想那些家長裡短,他給她一個家,她細心地操持著這個家裡的一切。如果一直一直就這樣下去,何嘗不好。

  「喂。」項郝忽然開口,打破了靜謐。

  「嗯?」

  「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麼?」

  「你的生辰日啊。」這人做什麼明知故問呀。

  「……」不止如此,他還希望今天會是九金答應嫁給他的日子,一個值得他們用一輩子去記住的日子,「生辰就只有為我準備了一頓生辰宴而已嗎?」

  「呃……」還不夠麼?九金蹙眉,咬著唇,她也覺得太簡單了點,可是她玩不來浪漫呀。

  「阿九,過了今晚我就不再是個道士了,我也不需要留在洛陽守著上清宮了。」周圍的人看起來都在自娛自樂,但每個人幾乎都豎著耳朵,洞悉著項郝和九金的一切。項郝略顯尷尬地關顧了眼四周,極盡可能地把話說得婉轉些。

  「那你要去哪?」九金震了下,她覺得自己應該是得了什麼病,但凡聽見有人要離開,就會覺得害怕。

  「……」當然是把你綁回去成親!

  多麼有震撼性的一句話呀,項郝幾乎就要無視所有人,大聲地喊出這句話。

  結果,又被那個該死的夥計打斷了:「豆腐湯!」

  豆腐湯?!九金錯愕地瞪大雙眸,為什麼會有豆腐湯?這是生辰宴啊,又不是辦喪事!

  最讓人無法理解的,還是這夥計的口吻,惡劣到一定境界了。這還不算,端著碗熱乎乎的湯上來,當然是小心翼翼的,可他非但不小心,還把整鍋湯往師公身上灑,導致整個飯廳一團混亂。

  「小師父,快擦快擦,燙傷就麻煩了。今晚是重要日子,你一定要把白皙無暇的自己呈現給小良才對!」小吳很狗腿地衝上前,拿起一旁的帕子亂擦一通。

  接連擁上來獻媚的,還有一堆道觀裡的小道士,反而是九金,就這麼被他們推擠到了一旁。

  「喂,你闖了禍不用道歉的哦。」眼見那個夥計又想轉身就走,九金數倏地衝上前擋住他的去路,「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幹嘛活像是帶著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來的?!」

  「嘖嘖,變聰明了啊,你還真說對了。」夥計很鎮定,嗤笑了聲,滿不在乎地撇了眼被人群簇擁著的梅項郝。見沒人注意他們,轉而才抬起頭,看向九金。

  「……你為什麼會在這?!」當看清眼前這張臉後,九金不敢置信地捂著嘴,問道。

  她分明記得師公沒有宴請任何客人的,還特地下了令,讓整個道觀戒備著,不准讓一個打扮得很花哨、舉止間帶著股該死的貴氣、又剛巧叫做段子七的男人進來。為此,師公特意畫了七哥哥的畫像,道觀裡頭人手一份。但是……為什麼他還能混進來?

  「塞了點銀子給酒樓的老闆,佯裝成夥計就混進來了啊,怎麼樣,我穿夥計的衣裳帥麼?」

  「……」誰有心情去計較他穿得帥不帥啊,「你來做什麼呀?師公看見你不會高興的,都說生辰的時候不能生氣,不然會氣一整年。」

  「呵,你為他準備的禮物呢?送了麼?」估計等梅項郝收到那份禮物,不止會氣一整年,應該會足足氣上一輩子。

  「對哦對哦,我準備禮物了……」想起這,九金自言自語地蹦跳著朝師公跑去了,臨走前,還是不怎麼放心地轉頭叮囑了句:「你穿夥計的衣裳醜死了,快走吧,這裡是上清宮,是師公的地盤,要是讓他或者小吳發現你了,肯定會把你關到小黑屋裡讓驢子把你當磨拉。」

  儘管小黑屋裡的那頭驢子不會拉磨,但是人品會爆發,說不定驢品也會有爆發的時候呀。

  「嗯,知道了。」子七笑都很牽強,臉上的血色在一點點地褪去,手若有似無地按在小腹間。他寧願把九金的這番話視作關心,這樣或許會讓他覺得舒服些。

  嘴裡雖然這麼說,可他還是很不聽話地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邊,目光緊緊鎖在九金身上。就這樣離開,他是絕不會放心的,如果不是怕這傻丫頭會在今晚這種良辰配美景的氣氛下,莫名其妙地把自己給賣了,他也不會在這種情況下混進上清宮。

  對她,總是放不下心,總是放不開手。

  ******

  「師公,我有禮物要送你。」九金很興奮地跑上前,推開圍在師公身邊的人群。

  「嗯?是什麼?」項郝愣了下,笑看著她。雖然不期望她能領會他的意思,但他還是抱著那麼一線希望。

  「是你想要的東西喏,七哥哥說,你見了一定會高興。」九金獻寶似的,越說越得意。

  「七哥哥?」他嘴角一抽,對這個禮物的期望值漸漸下降。

  意思到自己似乎說錯話了,九金乾笑了兩聲,「那個……我只是剛好在街上遇見他,就讓他陪我去挑禮物了。」

  嗯,原則上來說,當段子七得知九金那麼用心地挑禮物送他,心裡上應該更折磨。就為了這個,他可以不計較她又見段子七的事。

  「沒事,他是你哥哥嘛,妹妹見哥哥是很尋常的事,你不用那麼戰戰兢兢。禮物呢?」

  「……」師公怎麼忽然就變得那麼通情達理了?

  不過現在好像也不是適合計較這些的時候,九金偷偷地飄了眼段子七剛才站的位置,沒見到他的身影,稍稍放下了些心,笑嘻嘻地跑出去搬她的禮物了。

  隔了沒多久,在一屋子期待的目光中,九金領了個水靈靈的大姑娘進來。

  姑娘表情羞赧地地著頭,興許是因為緊張,她一直緊緊握住九金的手不敢鬆開,目光顯得有些許呆滯,嘴角一直帶著幾分憨氣的笑。

  「這是什麼?!」項郝忍住怒氣,卻難掩聲音中的顫抖。她最好不要告訴他,這就是所謂的禮物。

  「她叫十金。」九金揚起下顎,說得眉飛色舞,這可是她給取得名兒,就名字上而言,比起她顯然是略勝一籌了,「她跟我一樣高,連體重都差不多,有點傻,不過是傻得很端莊的那一種喏。」

  「你覺得我應該收下?並且還應該很感動?!」自從來了洛陽後,項郝一直堅定地相信九金不傻了,但是現在他很肯定是自己錯了。他想要的是什麼?他都已經清清楚楚的說了,不是暗示,是明示。

  想要的,無非只是唐九金,只有唐九金。而她,居然還一臉無辜地領個酷似她的姑娘來塞給他!在她心底裡,難道就始終覺得他對她的喜歡和寵愛是可以隨便嫁接轉移的嗎?

  「你不喜歡?」他不是想要女人嗎?九金想不明白他的怒氣到底是打哪來的。

  「我的喜歡沒有你想像得那麼隨便!」他幾乎是用吼得說出這句話,在項郝的記憶裡,他從來沒有對九金這樣發過脾氣,但是如果再繼續見到這個「禮物」,他覺得自己可能會做出更過激的事:「把這姑娘給我丟出去,順便把唐九金也一起丟出去。」

  「丟、丟出去?!」雖然小吳也覺得小良這麼做很荒唐,可是丟出去會不會太嚴重了。

  「對,難道要我親自丟?」

  項郝用事實證明,處在盛怒狀態中的人,是很難有理智的。

  「做什麼又要把我丟掉呀,人家只是想讓你開心而已啊。你又從來沒跟我講過你的事,那我本來就不聰明,我怎麼知道你喜歡什麼,想要什麼。你說喜歡我、想要娶我、想要我……那我怎麼知道你到底哪句話是真的?認識那麼久,你到底跟我講過幾句真話啊,是你自己跟我說的,你習慣這樣騙小孩子了。我怎麼知道我要是興沖沖地信了你的話,是不是在拿熱臉貼你的冷屁股啊,說不定你還會嫌我的臉燙壞你屁股呢。其實你跟七哥哥一樣,都不是好東西,對我要求那麼高,以為我什麼都該懂,覺得不要我的時候可以扔掉我,覺得要我的時候就哄我,你們怎麼對自己要求就這麼低!不要丟了,我自己走!」

  搞什麼,就他們會生氣會吼人,她就活該被人踢來踢去耍著玩?當她完全沒有脾氣是不是啊。越想越覺得氣,九金胡亂擦掉臉上的淚,氣呼呼地朝著門外跑去。

  「阿九,你冷靜點,那麼晚了你去哪啊,就算離家出走也得吃飽了睡好了再走呀。」紅扁不放心地追了出去。

  「誰要離家出走了?我哪來的家,我根本就從來沒有過家!」九金頭也不回地喊。

  「你說什麼氣話呀,師公又寵你又縱容你,只是說了兩句重話嘛,你別一生氣就轉頭走呀。」這習慣實在要不得啊,都怪那個段子七,都是他讓阿九養成這種壞習慣的。

  「寵我縱容我就了不起啊,我不是人嗎?我沒有心啊?」沒錯,師公是寵她了大半年,但是曾經傷她最深的人也是他。那傷,比起段子七更甚。好歹七哥哥的放棄,是在九金預料中的,她知道一個傻子配不上一個公子哥,她知道總有一天她要學著獨立,因為她不傻了,她不能用傻子的外衣來保護自己一輩子。

  可是當年的師公不同,他在她真正傻到沒有自保能力的時候丟下她不聞不問。三年,她可以死很多很多次了,而事實上,她也的確出事了。她甚至懷疑……如果她還是個傻子,師公真的會想娶她麼?倘若不是因為嫌棄,他當初又為什麼要走?

  九金喊著喊著就沒影了,黑暗中,紅扁完全不知道她往哪個方向跑了,只好趕緊回飯廳去搬救兵。

  ******

  「小師父,你真的要趕小良走麼?她在洛陽無親無故的呀。」另一邊,小吳還在不遺餘力地勸阻。

  「無親無故她不會回來嗎?她又不是不認得回道觀的路。」項郝好不容易中九金剛才吼得那段話裡回過神,儘管心裡頭已經有些軟化了,但口氣還是強硬得很。

  直到最後小吳不情不願地使出殺手鑭,「哦,也不是無親無故的,她還有個哥哥就住在銅駝陌,小良應該也認得去那的路,嗯。」

  「……」該死的!項郝終於意識到,他在自作孽。

lilyyu 2009-5-7 22:02

第五十三章

  九金送出那份禮物,將會換來怎樣的結局,段子七是一早就預料到的。

  可他還是沒有阻止,甚至還慫恿九金買下那個姑娘,他承認自己有點卑劣,可他寧願不要做個君子,也不願意放棄九金。

  所以,在九金送禮物的時候,他就跑去了後堂。在極短的時間內換了身衣裳,因為九金說他穿成這樣太難看了。等他把自己收拾妥後,剛巧瞧見九金氣呼呼地跑出飯廳,子七沒想到梅項郝會氣得把九金趕走,原本只覺得他們應該會大吵一架,然後他剛好有機會英雄救美,現在看來他只好去追了。

  子七沒辦法跑太快,最終還把九金給跟丟了,再尋覓了一大圈後,他才在上清宮外的圍牆角見到蜷縮著的九金。月色下,隱約能瞧見她身子一顫一顫的,應該是在哭。

  他有想過,再也不要讓她流淚的,可是顯然她已經不再是他一個人的九金了,她的淚也不止是為他一個人流了。

  子七默默地看了她些會,剛打算走上前的時候,程咬金忽然殺出。

  「不要站在風口。」

  是梅項郝的聲音,他從黑暗中漸漸走出,口吻裡透著無奈。

  「要你管!」九金倔強地收住眼淚,仰起頭,不甘示弱地瞪著他。

  「那你想要誰管?」項郝歎了聲,很輕很輕,耐著性子將她拉了起來,站到了她身前,為她擋住穿堂風。雖說夏日了,夜間的風還是挺涼的。

  「隨便誰都好,就是不要一個有事沒事就愛把我丟下的人管!」

  嗯,要記下來,女人是很記仇的。項郝苦笑,小心翼翼地把擁在懷裡,抵在牆邊,讓她沒有逃開的餘地,而後便低聲下氣地勸了起來:「好了,別耍性子了,再耍下去會讓我不敢再寵你的。是我不好,要怎樣才消氣?」

  「……你到底莫名其妙地發什麼病嘛。」她倒是想可以偶爾耍耍性子,像很多很多被自家夫君寵壞的小女人一樣,可是九金不敢,她身邊的人對她來說更像浮木。有誰會因為浮木抱著不爽,就把它扔掉的?

  「如果你下次再莫名其妙送這種禮物給我,可能我還會失控。」他說得很婉轉,九金似乎完全聽不懂他的意思,項郝只好把話都講開了,「如果我可以那麼隨隨便便地就愛上一個人,也犯不著特意把你追回來,帶來洛陽了。有些人是無法取代的,唔……基本上你的端莊對我來說是獨一無二的。」

  「是這樣麼……」好話人人都愛聽,九金也愛,可是太美好的東西,總讓她覺得不真實。

  「答應我,下次不要再送女人給我了,你已經夠我受的了,我消受不起其他了。」

  「唔……那我們可不可以收留她?我以後不想做牙婆了,她是我自己掏銀子買下來的,因為她真的好像我,連經歷都好像,如果真的把她丟出去,會很可憐的。」九金小心翼翼的,用懇求的口吻說。

  「好……」還能說什麼?這種時候,她不管提什麼要求,他大概都會答應。

  而九金也很懂得把握時機得寸進尺,「還有還有,你也要答應我,下次不要再丟我出去了。」

  「嗯,不會了。」他把她攬進懷裡,笑得很溫暖。這一刻抱著她,許下永遠不丟下她的承諾,可是項郝卻不知道,他們之間是不是還有下次。

  「可是師公,你說我以後不做牙婆,還能做什麼呀?」思來想去,九金覺得自己一點都不想回到無所事事的生活。

  「做梅家的媳婦吧,我爹娘已經送來很多封信了,一直說想見你。我家在杭州西子湖畔,黃昏的時候可以在湖上泛舟賞日落,你要是無聊了可以去湖裡採蓮,可是陪我爹娘玩,我還有六個姐姐,算上我和你,能湊兩桌馬吊,他們都很好相處,你不會再無所事事了,以後每一天你都會過得很忙很忙。」他會讓她很忙,忙到再也沒空想起長安的一點一滴。

  如同上一次哄她來洛陽的時候一樣,師公總有辦法把某些地方形容的像仙境一樣,讓她忍不住神往。然而,他沒有騙她,洛陽就像師公曾經形容的那樣,在這邊她過得很滋潤。

  那種滋潤真的是差一點就讓九金忘記了很多事,如果段子七沒有出現的話,真的也就忘了。

  「嫁給我,然後再慢慢地去忘記,我可以等,你在身邊就好。」

  「……嗯。」九金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點頭了,她分不清是被師公感動的了,還是被他口中那個其樂融融的畫面吸引了。也許,兩樣都有。總之怎麼都好,能逃開眼前這個混沌兩難的困局就好。她不想在徘徊了,只想有個家,而師公願意給。

  這一聲輕哼,對於梅項郝而言就像吃了顆定心丸一樣,他鬆了口氣,又一次擁緊九金,笑容也變得輕鬆了許多。

  感覺到他有些孩子氣的開心,九金也跟著被震撼到了,快樂好像也不是那麼難,只要她懂得嘗試著放棄一些追求不到的東西。

  站在不遠處的子七一直默默地看著面前倆人,看著他們相擁,聽著他們私定下了終生。他形容不清自己的感覺,那已經不止是痛而已了。子七很想去阻止,或者像剛才見到九金時那樣強顏歡笑,可是卻使不出一絲力氣。

  看著他們相偕著離開,越走越遠,他連喊的力氣都沒有,疼痛感從腹間氳開,一直蔓延到全身。小腹間的衣料被滲出的血漸漸染紅,他終於還是沒能撐住,慢慢地沿著牆滑倒在了地上。

  隱約的馬蹄聲傳來,很雜亂,子七努力想睜開眼,可惜只能看見朦朧的人影。

  可他認得在耳邊想起的那個聲音,是裴澄的,帶著急躁,很吵。

  「就知道你一定跑來這了,你不要命了是不是,受了那麼重的傷還出來,想死要換種方法啊。你都算計好了是不是?想要因公殉職騙一筆銀子麼?喂,我在跟你講話,你有點禮貌看我一眼好不好……」

  ******

  等不及九金和項郝收拾東西趕赴杭州了,梅夫人又來信了,信中只有一行字:請速成親,以免夜長夢多。

  言簡意賅,卻讓九金有種這不是成親而是逼婚的感覺。

  「你到底是怎麼跟你娘形容我的?」還夜長夢多咧,搞得她好像隨時都會往牆外發展似的。

  「我只是說這個媳婦沒什麼缺點,就比較擅長逃跑而已,轉眼可能就是別家的了。」他覺得自己還是形容得挺精準的,以段子七和何靜的那場婚禮為前車之鑒,由此可判斷,只要沒拜堂,什麼意外都有可能會發生。

  「誰說的,我還很能吃。」九金覺得自己還是有不少優點的。

  「嗯,但是有我在,你還不算能吃的。」

  「……」這點九金無從反駁,也的確甘拜下風。

  「你很久沒出門了,一直悶在道觀裡頭不無聊麼?喜宴的事我會辦妥的,你也不必天天陪著我,找紅扁出去逛逛吧。」距離他生辰也有六七天了,九金幾乎足不出戶,若是她開心也就算了,可她總是悶悶不樂的。

  「不用了,這樣挺好,清閒。」洛陽能有多大,她怕一出門又會遇見他。

  「是麼?」項郝打量著她,若有所思地問:「那為什麼總是心不在焉的?」

  「那個……」九金有些吞吐,她知道這話要是問出口多半會惹師公不高興,所以才忍了很多天,直到眼下,呼之欲出,再也忍不住,想了想她還是覺得不要虐待自己的好,「你有聽說銅駝陌那案子查得怎麼樣了嗎?之前不是說會得罪人,說不定會招來殺身之禍嗎?」

  「你很關心?」這話是白問了,瞧她那雙眸子裡透出的神采便知道了,「之前有兩個官員查過這案子,一個死一個瘋了,裴澄是第三個接手這事的,確實有點麻煩。估計可能會牽扯出上頭的某個官員,我之前見過裴澄,他說段子七查出點眉目了,但是不方便講,這些天我忙著喜宴的事,也沒再問過了,明天我約裴澄來上清宮吃飯吧,你自己問他。」

  他知道,案子是假,九金真正關心的人是段子七。可總不能讓他跑去問段子七的狀況吧,他還沒有偉大到這種程度,倒不如讓她親自去問,他會盡可能地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哎喲,那就不勞你費心,我不請自來了。」

  還真是說到誰、誰就到,梅項郝的話音剛末,裴澄就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你從哪學來的修養,進來不用敲門麼?」項郝沒好氣地冷看著他,雖然是想好了要請裴澄來的,但並不表示他可以這樣煞風景地出現。

  「事出緊急,沒空敲門。」裴澄回答得很直接,也很敷衍。

  「很好,事出緊急你還有空跟我廢話。」

  裴澄乾笑,才想起自己來這的目的,立刻就把目光焦點集中到了九金身上:「聽說你和死道士要成親了?」

  「呃……是呀。」果然是近朱者赤,一個死老頭一個死道士,九金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

  「果然是真的。」裴澄很為難,不知道是該恭喜項郝,還是該為子七默哀,「你七哥哥在玩慢性自殺,雖然要成親了,但他好歹也算是你哥哥,段夫人待你也不錯呀,你還是去看看他吧。」

  「慢、慢性自殺?!」那是什麼東西,怎麼聽起來好像還挺有節奏感?!

  「他身上有傷,項郝生辰前一天才傷的,原本算不上嚴重,可是他七夕那晚硬是跑來上清宮,我在上清宮外頭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暈倒了,傷勢也加重了。那死小子最近是不要命了,帶著傷還沒日沒夜地辦案,誰勸都沒用,我連段夫人都驚動了,就想到興許九金說的話,他會聽。」

  「……」九金從來不知道,自己居然還有那麼大的影響力;她更沒有想到,師公生辰那晚,子七竟然是帶著傷出現的,那時候他分明還是笑得很玩世不恭,絲毫都看不出什麼端倪。

  又也許並不是他隱藏的好,而是她太笨,換一個人一定就能察覺出來了。

  「那麼嚴重,你們到底查出什麼了?」

  「這個以後再說,先讓子七放棄慢性自殺的念頭比較重要。」說完,裴澄看向九金,等著她的反映。

  九金有些猶豫,不是不擔心的,卻又顧慮到師公,「我……」

  「去看看吧,不管怎麼說,有些話你還是親口跟他講明白,逃避總不是辦法。」

  逃避?九金咬著唇,偷偷瞧著師公。他的話太犀利,把她一直隱藏著的心事就曝露了出來。其實從段子七出現的第一天,她始終就在逃避,永遠都沒辦法讓自己坦然地去面對他,說到底,他根本就不止是哥哥而已,而是……曾讓她甘願把身心就交付出去的男人。

  

lilyyu 2009-5-7 22:02

第五十四章

  這一路,很沉默,九金和裴澄誰都沒有心思去找話題。

  下了馬車後,九金就低著頭尾隨裴澄往裡頭走,說不清是她的心理作用還是什麼原因,她總覺得整個院子瀰漫著一股藥味,很苦澀。

  「他最近一直都待在書房,累了就趴在書案上小寐,一日三餐都是龍套端進去給他的。」裴澄邊領著九金往書房方向走,邊說著。

  「裴大人,七哥哥到底是怎麼傷的?」她不明白子七在堅持什麼,他不是向來都不務正業的嗎?怎麼就不合時宜地對這事上心了?

  「七月初六那天,子七無意中在一些我們從屍體帶回來證物裡發現了馬草,他就想要再去查看下屍體,結果卻被那些家屬阻撓。我原本想來找你幫忙的,子七堅持不要,他就是在那時候受的傷,匕首插進小腹,只露出刀柄,幸好他自己懂些醫術,急救得好算早,要不然你可能見不到他了。那時候很混亂,我們甚至查不出是誰下的手。」

  「不可能是那些家屬,我見過他們每一個人,都很淳樸。」九金覺得應該是有心人士混在其中伺機而動的。

  裴澄笑了笑,眉宇間流露出擔憂之色,「我們都這麼覺得,所以你說的也對,一天查不出兇手,我和子七就隨時都有危險。很有可能行兇的人會混在我們雇來的小廝裡頭,所以我們已經把所有小廝都辭退了,有龍套照顧就夠了,但是銅駝陌一帶原本就很雜,防不勝防。」

  氣氛頓時變得很嚴肅,這案情聽起來也是超過九金理解範圍內的,她無措地摸了摸頭,笑得很尷尬,不知道怎麼接話,幸好瞧見龍套從遠處小徑上走了過來,嘴裡還喋喋不休地嘀咕著。

  「龍套,怎麼不把藥給你家少爺端進去?」一見到龍套手裡頭端著藥,裴澄就下意識地皺眉。

  「少爺忘了喝,現在都涼了,我想再去熱一下。」龍套聳肩,一臉無奈。

  「呀,這都能忘。」九金詫異地失聲叫喊,她怎麼從來都不知道七哥哥那麼健忘?

  「哈哈,對於現在的子七來講,這很正常。」裴澄笑著接過藥,往膳房走去,想了會,又糾正道:「確切來說,是子七一貫如此,他很少認真做一件事,一旦做了很難分心。就好比……他愛上一個人之後,就會一心一意,很難忘記。」

  「……那不錯啊。」除了這句敷衍性的話,九金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

  裴澄轉過眸子打量了她會,也沒再多說什麼。看來項郝是真的挺瞭解九金,她不是絕情到把段子七忘得一乾二淨了,而是壓根就在逃避。

  直到龍套把藥溫了下,九金才主動接過藥碗,開口道:「那個……我去送藥吧,我會逼著他喝的,他要不喝,我就耍賴。」

  「也好……」裴澄沒有阻止,估摸著,段子七大概也就只吃九金這一套了。

  九金緊緊握著手裡頭的藥碗,在書房門外傻站了很久,做了好幾下深呼吸,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敲了敲門。裡頭沒有任何回應,她蹙眉,又敲了幾下,回應她的還是安靜。無奈之下,她只好擅自推門進去。

  原本以為七哥哥是睡著了,沒想到,當九金推開門後,印入眼簾的畫面卻是他很隨意地坐著,眉心間的「川」字紋被皺得很深刻,眸子鎖在手中的冊子上,應該是他用來記錄驗屍結果的東西。這樣認真的男人,總有一股子讓人難以抗拒的吸引力,九金癡看了他很久,才回了神,輕聲開口:「喝藥了。」

  「放桌上。」子七連眉頭都沒動一下,只敷衍地回了句。

  「喝藥了!」她不厭其煩地又叮囑道。

  「放著就好了,我會喝的。」子七還是沒抬頭。

  九金終於忍不住了,衝上前,一把搶過他手裡的冊子,胡亂往旁邊一丟,跟著再把藥碗放在他的正前方,很嚴肅地命令:「喝藥了!現在!立刻!讓我看著你喝完!」

  「你……」忽然被人打擾是件讓人很不爽的事,子七差一點就破口大罵了,然而當眸子對上九金的臉後,話音又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他震驚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怎麼會在這?」

  「你不想見到我哦?那你就不要動不動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啊,很多人擔心你。你是段家的獨子耶,你的命不是你一個人的,還有很多責任需要你去扛,你以為你拚命查案就會像個有擔當的男人了嗎?屁咧,男子漢才不是你這樣的。」九金雙手叉腰,很不客氣地吐出一連串指責。

  「你真的決定嫁給他了嗎?」子七撇了撇唇,面色凝重,猶豫了很久,還是把問出了這個很敏感的問題。

  九金愣了下,抿著唇,點了下頭,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子七苦笑,垂下頭,閉上眼眸,想了會,再次抬頭的時候,眼眶有些泛紅,聲音也隨之沙啞了些許,「如果嫁給他會讓你覺得開心,我無話可說,你要祝福,我也能給。不過有些話我必須現在說,因為等你跟他拜堂之後,我就再也沒有機會講了。你可以不原諒我,但是我至少想要再努力一下。」

  「什麼話?」九金問得很小心翼翼,似乎感覺到了心在動搖,她討厭極了這樣搖擺的自己。

  「我喜歡你,記不清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的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負你,而是你打從一開始就不相信我,在你眼中我就是個游手好閒的二世祖,不務正業、玩世不恭。可是你不知道,愛情我玩不起。」子七原以為自己會很激動,然而也許是憋太久了,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反而出奇的平靜。她會不會被感動到不重要的,他只是想讓她知道。

  「你不是我怎麼知道哇……」九金扁著嘴,顯得很委屈,她知道自己不聰明,更別說洞悉男人那種彆扭的心思了。

  「別拿這種表情對著我。」這會讓他覺得自己很十惡不赦,總是讓她哭,「我沒有怪你,是我不好。」

  「我們……如果晚一點遇見,多好。」九金吸了吸鼻子,有些哽咽。晚一點,再晚一點點也好呀。

  「晚一點嗎?」子七怔怔地自言自語,而後又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發,很寵溺的口吻:「傻丫頭,晚一點我就不會喜歡上你了。我還是比較喜歡你傻乎乎的樣子,會粘著我,會纏著我撒嬌,品味不怎樣又有點小任性,那樣的你才比較端莊喏。」

  「喏你個頭喏啦!」九金氣呼呼地揮開他的手,他怎麼就笑的出來呀,把人家搞哭了,自己還笑得那麼開心,根本就還是很惡劣嘛。

  子七收回手,故意不去看九金,生怕自己會忍不住。實在很想就這麼把她敲暈,綁回長安,然後不給她拒絕的機會,寵她一輩子就好。可是她說過,她討厭那個很二世祖的段子七。不想做君子的,然而如果她喜歡,他可以嘗試著君子一次。

  想著,子七故意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懶懶地提起嘴角,扯出一絲寡淡的笑容:「把藥給我。」

  「咦?」他的話題會不會太跳躍了些啊。

  「不是說要我喝藥嗎?已經很苦了,涼了就更難喝了。」

  「哦。」九金略寫木訥地端起藥碗遞給他。

  子七卻慵懶地靠在椅子上,挑著眉看她,沒有伸手去接的意思,「喂我啊,我手不能動會扯到傷口。」

  他只是想開個玩笑,好讓氣氛不那麼凝重。儘管心裡是痛的,但他一點都沒想讓九金難過。子七沒料到的是,她居然會二話不說真的就動手餵他喝藥了,動作很拙劣,可是當那口藥被送到他唇邊的時候,他還是無法抑制地被震住了。

  「怎麼不喝喏,不是說涼了會很難喝麼?」

  「……」子七睜大眼,瞪著九金手中的勺子。還沒喝,可他能猜到,這藥會是甜的。

  「七哥哥,除了餵你喝藥,我還能幫你什麼嗎?」

  「唔……你要聽煽情版的回答,還是想聽標準二世祖的回答?」他在強顏歡笑。

  她卻一點都看不出來,還很認真地想了會,「還是二世祖吧。」

  「我不需要你幫我什麼,你能管好自己就不錯了,我很忙啊,別再給我添麻煩。等我回長安之後,你最好別讓自己受委屈,我沒空一直跑來照顧你的;不過要是實在沒辦法,你也別勉強,你是有娘家的,誰欺負你了,就到段府來找人,我替你報仇啊。還有啊,我很不爽那個死老頭,你別再毫無保留地把自己交出去了……那個,萬一……我是說萬一啊,萬一你舊病復發了,記得回家,我會照顧你的……」

  「你有毛病啊!」九金再也聽不下去了,忽然就大聲地吼斷了他的話,趁子七還沒反映過來,把手裡的碗一丟,轉身就跑了出去。她覺得好亂,需要時間沉澱,如果繼續面對她,九金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

  ******

  九金頭也不回地往外頭跑,也顧不上裴澄和龍套的驚訝,她只想快點離開這個地方。

  她以為自己跑了很久,結果,等到回神的時候才發現,不過只是在離子七園子不遠的地方。路人用很好奇的目光打量著她,九金很茫然地站在牆邊,很久很久沒有過這樣狼狽的感覺了。她沿著牆,慢慢滑在地上,彷徨地抱住自己。

  就好像她覺得自己逃到了洛陽,離長安好遠了,但其實心一直都停留在原地。

  無論用「小良」這個名字活得多灑脫,她依舊還是唐九金,周圍的一切都在變,只有她一直學不會改變。始終,只是想要一個人收留她,那種卑微的感覺已經根深蒂固了。九金從沒想過愛情會發生在她身上,有人肯要她,便覺得偷笑了。

  可她不知道,有些東西是不可以自欺欺人的,那會害人害已……

lilyyu 2009-5-7 22:03

第五十五章

  回來之後,九金就把自己鎖在屋子裡,誰都不願見,她需要空間去整理一些事情。

  項郝起先並不想打擾她,甚至體貼地給了她足夠的時間。

  但是結果這丫頭實在有點得寸進尺,她在把自己關了一天後,就開始晚出早歸。沒錯,是入夜了才出門,天良了才想到回來,甚至忙到連晚膳都沒時間用,就一個勁地往外頭溜。

  在憋了三天後,項郝終於忍不住了,晚膳的時候,他很不客氣地把她揪到客堂裡,丟了碗熱氣騰騰的糯米粥,在輕歎了聲後,便沉著聲說道:「你要糟蹋自己,我沒意見;但是別糟蹋糧食,喝了它。」

  「我……我只是嫌自己太胖了,想減肥。」九金回過神,找了個很蹩腳的理由。

  項郝嗤哼,在她身旁坐了下來,斜睨了她一眼:「那也得吃飽了才有力氣減肥。」

  「……」原來她找的理由並非最爛的。

  「告訴我,最近都在忙些什麼?」再耗下去,她也不可能主動交代,項郝索性開門見山地挑開了話題。

  這問題讓九金身子一僵,手裡的湯勺應聲落地,她有些慌亂地偷偷飄了眼師公,結結巴巴地回道:「沒、沒什麼啊。」

  「哦?」不屑的低哼聲從項郝鼻間溢出,他冷笑,咄咄逼人地問:「我沒想到你那麼喜歡銅駝陌的夜景,我不介意天天陪你去那裡賞月的。」

  「你跟蹤我?!」他都知道,那還來問什麼?

  「我有沒有跟蹤你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在等你的解釋。」都說關心則亂,項郝算是體會到了。若是換做以前,即便是天塌了,他也絕不會犧牲自己睡覺的時間,就是因為怕她出事,他才會跟去的。

  九金每晚幾乎都待在銅駝陌的林子裡,沒有去找過段子七,只是一個人在林子裡走來走去。她不是一個善於掩藏自己心思的人,所以,只跟了她一晚,項郝就隱約猜到了她的目的。他很希望是自己猜錯了,然而九金的沉默說明了一切。

  「怎麼不說話?」見她把頭越埋越低,就是不打算理會他,項郝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柔些,又一次問。

  九金撇了撇嘴角,好不容易才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你都已經猜到了,還逼我做什麼?」

  很好!她還真當他的耐心是消耗不完的!

  「唐九金,你真以為自己可以一次又一次地起死回生是不是?不要告訴我說你用自己當誘餌是想替那些慘死的姑娘們找出真兇,你沒那麼偉大!段子七對你來說真的那麼重要嗎?甚至讓你不止一次地連命都不要?」項郝實在很難再壓抑住自己的情緒,他猛地站起身,衝著九金吼。

  他的動作幅度很大,弄得桌子都跟著搖晃了下,看得出他的怒氣隨時都要爆發了。九金暗吞了一下口水,有些不安,更覺得莫名心虛,「我只是希望……自己可以做點什麼……」

  「是可以為他做些什麼吧?」他打斷了她的話,很直接地說出了她的心事。這種情況下,恐怖沒有一個正常人會不去妒忌,畢竟眼前這個願意為別人去死的女人,是他即將迎娶的!

  「……」她被堵得啞口無言,但又不想騙師公,「我的確是想為他做些什麼,因為很快我就要嫁給你了哇,我把自己的下半輩子都交給你了。你別以為我是為了逃避才想嫁給你的,我是真的想學著做一個好妻子呀,會像你寵我那樣地去寵你。我也想立刻就能忘記他,可是我辦不到哇,我就是那麼沒用……要是我能隨時拿起又隨時放下的話,當初也不會傻乎乎地等你三年了。」

  聞言,項郝無力地長吁了一口氣。他總是拿她沒辦法,如果她騙他或是說些好聽的話哄他,也許他反而可以把心裡壓著的怒氣宣洩出來。可是九金一直都是這樣,在他面前毫無保留,一個不懂得藏掖自己心思的女孩,很單純,也很殘忍。

  「我只是怕你出事,連子七都會受傷,可想而知,那個兇手不是好對付的。」他放柔了語氣,幾乎是小心翼翼地對待著她。

  九金蜷起雙腿,縮在椅子上,沒有焦距的目光怔怔地落在不遠處的地面上,類似呢喃般地開口:「我比較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你能想出來嗎?」

  「……」項郝沉默了,這似乎不是笨的問題,而是目前裴澄和子七遇見的困局,只能用九金這種笨辦法解決。

  「沒有嗎?」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那也不需要你去涉險,我可以去和裴澄商量,找個會功夫的姑娘……」

  「你當兇手像我那麼傻嗎?如果早就布好了天羅地網,他會有所察覺的,你說的兇手不是好對付的。」

  「可是……」該死的,這丫頭什麼時候起那麼伶牙俐齒了。

  「師公,我只是想求你給我些時間,我會忘記他的,真的會。就像……就像我給了你三年,讓你用來接受一個傻子……我也會想要時間,不用三年,三天就夠了。」

  項郝被她的話觸動到了,卻沒有立刻給她回答,反而問道:「他真的值得你這樣?」

  九金不說話,用力地點頭。

  「阿九,如果三年前我沒有走,你會不會愛上我?」

  「會。」九金想都沒想便回道,很堅定。若是他沒有離開過,她一定會死心塌地地愛,可是……有些事情發生過就是注定了,不會有「如果」。

  簡簡單單的一個字,讓項郝意識到,倘若最後他失去了九金,那也是咎由自取,因為最先鬆開手的人是他。當這丫頭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選擇了放棄,甚至……是真的把她給忘了。曾經,他對她來說是刻骨銘心;而她對他來說卻是雲淡風輕。

  ******

  最後,項郝還是拗不過九金,他或許可以放任九金去愛段子七,但卻無法放任她去玩命。

  他知道自己勸不了她,也許,在這種時候能說服她的人只有段子七。

  裴澄很識相地拉著龍套往外躲,遠遠看著客廳裡的兩人大眼瞪小眼,簡直把情敵間該有的氣氛詮釋到淋漓盡致了。

  隔了很久,子七放下手裡的茶盞,冷冷的目光掃想項郝,嗤笑:「你該不會是來給我送請帖的吧?」

  「我沒你那麼無聊。」項郝笑得比他更諷刺,雖然他也很想用勝利者地姿態來鄙視段子七一下,可是只有他心裡清楚,他根本沒有贏,在九金心裡只有段子七,至少目前是這樣的。

  「哦?那是來做什麼?跟我比誰的眼睛比較大嗎?」好吧,子七承認也許他的想法是比較無聊,可是總比某人突然跑來找他,然後什麼話都不說,就坐那一個勁地死瞪著他好吧。

  沉默了些會後,項郝沒有繞彎子,直接說明了來意,「九金想幫你。」

  「嗯?」子七微愣,總算是嚴肅了起來。

  「她每晚都會來銅駝陌,想用自己把那個兇手引出來。」

  「……」他該說什麼好?真的是個讓他哭笑不得的死丫頭,「兇手不止一個人,雖然那些屍體的死因都很一致,但是有些是死在左撇子手中的,也就是說兇手至少有兩個。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哪怕是九金鎖在屋子也好,就是別再讓她做這種傻事。」

  「……我如果有辦法,今天就不會來找你了。」儘管不情願,項郝還是把這句話講出口了。

  「你想讓我去勸她?」子七恨不得現在就跑去把那丫頭狠狠罵一頓,可是他答應過她的,不會再打擾她的生活。

  「算是吧。」

  子七能感覺到梅項郝的無奈,他沒有再咄咄逼人,只是微微挑了下眉梢,「死老頭,我不能保證再見到她時,會不會做出什麼衝動的事,或者說出些不該說的話。至少,現在我沒有辦法只把她當妹妹。」

  「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君子了?」居然還會先把醜話給他說在前頭,這著實不像段子七的個性,讓項郝頗覺驚訝。

  「是她想要我做個君子,那就如她所願了。」子七苦笑,「我知道這半年你在她身上花了很多心思,而我……卻什麼都沒有做。她會選擇嫁給你,我一點也不意外,確實……我挺差勁。如果你真的能給她幸福,我也不會想讓她為難。」

  「也許讓她為難的人是我。」事到如今,項郝反而覺得那場婚約對九金而言是一種束縛。

  「我們倆要不要那麼謙虛啊?你如果想要成全我們,我不會客氣的,所以這種話還是不要隨便說的好……」喜歡一個人,是不會想隨便放棄的,倘若不是覺得無望了,子七死都不會放手,更不會在這跟他玩這種你推我讓的遊戲。

  項郝聳了聳肩,不置可否,沒打算在這個話題上繞太久,「似乎現在不是該討論這個的時候,你還是……去勸勸阿九吧……」

  話音還沒落,子七就猛地站起身,衝著外頭嚷嚷開著了:「龍套,備馬!」

  項郝默不作聲地看著子七的反映,眸色裡有掩藏不住的焦慮,看得出,如果不是他和九金有婚約,子七一定早就衝出門了。

  到上清宮的時候,天還沒黑,九金通常都是在晚膳後才拉著師公去銅駝陌的。

  然而今天似乎是個例外。

  「阿九呢?」在找遍了上清宮裡裡外外都沒有發現九金的身影後,項郝開始覺得不安了,拉住了個小道士追問。

  「去市集了,好像是市集新來了一個牙婆,搞得天怒人怨的,好多人暴動了,找小良去幫忙呢。」

  「一個人去的?」聞言,子七皺眉。

  「小吳陪著她去的。」

  「問那麼多做什麼,趕去市集看看啊。」項郝最先回過神,又立刻轉身朝著上清宮外頭跑去了。

  可惜實在很不湊巧,等他們趕到市集的時候,氣氛很和諧,怎麼都瞧不出有人暴動過的痕跡。還是一堆人聚在那賣身,九金確實有來過,把大伙勸完就走了。據說是跟新來的牙婆喝茶談心得去了,生怕在晚膳後九金會自作主張地跑去銅駝陌,項郝跟子七各自行動。他跑去銅駝陌附近等九金,子七則跑去九金常去的幾家茶館裡找她。

  

lilyyu 2009-5-7 22:04

第五十六章

  「我原來就覺得牙婆這個職業太缺德了,沒想到我還是挺有愛的,居然還有比我更缺德的人。」九金跟著小吳穿梭在彎彎曲曲的巷弄裡,想到了剛才那個新來的牙婆,就忍不住抱怨開了。

  還是有很多人為了賺銀子,什麼都不顧的,比較下來她發現自己還算是有良心的。

  「還說這種事就像周瑜打黃蓋,嘁,我又不認識周瑜,也不認識黃蓋啊,他們倆打架關我屁事咧。賺那麼多差價,還不幫人家把爹好好安葬,也不覺得寒磣哦……」九金越罵越上癮,滔滔不絕了很久,才想起來要找些共鳴:「喂,小吳,你好歹也附和我一下,給點反映啊!」

  回應她的是一片死寂。

  九金開始覺得不對勁,慢慢地抬起頭,才發現前後左右空無一人。

  剛才小吳分明就在前頭領路的,怎麼會突然就不見了呢?還是說,她罵得太入神了,導致自己跟丟了?

  夜色漸漸黑了,九金忽然覺得有股涼意竄了過來,讓她忍不住顫抖了下。她就知道不該跟著吳仁艾這個沒責任心的傢伙到處亂闖,害得她想回家都找不到方向。九金像只無頭蒼蠅一樣在巷弄裡亂轉,走來走去,總覺得自己在原地打轉,最後她只好哭喪著臉,停在原地,扯開嗓子大喊:「吳仁艾!你到底死哪去了?!」

  「你又死到哪去啦!我這邊有家人家,門口貼了八個很恐怖的門神,你找找……」

  出乎九金意料之外的是,她居然得到了回應,雖然這個聲音聽起來很遙遠,但是她至少還是聽清楚了內容。

  貼著八個很恐怖的門神?!這家人家有病哦,虧心事做多了還是怎樣?

  「小吳,你唱歌吧,讓我聽到你的聲音會比較好找。」九金摸著牆壁,小心翼翼地沿著路走,每路過一戶人家,都藉著朦朧的月色盯著別人的門猛瞧,怎麼都沒見到傳說中的八個門神。

  那邊的吳仁艾很配合地哼起了小調,雖然實在很難聽,但仍然讓九金覺得安心了不少。

  就在她覺得離那個小吳的聲音越來越近的時候,前頭巷子的岔口處忽然竄出一個人,一身戴黑色的衣裳,目不轉睛地瞪著她。

  「……做什麼哇?」九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防備地回瞪著那個人,雙手橫在胸前緊緊地護住自己。

  「嘁……」來人很不屑地嗤哼了聲。

  「劫、劫財還是劫色哇?」色她還是有一點的啦,財就比較難辦了,那可是她的命根子啊。

  那人也不答話,目光始終灼灼地鎖著九金,慢慢地朝著她走來,距離越來越近了,九金屏住呼吸,害怕地閉上眼睛。轉念一想,又怕真有什麼意外到了閻王殿後連被問起怎麼死的都答不上來,便偷偷把眼眸拉出一條小縫。

  就在兩人擦肩而過的時候,那道戴黑色的身影頓了頓,從上到下把九金審視了一番,唇間迸出三個字:「劫你娘!」

  「啊?!」她娘死都了呀,搶劫不帶罵人的。

  「啊你娘啊,你癡呆啊,老娘是個母的!」

  「咦?」母的?居然還有比她更不像女人的女人,極品呀。

  吼完這句話後,那隻母的很不客氣地賞了九金一道白眼,吹著口哨,邁著吊兒郎當地步子消失了。

  「喂,等、等等……啊……」九金回過神,想叫住她,讓她帶自己走出巷子。

  可惜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等她追上去的時候,人家早就消失了,連個影都沒有,「怎麼走那麼快喏……」

  九金暗自咕噥著,不過被這麼一鬧,反而不覺得害怕了,好歹這條巷子還是有點人氣的。她放鬆了下來,帶著一絲笑意繼續往裡頭摸索……

  「唱那麼難聽還唱,你知不知道在洛陽擾民是重罪?!」

  另一邊小吳正在很賣力地一展歌喉,以便為九金這只迷途的羔羊領路。突然有個不和諧的聲音響起,打斷了他。吳仁艾皺眉,「關你屁事啊。」

  「怎麼只有你有一個人?九金呢?」拜他的歌聲所賜,子七大老遠在巷子外就聽見了,出於好奇便跑來看看,沒想到會遇見吳仁艾。在周圍找了圈都沒發現九金的身影,迫於無奈,他只好上前打擾了他月下歌唱的閒情。

  「是你啊……」小吳轉過身,見到子七後,臉色更難看了,「我把小良弄丟了……」

  「弄丟了?!弄丟了你還不去找,居然有心思在這哼小調?!」子七怒目相對,想不明白梅項郝怎麼會調教出這種徒弟。

  小吳覺得理虧,無奈地扁了扁嘴,「我找不到哇,所以才哼小調嘛,小良說讓我哼的,她能跟著聲音找過來。」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沒方向感,做什麼帶她往這種巷子裡走?」子七前後張望了下,非但沒有九金的身影,甚至連絲毫的聲音都聽不見,不免開始焦躁。

  但是很快他的抱怨被一道尖叫聲打斷了,子七一震,臉上的血色頓時被抽空,是九金的聲音,他絕不會認錯。子七沒有再猶豫,拔腿就往前跑,臨走前叮囑了句:「死道士,去銅駝陌把裴澄和梅項郝找來,快點!」

  子七不確定九金遇見了什麼事,可是她的叫聲聽起來很害怕。如果她真的遇上什麼事,他不知道她想見到的人會是他還是死老頭,也許梅項郝在的話,對她來說會更安心一些……

  「哦哦,我馬上去!」這種時候不適合繼續維持對段子七的成見,小吳很聽話的跑來了。

  九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不過才放鬆警惕,以為馬上就可以找到八個門神了。

  結果,一拐彎,她忽然覺得腰間一陣刺痛,視線模糊了起來。

  她能感覺到身後有人,那人身上帶著一股森冷的氣息。九金用盡最後的力氣放聲尖叫,她知道小吳一定就在附近了,他會聽見的。

  隨後九金的意識就開始慢慢渙散,昏睡前,她好像是聽見了七哥哥的聲音,很近很近,就在耳邊。還沒來得及分清是幻覺還是真實,她就已經倒在了地上。等到九金再次轉醒的時候思維很混沌,頭很疼,她撐起身想站起來,才發現沒動一下就痛得生不如死,這種感覺她很熟悉,就好像以前在咸宜觀剛被鞭打過一樣。

  「醒了?」黑暗中,有個男人在九金身邊蹲了下來,冷笑著問。

  他的聲音很冰冷,聽不出一絲溫度,九金想了很久,也不記得自己在哪聽過這個聲音。她眨了眨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才發現這是一間廢棄的馬廄,目前的作用應該是被用來囤積馬草。馬廄裡,不止那一個男人,周圍還站了兩個,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她。

  「你不是一直想幫你哥哥把我們引出來嗎?現在如願了,怎麼不開心呢?」這次說話的是站在門邊的男人。

  九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可是聽起來他的口吻裡還帶著輕鬆的笑意,她愣了許久,怔怔地開口:「我們?」

  是銅駝陌那些案件的兇手?難道兇手不是一個人嗎?

  可是,即使是完全看不清這三個人的長相,九金仍能感覺到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貴族氣息。這樣的人,需要姦殺姑娘?!

  「呵呵,的確是像個傻子。」九金身旁的男人這回索性坐在了地上,笑著。

  「你才傻子咧。」討厭,幹嘛要揪著人家過去的屈辱史不放。

  「嘖嘖,不知道傻瓜嘗起來什麼味道?」一直很沉默地待在角落裡的男人也終於說話了。

  九金咬了咬唇,朝著角落裡的那人看去,怯怯地問:「你們是二世祖麼?」

  「……」這問題讓人很不想回答,事實證明眼前這女孩的確是個很沒危機意識的傻子,讓人完全提不起任何激情。這種情況下,她起碼應該尖叫求救才對吧。

  「我家七哥哥也是二世祖,他講話也喜歡『嘖嘖』的。」到了這個時候,九金才發現比起眼前這些沒事找刺激的公子哥,七哥哥實在算得上是個很討喜的二世祖。她依舊保持著眼神的呆滯,慢慢往角落縮,「你們想用殺那些女孩的方法殺掉我麼?」

  「不好嗎?你們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那些女孩到底怎麼死的嗎?我們讓你親身經歷一下。」

  經歷個屁咧,她根本就沒想經歷好不好?做什麼說得好像賞了什麼天大的恩賜給她似的。九金撇了撇嘴,覺得自己是不太可能逃掉的,他們幾乎把所有的出路都守住了。但是就這樣任人宰割那似乎太慘烈了些,她沒想死得那麼勞師動眾。

  想著,九金用力搖頭,憨憨地笑:「我沒想知道那些人是怎麼死的,我肚子好餓,我只想吃飯,有飯吃嗎?」

  「別裝傻,就算你真是個傻子,我們也下得了手。你不用想拖延時間,我們會等到你哥哥來了再動手的。」門邊的男人橫了她一眼,收斂起笑意,眼眸間露出了幾分戾氣。

  「……你們不會吧,七哥哥是男人耶,你們連男人都想姦殺?!」好獨特的口味哦。

  「噗!真是傻到沒藥救了。」角落邊的男人嗤笑。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人這麼說了,九金若無其事地笑;也不是第一次裝傻了,這點她很得心應手。撇了眼離她最近的那個男人,九金髮現他身上的衣裳料子很好,她應該沒有猜錯,這三個人真的是二世祖,家裡頭似乎都挺富裕的,這種人為什麼還有做出這種事,原因應該也不難想到,「你們都是沒人愛的小孩嗎?」

  「你才沒人愛!」對於九金這個肉麻的說法,門邊的男人顯得很不爽。

  沒人愛的小孩發急了,就像剛才他們重提她的屈辱史一樣,只有被踩到痛處的人才會這樣。九金也不想太刺激他們,便順著他說了:「是呀,我是沒人愛哇,誰會愛傻子呀。我們都一樣可憐耶,要不你們帶我一起玩吧?」

  「玩、玩什麼?」他們做了那麼多難道只是玩?!

  「就玩之前玩的遊戲呀。」其實到底玩什麼,連九金也不知道。

  身旁的男人看了她會,忽然笑了,「也對,的確就像個遊戲,可是不適合傻子玩,也不適合窮人玩。我們在比賽殺人,遊戲時間是三個月,贏的只有一個,輸了的人會傾家蕩產,你玩得起嗎?」

  「看不起人哦,我有很多銀子哇。但是你們做什麼要玩這個啊,萬一被抓住連命都會沒有了。」

  「我爹不會讓我被人抓住,他丟不起這個臉。」

  「你爹是誰啊?」嘁,要是她生了這種兒子,一定活活掐死。

  「洛陽縣令。」

  哇,果然是大來頭。九金終於知道為什麼調查這件案子的官員不是死就瘋了,人家上頭有人。老鼠的兒子會打洞,縣令的兒子會殺人喲。

lilyyu 2009-5-7 22:05

第五十七章

  「別跟她瞎扯了,他來了。」

  站在門邊的人忽然打起精神,在拋出這句話後,馬廄裡的氣氛頓時陷入緊窒。身旁的男人依舊壓著九金,另外兩人朝著門邊走去。

  透過月光,九金瞧見了段子七,真是蠢得可以,居然一個人跑來。

  「為什麼是你?師公呢?」她不是不知道自己這話會有多傷人,可是九金看不想看見七哥哥為了她受傷。她是想幫他的,只是沒想到自己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死了。」子七撇了她眼,賭氣般地回道。真是個沒情趣的女人,他那麼有氣場地出現,準備上演英雄救美的戲碼。她卻問他師公呢?!公她個頭。

  「那你來幹嘛啊!」她都急著快哭了,他居然還能若無其事地笑。

  「帶你走。」子七很冷靜地丟出三個字,而後看向擋在門口的那倆人,這就是兇手嗎?跟他想像得不太一樣,不夠猥瑣,「你們不就是嫉妒我長得帥,帥到天怒人怨讓你們想毀容嘛,不關她的事吧,抓她做什麼?難道她的容貌也勾起了你們妒忌心?」

  「你哪裡比我帥了?!」

  好了,有人不服氣,開始叫囂了。

  子七懶懶地哼了聲,嘴兒一撇,「去問長眼睛的人。」

  「喂,你擺明了是來送死的吧?」九金忍不住罵道,這人怎麼那麼蠢啊,都什麼時候了就不會說兩句好話哄哄人家哇,居然還有心情比誰帥。

  「我是來帶你走的。」子七微笑看向她,不厭其煩地重申。

  「嘖嘖,你在說笑麼?你以為我們會讓你那麼輕易走?」

  「嘖嘖,我最討厭人家學我講話的調調。」子七不悅地蹙眉,環顧了眼四周,很主動地走進了馬廄裡,慢慢靠近九金。

  嘖你個頭啦,會惹眾怒的哇!

  果然,九金猜得很準,他真的犯了眾怒。

  原先站在角落邊的男人臉色一沉,低語:「我也討厭。」

  話音剛落,除了那個縣令兒子外,其他兩人就衝了上去。九金瞠目介紹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兩個堂堂的大男人,分明是衣冠楚楚人模人樣的,卻活脫脫一副飢不擇食的樣子,用力地把七哥哥壓倒在地上。沒錯!就是壓倒,餓狼撲虎般地壓倒,然後……拳腳相交。

  「哈哈,你哥哥好有氣勢喲。」縣令兒子忍不住調侃。

  「是、是啊……」九金想去幫忙又脫不了身,只好摀住眼睛不去看。氣勢?大概他的出場是真的很有氣勢,只可惜這股氣勢維持不了太久,「傻瓜……」

  九金的聲音有些許哽咽,罵得很輕很輕,終於輪到她罵他傻了。早該想到的,他又不會功夫,怎麼可能毫髮無傷地帶她離開。可他還是來了,選擇跨進馬廄的那一刻,他應該就料想到了自己不會平安離開的。

  「哭了?你們還真是兄妹情深呀。那如果讓他看著你死,應該比揍他洩氣更省力些吧。」發現到了九金的不對勁,縣令兒子很興奮。

  那種感覺,就好像一個單純的孩子又找到了新玩具一樣。

  「敢碰她試試看。」子七很奮力地擋開迎面而來的拳頭,用半開玩笑地口吻說道。

  聽起來這完全是句很沒氣勢的警告,把縣令兒子給逗笑了,「你以為我會怕你?」

  「你想跟我比誰更卑鄙麼?」做人真難,他好不容易想走君子路線了,為什麼非要逼他?

  「嘁,是又如何,你不如先考慮怎麼讓自己活著出去更實在。」

  「我死不要緊,很可惜我沒那麼容易死。喜歡玩卑鄙是嗎?你如果敢碰我的女人,我會弄死你全家。哦,不對,是讓你全家生不如死。」

  他娘的!縣令兒子忍不住把涵養全拋開罵髒話了,他就沒見過死到臨頭嘴還那麼賤的人,「你們兩個人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他還有力氣說這麼多廢話?!給我往死裡打。」

  縣令兒子的聲音剛落,長安裴大人的嗓音就飄了進來,淡淡的,不怒不慍,像在閒話家常,「好了,別打了,跟我回衙門吧。」

  隨著他的話音,一堆衙役擠進了馬廄,衝上前把那三個人給抓了起來。陣仗實在有些隆重,好些人差點就踩著九金的身子衝過去,幸好九金躲避及時。

  「都還愣著做什麼,快去看看段少爺和九姑娘有沒有受傷啊。」見自己帶來的幾個大夫完全怔怔地站在一旁,活像稻草人似的,裴澄忍不住大吼。

  「少爺,你沒事吧?」反而是一心護住的龍套反應比較靈敏。

  「別、別碰我!」好痛!段子七輕嚷了聲,當他鐵人是不是,被那兩個瘋子打了那麼久,不會有傷啊,「九金,去看看九金……」

  雖然他看起來似乎並無大礙,只是些皮外傷而已。但是從子七虛弱的聲音聽來,那些傷也夠嗆的。畢竟這三個人是曾在銅駝陌殺過不少姑娘的人,也不會只是花拳繡腿而已。九金揪著眉,腿上使不出力氣,她就乾脆爬到了他身邊。又不敢去碰他,吃不準他身上到底有多少傷,九金猶豫了好久,不知道在這種時候該說些什麼。

  「把手給我。」反而是子七率先開了口,他無力地伸出手,在空中揮了幾下,想抓住九金的手。可是眼角的傷,讓他的視線變得有些模糊。

  九金默默地握住他的手,不放心地追問:「你是不是真的沒事啊?為什麼看起來好像很嚴重?」

  「是啊,我快死了。等我死了之後,你用蓆子隨便把我包起來就好,落葉歸根嘛,有空你就把我丟到長安的護城河裡去吧,要是實在沒空,就丟到上清宮的井裡去,沾沾仙氣也好……」

  「你……你能不能創新一點啊,做什麼每次裝死都是這段話?」九金被氣得哭了,說不清心裡到底是什麼滋味,覺得他應該是沒事了,可是看他說話好像很吃力的樣子又放不下懸著的心。

  「別吵,別打擾我交代最後幾句話。」他更用力地握緊她的手,是真的覺得有些累,想睡了,卻又不捨得鬆開她,怕再次睜眼的時候,她又回到了死老頭懷裡,「以後別再做傻事了,我不想你有任何意外,我有能力解決這些事情,不需要你為我操心,你只要能讓自己開心就好。還有……其實那天我已經毀婚了,只是你沒有給我機會解釋而已,我想娶的人只有你……可是原來是我太自信了,你想嫁的人不止我一個……我想睡會,你等我醒了再走好麼?」

  「喂,喂!七哥哥?」他是豬哦,為什麼說睡就能睡著?她還有話沒有講啊,九金很無助地低下頭,看著在倒在她懷裡說不清是睡著了還是昏倒了的男人,抽泣了些會,她突然很不端莊地放聲大哭起來,眼淚鼻涕混成一堆,很沒美感地會聚在她臉上,邊哭,她邊還不顧形象地大喊:「我、我也好討厭這樣的自己,可是我怕哇,我怕一個人……怕再被人笑是傻子……你為什麼不早講,為什麼不早點講嘛……」

  跟著吳仁艾趕來的項郝就站在不遠處,周圍很嘈雜,可他還是清清楚楚地聽見了九金的每一句話。

  最終,九金還是沒能待在子七身邊守著他醒來。因為她一直哭到筋疲力盡,暈了過去。等到九金甦醒的時候,已經在上清宮了,圍著她的是小吳和紅扁,連師公都沒了蹤影。

  事實上,從那天之後九金幾乎再也沒見過師公了。

  按照小吳的說法,師公正忙著籌備婚禮的事。

  九金才意識到,事情到了現在這個局面是由不得她來決定什麼了。

  然而,誰都沒有想到,有個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人會出現在上清宮。九金瞠目結舌地瞪著客堂裡正愜意品著茶的人,一襲白衫,乾淨俐落很是尊貴。怔愣了須臾,九金才慢慢地走上前,眼眸垂著,蠕了蠕唇,沒能擠出一句話。

  「怎麼了?不認得了哇?」反倒是來人率先打破了沉默。

  那話音裡頭帶著的親切笑意,讓九金心頭一暖,鼻腔也跟著一酸,抿著唇,半晌終於出聲了:「觀世音,我好想你……」

  「你個傻丫頭。」段夫人輕歎,伸出手,將九金拉到了自己身邊,很是疼惜地揉了揉她的發,眼眸中散出的光芒就宛如一個慈母:「怎麼瘦成這樣了?真是的,一會跟我去客棧,我把落鳳也帶來了,你爹也在。我們還給你帶了些長安的特產,都是你愛吃的。」

  「你怎麼住客棧?」九金顯得頗為驚訝,她有聽說那三個人雖然落網了,但是因為事情牽扯到了洛陽縣令。所以裴澄又順籐摸瓜查了一番,才發現那兩個官員之所以會一死一傷,也是洛陽縣令所為。茲事體大,裴澄也做不了主,就帶著犯人趕回長安了。七哥哥因為有傷在身,留在了洛陽靜養,銅駝陌租的園子也還在,段夫人為什麼不去那兒住?

  「那兒清淨,我才不想見那個沒出息的兒子呢。」段夫人埋怨道。

  九金被逗笑了,撒嬌般地在她身旁坐下,替段子七說起了好話:「七哥哥已經變了好多了,也比以前有出息多了,他真的是個很敬業的仵作。聽裴大人說,現在他連馬吊都不打了。」

  「嘁,那又怎麼樣,連自己女人都追不回來,還談什麼出息。」

  「我……」九金聽明白了段夫人的言下之意,講話也吞吐了起來,吱唔了會,才勉強地笑了笑:「那不關七哥哥的事。不是都說父母之命麼?我爹娘都不在了,你和段伯伯就是我爹娘了,在長安的時候你們都做主把許給了師公。婚約不是兒戲,怎麼能說反悔就反悔。」

  這話,讓段夫人臉色一白,頓時被堵得啞口無言。來洛陽時,她便聽說九金變了,沒想到是真的變得讓人不認得了。這伶牙俐齒、應對得體的模樣,怎麼也瞧不出從前那個傻丫頭的痕跡了,難怪會把子七折磨得那麼慘。

  她苦笑,握著九金的手,自言自語般地呢喃:「你到底還是在怪我們。」

  「我從來就沒有怪過你們,如果當時你沒有收留我,說不定我早就橫屍街頭了。只是……我覺得現在這樣的結局對誰都好呀,我還是會經常會長安來看你們的。」

  段夫人也不是傻子,倘若這丫頭真嫁給梅項郝了,到時候嫁雞隨雞多半會跟著去杭州的。當真還會回長安來探望他們嗎?長安對於她來講,畢竟是個傷心地,「哎……你開心就好。我們段家的女兒不能嫁得冷冷清清的,既然你把段家當成了娘家,那婚禮的事宜我得監督著梅項郝,不能讓你委屈了。」

  「段夫人說笑了,晚輩怎麼捨得委屈了阿九。」伴著明快的笑聲,項郝撩袍跨進了客堂內,客套地向段夫人行了個禮,順勢自然地輕掐了下九金的臉頰。

  看起來,他們倆的感情是真的很好,也好子七的確不該在事隔半年後再來攪局,一切都晚了。段夫人端起了長輩的架勢,嘴角兒撇了撇,慈眉善目,「日子定了嗎?嫁衣還是讓我來挑吧,我一直想著有一天能親手替自家閨女挑嫁衣呢。」

  「嗯,我會把具體事宜跟您交代下的。」說著,項郝轉身撇了眼九金:「身子才好不要在外頭待太久,回屋裡休息去。」

  「可是……」她想陪觀世音哇,還想去客棧看看落鳳和爹呢,最最關鍵的是那些她最愛吃的長安特產。

  「我會留段夫人用晚膳的,一會我們一塊送她回客棧,順便去探望下你爹和落鳳。」項郝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

  感覺到項郝似乎有意支開九金,段夫人也配合了起來:「乖,聽你未來相公的話,回屋子裡休息吧,我們談正事呢,一會你再來陪我。」

  「哦……」九金不情不願地應了聲,嘟起嘴,略顯不滿地離開了。有沒有搞錯呀,他們所謂的正事是她的婚禮耶,她是主角哇!

  
頁: 1 2 [3] 4
查看完整版本: 七上九下(上+中+下) 作者:安思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