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lyyu 2009-5-7 20:34
七上九下(上+中+下) 作者:安思源
七上九下(上) 作者:安思源
出版日期:2009/3/25
簡介
第一次的心動,不懂情不懂愛,只見火花;
等不及愛情火,她想愛他想壞,火花不散。
唐九金又名綠翹,天天跟在名滿長安的風流道姑身後,
挨打裝傻的過日子,只因為她的「好好師公」說三個月後,
就會來帶她走。可是,她左等右等,三年過去了,
還差點被染指至死,「好好師公」還是沒出現,
卻莫名其妙跑來個像只孔雀的「七哥哥」!
段子七,人稱二世祖,還是長安城裡名號響亮的仵作,
英挺瀟灑的他,愛慕思戀他的閨女何其多,
偏偏倒楣招惹個唐九金回家,害得自己日夜寢食難安。
明知這丫頭犯傻,除了生事,還頻頻挑釁他的理性,
再見她連被人欺負了都不懂得還手,只會傻笑不說話,
段子七借名疼愛妹妹,又是動手又是使壞的只想護著她。
誰知她那該死的師公一出現,這傻丫頭竟然「琵琶別抱」,
更教他惱火的是自己不過第一次失言出口趕她走,
這傻丫頭唐九金真是給天借膽了,竟然頭也不回,
直奔她那位氣質不凡的師公懷裡……
序
初秋,午後,長安城外的咸宜觀一如既往的熱鬧。
一身黑衣的段子七尾隨裴澄拾階而上,面色看起來很不耐。
途徑山門時,他停了下來,蹙眉看著那張被風吹得搖搖欲墜的紅紙,薄唇微啟,讀出了聲:「魚玄機詩文候教……」
「子七?」裴澄被他忽然的舉動弄糊塗了。
「嘖嘖,誰挑的顏色,這個紅,好醜。」段子七搖頭,眉宇間透出一份惋惜。
那一手好字,偏偏被這惡俗的紅糟蹋了。
「……子七,你是來驗屍的。」裴澄微微勾起唇,提點道。
「我知道,幸好我今天穿了件黑色的衣裳,你瞧瞧這款式……漂亮不?」邊說,段子七邊衝著他眨了眨眼。
那一雙桃花眼足以讓不少姑娘失魂,可是實在不適合在這種時候出現。裴澄撇了撇唇角,習慣了他的玩世不恭,不打算搭腔,逕自往前領路:「我趕來的時候,已經有個小仵作初驗過了。事關重大,我覺得還是讓你看過後比較放心,所以……」
「驗出什麼來了?」
「死因不明……」
「哎呀!那小仵作有前途啊!想當年我若是趕時間,也常拿『死因不明』來搪塞人。」見裴澄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段子七立刻就換上了嚴肅的表情,「具體什麼情況?」
「死的是魚玄機貼身婢女,叫綠翹,今天早上來這尋樂的公子去花園小解時發現的。按照魚玄機的說法,她死了三天了。」
這話,引得始終停在段子七肩上的鳥兒亂叫,段子七也跟著叫了起來:「居然是那個傻子?那個傻子居然死了?!她前些天還在街上扯我的褲腳要我娶她!今兒居然就死了?!」
「恭喜你,終於擺脫她了。」裴澄說得很由衷。
反而是段子七沉默了,他實在很想歡呼,可是人家死了,現在歡呼的話又好像太沒職業道德了。
忍!他只有強忍著,故作沉重地走到屍體旁,沉默了些會,又皺眉看向裴澄:「麻煩讓讓,你踩在屍體上了。」
「是麼?」裴澄後知後覺地低頭看了眼,果然是踩到了,「我說呢,怎麼軟軟的。」
「軟軟的?」段子七略顯困惑地重複,死了三天,屍體居然還是軟的?!
掃了眼地上那具姿態「撩人」的女屍後,段子七沒再多想,終於正經了起來,帥氣地撩起長袍下擺,跨過炭火盆,蹲下了身子。沒急著查看屍體,他伸手將一直停在肩上的黑鳥拿了下來,小心翼翼地交給了裴澄,「幫我照看著,掉了一根毛,你就賠十根。」
「你什麼時候養烏鴉了?」裴澄打量著手中的鳥,問道。
「是八哥。」
真是氣氛輕鬆的兩個人,絲毫都沒有把面前的這具屍體放在眼中,一旁的衙役們全都習慣了,粗略地飄了眼後,各自繼續忙起自己的事。
「綠翹,十八歲,生性癡傻,容貌清秀,體型豐腴……蓬頭垢面。」按照規矩,段子七率先將屍體簡單地審視了遍,敘述著,供一旁的人記錄,跟著他伸手握起綠翹的手,反覆看了會:「屍體還沒僵硬,按理頂多死了一個時辰而已,膚色略顯青黑,雙眸微突,眼角有淤血,十指也呈現青黑色,小腹腫脹……」
「是被毒死的吧。」插嘴的是在一旁傻站了許久的小仵作。
段子七頓了頓,沒有理會他,繼續查看著,半晌,他忽地發出一聲低哼,「嗯?」
「怎麼了?」裴澄剛想問,反而被那個小仵作搶了先。
段子七繼續不理他,轉而向自己的小廝吩咐道:「從箱子裡弄點甘草汁給我。」
「哦……」於是小廝開始翻找,對於他這種目不識丁的人,又難得跟著段子七辦事的人來講,自然不會知道甘草汁是什麼東西。
一罈子釅醋率先被塞到段子七的手中,他看了看,丟了,繼續伸手。
跟著,是一罈酒,繼續扔……如此這般,當箱子裡只剩下最後一個陶瓷瓶子時,小廝終於蒙對了。
從頭到尾,段子七一直沉默著,目光緊鎖在綠翹裸露在外的手肘上,時不時地目光又會飄向那個小仵作。接過甘草汁後,他熟練地抹了些在綠翹的手腕上,隨後靜靜地看著。
半晌,那原本還算得上光潔的手腕上,突然顯現出了不少青紫傷痕。
「你做了多久仵作?」段子七輕放下綠翹地手腕,淺笑問著小仵作。
「半……半年……」
「果然有前途,才半年就學會『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了,芮草加醋遮蓋傷痕,這招過時了。」段子七哼笑了聲,「裴大人,死因我還不能斷定,但是這傻子死前遭過毒打。」
「誰打的?」裴澄下意識地問。
「可能是你娘打的,你回去問問。」段子七沒好氣地斥了句,繼續審查起屍體,「但是她七孔都有淤血,後庭……」
邊說,段子七的手邊向屍體下方移去。
「不准插我後庭!」
突然,一道極度不和諧的聲音傳來,氣勢如虹。
原本吵鬧的咸宜觀頃刻靜了下來,八哥不斷鳴叫,段子七的手僵硬在半空中,驚恐的眼眸緊盯著面前那具忽然坐起來的「屍體」。
「你,你……」詐屍?!
「你為什麼摸我胸?為什麼還想插我後庭?!你完了,你要負責,你要娶我。」
「屍體」在持續地大吼大叫。
人群被嚇得四處亂竄,跑得最快的就是裴澄。
唯獨段子七癱坐在地上,怎麼也無法回神,良久,只從唇間崩出一句:「我完了……」
lilyyu 2009-5-7 20:36
第一章
鹹通年間,以詩文風流而名滿長安的魚玄機因「戕婢」入獄待審。
謠言開始沸騰……
聽說那個侍婢名叫綠翹,的確有幾分姿色,常惹得一些出入咸宜觀的公子們垂涎,可惜是個傻子。至於最後,那個婢女到底是死是活,壓根沒有人關心,長安百姓飯還是照樣吃、日子還是照樣過。
可惜,當事人不是這麼想,難得有個機會站在眾人矚目的焦點,怎麼可以浪費。
於是,五日之內,長安城大街小巷的牆上都被貼上了同一告示。告示上生動形象地畫了一個男人,看不出來那是誰,畫像下方還有一段聲情並茂的話……
「段子七,男人要有擔當,既然你在眾目睽睽下堂而皇之地觸碰了我身上每一寸肌膚,甚至還覬覦了我的後庭,那就要負責到底。當日,有那麼多人證在場,你休想抵賴。你若是堅持把無賴行徑耍到底,那我就天天睡在段府門口!麻煩你送條草蓆出來,天涼了,附帶一條被褥當然最好……唐九金。」段夫人緊握著那張紙,越讀越大聲,最後幾乎用吼的,手間的力道也越來越重,「唐九金是誰?誰是唐九金?!」
「不認得。」段子七壓根就沒理會母親大人的怒氣,繼續逗弄著籠子裡的八哥。
「不認得?你連陌生女人的身子都敢摸?還……還每一寸肌膚……連後庭都要……」都怨她!是她教子無方,居然讓他養成了這種癖好。
「……」段子七沉默了,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應對,難道要說:娘,孩兒是受?!
「子七。」段夫人很鄭重其事繼續開口,「你跟娘說實話,趁娘這幾年身子還算好,還有一定心理承受能力,你就坦白吧。你是不是有龍陽之好?」
「娘,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也不瞞你了,我……」
「夫人,少爺又在睜眼說瞎話了,他一直問我哪個妓院服務好又優惠。還有這個唐九金,他分明認得,那天我看著他摸遍人家全身的。就是咸宜觀裡被魚玄機打死的婢女,他摸了,他真的摸了!」沒等段子七說完,那天跟著他一塊去驗屍的小廝段龍套就迫不及待打斷了他。
在夫人面前匯報少爺的事,是有銀子拿的,越是詳細銀子就越多。即使被少爺瞪兩眼,他也甘願。
「那婢女不是叫綠翹麼?」段夫人朝著段龍套投去一道激賞的目光。
「那是她被送去道觀後改得名兒,原先叫唐九金。」
「姿色如何?」之前段夫人就聽說綠翹死而復生了,把當日在場的人嚇得半死,她那兒子回來之後還吐了一天。都說大難不死的人必有後福,誰管那姑娘到底叫什麼,總之一定是個有福之人。
「容貌清秀,體型豐腴……」
「龍套,今晚想跟死人一塊洗澡麼?」段子七淺笑,眼眸微瞇掃向段龍套。
好……好銷魂的笑容吶!
段龍套癡看了會,縱使少爺的笑容再銷魂,也比不上銀子的誘惑力,「夫人,我剛才說的那些話,都是當日少爺自己親口說的。」
「子七,我想過了,這個唐姑娘寫得很有道理,男人要有擔當。既然你真的做了,那就一定負責……」
「生性癡傻、容貌清秀、體型豐腴、蓬頭垢面,娘,這才是我當日的原話。您還要我負責麼?」
「癡……癡……癡傻?!」這什麼品種啊?前後完全不搭嘛。
「嗯?」段子七依舊笑得很詭異,尾音微揚,慵懶的目光斜睨著他的娘親。
「負責當然是要的,只是負責的方法有很多種嘛,娘的意思是,你也不一定要娶她,我們可以再商量,嗯嗯,再商量看看。」段夫人硬生生地給自己鋪了層台階,「龍套,那個唐姑娘現在在哪?改天我去看看她,不管怎麼著,這樣滿城張貼這種告示,總是不太好的。」
這要是老爺子回來看見了,非得吠上三天三夜不可。
「不知道。」這次段龍套很不配合,畢竟誰會沒事去關心一個傻子的下落。
「我的銀子要拿出來曬曬了,不然要發霉了,哎……想找個合適的人送都找不到。」
「明天我就會知道!夫人您等著,我明天來給您曬銀子。」
「嗯,既然娘那麼有善心,那我也去幫你查查,這就去。」說完後,沒等段夫人回答,段子七就一溜煙消失在了正廳裡。
因為這張莫名其妙的告示,他已經在府裡面壁兩天了,今天好不容易約了人打馬吊,可算是能去透透氣了。這要是不趁這機會溜走,誰知道他那個天馬行空的娘親一會又能想出什麼怪主意。
他絲毫都不想再和唐九金有任何牽扯!
「綠翹,給你看我偷來的燒餅,超大個的……」
「綠翹已死,有事去敲墳。叫我唐九金,謝謝。」她有氣無力地倒在破廟門口,蠕了蠕唇,含糊不清地說。
「哦。唐九金,給你看我偷來的燒餅,超大個的……」衣衫襤褸的女孩頓了頓,不情不願地又說了次,她還是堅持覺得玄機道姑取的「綠翹」比較好聽。
「你不必重複了,謝謝。」她很想讓嘴角抽搐兩下,可是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做這種多餘的動作了,「喂我吃燒餅吧,餓得沒力氣了,這個樣子好不端莊啊。」
「好。」女孩應了聲,扶著她起身,獻寶似的從懷裡掏出燒餅,在她眼前晃了晃,才撕了點下來塞進她嘴裡。很快,她就發現了些不對勁,「我才出去一天,你怎麼全身都是傷?」
「嗚……紅扁,我好慘,人人看見我都要打我……嗚哇……」她不問還好,一問九金就再也壓抑不住委屈,放聲大哭了起來。
「誰打你?」聞言,紅扁臉上的笑意淡去了。
「我想吃飯,掌櫃的看見我就把我打出來了;我學叫化子去要飯,他們說我沒有交會員費,又打我……什麼是會員費也不跟人家講,我根本就沒聽過這個詞嘛!」說著說著,她哭得更傷心了,順勢抓起紅扁的手,擦去眼淚後,她繼續哭。
「九金,你確定你真的變聰明了嗎?」紅扁實在不想問出那麼傷人自尊的問題,可是,她真的覺得,現在的唐九金跟以前那個傻綠翹壓根沒有區別。
甚至還是以前的傻綠翹比較可愛些,至少不會逼著她去偷燒餅。又興許是習慣的問題,她跟綠翹是差不多時間入道觀的。綠翹雖然傻,但是不發作的時候特別俐落,玄機道姑心情好的時候會賞她們些銀子、讓她們來城裡玩。儘管,她心情好的時候很少……
總之,在咸宜觀的三年雖然過得很苦,可是跟綠翹這樣沒有心機的人相處,還是挺開心的。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知道我以前到底有多傻,是你說我變聰明的。」九金吸了吸鼻子,哭過一場後,就覺得好像也不是那麼悲傷了。
「我明白了。來,繼續吃。」紅扁是真的明白,只能說她原本就笨,所以變來變去都還是那麼笨。
「啊……」九金配合得張大嘴,其實她已經不需要人這樣餵著了,但是既然能偷懶就沒有理由拒絕嘛。想著,她心滿意足地嚼著嘴裡的燒餅,眼神一飄,落在了身後的佛像上,腦中靈光「咻」地閃了下,「咦?」
「怎麼了?」不會是餓到連佛像都想啃了吧?
「我可以去做尼姑的喏,那樣就不會餓死了,還有暖暖的被窩睡。」
「不、准!」紅扁咬牙切齒地低吼。
「為什麼?」那麼好的想法,他應該支持啊。
「那我怎麼辦?」為了保護她,紅扁也被咸宜觀趕出來了。
死而復生這種怪事,發生在道行高的人身上就是仙人附體,發生在傻子身上就是妖孽再世。所以,咸宜觀的人是怎麼也不願意把九金留下來了,差點就沒把她又打死一次。
「你也可以跟我一起去啊。」
「我還想嫁人……」
「嗯,就這麼說定了,既然段子七那個沒眼光的男人不肯對我負責,那我也不能吊死在一顆樹上。」
昨天唐九金沒有給紅扁反駁的機會,今天一早更沒有給她阻攔的機會。趁她睡得像豬一樣時,九金就以飛快的速度溜出了破廟,打聽到了這裡最豪華的尼姑庵,投奔而去。
只是……
「所以施主你決定了嗎?斷凡心,除雜念,忌酒肉,戒淫慾,這些你都必須做到,你真的確定要入我佛門了嗎?」
你確定了嗎?
這句話,這個老尼姑已經說了八十二遍了,期間還順帶提了八十二遍佛門守則。
九金從來不知道原來佛門的人那麼能說會道,「師太!我確定了!真的確定了!動刀吧!」
「你六根分明還沒清淨,你看你,我剛才跟你重複了多少遍。入我佛門,就要放下屠刀,也要忘卻從前的所有恩恩怨怨,你怎麼可以講出『動刀』這種話,我只是要為你剃度,所以這只是把剃刀而已。」
「……」她到底是想怎樣?剃刀不是刀嗎?
「好了,施主,你確定了嗎?」
「我、確、定!動剃刀吧!」像她那麼端莊的人,是最懂得有求於人時必須妥協一切的真理了。
「嗯,真好。」又騙到一個。
「等一下!」老尼姑真正開始動手時,輪到唐九金猶豫了,「這個是你們這的統一制服嗎?還有那頂帽子,也一定要帶嗎?那那個有白色毛的,很飄逸的,可以甩來甩去的長棍子,你們沒有嗎?」
「那是道姑才用的東西!」
「那我以後也要穿那種丑不拉嘰的衣裳嗎?有沒有顏色鮮艷點,束腰的,能突出曲線的那種?」
「……妓院有。」
「這樣啊……不好意思,我走錯門了。」搞什麼,為什麼從來沒有人告訴她,尼姑的制服那麼難看,造型那麼不端莊。那個紅扁也真是的,扯了半天,不說重點,早知道她就不要浪費力氣白跑一趟了。
老尼姑怒了!所謂欺人太甚,形容的就是唐九金剛才的行徑。
「你給我站住!」老尼姑撩袍,上前,氣勢十足,「你以為這是哪?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剛才已經再三反覆地問你是否確定了,你居然臨陣脫逃,簡直佛理不容!你們還愣著幹嗎,去把她給我按下來!今天我非弄光她的頭髮,讓她穿上咱們這衣裳!」
看著一群衝向自己的小尼姑,唐九金握緊雙拳,體內怒火開始膨脹:「你個死老太婆,當我真傻是不是?別以為你頂著個光頭就可以無法無天了,別以為你有幫手我就會畏懼……吶,別再靠近我哦,不然我把你打得連你娘都認不出來。」
果然,唐九金剛嚷嚷完,所有小尼姑的腳步都頓住了,齊刷刷地伸手摀住眼,氣氛僵持。
這個傻子完了,她觸碰到了師太的軟肋。
「我娘是個瞎子!」老尼姑一聲咆哮。
言下之意就是,不管你怎麼打我,我娘都不可能認出我。
既然這樣,唐九金就肆無忌憚了,可她忘了自己最擅長的不是打人,而是被人打。於是上竄下跳了幾個回合後,她最終落敗,被老尼姑按倒在地上,毫不客氣地拳腳相加。
「尼姑不能惹啊……」伴著一聲聲慘烈的哀嚎,她斷斷續續地呢喃出這句忠告。一直以為吃齋念佛的人就算動粗,也不過就像撓癢癢而已。她錯了,真的錯了,到底是佛門弟子不可小覷。
唐九金開始覺得視線模糊,意志渙散,快要暈了。
忽然一道頗具威嚴的聲音響起。
「這是在做什麼?」
九金掀了掀眼簾,將眼眸拉扯成一條狹長的縫,循聲看了過去。隱約間,她瞧見了一個氣質脫俗的白衣女子,身子有些微的發福,但也堪稱豐腴;面貌看不清楚,但仍舊讓人覺得貴氣十足;就在她的週遭,還有一道光,閃亮閃亮的。
這應該就是傳說中普渡眾生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吧,唐九金覺得自己有救了,她用盡全力匍匐前進,在地上蠕啊蠕的,總算接近了佛光。她爬不起身,只好伸出手緊緊攢住「觀世音」的衣角,「觀世音菩薩……救我……」
「段夫人?!」
這聲驚呼從老尼姑口中飄出的同時,唐九金也暈了。
lilyyu 2009-5-7 20:40
第二章
一陣陣的疼痛襲來,唐九金下意識地蹙起眉心,想罵人,卻沒有力氣。
忽然覺得自己像是在暖暖的被窩裡,床也是軟軟的,還有淡淡的馨香飄來,好好聞喏。她側過身,把被褥抱在懷裡,很沒姿態地把右腿橫跨在了被褥上,滿足地哼出聲:「嗯……嗯……」
她完全沒有心思去考慮自己到底在哪,是不是還活著,只想先好好睡一覺再說。
可是有人偏不讓她稱心如意,沒多久,身後就傳來男人充滿輕蔑的聲音。
「嘖嘖,打鼾、流口水、磨牙、睡相極差、還說夢話,真是少見的極品。」
「特色特色,這屬於個人特色。」跟著響起的是一個很溫柔的女人聲音,聽起來大概近四十吧。
「永遠帶著一身的傷也是她的特色?」
「也不知道她最近挨了多少打。剛才我要不救她,她會被那群尼姑打死的……」
「你放心吧,比較傻的人生存能力都會比較強,她就算是被雷劈了,可能也只是換個髮型和膚色繼續活而已。」慢慢的,那男人的聲音越來越近了,還有雙微涼的手輕觸著她的脖子,那雙手就像有魔力一樣,被他撫過的地方疼痛感也跟著淡去了些。沒多久,他又開口了,「她不過就是受了些外傷,一會我給她弄些藥,再順便給她點銀子,找人送她出府。」
「送她出府?你沒瞧見她身上那些傷嗎?她是個傻子啊,無依無靠的,你讓她怎麼活下去。」
趁他背過身去的空隙,九金偷偷睜開眼看了下,儘管只是背影,她也能認出那是段子七,那個雍容華貴正在大叫的夫人……她認得,就是觀世音。
「留她下來也可以,總得有個身份吧。讓她做丫鬟,我們一起遭殃,或者我娶她吧。」段子七聳了聳肩,輕笑。
聞言,九金瞪大眼,屏息等著觀世音的回答。差一點,她就要脫口而出說「好」。
俗話說: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觀世音撇了撇唇,笑得比段子七更詭異。
她家兒子的確很瞭解她,明白段府丟不起這個人,唯一的獨子怎麼能娶個傻媳婦,可是她這做娘的更瞭解自家兒子,早就想好了後路,「你那麼快就想著成親了嗎?還早呢,讓長安城裡的待嫁姑娘們在思個幾年春吧。名份多的是啊,等她醒了,我就收她做義女,以後你們兄妹相稱,多好。」
兄妹?!九金怔愣住了,認真思索了很久,雖然這個結局跟她設想的大相逕庭,不過退而求其次也是可以的。往後她要真成了段府的千金,就能堂而皇之地不勞而獲了,唯一的不足就是,她可能要隨時隨地記得裝瘋賣傻了,好艱辛喏。
可是段子七卻一點都不想有個傻妹妹:「義女?你瘋了不成!」
「你居然敢頂撞我?我要寫信告訴你爹!」
為什麼那麼多年了,他娘永遠喜歡玩這招?段子七橫了她眼,不得不軟下氣勢,「我的意思是說,這麼大的事還是等爹回來再商議下比較好……」
「不用了,我給你爹寫了信問過他的意思了,他說我喜歡就好。」
「……」他爹果然是個沒出息的。
「就這麼說定了。」段夫人笑開了,「子七,往後要好好照顧妹妹哦。」
「胡鬧!荒唐!不可理喻!匪夷所思……」
段子七的抗議聲被段夫人遠遠地拋在了身後,她邁著碎步帶著一臉狂張的笑往門外走去。這可是她考慮再三才做出的決定,一點都不荒唐。總不能看一個傻姑娘流落在外自生自滅吧,更不可能真讓子七娶她。定了個兄妹的名份不但能光明正大地收留她,還能讓外頭那些流言蜚語全都偃旗息鼓。
罵累了,也沒人理會,段子七乖乖地閉上了嘴,略顯煩躁地長吁出一口氣,斜睨了眼床上的人。
這個注視來的太突然,九金沒來得及閉上眼,只好硬著頭皮乾瞪著他。
良久,她牽起嘴角,丟給他一個貨真價實的傻笑:「呵呵……」
這笑聲讓段子七好不容易壓抑下的怒火又沸騰了,頓時覺得毛骨悚然,更不敢想像往後的日子要怎麼過。
天色剛亮,整個段府的丫鬟們就忙開了。落鳳起得最早,伺候完唐九金梳洗後,就興致勃勃地幫她打扮起來。衣裳都是夫人昨天讓人去購置的,胭脂水粉也全是新買的,比起唐九金睡意朦朧任人擺佈的模樣,落鳳玩得不亦樂乎。
終於大功告成後,已經日上三竿了,她得意洋洋地透過妝鏡欣賞著自己的傑作。鏡子的女子眸色悠揚,側首發著呆,臉上除了呆滯沒有任何表情,卻反而憑添了份說不清的美。她算是天生麗質的那種,只要稍稍打扮下,就能輕易叫人移不開眼睛了。
癡看了會後,落鳳才回過神,由衷地感歎:「小姐真漂亮,果然是佛靠金裝、人靠衣裝。」
「靠?」唐九金抬眸,看著她,很是無辜地眨了兩下。
一大早就被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拖著起床了,她壓根就沒睡醒,還處在恍惚狀態。耳朵也就自動過濾掉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最後聽進去的只有一個「靠」字。
落鳳臉色微變,搖頭歎了聲,外表是可以修飾的,內在看來是沒藥救了。
「你是誰?」九金略微清醒了些,開始關心起眼前這人的身份了。
「我叫落鳳,往後就是你的貼身丫鬟了,你要有什麼事或者是想要什麼,只管跟我說就好,我會幫你打點好的。」落鳳是整個段府裡唯一自告奮勇申請來伺候九金的人了,其他人一聽到這傻子的名字,都逃得飛快。
她始終堅信,要成為一個有桃花緣的女人,「有善心」是必備技能之一。
「落鳳?」好難聽的名字,讓九金下意識地想起了「綠翹、紅扁」。
紅扁……她居然忘了紅扁,就這麼把人家丟在破廟了!
「嗯。這幾天少爺會請師傅來教你習字,還有琴棋書畫那些,連言行舉止你也要學。夫人決定在十天後宴請一些城內的名門望族,讓大伙都知道她收你為義女了,這樣往後就沒人能欺負你了。所以你要好好學哦,到了那天可千萬不能讓夫人丟人。」落鳳耐著性子說。
「唔……」九金沉默了,騙吃騙喝而已嘛,還需要學那麼東西,可是如果拒絕的話,她會不會被打回原型?她依依不捨地摸著身上的衣裳,豁出去了,「誰是夫人?誰是少爺?可以吃麼?」
裝傻要徹底,這樣以後她學無所成,也不會讓人覺得奇怪了。
「……可以吃。但是你如果吃了夫人,會被老爺打死;你如果吃了少爺,會被滿城待字閨中的姑娘打死。」
「落鳳,你跟九金倒是很有共同語言嘛。」於是,正在被議論的主角之一忽然出現。
九金瞪大眼,仰慕地看向她,呢喃,「觀世音。」
「我是子七的娘親,段子七,你認得不?」段夫人微微彎下身子,笑得很和藹。
九金傻乎乎地點了下頭,感覺自己頓時被一種母性溫暖所包圍。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是有娘的,後來她成了沒人疼愛的小小草,她記不清在道觀的日子是怎麼熬過來的,只知道現在她又要有娘了。但是在這之前,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觀世音,剛才落鳳說我要學很多東西。以前在道觀的時候,玄機道姑給我請過師傅,只有她才懂得怎麼教我,我可以繼續找她教嗎?」
「咦?這丫頭也不是傻得很厲害嘛。」段夫人愣了下,再次認定謠言多半是誇張的。
「我不傻。」九金用力搖頭,她知道,傻子通常都說自己不傻。
「嗯,你不傻。」你不傻就是我們傻!段夫人表面還是笑得很親切,「那你知道以前教你的師傅在哪嗎?」
「我知道,可是……段府能包吃包住嗎?我想天天都能看見她,那樣比較有安全感。」
段夫人愣了會,瞥見她眼眸裡小心翼翼的色彩後,不禁泛起了些憐惜,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笑言:「你不用那麼戰戰兢兢的,往後我就是你娘,子七就是你哥哥。不管是府裡,還是到了外頭,子七都不會再讓人欺負你了。你要個師父住進府裡陪你,只管帶進來就是了,這點小事你能自己作主。」
「哥哥……」好陌生的稱呼。
「你可以叫他『七哥哥』。」落鳳插嘴道。
「七哥哥……九妹妹……」少了八耶,九金皺了皺鼻子,「七上九下喏。」
聞言,段夫人眼角抽了兩下,倒是落鳳很平和,始終跟九金保持著心靈相通,笑嗔道:「嗯嗯,很好很標準,很標準吶!」
段夫人正起臉色,瞪了眼落鳳,見她閉嘴後,轉而又看著九金笑開了,「你告訴我那個師傅住哪,我找人去接。」
「我要自己去接。」九金好想紅扁,好想用力地擁抱她一下,告訴她以後她們又可以聯手騙吃騙喝了。
「那讓子七陪你去,他今天沒事。」
「不……」
九金的拒絕很快就被段夫人打斷了,「落鳳,去把少爺找來,順便讓龍套去備馬車。」
大娘,你好歹傾聽一下下層意見吧……九金無奈地耷拉下腦袋,默默地在心底吶喊。
既然被趕鴨子上架了,九金也就沒有退路了,只好硬著頭皮任由落鳳把她塞進馬車。沒隔多久,她瞧見身著月白色衣裳的段子七也被塞了進來。雖然他眉頭一直深鎖著,停在他肩上的黑鳥也一直怪叫著,尤其是這一人一鳥看她的眼神充滿了鄙夷色彩,可是九金還是覺得他好帥。嘖嘖,那個皮膚看起來真是細膩,還有那唇……微微抿著,忒性感了!
看了會,九金害羞地摀住臉,扭了兩下,應該藏在心底的話被她脫口而出了:「討厭,好想吃一口喏。」
「想吃我?」從他上車起,那雙灼灼的眸子就沒離開過他。那麼通透的表情,只需要看一眼,就能讓人輕易猜出她的心事了。
「唔……」九金羞赧地咬著手指,欲言又止,想吃能就能吃嗎?
「我的嘴啃起來味道很不錯,嗯?」段子七又靠近了她幾分,不耐地拍開她放在嘴裡的爪子。
「那……」那可以讓她嘗嘗麼?
「我也很想給你啃,可是很快全長安的人都會知道我們是兄妹了,我們不能做出有違倫常的事,明白嗎?」段子七忽然覺得自己很像一隻狼,誘著面前那隻小白兔一步一步跨入陷阱。
「這個我明白。」傳說中的亂倫嘛,對於這種禁忌之戀唐九金已經嚮往很久了。
還真是孺子可教,段子七滿足地哼了聲,繼續循循善誘,「所以,如果你堅持要吃我,就回去跟我娘說不要做我妹妹,那樣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了,懂嗎?」
「懂。」唐九金回得很響亮,那麼有目的性的話,就算是以前的傻綠翹都能聽懂了,「七哥哥,我並沒有堅持要吃你,我也可以去吃別人,比如你身上這只烏鴉看起來肉質就挺鮮美的,說不定味道比你更好。人生嘛,不求最好、但求更好!」
又不是全天下只有他一個男人,犯不著為了他犧牲幸福的下半輩子啊,不值啊不值。
「你……」子七沉了沉氣,握拳,低吼:「這是只八哥!」
「八哥?!」她受驚了,很不端莊地大喊。
「你那眼神是什麼意思?我警告你,你要是敢覬覦它,我會把你打得連你娘都認不出。」
「……」我娘死了呢。九金沒有心情解釋,用很深邃的目光把那只八哥打量了很久,「怎麼會這樣,你是七哥哥,它是八哥哥,我還有個哥哥居然是只禽獸!」
段子七被她說懵了,好半天,終於想起要反駁,可唐九金壓根就沒給他機會,猛地站起來,在狹小的車廂裡蹦蹦跳跳大吼大叫了起來:「停車停車!快讓他停車!」
「你又做什麼?」段子七有些驚恐地瞪著她,迅速和她拉開距離,以從前的經驗來說,她很有可能是又要犯傻了。而她每次犯傻,就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
「哎呀,蠢死了!」九金沒耐心了,目光死死地鎖在窗外的街上。
見段子七根本就沒有理會她的打算,她乾脆推開他,撩開車簾,也顧不上這馬車還在疾馳狀態,在段子七地驚訝目光中,她驀地跳下了車。慣性讓她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終於以很不優雅地姿態停了下來,像個湯圓似的蜷縮在豬肉攤邊。
「少爺,怎麼了?」前頭駕車的段龍套總算是察覺到了不對勁。
「停車,那傻子又奔放了。」段子七別過頭,不忍再看,轉而衝著龍套吩咐道。
傻子的生命力很頑強!唐九金現身說法,又一次驗證了這句話。
眾目睽睽下,她若無其事地站起身,很愛惜地彈去身上的灰塵,朝著不遠處大叫了起來:「啊啊啊啊,紅扁!」
這叫聲一點都不像摔疼之後的痛呼,反而是帶著興奮的。子七不禁蹙眉,困惑地想看個究竟,只瞧見唐九金的身體正以飛快的速度往前衝,而她的目標是不遠處一個目瞪口呆的女孩。那女孩衣衫很襤褸,卻仍舊掩蓋不住俊俏的模樣。
「她不會又要扯著人家褲腿,逼著人家娶她了吧,我的媽呀,這次居然看上了個母的。」龍套很憂慮。
然而,讓眾人難以置信的是,當唐九金以壁虎地姿態手腳並用纏住人家身子後,那女孩非但沒有推開她,還滿臉興奮地回抱她,脫口而出的話語更是讓人震驚:「你去哪了嘛,人家找了你一天,還以為你死了,你害我好擔心好惆悵啊……」
「長話短說,我找到可以暫時騙吃騙喝的地方了,看到後面的段子七沒?從現在起,他就是一隻聚寶盆。你先別問太多,總之一會他要問起你,你就說你是從前在咸宜觀裡教我琴棋書畫的師傅,願意跟我回段府繼續教我,明白嗎?」唐九金依舊緊緊巴在她身上,表情還是很癡呆,說話時卻溜得很。
她刻意壓低聲音,附在紅扁耳邊,盡量用最簡單的方法交待著。
「哦。」紅扁一頭霧水,但聽到「騙吃騙喝」這四個字後,立刻就興奮地猛點頭。
可是遠在街尾的段子七根本就不看清這兩人臉上的表情,更不可能聽清她們的談話內容。他只覺得眼前的畫面和諧極了,他這個傻妹妹居然改變性取向,開始喜歡女人了,那也就是說他安全了。
頓時,他發現長安的空氣真好,天真藍,雲真白……
lilyyu 2009-5-7 20:41
第三章
在九金的安排下,紅扁順利地住進了段府,準確地說,只是暫時而已!以九金的表現來說,她隨時都有被掃地出門的可能性。她存在的目的是為了在十天之內將唐九金打造成淑女,即使是假扮的淑女也可以。
可是,朽木永遠都是朽木。即使她已經把自己會的都傾囊相授了,某人仍舊只在乎吃和睡,偶爾還會注重一下排泄物的品質。總之,琴棋書畫這東西,絕對超過了她的能力範疇。
就在紅扁和落鳳都已經無技可施時,居然是段子七伸出了援手。
「早啊,舒服麼?」
一大早醒來,就瞧見一張好帥好帥的臉,還有好酥好酥的問候聲,怎麼能不舒服?可唐九金就是不舒服!一看見段子七那張完美無瑕的臉,她就蹬著腿放聲大哭了起來:「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連傻子都要欺負?你怎麼就一點罪惡感都沒有……」
「我那麼用心良苦,卻被你曲解成這樣。嘖嘖,好傷人心。」
「用心良苦?」屁!居然比她還會睜眼說瞎話,「那你為什麼不陪我睡馬車,不陪我舔膽?」
「親愛的妹妹,哥哥這是在詮釋兄妹愛。雖然我也很想陪你睡覺,朝思暮想呢,可是兄妹之間不能這樣,我只能用盡一切辦法克制住自己的慾望。」滅掉你的慾望!
好欠扁的一張臉!唐九金緊咬牙關,痛恨自己當初怎麼就會想要巴上這樣一個男人。她要去告訴觀世音,段子七絕對不是在照顧妹妹,是凌虐!毫不掩飾地凌虐!她痛苦的模樣,會讓他覺得格外有快感,這是一種多麼不可取的怪僻啊。
她忍!能屈能伸才有美好未來,等她存夠造反的銀子後,一定抽一點出來砸死段子七!至於現在,她決定無限裝傻賣乖,「七哥哥,我可以起來了嗎?我領悟到了『臥薪嘗膽』的意思了。」
被狗腿段龍套逼迫著舔了一個時辰的苦膽,又窩在鋪滿柴草的馬車裡睡了一晚,就算她真傻,也能刻骨銘心地記住該死的「臥薪嘗膽」了。唐九金不僅僅是領悟了,她還要貫徹實施,總有一天她會和「越王夠賤」一樣翻身做主人的!
「紅扁,帶你這『得意門生』去梳洗,順便換身像樣點的衣裳,我要帶她出門。」這樣一張可憐兮兮的嘴臉,實在讓段子七不忍心再折磨她了。
「出門?那……能騎馬嗎?」騎著馬在街上溜躂好威風的呀,九金已經奢望很久了。
「騎馬?」聞言,子七的眉擰成了一團,目光從上到下把她打量了一番。那麼小的身板,真不知道是她騎馬,還是馬騎她,「只要是妹妹開口,做哥哥的當然會盡力滿足。」
「謝……謝謝……」九金忍不住打了個顫慄,拉起紅扁就想逃。這個男人的心智一定異於常人,如此無聊的角色扮演遊戲,他竟然還玩上癮了。
「對了。」在她們消失前,段子七忽然又開口了,「紅扁,順便去廚房弄點冰糖給她含著。」
好變態呀好變態,他居然還喜歡看自己妹妹含東西……唐九金捂著緋紅的臉,一溜煙地逃開了。像她那麼端莊的姑娘家,要怎麼去接受那麼重的口味?
段龍套忍了很久,直到瞧見唐九金用近乎噁心的扭捏姿態跑開後,他再也忍不住了,「少爺,你做什麼要對個傻子那麼好。昨晚的苦膽上你已經淋過糖漿了,壓根就沒有多少苦味了,這會還給她含什麼冰糖。」
「咦?」段子七哼笑,「這算是對她好麼?我只是喜歡用哥哥的身份,看著自己妹妹含東西的模樣而已。」
秋色明媚,陽光瀲灩,人頭攢動。
段子七騎著高大駿馬,眼含三分桃花,笑含七分魅惑,活像個凱旋而歸的英雄般走在最前頭;身後,跟隨著狐假虎威的段龍套;遙遠的大後方,有頭騾子哼著氣扭著臀磨嘰磨嘰地漫步在街邊,唐九金岔開雙腿耷拉著頭,有氣無力地坐在騾子上,嘴裡不停呢喃:「我要端莊,我要端莊……」
剛出段府的時候,當唐九金見到這頭丑到無法形容的騾子時,就用盡全力吶喊過這句話了。
可是她家七哥哥說了:「騾子是驢和馬的雜交,混合了馬的帥氣和驢的勤奮,它名叫『寶馬』,如此稀世珍品才配得上舉世無雙的你。」
好吧,她也承認自己的確有點舉世無雙;但是,一頭丑到不行的騾子算什麼稀世珍品?憑……憑什麼要跟她放在一起相提並論?!還取名叫「寶馬」,自欺欺人也不帶這樣的吧。
九金越想越無力,整個人俯趴在了騾子上,雖然嫌棄但為了安全她還是親暱地摟住它的脖子。有道讓人很不爽的聲音,從她頭頂飄來。
「端莊的小姐,少爺讓你快點,他在前頭的首飾鋪裡等你。」
是段龍套陰陽怪氣的聲音,這人真是不討喜,九金埋怨地瞪了他眼。要換以前她一定把他舌頭拉出來打結,看他還能怎麼廢話,可是今時不同往日,打狗得看主人啊。
「嗯。」她很不情願地應了聲,然後躡手躡腳地從騾子背上滾下來,沉了沉氣,把騾子脖子上的韁繩一端在手掌上纏了幾圈,一切準備工作就緒,她傻笑著看了眼龍套,忽然邁開腳步,猶如離弦的箭般牽著騾子狂奔起來。
這頭被段子七詡為稀世珍寶的騾子,極度喜歡走「乙」字型路線,多凌亂的步伐啊。指望它快一點,難度太大了,還不如她牽著它跑,讓這頭「寶馬」領略一下什麼叫「賓士」。
正在首飾鋪裡聽老闆介紹新貨的段子七,倏地感覺到有個不明物體從他餘光間疾馳而過,一聲淒哀的騾子吠叫聲跟隨而來。子七含著笑,探出頭看了眼,瞧見目瞪口呆地龍套追上來後,叮囑了句:「等她跑到街頭的時候,去提醒她一聲,跑過頭了。」
「那個就是九姑娘麼?」為了視野更清晰,掌櫃爬到櫃檯上,伸出身子眺望著被塵土包圍的那個不明物體,問道。
「嗯。」子七哼了聲,專注地翻著手中的新貨樣圖,「你也瞧見了,先天條件已經屬於需要回爐重造的了,後天自然要煞費一番苦心了。所以就麻煩你挑些好點的首飾給她,就算是朽木,鍍上一層金後,應該還是能唬唬人。」
「明白明白,七爺親自來購置,我們又怎麼敢怠慢。您看看這些吧,都是定制的,款式能按照您的喜好更改。」說著,掌櫃爬下櫃檯,又從底下搬出一摞樣圖。
「我也不能每次都陪著她來挑,她喜歡逛市集,你一會只管認清了那張臉,往後她就是段家的二小姐,要是下次闖了什麼禍,你多擔待著點。我娘對她喜歡得緊,她要是在外頭受了什麼傷,就算是少了根頭髮,我很難跟我娘交代。」子七隨意地看著樣圖,心思壓根不在那上面。
親自帶她出來挑衣裳挑首飾,全是假的。既然事成定局,他注定要接受這個傻妹妹了,那就得想個一勞永逸的法子。以他娘那心血來潮的個性來說,義女是收了,但照顧她絕對是他的責任,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也是他的過錯。
他沒空跟在那傻丫頭身後收拾殘局,最好的方法就是一次性杜絕了一切有可能的傷害。
跑過頭的九金折回來了,衝進店舖裡時,剛巧聽見了這番話,心震了下,身子也震了下。
人心是會拐彎的,這句話唐九金不懂。她只是覺得段子七真的很有兄妹愛,他居然可以用那麼酥軟的聲音,就輕易地警告了在場所有人。也就是說,以後她可以肆意妄為,沒有人敢再打她了……
她家七哥哥是在保護她吶!
「來了?」撇見杵在門口的她,一身風塵僕僕、滿臉髒兮兮、髮髻亂蓬蓬的模樣,段子七強忍住想把假裝不認識她的念頭,努力讓眸色放到最柔,微笑著問。
九金愣愣地點頭。
「過來,看看這些首飾的款式,喜歡就說。」
段子七忍得很辛苦,可是掌櫃就沒那麼好的涵養了,猛咳了聲,他搶過子七手中的樣圖,替子七喊出了心聲:「不要糟蹋這些東西!呃……我的意思是,這些款式還是配不上九姑娘的身份,我再去換些更好的來。」
「好,麻煩你了。」段子七故意假裝沒聽見那句話,讚許地衝著掌櫃點頭。
只是九金沒有辦法假裝,但聽清了又如何了,她依舊只能頂著憨憨的笑,把所有怒氣委屈無奈揉成一團吞進肚裡。能搖身一變成了段家二小姐,已經是偷來的福了,既然是她自己選擇裝瘋賣傻寄人籬下的,那還有什麼話是聽不得的。
再苦,也苦不過天天挨打。
總有天,她會熬出頭,這一天也不會等太久,到時候她要帶著紅扁去過好日子,順便讓這群人知道「傻子」是惹不起的。
……
最終,九金用實際行動證明了她的品味著實不走尋常路。她挑了一堆惡俗惡俗的金飾,從髮釵到耳墜再到項鏈,總之每一樣都是金燦燦的。這些東西唯一的優點,就是含金量很高;唯一的缺點就是,極度不美觀,要全都戴在身上估計會很累人……
不過她也不是完全不靠譜的,還是挑了個讓段子七看得下去的東西,一個翠玉髮簪,小小的,簪尖有只振翅欲飛的蝶。倒是很稱她,只可惜子七還沒來得及誇她,她便說了:「這是要送給紅扁的,像我那麼端莊的人,不適合小家碧玉的東西。」
很好!她倒是還懂得小家碧玉的意思!但是為什麼偏偏不懂得何為「端莊」?
令人揪心的那一天終於到了,據說段夫人幾乎給滿城有頭有臉的人物都發了邀請函,還讓人家攜帶家眷赴宴。
她倒是對唐九金很有信心,事實上,唐九金對自己也很有信心。
她的信心甚至膨脹到,不讓任何人跨進她的房門,就連落鳳都只能守在門外乾著急。想到她家小姐那天買回來的那堆金燦燦,還有那一件件質地上好款式卻只有傻子才會穿的衣裳,她就不敢再往下多想。
紅扁大老遠就瞧見落鳳一臉焦急地徘徊在門外,垂頭看了眼自己懷裡的那個包袱後,她歎了聲,饒到了屋子後面,鬼鬼祟祟地爬窗竄進了九金房子。她正坐在妝台前發呆,她也沒喚她,隨手把包袱往旁一丟,倒了杯茶灌了起來。
隔了很久,見九金一直沒反映,她才開口:「段夫人說她都安排好了,你還沒好嗎?做什麼不讓落鳳進來幫你?」
「你嚇了我一跳,什麼時候進來的?」聞聲後,九金猛震了下,不停拍著心口順氣:「找她做什麼,有你在啊,你以前是幫玄機道姑梳妝的耶,難道手還沒有她巧嗎?」
這話倒是不假,以前紅扁每次幫玄機道姑點的妝容都能迷死不少人,連玄機道姑那麼挑剔的人都時常誇她。被九金肯定了之後,紅扁有點飄飄然,很是得意地接過她手中的梳子,開始幫她綰髻。
「段夫人對你是真不錯,這些胭脂水粉都是上好的貨呢……」紅扁邊俐落地忙著,邊說。
「同情居多吧,如果我不是個傻子,她興許也不會收留我。如果……她知道我是在裝傻,說不定就會討厭我了。」九金扁著唇咕噥,忽然覺得很有負罪感。
「你傻呀。我們的宗旨是:吃窮長安有錢人!要想過得好,就得下手狠!要像暴風雨般無情,不能像春風般溫情。等到咱飛黃騰達了,再來考慮報恩也不遲。現在……嘁,就算你說自己不是傻子,也沒人信。」她就不信。
「對哦,飛黃騰達!」再紅扁的提醒下,九金再次振作,拾回了差點被自己拋棄的夢想。
「差不多了,用這只髮簪麼?你不是說這個是送給我的嗎?」忙得差不多了,紅扁瞥見了妝台上唯一的髮簪,是那只翠玉蝴蝶。
九金橫了她眼,「送你又怎樣,你借給我用用不行哦。」
「那你不會多買一個啊,又不是用你的銀子,省個屁啊。」雖然不情不願,但是紅扁還是不得不承認,九金和這只髮簪很稱,「哎,難怪以前在咸宜觀的時候,那些男人都想要染指你,的確挺漂亮。」
以前玄機道姑的美是很張揚的,九金不太一樣,像靜靜綻放的蓮,悄無聲息。
九金意興闌珊地撇了撇唇,當看見先前紅扁丟在床上的包袱後,立刻來了精神,「那個包袱是?」
「你不是讓我把那堆金燦燦的首飾全都當了嗎?我讓咸宜觀的人幫忙拿去當了,那是換來的銀子,好沉,我還給了他們一些零用,剩下的估摸著夠我們倆用一年了。還有那些衣裳,我全都用你的名義送給以前破廟裡那些人了,他們樂壞了。」
「咸宜觀哦……」九金的笑容忽然黯淡了下來,讓人猜不透她在想些什麼,半晌後,她突然開口:「紅扁,其實咸宜觀裡的人對你都不錯,你為什麼帶我一起離開?」
紅扁愣了下,半晌才聳肩乾笑,「這哪需要理由啊,我把你當妹妹啊,怎麼捨得看你一個人在外頭流浪。」
「以前玄機道姑也常打我,但都是不痛不癢的,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她會對我下手那麼重,竟然還把我給活活打死了。」九金暗暗打量著紅扁的表情,繼續追問,「還有啊,為什麼我會死在花園裡,為什麼我會死了又活?」
「連段少爺都不知道你為什麼會死而復生,你要我怎麼回答你啊。」
她在避重就輕,可九金卻沒打算就這樣甘休,「紅扁,我真的是被玄機道姑打死的嗎?」
「你怎麼忽然想起問這些了?」
「聽說裴大人他們發現我的時候,我已經死了三天了,為什麼整整三天,你都不找我?」
「我找了,可是哪都找不到。那晚的事……其實我也不清楚。」紅扁猶豫了會說出了實情。
惹得九金大叫,「你不清楚?!那你還跟裴大人說得好像你親臨了現場一樣?你會害死玄機道姑的!」
「我……我只是看大伙都這麼說,也跟著說了嘛。」
同樣的話,也剛巧飄進了門外的段子七耳中,他沉默著,回想那天驗屍時九金微顯青黑的膚色,那些症狀是中毒後才有的。因為她忽然地「詐屍」,他一直沒有機會去檢驗她身上的傷是否致命。
「少爺?你來找小姐嗎?怎麼不進去呢?」落鳳的聲音傳來。
子七回過神,看了她眼,笑點了下頭,才敲響了房門。
lilyyu 2009-5-7 20:42
第四章
「段夫人,二小姐長得好水靈哦。」趙家千金宛如籐蔓般纏著段夫人,嬌嗔。
「可不是嘛,那模樣真是俏,連我都自愧不如。」跟著是王家千金,搖著扇,笑得很甜,卻扇出一股怪味,瀰漫在空氣間……
跟著一堆圍繞著段夫人的大家閨秀開始七嘴八舌了。
「不僅長得漂亮,琴也彈得好好聽。」
「段夫人真有眼光。」
這不是恭維,絕對不是!
最讓段子七鬱結的就是,這群聒噪的女人說得每一句話竟然都是發自他的肺腑!子七默不作聲地坐著,跟在座很多紈褲子弟一樣,他一杯又一杯地品著酒,眼神始終緊鎖在薄紗簾幔後那個正在撫琴的身影上。
他以為會見到一個慘不忍睹的唐九金,卻沒料到今天的她就像換了個人一樣,不僅言行舉止端莊還該死的嫵媚;不僅琴聲悠揚還見鬼的撩人。
「紅扁,你很有化腐朽為神奇的能力。」段子七撇了眼紅扁,猜想最近的她一定很辛苦。以唐九金的資質來說,連「臥薪嘗膽」是什麼意思都理解不了,要彈出一首完整的曲子著實不易啊。
「少爺過獎了,阿九好歹也是玄機道姑的婢女,甚至算得上她半個徒兒,資質本來就不差。」紅扁一直很緊張地看著九金,緊握的手心裡全是汗,生怕她又出了什麼紕漏。
「是麼?」一個傻徒兒,就算跟在魚玄機身邊多年,又能學來什麼,「對了,魚玄機常會打九金嗎?」
「阿九不發作的時候,手很巧,也很討喜;可是每次犯起傻來,就經常笨手笨腳的,招打也是常有的事。」
段子七顫抖了下,間歇性癡傻……要比常年癡傻更可怕吧,說不清什麼時候會突然做出些驚人之舉,「她怎麼會傻的?」
「是因為……」
紅扁剛開口,周圍就響起了一陣恭維聲。
琴聲停了,可九金還是有模有樣地趴在琴上。直到紅扁耐不住,趕緊繞到簾幔後頭,輕推了她兩下,她才猛地抬起頭如夢初醒的樣子,很是迷惘地眨著眼,「怎……怎麼了?」不會露陷了吧。
「結束了。」紅扁橫了她眼,壓低聲音附耳說道。
幸好老夫人有先見之明,找了個精通音律的姑娘躲在後頭彈琴,儘管如此,紅扁還是揪了一把汗,雖然九金只要坐在簾幔後頭做做樣子就好,可仍舊讓人覺得擔心。
「哦哦,那我現在要幹嗎?」
「到簾子外頭去見客啊,你什麼話都不要說,有段夫人在。」紅扁邊說,邊努力佯裝出笑意扶著她起身,「我的媽呀,你嘴裡的那塊糕餅怎麼還沒吃完?!」
「唔……是你說琴聲響起之後,我就千萬不能動的,那我只能含著了。」
「紅扁,趕緊把九金扶出來啊。」
沒等紅扁把責怪的話說出口,夫人的聲音就傳了來,她只好硬著頭皮把唐九金往外頭攙,低語叮囑:「趕緊趕緊把那個糕點咽進去!」
「阿九來,到娘這邊來。」段夫人笑嘻嘻地迎了上來,握住了九金的手,一臉的驕傲,活像在展示一件舉世無雙的珍寶般,「往後她就是段家的二小姐了,還望大家多多照顧,這丫頭堅持不肯改姓,也不礙事繼續叫唐九金就好了。九金,這些全都是跟你爹有生意上有過來往的世伯們,以後你要是悶了,也可以找這些姐姐們玩。」
九金的目光環顧了圈,微微欠了欠身,掩著嘴開始費力地吞嚥起糕點。
這動作在旁人看來反而成了一種溫婉,「哈哈,這丫頭還害羞了,真是像個標準的大家閨秀,還懂得要掩著嘴笑。」
「噗……」子七差點沒把嘴裡的酒噴出來,看她不斷蠕動的喉頭就知道,她一定是在偷吃東西。
「少爺,夫人交待了讓你今天嚴肅點。別喝酒了,要奉茶了。」龍套繼續發揮狗腿精神提點道。
段子七斜睨了他一眼,不情不願地走到那兩個女人身邊,忍不住又將唐九金打量了一遍。她面無表情,像一尊任人擺佈的娃娃,連眼神都是空洞的,紅扁不斷在她耳邊提醒著她該怎麼做,她不發一言手足無措地站到貢台前。
雖然平時的她很傻,可是現在的她讓段子七覺得更傻。
「一會你先要朝著外面鞠躬,是拜天地;然後再朝著夫人鞠躬,是拜高堂;最後跟著少爺一起奉茶給老夫人就好了,懂了嗎?」紅扁還在嘮叨。
九金將雙眼瞪得好大,衝著落鳳眨呀眨,須臾後,終於說話了:「七哥哥……」
「幹嗎?!」死丫頭,犯得著用這種又嗲又軟的聲音來誘惑他麼?
「我們要拜堂了喏。」
「是呀,晚上還要洞房呢。」
「好害羞喏。」
……真是幻想無限自娛自樂的兩個人,紅扁拭了拭汗,嘴角微抽,把事先準備好的茶盞端了起來。
在歷經了很形式主義的那套東西後,唐九金居然沒有出任何狀況,最後還很乖巧地跪在段夫人跟前,接過茶盞,高舉過頭頂,用甜到膩死人的聲音說:「娘,喝茶。」
「乖,真乖。」段夫人笑得合不攏嘴,從手腕上撥了個玉鐲子,接過茶的瞬間順勢套在了九金的手腕上,「子七,以後要好好照顧你妹妹,別讓她再給人欺負了。」
「七哥哥,你要對我好哦。」她勾起唇,細聲輕語。
段子七分明在她眼裡看見了促狹的光芒,這一剎那,他頓時覺得面前的這一老一少兩個女人好可怕,就好像掘了個陷阱,正訕笑著看他往下跳一樣。不知道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嗎?有個不走尋常路的娘已經夠了,為什麼現在還要多出個能把尋常路都走得不尋常的妹妹。
人生啊,黯淡無光,是晦澀灰色的!
「子七……」段夫人溫婉地笑著,輕喚了聲,段子七沒有反映,她沉了沉氣,耐著性子略微提高了些音量又叫道,「子七!」
「嗯?」這下,段子七總算回神了。
「扶九金去旁邊坐著。」
「她抗死能力那麼強,又不是弱不禁風的女人,走幾步路而已,幹嗎還要扶……」被娘瞪了,子七識相地噤聲,微笑著扶起九金,咬牙切齒地在她耳邊低語:「你還真是個舉世無雙的寶貝啊。」
「七哥哥,我憋不住了……」
「想洞房了?」子七挑眉,口吻輕佻。
洞你個頭房!九金努力憋著一口氣,乖巧地眨眼,微微扭動著身子:「我要小解,憋不住了,要噴發了。」
「你跟我說的目的是什麼,想邀請我去看你小解?」
「我……」好崩潰,眨眼之間她居然多了個那麼沒口德的哥哥。
「快去啊,難道你想在這裡噴發?」
「可是……」段府那麼大,她才來幾天而已,很容易迷路的啊,不認識茅廁的方位啊。然而當看見段子七那道惡狠狠的目光後,九金硬生生地把話吞了回去,想找紅扁,卻發現她正在段夫人那領賞銀,她只好默默地退開,自己去摸索了。
於是,九金在偌大而又曲折的院子裡饒了一圈又一圈,始終沒有尋覓到茅廁的芳蹤。終於她得出了一個結論:人生最孤單的事,就是一個人找茅廁。
而她可貴的青春又怎麼能浪費再「最孤單」的事上,再也憋不住了,她找了個相較之下稍微顯得隱蔽點的地方,拉開裙擺,褪下襯褲,蹲下身子,開始釋放。其實說起來這個位置也不算太良好,唯一能擋住她身子的只有一塊嶙峋的太湖石,偏偏太湖石的特點之一就是「漏」,透過石頭上那一個個錯落不一的小孔,還是很凸顯若有若現的效果。
九金吸了吸鼻子把眼睛貼近石頭上的小孔,看了會,見四下連個鬼影都沒,也就放下了心,還很有興致地打量起四周,瞧見牆上掛了塊木牌子,上頭的字她不認得,很費力地參透了會後,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道聲音:「請問……」
「等一下再問好麼?」九金很隨意地回了句,甚至懶得回頭看一眼。過了半晌,終於解決完了,她才起身歸置好衣裳,從石頭後探出頭打量起來面前那個人。
然後,看清了,也整個人因為驚艷而僵住了。
九金的羞恥心開始覺醒,好想立刻挖個地洞鑽進去,她居然在如此無暇的男人面前做那麼齷齪的事。瞧瞧人家的眼神多媚啊,領口還微微敞開著,露出的鎖骨讓她熱血沸騰。還有那個修長的身型,愣是把那件灰不拉嘰又很眼熟的衣裳襯出了飄逸之感。
果然,美人穿什麼都很美。
「請問……」男人又開口了,聲音很冷,口吻也顯得很疏離。
還是七哥哥的聲音比較好聽,軟軟的,酥酥的。九金收回目光,又一次打斷了他的話,伸手指向牆上的那塊牌子,「請問你知道那上面寫了什麼嗎?」
「此地禁止小解,違者豬狗不如。」他意興闌珊地飄了眼木牌,讀了出來。
九金嘴角抽搐了下,很不爽地瞪了眼那木牌,果然是什麼樣的主子養什麼樣的奴才,段府的人都好沒口德啊。
「你剛才在石頭後面做什麼?」他忍不住有點好奇,方才只瞧見她很費力地拉扯著裙擺,動作很鬼祟,難道在刨坑埋金子?
「做豬狗不如的事。」九金沒好氣地哼了聲,很快又想起面前還站了個完美男人,她必須要保持住端莊,「你是誰啊?」
「梅項郝。」
沒想好?九金瞬間覺得對這塊冰沒有愛了,不過就是名字嘛,遮遮掩掩的幹嗎,「那你慢慢想吧。」
她要趕緊回正廳,剛才看見桌子上有好多好吃的,再晚一步,一定會被紅扁掃蕩光。
「等一下。」見她要走,梅項郝忙開口喚了聲,「我要找唐九金,你知道她在哪麼?」
「咦?」九金停下了腳步,「你找她做什麼?想求親?」
「不想。」
「……你就不能否認的婉轉點嘛!」她的心很稚嫩,經不起這樣傷害的啊。
「抱歉,傷到你嗎?是你自找的。」梅項郝很鄙夷地掃了她眼,漸漸地,開始發現她有點眼熟,「你……你是阿九?」
好親暱的稱呼喏。九金開始換了一種角度,重新審視前這個男人,果然有了不太一樣的發現,他的虎口處有個小小的暗紅色的蝶形胎記,他身上那件很眼熟的衣裳……是道袍!這個發現讓她興奮地手舞足蹈,大喊出聲:「你是師公!好好師公!」他點頭,她吼得更大聲了,眼淚也跟著噴了出來,「你為什麼現在才來找我……你說你只離開三個月而已,馬上就會接我離開咸宜觀的,你這個騙子!騙子!」
「我有說過這種話嗎?」太久了實在很難回憶起來。
「有!」九金回得很堅定,為此她還每天算著日子過,誰想到他一走就是三年!
梅項郝向來拿女人的眼淚最沒辦法了,見九金哭了他就開始手忙腳亂,趕緊抓起她的衣袖幫她擦眼淚,動作很粗魯,「好吧,我可能真的有說過,你別太放心上了。乖,別哭了,我一直都習慣這樣騙小孩子的。」
「那你現在回來是準備帶我離開的嗎?你等我,我去收拾東西,然後帶紅扁一塊走。」在唐九金的概念裡,他這個年輕帥氣的師公一定很富有,因為他每次出現都很有氣場,像金子一樣走到哪都發光。所以如果跟著他,那非但吃喝不愁,還再也不用裝瘋賣傻,更不會再被段子七凌虐了。
「等等!」好自說自話的一個人,項郝輕歎了聲,拉住了她,「我沒打算帶你離開,段府很好,很適合你生活。我來找你,是為了問清楚一些事。」
事實上,不管她待在哪都很適合,只要不待在他身邊就好,他一點都不想回憶起收養她的那一個月,完全的不堪回首。
「問什麼?」一聽這話,九金的態度立刻就變了,冷漠了很多。
「是關於你玄機姑姑的事,我想知道那天發生的一切,然後跟我去見裴澄,我要翻案。」項郝漸漸發現,要跟九金相處,最好的辦法就是開門見山長話短說。
「現在?」她還沒吃飯啊,而且……剛剛小解完,沒洗手啊。
「立刻。」
「那我得去跟七哥哥說一聲,如果發現我不見了,他會著急的……」會著急著想歡呼慶祝。九金承認,她只是在找藉口,只要能逃開什麼都好,總之她是一點都不想再提及玄機姑姑的事。
「我陪你去。」要看出她的心思並不難,項郝冷覷了她一眼,哼笑。
「不、不用了,你太有氣場了,七哥哥最討厭搶他風頭的人了,他會打你的,我不忍看你們為了我打架。」這世界瘋了,她遇見的男人都很完美,並且也都很厭惡她,卻又同時都喜歡逼著她做不願做的事。
「走。」項郝依舊不苟言笑。
「不要了嘛,人家當時都已經死了,什麼事都不知道了,不要再追究了嘛。要是讓七哥哥知道你的意圖,可能又會想要驗一次屍,我一點都不想再當屍體。說不定裴大人又會想去咸宜觀查一次,我不想再回那地方。還有衙門……不要呀,我不要去衙門!」她有心理陰影啊,只要走進咸宜觀就會想到以前被打被群毆的日子;還有衙門,想當初她被趕出道觀走投無路的時候,偷過衙役大哥的錢袋,被打得好慘,人家還說了要見她一次打一次。
為什麼要在她終於騙吃騙喝成功之後,逼著人家去面對那些悲慘往事。
關鍵還是,查啊查的,萬一查處紅扁撒謊會被治罪吧?這也是小事,這萬一查出她是在裝傻……哦,太慘了,九金捂著臉再也不敢往下想。
「阿九,你變了。」項郝忽然沉著臉,口吻中含著失落。
讓九金的心暗暗顫了下,「咦?」
「以前的你很可愛,我走到哪你就跟到哪,可是現在……你心裡好像只有你的七哥哥。」他努力讓自己的神色看起來傷心欲絕些,心裡暗自慶幸當初自己沒有選擇入佛門,偶爾還是能打打誑語的。
「只要你不再查玄機姑姑的事,我願意立刻拋棄段子七跟你遠走高飛!」
「真的?」他忽然笑了,還笑得很溫柔,緩緩地伸出手撫上她的脖子。
好曖昧的動作,兩人的距離在不知不覺間就變得親密無間了。九金含羞淺笑,用餘光偷偷瞄著項郝,微啟的唇越來越近了,眼看就要覆上她的唇了。項郝斜睨著她,剛想用力把她敲暈帶走的時候,她忽然就掛著兩條鼻血暈了……
lilyyu 2009-5-7 20:45
第五章
看著面前那堆七嘴八舌的女人,段子七越來越肯定唐九金絕對是用小解做藉口,開溜了。
自從她走後,他就榮升為這場所謂的「義女收養筵席」的主角,很順其自然的,也變成了各家千金自誇大會。子七始終保持著微笑,目光胡亂游離在眾千金之間,只瞧見她們一個個搔首弄姿,就差沒直接貼他身上了。他那偉大的娘親,居然還能端著一臉很滿意的笑容任由事態發展。
子七好後悔,早知道剛才應該陪著九金離開,然後還能順便偷溜出府,找裴澄打馬吊去,那樣的人生才堪稱完美啊。不行,他不能這樣自甘墮落,必須得想個法子溜走。於是,他微微轉過身,低聲在段夫人耳邊說道:「娘,九金去了很久,我好擔心,您不擔心嗎?」
「哎呀,還真是去了很久,都快傍晚了,被你這麼一提,我倒還真有點擔心。」
段夫人恍然大悟的模樣,讓子七雀躍了起來,「那我幫你去找她……」
「不用了,我讓紅扁和落鳳去找了,龍套也去幫忙了。」段夫人笑燦了,看向他。
子七頓覺失望,意興闌珊地捧起酒盅,呷了口。
「子七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別一直跟裴澄窩一塊打馬吊,玩物喪志。」他就那點花花腸子,段夫人了若指章。
「娘,要透過現象看本質,我們這是同僚之間在聯絡感情啊。」
「哦?你那麼有空,怎麼不好好找個姑娘聯絡感情……」
「是你說要讓長安城裡的待嫁姑娘們在思個幾年春,這種事當然要聽從父母之命。」段子七始終覺得這種事得看緣分,緣分到了那是逃都逃不掉的,哪怕愛得死去活來也認了;顯然,他的緣分估計睡過頭了。
「那你瞧著那個王姑娘怎麼樣?」段夫人微微偏過頭,輕問,暗自將王姑娘上下打量了好一番,越瞧著越覺得溫婉,模樣也俏,跟她家兒子還挺般配的。
「王府?賣鹹魚的暴發戶……呃,挺適合龍套的。」惡俗不要緊,像唐九金那樣以惡俗為特色也是值得誇獎的,但是分明惡俗還非要裝高貴,那就有點過了。
「那那個趙姑娘呢?」段夫人沒有在暴發戶上堅持太久,說句實在話,那個王姑娘長相舉止的確沒的挑剔,只可惜身上總縈繞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氣味,嗯嗯,很……很銷魂。
「太瘦了,風大雨大的時候都不敢帶她出門,弄不好一轉身,沒影了。」天天跟個「門板」相處,簡直是完全沒有感情色彩的生活。還不如九金,雖然圓嘟嘟,但也堪稱豐腴,珠圓玉潤比較能生。
「那李姑娘呢?」
「太嬌小,我不想被人以為猥褻幼童。」
「張姑娘?」
「嘖嘖,眼睛太小,臉型太大,鼻子太小,鼻孔太大。還真是『大珠小珠落玉盤』,長得太詩情畫意了。」
「那……那王姑娘呢……」
「娘,這個你剛才提過了。」
段夫人咬牙,磨得「滋滋」作響,耐著性子,保持微笑,又問道:「你到底想要什麼樣的姑娘?」
「至少要比九金好。」曾幾何時,他對人生竟然已經如此沒有追求了。
這要求好詭異!段夫人瞪著他,頓時無言以對,龍套吵吵嚷嚷地聲音傳來了。
「少爺少爺!有好消息,絕對的好消息……唔……」龍套很興奮地從後堂狂奔進來,當見到老夫人後,他趕緊摀住嘴,硬生生地裝出一副很哀傷的樣子,聲音也跟著沉重了不少:「我剛才太難受太擔憂了,說錯話了,是壞消息,絕對的壞消息!二小姐失蹤了。」
「失蹤?!」段夫人猝然起身,大驚失色,惹來了不少側目。
相較之下,段子七很冷靜,還記得微笑安撫好奇的眾賓客。
總算沒有引起太大的騷動,他才皺眉,追問了起來:「怎麼回事?」
「紅扁和落鳳把府裡的茅廁都找遍了,還是找不到小姐,只瞧見小姐頭上那個翠玉髮簪的殘骸。紅扁說了,小姐是最好蝴蝶形的東西了,要是瞧見那髮簪碎了,準會坐在原地哭到天黑的,可是那裡周圍都沒有小姐的影兒。跟著我們就讓大夥一塊去府外找了,附近的人家都去問過了,也沒有。紅扁他們還在找呢,我想著,還是先回來跟你和老夫人知會聲。」
「知你個頭啊,去找啊!!」段夫人又一次按耐不住,完全不顧形象地大吼。
好震撼的吼聲,龍套嚇得縮了縮脖子,膽怯地飄了眼他家少爺,想要求助。
可是子七卻只是若無其事地輕笑了下,聳了聳肩,一副他也辦法的樣子。無奈之下,龍套只好沮喪地轉過身,繼續去尋找。
九金最終還是被帶去了衙門,她終於發現她家師公原來不止有財有貌,還很有勢。裴澄簡直把他奉若上賓,待遇非一般的好,可是裴大人也說了沒有強有力的證據是不能翻案的。
於是,她惡夢般的日子開始了……
「師公,一定要去咸宜觀麼?我能不能在裴大人府上等你。」九金邊說,邊瞪著一旁那個賣肉包子的攤位,用力吞嚥了兩下口水,目光怎麼也拉不開。
「餓了?」項郝轉頭看了她眼,很是不屑的眼神。
九金咬著手指,用力點頭,她已經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從昨天她醒過來之後,師公就逼著她想那天的事,她想不起來就不給吃的,現在都已經過午時了,她還得餓著肚子陪他去道觀。想想這一路途徑市集,看著那一個個小吃攤,多折磨人呀。
「呵……」項郝輕笑,轉身掏出些碎銀塞進小販手中,「給我五個包子。」
「好勒!」小販接過銀子,應了聲,俐落地開始裝起包子。
熱騰騰白乎乎還有肉汁流啊流的包子呀,九金雙眼倏地綻放出光芒,師公到底是師公,有感情基礎的!雖然對她的態度很差勁,可還是跟最初的時候一樣,好疼她哦。
可……可是,為什麼他會把包子塞進自己嘴裡,甚至理都不理她就逕自往前走了。
「快點!」
也不是完全不理會的,隔了很久,見她沒有跟上去,師公回頭吼了聲。九金扁著嘴,很想溜走,可她更清楚自己是逃不掉的,還是不要浪費力氣的好,只好忍氣吞聲地追上前。眼睜睜地看著他把那五個肉包子全都消滅乾淨,還很滿意地轉頭衝她笑笑,稱讚道:「你還是那麼有品味,這家鋪子的肉包子果然不錯。」
「好好師公,你這是在打擊報復嗎?」九金思忖了會,總算明白為什麼師公變得那麼惡劣了。
「嗯?」項郝挑眉,「那你覺得自己做過什麼事,值得我報復的?」
「就、就那次我……我……哎呀,反正就是那次嘛!」九金跺了下腳,臉漲得通紅,難得有了羞於啟齒的感覺。
「哪次?」項郝一臉茫然地眨了眨眼。
「你好討厭,人家說不出口嘛。」
「說不出口?那你倒是告訴我,你以前怎麼就做得出?」其實,項郝很慶幸發生了那件事,若不是如此,他當年就不會狠得下心把她丟在咸宜觀了。如果帶著她離開,天知道她還會做出什麼有違常理的事。
「那你是真的在打擊報復哦?」不過就是破壞了他的姻緣嗎?幹嗎那麼計較。像他這種資本的男人,還怕找不到女人嗎,真是的,玄機姑姑本來就配不上他嘛!就算他真找不到了,她也願意將就補償下的啊。
「我不是說過我很小心眼,得罪我,一定沒有好下場嗎?」
「哎喲,以前的我沒有現在那麼端莊嘛,你也知道我那時候已經傻了啊,言行舉止會不受控制啊。」
聞言,項郝猛地停下腳步,目光逼人地看著九金,「你不是說,你已經不記得以前自己犯傻時做過的那些事了嗎?」
「其他的事是真的不記得了,可是關於你的事我全都記得很清楚。」她記得他說過讓她乖乖地待在咸宜觀,等他辦完事就會來接她,所以雖然經常挨打,九金還是堅持沒有逃走;她記得他手上有個蝶形的胎記,所以她喜歡所有蝶形的東西。
反正,她記得所有他不記得的事!
她的話好像說得很隨意,卻讓項郝愣了下。
九金看他的眼神很無助也很灼熱,記憶裡,是只有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才有過這樣的眼神,之後的她一直都癡癡傻傻的。每次想到初見九金時的畫面,項郝的心總會沒由來地暗疼,「阿九,你是真的變聰明了嗎?」
「應該是吧。」她昨晚為了能吃點東西,什麼都跟他坦誠了,如果早知道坦誠之後還會繼續挨餓,她寧願裝傻。
「那……去道觀之前的事你還記得嗎?」他問得小心翼翼,沒有了先前的冷漠,有點怕觸傷她。
這話,讓九金抑制不住顫抖了下,臉色變得很不好看,她垂下頭,不發一言地踢著地上的石子,緊咬著唇。
直到見那張原本還算漂亮的唇被她咬得泛白,項郝很不忍心讓她再去回憶那段日子了,撇了撇嘴角,他故作輕鬆地像以前那樣牽起她的手,說出的話卻依舊很沒口德:「好了,不要找藉口浪費時間,給我走快一點。」
「我還是不能吃東西嗎?師公,真的好餓哦,要死人的哇。」九金的心情恢復得很快,或者該說她是逼著自己去若無其事,以為假裝不在意就真的不會在意了。
「不准!想不出連個屁都不能吃!」都胖成這樣了,路都不用走了,直接滾就可以了,居然還只知道吃吃吃,早晚有天撐死她。
九金忍啊忍的,一路上肚子不斷抗議著,他家師公全都無視了,她也只好跟著無視。反正她算是看出來了,什麼叫做「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話跟她完全就沒關。在她獨善其身的過程中,只能默默承受來自社會各方的凌虐。
越想她越覺得自己像個小可憐,無人疼啊無人愛,最要命的是師公為了表達對玄機姑姑的舊情難忘,還非要拉著她一起參與;忽然好想念七哥哥啊,雖然他很壞,但至少不會凶她,更不會吝嗇到不讓她吃飯。
人生啊,最美妙的事就是想到誰,誰就能立刻出現……
所以當九金看見那個在咸宜關門口徘徊的身影後,頓時覺得美妙極了。
「七哥哥!」好激動啊,九金立刻很沒節操地忘了身旁的師公,朝著遠處那個暗紫色的身影飛奔而去。就好像前方是一大陀金子,每跑一步就接近了一點……直到最後她猛地一個熊抱,也不顧段子七的意願,自我滿足就好。
子七隻瞧見有一男一女手牽著手出現,隨之傳來了個很熟悉的叫聲,然後有個不明物體迅速像他靠近,直到被她抱住,他依舊還處在恍惚狀態。
她在他身上蹭了幾下,表情很滿足,說話的時候還帶著些許的哭腔:「七哥哥,你有帶吃的來嗎?我好餓,我快被那個男人弄死了。」
「弄死?」好不容易,子七總算回神,皺著眉打量著懷裡的那團東西。
「是啊,一整夜,不讓人家下床又不給人家吃飯,一早起來又折騰。好不容易帶我出門了,還以為可以吃東西了,結果……嗚哇……結果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啃白乎乎的……」
子七聽得瞠目結舌,那團東西賴在他懷裡的份量,一再提醒著他,現在的情況是真正的「肥水流了外人田」。一整夜、大清早繼續、還被啃了白乎乎的……光是想,他都覺得慘烈。沉了沉氣後,子七盡量讓自己保持住冷靜,微笑著問:「告訴我,那個男人是誰,他怎麼就下得了手?太不可思議了,對著你,他居然還能下得了手,是不是個瞎子?」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項郝舉步上前,很不客氣地打斷了這久別重逢的兩人,順勢還瞪了眼那個「變心」極快的女人,咬牙切齒地開口:「你見過那麼帥的瞎子嗎?」
於是,九金開始明白:天下是很大的,不要臉的人是死不光的。趁他們倆針鋒相對的時候,她停止了裝可憐,開始對段子七上下其手,就算他出門不太可能會帶吃的,搜點銀子出來也好啊,至少可以買東西吃了。
「你是……」子七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前這人跟剛才裴澄跟他描述的差不多,應該不會錯了,「梅項郝?」
「請不要連名帶姓地叫我,按照輩份,你應該跟阿九一樣,叫我師公。」
「你是她師父的公公?不會吧,您老貴庚了?」子七驚訝地脫口而出。果然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跟眼前這個「師公」比起來,九金的死而復生實在不算什麼,「嘖嘖,早就聽說道家有長生之道能夠駐顏,居然是真的。」
「阿九!」項郝掃了他一眼,轉而把怒氣發洩到了九金身上。
「做什麼啦?」有完沒完,不給她吃,還理直氣壯地凶她,人類的端莊意識都淪喪了嗎?
「你到底從哪認來這麼個沒有常識的哥哥?!」
「這有什麼,沒常識的師公我都認了,哥哥算什麼。」九金嗤笑著看了他眼,也嘗試著用鄙夷的目光,果然很爽。
「九金。」眼看他們倆就要吵起來了,子七趕緊幫忙打圓場,「不要對你師父的公公那麼無禮,娘說過老人家是經不起氣的。」
這圓場方向有點打錯了,把項郝都氣得顫抖了。在他即將爆發前,段子七又開口了,還笑得很無邪:「老人家您好,晚輩段子七。剛才裴大人來拜訪說是您老想翻案,帶著九金來咸宜觀了,晚輩也就趕了過來,當日為九金驗屍的就是晚輩,您老要是有什麼疑問,大可以來問晚輩,九金生性有些癡傻,您老應該也是知道的,從她身上是問不出什麼的,您老更不該一聲不響地就把給帶走。不過話又說回來,既然已經帶走了也折騰了一天一夜了,您老就千萬別再把這破鞋送回來……哦,不,我是說您老千萬別……」
九金已經忍得很辛苦了,仰頭看了好一會天,才總算沒笑出聲。
可是項郝的涵養卻已經到極限了,「段子七,你敢再說一句『您老』,我立刻讓你去見閻王!」
「九金,你師父的公公脾氣很火爆啊。」子七無奈地搖頭,這年頭的人就是太容易動氣。
「呃……還好還好,只是對你才這樣的。」
「是這樣嗎?那晚輩還真是榮幸。」子七抿了抿唇角,收斂起幾分笑意,也收起了些許玩心,「當日的『屍體』現在已經死而復生了,你若是想開棺再驗找到真正的死因是不可能了。至於咸宜觀的那些人……人是會說謊的,能不能撬開他們的嘴,就看你有幾分能耐了。不過我帶來了一個叫紅扁的姑娘,這會正在裡頭跟人敘舊呢,也許,你可以從她下手。」
「紅扁?」項郝蹙眉,對這丫頭有幾分印象,是和阿九一樣跟著玄機的。
「我明白你救人心切,但是九金是最不會撒謊的人了,你逼她也沒用。」邊說,子七邊拍開九金那雙還在他身上游離的手,實在是一雙攪得他心神紊亂的手,「別摸了!不是餓了嗎?我陪你去問那些道姑要些東西吃。」
「好。」九金笑瞇瞇地仰起頭,心裡卻亂極了。他說她是最不會撒謊的,可是從她踏入段府的第一天起,就撒了個好大的謊,以後勢必還需要用無數的謊言來圓這個謊。如果有一天,當段子七知道她一直是在裝傻,會不會氣得把她殺了?
他是個仵作啊!殺人的辦法一定有千千萬萬,好恐怖啊……
lilyyu 2009-5-7 20:46
第六章
九金喜滋滋地搓著雙手,眨著溢滿期待的眼睛,看著段子七端著一大鍋黑米粥走進廚房,很不客氣地重重甩在了她面前,還算好心地給了她一把勺子,趾高氣揚地說了句:「吃吧。」
她總覺得他後面應該還有話,比如說「多吃點過年好賣個好價錢」之類的,因為不管怎麼看,他的動作都像是在豬圈外頭餵豬。但是這不重要了,只要有吃什麼好都好,做頭豬也是一種求之不得的福份啊!
想著,九金捲起袖子,準備開動。
卻忽然有雙手狠狠地拍開了她的爪子,好痛喏,她可憐兮兮地抬起頭,「能不能等我吃完再折磨我。」
「去洗手!」段子七瞇了瞇眸子,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九金很迷惘地看了眼自己那雙還算白皙的手,不滿地咕噥道:「我早上洗過了啊。」
「那別吃了。」說著,他作勢要拿走那鍋粥。
讓九金立刻很沒志氣地妥協了,「洗就洗嘛,你別動我的粥哦。」
見她乖乖地跑去一旁用瓢打水洗手,子七在凳子上做了下來,支著頭,揪著眉心打量著她。傻是傻了點,可她不吵不鬧的時候是有那麼幾分姿色,很容易誘人伸出狼爪。一想到剛才她跟那個師公手牽手出現的場景,他就耐不住地又提醒了句:「洗乾淨點,多洗兩遍。」
「哦……」管他要求多無理,反正應承下來就好了。
「還有,你好歹是個待嫁的姑娘了,以後手不准給陌生人隨便牽,也不要一看見人就衝上去抱。更不准那麼沒有脾氣,如果有人再欺負你,你就反抗,要是打不過人家回段府找人,知道了嗎?」子七難得耐著性子,打算努力地讓這個妹妹知道什麼叫「潔身自好」、什麼叫真正的「端莊」!
「抱你也不可以了嗎?」不要這樣吧,她就剛才一時激動抱了他一下,又沒太多感情色彩,他幹嗎那麼當真啊。
「抱我當然可以,我是你哥!」
原來所謂的「兄妹」,不過就是個可以堂而皇進行肢體接觸的身份哦。九金總算恍悟了,「那牽你的手也可以?」
「……可以。」子七一再告訴自己,哥哥牽妹妹的手是很正常的,比如路過市集的時候,來往馬車很多,為了她的安全,做為哥哥他當然要牽著她的手。
「那你欺負我的時候,我也可以反抗?」對於九金來說,前面都是鋪墊,這句話才是關鍵。
「不可以!別人欺負你那才叫欺負;我如果欺負你,那是望妹成鳳。」差一點就被她饒暈了,好在段子七醒悟得夠及時。
「哎喲,說那麼好聽幹嗎。我就是只山雞,還成什麼鳳,裝都裝不像。就算浴了火,也就是只烤山雞,你不用對我寄予太多厚望,更不用對我要求太苛刻的,我就這麼著定型了。我們還是做對胸無大志的兄妹比較好,咱倆就不是楊國忠和楊玉環的命,認了吧。」弄了半天,他那麼折磨她,非要她學什麼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原來就是想兄憑妹貴啊。早說嘛,這念頭要不得啊要不得。
「看起來你好像不太餓,居然還有力氣說那麼多話。」
眼看段子七修長的手指就快要觸碰到那鍋粥了,九金趕緊丟下水瓢,衝上前,「餓!我好餓!我閉嘴,再也不說了,成鳳就成鳳,等我吃飽了,我就去馬上用火燒自己。」
這半天一夜挨餓的苦日子,總算讓九金學會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千萬不要把自己的喜好暴露出來,容易被人捏住把柄啊!看她現在這諂媚的嘴臉,幸好是沒鏡子,不然連她都會瞧不起自己。
「你也不是傻得很厲害嘛,怎麼魚玄機以前會常打你?還是說你以前突然犯傻的次數要比現在頻繁得多?」見她吃得正投入,子七狀似無意地開口問了句。
九金想也沒多想,就含糊不清地回了,「也不是只有玄機姑姑會打我,除了紅扁,咸宜觀每個人都會打我。她們哪天要是集體犯了錯,還會約好了一起來打我。就連那只看門的狗,每次見我也都想咬我。」
「嘖嘖,挺可愛的一個姑娘,怎麼就這麼不招人待見呢?」子七順手幫她把額前的發弄到了耳後,動作下意識地很輕柔,雖然說話口吻聽起來還是很輕鬆,可他還是有些為她心疼。就算是傻,也並非她願意,這樣被人欺負了三年,也難怪她抗生能力那麼強。
「我也不知道。」九金繼續埋頭喝著粥,看起來很平靜,可是段子七那個不經意地小動作,卻讓她不自覺地紅了臉頰,為了掩飾,只好把頭埋得更低了:「不過打我最多的還是玄機姑姑,她跟你一樣,也說是希望我能成才。」
「所以你每次一犯傻,她就忍不住會打你。」這樣的話,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看自己徒兒那麼不成器,總會有些衝動。但子七沒辦法理解,她為什麼可以下手那麼重,直至把她打死,又或者……九金真的不是被打死的?
「也不是每次都因為我發作,有時候是因為來道觀裡找姑姑的公子多看了我幾眼,或者是跟我說了幾句話,尤其是陳韙……」九金說到一半忽然就停了,連粥都忘了喝,瞪大眼看向子七。
「怎麼了?」這莫名其妙地轉變讓子七嚇了跳,反射性地離她遠了些,情況有點不太妙,後續發展很讓人擔憂啊。
「我……」她猶豫了下,欲言又止,「紅扁在哪?」
「應該在你們以前住的屋子裡吧,她剛才說是要去整理些東西。」
子七話剛說完,就瞧見九金忽然起身,跑了出去,甚至都沒有跟他知會聲。他瞪著那個身影,越想越覺得一定要好好教育下這個死丫頭,讓她知道什麼叫做規矩,吃飽了,至少也要對他說聲謝謝吧。
對別人這樣不打緊,但是她就是不可以這樣忽視他,他……他好歹是她哥哥……
途逕庭院的時候,九金瞧見她家師公正在和老道姑敘舊,為了不讓他發現,她故意饒了好大一圈,悄無聲息地鑽進了以前的屋子。見龍套和紅扁正在角落竊竊私語,活像偷情的小倆口,她很不厚道地咳了聲,打斷了那兩人。
「咦?小姐,少爺不是說帶你去吃東西嗎?」龍套若無其事地笑問,按照九金的飯量來說,她應該要吃很久才對啊。
「七哥哥找你,讓你快點去,說是有急事。」九金瞪大眼眸,眨都不眨一下,撒謊要的就是這種超脫境界。
「這樣啊……」龍套依依不捨地看了眼紅扁,「那我先去看看,一會再來幫你哦。」
「走開走開,誰稀罕你幫了。」紅扁很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這人好討厭,幹嗎說得好像他們是兩情相悅的一樣,她明明是躲他都來不及。
直到龍套暗自咕噥著悻然離開,九金才收起笑臉,環顧了眼這屋子。還是瀰漫著那股熟悉的霉味,以前這裡還嘗會縈繞著血腥味,因為她每次被打都會見血。斑駁的牆上有用黑墨畫出的一條條豎線,那是師公離開的第一天起九金開始畫的,每天一條,不知不覺已經滿牆都是了。
明明是生活了三年的地方,九金卻一點都不覺得留戀,她收回目光,沉了沉氣,輕聲問道:「紅扁,那天陳韙是不是來找過玄機姑姑?」
「你……」紅扁怔愣了下,臉色的血色頓失,「你想起那天的事了?」
「嗯。」九金躊躇了些會,點了下頭。其實,除了陳韙,她壓根什麼都沒想起來。
只是覺得紅扁一定瞞了她一些事,以往每次陳公子來找玄機姑姑,多半都會留宿的。可是裴大人那天問起的時候,道觀所有人都未曾提起過陳韙。
九金沒有預料到的是,隨便點一下頭,就會讓紅扁手足無措。
愣了許久後,紅扁忽然開始不停地在屋子裡徘徊,像在盤算著什麼,隔了很久,才緊張地追問:「阿九,你沒把那晚的事跟師公說過吧?」
「為什麼不能說?」她眨著眼,看起來很無辜。
「當然不能說。玄機姑姑交待了,不管如何,千萬不能把陳公子給供出來,會毀了他一生的。」紅扁緊握住九金的手,顯得很激動。
「他的一生會比姑姑的命還重要嗎?」
「阿九,你不懂。」紅扁咬著唇,略顯呆滯地在硬床板上坐了下來,目光很空洞,「也許對我們來說姑姑的命更重要,可是姑姑不這麼看。她傾盡了所有積蓄買通了道觀的所有人,就是為了不讓陳公子惹上麻煩。何況,如果姑姑不被治罪,你永遠都離不開咸宜觀,有一天甚至可能步上她的後塵。」
「傾盡所有積蓄保護陳韙?一個需要女人來保護的男人,還算人嗎,分明是只龜。」九金也激動了,她一直覺得自己識人的眼光已經很差勁了,沒想到一個身為她師父的女人居然更遜。
「別這麼說陳公子……」紅扁脫口而出,跟著又掃了九金一眼,見她沒多大反映,便立刻轉過了話鋒:「姑姑說過: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陳公子就是她的『有心郎』,值不值得不是我們說了算的。」
這句話,九金倒是挺同意的,那個陳韙看起來的確像個「有心狼」。
還是只惡狠狠地狼,吃了人不吐骨頭,不僅吃了姑姑,在九金看來,紅扁多半也被吃了,「紅扁,你是不是喜歡陳韙?」
紅扁雙頰緋紅地垂下頭,有些扭捏。
惹得九金直翻白眼,都什麼時候了,她居然還有空害羞。
「喜歡又怎麼樣,人家哪會看上我啊。」紅扁有點失落,為那段早夭的單戀。
「所以你配合陳公子弄死了我?」在無法小心求證的情況下,九金決定大膽假設,反正假設錯了也不會沒飯吃。
頂多也就是像紅扁這樣猛地跳起來,大聲反駁:「我沒有!我寧願自己去死也不會弄死你,我不知道那藥會讓你變成那樣,陳公子說那只是療傷的藥,喝下去傷口會好的快一點,我真的不知道,不是故意的,我……」
「什麼藥?」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子七的聲音也跟著傳來進來。
紅扁滿臉驚恐地瞪著他,跟他一起進屋的還有師公。她突然有種無所遁形地感覺,很不好受,只好一個勁地往九金身後躲。
「藥呢?」這次輪到項郝開始咄咄逼人了。
「在……在這裡。」紅扁顫顫巍巍地從懷裡掏出個小陶瓶,她說是要整理東西,就是為了來找這個陶瓶,那天混亂間不見了,紅扁本還以為玄機姑姑已經定罪,就不會再來道觀查了,也沒放在心上,直到聽裴大人說九金那個項郝師公回來了。
「這什麼藥?」項郝接過,拿捏在手中反覆打量了會,這是個很精緻的陶瓶,很少見。
「我也不知道,陳公子說……說這只是療傷的藥,那天姑姑出門去辦事了,陳公子剛好來找她,然後……」話說到一半,紅扁有所顧忌地飄了眼九金,抿著唇,猶豫了好一會,又繼續說了下去:「然後見姑姑不在,他就想染指阿九,幸好姑姑及時回來了,可是阿九也被打得好慘……」
「好好師公……」九金漸漸蜷縮到了角落裡,忽然開口打斷了紅扁,很無助地喚了聲,眼眸裡透著恐懼,身子也跟著不住地顫抖:「我怕……」
好楚楚可憐的一張臉,好水靈一雙眼睛,子七卻很沒人情味地瞪了她眼,輕斥:「不准怕!」真是個不成器的東西!雖然子七不明白她到底在怕什麼,但是既然怕了,為什麼要捨近求遠,他就站她身邊她竟然不要,偏偏只記得那個很不像師公的師公。
「讓開點!」俗話說,惡人自有惡人磨。師公很有氣勢地推開子七,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把九金拉進懷裡,不斷地安撫著。
惹得子七瞠目結舌,這兩人……太沒天理了!他是師公啊,竟然可以如此無視倫常,就這樣堂而皇之當著他的面如此親暱地待他妹妹!這算什麼,現在到底算什麼情況?!這個男人到底是來幫魚玄機翻案,還是來勾搭自家徒孫的?
「要我先帶你出去嗎?」項郝摟著她,柔聲問著。九金的表情讓他有種恍如當年的感覺,不需要問,他也能猜到,這丫頭一定是想起了以前的事。如果當時沒有他,也許她不止是傻了而已。
別說項郝了,就連紅扁都猜到了,她噤了聲,一直沒敢再往下說。
九金沒有說話,只是咬著唇,輕搖了幾下頭,又往項郝懷裡鑽了幾分。難得有這個機會的,要好好把握!
這一幕太淪喪了,子七看不下去了,乾脆搶過項郝手中的陶瓶研究了起來。
「你是仵作,應該能看出這是什麼藥吧?」項郝仰起頭,先前的柔情不見了,換上了一臉嚴肅。
「噗噗噗噗……」
沒等子七回答,湊上前想好奇一下的龍套噴笑出聲了。
「龍套,下次放屁的時候不要用嘴。」子七斜瞪了他眼,沒好氣地說。
「明白了。」龍套頻頻點頭,然後興奮地衝著項郝說開了:「這藥問我們少爺就算是問對人了,他也差點深受其害啊。據說這是西域的一種媚藥,咱們這的人不懂,就會亂用,上回有個姑娘就在我們少爺的茶裡下過這藥。其實這是外敷的,不能內服,要是誤食了,份量少還不打緊,多的話會讓人癡傻的。不過也有說人死後十天之內服了這藥,會起死回生,估計是訛傳。」
「你看九金那副活蹦亂跳的模樣,像訛傳麼?」真是個多嘴的笨蛋,子七負手,瞇著眼瞪向龍套,見他乖乖閉嘴後,才繼續追問紅扁,「那天陳韙就是讓你把這藥給九金吃的?」
「嗯。」紅扁點頭,生怕最後事情鬧到自己身上,便一五一十全說了:「阿九吃了這藥後,就開始不對勁了,一個勁地發瘋,她以前雖然也常犯傻,可是那次特別厲害。我怕出事,就去把姑姑找來了,後來姑姑聽說了這事,就跟陳公子吵起來,陳公子一怒之下打了姑姑離開了,後來……後來姑姑就拿阿九撒氣,直到阿九倒在地上不動了。我們都以為她死了,姑姑就把屍體埋在了花園……警告我不准說出去,說是如果報官的話,我也會被牽連的,所以我……」
「那個男人住哪?!」
這句話咬牙切齒的話,同時從子七和項郝口中迸出,連口吻都如出一轍。
紅扁嚇了跳,縮了縮脖子,囁嚅道:「就住在城西石林街上……」
lilyyu 2009-5-7 20:48
第七章
魚玄機的事算是真相大白了,善後的事全都交給了裴澄,可是卻沒有人覺得開心。
往段府駛去的馬車裡,氣氛顯得很凝重,子七看著窗外,不發一言,偶爾會斜睨九金;從上車起,九金就目不轉睛地瞪著他,害他莫名其妙地總覺得自己像做了什麼虧心事般。
「你為什麼要把紅扁交給裴大人?還不准她再來段府?」九金終於說話了。
「那你告訴我,還有其他辦法嗎?」子七聳肩,一臉苦笑,「難道要領回去?誰知道那晚她到底是無知還是故意,萬一往後又對你做出什麼事,怎麼辦?你發生意外不要緊,關鍵是我娘會擔心,你這次不留隻字片語的失蹤,已經把她給急壞了。」
「我也不是故意失蹤的嘛,你又不陪人家去上茅廁,段府那麼大,花園裡還到處都是假山,迷路了嘛。然後就遇見師公,就……就暈了……」一想到自己很不端莊地在師公面前做「豬狗不如」的事,九金就覺得好委屈。
「怎麼暈的?」子七不覺得他家的茅廁有把人熏暈的能耐。
「抵抗力太差。」男人太帥是種罪啊是種罪,容易讓女人拋卻端莊啊。
「你看起來壯得像頭可以直接送去屠宰場的豬,抵抗力一點都不差。」邊說,子七邊故作厭惡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這話,把九金堵得無從反駁,更不會傻到告訴他是因為她誤以為師公想咬她的嘴才暈的,乾脆轉移話題:「那你為什麼不要師公送我回段府?」
「不是『回段府』是『回家』!你回家為什麼還要外人來送,我是擺著看的?」去他的師公,真是個怎麼聽都讓人覺得不堪入耳的稱呼。
「你除了能看還有其他作用嗎?又不能吃,又不能用,攜帶起來也不方便,居家旅行都不適合。」師公就不同了,會在她害怕的時候抱著她安慰;還會在她無助的時候,牽著她的手遠離火坑。
九金咬著唇,光是想,臉就不自覺地紅了,她似乎已經感覺到了舊情復燃的味道。那段逝去的初戀啊,將要覺醒了麼?好讓人期待喏。
「唐九金。」
「咦?」好陰沉的聲音哦。
「你的意思是,你已經用過你師公了?」要是敢點頭,他一定會把這個不知檢點的妹妹扔下馬車,一定會!
「三年前就用過了啊。」
顯然,他們對「用」這個詞的理解很截然不同。
「龍套!停下來!」子七咆哮了聲。
前頭駕車的龍套很聽話,沒隔多久就傳來一聲馬兒嘶鳴的聲音,順著慣性九金整個人從座位上跌了下來,眨著茫然的眼仰頭看著段子七。難道說這個不定期就會爆發兩下的男人,又要嶄露他的獸性了嗎?
「下去。」
「啊?」他冷冷的聲音傳來,弄得九金一頭霧水。
「滾下去,跟著馬車跑。」
「不要了吧……」不管如何,總要給她個合理的理由吧。
「不要也可以,回家後不准吃飯,饒著花園跑到天亮。」子七訕笑,覺得這方法不錯,很有助於她瞭解段府的內部結構,就不會再迷路了。
「……那我滾。」伸頭縮頭都是一刀,不如痛快了斷。
做出決定後,九金很配合地滾下車,是真的用滾。她想用實際行動證明,小女子能滾能爬。也許裝下可憐賣下乖,她家七哥哥就會心軟,畢竟對待一個弱女子如此狠心實在有失端莊。
可是她盤算錯了,段子七非但沒有同情心,還在九金剛落地的時候,就命令龍套駕車。九金愣了下,被馬車揚起的灰塵嗆到了,一陣猛咳之後,馬車已經在遙遠的大前方了。無奈之下,她只好邁開短小圓潤的雙腿,努力追上前。
瑟瑟的秋風吹啊吹,傍晚灰濛濛的天很淒涼,繁華依舊的朱雀大街上,有輛馬車正以萬分緩慢的速度行進,馬車後有個珠圓玉潤很不端莊的姑娘喘著粗氣,一路狂追。
真是分外和諧的一幕景啊。
天色漸漸暗了,段夫人心急如焚地徘徊在段府門外,害得落鳳也只好假裝焦急跟著徘徊。
好不容易,終於有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
透過朦朧的霧氣,能逐漸瞧清有輛馬車正朝著段府駛來,醬紫色的車棚,是段府的車。落鳳又瞧了會,直到看見駕車的龍套,才興奮地大叫:「夫人夫人,他們回來了,太好了,我們終於能吃飯了!」
「哎……這馬是不是老了,怎麼跑得比烏龜還慢?」段夫人長歎感慨,心裡頭越是著急,那馬車反而越是顯得更慢。
過了好半晌,馬車才終於停在了段府前,龍套跳下車給段夫人行了個禮,笑得格外諂媚。跟著才跑去拉開車簾,子七跨下車後,他便又放下了簾子。
段夫人往裡頭瞧了半天,都不見九金的身影,不禁又擔憂了起來:「九金呢?」
「觀世音,觀世音,我在這……」
不遠處的黑暗裡,傳來一道有氣無力地聲音,那聲音的主人漸漸現形,漲紅著臉,滿臉的灰塵,衣裳上還破了幾個洞,很無力地衝著段夫人揮了揮手。
「怎麼折騰成這樣了?」段夫人趕緊拉著落鳳上前,扶住她,掏出帕子替她擦去了臉上的塵土,有些不悅地掃了眼面色冷然的子七,問道:「裴大人不是說他師公帶她去咸宜觀了嗎?難道又被打了?」
「不是不是,師公不會打我,有師公在道觀裡的人也都不敢打我。是、是……」九金支支吾吾了半天,怯弱地偷瞄著子七,壓低聲音開始在段夫人耳邊告狀,「是七哥哥嫌我礙眼,嫌我是個傻子不配跟他坐同一輛馬車,命令我滾下車,追在馬車後頭跑。」
「段子七!」段夫人怒了。
「嘁……」子七不屑地輕嗤了聲,看來自己是低估她了,這個傻子很懂得向社會求援。
「觀世音,我以後再也不要出門了,沒臉見人了,整個朱雀大街上的人都看見我連滾帶爬地追在馬車後頭了。你以後也不要出門了,你一定也會沒臉見人的,我聽見大伙都在議論說……說段府欺凌柔弱少女,簡直天理不容,哇嗚……我真替您委屈啊……」眼淚眼淚,眼淚絕對是博取同情的最佳道具,也絕對是九金最擅長的伎倆。這種時候,就是要聲情並茂,淚水連連。
子七瞠目結舌地看著那個剛才還活力十足的女人,瞬間就邊說邊哭還邊投入他娘的懷抱不停撒嬌。連他這個時常作假的人都瞧不下去了,果然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啊,在道觀待過的人就是不同凡響。
「太過分了,你已經被人擄走快一天一夜了,我這個不成器的兒子居然還那麼殘暴地對待你。九金,你實在是太傻了,到了這種時候居然還在為我們段府的聲譽考慮。我對不住你,我沒能保護好你,還教育了這麼個兒子來欺凌你……」說著說著,段夫人也聲淚俱下了。
這場面弄得一旁的三人都呆了,只瞧見段夫人和九金相擁在一起,嚎啕大哭,那哭聲……震撼了整條街。
落鳳很無力地擦了擦汗,往少爺身邊靠近了幾分。
很快連向來最諂媚的龍套也臨陣倒戈了,搖頭興歎走到了他家少爺身後。顯然,夫人已經被唐九金同化了,這種時候立場是不能模糊的,這關係到聰明和癡傻的問題,一個很原則性的問題。
段子七忍了很久,一心覺得女人是很情緒化的,也許他娘親是思女成疾需要發洩,又也許九金是瞬間得知太多不堪的真相需要傾洩,那麼……讓她們哭一下也好。
可是,為什麼她們倆個哭起來就可以那麼沒完沒了。深秋的夜很涼,馬兒需要吃草,他們也是需要吃飯。
在飢餓的促使下,子七隻好硬著頭皮拉開那對母女,一左一右摟著她們,邊往府裡走邊很溫柔地勸道:「娘,別哭了。常言道:沒有受過苦的孩子是長不大的。你看我們家九金,現在多懂事,還知道為段府的聲譽考量了,這是好事。」
「也對,的確懂事多了。」段夫人還在抽泣,但比剛才要安靜了不少。
「還有你……」子七轉頭,微笑著看著九金,附在她耳邊咬牙切齒地低語:「是要繼續哭,還是要去吃飯,嗯?」
多麼有威懾性的話,九金立刻就笑顏逐開了,這轉變連她自己都被折服了,「觀世音,我們不哭了,我們去吃飯。我等下還有好多好多可以讓你哭的事要跟你說,我們先去補充下體力吧。」
「好!」段夫人頓時覺得自己有點邪惡,她居然好期待等下那些可以讓她哭的事,大概是因為生活太如意,很久沒哭了吧。
子七眼看這她們倆嘻笑著手挽手離開的模樣,活像一對真正的母女,反而他這個親生兒子,就這樣被他娘無情地遺忘了。他愣在原地,雙拳緊握,忍無可忍地爆發了,「……到底是誰說她傻的,到底是哪個混蛋說的?!」
「少爺,是您說的。」龍套很敬業地提醒。
「哎呀少爺,您真混蛋,一點都不端莊喏。」落鳳掩著嘴,偷偷笑著,一副很害羞的模樣,說完後就扭扭捏捏的跑開了。
這步伐,這話語,這欠扁的模樣,簡直跟她家小姐如出一轍!
等到子七跨入飯廳的時候,那對母女已經自顧自地吃起來了,還很噁心地互相布菜。他沉著臉,用力地在她們對面坐下,故意把動靜弄得很大。很成功,總算引起了九金的注意。
那雙賊溜溜的眸子盯著他看了會,突然癡笑,把他面前的那盤雞端到了自己眼前。還很自作主張地丟出一句話,「七哥哥,我知道你最討厭吃雞了,我來幫你吃。」
「謝謝。茅坑裡的東西我更討厭吃,你不如也幫我吧。」子七衝著她淺笑,口吻比她還輕柔。
「那是什麼東西?你怎麼那麼挑食的喏,以前玄機姑姑說如果挑食就把最討厭的東西,讓那人吃上十天半月,保準不挑了。一會,讓龍套去幫你多弄點來,你吃上十天半月,一定會愛上那滋味。」九金癡傻狀地歪過頭,笑容格外甜美。
「噗噗噗……」這話,讓段夫人抑制不住地噴笑。
「夫人,少爺說了,不能用嘴放屁。」龍套提點道。
後果很淒慘,段夫人生氣了,說他口沒遮攔,罰他去洗茅坑,還說如果那裡面的東西他也討厭吃,那正好,去吃上十天半個月。
終於終於,這頓讓人很沒食慾的飯吃完了。子七剛想趕緊開溜,就被段夫人拖住,說是想要知道魚玄機的案子究竟怎麼回事。為了表現孝順,縱使千萬個不情願,子七也只好把事情始末一五一十地說了遍。
沒想到的,段夫人和唐九金的情緒又一次齊齊失控。
這一次九金不是假裝了,她真的憋了好久,一提起紅扁她就覺得難受。畢竟是相處了三年的人,還是整個道觀裡唯一不打她的人,她們以前還說好,要一起騙吃騙喝。可是就像剛才段子七在馬車上說的那樣,就連她也沒辦法保證那晚紅扁究竟是無心還是故意。如果當真是無心,為什麼玄機姑姑沒回來時,陳韙想染指她,紅扁卻沒有阻止呢?她明明知道了,也分明看到了,卻選擇了旁觀……
九金沒什麼博大偉岸的胸懷,只要一想到這些,便總會覺得心裡頭有了疙瘩,無法再和紅扁若無其事地相處下去了。
這一次段子七無力勸阻,最好她們倆哭啊哭啊,哭到累了,然後大家一起洗洗睡下吧。
只是沒想到的事,深得她家小姐真傳的落鳳忽然殺出,居然提議說為了慶祝九金安然無恙回府,也為了讓九金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不如召集全府上下大家一起飲酒狂歡一下。沒有意外的,段夫人自然是同意了。諸如這類的狂歡,子七原來還是挺喜歡的,以前每次爹出遠門的第一天,段府上下都會這樣熱鬧一次,因為當家主事的走了,大伙都可以無法無天了。他還能順便叫一堆人回來打馬吊,這種時候,娘非但不會說他玩物喪志,還會一起參與。
可是……今天他一點都提不起興趣。
偏偏他越是想睡,他娘就越是想要他參與,為了構建和諧兄妹愛,她算是不惜一切代價了。段子七很無奈地坐在院子裡,周圍很吵,家丁丫鬟們鬧成一團,他卻覺得好淒涼。
「九金,你不覺得夜深露重,更適合安寢嗎?」仰頭望著那一輪明月,子七很無力地問著身旁的九金。
她卻完全答非所問,很豪爽地塞了個酒盅給他,「死後自會長眠,生時何必貪睡。我們來喝交杯酒吧,上回沒有來得及喝,好可惜喏。喝完,就可以入洞房了。」
「……你今晚好有詩性。」他果然是好累,累到連逗她的力氣都沒了。
「濕性?」好害羞喏,她家七哥哥的口味總是那麼重,講話總是那麼赤裸裸。
「詩性好啊,我們家九金居然會作詩了。喝酒的時候,一定要吟詩助興的,九金,別理他,他只懂得那些個馬吊牌,還有那些個屍體,沒有浪漫感的男人。娘來陪你對詩。」
「那我做拿手了。我姑姑可是以詩聞名的呀,我怎麼能遜色。」原來是這個「詩」哦,終於有拿得出手的東西了,九金很激動地站起身,一腳踏在了椅子上,揮了揮袖子,故作哀愁地說道:「夜半窗邊春貓叫,妹叫哥哥把燭吹。」
「噗……」喝進嘴裡的酒,被子七噴了出來,臉也跟著漲紅了。這絕對是挑逗,絕對是暗示,他這不知檢點的妹妹居然在邀請他夜半去她房裡把燭吹。黑燈瞎火,孤男寡女,乾柴烈火,春光無限……實在誘他無限遐想。
「好詩好詩!」段夫人帶著三分醉意,鼓掌喝采,也吟了起來,「臨睡衣衫半解妝,虛掩閨窗等情郎。」
「娘……端莊端莊。」這要是讓他爹聽到了,一家子都不得好死啊。
「別打岔,九金,到你了!」
他娘酒品很差勁,子七很無奈,只好期盼九金能稍顯收斂點。
結果,她仰頭皺眉哀怨地看著月兒,閉上眼,由著徐徐晚風吹亂她的發,看起來感觸良多地歎語:「哎……風吹褲衩毛飛揚……哎,風中凌亂啊。」
「好!子七,明天給我揮毫寫下來,裱框,掛中堂!等你爹回來,讓他好好鑒賞!」
子七半瞇著眸子,懶懶地牽起嘴角,無言以對。頃刻間,他覺得天地是要變色了,星空都黯淡了,段府是沒法待了,日子也沒法過了。不是他死,就是唐九金死。如他這般風華正茂怎能去死,還是凌虐死唐九金吧……
lilyyu 2009-5-7 20:49
第八章
長安郊外的小樹林裡,圍聚著一堆人,到處都是七嘴八舌的議論聲。人群的中心點,有一個少婦正拉著一個年輕人吵架。實在很嘈雜,比起市集有過之而無不及,九金很是佩服地看著她家七哥哥,居然可以無視所有吵鬧那麼投入地驗著面前的屍體,那表情實在好專注好誘人,難怪會吸引來那麼多閒來無事的姑娘家。
「按屍體的僵硬程度來說,死了六個時辰以上了。瞳孔擴張,指甲有斷裂的痕跡,身上有多處淤痕,應該是被暴打而死。」
「哦哦,那這些臘肉是?」九金興致盎然地蹲下身子,正經地跟子七討論起案情。
子七皺著眉,打量了眼那些臘肉的排列位置,「可能是偷了臘肉,被人抓到暴打了一頓後,還沒有死,一直掙扎到這裡的時候,才終於不支倒地,所以這裡周圍沒有其他人的腳印。兇手應該是家離這不遠又剛好最近在曬臘肉的人。」
「王阿三!七爺都這麼說了,我看你還怎麼抵賴。這附近人家都是到臘月才開始曬臘肉的,只有你不同,你家是賣臘肉的一年四季都會曬!」那個少婦開始得理不饒人,緊拉著年輕人的衣裳叫喊,「你是看我這孤兒寡母的好欺負是不是,把我的狗賠給我!我們一家老小全靠它看門,你就這麼狠心地打死了它,賠給我!不然我天天賴你家,吃你的、用你的!」
子七接過九金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懶懶地飄了眼面前爭吵不休的那兩人,打算找裴澄踢場蹴鞠輕鬆一下,這樣天天義務勞動也是很累人的。
「哇哇哇!七哥哥你好厲害哦,前天是一頭自己難產而死的豬,昨天是一隻太過瘋狂自己撞樹上死掉的牛,今天又是被人打死的狗。你真的好厲害哦,即使對禽獸也是那麼的瞭解,我好仰慕你哦。」九金尾隨在他身後,眼中不停閃爍出崇拜的光芒。
子七反射性地往後退了一大步,皺眉嗤哼:「你到底是不是女人,為什麼每次看見屍體,你總能莫名地興奮?」他已經無聊到把所有仵作的活都搶了,連這堆莫名其妙地屍體都搶來驗,衣裳都不知道弄髒多少件了,為什麼還是折磨不了她?
原本,子七覺得,但凡女人見到屍體總會上吐下瀉、食慾不振,然而唐九金絕對是個例外。她非但特別興奮,食慾還愈發好了。
「你是我的七哥哥嘛,我要熱愛你,並且接受你的一切。難道你很希望我對著那些屍體吐嗎?」九金扭著身子,無視周圍那一道道射來的白眼,堅持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沒錯,很想。」子七回得斬釘截鐵。
「可是我進道觀之前,家裡是專業哭喪的,隔三差五就會和屍體睡睡覺聊聊天。看來,我是無法滿足你的需求了,那不如……我們各自自由活動吧。」她一點都不想參與他的生活,同樣的,他能不能也不要把她當成死刑犯,到哪都帶著,害得她都沒辦法去找師公。
「哭喪?」子七愣了下,才繼續往前走,這還是九金第一次主動跟他提起以前的事,不禁讓他有點好奇,「哭喪為什麼要跟屍體睡覺聊天?」
「你傻呀,要培養感情啊,不然怎麼哭得出。」九金略顯鄙夷地掃了他眼,就是因為那些經驗積累,現在的她才能隨時隨地想哭就哭。
只有那些有頭有臉的人家,才會找人來哭喪,哭一場價錢也不算便宜。這就更讓子七覺得困惑了,她怎麼就會淪落到那種地步,「那後來呢?」
「後來?」她眨了眨眼,癡笑看著他,隔了很久,才若無其事地拋出一句:「忘了。」
「忘了就忘了吧。走,陪我去玩。」子七忽然伸手摟住她的肩,動作很自然。他想到那天紅扁敘說事情始末時,九金的反常,還有她那個師公的態度。也許以前的事她並沒有忘,只是不想再去回憶。這想法,讓他泛起了一股同情心,今天有點不太想折磨她了。
「七哥哥……」她紅著臉,支吾著。
「嗯?」
「能不能你自己去玩,讓我去找師公?我好像見師公哦……」
「不准!」身為兄長,他必須把這種師公與徒孫間的畸形戀情扼殺在搖籃裡!
果然是沒有商量的餘地,九金只好換種方式,「其實我是想知道玄機姑姑什麼時候行刑,畢竟我和她師徒一場,我想去送她一程……」
「是想去送她一程,還是你覺得你師公一定會去,所以想偶遇一下?」即使子七很想無視,但她那點心思實在太昭然若揭。
「哎喲,都一樣嘛,你幹嗎要問得那麼詳細嘛。你不會那麼沒有人情味吧,我的願望已經那麼卑微了,你都捨得拒絕嗎?」
「捨得。」
「告訴我吧,我要去安慰師公,他看著玄機姑姑落到這下場,一定會很難受的,這個趁虛而入的時機太完美了,我不能錯過。」
子七面色沉了幾分,見她很堅持不懈地追上來,忽然就改口了,「叫聲好聽的,我會考慮下告訴你。」
「七哥哥……」
聞聲,子七的身子僵了下,這稱呼由她喊出來,真是該死的很好聽,「我帥還是你師公比較帥。」
「當然是你!」哦,天上的菩薩們啊,請寬恕一個逼不得已而撒謊的傻子吧。
「是麼?」他嗤笑,腳步更快了,「既然這樣,你也沒必要知道魚玄機到底哪天行刑了,浪費精力去找你師公還不如天天看著我,反正我比他帥。」
「我……」
「現在給你兩條路,要麼自己回家,要麼閉上嘴跟我去玩。」
「那我當然選後者。」她可以邊玩邊煩他。
「很好,乖。」但願適當的娛樂活動,可以讓她遺忘那場行刑。總之,即便沒有師公,他也不打算告訴她,刑場那種地方,實在不適合她去。
看著面前偌大的蹴鞠場,唐九金興奮了,當真是把她家師公給拋到了腦後。
「這個東西我也會,我也要玩!」她激動地攥著子七的衣角,雙目熠熠生輝。
子七皺著眉,回頭撇了她眼,用力拍開了她的手,剛想拒絕,裴澄就率先叫開了,「你?!別說笑了,知道這個是什麼嗎?」
「蹴鞠啊。」九金回道。看來她裝得很成功,還真是所有人都把她當成傻子了。
「那你知道蹴鞠的規矩嗎?」裴澄繼續問。
「當然知道啊……」從前,玄機姑姑最愛看蹴鞠賽了,也最喜歡讓她去踢了,因為每次九金總能幫她贏來好多銀子。
可是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裴澄打斷了,他輕蔑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搖頭,歎道:「嘖嘖,我看你是不清楚。蹴鞠賽有規定傻子是不能參加的,容易發生理賠糾紛。」
「我……」好心酸吶,有苦說不出的感覺好鑽心。
「九姑娘,聽裴哥哥一句真心話,傻不是你的罪過,但是出來丟人現眼的話,就是你的錯了。你幹嗎非要自取其辱呢,真是令人愁啊,我都不忍心說你了。」
「……」九金扁著唇,垂下頭,委屈極了。去他丫的,傻子還沒有娛樂自由了嗎?她實在好想把裴澄打到給她舔腳趾,可是必須忍住啊,這可是她家七哥哥的老大呀,得罪不起的裴大人啊。
見她那副就快要哭出來的模樣,沉默了許久的子七抑制不住了,「讓她玩吧,我把她帶來本來就是玩的,你做什麼那麼較真。」
「子七,你瘋了,輸的人要掃十天朱雀大街啊。讓你那只烏鴉玩都比讓她玩強,她那麼傻,估計連哪個門是自家的都分不清……」
「那只是八哥!還有,她是我妹妹,她傻不傻,還輪不到你來下定論。」子七冷聲打斷了裴澄,順勢投了道警告的目光給他,跟著從一旁小廝手裡挑了套尺寸較小的衣裳,丟給九金,命令道:「換衣裳去,你要是敢丟我的臉,這十天的朱雀大街就由你來掃。」
「好啊好啊。」九金接過衣裳,屁顛屁顛地朝著後頭樹叢跑。掃大街也不錯啊,說不定能遇上師公呢,然後她還可以裝可憐,讓師公上演一場英雄救美的戲碼,多浪漫呀。
裴澄不甘不願地瞪著她的背影,一臉無奈,「你還說她不傻,那邊明明有屋子可以更衣,她非要選在樹叢裡。」
「咦?挺不錯啊,跟大自然親密接觸一下,更能吸收天地之靈氣。」子七聳肩,笑得很輕鬆,邊說,邊往蹴鞠場走去。
被拋下的裴澄暗自做了個決定,往後,他決不會再踏入段府一步,段家的人估計都被那傻子同化了。看段子七的表現就知道,沒藥救了,已經傻成一窩了。
等了沒多久,子七還在和人寒暄的時候,九金就搖搖擺擺地跑來了,還很得意地跑到他身前,轉了兩三圈,拉了拉身上的衣裳,挑眉問道:「七哥哥,漂亮麼?」
「很醜。」騙人是不對的,所以子七選擇實話實說,這件衣裳還是有些大了,穿在她身上的確不怎麼樣,活像唱戲的,她居然還把那過長的袖子當成水袖甩來甩去。子七有些懊惱地閉上眼,已經預料到往後那十天的自己會忙些什麼了,應該會在朱雀大街上掃街。
「很醜嗎?沒關係沒關係,反正我一直都是走心靈美路線的。」
「你就不能選擇一條適合自己的路線麼?心眼傻倒是挺襯你,我在咸宜觀跟你說過的話都忘了嗎?不是告訴過你,有人欺負你就罵回去,要是罵不過就打,打不過還有我會幫你。要是下次再有人像剛才裴澄那麼說你,就踹他褲襠,讓他斷子絕孫。這種人,生了孩子也多半沒後庭,還是別造孽的好。」
「哦,好。」九金傻乎乎地點頭,有些懵了。他這是在關心她嗎?好討厭喏,攪得她心裡亂亂的,臉頰燙燙的,人飄飄然的……飄啊飄啊,很容易就讓她忘記今夕是何年了。
「那傻子愣著做什麼啊?!都開始了!」
直到裴澄的大嗓門響起,九金猛地震了下回過神,為時已晚。只能眼睜睜地瞧著那只蹴鞠朝自己飛來,不偏不倚地砸在她臉上,鼻子一酸,眼淚噴了出來,人也跟著倒在了地上。她邊掙扎地爬起身,邊罵罵咧咧道:「哪個不長眼的,才開場幹嗎往我臉上踢,嫉妒我長得漂亮也不帶這樣的!」
「笨死了,起來,跟著我跑。」
子七渾厚的聲音從頭頂飄來,九金只覺得有人很粗魯地把她揣了起來,也顧不上太多,她就跟著跑了起來。耳邊的聲音越來越嘈雜,憑空多出來好多不和諧的歡呼聲,讓她皺眉,「七哥哥,那裡有好多姑娘在叫你名字。」
她家七哥哥沒理她,專注地帶著蹴鞠過人,動作花哨極了。以前九金最鄙視這種花裡胡哨的動作了,華而不實啊,可是為什麼七哥哥做出來就會那麼帥氣呢?重點還是,他漂亮地饒過了敵方的三個人,在人家瞠目結舌的表情下,輕易地就把蹴鞠踢進門了。
「哇哇哇,我們贏了!」九金激動的不管身旁是誰,就拉著人家又抱又跳。
無辜的裴澄愣了好半晌,醒悟過來後,用力地想把九金推開,「放手放手,才一籌而已,你犯什麼傻……該死的段子七,你做什麼拿蹴鞠砸我!」
還差一點,就差一點點,裴澄就要成功地把唐九金推開了。偏偏這個時候,段子七拿起蹴鞠,很不客氣地朝著他的腦門砸了過來。
「沒什麼,手滑。」肇事者還滿臉無辜地衝他笑。
「去你娘的手滑,你當我也是傻子嗎?」
「你傻不傻得問你娘啊,我可說不出清楚。」
……
「場上有一方人員內訌了,該方其他隊員一臉茫然、呆若木雞,應該是正在考慮是否應該叫暫停。此時,另一方隊員把握時機,全力反擊……」蹴鞠場邊,為那些前來觀賽的千金義務講解的書生正在費力的解說,情緒也跟著高亢起來:「哦,他們左右配合,又晃過一個人,離門越來越近了,哎呀……殺出了個程咬金,哦,說錯說錯了,是殺出了個唐九金,她可能是他們那一隊裡目前唯一清醒的!太精彩了,她一個人帶著蹴鞠饒過了四名隊員,用凌厲的氣勢抵擋了一切阻力,啊!漂亮的『鴛鴦拐』,你們沒看錯,這真的是失傳已久的『鴛鴦拐』,蹴鞠進了!這一刻她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配合著那個書生的激情解說,四周沸騰了,眼看著那個滾入門的蹴鞠,這次輪到敵方隊員呆滯了。子七和裴澄的爭吵也暫時告一段落,九金這次學乖了,她沒有再抱著任何人歡呼,而是很端莊地衝去抱她的七哥哥。
這實在是場很沒懸念的比賽,九金的表現好得有些驚人,最終他們完勝,順利讓敵方去掃朱雀大街了。終於,裴澄對唐九金稍有改觀了,結束後,還很善意地端了杯茶給她。
「裴大人,那些女人好討厭喏,明明是我表現的比較出眾,為什麼她們全纏著七哥哥,還非要他簽名留念,過分!」九金接過茶,很快就忘了先前裴澄對她的侮辱,氣呼呼地瞪著不遠處被眾千金團團圍住的子七,抱怨了起來。
「呃……同性相斥異性相吸嘛。」
「有道理,以後我也要去組織個親衛隊。」哎呀,一想到以後踢蹴鞠的時候,能有一堆人為她歡呼,她就有點抑制不住的興奮。
「可以發展,你的蹴鞠真不錯,到底是魚玄機調教出來的。我跟你姑姑也算是舊識,我記得她以前最愛看蹴鞠,還作過一首詩,有句很不錯的,怎麼說來著的……」裴澄皺著眉,拚命想回憶起來。
惹得九金萬分鄙夷地掃了他眼,接話道:「願君爭取最前籌。」
「對對!」裴澄大笑著點頭,跟著又惋惜了起來,「哎,可惜了……這麼個才女,一失足千古恨啊,還真是紅顏多薄命。」
「裴大人,你知道我姑姑她什麼時候行刑嗎?」她怎麼就忘了問裴澄,他應該比段子七更清楚才是。
「今天午時啊,就在西市的十字路口,那顆柳樹下。」
「今天?!那你為什麼在這踢蹴鞠?」太扯了吧。
「哦,我請產假。」
「……產假?」九金咧著唇,不敢置信地瞪著裴澄。
「呃……是我夫人最近待產,我要照顧她,所以……喂,你去哪啊?」裴澄解釋到一半,就瞧見唐九金起身往外頭奔去了,連衣裳都顧不得換,甩著袖子狂奔的模樣,真是一股子憨氣。
她沒有回答他,生怕驚動段子七,拚命地往西市跑。師公應該會去看行刑的吧,也一定會很難受的,瞧著那日頭快午時了,她一定得趕上,要不然說不定無牽無掛後,師公又會拋下她走了。
lilyyu 2009-5-7 20:51
第九章
西市、十字路口、柳樹……
可供參考的資訊實在太少,九金有些迷惘。問了個看似和藹的大娘,得到的答案是「你往西邊走就是了」;又問了個看似博學的書生,答案是「你瞧見個像十字的路口就到了」。想了很久,她有點餓了,打算放棄。就算師公真的很重要,也重要不過自己,幸好她剛才有從裴澄身上順手牽羊拿了銀子,不如覓食去。
九金的有點就是做事要雷厲風行,絕不拖泥帶水,所以很快她就付諸行動了,「老闆,我要一份豆腐腦,不要蔥花,有贈品嗎?」
「你怎麼又來要贈品了。」
「咦?你認得我?」人怕出名豬怕壯啊,有時候想低調也是一樁難事。
「你不是那個綠翹麼?以前每回來我這都問我要贈品。不對呀,你不是死了嗎?」
老闆的表情變化很莫測,一瞬間就透出驚恐,退後一大步,把盛豆腐腦的勺子舉在胸前捍衛著自己。
「你說那個被魚玄機打死的綠翹哦,很多人都說我跟她長得像,其實你仔細看,就會發現我要比她端莊很多。至少我不傻啊,我叫唐九金,從名字上就能察覺出我非凡的品味了。嘖嘖,像綠翹這種名字,一聽就不是什麼好名,臉綠了人也翹了,多貼切……我說老闆,到底有沒有贈品?」
說了半天,老闆有點聽糊塗了,唐九金倒是思路很清晰。
好不容易算是弄明白了,老闆將信將疑地掃了眼九金,逕自盛了碗豆腐腦遞給她,自言自語地咕噥著:「也對,要是綠翹沒死,也不會有那麼多人來看魚玄機行刑了。」
「來看行刑?你是說前面那堆人擠在一塊是在看行刑?」九金瞪大眼,吃驚地看著那邊的人群,還以為是非法集會呢。
「是啊,不然我幹嗎把攤位搬來這邊,你要去瞧瞧麼,我這還有凳子出租。」老闆彎下身子,掏出個四四方方的小凳子。
「不用了不用了,站著視野比較開闊。」九金搖著頭,急匆匆地把銀子塞進老闆手裡,端著豆腐腦很小心翼翼地往前跑了兩步,又折了回來,「老闆,到底有沒有贈品?」
「你真煩人。喏,這個孔明鎖送你,記住哦,我這攤子叫『豆腐西施』,一般在明德門那邊出沒,今兒比較特殊,下次帶點朋友來吃。」
九金皺著眉,厭惡地擺弄著手中裡的六根木頭,不悅地抱怨了起來:「騙小孩子的哇,這東西有什麼用喏?」
「這東西有名堂的,我叫它情人鎖,你去找個男人把這六根木頭交叉固定起來,要是可以,他就是你真命天子了。」既然是騙那就要徹底點,老闆很得意地拍了拍胸脯,說得有模有樣,反正面前這女孩看起來也就像個傻子。
「那我下次帶我的真命天子來吃你的豆腐腦。」聽起來很神奇喏,九金很謹慎地把六根木條藏進了兜裡,又端著豆腐腦朝人群擁擠的地方跑去了。
看著她一副得了便宜喜滋滋的樣子,老闆更確定這是個沒比綠翹好到哪去的傻子,這種連小孩子都不屑的玩意,她居然還信了。
……
另一邊,非常天真的九金左閃右避,終於擠進了人群中心。她喘了口氣,見豆腐腦一滴都沒弄灑,很滿足,於是開始尋覓起師公的蹤影。她總覺得雖然人很多,但不會太難找,只要是很黯然銷魂的身影,應該就是師公了。
可是很快九金就發現自己預估錯了,黯然銷魂的人很多,還有很多看起來有點臉熟的公子哥哭了。真是很宏偉的場面,九金開始幻想自己哪天死去的時候會是怎樣的畫面……然而她腦中總是浮現出成千上萬的豬在嚎叫的場景……
「你來這做什麼?!」
忽然,身後有道親切的聲音飄來,帶著些微的怒意。
九金震了下,慢慢地轉過頭,看清那張臉後,立刻開心地大叫了起來:「師公!太好了,你真的在哦,終於見到你了!」
「你很開心麼?」項郝蹙眉,略顯不快地斜睨了她眼。
「沒、沒有,我很傷心。」意識到了場合問題,九金收斂了下,舉起手裡的豆腐腦,很是哀傷地說道:「我都開始提前吃豆腐宴了。」
項郝沒理會她,逕自轉身,目光落在了那棵柳樹邊。
這一次九金也識相地噤聲了,跟隨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不禁震了下。四周很吵,議論惋歎聲四起,有些枯黃的柳葉在秋風裡飄搖,柳樹下,有個一身白衣的女子跪著,凌亂的發披散在肩上。她抬著頭,面無表情,卻美貌依舊,眼眸裡不見半絲的悔意,目光一直在人群中搜尋著,漸漸地眉宇間的失望之色越來越濃。
九金抿著唇,猜想玄機姑姑一定是在找陳韙。她不知道後來裴澄是怎麼處置陳韙的,可是顯然姑姑是白擔心了一場,那樣一個有權有勢的男人,壓根就不需要她的袒護。又或者,姑姑想護的從來也不是那個人,只是那份她覺得很單純的愛情。
「你在想什麼?」她的沉寂,反而讓項郝覺得很不尋常,甚至有點擔憂。
「哦,沒什麼。毛飛揚啊毛飛揚,果然是很風中凌亂、如夢似幻的畫面啊,我家姑姑即使那麼不修邊幅,竟然還能那麼美,哎……」看著玄機姑姑青絲凌亂飛舞的模樣,九金嗟歎,有感而發。
「你能不能閉嘴!」項郝輕斥,她實在是個很讓人煩躁的女人。
「……」九金有些委屈地低下頭,開始吃起了豆腐腦。每吃一口,她就覺得自己好無辜,是他問了她才回答的,現在有嫌人家吵,都不講道理哇。
她吃得很津津有味,隱約聽見耳邊傳來一道喝令聲,跟著人群開始發瘋似的往前擁擠。正處於投入狀態的九金險些就被推倒在地上,幸好有雙手及時地扶住她,把她揣到了安全地帶。很可惜,豆腐腦灑了一半,都還沒捨得吃呢。
再次抬頭朝著那棵柳樹看過去時,九金算是明白了大伙在激動什麼,時辰到了,要行刑了。她微張著唇,呆若木雞地傻立著,要說一點都不難受那是假的,雖然姑姑常打她,但是也常會賞銀子給她,吃穿也從不怠慢她。到底是朝夕相處了三年的人,現在,她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劊子手手起,刀落……咦?哀傷情緒剛上來,怎麼眼前一片黑了喏……
慢慢的九金才反映過來,是師公忽然從身後摟住她,用手遮住了她的眼,還很溫柔地在她耳邊呢喃了句:「別看,會做惡夢。」
「唔……」她看不到,可是聽得到,從周圍陣陣地抽氣聲中,也能大致猜出眼前的畫面。
九金震了下,一失手,豆腐腦滑落到了地上,濺了她一身。
她有點害怕,下意識地往他懷裡躲,卻感覺到了他的顫抖,不禁感性了起來,「師公,為什麼明明知道自己會難受,你還要來?」
「師徒一場,送她一程也好。聽說黃泉路很長,至少不會讓她覺得太孤單。」這丫頭有時候很大智若愚,會突然問出些很犀利的問題,惹得項郝很無力,很想找個隨便什麼東西依靠一下,索性就順勢緊摟住她,把頭深埋在了她的發間,輕噥。
「其實……我根本就沒有死,為什麼姑姑還會被行刑?」
「有人想要她死,也有人不想你的生活受到打擾。」
「我?」又關她什麼事了?
「如果想要證明玄機沒有殺人,除非你站出來,可是段子七不想你被打擾。況且,即使你還活著,也不代表她沒有罪,她說與其受牢獄之苦不如一了百了。」也許對魚玄機來說,一生至此為終點,也好。
這話讓九金懵了,她翕張了會唇,半晌都沒能說出一句話。沒想到的是,那個總是喜歡折磨她的段子七,居然在無形中那麼保護她。這種感覺……好溫暖,很早很早以前也有過,那個時候她有家、有疼她的娘親、有寵她的爹爹、還有個好可愛的妹妹……是親情的味道,讓她好懷念,還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擁有了。
等到九金回神後,眼前已經恢復了光明,師公也跟她拉開了距離。人群開始散去,方纔的熱鬧不在,柳樹下也沒有了玄機姑姑的身影,只殘留下一片血跡,瞧了讓人心驚。她咬著唇,別過頭去,剛好對上師公有些呆滯的目光,不禁泛起一絲同情。
「師公,你餓嗎?我帶你去吃東西吧。」
「去哪吃?」他本想拒絕,卻又覺得的確該調整下心情。
「去了不就知道了。」
項郝沒有再多說話,任由九金拖著他往前跑,也不問目的,這種感覺倒也好。跟從前差不多,她總是很沒頭沒腦地拉著他到處走,常逼他做一些很無聊的事,有時候會在山頂坐一整天,就為了看一場日落。據說之所以她不要日落時分才去,是因為有過等待,才知道收穫的東西有多可貴。
那時候的阿九已經偶爾會犯傻了,項郝覺得傻子說話不必太上心,他也以為自己一直沒上心,卻沒料隔了那麼多年,竟還是清晰如昨……
當梅項郝漸漸從回憶中醒悟過來後,也終於知道了原來九金所謂的帶他去吃東西,就是用偷的。
她偷了雞摸了魚,當然葷素搭配很好,還順便拿了幾隻蕃薯,然後拉著他躲在一間很眼熟的屋子裡得意洋洋地烤了起來。
最神奇的是,這屋子裡還藏了柴米油鹽……
看來,她是個慣犯,還找了個很隱秘的藏匿地點。項郝蹙眉搖頭,發現自己對這個徒孫實在很疏於管教,「阿九,以後少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
「人家又沒摸狗,只是摸了兩條魚啊。」開玩笑,吃狗肉是很不環保的,也是很殘忍的。何況,一想到今兒一早郊林裡那具狗屍,就讓她很畏懼。
「本質上是一樣的。」
「這樣啊……那你別吃了,我來幫你吃。」真是飽漢不知餓漢饑,想當初在道觀裡,她每天只能吃一頓,每頓只有一碗飯,那碗小得根本就不配被稱作碗,分明是只碟子,這要是不用偷的,她早就活活餓死了,哪還等得到他回來。
「話也不是這樣說的。」項郝牽了牽嘴角,拉扯出一個很淺淡的笑容,「既然已經偷了,那也別浪費,浪費糧食也是不對的。」
「……」九金咬了咬牙,決定不要跟這種死要面子的男人計較,自顧自地烤起了美食。
她家師公很愜意地坐在一旁,看著她忙得灰頭土臉,絲毫都沒有幫她的打算,甚至還很悠閒地逛起了這間屋子,良久,拋出一句更讓她嘔血的話:「這屋子看起來好眼熟。」
「……」九金垂著頭,用沉默相對。
「你怎麼了?」項郝終於發現了她有點不對勁。
「你不記得這裡了?」她忽然有種感覺,回頭審視這三年的堅持,九金髮現自己還真是傻到無藥可救了。
聞言後,項郝自言自語了起來:「的確有點印象……」
「這是我家。」她開口,冷冷地打斷了他,很不爭氣地覺得心好酸。
「你家?!」項郝顯得很驚訝,失聲叫道,又跑到外頭研究了一番,才跑回屋子,面色不怎麼好看地問道:「你跑來這邊做什麼?」
「人受了委屈當然會特別想家啊,想家了就會想回來看看啊,在這裡烤出來的東西特別有味道。而且,我聽村子裡的人說,後來見你在這裡出現過,所以想守株待兔一下,你答應過會帶我離開的嘛。」她更認真地烤起了魚,想藉著忙碌掩飾掉一些情緒,可還是禁不住宣洩了出來:「難怪人家說,男人的承諾只有傻子才會信……」
九金哭了,這是項郝第一次看見她哭得那麼安靜,他有些自責地蹲下身,輕聲開口:「別哭了,我只是有些事要辦才耽誤了,這不是回來了嗎?」
她抬眸看了他眼。是回來了,可不是為了她回來的,如果玄機姑姑不出事,也許他永遠都不會再回長安城,即使回來了,也絕不會出現在她面前。然而有時候把一切看得太通透也不是好事,九金寧願像以前那樣的傻:「那你還會走麼?」
「我……」他猶豫著。
一個需要想那麼久的答案,不要也罷。九金伸出手,有些粗魯地擦去眼角的淚,把手裡那條串在棍子上烤得差不多的魚遞給了他,「喏,可以吃了。我們快吃吧,吃完我要回家了,七哥哥和觀世音會著急的。」
「阿九,以後好好待在段府,段家二小姐這身份足夠讓你豐衣足食了,別再跑來這種地方……」
「雖然人人都說我是傻子,但是傻子也有尊嚴的啊。豐衣足食了不起啊,我要貪圖這些,就不會在道觀裡忍氣吞聲三年了。你又沒有被很多人集體群毆過,根本就不會知道人家有多委屈,我就是喜歡被人打了之後到這裡來哭,礙著你什麼了?!那以前你在這裡把我救出火坑過,我想你能再救我一次啊。從你離開的那天起,我每天都在牆上用墨畫豎線,就盼著你回來。誰知道我畫得滿牆都是了,你還是不回來!」越說越激動了,積壓了三年的情緒終於找到了個宣洩口,九金怒氣沖沖地站起身,邊抽泣,邊蹲在牆角刨啊刨,半晌,才刨出了個木盒子,惡狠狠地丟到項郝面前,「這裡頭都是我那些年的悄悄話,連紅扁都不知道的悄悄話,都給你都給你,我不要了。你要滾就快點滾,反正這些年有你沒你也都過來了!」
她一口氣吼完好大一段話,氣都快喘不過來了,用力踹了下項郝後,九金甩著過長的袖子捂著臉拔腿奔出了屋子。她就猜到從來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人家根本就不記得以前的事了,更不會記得答應過她的那些話。就她還傻乎乎地一直想溜出段府見她,還自以為是地想舊情復燃……燃個屁啊,她根本就是在自焚嘛。
項郝整個人愣住了,直到九金離開,他都沒回過神。許久之後,才垂頭看了眼地上那只木盒子。他猶豫了會,抿著唇,蹲下身,伸出手指輕撥了下就打開了那盒子。裡頭很雜亂,有一堆小紙條。
他沉了沉氣,隨意挑了張,上頭畫了很多金元寶。
又打開一張,上面雞鴨魚肉畫了一堆。
繼續看,是一個很像哭的笑臉。
跟著……有無數張都是重複的,一個老公公模樣的人全身濕透了。
項郝很費解,擰著眉心顛來倒去看了很久,最終才明白,原來是「濕公」。
lilyyu 2009-5-7 20:52
第十章
「少爺,這樣可以嗎?」
龍套搖搖晃晃地站在中堂的椅上,邊扶著一副據說很珍貴的墨寶,邊很艱難地回頭詢問著他家少爺的意見。
子七仰頭看了眼,左右審視了一番,有些不悅地蹙起眉心,「好像還是不夠顯眼,最好是最中間的位置。」
「不行啊,中間要掛老爺的畫像。」龍套好心規勸。那副畫像老爺很珍視,常說那是他最玉樹臨風的一面,威嚴中帶著溫和,俊俏中又夾雜著狂狷,一副極其銷魂的畫像!
「這樣啊……」聞言後,子七很認真地思忖了會,才開口:「那就把爹的畫像撤下來,掛他房間去。」
「……」龍套頓覺無語,只好照辦。眼看著自己和其他家丁聯手把老爺的畫像摘下,就好像看著老爺在段府的地位每況愈下,萬分的淒涼,「少爺,這樣差不多了嗎?」
子七沒有說話,很沉默地看著。
風吹褲衩毛飛揚。
真是蒼勁有力的七個大字,一撇一衲勾勒出的精髓,越瞧他越覺得滿意,忍不住點頭,感慨低歎:「龍套啊,你有沒有發現我的字真是越寫越好了,簡直讓人移不開眼睛。」
「呵呵……」龍套回了個憨笑給他,真正讓人移不開眼睛的是其中的內容吧。
「小姐回來啦,剛好要用晚膳了呢。」
子七本還想說些什麼,門外院子裡傳來一陣招呼聲,引得他回頭看去。只瞧見有個熟悉的身影一跛一跛地往裡走,臉上黑漆漆的,衣裳也很殘破。他愣了會,衝著一旁還站在椅上的龍套使了個眼色。
於是,很會察言觀色的龍套趕緊點頭,跳下椅子,迎上前把九金扶了進來。
直到停在子七面前,她始終緊抿著唇,臉上的笑容比哭還醜,鼓著腮幫子,像是在強忍什麼。
「不是說去刑場跟你師公再續前緣了麼?嘖嘖,怎麼把自己糟蹋成這樣子了。還是說,這個千載難逢可以趁虛而入的時機,你沒有把握住?」打量了她會,子七有些厭惡地搖頭,目光落在她衣裳的下擺上,也不知道沾了什麼,黃黃的,看起來真讓人作嘔。
「你說這個嗎?」順著他的目光,九金甩了甩衣裳下擺,解釋道:「吃豆腐腦的時候打翻了,就濺到衣裳上了,然後不小心摔了跤,又沾了塵,就變成這種屎尿色了。」
「我不是色盲,你不需要把這種顏色形容得那麼通透。」子七不悅地別過頭。
「哦。」九金應了聲,沒理會他的話,逕自環顧中堂,不禁困惑:「不是說快要用晚膳了麼?觀世音怎麼不在?」
「哦,她說晚膳時不用叫她了,她要反省面壁。」他笑了笑,目光意有所指地掃向那個剛掛上中堂的東西,考慮到她的理解能力,他又補充了句:「為了她的醉言。」
醉言?九金困惑地皺起眉,想了會,才順著子七的視線看過去,恍然了,「既然這樣那幹嗎還要把它掛出來?」
雖然她也知道那句話不錯,但實在有違她平時的正常水準,按理說她可以再煽情一些。
「娘說你見了應該會很開心,你開心就好。」他聳肩,不屑地嗤笑。
從段子七的表情看起來,他是真的很瞧不起她。可是九金也不是真的傻,他如果真的那麼討厭她,又怎麼會陪著觀世音胡鬧,還真揮毫把這句話寫出來送去裱框。再想到觀世音的話,那一句簡簡單單的「你開心就好」,九金抑制不住地吸了吸鼻子,本來逐漸淡去的委屈又湧了上來。
沒有比較的時候倒也就算了,偏偏這對母子好邪惡,就選擇她剛被人欺負完後又對她那麼好,很容易就感動人的啦。
「龍套,把這人拖回房去,交待落鳳把她從頭到腳刷乾淨,換掉這身衣裳,不弄好就別給她吃飯,真影響食慾。」眼看著她那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子七以為這丫頭是被感動的,想想自己實在不太會應付感性的場面,於是故作深沉地喝令道。
「哦,好。」龍套應聲領命,很是為難地看了眼九金。要用拖的哦,難度很大啊,難免會有點不太憐香惜玉。
的確很粗暴,不過龍套在掙扎了些會後,還是決定不要違抗少爺的命令,於是狠心地揪起小姐的衣領,一路往外拖。
自然,惹得九金揮舞雙手大吼大叫地反抗:「啊啊啊,死龍套,你幹嗎啦,會痛啊,想弄死人嗎?」
聽聞九金的喊鬧聲後,子七很不客氣地伸手朝著龍套的頭猛拍了下,怒斥:「你傻啊,做什麼拖她?!」
「我……」你讓我拖的啊!!
「起來!不要躺在地上!」罵完龍套後,子七的目標就轉到了九金身上。
他吼得很大聲,讓她嚇得瑟縮了下,費力地想爬起來,可是撲騰了幾下就摔了下去。最後,九金只好抬起頭,很無奈地看著他,囁嚅:「我腳扭傷了。」
有點出乎子七的意料之外,他愣了下,蹲下身,撩起她的衣裳下擺,伸手觸了下她的腳踝,耳邊傳來了九金的抽氣聲,看來是真的挺疼:「怎麼弄的?」
「回來的時候跑太急了,摔了跤。」
「又沒人要劫你色,跑那麼急做什麼?」他用聽起來很不好的口吻責怪著她。
「我怕出門太久,你和觀世音會擔心。」撒謊這種事,九金連考慮組織的過程都可以省略了。她才不會傻到告訴他,自己剛被某個很狼心狗肺的男人欺負了,然後傻傻的一路淚奔回家,這種丟臉的事,自己知道就好,不值得宣揚。
這話說得直觸段子七的軟肋,差點溢出唇間的怒罵聲又被他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替她整理好衣裳後,他目光在眾家丁丫鬟間游離了圈,最後定在龍套身上:「你抱她回房……」話說到一半,他又突然打住了,輕歎了聲,低噥:「算了,還是我來吧。」
說完後,子七就在眾目睽睽下把九金抱起,沒理會身後那一道道詫異的目光,自顧自地轉身朝著她的屋子走去。可他卻沒辦法不理會九金緋紅著雙頰瞠目結舌的表情,輕咳了聲,算是化解了些尷尬後,他才記得要端出兄長的架勢:「以後不管去哪,還是把落鳳帶上吧,要是有事耽擱回來晚了,也能讓她回來捎個信,沒必要急急忙忙地弄得自己一身傷。你明知道自己傻,肢體很難協調,就不要太勉強自己。」
「你怎麼那麼沒口德喏!」她氣呼呼地伸手捶他。
在子七看來,這動作更像嬌嗔,身子不禁僵了僵,臉頰也跟著泛起了一陣潮紅,趕緊扯開了話題:「你跟你師公袒露心事舊情復燃了沒?」
「哎……」一提這事九金就愁眉苦臉長吁短歎了起來:「你也算是個正常男人,你會不會喜歡上我?」
「不會。」就算他不正常,也不代表他對另一半就會將就,絕不會把她列入考慮人選!
「就是了嘛。像師公那種比你好那麼多的人,更不可能會看上我了。別再說舊情復燃了,好諷刺,人家根本就不記得什麼『舊情』,就我一個人在思春而已。他只是為了姑姑的事才回長安的,現在事情辦完了,估計很快又要消失了,還說讓我以後好好待在段府做二小姐……去他的,搞得像在幫我料理後事似的!」
子七垂眸冷看著她,這是個連陽奉陰違都不懂的傻子,所以他完全沒有必要對一個傻子那麼好。腳受傷了又如何,她師公都不管不顧了,有他什麼事?!
想著,子七倏地鬆開手,往後退了一步。
砰……
如他預料中的一樣,九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痛呼了起來,「你做什麼啊,我腳受傷了啊!」
「那就自己爬回房。」子七冷哼了聲,撫平了衣裳上的皺褶,跨步往前走,連看都不屑再看她一眼。對待沒心沒肺的女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心狠手辣,就算把同情心揉碎了餵狗吃,都比賞給她來得划算。
「不要啊,我常在這條路上隨地吐痰,好髒啊……喂喂,不要走啊,這樣很不端莊的啊……」
她的哀嚎聲沒有取得任何成效,七哥哥走得格外灑脫頭也不回。好在這裡離她的屋子不遠了,l落鳳應聲跑了出來,有所忌憚地偷瞄了段子七一眼後,就匆匆地朝著九金跑來,很體貼地把她扶了起來。
主僕倆很費勁地往房間裡走去,短短的一段路,倆人走了很久很久。
等到好不容易到達目的地的時候,段子七已經舒舒服服地坐在椅上,翹著二郎腿,啃著糕點看著書了。
「少爺,熱水備好了,我先帶小姐去沐浴。」落鳳撇了眼笑容滿面的段子七,輕聲交待。她家少爺是個很難揣測的人,他很少發脾氣,多半都是笑臉迎人的,只是變臉很快,興許剛還衝著你笑,轉眼就讓你衝著他哭了。
「嗯……」子七懶懶地哼了聲,聚精會神地翻看著手裡的書,末了,又叮囑了句:「她腳上有傷,小心些。」
九金噘著嘴,瞪著這個時好時壞的男人,他總是有辦法帶她去仙境讓她飄飄然,隨即又立刻把她推到地獄裡讓她生不如死,簡直就是隨時都能享受到的冰火兩重天啊。邊想,九金邊把衣兜裡的東西掏出來丟在几案上,邊暗自咕噥著:「又要洗乾淨,又要人家小心些,那要洗好久啊,會洗到餓死的……」
「那是什麼?」
夾雜著興味的聲音傳來,打斷了九金的牢騷,她轉頭看著段子七,目光透著心虛,「這些銀子不是我偷的,是我自己的!」
事實上,只能說偷來了就是她的了。九金以為他是發現她偷了裴澄的銀子,準備興師問罪的。
「我是說那六根小木頭。」
「這個是買豆腐腦時送的贈品,那個攤子叫豆腐西施,常在明德門出沒,經濟又實惠,老少咸宜童叟無欺,你記得要有空多帶點朋友去光顧下,打馬吊牌的時候吃吃零嘴,多愜意,應該還能送外賣的……」
子七起身走到几案邊,拿起那六根木頭端詳了陣,她還在滔滔不絕,攪得他很煩躁:「你可以滾了。」
落鳳的確是個不錯的丫鬟,很把段子七的話當回事。估計是真把唐九金從頭到腳來回刷了很多遍,並且又小心翼翼地不去觸碰到她腳上的傷。
所以才致使段子七都記不清自己等了多久,只瞧見,屋外的日頭慢慢西移,直到消失。天上的紅霞漸漸褪去,直到被深淵藍取代。肚子餓得有些暈眩了,手上那本不知道打哪來的書也看不下去了,他還是堅持等著,到最後他只好自娛自樂吹吹口哨,晃晃小腿,打發光陰。
終於,唐九金又一撅一拐地出現了。
段子七挑眉看了眼帷幔後頭的她,真是清爽了不少,發很隨意地披散著還滴著水,青綠色的衣裳把她的膚色襯得白裡透紅,活像個蘋果,讓人想咬一口。就是臉上那種把五官都扭曲在一起的表情,非常的倒胃口。
「七哥哥,你看……」晃晃悠悠地走到段子七身前後,九金很不端莊地把腿翹到他坐的椅上,撩起衣裳,露出那雙肉乎乎的腳丫子,「剛才還沒事的,為什麼它一下子就腫得像個包子一樣了,好疼喏。」
「生理構造問題。」他撇了眼,很嚴肅地解釋。
「咦?」九金卻一頭霧水。
於是子七明白,「嚴肅」這擋子生活態度也是要因人而異的,「我的意思是,你比較傻,所以身體各方面都會顯得比較遲鈍,即使受傷也一樣。」
「哈哈,好神奇,你居然連這都懂。」去他的遲鈍!總有天她要把他的肉吃了,骨頭拿來燉!
「以後笑的時候別把嘴張那麼大,容易把蚊子蒼蠅之類吃進肚裡。」他就沒見過笑得那麼豪邁的女人!說著,子七伸手把一旁的凳子勾了過來,拍了拍,命令道:「坐下。」
「哦。」她乖乖地坐在了他對面,本以為他又想出了什麼新辦法折磨她,沒想到,結果讓她受寵若驚了。
只瞧見段子七把書案上的瓶瓶罐罐折騰了會,然後又很小心翼翼地把她的腳丫子搬到了他膝蓋上擱著,跟著挑了瓶東西往手心裡倒了點,開始在她的腳踝上揉搓了起來。冰涼的液體加上他熱熱的手掌心,那種感覺很奇怪,弄得她心裡酥酥麻麻的,她下意識地伸手試圖去撓心的位置,可無濟於事。
她家七哥哥真的好討厭呀,就這樣摸啊摸的,鬧得她好手足無措喏。
「不要亂動。」他忽然很破壞氣氛地用力拍了下她的腳趾,實在是因為她不安分了,拇指不停翹上翹下,很礙眼。
「嗯……」她點頭,應了聲,僵直了身子,很緊張,再也不敢亂動了。
「……你幹嗎發出這種聲音?!」這種跟呻吟很類似的聲音,對於一個風華正茂的男人來說,絕對是一種挑逗。即使發出這種聲音是個傻子,還是他的妹妹,他還是會萌發出酷似禽獸的思想。
九金無辜地眨著眼,歪過頭,笑臉盈盈地陳述起內心真實感受:「很舒服啊。剛開始有點痛,然後又麻麻的,你停下來的時候就覺得很難受,你用力的時候就又舒服了……」
「你繼續動腳趾吧,把嘴閉上!」子七假裝很忙碌地繼續替她揉著腳踝擦藥,只是手心每動一下,他都會覺得這個動作簡直邪惡極了。他開始有了一種覺悟,一個傻女人有時候要比一個聰明女人更致命。
九金撇了撇唇,安靜了,只好無聊地四處亂瞧。沒多久,當她的視線落在書案上某個不起眼的角落時,又按耐不住了:「啊!!」
不同的是,她這次的叫聲就像一隻快要被宰了的豬,刺得段子七直皺眉,「你又做什麼?」
「你……你、你……」她顫抖著伸出手,指向書案,大叫:「你怎麼就把那六根木頭交叉固定起來了?!」
「這很簡單啊。」跟榫卯差不多的玩意,隨便擺弄下就能出來了,都花不了多少時辰。
「可、可是……」她不要他做真命天子啊!
「你玩了很久都沒弄出來?」他猜想她的驚訝應該是這個原因吧。
九金卻只是驚恐地瞪著他,半晌,都擠不出一句話。
「有些人生來就比較聰明,比如我;有些人生來就非常蠢,比如你。所以你也別太鑽牛角尖了,這就是命。」
這就是命……
他居然還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跟她說「這就是命」?!
這什麼狗屁命,哪個傻子神仙安排的命啊,她明明是想把機會留給師公的,是他很莫名其妙地搶了先,憑什麼把這一切推給命?難道她命中就注定了要被一個很陰晴不定的男人折磨至死麼?還命中注定了要跟自家哥哥虐戀情深?另外還命中注定了她和師公……沒有緣?!
lilyyu 2009-5-7 20:53
第十一章
這就是命。
唐九金為了這四個字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很久很久,時常會看著纏著繃帶的腳踝發呆,總覺得那裡還殘留著段子七的掌溫,想到就讓她覺得心亂如麻的溫度。她也分不清這到底是種什麼感覺,總之以前就從來沒有過。
其實吧,如果七哥哥就是她的真命天子,她也沒有資格嫌棄,該嫌棄的應該是他才對。九金有點怕了,不敢再自作多情想太多,怪只怪她眼光太好,搞得現在出現在她身邊的男人都那麼完美,完美到只有才貌雙全的女子才配得上,她就只有在旁邊隨便看看流流口水的份。想著,九金很沉重地歎了聲,想到了爹和娘。
回想起很久以前,九金也有過無憂無慮的日子,還有過很不切實際的小夢想,就是成為像娘一樣的人。娘很漂亮,也很愛爹,還曾是個大家閨秀,為了愛跟著爹私奔了。九金很羨慕這種勇氣,她總想有一天也要找個男人私奔,哪怕從此家徒四壁,只能喝野菜湯,還要天天日落時分倚在家門口盼夫歸來,也是很美妙的。
炊煙木桌,田間夕陽,天倫之樂……一幕幕都是記憶很深處的畫面,九金想著想著就不自覺地躲在被窩裡哭了起來,邊哭還邊斷斷續續地念叨:「娘哦,我藏的小金庫越來越龐大了喏,最多再熬一年半載,我就可以離開這裡了……可是,觀世音對我那麼好,我又有點不捨得走了,不過再說吧,有個小金庫也好喏,以後就不用再裝瘋賣傻了……再裝下去,可能我真的要嫁不掉了……嫁不掉會被人笑,我已經被笑了那麼多年了,不想再被笑一輩子哇……你要保佑保佑我哦,大不了下次我多給你燒點紙錢……」
說到後來,她覺得眼皮越來越沉,說不動了,開始昏昏欲睡。
模糊間,好像有聽見開門的聲音,九金翻了個身面朝外,懶懶地掀了掀眼簾,瞧見個很朦朧的身影,她輕哼呢喃了句:「落鳳,你怎麼還沒去睡喏……」
來人沒有理會她,九金也沒力氣去研究,繼續專注起睡眠。
可是沒多久,她覺得有雙手很輕柔地摸著她的臉,然後又慢慢移到她的脖子,癢癢的,很難受,簡直就是赤裸裸的調戲。她皺眉,有些煩躁地揮開那雙煩人的手。然而那雙手的主人很堅持不懈,這次乾脆就掀開了她的被子,胡亂摸了起來。
眼看就要被襲胸了,九金瞬間清醒,倏地彈坐起來,瞪大眼,費解地看著面前那人。雖然背著光,但那身形那打扮,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七哥哥?!」
他有病啊?大半夜的不睡,跑到人家房間裡來摸啊摸的。
她叫得還算挺大聲,段子七卻像壓根沒聽見般,繼續不作聲,轉身朝著書案的方向摸索去了。
九金很驚恐地瞪著他,怕他又做出什麼驚人之舉。
事實上,她的擔心一點都不多餘,段子七居然撩起袖子,開始磨墨。她咧著唇,實在很難理解他究竟想做什麼,只好屏息靜看。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磨啊磨的,從一旁筆架上抽出筆沾了墨,愣了會,又朝著她的方向走來了。
「中邪了哦?」九金自言自語,害怕地拚命往床的角落縮,又不敢大叫,怕被打。
結果她還是沒能逃開他的魔爪,他突然就伸出手,很粗暴地拉住她的手肘,把她拖到自己面前,然後拍了拍她受傷的腳踝,幸好不是很疼,只是這動作看起來就好像是在給一頭豬估價。
「你到底想做什麼啦?」九金下意識地伸手護住臉,怕子七會想用筆在她臉上畫王八之類的東西。
好在他沒有對她的臉下手,而是轉而蹲下身子,研究起她受傷的腳踝。
「不會又想幫我揉腳吧?已經不是很疼了啊……」
很快,九金的話音消失了,主要原因是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了。只瞧見他舉起筆,煞有氣勢地在包裹她腳踝的綁帶上寫了起來,「唰唰唰」的,也不知道在寫些什麼。九金不識字,但她至少知道這幾個字寫得很漂亮。
按理說那是一手很值得喝采的好字,九金卻完全沒有心情去讚賞他,他也完全沒有給她這個機會,大筆揮完,隨意一丟後,他起身撫袍,依舊倜儻,跟著……消失在了門邊……
「……」這到底什麼跟什麼啊?!
九金愣了好半晌,才終於回神,眨了幾下眼,把嘴合上,大叫了起來:「落鳳!落鳳!救命啊啊啊!」
「怎麼了怎麼了?」落鳳拉扯著裙擺,提著燈籠,急急忙忙地跑進來。
「你剛才有沒有看見七哥哥?」
「沒有啊,少爺來過?」落鳳困惑地回頭看了兩眼,「哦,我剛才去茅廁了。」
「你做什麼早不去晚不去,偏要選在剛才去啊。」害她一個人面對中了邪的段子七,好可怕的。
「……小姐,內急這種事是很難左右的,我總不能給它固定個時辰傾洩吧。」
「那……那、那算了,你幫我看看這上頭寫了什麼?」說著,九金把腳伸到落鳳面前。
落鳳無奈地歎了聲,以為她家小姐又開始犯傻了,卻又只好將就著配合她的癡傻,把燈籠湊近幾分。不看還好,一看落鳳就倒抽涼氣了,繃帶上頭不僅是真的有字,那字還很詭異:「段子七私有物,莫碰……」
「哎喲,我完了……」九金倒在床上,怪叫。她一度以為自己在癡傻界算成功人士了,沒想到人外有人,這個段子七絕對比她更有前途。
大半夜的跑來擾人清夢,還要給人家烙個印兒,搞得她莫名其妙地心跳加快,這到底算什麼嘛?!
午後,本該很靜謐的,裴澄的到來卻打破了這一切。
「夢遊?!」九金很心不在焉地掃了眼手中的馬吊牌,驚叫,注意力幾乎全被裴澄的話吸引了。原來段子七不是中邪,是夢遊哦。
「子七以前常這樣,聽段夫人說這些年比較少了,從前還會半夜起來爬到假山頂上引吭高歌,比較下來在你繃帶上練字還算正常了。」
「算正常?!」九金繼續大驚小怪。又看了眼自己那只翹得很高的腳,好吧,她承認也許段子七的行為也不是那麼難以理解,可是……為什麼要寫這幾個字?
「子七,到你了,出牌啊!」裴澄吼了聲,又看向九金說開了,「不過……嘖嘖,人家都說日有所思才會夜有所夢。哎,我還真不知道子七居然對你有這種心思,九金啊,果然傻人有傻福啊,我們這長安城第一仵作就這樣被你給糟蹋了。」
「哎呀,過獎過獎。」九金訕笑,還扭捏地翹了翹蘭花指,嬌嗔。心裡卻覺得,誰糟蹋誰還沒一定呢!
這倆人聊得太渾然忘我,完全忘了馬吊牌是需要是四個人打的。
於是……
砰--
子七用力拍著下桌子,讓身旁三人也跟著顫抖了下,跟著他張狂大笑了起來:「自摸!」
「又自摸?」裴澄不敢置信地瞪著他,不是說情場得意賭場就會失意嘛,這個傢伙怎麼就那麼妖,處處都能那麼得意。
「我早就讓你穿好小褲衩來了,不然就準備裸奔回家吧。」子七斜睨了他一眼,從剛才起就很有衝動地想撕爛那張嘴了。
「啊!輸了要脫衣裳?」聞言,落鳳震了下,紅著臉偷瞄著守在少爺身後的龍套。
「哎喲,人家沒有穿小肚兜耶,能不能賒賬啊。」九金好後悔,早知道她就把冬衣給穿出來了。
「沒人讓你脫!」子七很惡狠狠地吼了她聲。腦中卻忍不住很邪惡地勾勒起她沒穿肚兜的樣子……真的好邪惡,越想他越是忍不住地板起臉,怒斥:「以後不准不穿肚兜!」
「那我也是為了方便你嘛,說不定你哪天又夢遊,跑到人家房裡摸啊摸的……喂,你去哪啊?」九金講得正開心,沒想到段子七忽然就把手裡地馬吊牌一丟,驀地起身,朝著門外走去了。
「洗手,好髒。」
「哪裡髒了,這牌挺乾淨的啊。」九金摸著牌,自言自語。
惹得段子七嗤笑,「你別想太多了,我只是想到昨晚摸過你,覺得有點髒。」
「……那下次換我摸你好了,我不嫌你髒的。」九金忍氣吞聲,歪著頭,笑得很甜。
「好啊,我很期待。」子七揚起嘴角,笑意在眉梢間氳開了,但很快又嚴肅了起來,「落鳳,帶小姐去換衣裳,把她弄得能見人些。」
「要出去玩嗎?」九金問道。
「嗯,今天重陽,晚上有賞菊宴,娘說你應該喜歡,想帶你一塊去。」
「啊?不打馬吊了?」裴澄有些失望地問,他特地一大早就跑來段府報導,連午膳都在這蹭了,這才打了一晌午就停了,意猶未盡啊。
「來日方長,你急什麼?反正這中堂已經成了我娘的禁地了,往後我們天天都能玩。」
一聽這話,裴澄就又笑開了,「哈哈,也對也對,多虧了你這副墨寶。」
「廢話,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寫這東西。」說著,子七還厭惡地撇了眼中堂上的那東西。
「……」他們倆一人一句說得很歡,九金怔愣地張大嘴,頓時覺得心裡堵得慌。
她還一度以為七哥哥其實很寵她,所以才會把這句話寫下來裱框,原來……原來只是想要觀世音從此不再跨入中堂,能騰出個地方打馬吊?!
「少爺。」就在這時,有個家丁闖了進來,稟報道:「門外有個很年輕的男人,自稱是小姐的師公,說要見她。」
「小姐不在。」子七想也沒想就丟出這句話。
那家丁一臉錯愕地看著就坐在一旁的小姐,不得不開始佩服起他家少爺,竟然已經把小姐無視到這種境界了。
「我在我在啊。」可是偏偏有人很不配合,九金努力揮舞著雙手,試圖為自己找回些存在感。
「你想見他?」子七收起笑意,臉色倏地一寒,挑眉,問道。
「想……」九金脫口而出。
「嗯?」子七湊近了她幾分,眉宇間透出威脅。
「不想……」九金很快就改口了。
顯然子七很滿意她的答案,丟給了她一個笑容,轉頭吩咐道:「去跟那個自稱師公的人說,小姐出遠門了,短時間裡不會回來。」
「……」九金垂著頭,雙手用力擰著衣角,緊抿著唇,不想說話。也不是真怕了段子七,只是轉念想到那天的畫面,她就猶豫了。還是不要見了吧,好丟臉的,她都還沒想好要怎麼去面對師公,又說不定他是來告別的。要真是這樣她一定會哭的,一哭就會影響晚上看菊花的心情。
「哦。那個自稱師公的人說,如果小姐不願意見他,就讓我替他轉達一些話。」
「什麼話?」家丁的話,讓九金又恢復了幾分神采。
這前後巨大的反差,讓段子七很不悅,他皺眉掃了眼九金,沉聲命令道:「滾去換衣裳,這裡沒你的事!」
「我……」瞧見段子七不容置疑的表情後,九金只好把話吞了回去。落鳳已經迎上來攙起她,硬是往外拉了,九金無奈,嘟著唇,不情不願地離開了。剛跨出門口,她就附耳在落鳳耳邊低語道:「落鳳,我自己回房就好,你留在這幫我偷聽。」
「小姐,偷聽是不道德的。」
「那你把道德底線放低些就好了嘛,嗯嗯,就這樣決定了。我回房咯,你一會要告訴我師公說了什麼哦。」九金很蠻不講理地硬是把落鳳留了下來,自己喜滋滋地離開了。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落鳳欲哭無淚。其實也是可以不理會的,然後隨便掰句話回去覆命就好,可是……落鳳也很好奇,只是為了不要把自己的好奇表現得太明顯,她只好故作矜持一下。現在,既然小姐非要她做這種事,那她也不要再客氣了。
於是落鳳就真的躲在門外,開始偷聽。
那道鬼鬼祟祟的月白色身影很顯眼,即使子七和裴澄想忽略都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裴澄哭笑不得地撥弄著手裡的茶盞,忍不住嗟歎:「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子七啊,往後一定要離你家妹妹遠些,我不想有朝一日你也變成那樣。」
段子七輕笑,撇了眼門外的落鳳,索性由著她去,轉而問向了家丁:「他要你轉告小姐什麼?」
「說是,小姐這些年的悄悄話他都看了,唔……很可愛。還說他之所以回長安,是因為聽說小姐死了。哦,還有……他還說小姐烤的魚很好吃,身子抱起來很軟,頭髮很香,小手嫩乎乎的……」
「好了,你可以下去了。」子七不耐地打斷了他的話。
「啊?」還有很多沒有說啊。
「龍套。」段子七沒理會他,忽然衝著龍套吩咐道:「記下他的名字,扣他一個月的月俸。」
lilyyu 2009-5-7 20:54
第十二章
今晚的長安城很熱鬧。
今晚的唐九金很端莊,至少除了她自己以外人人都這麼覺得。
段夫人還為此賞了她好多衣裳首飾,然後在九金的一再要求下,那些東西全部兌換成了閃亮閃亮的金銀了。
「九金啊,其實女孩子就應該多打扮打扮自己,這樣才會有艷遇。男人有時候啊要比女人還矜持,適當的時候需要咱們犧牲些色相主動出擊的,像你這樣整天抱著那麼金子銀子,圖個什麼呢?」趕去赴宴的路上,段夫人緊握著九金的手,語重心長地勸著。
「那個比較實際嘛。」九金把垂在前頭那幾撮擾人的髮絲撥到了腦後,興致勃勃地看著馬車外的熱鬧,回得有些心不在焉。
「九金,做人要有夢想!」在段夫人看來,女人就是應該偶爾不切實際一點。
「夢想?」九金驕傲地抬起頭,「我也是有夢想的,盡快擴充我的小金庫,這樣就算以後你和七哥哥都不在了,我也可以自力更生啊,還能找個無人問津的地方隱居起來,蓋間漂亮的大宅子,宅子名字我都想好了,叫『金銀屋』,有氣勢麼?」
「唔……氣勢是有了但是缺乏浪漫感,不如叫『進淫屋』?」段夫人鎖眉,很認真地思忖。
「娘,你還沒喝酒,控制點。」子七輕咳,橫了段夫人一眼。
這才讓段夫人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尷尬地笑了笑,她總覺得自己平時還是挺控制的,就是每次一遇上九金,體內某些沉睡許久的本性就會甦醒,哎,真是讓人愁啊。不過一想到一會的賞菊宴,她又很快恢復了興奮,「對了,九金。一會的賞菊宴是一年一度的,由我們長安城裡幾個生意上互相有來往的人家輪流宴請,大多是全家出動,等下你要是看上了哪家的公子,不要不好意思,一定要跟娘說。咱們女人家就別圖太多了,你都十八了,是該找個男人嫁了……」
「她不會不好意思的。」子七淺笑,微瞇著眸子凝視著九金,「準確來說應該是她不會看上的。親愛的妹妹,是嗎?」
「……是、是啊。」能說不是嗎?瞧瞧子七的表情,那麼可怕的目光,那麼猙獰的笑容,她要是敢說不是,不就是自尋死路嗎?再說了,能有哪家的公子能比得上她家師公的。
「這樣啊,話說回來,我們家九金條件的確也不差……」就是傻了點。自然,這話段夫人不會講出來,「要不我托人給你找個合適的吧,相貌什麼過得去就行,主要是對你好。」
「不用了不用了……」一聽這話九金趕緊搖頭擺手的拒絕。
「做什麼不用,難道你有心上人了?」就女人的直覺來說,段夫人覺得自己的猜測十有八九不會錯。
果然,九金紅著臉,支吾了會,羞赧地點了下頭。
「誰?」沒等段夫人開口,子七就搶了先,臉色很凝重。她要敢說那個很不像師公的師公,他發誓一定會毒啞她。
「本來是有的,可是七哥哥說那個男人不好,不准我跟他見面。」九金很挑釁地飄了子七,伸手纏住了段夫人的手肘,撒嬌般地繼續說道:「娘,你也是知道的嘛,我本身條件就不好,好不容易有個人願意待我好。可是,要是很久不見面的話,男人很容易就會變心啊,你瞧瞧我,別說犧牲色相了,就是直接爬上人家的床,也未必有資本留住人家啊。」
「你七哥哥這麼做是為了你好,那麼容易變心的男人,不要也罷,還是我給你作主吧。」段夫人拍了拍九金的手,唉聲歎氣地說道。
「啊?」輪到九金愣住了,這算什麼反映?為什麼跟她預期中的完全不一樣?
子七嗤笑,略微彎下身子湊近了她幾分,輕聲問道:「他叫什麼?」
「……梅項郝啊。」他明明比誰都清楚,裝什麼傻啊。
「真是越來越有勇氣了。」子七又直起身子,眸色瞬間冷了下來,他很好心地給過她機會了,可惜某人不惜福。於是,他很不客氣撩開車簾,衝著前頭駕馬車的龍套吩咐道:「一會去買半斤砒霜。」
「你……你要做什麼?」九金嚇得往後一縮,小心翼翼地問著。
「為你和你師公殉情準備的。」子七側過身,用只有九金才能聽清的聲音解釋道。
「唔……」她還不想死啊,「觀世音,我剛才騙你的,我還沒心上人,是沒相好沒相好啦!您作主就好……」
「龍套,不用買砒霜了,去買半斤鶴頂紅。」
「為、為什麼……」他到底是想怎樣啦?
「你對我娘口中的那些公子哥很有興趣?」他瞪著她,一字一句問得很清晰。
「嗚……觀世音,我最大的心願其實就是孤老一生,成為一名優秀光榮的師太,您也不用為我作主了。」
看著他們倆一來一往的模樣,段夫人有些迷惘地蹙眉,又覺得這兄妹倆看起來感情很好,還是很值得欣慰的。可是,九金的話實在讓人惆悵啊,「哎,可憐的孩子,難怪上一回我會在尼姑庵裡撿到你。乖,不要哭喪著臉了,傻就傻點吧,就算沒人要你,娘就養你一輩子。」
「給我笑。」比起段夫人的安慰,子七要顯得生硬很多。
「……」九金嘟著嘴,隨著抽泣縮了兩下下顎。好過分的要求,要她怎麼笑得出來嘛。
「一會帶你去吃豆腐腦。」
很有效果的一句話,立刻就讓九金笑開了,看得段夫人瞠目結舌,她怎麼就不知道她這個只懂得研究死人的兒子現在居然那麼會哄女孩子了。
滿園儘是菊花,團團簇簇的菊花,多麼充滿邪惡的一幕景啊。
尤其那一堆男人坐在菊花叢裡,面前放著一桌酒菜,他們偏是不吃,還要故作風流的緬古頌今。就算無視那桌酒菜,也不是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可是何必要裝高雅呢,不如……殘了那些菊花吧。
九金蜷縮在不遠處的涼亭裡,看似專注地啃著面前的蟹,目光卻時不時地會飄向菊花叢裡那堆男人。
其實跟她面前的那些所謂大家閨秀比起來,那群玩高雅的公子哥也就不那麼討人厭了。
「呀,你怎麼能直接用手吃蟹呢?多髒呀,我看你剛才去了茅廁,都沒洗手。」
說話的是坐在九金左邊的姑娘,也不知道是誰,就是喳喳呼呼的,很惹人心煩。九金繼續啃著蟹,抽空回了她一句:「那要怎麼吃?用腳?」
「用小錘子啊。就這樣按著,把蟹殼敲碎就好,這才端莊嘛。」邊說,那個姑娘邊還示範給九金看。
「……那還不是要用手。」
「不一樣啊,都跟你說了,那樣才比較端莊!」
「端著猥瑣假莊重?」呸!九金這輩子最討厭人家跟她比端莊!
「九姑娘,你怎麼能這麼說話呢?王姐姐也是為了你好,要不然你去洗洗手也好。」眼看王家千金被氣得說不出話了,坐在九金右邊的姑娘來幫腔了。
「你們是嫌我剛才撒完尿沒洗手嗎?」九金是故意的,她就是要粗魯,就是要噁心死這群嗲聲嗲氣噁心她的女人,「不要緊,我剛才用王姐姐擦汗的帕子擦過手了喏。」
「你……」話到一半,王家小姐就瞧見段子七聞聲看了過來,只好換上笑臉,死憋著:「不打緊不打緊,九姑娘要是喜歡,這帕子就送你了。」
「我才不要咧,自己尿尿之後擦過手的帕子,我要了做什麼啊,噁心死了。」九金很嫌棄地推開了那條帕子,還一臉厭惡的直搖頭。
王小姐忍不下去了,猛地站起身,斥罵道:「你個有娘生沒娘教的野丫頭,不就是走了狗屎運,被段夫人收作義女了嘛,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爛泥終究是扶不上牆的,傻子就是個傻子,你憑什麼這麼跟我講話,先掂掂自己的份量,你連跟我們坐同一桌用膳都不配!」
「那你換張桌子吧。」九金實在很懶得跟她講話,只想安安靜靜地啃自己的蟹,賞那邊的菊花公子群。
「這傻子還真是沒教養,真是委屈段夫人和子七了。」又有人按耐不住插嘴幫忙了,「也不知道生你的那一男一女是什麼怪東西,多半是造了什麼孽,做盡了壞事,說不定是禽獸不如的那種,這才把你給生成了這樣,癡傻也就算了,全身上下就連一個可取之處都沒有。」
聞言後,九金僵硬住了,原本握在手中的蟹滑落到了地上,她怔怔地看著前方,一言不發。頓時,週遭的人都湧起一股大事不妙的感覺。
「哈哈……」半晌後,九金忽然溢出一聲癡笑,轉身用力地揮了那位王小姐一巴掌,跟著繼續傻笑,起身又跳又鬧,順勢很不客氣地拉過那兩個幫腔女人的手,奮力咬下去,咬得她自己都在顫抖。
嚇得整個涼亭裡的人四處逃竄,場面一時有些失控。
直到最後,她在一陣驚呼聲中,掀翻了桌子,攤坐在地上靜了下來。
這場鬧劇沒有歷時多久,但已經足夠把所有人都吸引過來,自然也包括段子七和段夫人。大伙誰都沒敢去拉九金,直到她安靜了,子七才慢慢靠近她,皺著眉,用手指小心翼翼地輕戳了下她的肩胛。
九金有些茫然地抬起頭,看著面前的段子七,眨著乾澀的眼,面無表情地垂下眼簾,咕噥:「呵呵,我娘死了,被我爹殺死了,我爹還真是個禽獸不如的東西。」
「你在說什麼胡話?」人人都說九金傻,但是自從進段府以來,子七一直只覺得她只是思維比較跳躍,為人過於單純,也算不上太傻。然而剛才那一幕,把他震撼住了,是真正地看見個瘋丫頭在犯傻,讓他有種說不清的感覺。有些無奈,又有些許的心疼。
九金沒有回答子七的話,又繼續傻笑。
說不上為什麼,子七總覺得,她的笑容裡不止是帶著一股憨勁,還有濃濃的澀然。想來是在九金身上問不出什麼了,他只好扶起她,問向一旁的那群大家閨秀們:「你們剛才聊了什麼?」
「沒、沒什麼,我只是勸她小解完要洗手。然後她就生氣罵人了,跟著就突然這樣了。」王家千金忙躲到自家爹娘身後,解釋著,末了發現這話還不夠又說服力,又趕緊向身旁的姐妹們求救:「你不信可以問她們,九姑娘罵人可難聽了,連我全家都跟著遭殃了。」
聞言,一群姐妹團紛紛點頭,誰都沒空理會是非黑白,只顧著撇清關係。反正把過錯推到一個傻子身上準沒錯,她就算反駁,也未必有人會信。更何況王家的勢力不可小覷,誰都不敢得罪。
「是這樣麼?」子七將信將疑,儘管知道未必能從九金口中得知真相,還是下意識地問她,只是希望她能否認。
偏偏九金連猶豫都沒就承認了,「也許吧。」
九金有些恍惚,也無力去解釋太多。冷靜下來後,再回想剛才自己的舉動,她突然有點明白為什麼自己以前會犯傻了,嚴格說起來,那並不是傻,是被人刨開心底深處的傷後,出於本能的反擊。她還以為自己的脾氣早就被磨平了,不管段子七怎麼欺負她,都不會有憤怒的感覺了,原來不是這麼一回事,只是她在乎的事情越來越少。
「去道歉。」
「啊?」沉寂了很久,突然有這麼一句話飄進九金的耳中,她不敢置信地抬起頭,怔愣地看著段子七出神。
「我讓你去和她們道歉。」他可以忍受她在家裡頭胡鬧,但是並不代表別人也能像他那樣縱容她。
「子七,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九金的病,她也不想的。」見狀,段夫人趕緊上前去勸阻,衝著大家賠起了笑:「實在對不住,你們就多擔待她一點吧。」
「段夫人,她要是真傻也就罷了,只怕是裝瘋賣傻吧。一個傻子,倒還值得罵人的時候順帶捎上我們全家,子七要求她給我們家閨女道個歉也不過分吧。」
偏偏有人就是得理不饒人了。王家那堆暴發戶夫妻氣焰囂張地掃了眼段夫人,就是不願給她台階下。
「好笑了,片面之詞你要我怎麼信?我的閨女,我比你們清楚的多,這丫頭性子是野了點,還不至於這麼無理取鬧。你們要有這功夫找我的茬,不如好好回去管教一下自己閨女,不要給臉不要臉。」段夫人很護短,但前提是,她相信九金絕不會像王小姐說的那樣蠻不講理。事實上,這丫頭根本是個沒脾氣的人,她要真懂得叫囂罵人,也不會在一直被人打了。
「娘,你這樣會把她寵壞,道個歉而已,能要了她的命嗎?」子七有些不悅。
「能!」九金仰頭,瞪著他,「除非我死,不然絕不會給這種人道歉!」
「唐九金!」
「走開!我要回家!」用力吼出這句話後,九金就真的頭也不回地往門外跑去了。
這倒是把段夫人給急壞了,想去追,轉念想到這裡還需要自己善後,只好拉住子七,「去追啊,她這樣萬一出事怎麼辦……」
段夫人的勸說有點多餘了,話還沒說完,子七早就很自覺地追了出去,那表情看起來要比她更著急。
lilyyu 2009-5-7 20:55
第十三章
「唐九金!你走那麼快找死啊!」
九金邁著很大的步子,埋頭拚命往前走,段子七的聲音不斷從身後傳來,她就像沒聽到似的,非但沒有停下,反而走得更快了。
「你只是傻而已,又不是聾,幹嗎要假裝聽不見!」
「……」她依舊用沉默銷魂的背影回應他。
「不想吃豆腐腦了嗎?明德門有贈品的那家哦。」
豆腐腦,贈品……九金的腳步略微放慢了些,偷偷伸手摸了摸懷裡那個上次被段子七固定起來的六根木頭。其實要拆散了才方便攜帶,可是,她琢磨了很久就是拆不開了。傳說中的真命天子啊,為什麼她的真命天子寧願相信別人也不相信她,又為什麼他的懷疑會讓她那麼難受?
見她稍有軟化的趨勢,子七有些喜出望外,然而才開心了沒多久,就瞧見九金又加快了腳步,比剛才走得更快了。他開始意識到,這死丫頭也是有脾氣的,爆發起來比任何女人都難哄。
面對這種情況,說再多話都是浪費唇舌,他索性閉上嘴,跑上前拉起她的手,不由分說地拉著她往外走。
九金試圖掙扎了兩下,效果不大,便決定不要消耗多餘的精力了,反正她的手很髒,剛才啃完蟹沒有擦,他愛牽就牽唄。
「你做什麼不理我?」她的沉默讓他覺得很不好受。
「哦。」九金應了聲,開始沒話找話,「今天月亮真圓哦。」
子七仰起頭,看著嵌在墨黑天色中的那一輪上弦月,輕歎,「還在生我氣嗎?」
「沒有呀,我娘說過不要跟無關緊要的人生氣,不值得。」
「我是你哥!」什麼叫做無關緊要的人?他對她來說就是這麼可有可無嗎?
「那又怎樣?」九金聳肩,嘴角浮出一抹很平淡的笑容,「你不過也就是為了讓你娘開心才勉強認了我這妹妹,那麼當真做什麼。你如果嫌我丟人,大可以像以前那樣看見我就逃,假裝不認識我。你如果覺得我到處闖禍,連累了你們段府的聲譽,那就一次性買斷,丟點銀子給我,讓我去自生自滅好了。」
子七很少看見九金那麼認真,也很少聽她說出那麼傷人的話,他愣著,緊握住她的手,輕問:「我什麼時候說過嫌棄你了?」
「那為什麼要逼我跟那種人道歉,就連觀世音都能看出來她根本就是無理取鬧,為什麼就你看不懂。我就是討厭她怎麼了,我討厭的人很多啊,道觀裡的人我都討厭,我還很討厭你,可是即使再討厭,我也從來沒有好端端去主動招惹過別人!」
「先不管你到底有沒有罵她全家,至少你是真的掀了桌子咬了人,我不過只是把你當成一個正常人看待,才要求你去給她道歉,這也錯了嗎?換成任何人,都會這麼做。還是說,你寧願永遠被人當成傻子?」子七不喜歡娘的那套說辭,他不希望九金永遠用傻做為藉口去逃避現實。
「那我本來就傻啊!我只想要躲在角落裡為那些微不足道的小幸福竊喜,那樣就很快樂了,別人怎麼看我,關我什麼事。」就算他講得的確有那麼幾分道理,九金仍然覺得這些道理跟她無關,「還有,什麼叫做『換成任何人都會這麼做』,除了你沒有任何人會要求我去跟這種蠻不講理的女人妥協,觀世音不會,師公也不會!」
去她的師公!又是那個該死的師公!段子七僅存的耐心,頃刻就在這兩字間崩潰了,他忽地甩開她的手,瞪著她,怒吼,「是!你師公的確不會。那是因為他知道你所有的過去,也瞭解你犯傻的原因,而這些我全都不知道!你如果非要待在我身邊卻心心唸唸著你的師公,那你現在就可以滾了,去找他,讓他帶你走,乾脆讓我眼不見為淨,省得心煩!」
「你……」原來他追出來就是為了趕她走的?!
「順便告訴他,我沒空收留他不要的包袱!」
「我……」
九金剛開口,又被段子七打斷了,「你如果不想去,那就立刻跟我回家,以後都不准提你的師公!」
「那我現在就去。」這種一點都不為難的抉擇,九金壓根連猶豫都省略了,拔腿就往外衝。
「唐九金,你要是真去了,就永遠別再給我死回來!」
「哦。」九金揮了揮手,應得很爽快,不要死回來,那就活著回來嘛。
看著她有些雀躍的背影,子七握著拳,忽然有股很惆悵的感覺。原來對自家妹妹是不該太用心良苦的,那是給別人養的,調教得再好,他也享受不到……很惆悵很淒涼並且很憤慨。
才沒走多遠,九金就有點後悔了,她好像太衝動了些。
要在偌大的長安城裡尋找一個行蹤飄忽的男人,好有難度喏。她去了幾個看起來比較華麗的客棧,都是查無此人。
最後又去了裴澄府上,在她死皮賴臉的懇求並且又再三保證了絕不告訴段子七後,裴澄才終於給她指了條明路。
這條明路讓九金又喜又憂,那是咸宜觀,一個很熟悉又很可怕的地方。
九金只敢在道觀的山門口徘徊,不敢進去。上回玄機姑姑的事,道觀裡的那些人因為收了陳韙的銀子,也都被牽連了進來,如果她這時候上山,估計又會被打。可是要做到悄無聲息地進道觀,難度係數太高了。
思來想去,也就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在山門口找個隱蔽的位置待著……然後守株待兔!
師公總會出來吧,今天不出來明天也會出來,明天之後還有後天,九金最擅長的事就是等待。
只是她忽略了一件事,夜深了,等啊等的,很容易就會睡著……
況且,她的睡相很差,即便原本找的位置再隱蔽。她那響亮的鼾聲,還有四仰八叉的睡姿,還是很容易就把她的行蹤暴露出來。
……
聽到通報後,梅項郝就立刻趕來了。
他將雙手盤錯在胸前,居高臨下地看著面前的唐九金,良久,從鼻間擠出一聲嗤哼,伸腳輕踹了她幾下。她哼了幾聲,翻了個身繼續睡,嘴裡還時不時會溢出「七哥哥」。
「師公,要把她丟遠一點嗎?」
「丟?」項郝挑眉,掃了眼那個守門的小道姑。
很有聯想能力的小道姑,下意識地把他這句話理解成了肯定句,剛想招呼人把這個睡死的傢伙弄遠些,她家師公搶先了。
他撩了道袍,蹲下身,很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了起來,動作很輕柔,像是怕吵醒她。沒走幾步,又轉身吩咐了句:「去把紅扁叫起來,弄些吃的送到我房裡。」
「啊?」小道姑很怔愣。
「哦,記得弄辣點的,不要蔥花。」項郝又叮囑了句,沒注意到小道姑臉上的驚訝之色。
這麼大的動靜,縱然是唐九金也實在很難繼續睡下去。她微微掀了下眼簾,把眼睛瞇成一條幾乎察覺不出的小縫,偷偷睨著師公。這樣被他抱著的感覺不錯喏,還是繼續裝睡比較好。
「你是不是偷偷從賞菊宴上溜出來了?」鼾聲停了,不需要看,項郝就能猜到她一定是醒了。
九金嘟了嘟嘴,覺得沒趣,輕哼了聲,伸出雙手緊摟住他的脖子,死纏在他身上。跟著,才睜眼驚訝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去賞菊宴了?」
這細微的動作讓項郝無奈地搖了下頭,也沒阻止,任由她繼續待在自己懷裡,「裴澄說的。」
「哦……」真的好無趣啊,她還以為師公很關心她,實行了跟蹤策略呢,「我不是溜出來的,是被趕出來的。」
「他趕你出來?」項郝忽然停住腳步,皺眉,低頭看她,確認道。
「應該算是吧。」九金沉悶了不少,垂眸咬唇,躊躇了些會繼續說道,「師公,我覺得自己似乎不適合待在段府。」
「怎麼了?他們對你不好嗎?」
「沒有,段夫人對我很好。就是因為她對我好,我才覺得有點內疚,我今天又闖禍了,害她被人刁難。我實在不喜歡也不擅長和那些千金小姐打交道,我會連累了段府的聲譽。」
「你怎麼又內疚了!」遠處傳來了紅扁的喳呼聲。
格外的親切,九金揉了揉眼,朝著暗處看去,才瞧見紅扁端著一大碗餛飩,跑來過來,嘴裡還不住地念叨著:「我跟你重複過多少遍了,我們的宗旨是:吃窮長安有錢人!要想過得好,就得下手狠!要像暴風雨般無情,不能像春風般溫情。你要真不喜歡和那些人打交道,那以後無聊了就來道觀找我嘛,我可以陪你說說話,逛逛市集啊。你放心來吧,師公已經跟道觀裡頭的人說過了,往後誰要再打你,他就擰了誰的腦袋。」
哇!原來師公也有如此殘暴的一面哦。九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吐了吐舌頭。
「紅扁,你要是把阿九教壞了,我一樣會擰了你的腦袋。」項郝輕咳了聲,故意說得很嚴肅。
「師公,你以為你懷裡抱著隻兔子麼,分明是只批著兔皮的狼,誰教誰還不一定呢。」紅扁衝著九金擠眉弄眼。
好熟悉好溫情的畫面,玄機姑姑的事就像沒發生過一樣,紅扁待她還是一樣的好。九金抿著唇看著紅扁傻笑,跟著又偷偷指了下項郝,一個勁地沖紅扁使著眼色。
以紅扁對她的瞭解來說,要會意並不難,很快她就瞭然地點頭,開口道:「師公啊,既然你那麼不放心阿九,不如別走了,留下來陪陪她吧,萬一段子七又欺負她怎麼辦?就好比今晚吧,也不知道她為什麼大半夜的跑來,這要是你不在,大伙雖然不敢打她了,可也絕不會把她收留下來啊。」
「你今天闖什麼禍了?」項郝沒理會紅扁,沉默思忖了會,問道。他還是有幾分理智的,知道九金有多鬧騰,總不能不分青紅皂白的就把過錯歸咎給別人。
「我……」九金咬了咬唇,「我又犯傻了。」
剛好到屋子裡了,項郝把九金安置在了椅上,示意紅扁把那碗餛飩遞給她,看她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後,才問:「不是說已經好了嗎?」
「我也不知道,剛才王家的那個千金小姐提到了我爹娘,我拚命告訴自己不要跟她一般見識,可是行動不受控制。後來我把桌子掀了,還咬傷了人,那個姓王的女人還污蔑我,說我罵了她全家,明明是她罵我的,七哥哥還逼著我去給她道歉。那又不是我的錯,為什麼我要道歉,還說是為了我好,哪裡好了?傻子也有想要堅持的東西啊,跟著我和他就吵起來了,他就讓我滾來找師公。」九金用很長話短說的方式解釋著,注意力全集中在面前的餛飩上,飄著辣椒籽又沒有蔥花的餛飩,怎麼看怎麼好吃。
「我就知道那個姓王的女人不是好東西,有腋臭還那麼囂張,下次別讓我見到她,不然我見一次打她一次。」紅扁很激動地又叫又跳,恨不得現在就把那女人拖出來揍一頓。
項郝掃了眼紅扁,良久,溢出一聲歎:「阿九,你暫時住回道觀吧,這裡有我有紅扁,也許你會開心點。你是不是很久沒有去祭奠過你娘了?」
「嗯,很久了……」久到她已經記不清娘的墳墓在哪了,每年,九金都只是隨便找個地給娘燒點紙錢。
「過些天我陪你去看你娘吧。心裡頭要有什麼不開心的,全都告訴你娘,說出來,興許會舒服點。」
「過些天?你不走了嗎?」九金抬起頭,問得小心翼翼,屏息等著他的回答。
他笑了笑,揉著她的發,「不走了,陪你。」
她知道男人的話是不能信的,也知道師公只是同情她,可是九金還是覺得很開心。
只是……她很容易的就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維,會忍不住地想起段子七,想起他說「跟我回家」,比起咸宜觀,九金覺得段府更像一個家,有娘,還有個很喜歡折磨她的七哥哥,可是他說他沒空收留別人不要的包袱,九金不想再做一個包袱了……
lilyyu 2009-5-7 20:55
第十四章
書案上,凌亂錯落地鋪著一堆宣紙,每張紙上都寫著「師公」二字。
字跡很生澀,這是九金奮鬥了兩天的成果,好不容易,她已經能很熟練並且很飄逸的寫出這兩個字了。
「紅扁,你會寫七哥哥的名字麼?」九金歪歪斜斜地坐在椅子上,問著身旁正在替她整理衣裳的紅扁。師公很小氣,說要教她識字,偏偏就只肯教「師公」這兩個字,也不想想,像她這種接受能力那麼強的人,如此沒有挑戰性的兩個字,一會就學會了嘛,寫多了會膩啊。
「唔……我會寫子七,不會寫段。你要學這個做什麼?」紅扁認真思忖了會,用異樣的眼光打量起九金。
「是哦,我學這個做什麼?」九金煩躁地丟下筆,支著頭,看著窗外發起呆,忽然問道,「紅扁,我來道觀兩天了,為什麼七哥哥都不來找我?」
「你很想他嗎?」紅扁索性丟下手裡的活,認真地跟九金聊了起來。
「沒有,就是想他會做些什麼而已。」
「……那還不是在想他。」紅扁沒好氣地撇了眼九金,「你還不知道吧,聽說段老爺有個洛陽的故友,人家女兒要來長安玩,要七爺幫忙幫忙照顧呢,我估摸著這些天七爺興許在陪美人吧,哪還想得到你啊。」
「這樣啊,嘁……」九金懶懶地哼了兩聲,對紅扁口中的美人,很嗤之以鼻。
「不過段夫人倒是派人來道觀找過你,師公說想留你兩天,段夫人也就沒多說什麼,只說你若想家了,她親自來接你。哎,段夫人待你還真是不錯。」紅扁的口吻有些欣羨,要是九金真能過上好日子,也是好事,只怕是她陷在段府爬不出來。
「唔……師公的口吻怎麼好像不捨得把女兒嫁出去的爹,觀世音就好像來搶人的惡婆婆,感覺戰火好激烈的樣子喏。」
「你想太多了。一般情況下,很少有人會為了搶你而燃起那麼激烈的戰火。」
這不是紅扁的聲音,那麼氣人的話很像段子七說出來的,九金有些激動地抬起頭,朝著門邊看去。才瞧見師公正斜倚門板上,意興闌珊地打量著她。
他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九金的表情從興奮到黯淡,這個轉變過程實在快得有點離譜。他怎麼就不知道自己這張臉,居然還能讓人看了那麼失望,「衣裳換好了麼?時辰差不多了,要出門了。」
「嗯。」九金跑上前,習慣性地纏在他的手臂,問道:「我們要去哪?」
「去做你以前做喜歡做的事。」項郝看了眼她的手,以前覺得很排斥的動作,現在看來感覺也不壞。
「吃?」那好像是她一貫喜歡做的事哇。
「是把人折磨瘋。」
「……」原來她以前喜歡做這麼無聊的事,那為什麼最後瘋的人反而是她?難道是因為太喜歡了,走火入魔?
「不要抱著懷疑的態度,很榮幸,我就是被你折磨瘋的第一人。」估計也是目前為止的唯一。
「不會啊,你很正常啊。」
「你用客觀一點的視角看,就不會有這種感覺了。」項郝轉身,衝著她笑,「你覺得一個正常男人會讓一個主動爬到他床上的女人,又以完壁之身滾下床麼?」
這話,讓九金的臉倏地紅了,支支吾吾了半天,終於擠出一句話:「那……那是你說對傻子沒有胃口的啊。」
「認識那麼久了,你覺得我對你說的話有幾句是真的?」如果當真沒有胃口,他就不會逼著自己非丟下她不可了。本來以為再次回來,當年那種一時興起的胃口應該也會淡去了,沒想到的是,這死丫頭天天被打還發育得那麼好,前突後翹豐腴得很,所以他一直很惱悔,三年前怎麼就沒把她給吃了呢。
「那你以前說,洛陽上清宮是你跟人比賽吃臭豆腐贏來的,也是假的麼?」不要了吧,她這強大到足以震撼人的胃口,就是因為他這句話而磨練出來的。九金還一直期盼著,但願有一天自己也能用吃贏來一座道觀。
「好像有過那麼一段往事,不過我記不清到底是臭豆腐還是面疙瘩了。」他邊牽著她往外走,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陪她瞎扯著。
「那你以前跟我說你喜歡玄機姑姑,是真的假的?」
「假的。」這次,項郝回得很乾脆,「我這輩子截止目前為止只喜歡過一個女人。」
「是我麼?」哎呀,好霸氣好讓人心動的告白方式喏。
「是我娘。」
「……」幸好她也就隨便幻想一下,失望也不是那麼大了,「那你幹嗎要騙我,害我一直覺得自己破壞了你和姑姑的姻緣。」
「為了不讓你喜歡我。」不過看起來,好像效果不大。
九金鼓起腮,靜默了良久,有些落寞地囁嚅,「我有那麼差勁麼,被我喜歡是件那麼恐怖的事嗎?」
「不是……」眼見九金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項郝不禁有些心疼,「只是因為你曾經說過,想找個可以安安穩穩陪你過一輩子的男人,我給不了你這些。」
於是,九金沉默了。
她不知道這種時候應該說什麼,這個人大概是當她的師公當上癮了,所以順理成章地替她決定了一切,包括愛情。然而,這種自以為是的結果就是,把某些糾結延後了三年。原則上所有的事沒有任何改變,他們還是回到了最初的原點。
項郝師公有個特點,他出門不愛坐馬車,愛步行。
即使帶上了九金,結果還是一樣,據說這樣有益身心健康。
他們走啊走的,也不記得到底走了多少路,反正一大早就出門了,直到日頭正中的時候終於到了城裡最繁華的朱雀大街。
見師公突然停在告示欄前,默不作聲地看了好一會,九金也湊上前看了起來。
很可惜,那密密麻麻的字印入她眼簾,就跟鬼畫符一樣,她只好扯了扯師公的衣角,選擇求助:「那上面都寫了什麼?」
「唔……」項郝想了會,在尋找合理的解釋方式,「抓賊的。」
「哇,什麼賊那麼厲害,需要貼到告示欄上號令滿城出動的。」
「可能是個比較與眾不同的賊吧。」
「什麼賊啊,是俠盜!劫富濟貧的俠盜!他從來只偷那種囂張跋扈的有錢人,那也是他們活該。這次他偷了王家,姓王的那一家個個都目中無人,平時也沒少欺負窮人,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聽說這次被偷了個鎮宅之寶,是個招財之物,王家就靠那東西發的財。所以,才把事情給鬧大。報了官,貼了告示,弄得全城雞飛狗跳。」
「哦哦,俠盜……」九金猛點頭,一個勁地附和。說那麼好聽,到頭來還不就是一個賊嘛,只是比較下來,他是個很有愛的賊,因為他很有眼光的選擇了暴發戶下手。
「你還別說,那東西估計真的是鎮宅的,挺邪門的。你們再看看這張告示,王家小姐得了怪病,全身發癢,身上都抓破皮了還是癢,正懸賞良醫吶。」
「哎呀,他們家怎麼那麼倒楣,哈哈哈……」九金真的很想裝出一副惋惜的模樣,可是實在壓抑不住內心狂喜。難怪人家說人在做天在看,古話到底不是掰出來的,瞧瞧,那是根據具體事例分析出來的!
「走了。」
項郝師公突然就打斷了她的快樂,九金合上嘴,收斂起笑意,滿臉錯愕:「去哪?」
「不是說過,去把人搞瘋嘛。」
這句話的範圍很大,讓人很難揣度出具體含義。
不過很快,當項郝在王府面前停下腳步,並且讓他們家丁去知會王老爺說是良醫來了時,九金頓悟了。原來他們是要做善事的,說什麼把人搞瘋,弄了半天師公還是想把她搞瘋。
「我不要,我不去,我不幹。」九金開始抱住人家府邸門口的石獅子耍賴,打死她也不要配合給那個暴發戶千金治病。
「要我抱你進去嗎?」
「那麼多人看著,對社會風氣影響不太好吧。」
「嗯,那就自己走進去。」師公點頭,見那個前去通報的家丁出來了,便撩袍,往府裡走去。
「等我等我!」算了,九金妥協了,偶爾也就心胸博大一次吧,將來老了,也好有些事跡可以用來跟兒孫分享。
又來到這個該死的地方了,園裡的菊花還是開得很茂盛,才兩天而已嗎?九金覺得好像過了很久似的,上一回,就是在那個遊廊上跟七哥哥吵架的,他說讓她滾去找師公。當時大家都很氣喏,現在回想起來,吵架時候說的話好像都是難聽的。
她也說過討厭他,還丟了一堆爛攤子讓他和觀世音收拾……
「您就是梅道長麼?我聽裴大人說您醫術了得,小女這病就麻煩您了。」
「王老爺子客氣了,您若是不嫌棄叫貧道項郝就可,至於令千金的病,貧道沒有十足的把握,得先看過才敢下斷言。」
「不礙事不礙事,項郝,那我這就帶你去看看小女。」
項郝微笑著,很有禮,轉而看向門外的九金時,表情又冷漠了起來:「還愣著做什麼,跟上來!」
「你、你、你……」一見到九金,王老爺整個臉色都變了,全身都跟著顫抖了起來,「項郝,你怎麼會把她帶來?!」
「有什麼問題嗎?阿九資質不錯,所以早些年我便收她為徒了,只是這些年我洛陽有些事要處理,所以才把她一個人丟在長安。阿九最驕人的資質就是闖禍,要是她觸犯過您,還請多見諒。」對於九金和魚玄機的關係,項郝拿捏不準王老爺子到底清楚多少,便也就沒有提,反正師公和師父也沒差多少。
項郝對答如流,看得出是早就有了準備的,王老爺也沒再多說話,雖然還是不滿九金跟著去,可考慮到自家閨女的病,也只好把話吞了回去。
九金愣了很久才回過神,尾隨在倆人身後,一個勁地偷笑。每當聽見那個猥瑣大叔一口一句「相好」,她就忍不住想用嘴放屁。
走了好長一段路,繞了好幾個彎,總算是到了王家小姐的閨房。
就聽到裡頭「乒乒乓乓」不斷傳來東西打碎的聲音,聽得九金一陣陣揪心,估計暴發戶千金閨房裡的東西都不會是便宜貨,就這麼全被砸了,好可惜喏。沒多久,一聲怒罵聲溢了出來,「給我死開點,讓你替我抓癢,又沒讓你掀我的皮,你看看……都抓出血!給我滾遠點,一見你就心煩!」
聞聲後,王老爺不好意思地衝著項郝乾笑,「我這閨女被寵壞了,你別見笑。」
「呵呵,不會,我習慣了。阿九也是被我寵成這樣的,有時候聽說她被人欺負了,盛怒之下我會不分青紅皂白,先弄死那人再說。雖說徒兒和閨女的性質不一樣,不過想必王老爺子疼女兒的心情跟貧道差不多。」項郝笑言,伸手掐了掐九金的臉頰。
這話,這動作,讓九金忍不住顫慄了下,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果然是個從來不說真話的男人……
「呃……正是正是……」王老爺臉色愈發難看了,偷偷瞄了眼九金,頻頻點頭。
進屋後,裡頭的畫面跟九金想像的差不多,一片狼藉。王家千金窩在床榻上,髮絲有些散亂,倒是還不忘點妝,也真是辛苦她了,身上都癢成那樣了,還要在臉上搽那麼厚一層胭脂。
「仙魚,這位是裴大人介紹的良醫,快過來見過梅道長。」王老爺衝著自家閨女招手。
九金撓了撓頭,強忍住笑。果然是賣鹹魚出身的暴發戶,如此的不忘本,連女兒都要取名叫「鹹魚」,不錯不錯,很值得發揚光大的精神。
「魚兒見過梅道長。」王仙魚很端莊地起身行了個禮,臉頰微紅,嘴角微翹,不斷地衝著項郝拋媚眼。
「哎喲我的媽,還魚兒……要人命了喲。」這稱呼差點就把九金的牙給酸掉。
「唐九金!為什麼你會在這?誰准你來我家的?!」一轉眼,王仙魚剛才的柔弱就被顛覆了。
「我帶她來的。魚兒姑娘不歡迎貧道麼?」項郝飄了她眼,口吻很淡,沒有參雜任何情緒。順勢還拉起王仙魚的手,帶她到一旁入座,煞有其事地把起了脈。
「呃……魚兒不敢,既然是道長的朋友,那就是魚兒的朋友了……」
「可以閉嘴嗎?我把脈的時候,不喜歡周圍有太刺耳的聲音。」項郝皺眉,打斷了她的話,甚至沒有理會她略顯尷尬的反映,繼續把著脈。
那架勢,看得出一定是行家,九金第一次知道,原來她家師公也並非是個插科打混的道士,還是有那麼兩下的。
「什麼時候開始的?」專注了些會後,項郝邊問,邊喚來九金,從她的小挎包裡拿出一團布,逐漸攤開,裡頭是一整排銀亮亮的針。
「唔……就那天的賞菊宴,九姑娘也在的,她走了沒多久,我就開始不對勁了。本來以為是吃了蟹引起的,沒想到這兩天越來越厲害了。」
「哦?還真是巧呢……」項郝自言自語地咕噥了句。確實有那麼幾分巧,她才剛招惹完九金,就得了這怪病,這病顯然是被人下了藥。
「道長,你說什麼?」王仙魚輕聲詢問。
「沒什麼,跟你無關的話。」
「那……我這病有救嗎?」
「有救,扎兩針喝點藥就好了,不過恐怕要辛苦魚兒姑娘和王老爺子了,這藥材說起來來也不難弄,就是得費一番苦心,哎……」末了,項郝還很深沉地歎了聲,一副欲言又止很為難的樣子。
九金眨著眼,頓時很難分辨眼前這個男人到底何時真何時假了,他講每句話的時候看起來都很認真。
「你但說無妨,不管多難弄,我都會想法子的。」一聽有救,王老爺子就激動了。
「哦,你不用那麼緊張,我又不會讓你去找那些聽起來很神奇,其實鬼都沒見過的千年靈芝;更不會讓你去找那種好像幾百年才開一次,但是關鍵時候總是開著的天山雪蓮。令千金這病,只需要五錢羊屎碾碎,再加五隻常年盤旋在茅廁的蒼蠅煮沸,然後用三碗馬尿煮成一碗,倒騰在一塊喝下去,一天三頓,保證你藥到病除。」
「啊?!這哪是人吃的東西啊。」王仙魚大叫,臉色都變了。
「當然不是人吃的……」差一點,項郝就說漏嘴了,幸好及時打住,「這是給病人喝的,魚兒姑娘也可以不要喝,你要是想尋死,貧道也奈何不了。這病說嚴重也不嚴重,只是這樣一直抓下去,皮膚會潰爛。」
「我喝我喝!」王仙魚一直最引以為傲的就是她的相貌,就因為這讓她做什麼都樂意。
「嗯,九金,來替她扎針。」項郝滿意地點頭起身,踱步到九金面前,附耳在她耳邊叮嚀,「去吧,看哪不爽就往哪扎,扎到你氣血舒暢了為止。」
九金用力點頭,猛然間明白了,原來針灸的最終境界就是被扎的人怎樣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下手的人氣血要舒暢!
lilyyu 2009-5-7 20:56
第十五章
王仙魚版仙人掌……
這是在九金在王仙魚身上奮鬥了半個時辰後,她家師公給出的結論,很生動。
曾有一度,九金很擔心自己會把魚兒姑娘弄死,沒想到原來生命力頑強的不止她一人。
「哈、哈哈哈哈,為什麼人生會忽然變得如此美妙?」九金雙手捧著熱乎乎地豆腐腦,以極其不雅的姿態靠在路邊的階梯上,忍不住張狂地大笑,連身子都忍不住顫抖。獨樂樂很不爽,於是她拉了拉一旁師公的衣角,逼著他附和:「師公,你說為什麼人生會如此美妙?」
「因為這家的豆腐腦很好吃。」項郝很專注地品味著手裡的豆腐腦,敷衍地回道。
九金用仰慕地目光凝視著他,師公到底是師公,處處都比她強,就連她最引以為傲的食量,在他面前都顯得那麼渺小。這已經是師公吃的第六碗豆腐腦了,還是她請客的。
不過看在他剛才帶她去報仇的份上,九金忍了,強裝出一副很豪爽的樣子大笑:「我沒騙你吧!這家的豆腐腦是用豆腐做的,味道很純正。」
「嗯……」哪家的豆腐腦不是用豆腐做的?
「可惜今天贈品都送完了,他們家的贈品很有歷史意義哦,啊啊啊!」話說到一半,九金忽然大叫,把手裡的豆腐腦擱在了一旁,在身上的小挎包裡掏了半晌,終於掏出來,「就是這個東西,據說可以讓人找到真命……」
「什麼破東西?」項郝搶過了九金手裡的東西,打斷了她的話。
恰好解決了第六碗豆腐腦,他把空碗丟在身前,擺弄起了那六根被段子七拼湊起來的木頭。
彷彿,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六根小木頭又一次四分五裂了,回歸到了它最原始的模樣。九金瞠目結舌地瞪著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好像看見了她的紅線被人生生扯斷。
「就是這樣拆了又拼嗎?」
「是、是啊……」九金好不容易回過神,僵硬地點了下頭。
但是很快,她又愣了,因為師公又以很神奇的迅速把六根小木頭拼湊了起來。她好像又看見了自己的紅線被人接上,可是,誰又能告訴她到底真命天子能有幾個?
「阿九,你可以告訴我,這個東西的歷史意義到底在哪嗎?」
「可能是上天在揭示以『一女二夫』為標誌的新時代即將來臨了吧。」九金仰頭望天,眼神悠揚,內心雜亂。
項郝剛想開口,想告訴她「一女二夫」這個詞,此生是與她無緣的。
可惜,被一道分外刺耳的聲音打斷了。
「哎呀呀呀呀,這麼白白淨淨相貌堂堂氣宇軒昂的男人,怎麼就跑來要飯了呢。公子,你賣身麼?跟我回去吧,往後我吃什麼你吃什麼,我睡哪你也……睡哪。」
很快,就有道陰影朝著項郝和九金壓來,遮蓋了他們視線範圍內的所有陽光,也昭示了她口中那個要飯公子非梅項郝莫屬。
緊跟著,有個銅板「叮」的一聲,落在師公面前的空碗裡。
身為局外人的九金反映比較快,審視起了自己和師公的模樣……雖然他們就這麼坐在路邊階梯上吃豆腐腦確實很不端莊;又儘管師公跟前放著的那只剛被他清空的碗,確實很像乞丐的必備工具。可是,這人是眼長歪了還是怎樣,瞧瞧他們這打扮還有這氣質,哪有這樣的乞丐?!
「好大的腳喏……」九金不滿地抬起頭,目光順著眼前那雙腳慢慢往上移,忍不住驚歎。
可是隨著她眼神的上移,驚訝的情緒非但沒有收斂,反而愈發沸騰了,「好肥碩短小的腿喏……」
「呀,腰去哪了?」
「師公師公,好寬闊的胸膛喏……」
「咦?脖子也沒有了。」
「哇哦……」最後,九金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嚇得往後一縮。不是很想打擊人,可她還是忍不住好奇,顫著聲問道:「姑娘,你是剛從發生踩踏事件的現場過來的受害者麼?」
聞言,項郝有些好奇地看了過去,因為背光,他費了番周折換了幾個角度,才總算看清楚了。然後,他可以作證,九金這話絕對沒有絲毫誇張的成份,眼前那姑娘的容貌簡直堪稱慘不忍睹。壓根就是個撒滿芝麻的大燒餅,偌大的臉龐,除了五官是平面的其他東西都很有立體感,不用懷疑,她臉上除了五官還有很多其他東西,比如化膿的暗瘡,再比如有些許外翹的鼻毛。
「阿九,我有沒有誇過你漂亮?」項郝吞嚥了下口水,格外深沉地轉頭看向九金。有了比較,他才知道原來他家九金的容貌已經很出眾了,之所以以前沒有這種覺悟,是他的錯,怪只怪他眼光太狹隘,遺漏了這樣的極品。
「公子,你到底賣不賣……身啊。」姑娘無視了九金和項郝的所有話,堅持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扭著身子,伸出血紅的舌頭舔著手裡的糖葫蘆,問道。
「我倒是想賣,可是這種事我做不了主,得問她的意思。」項郝一把拉過九金,把所有麻煩丟給了她。
「我沒意見,絕對沒意見,姑娘您要是喜歡,儘管拿去。」九金很大方,還一個勁地把師公往外推。開玩笑,就算她非常非常的小心眼,也不至於跟這麼沒有威脅性的人較真吧。
「你就這麼把我丟給別人?」項郝突然收斂起笑意,瞪她。
「不是丟,是賣!」九金拚命強調。
「有什麼區別嗎?」
「有,賣是有銀子收的。」
「你就為了銀子,把我給別人了?」
「那你以前把我丟給別人的時候,連銀子都沒有吶……」只許他放火不准她點燈的嗎?
「我只是把你寄存在咸宜觀,那裡沒有男人!」這是很根本的原因。
「屁咧,玄機姑姑身邊到處都是男人。」
「當時我怎麼知道她後來會變成那樣?!」
「那你後來知道了為什麼不來接我?!」
……
這兩人好無趣,就這樣自顧自吵起來了。那個姑娘百無聊賴地繼續舔糖葫蘆,頓時覺得眼前這個公子太凶了,如果買回去估計會受罪,還不如這些天陪她玩的那個哥哥呢。
還真是想到誰,誰就出現了。她一轉身,就瞧見了不遠處那道墨綠色的身影,激動地揮舞起雙手,放聲大喊了起來:「七哥哥,看這邊看這邊看……這邊!」
「七、七哥哥?!」這三個字讓九金很敏感,她立刻從和師公的爭吵中抽離,從面前那個龐大的身軀邊探出頭,開始在人群中搜尋。
「可以麻煩你換個稱呼嗎?」
事實證明,這位極品姑娘口中的七哥哥,正是九金想要尋找的那個。那個讓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已經迎面飄來了。九金下意識地把頭縮了回來,靜默著,回想起了紅扁的話。
「聽說段老爺有個洛陽的故友,人家女兒要來長安玩,要七爺幫忙幫忙照顧呢,我估摸著這些天七爺興許在陪美人吧,哪還想得到你啊」……難道,她眼前這個就是傳說中的美人?!
剛才明明還是個大嗓門,聲音刺耳得像在用髮簪刮瓷碗,怎麼那一聲「七哥哥」就能叫得那麼酥軟?變化太大了吧?九金齜牙咧嘴地逼視面前那個背影,鼓著腮,火快要從眼眸裡竄出來了。
「七哥哥,你不是說給我去買很好吃的豆腐腦嘛,東……西呢?」
姑娘的聲音再次響起,仍然是習慣性地忽略別人的話,只遵從自己的想法。還有那說話的調調,起初九金以為她結巴,現在她才明白,這姑娘只是習慣在說出一句話的最後兩個字前來個大喘氣。
「賣光了,只有這個,將就著吃吧,反正拉出來都一個樣。」子七懶懶地塞了個油紙包給她,不斷仰頭看著天上的日頭。眼看跟裴澄約好打馬吊的時間就快到了,他好想快點把這瘋子送去屠宰場參觀,不但能擺脫她,還能讓她領悟到豬的下場。
「蔥油餅哦,也不錯,只要七哥哥買的,我都喜……歡吃。」
「那能否請你邊走邊吃,別站這兒打擾人家乞丐做工?」子七撇了眼她腳邊那只裝著一枚銅板的碗,猜想蹲在她身後的人一定是乞丐。
話音剛落,就瞧見有只碗朝著他迎面飛來,速度之快,讓他來不及躲避,被砸了個正著。碗很堅固,沒有碎,還再地上滾了兩圈。子七也很堅固,沒有受傷,只是被碗裡殘留的豆腐腦潑了一身。些許的湯汁沿著他輪廓分明地臉頰滑落到他的唇邊,味道的確不錯,唐九金那死丫頭沒有亂說。
但是儘管如此,他依舊無法容忍這件昨天才送來的新衣裳,今天穿了幾個時辰就被人給毀了:「哪個沒品味又不長眼的,拿只那麼醜的碗當暗器算什麼意思?你有見過那麼帥的靶子配那麼醜的暗器嗎?」
「你罵人就罵人嘛,噴什麼口水!」丟完了碗,九金依舊覺得沒有發洩夠,不顧一旁師公的阻攔,衝上前,推開面前那個龐大的障礙物,掂起腳,昂起頭,伸出右手食指一邊猛戳段子七的肩胛,一邊叫嚷:「她憑什麼叫你『七哥哥』?那是我叫的!你又憑什麼要買蔥油餅給她吃?你就從來沒買給我吃過!她憑什麼還要你帶她來吃這家的豆腐腦?那是我最愛吃的!你又憑什麼說我是乞丐?你見過比你身邊站著的女人還漂亮的乞丐嗎!!」
「你、你……你為什麼突然冒出來?」子七被她戳得一直往後退,歪過頭看了看她剛才坐著的地方,不禁錯愕。
「哪裡突然了?我不是已經用碗打過招呼了嗎?」她為什麼會冒出來不是重點,重點是他為什麼那麼逍遙地陪著其他女人吃東西吧。
「那暗器是你丟的?」子七回神了,壓倒性的氣勢也回歸了,「你是太久沒被我凌虐皮癢了是嗎?知道這件衣裳我花了多少銀子定制的嗎?人人都誇我穿著帥,你就這麼把它給糟蹋了?」
糟蹋不打緊,關鍵是她居然帶著她家師公一起用豆腐腦砸他!原本他明明可以很有氣場地跟師公眼神較量,現在顯然已經輸在了起跑線上,這是多麼窩囊的一件事啊,簡直就是他人生中的一大污點。
「七哥哥,你們別吵了嘛,人家好……怕哦。」
「不准叫他七哥哥!」
「立刻給我換個稱呼!」
這兩句話,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從子七和九金唇間迸出,一字一句,皆是吼得咬牙切齒。
美人倒是被震撼到了,可是那倆人卻絲毫沒有閒情為這默契喝采,繼續互相瞪視了起來。
「你準備什麼時候死回家?」瞪了很久,眼睛有點酸了,子七打破了沉默。
「我很忙噠,死回家做什麼啊。」什麼意思啊,瞧不起她啊,以為她就這麼沒人格呀。是他趕她走的,就算回去也得他親自來接!
「你忙什麼?我比你忙多了,我每天要陪這姑娘吃喝玩樂,還要去諮詢下衣裳有哪些新款式,瞭解下最近流行什麼,另外還得跟同僚之間聯絡感情,最後還要抽空摸屍體……」
果然是一堆雜事,就是沒有一件跟她有關的,哪怕他只是抽出一點點時間詢問一下別人她是否還活著也好啊。九金聽不下去了,做人怎麼能直率到他這種境界,「你陪美人就好了嘛,管我什麼時候回去,各玩各的不是挺好,我爭取不闖禍就是了!」
強迫她啊,把她敲暈直接拖回家啊,怎麼都好啊,她一定會配合他的呀。九金不停地在心裡吶喊,閃爍著期盼色彩的雙眸一個勁地衝著段子七猛眨。為什麼忽然有點想回家了,九金也不是很清楚,可能因為回家之後的好處很多,只要她不鬧事就不會被段子七凌虐,另外還能常跑去道觀玩,還有觀世音寵她,最關鍵的是能天天見到「美人」,可以讓她過去三年裡被人踩扁了的自信心重新膨脹。
然而,段子七又一次讓她失望了,他皺著眉,很認真地考慮了會,又抬頭看了看日頭,一副做出了什麼重大決定般的樣子說道:「嗯,這樣也好,那你趁這機會好好玩吧。」
「……」氣死人了!不用問,九金都能猜到他看日頭一定是在算時辰,絕對是約了裴澄打馬吊。
「阿九,回家了。」消失了一陣子的項郝,又突然出現,拉起她的手,若有似無地掃了眼段子七。路過剛才坐著的路邊階梯時,他彎下身,撿起那空碗裡的銅板塞給了一旁賣豆腐腦的小販,若無其事地繼續邁開步子。
「你好有愛心,還知道打賞人家小販。」雖然只有一個銅板,在九金看來,也已經是奢侈的象徵了,好在那銅板是美人的。
「不是,我剛又吃了他一碗豆腐腦,不好意思再讓你請了,先給一個銅板,剩下的賒賬,下次有機會再給。老闆居然答應了,很豪爽。」
「七哥哥不是說賣完了嗎?」
「賣完人家不會再煮嗎?有誠意,花點時辰等一下不就好了。」
「……」九金開始自省,如果她本身沒有問題的話,那接觸到的人應該不可能都這樣啊,難道問題出在她身上?
想著,她忍不住回頭張望,看著毫不猶豫轉身離開的段子七,還有扭腰擺臀尾隨在他身後的美人,九金忽然覺得也許段子七也不過就是個過客,就像師公一樣,迫不及待地等著有個人把她接手,然後隨便對她許個承諾就離開。他們都不是好東西,給她希望的目的都是為了讓她嘗到失望的味道。
唐九金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視線有多灼熱。
可惜除了她之外的每一個人都察覺到了,包括項郝,以及那個眼神正四處亂飄就是很有技巧地不願意跟她互動的段子七。
「看看看,看什麼看,捨不得不會自己跟上來啊。自己沒有腳啊,人家拉著你走你就走,我叫你死回來你怎麼不聽。難道還要爺求你回來啊,門兒沒有。」子七停在賣紙鳶的攤販前,假裝很忙碌地挑選著紙鳶,嘴裡卻不停地謾罵著。
他都已經故意停下來給她機會了,那死丫頭還是只知道一個勁地看,他的背影有那麼銷魂嗎?真是個不著家的野丫頭,只知道留戀外頭的野花。
「七哥哥,你在說什……麼啊?」美人聽不清,但是總記得臨出門時爹爹的交待,要試圖多瞭解一下段子七,那樣才能親近得起來。
「你什麼時候回洛陽?」
「你要趕我……走嗎?」
「哎,我是為你好,一個待嫁的姑娘離家太久,沒有男人會喜歡。」子七哀歎,一臉凝重。
「你也不喜……歡嗎?」
「我也是男人。」
「那人家過些天……就走。」
「真乖。」子七很想吐,謊話不是面對任何女人都能說得出口的。
可是這姑娘不走,那死丫頭就算回來也麻煩,她不擅長和千金小姐相處,然而這姑娘不比王家千金,好歹是他爹親手寫了信交待說要好生照顧的。子七瞭解他爹的脾氣,要真鬧出什麼事,只怕九金和他還沒見面就能槓上。
所以,她要繼續鬧彆扭也好,等他先和娘聯手把這麻煩弄走,然後再把她揪回來獨自凌虐!
lilyyu 2009-5-7 20:57
第十六章
後來,那天下午,在明德門的那場鬧劇後,項郝又帶著九金馬不停蹄地去了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那是娘的墳墓,是自從師公當年以她的名義立完這個墓後,九金再也沒有來過的地方。
碑上的字倒是依舊清晰可見,碑前有焚燒過紙錢的痕跡,四周的野草也看得出精心打理過。之後,九金才知道原來師公也並非真的沒心沒肺,雖然他三年沒回長安了,可他還是雇了人時常去幫娘打掃墳墓。
於是,九金明白了,她家師公從來不講真話的原因是,他習慣把真話都付諸行動。
「唐九金,你又思什麼春了,到你出牌了!」
想得太入神了,直到紅扁的聲音傳來,九金才震了下,雙眼迷惘地衝著面前三人眨著,半晌,才恍然大悟:「哦哦,到我了哦……出哪張好吶……唔,哎呀,原來我自摸了!」
九金自言自語地研究了半天,忽然把手裡的馬吊牌一攤,倡狂地大笑了起來。整個道觀,都被她的笑聲貫穿了。
「這把不算。」坐在九金對面的道姑很耍賴地把桌上的牌揉亂,大叫。
「憑什麼不算?為什麼不算啊?我又沒有詐胡!」欺負人也不帶這樣明顯的啊,打了三個時辰了,只有她們胡的才算,她胡的都不算。這哪是找樂子啊!
「哎喲,你還真是被你那個七哥哥養壞了,現在懂得反抗了啊。沒有為什麼,師姐說不算就是不算,長幼有序,當然要聽師姐的。」現在的九金不同往日了,有師公在是打不得了,她們也只能在牌桌上欺負她一下。
「你們不要一直這樣欺負九金啦。」紅扁總算說了句公道話,「要是把她惹火了,三缺一就沒人頂上了。」
「……」九金張著嘴,啞口無言。
「她敢不頂?!是她前兩天硬拉著我們打馬吊的,現在把我們的興趣培養起來了,她要是敢撒手不管,師公的面子我照樣不給!」被稱作師姐的人倏地起身,猛拍了下桌子。
那氣勢,嚇得一旁三人齊刷刷地瑟縮了下。
九金感覺到了自己的罪孽深重,馬吊果然有使人瘋狂的能力,她錯了,不該拖人下水的。
「哦?你想造反?」忽然,有道陰沉沉地聲音飄來。
剛才還豪氣干雲的師姐頃刻間就軟化了下來,緩緩地轉過身,臉上立刻堆滿了諂媚的笑,「師公,你誤會了,我哪敢啊。我的意思是,如果九金不陪我們打馬吊,就把你拉上一塊打,上層領導和下層主要幹事要打成一片才好嘛。」
九金歪過頭,偷偷地衝著師公招手,一臉欣喜。
打從那天從明德門回來後,已經三天了,師公每次出現都會給她帶一碗熱乎乎的豆腐腦,讓她想不歡喜都難啊。
唔……可是,為什麼他今天是空手來的?那他一大早到哪去了?
「都出去,我有話跟阿九說。」項郝不屑地掃了眼面前的牌桌,一瞧見這種東西,他就會忍不住想起段子七。見另外三人很聽話地迅速離開後,他又衝著落在最後的紅扁叮囑道:「紅扁,去房裡幫九金整理衣裳。」
「咦?」紅扁停住腳步,頗覺好奇,要搬家了嗎?
「為什麼要整理衣裳?」九金困惑地看了眼紅扁,又看向師公,頓時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好像她又要被人拋棄了。
事實證明,她的預感還是很準的。
師公晃到桌邊,拈起一張馬吊牌,打量了會,嗤笑道:「段子七派人來接你了。」
「你要趕我走麼?」九金覺得有點委屈,她沒有吃白食啊,每天都起得很早,幫大夥一起打掃道觀。還會很主動地去幫老道姑敲背踩腰,唔……雖然說是有銀子賺的,不過這個行為本身也是尊老的一種體現呀。
「你不想回段府嗎?」他沒有回答她,反問道。
「我……」九金以為自己會很乾脆地說不想,可是話到嘴邊,卻怎麼也擠不出來。
項郝冷笑著斜睨她,朝著愣在門檻邊的紅扁命令道:「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
「哦……」紅扁點頭,依依不捨地看著九金,不情不願地跑開了。
九金無措地用雙手絞著衣角,不安地偷瞄著師公,好像也不是不想回去,只是總覺得有點害怕。
「別哭喪著臉,你又不是去受刑,只是回去繼續騙吃騙喝而已。你不是跟紅扁說,騙吃騙喝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嗎?」自從聽紅扁描述過九金的這番論調後,項郝就一直覺得這丫頭欠教育。
「幸福是幸福,可是那是偷來的幸福呀,寄人籬下不安穩。」
「偷來的?」這形容倒還滿恰當,看來九金是真的不傻了,或說是真的長大了,以前的她是怎麼也說不出這種話的,「你不是常和紅扁說段夫人待你視如己出,還有你那個七哥哥,據說要比我好得多。這樣,還覺得不安穩嗎?」
該死的紅扁!九金決定以後再也不跟她說悄悄話了,轉眼就全傳開了。面對師公的逼問,她扁了扁嘴,想了會,才道:「視如己出到底不是己出的呀,娘還是別人的娘,哥哥也不是自己的哥哥。我就想有個自己的家,可以不用每天提心吊膽地想哪天會被人拋下。」
只要一想到那晚七哥哥說她是包袱,九金就覺得好煩躁。她原來的目標就是做一個成功的包袱,吃別人的用別人的,可是被他這麼直接地說開了,就覺得好難受。
「你還是很氣我當初把你丟在道觀嗎?」雖然她也不會常刻意提起這事,可言談間總是會不經意地流露出來,時常會讓項郝覺得有點愧疚。
「唔……」當然好氣,可是她不敢說。
真是個很小心翼翼的女孩,項郝沒作聲,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她,想來這些年的生活讓她壓抑慣了吧,連原本那一點點小個性都被磨光了。看著她欲言又止的模樣,他不禁有點心疼,輕歎了聲,「阿九,你是真的喜歡我?」
「唔……嗯!」她猶豫了下,用力點頭。
「確定?」
「確定……」做什麼要一直咄咄逼人嘛,九金好怕他再繼續問下去,她會回答不上來。
「你難道不覺得那只是一種依賴嗎?」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她十五歲,他二十三,這樣的年齡差距,很容易就會產生依賴心理吧。
「不是吧……」九金下意識地否認,努力想在記憶裡找出強有力的證據反駁,「我看見你跟姑姑在一塊有說有笑,就會覺得很難受。所以,那天……那天看見你們在床上滾來滾去,我才會那樣……」
那段日子九金記得特別清楚,因為那時候的師公很疼她,不管她犯了什麼錯,他總是一笑置之。即使那晚她故意裝傻把玄機姑姑踢上床,然後自己爬上師公的床又哭又鬧,他也只是把姑姑送走,然後回來抱著她入睡。
然而……隔天一早,師公就走了,一走三年。
「那天我只是讓玄機來幫我換床帳子。」他們頂多只是在床上爬來爬去,離「滾」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啊?那你跟玄機姑姑?」難道是她誤會了整整三年?
「師徒而已。」他揚起一抹極其寡淡的笑容,也不是第一次有人誤會他和玄機的關係了,但這卻是他第一次親口解釋。
「那姑姑行刑那天,你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樣算什麼啊?」
「我有要死不活嗎?我忘了。」事實上,難過是真的,暫且先不論他們之間那種名義上的師徒關係,玄機也算得上是這世上少數懂他的人。何況,如她那樣的一個女子,一身驕傲,卻生生被那些男人給毀了,他當然要惋惜難過一下。
「道長,我們家小姐可以走了嗎?」
九金剛張嘴想說話,就被龍套的聲音壓了下去,這個人就是和他主子一起凌虐她的最佳幫兇。
害得九金下意識地往師公身後躲,她在想,如果答應回段府,她會不會又需要跟在馬車後頭一路跑回家?
項郝掃了眼門邊的龍套,忽然很認真地問向九金:「你真的不想回段府嗎?那如果我要你現在跟我走,你願意麼?也許,永遠都不會再回長安了。」
「永遠不回長安?」這一次他不再拋下她了,願意帶上她一起離開了,可是她卻猶豫了。
「長安還有讓你放不下的東西嗎?」
「能……能給我時間想一下嗎?」太突然了,她承受不起啊。九金總是不知道她家師公到底在想什麼,他可以一邊很冷淡地笑,一邊說著很肉麻的話。像玩笑,又像是發自肺腑,跟這樣的人相處,好患得患失啊。
「想什麼?想段子七麼?」他很直接地點出了她的心事。
九金顫了下,堅決否認:「才沒有!」
她又不是傻子,做什麼要想一個總是欺負她的人,欺負她也就算了,還帶美人去吃豆腐腦,還買蔥油餅給人家吃!
「沒有嗎?那是在想豆腐腦和蔥油餅麼?」
「也……也沒有!」她有那麼的通透嗎?
「真的沒有?」他挑眉。
「真的!」她點頭,語氣加強。
龍套眼看這他們倆一來一去,似乎完全忽視了他的存在感,忍不住咳了聲,很不耐煩地開口:「那小姐你到底要不要回去?要是不回,我就先走了,府裡今天很忙。」
就在九金彷徨的時候,項郝驀地拉住她,阻止了她漫無目的地徘徊。她迷茫地眨著眼看他,他卻只是抿了抿唇,嘴角微揚拉扯出一個仿似洞悉一切的淺笑。他很突兀地拉過她,沒有任何預兆,白皙修長的手指穿過她的發,停在了她的後腦上。
他的動作力度不大,九金卻覺得無法動彈,只好眼巴巴地瞧著他。
項郝還在笑,那笑意直接印在了眼眉間,眼看著那張性感的薄唇就要離她越來越近了,九金微微啟唇,瞳眸也瞪得越來越大了……
這是什麼情況?他們要開始情意綿綿的告別吻了嗎?龍套驚愕地連眼都不捨得眨一下,就生怕錯過了精彩的畫面,這要是回去沒內容向少爺匯報,一定會被扣月俸的……
今天的段府很不尋常,大老遠就能聽到鞭炮聲,門邊停了一整隊看起來很精緻的馬車,有幾輛上頭裝著不少長安才有的布帛輕貨,丫鬟家丁們忙進忙出的,幾乎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很喜慶的笑容。
這畫面,簡直就像過年似的。
可是,九金回府後卻一直很悶悶不樂,跟段夫人請過安後,就以換衣裳為藉口,一直躲在屋子裡沒出來。
她這很不尋常的模樣讓段龍套遭了殃。
他大約在廚房前那條鵝卵石子鋪就的小徑上跪了半盞茶的功夫,還要邊跪邊抄寫「段府家丁守則」,而他家少爺很愜意地站在廚房裡審查今晚的菜色,偶爾會回頭看他有沒有偷懶。
從始至終,他的嘴也一直沒有停過,拚命地為自己伸冤:「少爺,我冤枉啊,我真的沒有折磨小姐啊!我把馬車駕得很穩,還時不時地講笑話逗她,她不開心是有原因的,真的跟我無關啊!」
「這魚還是太腥了,多放點姜和蔥,蒸完之後記得把蔥花去掉。」子七跟廚子交待了聲後,接過一旁丫鬟遞來的帕子,邊擦著手,邊倚在門看向龍套:「什麼原因?」
「這個……」有點難以啟齒啊。按龍套的思維來說,那個原因應該讓小姐很開心才對,可是為什麼她的情緒會那麼低落吶?
「你繼續吧,我很忙。」說完後,子七正打算離開去前廳瞧瞧。
身後的龍套又一次咆哮了:「我說我說,說起來有點話長吶,這是一個開頭很枯燥,中間很驚心,結局很開放式的故事。話說,我今天去接小姐的時候,那個師公把我擋在了客堂裡,然後說是替我去找小姐。我左等右等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小姐,就急了,衝去後堂找她了。跟著你猜我聽到什麼?你猜猜啊猜猜啊……」
段子七眸色一緊,又沉了幾分,默不作聲地睥睨著龍套。他真以為自己在講故事嗎?還要求來點互動?
「呃……」龍套嚥了口口水,情況有點不對勁,他家少爺的幽默感最近沉睡了,他也只好努力嘗試著正經:「我聽到師公要求小姐跟他一起遠走高飛,小姐剛想答應的時候我出現了,然後師公問小姐有沒有想你,小姐很乾脆的說沒有。再然後……師公想啃小姐的嘴……」
「啃?」他最好快點把重點說出來,不然子七也很難肯定自己會做出什麼近乎瘋狂的事。
「少爺你別這樣看我,我不知道有沒有啃到,師公把門關上了不讓我看,可是小姐出來的時候臉頰很紅,眸色很發春。路上還好好的,不知道為什麼一回來就悶悶不樂了。」
「很好。」子七咬牙切齒地擠出這兩個字,含笑掃了眼龍套,「繼續跪,繼續抄,尤其是第三十二條,最好抄到你說夢話都會讀出來。」
「第三十二條……」龍套困惑地翻著手裡的冊子,好不容易在一堆密密麻麻的文字裡找到第三十二條,放聲讀了出來:「要一心護主,並且杜絕一切想觸碰主人東西的外來力量。註:外來力量包括不可抗力……」
「嗯哼,慢慢抄。你可以不用跪著抄,條件是,幫我擋住費菲,不要讓她接近我。」
費小姐?那個超大版流動芝麻燒餅?!不要了吧!龍套大驚,一臉無助:「那你要去哪?」
「去探望我親愛的妹妹,所以,最好不要讓任何人事物打擾我。明白麼?」
龍套欲哭無淚,只好一個勁地點頭,一想到等下還要應付那個超大版流動芝麻燒餅,他就膽戰心驚。比較下來,他家小姐簡直就是太討人喜歡了,還好還好,只要再熬過今天,經歷過今晚這場歡送宴後,能就把費小姐給送走了!
一想到這,龍套頓時覺得很有幹勁,「段府家丁守則」也越抄越暢了。
lilyyu 2009-5-7 20:58
第十七章
「小姐,穿這件吧,這是夫人前些天才幫你定制的衣裳。」
「太漂亮了,收起來,拿去賣了。」
「呃……那這件好了,這是我幫你選的式樣,大伙都說土,你應該喜歡。」
「質地不錯,也賣了。」
落鳳差不多把九金屋子裡的衣櫃都翻得底朝天了,衣裳堆得滿床滿地都是,每件她都說要拿去賣。不就換個衣裳嘛,折騰了快一個時辰了。在她即將放棄的時候,忽然瞄到桌上的紙包,眼前一亮,叫了起來:「小姐,這件好這件好,這是少爺陪超大版流動芝麻燒餅逛街時幫你買的,少爺挑衣裳的眼光還真不是吹的,那叫一個好啊。你穿上這個,今晚一定能把超大版流動芝麻燒餅比下去。」
超大版流動芝麻燒餅?!
唔……如此生動而又貼切的形容,九金立刻就能猜出落鳳說得是那個美人。
她支著頭,慵懶地掀了掀眼簾,飄了眼落鳳,沒好氣地回道:「我就是不穿也能把她比下去。」
「不穿?那怎麼行,小姐,要揚長避短啊,你胸又不是很大,臀又不是很翹,腰又不是很細,不穿會把你的缺點都暴露出來啊……」
九金順著落鳳的話,一路往下看審視起自己的身子,摸了摸胸,又摸了摸臀,再扭了扭腰。這個比例還是讓她自己很滿意的嘛,怎麼落鳳講話越來越不實在了吶。
「你好討厭喏,那我嫌天太熱不想穿不行哦。」
「你不穿少爺會熱。」
「咦?」九金困惑地轉過身,這兩件事有必然關聯嗎?
可惜落鳳已經不想理會她了,更不可能跟她解釋其中的關係,自顧自地整理起剛被自己抖開的衣裳,咕噥著:「我瞧著這件衣裳挺漂亮呀,少爺幫你挑了很久啊,質地款式都不錯,那也拿去賣好了,估計這件能賣更多銀子……」
「等等!誰准你賣了,就穿這件!」九金起身,已經開始自己動手脫起身上的衣裳了,還吹著口哨,心情看起來愉悅了不少。
落鳳瞅了她一眼,上前替她換起衣裳。難怪龍套總是女人多變,她家小姐就是典範,剛才進屋的時候分明還氣呼呼的,轉眼就樂開了。那笑容很扎眼啊,活像吃了蜜糖似的。落鳳想歸想,手上的動作依舊麻利,一會就把九金剝光了,開始幫她拉襯衣後頭的繫帶,那帶子繫緊了就能突出胸收起腰,很神奇的。
「好了,小姐,你轉過來給我瞧瞧胸大點了沒。」說著,落鳳轉過她的身子打量了起來。
九金有些不自在地伸手護住胸,瞪了她眼,「你做什麼老是把焦點放在這個上面嘛。」
「龍套說少爺喜歡胸大的啊。」
「哎呀,那超大版流動芝麻燒餅豈不是很合他的意?」九金暗忖,其實她覺得按照落鳳胸部的比例,再按照龍套常喜歡來找落鳳玩,以上兩點可以推斷出,真正喜歡大胸姑娘的人絕對是龍套。
「可能吧,少爺的喜好總是很異於常人。」就因為如此,落鳳才一直覺得她家小姐還是有希望讓少爺淪喪的。想著,她的目光又溜回九金的身上,審視起她裸露在外的白皙肩頭,還滿誘人的,不經意間就瞥見了小姐脖子上的玉珮,「咦?這個玉白菜哪來的?」
她常幫小姐換衣裳沐浴,從未見她戴過這個玉白菜,這東西看起來很精緻,絕對不是什麼便宜貨。
「這個啊……」九金摸了摸脖子上掛著的東西,表情又沮喪了起來,「師公送我的,說是臨別禮物,讓我不准摘下來噠,你以後幫我洗澡的時候要小心哦。還說不准讓別人看見噠,你就假裝你沒看到過哦。」
「臨別禮物?你那個師公要走啦?那你有送東西給人家麼?」落鳳頓時覺得,今晚這個歡送宴實在是意義重大,不愧是少爺選的日子,很有囊括性啊。
「有送啊,觀世音說禮尚往來是做人必須要掌握的道理嘛,你沒看我今天回來時褲腰帶不見了嗎?」九金好委屈,那會她翻遍了全身,才發現那些首飾之類的早被她折現了,就連髮簪她都沒有,還是拿筷子插的,最後只好扯條褲腰帶送人了,好在師公一點都不嫌棄。
聞言,落鳳摀住臉,真是羞死人了,「你們居然已經連定情之物都交換了……」
「唐九金!去把你的褲腰帶討回來!」
倏地,門被人一腳踹開,聲音很響,脆弱的門板「吱呀吱呀」地來回晃著,段子七震耳欲聾的吼聲傳來。一身暗紫色長袍的他踩在門檻上,氣勢逼人地睥睨著九金,面色冷峻,怪嚇人的。
九金顫抖了下,在落鳳的尖叫聲中醒悟了過來,開始發現了不對勁,「你、你……你出去啊,人家在換衣裳啊。」
「幹嗎出去?自家妹妹看兩下又不會怎樣。」他回得很理直氣壯。
那口吻活像是把九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親哥哥,坦然得很啊。
「你怎麼品行操守那麼差,偷聽人家講話,還要偷看人家換衣裳!」
「我看得很光明正大啊。」子七揚了揚頭,見不少家丁丫鬟因為他們的爭吵聲而好奇地往裡頭張望,便趕緊往前邁了步,看向落鳳:「你出去,把門帶上。」
九金把無助地目光投向了落鳳,可是這丫頭的表情跟她反差極大,臉上的笑容就像一朵綻放的花,迫不及待地往門外溜去,還很小心翼翼地幫他們關上門,順便提醒了句:「少爺,記得上鎖啊。」
「你師公什麼時候走?」子七沒理落鳳,逕自走上前,拍開椅子上散亂著的衣裳坐了下來,問道。
「做什麼啊?」她壓根就沒問,反正也不可能去送他,九金向來最討厭離別的場面了。
「要趕在他臨走前把褲腰帶要回來啊。」
「哎喲,沒關係啦,又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一條帶子而已,把床帳子撕了能製造出無數條,那麼計較幹嗎吶。
「不行,今天吃完晚膳就去拿!」子七很堅持,腦中不停地勾勒出她送褲腰帶時的場景,那就好像……就好像他家這個恬不知恥的妹妹,親手把貞操褲的打開方法告訴別人,雖然的確不怎麼值錢,但他有絕對的義務捍衛她的貞操。
「拿就拿唄。」九金沒有頑強抵抗,反正她本來就打算回來找個合適點的東西拿去交換的。想想那個玉白菜,人家送出來的禮物多華麗啊,她不想若干年後重逢時,師公揮舞著她的褲腰帶對她深情呼喚,好破壞氣氛呀。
「乖。」她的表現讓子七覺得很滿意,微笑著衝她招了招手,「過來。」
九金很乖順地跑到一旁的椅子前,也不顧那上面堆疊著的衣裳,盤起腿坐著。
「你跟你師公告別時,除了禮尚往來,還有沒有做其他事,比如……親親摟摟抱抱你壓我我壓你之類的?」子七想了會,原本打算說得含蓄些,考慮到九金的理解能力,他還是選擇了最直白的方式。
「咦?」九金仰起頭,在回想,很久很久後,驚訝地回道:「你怎麼全知道?」
「……」子七瞪了她眼,驀地起身,開始在房裡四處翻找。他的目標很明確,隨便找個可以弄死她的道具就好,剪刀刺死也行,髮簪捅死也可以,能找根帶子勒死就更好,死相難看點,去了下面就沒什麼資本亂來了。
九金不明就裡地看著在屋裡忙碌的段子七,只瞧見他從妝台抽屜裡抽出根繩子,拉了兩下又丟了;又挑了個頭兒尖尖的髮簪,在妝台上嘗試著戳了兩下,又丟了;最後找出把剪子,輕揮著……
很莫名其妙的舉動,既然揣測不出他的意思,九金就決定不要理會了,乾脆拖著腮,繼續自言自語:「不過很可惜啊,差一點點就能啃到師公的嘴了,人家自己不爭氣吶。」
「嗯?」子七停下了動作,側眸看她,情況好像有點峰迴路轉。
「就師公快要親上來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來昨晚喫茶的時候不小心把蟑螂吃進嘴裡了,想說提醒他一下的……」九金扁著嘴,低著頭,沮喪地把翹起左右手的食指互頂著,「誰知道喚醒了他的記憶,他啃不下去了,還把我丟地上。嗚哇,你不知道那只蟑螂有多噁心,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掉進茶盞裡的,居然還沒死,到了我嘴裡還一個勁地掙扎,害我昨晚吐了師公一身……」
直到現在,九金回想起昨晚那一幕,依舊覺得頭皮發麻。蟑螂啊,鮮活的啊,還用它的腳挑逗她的舌尖……
「蟑螂?!」子七怔著,很難想像她是怎麼做到的,不過這麼說的話,就是她家師公沒有啃到她?頓時,他覺得那只蟑螂一點都不噁心,並且還很討人喜歡,想著他溢出一聲笑,手裡的剪刀不慎滑落。
這是一出很標準的自由落體,刀尖準確無誤地扎進了他的靴子。
「啊啊啊啊……」他愣了會,沒有立刻反映過來,直到良久後,一聲淒厲的哀嚎從他唇間飄出。
「哎呀,你做什麼拿剪刀扎自己的腳啊,作孽喏。」九金下意識地摀住眼睛,覺得這畫面太血腥了,可還是很不爭氣地跑上前,蹲下身,審視起他的腳。
「幫我拔出來啊,這雙靴子是限量版啊,要是留了洞我一定弄死你!」
「又不是我扎的,怎麼什麼都怪我啊……」九金咕噥著,反覆看著那個剪子的方位,也不知道有沒有扎到腳趾,得找個地方下手拔啊。
「我說,你悶悶不樂地躲在屋子裡,就是因為沒有啃到你師公而惋惜嗎?」好像也不是很疼,子七放鬆了下來,撐靠在妝台上,低頭問道。
「不可以啊!」惋惜是有那麼點,但是離開道觀後,那種惋惜的情緒就褪去了,九金不想出屋子是另有原因的。
「可以啊。那你早說嘛,哥哥補給你啊。」
「才不要你補,你忙得很吶,龍套說了你要忙著給美人籌備歡送宴,就連來道觀接我都沒空!還每天讓人給美人買蔥油餅吃……扎死你扎死你!」那剪子是拔出來了,可是九金越說越覺得氣,又惡狠狠地紮了下去。
「你又不吃蔥,那麼計較蔥油餅乾嗎?!」
「那……那你那天晚上也不該逼著我道歉吶,還說我是包袱,還叫人家滾……扎死你扎死你。」
「不就是道個歉嘛,會死?不逼你道歉,我哪有機會下藥?」他俯瞰著她,滿臉不屑。
「下藥?」九金皺眉,想起了她締造的那只鹹魚仙人掌,「她那個怪病,是因為你下藥的結果?哎呀,你那藥效還不夠好啦,師公用偏方都能治好。」
「呵呵,你師公真厲害!」他咬牙切齒地低吼,神奇的道長為王家千金治好了怪病,這事他早有耳聞。一直很懊惱自己居然為梅項郝製造了個那麼好的機會,要知道那怪病壓根就不需要治,隔個幾天藥效會自己退。
子七一直有種感覺,好像買了鞭炮給人家放,顯然率先幫九金報仇的那個人是他啊!
「那當然啊,不然怎麼做我師公啊。不對啊,你那天追出來叫我滾的時候,為什麼不說你是為了下藥才逼人家道歉的,那樣我就不會滾得那麼爽快了啊。」雖然她還是會滾,但至少會猶豫一下。
「哦,我不確定我會不會藥放得太多了,萬一鬧出人命,我怕你會去檢舉我。」事實上,是她當初根本就沒給他講話的機會,一口一個師公,完全就不把他這個為兄的放在眼裡。
理由很牽強,但也有一定的道理,九金噘了噘嘴,不情不願地低下頭,這才發現大事不妙了,「哎呀……你噴了……」
「噴?」子七一頭霧水,垂眸看了眼,於是絕望了。是噴了,鮮紅的血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染紅了那雙限量版的靴子。九金很無辜地握著剪子,仰頭衝他傻笑,怒火梗在他的喉間,讓他連一句罵人的話都吼不出了,腳不疼,心好疼。
「你們倆在做什麼?!」段夫人的驚呼聲傳來。
眼前的畫面好不堪,只瞧見她家兒子一臉痛並快樂的表情站著,而她那個女兒蹲著身,抬頭衝著他兒子說「哎呀,你噴了」……最最讓她窒息的是,那個讓她很好奇很想看一眼的重要部位,被妝台那只拉出來的抽屜擋住了。
阻擋不及跟著夫人一塊進來的龍套生怕長針眼,趕緊別過頭去,匆匆印入他眼簾的那一幕讓他漲紅了臉。衣衫不整香肩暴露的小姐,頭剛好停在少爺的胯部,哎喲,他家少爺的口味真的好重喏,原來「探望親愛的妹妹」指的是這個意思哦,難怪不准人打擾,好在少爺還知道用抽屜遮一遮。
反而是身為當事人之一的九金,很不解地看了眼滿眸憂愁的段夫人,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進來的。不過既然救兵來了也好,九金指了指子七的腳,呢喃道:「觀世音,七哥哥用剪子把自己腳扎破了,噴血了喏。」
「娘……」子七無力地喚了聲,光是看她的表情,就能猜到她在想些什麼。他用力地將妝台抽屜塞回去,沒好氣地冷哼了句:「不要以為你和爹喜歡做的事,我就一定會喜歡。」
「噯?」段夫人回神,發現是自己想太多了,趕緊鬆了口氣:「你這孩子怎麼講話那麼直白嘛,你爹才不好這口。」
她是不介意有個傻女兒啦,玩玩鬧鬧也是很快樂的,可是如果這傻女兒變成了她的傻媳婦,那就有點為難了啊。幸好他們倆之間好像只有單純的兄妹愛,不錯不錯,情況還是很樂觀的。
「你還愣著做什麼,趕緊去找雙靴子讓我換啊,盡快把這雙靴子洗了,不准讓血跡殘留,要是毀了這雙限量版的靴子,你和九金就一塊給它陪葬。還有,把你的眼睛閉起來,目光焦距不准集中在小姐身上!」子七的矛頭很快就對準了龍套,都跟他說不准讓人打擾了,居然還給他搬來個重量級的人物。
「可是……可是少爺,費小姐把你那只很像烏鴉的八哥毛給拔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呀。」
「對哦對哦,我來就是想告訴你這事,費家那丫頭力氣太大,我攔不住啊。那烏鴉怪可憐的,你趕緊去瞧瞧吧……」被龍套這麼一提醒,段夫人也想起來了重要事。
段夫人的話還沒說完,子七就已經一跳一跳地衝了出去。也不知道那烏鴉有什麼好的,她這兒子簡直把它視作命根子了,而現在……被拔了毛的命根子,真是很慘不忍睹。估計費家那丫頭,慘了……
【待續】
lilyyu 2009-5-7 20:59
七上九下(中) 作者:安思源
簡介
第二次的心動,有點澀有點酸,心窩很甜;
溫柔的藏著愛,偷偷的悄悄的,放入心底。
唐九金,生性癡傻、容貌清秀、體態豐腴、蓬頭垢面……,
這是七哥哥心中的她,所以貴為二世祖的七哥哥,
閨女們愛慕的他、自小訂了娃娃親的他,
怎麼可能會喜歡個傻子,而且還是自己的義妹?
既然這樣她只好繼續依賴好好師公、纏著好好師公,
只因為好好師公雖然常拿哄小孩的話來騙她、
雖然說出來的話從沒有實現過,但眾人崇拜的好好師公,
習慣四海為家的師公,卻為了她停下腳步,他說,
他不走了,要陪她。但那老是凶她的七哥哥卻來討人了,
她不依,他揚言剷平師公的咸宜觀!可跟他回家又如何?
七哥哥還是要娶妻,身為妹妹的她只能祝福,但她是個傻子,
想法跟人不同,既然不能接受,那就拆了他的喜堂、
毀了他的娃娃親,然後心情暢快的跟師公私奔去……
lilyyu 2009-5-7 21:00
第十八章
下雨了。
據說是因為超大版流動芝麻燒餅要走了,連老天都激動得哭了。
所以,原本打算在花園裡舉辦的歡送宴,只能移到了中堂。因為段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出動了,為了寬敞些,段夫人只好摒棄了飯廳選擇中堂。這是需要克服心裡障礙的,她還特地挑了個正對子七那副墨寶的位置,用來警告自己……飲酒要適量!
看得出,費小姐的離開是真的讓段子七很開心,他花了不少心思準備這頓晚膳。
然而面對一桌的珍饈美食,九金卻很沒胃口。真不知道這位置是怎麼安排的,為什麼要讓美人坐她身邊?!
最重要的是,為什麼美人對她的印象永遠只停留在最初?
她明明已經一副大家閨秀才會有的打扮了,美人卻還是一口一個「小乞丐」的叫她,就好比現在……
「小乞丐,為什麼你不把那個乞丐公子帶來嘛?他到底要不要賣……身啊?」
「不賣。」九金難得講話如此簡潔明瞭,眼神一個勁地瞪向身旁的子七。
「做什麼不賣啊,只要他不像凶你那樣凶我,我會待他很……好的。」
「不賣就是不賣。」為什麼今晚段子七的笑容會變得那麼刺眼?
「你好……凶喏。」費菲往後退了下,頓時恍然大悟,「啊!你們倆是不是共患難了很久,所以已經私定終生了?難怪你要對我那麼凶,你是不是怪我搶了你的男人?那你早說嘛,我也就是隨便問問,也不是非要他不可的,我有子七就……夠了。」
「燒餅,我們可以聊點有建設性的話題嗎?」九金歎了聲,收回目光,很體貼地為美人倒了杯酒,打算找個跟她差不多層次的人分享下心事。
費菲沉默了會,呷了口酒,笑瞇瞇地回道:「我爹說任何人只要瞭解了我之後,都會對我愛不釋手,哪怕是和我多說兩句話也會覺得很開心,你一定也開始對我愛不釋手……了吧?」
聽說,美人很擅長忽略別人的話,所以九金也決定忽略她的話,「燒餅,你懂得什麼叫做『紅顏知己』麼?」
「這個我懂。就是一般男人想得到又沒能得到的女人,為了心理取得一定的安慰,故此就出現了紅顏……知己。」
「哦……是這樣的哦……」九金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沉默了,視線又一次不爭氣地落在了段子七的方向。
他的笑容還是那麼刺眼,正和身旁那個看起來特別端莊的姑娘聊得忘乎所以。在今天之前,九金從來都沒見過這個姑娘。據龍套反應,這姑娘跟她家七哥哥已經認識好多年了,為了一件衣裳倆人冷戰了將近半年。直到今天,為了那只被美人拔了毛的禽獸哥哥,七哥哥終於極其彆扭地吩咐龍套去把這姑娘找來。
這是一個很神奇的姑娘,聽說是專給禽獸治病的,在長安城裡很受百姓歡迎。因為她常免費為一些窮人的家禽接生治病。剛才,她就很神奇地讓失去了毛的八哥哥重新振奮了。
按段子七的介紹說,這是他的「紅顏知己」,又是這個很該死的讓她很不明白的名詞,師公談起玄機姑姑時也是這麼說的!
「我說,七哥哥……」想著想著,九金忍不住喚了聲。
「嗯?」
她還以為他聊得那麼開心,會徹底無視她,沒想到他居然回應了。
「那個……那個什麼,我想說你們兩個這樣聊啊聊的,會很影響我的食慾。既然你們有那麼多話說,不如你們乾脆找個僻靜些的地方,隨心所欲吧。」
「哎喲,九姑娘身上這件衣裳好漂亮好眼熟,哪兒買的呀?」那位姑娘聞聲打量了眼九金,很激動地驚呼了起來。
「七哥哥送的。」九金揚起頭,帶著幾分炫耀,很孩子氣的表情。
「嘁,段子七,你真的很無聊。上回不是說我給你做的那件衣裳丑嘛,這會怎麼又跑我鋪子裡買衣裳了。」姑娘很得意地睨了眼子七。
「最近的不錯,上回那件的確是醜,衣袖那麼大,你知道我打馬吊的時候多不方便嗎?」
「你自己技不如人,打馬吊輸了還怨我的衣裳,人家想要我做還求不到呢!」
「關我什麼事?我又沒不准你給別人做,你做什麼對我那麼忠心。」
「段子七!你幹嗎老欺負我!」
……
最終,九金還是被無視了,段夫人正在跟落鳳學習猜拳;美人估計是話說太多累了,開始大快朵頤。唯一理她的人,竟然是龍套,「小姐,你吃你的,別理他們倆。他們一碰面就吵架,按夫人的話說就是對嘴硬的歡喜冤家。」
「我身上這衣裳,是在這姑娘的鋪子裡頭買的嗎?」九金扯了扯身上那件衣裳,頓時覺得很礙眼,虧她還以為七哥哥是因為想著她,才會在陪美人逛街的時候還想到幫她買衣裳。原來不是那麼回事,說不定他根本就是想找個藉口,去看看他的「紅顏知己」。
「是啊,何靜姑娘可能幹了,又會治病,又會做衣裳。她做出來的衣裳,很受那些夫人小姐歡迎。可惜她不做男人穿的式樣,只給我們少爺做。」
「關係那麼好,那還冷戰什麼呀?」真是的,害她一直以為段子七沒有不乾不淨的男女關係,是個良好青年,誰知道根本就是隱藏版的,在她完全沒有預料的時候,人家的「歡喜冤家」出現了。
「哦,因為何姑娘給少爺做了件衣裳,少爺穿著去打馬吊輸了銀子,所以說何姑娘做的衣裳丑,然後倆人就開始冷戰了。本來他們就常冷戰,一般不會超過十天,這次恰好何姑娘去洛陽參加一個什麼什麼同行討論會的,一去就將近半年,所以這次的冷戰一直延長至今。」
「你怎麼屁話那麼多呀,說得那麼詳細幹嗎?」好討厭,龍套的話,反而讓九金更覺得他們倆感情深厚。
「我也就隨便說說,你隨便聽聽就好了嘛,幹嗎一副酸不拉唧的口氣。」
「我就愛用這種口氣講話,礙著你什麼事了?」
「小姐,我跟你分享了那麼多事,你也跟我分享下吧。你師公今天真的啃你了麼?那你能不能教我具體是怎麼啃的,我一直因為不太明白啃人的精髓,所以……遲遲沒有下手。不過據少爺說,要想得到女人的心就應該先得到女人的身體。」這會,龍套索性用屁股把費菲擠到一旁,以便更順利地向九金取經。
「咦?七哥哥講話很有道理喏。」九金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站在女人的立場上,我可以很負責地告訴你,七哥哥的這句話是真理。想當年,我就是因為跟師公睡了一夜,從此思念了他整整三年,很有效的,勇敢去吧,把落鳳收入囊中吧,你行你可以的!」
啊!那個很有安全感的胸膛,很久很久沒有過那樣踏實的感覺了喏。
在九金看來,一起在同一張床上睡過,就是把身子給了人家了。她本來是想過,女人要從一而終的嘛,但是現在師公來了又去,看起來是不會為任何人停留的,而她似乎也拿不出從前的執著了。想到這,九金有些失神地伸手摸了摸脖子,指尖觸到了溫潤的玉白菜,忽覺惆悵,為了曾經單純的美好。
「唐九金!」
身旁,忽然傳來的怒吼聲,讓九金猛地一震,也讓整個場面冷了下來,無數雙目光齊刷刷地停留在了聲音的主人身上。
「你剛才說什麼?」子七沒有理會眾人的目光,眼神死死地盯著九金,質問道。
「你行你可以的?」好像是這句吧。
「再前面!」
「勇敢去吧,把落鳳收入囊中?」九金努力回憶著。
成功的讓落鳳和龍套臉紅了。
也成功的讓段子七耐心耗盡了,「什麼叫做『我就是因為和師公睡了一夜』?你們什麼時候睡的?怎麼睡的?」
「睡就是睡啊,還能怎麼睡啊。」
「你!你、你、你怎麼就說得出口?!什麼叫做冰清玉潔,你懂不懂?什麼叫做禮義廉恥,你明不明白?」
「……」此人有病!明明看起來跟何姑娘聊得很開心,做什麼還要跑過來偷聽她和龍套的悄悄話。聽就聽嘛,不過就是大家一起睡覺,他那麼激動幹嗎?
九金錯了,子七算不上激動的,還有比他更激動的。
「已經睡了?!」段夫人瞬間對猜拳失去興趣了,驀地起身,「那人是誰?你去告訴他,既然木已成舟,我們段府不流行門當戶對那種說法,不用聘禮了。九金,你也真是的,娘又不是封建迂腐的人,這樣遮遮掩掩的做什麼,直說了嘛!明天我就給你們挑個良辰吉日……可是,我才剛認了你耶,又不捨得你那麼早離開我。這樣吧,九金,那個把你睡了的男人,願不願意倒插門啊。」
「娘,不准再喝酒!」瞧她那副奔放的樣子,子七就能猜到,她一定又喝著喝著忘了身份了。
「他要走了……」
「你說什麼?睡完就走?太有個性了!他是誰,娘帶人去把他綁回來繼續陪你睡!」
「是……」
「不准回答!走。」子七完全就不給她說話的機會,拉起她就往外走,順勢轉頭衝著癡愣狀態的何靜喊了聲,「還愣著幹什麼,不是說要夜遊長安麼?」
「你剛才不是說不想去嘛。」何靜不情不願地跟上,真是個多變的男人。
「哦,那你留下來吧。只要你能受得了我娘的醉態,我也不會太心疼你。」
聞言,何靜二話不說就加快了腳步。開什麼玩笑,段夫人的醉態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恰恰她屬於一般人。
「走慢一點吶,人家腿短啊。」九金實在跟不上子七逃命似的腳步,只好輕聲抱怨。
「你給我閉嘴,一會慢慢跟你算帳!我一定會讓你明白什麼叫冰清玉潔!」
超大版流動芝麻燒餅走了,九金卻還是覺得日子過得很焦躁。
基本吧,那一晚之後,九金深刻地領悟到了「冰清玉潔」的大致意思。
那天,長安城的夜還是一樣熱鬧,只有九金萬分淒涼。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七哥哥和何姑娘泛舟遊湖;而她,被勒令待在船尾,臥在冷冷的冰上,嘴裡含著那個玉白菜。據七哥哥說,這是為了讓她親身體會下冰的清和玉潔。
可是九金只覺得,冰很冷,玉很無味!
「小姐,今天夫人和少爺都不在,我能抽空幫你去變賣東西。你看看吧,除了這些衣裳和首飾,還有什麼要賣的嗎?」落鳳忙碌了好些個時辰,整理了三個大包裹,覺得差不多了,才問向她那個發了好些個時辰呆的小姐。
「把七哥哥送的那件衣裳也拿去賣了。」九金煩躁地抓了抓額發,還是下定了決心,打算對那件衣裳痛下殺手。
「啊?」落鳳以為自己是聽錯了,之前小姐分明對那件衣裳很愛不釋手。
「你上回不是說那件應該能賣不少銀子的嘛。」
「那少爺要是問起怎麼辦?」以少爺的眼光來說,這衣裳的確值不少銀子,可要是少爺知道最終被小姐拿去賣了,而她還是幫兇,結果會很慘吧。
「就說被我穿破了。反正何姑娘跟他關係那麼好,想要衣裳又不是什麼難事,他也不會太計較吧。」
「小姐,你不知道,別看少爺總是埋怨何姑娘做的衣裳丑,其實他挺寶貝那些衣裳的。每次換洗的時候,都再三交待要小心。」不過仔細回想,好像只要是衣裳,少爺都很寶貝。
「你往後少跟龍套說話,真是的,你跟他越來越像了,喜歡說那種很讓人煩躁的話。」雖然自從那晚何姑娘就再也沒出現過,七哥哥也很少提起這個人,可是有些人就是這樣的,只要出現一次,就很難讓人忘記。
九金就一直忘不了何靜,但凡看見或是聽見跟何靜有關的一切,她就會莫名其妙地煩躁。
「討厭,哪像了……」落鳳紅著臉,嬌嗔著。
這模樣很容易就勾起了九金的雞皮疙瘩,有種反胃的感覺,忍不住她就伸手把落鳳推開,剛想罵她兩句,門外就飄來了丫鬟的聲音。
「小姐,那個很年輕的自稱是你師公的人又來了,讓你趕緊換身衣裳去見他,還說夫人出事了。」丫鬟的口吻聽起來很輕快,壓根就沒把那句「夫人出事了」當回事,在她看來,那不過是那個很年輕的師公為了見小姐的說辭,夫人出事了,怎麼可能讓他來找小姐。
「咦?師公居然還在長安。」九金頗覺得驚訝,她還以為,他早就像上一回一樣,悄無聲息地走了。
「小姐,我覺得師公的話才是我們應該關注的重點。」
「也是哦……」九金起身準備換衣裳,忍不住也嬌嗔了句:「哎喲,師公好討厭喏,想見人家就直說嘛,幹嗎要拿觀世音做藉口。」
「……你自己換衣裳,我先出去看看!」小姐真是越來越讓人覺得反胃了,落鳳沒好氣地掃了她一眼,往外奔去了。
她相信自己的智慧是異於常人的,按理說師公說絕不會這麼費盡心機地來見小姐,也就是說,她相信夫人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