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embioorg 2009-5-24 12:39
《有容乃大.中+下》(女誡之婦容)作者:鄭媛
鄭媛 - 有容乃大(上)請見[url=http://ds-hk.net/viewthread.php?tid=84782&highlight=%A6%B3%AEe%A4D%A4j]http://ds-hk.net/viewthread.php?tid=84782&highlight=%A6%B3%AEe%A4D%A4j[/url]
有容乃大.中
出版日期:2009年5月20日
【內容簡介】
他說,她是他的女人,是他寵愛的女人。
可這話卻像玩笑。
見她流淚,
他狂喜、他得意、他放了她又擒住她,戀在掌上不撤手。
一張倔強小臉,與那雙水汪汪的眼,
三魂已勾掉他的七魄。
她若倔強,
他更像飢渴的毛躁小子,硬是要嘗她的滋味!
他像瘋了一樣,非要拉她一起陷入迷亂--
不顧她驚,她慌,她亂.......
只因她說:求來的承諾是一座心牢,
她不求,她不要,她不會為她的丈夫打造一座囚牢。
那該死的淡然惹怒他,
這讓他感覺到,她像只彩蝶,隨時會飛出他的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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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embioorg 2009-5-24 12:40
第一章
馥容就這樣一路被抱回渚水居,沿途她可以想像府內家人們的眼光,因此一直掩著臉,根本不敢放開手。
她心裡還憂慮著,這件事不知會被如何傳說,說不定還會傳到府外,最後連阿瑪、額娘都會聽說……
想到這裡,她連心都揪起來了。
將她放在炕上後,他見她倒在炕上一動也不動,兩隻小手還頑固地摀住臉,似乎不想面對現實,不禁好笑。
「好了,現在回房,可以把手放開了?」他撇起嘴無聲地笑。
抗拒了片刻,馥容終於把手放下,從炕上坐起來。「你為什麼要當著老祖宗還有額娘的面,把我抱起來?」
他挑眉。「如何?有何不妥?」
「當然不妥,」她直言,憂慮他的若無其事。「你在長輩面前這麼做,有沒有想過長輩們會用什麼樣的眼光看我們,以後我又要怎麼面對他們?」
「如果不抱住你,當時你已摔在地上。」
「我情願摔在地上!」馥容說。
「就算你情願我也不准!」他說,口氣有些霸道。
馥容屏息。
「我自認此舉發乎情、止乎禮,在那樣危急的情況下我並沒有做錯。身為你的丈夫如果眼睜睜看你摔倒,卻不出手相救,那麼老祖宗與我額娘,又會拿什麼眼光看我?」
馥容愣住,被他一番搶白,堵得說不出半點話。
「我說錯了?」他淡眼看她。「說錯了你可以反駁,如果說對了,那麼就說話!」
馥容瞪住他半晌,才蹇澀地開口:「你沒有說錯。但是,你應該立即把我放下,不應該在長輩面前一直抱著我。」卻仍然固執地糾正他。
兆臣瞇起眼。「你腳上有傷,我抱著你,是理所當然。」
「我還能走路!」她說:「而且當時我已經請你放我下來,你應該尊重我,先放我下來,如果我真的不能走路,你再抱住我,那麼我沒話可說。」
「這麼說,還是我錯了?」他聲調變冷。
「至少,」她故意忽略他冷淡的聲調,還是直言心中的是非。「這部分你並沒有做對。」
兆臣沉眼瞪著她。
馥容與他對視,儘管他眼神裡的冷意讓她的心揪起,但是她並沒有逃避。
「你一定要為這種事跟我爭執?」他沉聲問。
吸了一口氣,馥容聲調放慢。「我沒有要與你爭執的意思,只是希望,往後你能夠尊重我的請求。」
他瞪著她看了一會兒。
馥容沉默地等待,她雖然已經把姿態放低,但仍然直視丈夫,以表明自己對這件事情的堅決。
「好,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他終於讓步,臉上卻沒有表情。
馥容吁一口氣,隨即注意到他神色不豫。「你生氣了嗎?」她幽幽問他。
他沒答話,只是看她一眼,便逕自走出房外。
丈夫冷淡的舉動,將馥容的心揪住,她臉色蒼白地擰著繡被,心裡既委屈又難過……
雖然明知丈夫是好意,但她剛嫁進王府,一心一意想做好兒媳的角色,何況現在老祖宗才剛喜歡她,可婆婆卻還是非常地不喜歡自己,因此在長輩面前她更是戰戰兢兢,不敢稍有逾越……
她做錯了嗎?
剛才她那麼嚴厲,對他不公平了嗎?
「發什麼呆?」
兆臣的聲音突然出現在她耳邊,馥容冷不防地被嚇了一跳。
「你、你不是走了嗎?」她睜大眼睛,有些喘不過氣地問他。
她正在胡思亂想,他卻又突然回到房內,人都已經坐在炕邊了,她卻一直沒有發現,等到他突然出聲簡直把她嚇壞了。
「走?」他挑眉,瞪著她驚魂未定的模樣。
「你,」她吸口氣,瞪著他。「我沒想到,你會再回來。」
他看她一眼,斂眼道:「把我惹火,怕我不回來了?」
馥容愣住,雙頰飛紅……
她想解釋,卻吶吶地說不出話。
再抬眼看她時,他英俊的臉孔帶著笑。「知道了,下回就別惹我,讓你丈夫干自己想幹的事,疼自己想疼的妻子!」看著她,他似笑非笑地這麼說。
馥容倏地睜大眼睛,隨即避開他意味深長的目光,卻羞得連白皙的頸子都嫣紅了……
她沒想到,他回來後,竟然會說出如此肉麻的話!
忽然,他伸手握住她的腳踝,嚇了馥容一跳,險些從炕上跌下來——
「幹嘛?」他發噱。
「你、你捉住我的腳想做什麼?」她結結巴巴。
「你說呢?」
她臉色微變。
他忽然衝著她咧嘴笑。「當然是為了給你擦藥酒,」再悠悠補上一句:「你想哪兒去了?」
馥容怔怔地瞪著他,臉蛋已經熱得發燙。「我、我當然也是這麼想的……」腦子頓時一片空白,她只好撒謊。
盯著她像煮熟蝦子般紅透的臉蛋,他咧著嘴,故意慢條斯理地解釋:「昨夜房裡的藥酒已經半滴不剩,剛才我走出房外,就是去拿藥酒的。」
接著,他便為她除掉繡鞋,並在她抗議之前,迅速為她脫掉繡襪,直到看見一隻白嫩嫩的腳丫子。
「一會兒上好藥酒,你就在房內歇息,不准下床,夜裡待我回來,再給你上第二次藥,聽見了嗎?」他邊「命令」,已邊動手為她推藥。
馥容本來想拒絕,本想說明自己還得準備晚膳,可是一抬眼看到他嚴肅的表情,剛到嘴邊的話便只能吞下……
只見他沒有再出聲,專心地為她推揉藥酒。
她偷偷抬眼看他,見他認真地為她推藥的表情……
她心裡竟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這種感覺既甜蜜又有點酸楚,連她自己都說不上來,這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
兆臣成親後,她始終沒有機會與他單獨見面,今日又在王府後園,親眼見到兆臣抱起新婚妻子……
那一刻,留真的心彷彿被一把刀狠狠地插進去!
當天下午,她再也忍不住,主動到書房找兆臣。
「兆臣哥!」她趁小廝離開書房的空檔,溜進裡面找兆臣。
看到留真,他默然片刻,然後定神問:「怎麼來了?」
「留真不能來嗎?自兆臣哥成了親後,咱們的關係就疏遠了嗎?」她的語調充滿酸味。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低笑,自書桌後走出來。
「不是這個意思?」她眼神閃動。「這麼說,往後只要我想來見你,便可以來見你了?」
「當然。」他答。
「那麼,到渚水居找你也成嗎?」
兆臣沉默。
「不行嗎?」她再問一遍。
他依然未答。
她笑了。「我說笑的,瞧你嚴肅的!」走到兆臣邊,她柔聲問他:「兆臣哥,你不會這樣就誤會我了吧?」
「我何必誤會?」他定眼看她。「你必定是說笑的。」淡聲道。
留真屏住氣,反而弄不清他的態度如何。「兆臣哥,留真自小在這裡長大,禮親王府就像我的家一樣,我到渚水居去,也只是想找機會多親近姐姐,還希望能見到自小與我一塊長大的兆臣哥而已。」她半真話、半假話,藉由假話道出內心秘密的情衷。
他笑了笑,未評語。
「你跟姐姐雖是新婚,可感情好得教人羨慕,」她故意這麼說:「其實今早我也在後園,你與姐姐的事我全都瞧見了。」
「瞧見?」她的說法,讓他感到有趣。「你瞧見什麼?」
「我瞧見你抱姐姐了,」未等他問,她便說:「見到兆臣哥與姐姐的感情這麼好,實在讓留真好羨慕!」
「既羨慕,那麼你也早日成親。」
「哪有這麼容易呢?」她屏息,瞠大雙眼瞅住他:「我要上哪兒去找跟兆臣哥一樣的人呢?姐姐真幸福,能嫁給像兆臣哥這般出色,又疼愛妻子的男人!」
他沒答話,眼色深沉,教她捉摸不透。
不能從他的神色看出一二,她只好以言語試探他:「兆臣哥,新婚的感覺是什麼呢?姐姐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子呢?」
他瞇眼,撇嘴笑。
「兆臣哥,你笑什麼?」他臉上的笑,讓她的心發酸。
「你問我,她是什麼樣的女子?」他低語。
「對,」她微笑以掩飾內心的嫉意。「因為我真的很好奇……」
「她是一個特別害羞,並且過於正經的女子。」他輕描淡寫,卻字斟句酌。
特別害羞?過於正經?困惑於這些形容,留真一時間不能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還好奇什麼?」他淡眼看她。
她吸口氣。「我問太多了,是嗎?」幽幽反問。
他抿唇不語,卻讓她的心忐忑不已。
沉默半晌,她只好轉移話題。「那麼,兆臣哥何時回到蔘場呢?」
「一時間,我大概回不了蔘場了。」
「為什麼?」聽見這個答案,她難掩失望。
「皇上命我留在京城,因此我暫時不能離開,前往東北。」
得知是皇上留他下來,她失望表情更甚。正要開口再說什麼,敬賢正巧回到書房,手上還拿了一份函件,似乎有要事想立即稟明主子。
「還有事?」未理會一旁等候的小廝,兆臣問她。
「沒事了,」留真尷尬地笑了笑。「那麼,我先出去了。」他雖未開口直接送客,但她不是不識趣的女子,明白此時不該再尋借口留下誤他辦事。
離開兆臣的書房後,留真的心情並未好過。
聽見兆臣對妻子的形容,她感覺到,他雖然未流露出情感,但對於他的新婚妻子,也並沒有討厭的意思。
倘若加上她在後園內見到的那一幕,那麼是不是代表著,她的希望再也不可能變成事實了?
不,他是貝勒爺,是和碩禮親王府的大阿哥,將來承襲爵位,就算不娶妾,也必定要娶側福晉!
她一定還有機會的!
幡然醒悟過來,留真整個人像是突然清醒一樣,鬥志反而變得更加旺盛。
「但是,他話說得真奇怪!」她喃喃道。
他對自己的妻子,所用的評語太特別,她不應該忽略這樣的徵兆。
皺著眉,她喃喃自語道:「從兆臣哥口中,自然問不出什麼話,但倘若從府裡其它人口中問話,也許能問出什麼!」
她忽然想起,兆臣新婚隔日,在廳外遇見德嫻的事。
當時德嫻口中,曾經喃喃念道:阿哥新婚之夜不回房,必定是因為本人與那幅畫像全然不相像的緣故……
她還記得這幾句話,也確定自己並沒有聽錯。
那麼,這幾句究竟代表什麼意思?
她忽然停下腳步,在小徑上愣住,擰著眉頭,用力思索這些話的意思。
片刻後,她腦子裡靈光一閃,想到一個主意。
「從德嫻口中,也必定問不出什麼,那麼,我何不去問問府裡的下人呢?」想到這裡,她兩眼發亮。
接著她便重新拾起腳步,匆匆離開小徑,前往下人的居處。
聽說馥容腳上有傷,老祖宗與王爺遣人為她送來了許多珍貴藥品,又有丈夫為她推揉傷處,過不久馥容腳傷已經好了許多,幾日後兆臣已允許她下床。
「阿瑪。」這日,她特地為喜愛小酌的公公,做了些下酒菜送到書房。
「我的媳婦兒來了!唉呀,竟還給我帶了一壺好酒來!」見到馥容王爺甚是開懷,又見馥容手上端的幾樣小菜與一壺香味四溢的美酒,他老笑得更是開心。
「這是為報答阿瑪賞賜的珍貴『藥酒』,兒媳婦特地回贈的『美酒』。」馥容笑吟吟地道,將小菜與好酒放在書房的小几上。
王爺笑得開心。「腳傷好多了嗎?」
「是,馥容的腳傷已接近復原了,感謝阿瑪的關心。」
王爺點頭。「難得你有心啊!知道阿瑪平日就愛小酌,還特地送酒菜過來給你阿瑪解饞,這些酒菜都是你親手做的吧?」
「是,這些小菜是馥容做的,不過鄂圖姥姥也幫了馥容許多的忙。」
王爺微笑。「你不僅孝順而且手巧,難怪老祖宗誇獎!」他低頭聞香,嗅到酒香撲鼻,遂露出一臉喜色。「這下,不僅老祖宗,恐怕要連我的心,都教你這壺美酒給收買去了!」
馥容笑。「阿瑪飲酒是為怡情,淺酌即可,否則縱然是美酒也要掃興了。」
王爺挑眉。「你這是在勸我,淺酌為佳?」
馥容搖頭。「兒媳是在求阿瑪,少飲為妙。」
王爺愣了愣,接著呵呵大笑,倒也無話。
他自然明白,馥容是為他的身子著想,故勸他少飲為妙。
馥容笑了笑,回身收拾食盤,卻見到坐在一旁的桂鳳,不禁一愣。
此時桂鳳正用一種不以為然,又十分冷淡的眼神盯住她。
「喔,」王爺隨即解釋。「剛才你額娘正在給我講,府裡下人犯過之事,我說這事兒有什麼可講?她拿主意便成!可她卻偏偏要跟進書房,對我叨念——」
「咳咳!」桂鳳低下頭咳了兩聲,阻止丈夫在兒媳面前道自己的不是。
王爺回頭瞪了妻子一眼,表情頗為不悅。
馥容見婆婆的臉色也不好看,忽然明白,自己無意間闖進冰山火河裡了。
「那麼,阿瑪,馥容先下去了?」書房內氣氛不佳,她聰明地盡早求退。
王爺點頭,對著兒媳,他便露出笑容。「你送來的這壺美酒與小菜我就收下了,留待晚間再慢慢享用。」
「是。」馥容微微一笑,然後恭謹地低著頭,走到沉默的婆婆面前告假:「額娘,馥容先離開了。」
桂鳳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嗯。」冷哼一聲,態度十分冷漠。
馥容對兩位欠身行了一禮後,才離開王爺的書房。
白天,馥容又去見了老祖宗,親手給老祖宗泡茶、陪老祖宗閒話家常,待她回到渚水居,時候已經不早。
馥容本來預計今日便要回到廚房,開始料理家人們的膳食,但鄂圖姥姥堅持要她多休息一日,先四處走動、舒活筋骨,待明日再進廚房調理膳食。
馥容回到屋內天色已經不早,她趕緊吩咐稟貞侍候自己沐浴,免得撞上丈夫,上回那令人尷尬的情況又再次重演。
淨身畢,時候已經晚了,如今她腳上的傷已經大致復原,她知道今晚丈夫一回房,便會上炕與自己一起共眠,於是洗過身子後,她便吩咐稟貞說自己要歇息了,交代稟貞將房裡的燭火都滅了,只留前堂一盞油燈。
上了炕,被子還沒呼暖,她便聽見堂前有開門的聲音,知道是丈夫回屋了。
她故意面朝炕床裡側的邊邊窩著,外頭還騰了一大片床位給她的丈夫。
她想,他進房後見她睡了,應該會在炕床另一頭躺下,這樣今夜兩人便可以相安無事。
閉著眼,她假裝入睡。
靜謐中,她聽見他拒絕婢女寬衣,只吩咐抬來熱水,便自行在後堂沐浴,沐浴後來到炕前,上炕。
馥容一直沒睡。
大概因為太久未同床的緣故,她忽然有些緊張,心情一直緊繃著。
直到他上了炕,安靜地躺在她身邊,她才舒口氣,慢慢放下懸著的一顆心。
外頭雪融了,今日夜裡有些冷,睡前馥容已吩咐稟貞在房裡燒兩盆火,現在炭盆慢慢起了作用,她的身子還有半張臉全裹在被子裡,外頭雖然酷寒,可因為安了心,困意便慢慢襲捲了她……
夜半,她不知已睡去多久,醒來時暖意在被子裡斡著,一股熱源自她的身後源源不斷地傳來,讓她感到格外舒服,情不自禁地往暖源的方向蹭過去……
可是,不對啊。
現在是中夜,屋裡的炭火應該滅了,怎麼還能覺得暖呼呼地,活像一隻火盆就煨在自個後背上一樣?
睜開眼,她越想越不對勁……
忽然間,身後那只「火盆」不僅貼著她後背,還「緊箍著」她的胸腹!
這下子,原本還睡意甚濃的馥容,完全清醒了!
她立刻便明白,是誰在夜裡潛進了她的被窩裡!
可是這會兒,她卻連一動也不敢動,只能僵著身子窩在炕上。
因為兩人現在這樣的姿勢,實在太過於敏感而且曖昧了!
倘若他忽然醒了,發現他們的肢體如此交纏著,那麼到時她要如何自處?該如何解釋?
可是,也不能就這樣任由他抱著,因為他總有醒來的那一刻……
想到這裡,馥容身上發熱,既焦慮又擔心。
她心事重重地想了又想,等了又等,終於等到他如鐵桿一般壯碩的臂膀略微鬆開一丁點——趁此時,她趕緊以肩頭輕輕頂開他的環抱,試著從兩人身體交纏的縫隙間悄悄鑽出去……
他忽然呻吟一聲。
以為他就要醒了,馥容嚇得一動也不敢動。
不僅如此,她還用力閉起雙眼裝睡,以防他忽然醒過來,至少可以來個裝死不認帳。
可不料……
他他他——
他卻突然翻身,不但死死壓住她,讓她再也尋不著空子溜下炕,兩條鐵臂還淨往她懷裡探……
這刻,她床上這男人,這雙跟她作對的大掌……
就這麼順勢抱住了她。
當下,馥容嗚咽一聲,已經來不及摀住自己的嘴。
chembioorg 2009-5-24 12:41
第二章
當她醒過來的時候,兩人交纏的姿勢已經不僅僅曖昧。
甚至……
他、他他……
他那雙大掌,竟然還動了兩下。
馥容嚶嚀一聲,悲慘地發出第二下呻吟。
可那雙掌的主人卻沒任何知覺,還不斷作孽……
她決定,再也不能坐以待斃。
「你,你壓得我喘不過氣了!」貼著兆臣的耳朵,她喊。
終於,他睜眼……
總算稍微清醒了。
「嗯?」睡意甚濃地低哼一聲,他定眼看懷中獵物。
「你快放手!」她難堪地對他低喊。
「放手?」他低喃,睡意似乎仍濃。
「對,你快點放開我。」她力圖鎮定。
吁口氣,他凝眼看她,見她眸色堅定,這才慢慢鬆手,卻欲縱故擒,戀著掌上馨軟,似有些不情不願。
馥容瞠著眸子……
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胸口了!
她紅著臉兒等待著,可他卻一直不肯乾脆地放手,她只好使勁拉開他的手自行掙脫!費了一番功夫,好不容易她才掙脫那雙魔掌,可不掙脫還好,這一掙脫反而把她嚇傻……
當她回頭瞪一眼那雙襲擊她的「兇手」,這才發現,他他他____
他竟然裸著身子,與她裡在同條被子裡!
這會兒她不僅嚇傻,還嚇得差點吞了舌頭,連嗚咽都發不出來了。
敢情……
敢情他自昨夜出浴後,便未著一絲半縷?
只見男人勾起唇角,用濃濃的鼻音慵懶的誘道:「外頭凍,快回被窩裡睡。」那彎成一弧的嘴角,甚是詭異。
馥容睜眼瞪他……
睡?
她還能與他一塊睡嗎?
「你,」回了神,她心驚問:「你為什麼不蓋自己的被子?」她非但未回那暖被窩裡,還在炕上退離他整整一尺遠。
「嗯?」他哼一聲,然後伸懶腰……
馥容倒吸口氣,連忙轉過臉不夠,還得抬手擋住視線,避免餘光螫眼。
「你睡得早,我看被子暖,便一起用了。」他慵懶解釋。
馥容傻眼。這什麼話?
「你怎能……你怎能與我蓋同一條被子?更何況、更何況你身上還不著寸縷!」她羞了臉兒指控歷歷,視線還得小心避開炕上那結實壯碩的男色。
此時他卻忽然坐起,被子像溜滑梯一樣,瞬間褪到腰際____
「天呀!」馥容倒吸口氣,忙不迭避開臉,如受驚小鹿,在這一方炕床上欲避無從避,只能圓睜著雙眼哀怨地睨著他。
他發噱,噙笑勾視她慌亂的模樣。「幹嘛?」
「你你你……我才問你在幹嘛?」她臉兒紅得像熱炭。
他咧嘴。
「過來。」眼角勾著她。
「什、什麼?」馥容不去。
因為膽戰心驚。
「過來,我有話對你說。」他道,語調低柔不已。
「有話,這樣也能說。」她堅持抗拒。
「好,我明白了。」他忽然道。
明白?「你明白什麼?」她愣。
他咧嘴笑。
那笑看來沒啥好意。
「你不來,意即要我過去。」話才剛落,他精壯的身軀已經翻至她身畔____
馥容嬌喘一聲,還來不及逃開,便教丈夫一掌攫住她柳腰,輕而易舉地抱住她纖柔的身子。
她驚喘,小手抵住他厚壯的胸膛,又羞又窘。
「我才沒有!」她喊冤。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他咧嘴,當沒聽見她冤。「昨夜原本有件東西要交給你,但我回屋時你已熟睡,所以沒辦法把那東西交給你。」說話間,將她壓上了牆角。
她喘著氣,胸口發漲。「你先放手再說……」
「何必多此一舉?」他眼色一黯,如夜深沉。「我是你的丈夫,你是我的妻,需要如此見外?」
「阿瑪飽讀詩書,向來教導馥容,夫妻之間,更須以禮相待。」她不安,隱隱感覺,他似已不能按捺。
他沉下眼。「那麼岳父大人必定也教過你,為人妻者以婦順為德。」
「如此為人妻太難了!既要和順還要拘禮,天下的男人,該娶仙女而非凡婦。」她脫口而出。
他瞇眼。「你太伶牙俐齒。」
回神,她垂下臉,小心藏起眸中思想。
「你是我的妻子,任何理由,都不能成為逃避圓房的藉口。」他說。
「我明白,可是____」
「沒有可是。」他打斷她,眸色堅毅果決。「真理倘若有兩個,天下就會大亂。」他沉聲道。
她屏息,抬眸看他。
他灰濁的眼神讓她不安,那雙大掌逐漸加重的力道也教她心慌……
醞釀在兩人間的譎詭逐漸沉重,忽然,他俯首貼向她的唇____
「你答應過我的!」她喊一聲,慌忙別開螓首,緊緊閉上雙眸。
但許久過去,她預期中將來臨的事,並沒有發生。
於是,她睜開星眸,恰恰望進他黑潭深的眼底。
「你,便如此不願?」他說,眼色很濃,讓人捉摸不透。
她輕喘,喃喃對他說:「你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
「男人與女人,妻子與丈夫,我很清楚,我做的,是咱們早就該做的事。」
聽他將男女之事說得如此坦蕩,她忍不住臉紅,仍力持鎮定與他講理:「男人要的,必定是一名愛夫摯深的妻子,而不僅是一名床上的妻子。」
他挑眉,淡笑。「男人要的,你未必清楚。」
聽懂他的弦外之音,她臉兒又紅。「好,我承認,某些部分我確實不清楚。」直視他,她吸口氣,找回自己的勇氣。「也許,有些話我說的不對,但是你不能否認,我剛才所說的並不全盤皆錯,對嗎?」
他沉默,未置可否。
「我,」凝望丈夫,她懇切地說:「我希望的是,除了你想要、以及我所要的,我們還能考慮到你與我共同想要的。」
「一再拒絕自己的丈夫,這樣做並不聰明。」他警告她。
馥容屏息。「確實是我不好,我並不否認,因為我求的比別人多。倘若你願給我這份包容,即使世上所有的黃金,都比不上這個珍貴的禮物。」她誠摯地說。
他凝望她片刻,慢慢鬆手。
馥容安靜地靠在炕邊,這回她不閃不躲。
因為她明白,倘若他一定要她,她絕對逃不開,與其避他,不如靜下心與他說理。
「剛才,我說有件東西要交給你。」他道,眼色如霧般黑沉。
「嗯。」她點頭,聲調放得更軟些。
他說得對,一再被妻子拒絕,任何丈夫都不會高興。
「那東西就擱在桌上,我去拿過來。」說著,他便要下炕。
見他動作,馥容忽然想起什麼,花容失色____
「等、等一下!」她喊,屏住了氣。
此時他一條精壯的長腿已著地……
她心驚,膽跳,只剩口氣。
他挑眉看她。
「我,我去拿就可以了!」她解釋,慌忙別開眼,胸口像擂鼓。
他看她片刻,促狹的眼色令她心慌,似乎已看透她小臉羞紅的秘密……
「也好。」他咧嘴,半天才應道。
吸口氣,馥容心裡叫自己冷靜,然後才下床取他說的物品。
趁著月色,她在桌上看到他說的「東西」。
那是一隻木盒,即便月色迷濛,她仍然可憑指尖的觸感,得知那木盒雕工複雜,甚為精巧殊異。
「找著了?」他問。
「是找著了。」她答,卻有些遲疑。
不知這木盒裡裝的是什麼東西?
「把它交給我。」說話時,他忽然下床____
嚇得馥容又險些把手上的木盒給摔了!
直至他掌燈後命她轉身,被迫之下,她這才看清原來他雖裸著上身,下身卻仍著綢褲。
「幹什麼?舌頭被貓吃了?」他揶揄,似笑非笑。
「這、這盒子看似精巧,卻不知道是用來做什麼的?」裝做不懂他話中深意,她強作鎮靜。
此時她已經看清楚,自己手中那一隻木盒雕工確實精巧,然而盒子表面並不像一般盒面,僅雕刻一些花鳥走獸,而是由許多顏色、造型不同的木片貼砌而成,形貌十分古怪卻也特異,而且極為有趣。
接過她手上的木盒,他用極為迂迴的方法撥動盒上的木片,最後將木盒抬起,以一種奇特的角度才將木盒打開。
她看得目不轉睛,實在十分有趣。
「這叫玄機盒。」他解釋。
「我聽說過這種盒子,可這還是第一回見到。」馥容說:「小時阿瑪曾告訴我,他年輕時見過這樣的盒子。」
他笑。「現在,這個盒子與盒子裡的東西,全都是你的。」
「我的?」她不明白。
直至他打開盒蓋,她見到裡頭裝著硯與墨,一掀盒,香氣撲鼻。
「這是一方古徽硯,還有徽墨,數年前不意間尋獲,留在身邊許久一直未捨得用,正好贈你。」他道。
馥容怔住了,她萬沒想到,他竟然會將珍藏多年的古徽墨,贈給了自己。
見她不動,他伸手握住她的小掌,扳開她纖細白晰的指,將那方古硯放在她柔細的掌上。「這物極沉,小心。」他笑,低聲提醒。
她低頭,怔怔瞪著手上的古硯,只見硯身雕工細巧,鳳翔圖栩栩如生,見之令人愛不釋手,難怪珍藏多年他仍捨不得用……
「前晚我在屋前案上見到你留下的繪本,知道你喜愛畫藝,」他對她說:「我問過稟貞,她說你不僅愛畫更擅於繪畫,因此,特地遣人為你尋來這只木盒,恰能嵌入這對硯墨。」
聽到他如此說,她的心忽然揪緊了。
感動塞滿胸口,讓她說不出話……
「來,」接過她手上的硯台,他低柔地對她說:「我來教你,怎麼打開這個木盒。」
她無言,任由他牽住小手,將她帶至桌旁,以掌握著她的手與指,引導她打開這複雜難解的玄機盒。
如此貼近的距離,除了感受他心脈跳動的力道,以及手心傳來的熱度,贈墨的盛情更打動她,令她無言、令她心領神會,甘心安靜跟隨丈夫,任他掌握隨其調弄,一同領會木盒開啟剎那湧現的驚喜,那兩兩相對,無需言傳的喜悅……
這樣的感覺是什麼?
她的心情……
似乎,有那麼一些些不一樣了。
自此刻起,婚姻生活開始變得令人期待,即便每晚皆要提心吊膽的「房事」,思想起來,也不再那麼令她苦惱,甚至……
甚至開始變得溫馨可愛。
隔日一早,馥容跟府內的長輩請過安後,便回到渚水居換下正式的衣裳,穿著簡樸的衣物,來到鄂圖姥姥的廚房,準備洗手做羹湯。
「姥姥,我來了。」笑咪咪走進廚房,她用親暱的聲調喊著姥姥。
可在廚房裡轉足一圈,卻不見半個人影。
「奇怪,往常此時,姥姥早已在廚房裡忙碌了。」她喃喃道。
更奇怪的是,灶下的火還旺著,爐裡的鍋還煮著白粥,廚房裡卻連個看火的丫頭都找不著。
正打算走出廚房,她碰巧在門口見到匆忙奔回的鄂圖姥姥____
「姥姥!」
「少福晉?」姥姥抬頭見是馥容,整張臉立即垮下。
「您怎麼了?氣色不太好,還有,這裡為何連個看火的丫頭都沒有?」她瞧姥姥神色慌張,於是關切。
「出事兒了!」姥姥喊。
「出事?出什麼事了?」這一聽說,她也不由得緊張起來。
「老祖宗出事了!」
「祖奶奶出事?怎麼會呢!」她心揪起來。「半個時辰前我才給祖奶奶請過安,當時她精神還好,怎麼會突然出事?」
「不知道,老祖宗忽然下腹絞痛,這會兒他老人家屋裡的丫頭全忙翻了,這才喚我這處的丫頭往屋裡幫手!這會兒我抽空子回來,是來提熱水的。」姥姥後頭還跟著兩名丫頭。
聽見老祖宗出事,她雖擔心,可先不細問詳情,只是對姥姥說:「那麼姥姥,可有我能幫忙的地方?一會兒我跟你一塊回屋看顧祖奶奶。」
姥姥愣了愣,才點頭應好。「多個人幫手,這也好。」
「那麼,咱們就快動手吧!」她回身提桶子,便往井邊取水去。
姥姥也不耽誤,立即追上馥容的腳步。
來到老祖宗屋內時,馥容見老祖宗躺在床上喘氣,整個人看起來既虛弱又疲憊,臉色蒼白得嚇人。
她連忙奔到床前,握住老祖宗的手。
老祖宗凝望馥容,想開口說話,卻又虛弱得出不了聲,頻頻喘氣。
「怎麼會這樣?究竟出什麼事了?」她憂心忡忡,回頭問站在一旁的婆婆。
桂鳳對著媳婦,臉色卻很冷漠,甚至有些嚴厲,那銳利眼色像在責怪她什麼。
馥容被婆婆的眼色嚇住了。
婆婆的眼神太過於冷厲,阻止她再開口發問,因此,她只好回頭對祖奶奶,內心卻因婆婆的眼色而不安。
一會兒王爺迎著御醫走進屋內,當御醫執起老祖宗的手聽脈,桂鳳終於開口說話:「剛才府裡聘的大夫已經來看診過,那徐大夫說我額娘突發急症,是因為喝了不該喝的東西才會忽然急性下痢,掏虛了身子,當真是這麼回事嗎?」桂鳳的口氣很冷。
聽見婆婆說出這話,馥容心口一涼,不自覺出了一身冷汗。
原來府內延聘的徐大夫已先來看診過。
桂鳳把話說完,目光便移到兒媳身上,目光比方才更嚴厲、冷漠,眨也不眨地瞪住自己的媳婦。
馥容低頭,無言地承受著婆婆責備的眼神。
她知道,此時也不宜多話。
況且,她注意到王爺眼色也異常嚴肅,自她進屋後不曾看過自己一眼,顯然因事關老祖宗安危,倘若是她犯錯,王爺也不會寬貸。
御醫細細把脈後,再次證實桂鳳所言。
徐大夫的診治沒錯,老祖宗確實喝了涼性飲品導致急性下痢。這對上了年紀的老人而言,是非常危險的事,患者輕則需調養月餘,重則可能掏虛身子,造成昏迷。
「一定是你!」王爺伴御醫離開後,桂鳳開始責備兒媳:「如果不是你硬要哄著我額娘喝那什麼來歷不明的野味茶,怎麼會弄得額娘成現在這副模樣?!」
「可是,額娘,」馥容試著解釋:「事前我已經問過大夫,大夫也認可,青檸茶確實適合給老祖宗飲用,所以我才____」
「你給我住嘴!」不等馥容把話說完,桂鳳便喝道:「老祖宗已經變成這樣,事實勝於雄辯,明明都已經做錯了事,難道你還要厚著臉皮反駁長輩嗎?!」桂鳳口氣十分冷厲,在眾人面前,絲毫不給馥容留一絲餘地。
這對向來稟性溫和、凡事總會息事寧人的桂鳳來說,如此冷厲的當眾喝罵兒媳,一點都不像她平日的作風,因此,屋內一干丫頭見桂鳳開口罵人,全嚇得紛紛縮起脖子仰望福晉,連鄂圖姥姥也不敢大聲喘氣,只能在暗地裡為馥容乾著急。
馥容咬住自己的唇,面對婆婆的責罵,決心吞下滿腹委屈。
「你這個人,凡事就喜歡自作聰明,根本不聽長輩勸說!現在惹出這麼大的事,這回老祖宗要沒事兒,那是佛祖保佑!」桂鳳沉著臉訓道:「要是老祖宗出了什麼事兒,我可警告你,到時你就得自己嘗這苦果!」
馥容低頭,就算心裡有委屈,也默不作聲承受婆婆的責罵,因為老祖宗確實在生病了。
她默默回頭凝望癱軟在榻上的老祖宗,見祖奶奶淺促地喘氣、病容蒼白得令人憂心。
看老祖宗如此受罪,讓早已將祖奶奶當做自己姥姥的馥容,內心像被針刺火燎一般,心痛如絞,傷心地再也忍不住掉下眼淚。
由於內疚與擔心,馥容幾乎一整日守在老祖宗床榻前看顧,直至夜深仍不回渚水居,她決心守在這裡,等待老祖宗醒來。
夜半時分,她坐在炕前的踏腳上,連續一日看顧,疲倦與困頓幾乎要將她打倒,可她強撐著精神,不時幫老祖宗掖被、探手測量額溫,為了不讓自己睡著,她未穿上稟貞送來的御寒衣物,凍得夜裡直打哆嗦。
當一雙大手握住她的肩頭,馥容一時間還反應不過來。
「辛苦了。」兆臣站在妻子身後,環住她纖弱的肩。
他低沉醇厚的聲調,震動了馥容心弦。
她回頭,迎向那雙沉著的眼。
「你什麼時候回府的?」她怔怔望他。
「剛進府。」他傾身察看老祖宗氣色。
回府之前,兆臣已從奴才口中得知府內出事,因皇上日前才對朝鮮頒下聖旨,朝廷內外需戒慎留意朝鮮王如何反應,故此這兩日他守在朝門外候旨,預備隨時入書房議事,因此直至入夜才得以脫身趕回王府。
「你守在這裡多久了?」他問。
回頭望向老祖宗,馥容喃喃答:「從早上到現在。」
「你該歇息,這樣下去,你身子受不住。」
「我沒關係,只要老祖宗沒事。」
「過來。」他道。
「可我得照顧祖奶奶。」她未動,不離開炕邊。
他擁住妻子,半強迫地,將她帶離炕邊。
「兆臣?」
「離開片刻無礙。」他擁著她來到桌前。
「可是____」
「坐下。」他命令。
她已沒力氣爭辯。
安靜下來,她才發現,桌上擱了一碗還冒著熱氣的甜粥。
「我聽丫頭說,你守在屋內,一日未進食?」他問。
她抬眸,遲疑地凝向丈夫。「我吃不下。」落寞回答。
他剔黑的眼凝視她。「現在已過子時,你還要繼續看顧下去?」
「對。」她點頭,語調肯定。
「這些事丫頭們能做,你不必如此。」
「我明白,」她鼻頭酸楚。「但這件事情完全是我的錯,我的心很不安,所以我必須親自看顧祖奶奶,直到確定她老人家沒事,才能放心。」
「你後悔了?」他忽然問。
她抬頭望他,不明白他為何這麼問。
「後悔堅持這麼做?」
遲疑片刻馥容才答:「對,我是後悔了。」
說話時,淚珠兒開始在她眼眶裡打轉。
他未出聲,沒有安慰,僅沉默地盯著她的眼淚。
「我覺得自己很該死,因為我太自以為是的緣故,害了祖奶奶,如果因此做了一件無法彌補的錯事,那麼我不但後悔,而且一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
這些話,半是自責、半是懺悔。
事實上眼見老祖宗躺在床上,馥容已不能原諒自己。
他斂眸,她看不見他的眼神。
「無論後悔與否,先將這碗粥喝完,喝了粥,才有力氣守著老祖宗,直至她老人家清醒。」
她搖頭。「我沒有胃口。」
「讓自己累病,對老祖宗一點幫助都沒有。」
她抬眼凝望那碗粥,還是搖頭。「一整日,老祖宗什麼東西也沒吃,我怎麼能吃得下?」
「對自己犯下的錯感到愧疚,是負責任的態度,但是陪老祖宗不飲不食,實在不夠聰明。」他語調冷靜。
馥容凝望他,像木人一樣不能開口,心裡難受。
「把粥吃完,才有足夠的精神看顧老祖宗,這才是現在你該做的。」他道,眼色跟語調同樣冷靜。
她明白,他一個字都沒說錯。
他未像婆婆那樣責怪自己,她已經很感激,根本沒想過他會同情或者可憐自己,雖然,他是她的丈夫。
但是,她的心很苦。
因為今天的他是這麼理智……
昨夜,那個溫柔的丈夫,好像忽然間消失不見了。
可她已做錯了事,再如此固執,她的丈夫會如何看她?
於是,她拿起粥碗還有小匙子,將甜粥勺起送進嘴裡,然後和著心裡的苦水勉強嚥下甜粥。
看著她將粥吃完後,他站起來。「我必須回屋,不能留在這裡陪你,明日早朝過後,皇上定會傳我議事。」
「我明白。」她木然點頭。
「你怨我?」他忽然問。
她一愣,搖頭。「沒有____」
他將她的小臉托起,命她看他。
「撒謊。」他下評語。
那親暱的語調,就好像他們已是多年愛侶。
她愕然,怔望丈夫。
「你要我做什麼?」他撇嘴,眸朗如星。
這句話,忽然把她的心擰酸了。
「你,你說什麼?」她吶吶問,不懂他的意思。
「該怎麼辦呢?」他咧嘴。
「什麼……」瞠大眸子,不懂他的意思。
握住她的小手,他將那蔥白的柔荑執至唇邊輕吻。
「什麼時候需要我,你開口,我一定寵你。」他低嗄地道,眼色很深,嘴角還勾起一抹意味深遠的笑。
這話、這動作與這樣的笑……
直接而且有效的,立刻讓她領會了他的弦外之意。
瞬間,她羞紅小臉。
「開始用墨與硯了?」他忽然問。
「呃?」她愣住, 一時反應不過來。
他撇嘴笑,盯住她迷濛的眸子與凝紅的桃腮,眼色黯下來。「送你的香墨與硯台,開始用了?」他再問,聲調瘖啞。
「還、還沒。」她吶吶地答,垂下眸不敢看他灼熱的眼。
「為何還不用?」
「還沒有時間用,祖奶奶就出事了。」她答,又轉而悲傷起來,忍不住回首去探望躺在床上的老祖宗。
見她不專心的模樣,他握住她柔弱的下顎,命她看他。「老祖宗睡了,暫且不會有事,專心看我。」
他的話讓她一窒。
專心看他?她不明白,要怎麼看他才算專心?
她凝大的眸子,對著他露出疑惑又不解的神情……
他低笑。「就是這樣,看著我,用你的眸和這張誘人的小嘴對著我。」他粗啞地道,忽然俯首舔吮那兩瓣看起來嬌嫩香甜的粉唇……
馥容被他親暱又放肆的舉動嚇著,害羞得不能自已。
「老祖宗、老祖宗也在這裡……」她臉紅心熱,壓低聲急急地提醒他。
「她老人家睡了。」他漫不經心答,進一步舔洗、享用嫩唇上那顆飽滿勾人的嘴珠,甚至伸舌勾引那朵嬌羞可愛的小丁香。
她細細喘息。「我們、我們不能在這裡……」
她的抗議無用。
兆臣甚至抱起她,將她纖柔的嬌軀強納入懷裡,那柔軟身子讓他的慾望瞬間濃烈飽漲起來,馥容聽見他的喘息粗重,心裡開始害怕,卻沒辦法讓他停止……
「唔……」
老祖宗忽然呻吟一聲,馥容僵住,他的動作也停下。
她趕緊趁此時推開兆臣,奔到炕前看望老祖宗。
見老祖宗只是作夢呻吟,她才吁口氣,為老人家重新掖好被子,整好額前散落的白髮。
兆臣走過來。「耽擱太久,我該走了。」他道,語調已回復平常。
馥容垂眸凝住他,粉頰仍然潮紅嬌羞。「你快回屋歇息,明日還要早起。」
他咧嘴笑了一笑,不再說什麼,轉身離開老祖宗的寢房。
見他走了,她有些釋然,更有些失落……
怔怔地回想起他方才在房中對自己所做的事,她的臉色羞得更紅。
然而抬眸一見到老祖宗,她趕忙振作起精神看顧,不敢再分神去想兆臣,去想他在老祖宗屋裡對她做的,那些羞人的事……
chembioorg 2009-5-24 12:41
第三章
隔日清晨,鄂圖姥姥一早便命丫頭端著熱水,藉口看顧老祖宗,實則也要去探望馥容____
姥姥明白,老祖宗此次出事,福晉又將此事怪罪到少福晉頭上,馥容內心必定不好受,何況看顧了一日一夜,身心煎熬,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必定經受不住。
「少福晉!」躡手躡足來到老祖宗屋裡,姥姥低聲輕喚馥容。
「姥姥,您來了。」馥容回頭。
竟夜過去,她人還清醒著。
姥姥的心揪痛了一下。
看來,少福晉昨夜根本未曾闔眼,見她嘴唇蒼白幾乎沒有一絲血色,連白晰的眼皮下都長出陰影,讓姥姥好不心疼。
姥姥先來到炕邊,低頭細瞧老祖宗一回,見老人家眼睛半瞇半闔的,也不知道是清醒還是繼續昏迷。
搖搖頭,姥姥對馥容道:「少福晉,昨兒個夜裡,您難道不曾打一會兒盹,歇一歇嗎?」
「我沒關係,」她對姥姥擠出一絲笑容。「我怕祖奶奶夜裡醒來,所以不敢闔眼。」
「可屋裡還有丫頭呀!您這樣太辛苦了!」握住馥容冰涼的小手,姥姥心裡實在不捨。
「一點都不辛苦,」她憂心忡忡。「祖奶奶是因為我的緣故,才會變成這個樣子,這一切全都是我的錯。」
「這怎麼能說,全都是您的錯呢?」姥姥歎氣,憂心再加上心疼。「您也是一片好意,原是為老祖宗好,怎知那茶竟會出這樣的差錯?」
馥容搖頭,眼眶泛紅。「我知道姥姥愛護馥容,才會這樣安慰我。但這一切確實都是因為我的緣故,才讓祖奶奶受這樣的罪。這全都是我的過錯。」她難過不是因為自己,而是因為祖奶奶。
昨天婆婆的責罵提醒了她,如果因為她的過失而傷害祖奶奶,那麼就算她本來確實是出自一片好意,也一樣是罪該萬死,難辭其咎。
姥姥原想安慰馥容,沒想到竟然惹她更傷心。
這下弄得姥姥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吩咐丫頭盡快將早膳傳上來。「少福晉,這會兒讓我來看顧老祖宗,您先歇歇,喝碗粥吧!」
馥容搖頭。「祖奶奶沒好,我怎能吃得下東西?」說著,她的眼眶又泛紅。
此時,躺在榻上的老祖宗突然咿唔一聲,把眾人嚇一跳。
馥容敢緊吩咐姥姥:「祖奶奶醒了,咱們得讓祖奶奶先喝點粥才成。昨夜大夫吩咐過,祖奶奶若醒來就該給她老人家喂點白粥,姥姥,您快將那碗白粥端來讓祖奶奶喝下。」
「噢,是。」姥姥趕緊自丫頭托著的食盤裡,端來原本要送給馥容的白粥。
馥容扶起老祖宗,正要喂粥,桂鳳剛好走進屋內,臉色依舊跟昨日一樣嚴厲。「老祖宗怎麼樣了?昨夜曾經醒來過嗎?」她寒聲問媳婦。
「剛剛才醒,現在要給老祖宗喂粥。」馥容回答婆婆的話,邊接過姥姥手上的粥碗,開始給老祖宗喂粥。
桂鳳冷眼瞪著媳婦,壓根不相信媳婦的話。「昨夜,老祖宗當真沒醒來過?你昨夜沒睡覺吧?該不會只顧著自個兒打盹兒,根本沒注意到老祖宗是不是曾經醒來?」
馥容未回答,好像完全沒聽見婆婆苛刻的話。
她小心翼翼、全神貫注地給老祖宗喂粥,溫柔又專注,生怕一不小心把老祖宗給噎著了。
桂鳳皺起眉頭。
她對媳婦的態度十分不滿,但見馥容忙著給老祖宗喂粥,一時間又沒辦法罵人。
桂鳳臉色不太好看,因為這件事,已經弄得王爺也不高興了!再加上昨夜她回住處時,恰巧遇見剛回府的兒子,她見兆臣行色匆匆,一路往老祖宗屋裡來,想必早也知道府裡出了事。
倘若兒子知道這回是媳婦自作主張,才會禍及老祖宗惹出大事,那就更好了!這樣她也不必多費唇舌,讓自己的兒子明白,這名剛娶進府裡的媳婦是如何的不孝與膽大妄為!
馥容給老祖宗餵食了半碗粥,直至老祖宗不再張口進粥,馥容才放下粥碗,扶老祖宗慢慢躺下。
「你過來!」桂鳳來到桌邊,寒著聲命媳婦。
「是。」馥容細心為老祖宗掖好被子,才離開床榻,來到婆婆面前。
「昨夜你丈夫來過了?」桂鳳冷眼問她。
「是。」馥容點頭,因為一夜未眠,她的臉色不僅蒼白,而且疲憊。
「他說了什麼?」
馥容凝望婆婆片刻,躊躇著不能開口。
「我問你話,怎麼不立刻回答呢?難道非得等到長輩生氣,才知道要立刻答話嗎?」桂鳳厲聲質問。
「不是,」馥容蹇澀地開口:「因為,他並沒有說什麼。」
桂鳳瞪住媳婦。「沒有說什麼?這是什麼意思?」
「他並沒有說什麼,只是來探望祖奶奶而已。」
桂鳳瞇起眼。「難道他不知道,老祖宗會病成這樣,全都是你造成的嗎?你不會在你丈夫面前,把罪過都推給別人吧?!」
「沒有,我不會這麼做!」馥容趕緊搖頭。
桂鳳冷眼瞪著她。「既然沒這麼做,兆臣知道你犯了這麼嚴重的錯誤,怎麼可能一句話都不說?」
「他,」她吸口氣,然後回婆婆的話:「他只是要我喝粥而已。」
「喝粥?」桂鳳皺起眉頭。「這又是什麼意思?」
「他說,喝了粥,才有力氣看顧祖奶奶。」
桂鳳冷下眼。「這是在跟我說笑嗎?你認為這好笑嗎?」語調也很冷。
婆婆的口氣讓馥容不安。「不是,我並不是在說笑。」她認真地試著對婆婆解釋:「昨天晚上他,他的確是這麼說的。」她說的是實話。
可耳根卻有些熱。
因為她不敢對婆婆直言,昨夜丈夫對她做了哪些事……
桂鳳瞪了她半晌,最後瞇眼哼了聲。「長輩說的話你都從來不聽了,我怎麼能相信你會對我說實話?」她嚴厲地往下說:「本來我以為這次你必定學乖了,可我還是低估了你,到現在我才發現,你根本就沒有真心懺悔!把老祖宗害成這樣,竟然還嘻皮笑臉的,虧你還是翰林學士之女!」她話說得很重。
這話不僅重,而且傷人,馥容臉色都變了。「不是的,看到老祖宗這樣,我心裡真的很難過……」
「住嘴!你哪裡難過了?我怎麼一點都看不出來?!」桂鳳斥道:「這件事情已經讓王爺很不安!老祖宗沒事便好,倘若有事,到時候你就自個兒好自為之了!」
撂下話,桂鳳正要離開老祖宗的屋子,忽然聽見炕床上傳來一陣哼唧聲。
一聽見老祖宗呻吟,馥容拋下難過的心情,趕緊轉身探望老祖宗。
「祖奶奶?」
老祖宗哼了幾聲,然後慢慢睜眼,半搭著眼皮凝望馥容。
桂鳳見了,趕緊吩咐丫頭:「快,快喚王爺進屋,叫小子們快找來徐大夫!」
丫頭們趕緊去傳。
「祖奶奶,您覺得如何?精神好些了嗎?您能說話嗎?」馥容邊扶起老祖宗,一邊柔聲安慰。
老祖宗像是試著想開口,終究力氣不足而放棄。
「沒關係,額娘已經叫丫頭們找來徐大夫,您先歇會兒,不要費力氣說話了。」她仍柔聲安慰。
一旁,桂鳳擰著眉頭不則聲。
見老祖宗清醒過來,她雖放下心上一塊大石,略感安心,然而對兒媳婦的所作所為,她仍然耿耿於懷,非常介意。
待徐大夫趕來之前,除了進宮議事的兆臣,府內一眾家人等,包括王爺在內已全都來到老祖宗屋內。
徐大夫一到便先問家人,老祖宗自昨夜至今日,是否曾經進食?
「早上老祖宗醒來,吃過一碗粥。」馥容答。
「可有不適?」
「沒有。」她搖頭。
「你仔細想好,不要答錯了!」桂鳳皺著眉叮嚀。
「是啊,嫂子,」跟著擠進屋裡的留真也藉機插嘴:「老祖宗病著呢!您可別又犯糊塗,這心可粗不得啊!」她說風涼話。
此時,這話實在傷人。
但馥容告訴自己,為了老祖宗的安危,這時絕對不能受這番話影響,自亂陣腳。
仔細想過三遍,她以沉穩的態度回答徐大夫:「我確定老祖宗一夜安睡,沒有不適的症狀。」
「好,那這樣罷,待我看脈後再議。」徐大夫點頭,隨即坐到炕邊診視,見老祖宗眼皮半開,便又問:「老太太,您能說話嗎?」
老祖宗嗯了一聲,聽得出身子還很弱。
「我瞧您這是個急症,昨日問過您府裡的家人,知道您前日飲食正常,沒有異狀,那麼昨日您發病之前,可曾進過什麼飲食?」徐大夫問。
老祖宗眼皮眨著,沒有回應。
「昨日老祖宗得病前還沒進早膳呢!我記得那時,我才剛從屋取了熱水進來,就見老祖宗躺在炕上呻吟,可把我給嚇壞了。」老祖宗屋裡的大丫頭小喜,主動說道。
「這麼說,老太太連早膳也未進?」徐大夫問。
「是呀!」小喜答。
「這一來,可還得追究前日夜裡的飲食了____」
徐大夫話還未完,忽然聽見躺在炕上的老祖宗咿唔兩聲。
「祖奶奶,您要起來嗎?」馥容連忙問。
「嗯……」這回,老祖宗有了回應。
馥容忙將老祖宗扶起。
「老太太,您要說話嗎?」徐大夫問。
老祖宗點頭,眼皮半開。
「您能說話嗎?」徐大夫又問。
老祖宗又「嗯」一聲,可聲調依然微弱。
馥容思考片刻,對徐大夫說:「或者,您可以用是或不是的方法問祖奶奶,是的話便請祖奶奶點頭,不是,便請祖奶奶搖頭,這樣祖奶奶省了許多力氣,也能很容易地回答徐大夫您的問題。」
聽見這說法,老祖宗一連嗯了兩聲,表示認同。
徐大夫也點頭稱可。「這樣我就開始問了。」
老祖宗又嗯一聲。
「老太太,您仔細想想,前日您是否吃得多了?」徐大夫問。
老祖宗搖頭。
這時小喜插嘴道:「前日老祖宗飲食正常,皆與平日無異,晚膳甚至還吃少了,因為老祖宗說少福晉曾經勸過她老人家,晚間需少食,這樣夜裡才能得好眠。老祖宗還說,從這一日起她便要好好聽話,讓身子健朗起來,免得王爺老擔心她老人家的身子。」
聽著這話,王爺眼眶微微泛紅。
徐大夫點頭。「少福晉這樣的建議是沒錯的。」
馥容原有些緊張,直至聽見徐大夫的評語,她才稍微心安。
至於桂鳳的臉色,仍不好看。
「那麼,老太太您是否記得,前日昇炕前,您喝過什麼飲品嗎?」徐大夫再問。
老祖宗還是搖頭。
「原本老祖宗午膳後,都會喝一杯少福晉沖泡的青檸茶,可這幾日少福晉腳上有傷,貝勒爺不許走動,所以這幾日青檸茶都是姥姥泡好送來的。至於晚膳過後,老祖宗是不喝茶的,少福晉原本也不讓喝。」小喜又說。
「這我清楚,」王爺插嘴道:「額娘晚間不喝茶,晚上的茶只有我喝,因為我喜歡在夜裡喝點小酒,才讓兒媳婦給我備茶,待睡前喝的,不過這茶我已連飲數日,倒也不見有事。」
「嗯。」徐大夫點頭,沉吟片刻,轉而問小喜:「你可記得,老太太一共喝了幾日的茶?」
「約莫十日了。」小喜答。
「這麼說來這茶是沒有問題的,咱們只道前日的飲食____」
徐大夫正在說話,老祖宗忽然抬手,還開口道:「那……那個……」
眾人聽老祖宗開口說話都很驚訝,家人們則是憂喜參半,至於一直候在角落,原本只是安靜聽話的留真,卻覺得心驚。
「祖奶奶,您想說什麼嗎?」馥容托著老祖宗的背。
「我、我說,」老太太喘了幾下,才又接著道:「早上……昨兒個早上……」
說到此,老祖宗又停了許久。
眾人等待的時候,老祖宗忽然握住馥容的手。
「祖奶奶,您是不是太累了?您想休息嗎?」馥容憂心地問。
「你不要插嘴。」此時桂鳳訓斥媳婦:「徐大夫正在問話,你什麼都不懂,插什麼嘴呢?」桂鳳認定馥容此時要老祖宗休息,八成是想脫罪。
因為婆婆斥責,馥容只好沉默。
「老太太,您剛才想說什麼嗎?」徐大夫再問。
老祖宗張口說了幾個字,但聲量太低,眾人都不能聽見。
「祖奶奶,您想說什麼____」
馥容正要附耳傾聽老祖宗說話,桂鳳卻走過來,將兒媳推開。「你走開,我來就行了!」她擠開兒媳,自顧自地坐在炕床邊,將左耳附到婆婆嘴邊。
只見老祖宗嘴唇一開一闔,眾人屏息等待……
桂鳳忽然皺起眉頭。「額娘,您這是……」
她話尚未完,只見老祖宗忽然放開馥容,反手緊緊揪住桂鳳的衣袖,把桂鳳嚇了一大跳!
「好、好……我明白了!」桂鳳吃了老大一驚,平日她就懼於婆婆的威儀,這時更嚇得自言自語道:「我、我傳您的話便是了!」
只見桂鳳皺著眉頭,彷彿有什麼事大惑不解,遲疑著慢慢望向大夫。
「額娘她到底說了什麼來著,你倒是快說清楚啊!」王爺喝道,已等不及了。
見丈夫斥問,桂鳳不敢再猶豫。「額娘她說,昨日早上,她喝了一杯茶。」
「茶?是什麼樣的茶?你倒是說清楚!」
見妻子說得不清不楚,王爺心想,乾脆自己來問還快些。
「好像就是____」桂鳳瞪向媳婦。「就是她泡的那種野味茶!」
此時眾人目光都望向馥容。
「福晉,這茶是少福晉求我擬的方子,專治腿風症的。」此時徐大夫卻插嘴:「過去我也擬過這方子給老太太,可惜老太太不喝,否則也不必教病痛折磨這些時日。當時我還想,總得有個人哄著她老人家喝才成。」
聽見大夫這話,王爺瞪了妻子一眼。
桂鳳低下頭,「野味茶」這三個字只能往肚裡吞,不敢再道出口。
「這麼說來,我也記起來了!」小喜道:「昨日清早,我是在屋裡收了一隻杯子沒錯。」
「這就是了!」徐大夫道:「我看,必定是老太太清早起來喝了這茶,當時肚腹空空,不宜飲這味涼茶,因此才犯急症。」他悟出道理。
此時徐大夫已能肯定,這便是老祖宗犯病的主因。
「可這幾日,皆是姥姥給老祖宗奉茶的。」小喜又說。
聽見這話,馥容立刻道:「大夫的叮嚀我都記得,我也叮嚀過姥姥,只能在用過午膳後給祖奶奶喝茶,姥姥很謹慎,她絕對不會犯這樣的錯。」
「是呀,我記著少福晉的叮嚀,一直都是待老祖宗用過午膳後,才親手奉上熱茶。況且老祖宗向來沒有大清早喝茶的習慣,這府裡上下的奴才們都明白,何況我是侍候主子們吃喝的,怎麼能不清楚呢?」鄂圖姥姥趕緊解釋。
此時王爺見妻子神色有異,便追問:「額娘還交代了什麼?還有什麼該說的,你快些把話一次都說清楚了!」
「我,」桂鳳吁了口氣,然後才道:「我只聽額娘提到留真的名字……」
「這都什麼時候了!額娘怎麼會提這名字?」王爺皺眉。
「是呀!」桂鳳很無辜。「所以我也想不明白呀……」
「對了!」小喜忽然瞪大眼道:「昨日清早奴婢回屋的時候,在園子裡遇到郡主,當時我還覺得奇怪……」
「你在園子裡遇到留真?」桂鳳瞪大眼睛。「那你怎麼不早說呢?!」她責備小喜。
「奴婢、」見福晉責罵,小喜有些畏縮。「奴婢也不知道,郡主跟這事兒會有關係……」
「難道,會是郡主把茶,端給老祖宗喝的?」姥姥喃喃疑道。
此時即便姥姥不出聲,眾人對此事心裡也已經有譜了。
「真是的,真是個笨丫頭!」桂鳳責怪小喜。
她想起先前自己為此事,還一味地責怪馥容,頓時有些羞愧,一時惱羞成怒便沒好氣。
小喜低著頭,不敢吭聲。
「好了,」王爺皺眉頭。「你別怪丫頭了!快讓額娘再說,昨日是否真是留真給額娘端來的茶?」
「噢。」桂鳳連忙點頭,把王爺的話重複一遍給老祖宗,再附耳去聽。
不一會兒,桂鳳便嚷起來。「是呀,就是留真沒錯了!」
事情這才明朗。
「她怎會給額娘送茶?這茶也是跟鄂圖姥姥要的?」王爺怪道。
姥姥連忙道:「茶老奴可收得好好的,也不見郡主來給老奴要過啊!」
「那、那這就奇怪了!」桂鳳皺眉。「對了,留真人呢?」
「郡主剛才還在這屋裡的呀!」外邊的丫頭答。
另一名丫頭卻道:「就在福晉傳老祖宗話的時候,郡主拉著格格匆匆往外邊跑了。」
眾人正在議論,忽然見德嫻走進屋內。「留真在她屋裡,哭得很傷心。」她是隨留真去了又回來的。
接著德嫻便開始詳述,剛才留真在老祖宗屋裡忽然拉住自己,到了外頭又忽然傷心大哭的經過。
眾人面面相覷。
這下,全部的人都能確定,留真與老祖宗忽然患急症一事,必定十之八、九脫不了關係了。
chembioorg 2009-5-24 12:42
第四章
到了午間,老祖宗已經能進食少量米飯,也慢慢恢復了說話的力氣,此時馥容的心才稍稍放下。
因為事關老祖宗,午膳後,王爺與福晉還是將留真「請」到老祖宗屋裡,問個明白。
「我聽小喜說,昨日清早在老祖宗的園子裡見到你,我跟王爺想知道,當時你確實來過這裡嗎?」這是家事,王爺也不便對一名閨女開口,便由桂鳳問話。
「是。」留真聲調十分柔弱。
桂鳳與王爺對看一眼,才接下問:「一大清早的,你到老祖宗屋裡做什麼?」
「我……」留真欲言又止,忽然淚眼汪汪。
見她這副柔弱的模樣,桂鳳心裡忽然有些不忍。「你不要哭,好好說話,我跟王爺只是想問個明白而已。」
眾人正等著留真回話,只見一名小廝掀開屋前的暖帳仔細伺候著,接著便見兆臣邁步走進屋內。
「阿瑪、額娘。」兆臣一進屋先請安,然後環顧屋內一周,視線停在妻子身上。
馥容與丈夫眸光對視,淡淡的暖流兜繞著心口……
她回想起他昨夜的話,還有貼心的舉止。
憶起那話仍然讓她的心忐忑,而他特意送粥來的情誼,又讓她心暖。
「噢,兆臣回來了。」桂鳳見到兒子,皺起的眉頭稍微舒緩了些,。「我跟你阿瑪正問話,你也聽著。」她吩咐。
「是。」兆臣往王爺身邊站,未至妻子身旁。
見到兆臣,留真忽然抽噎起來,哭得更傷心,彷彿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委屈。
「你別淨是哭,總要回個話兒,王爺還等著呢!」桂鳳又皺起眉頭,有些不耐煩起來。
留真不笨,她聽得出福晉語調裡的不滿意,即便她哭得柔腸寸斷暫時換取了福晉的同情,可事關老祖宗,她的罪過不可能輕易被寬恕。
「咚」一聲,她忽然對著王爺福晉下跪。
「這、這是做什麼?」這下連王爺也皺起眉頭。
「是呀!」桂鳳被嚇壞了。「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說話唄!」
「不,」留真哭得實在傷心。「這件事的確是留真做錯了!留真無話可說。」她對福晉說話,卻抬起淚眼望向兆臣,用一種動人而且傷感的眼神,深深凝望他。
桂鳳皺眉道:「不管你做錯什麼,事情與老祖宗有關,好歹你總得說個明白。」
「是,」留真垂著眼,細聲應道:「回福晉的話,昨日清早,留真確實來過老祖宗屋內,也送上一杯茶給老祖宗沒錯。」回著福晉的話,她低低的眸光仍凝向兆臣。
她話至此,桂鳳吸了口氣。
留真既然承認,至此已確認事實。
「可留真送茶給老祖宗,原出於一片好意,」留真趕緊又道,哀切的眸光這才轉向福晉與王爺。「留真原本也擔心老祖宗的身子,後來見嫂嫂的茶對老祖宗管用了,才剛為老祖宗感到慶幸,可這幾日嫂嫂卻又傷了腳,不能親自送茶伺候老祖宗。因此昨日留真才自作主張給老祖宗送茶來,原也只想代嫂嫂略盡孝道,可沒想到,留真自以為是的好意,卻讓老祖宗受了這麼大的罪……」說到這裡她已泣不成聲。
她是真的害怕。
原本她想學馥容對老祖宗歡心,打算利用馥容腿傷這段期間與老祖宗親近,可沒想到,卻弄巧成拙。
倘若因此件事讓王爺福晉對自己反感,讓她不能再進王府見兆臣,那麼她不僅白費心機,而且是拿一塊大石頭,狠狠地往自己腳上砸了!
聽到這裡,王爺與桂鳳面面相覷,也不知該說還是該罵。
因為留真雖做錯事,可終歸是好意!王爺與福晉至此雖然已明白緣由,可這會兒應當寬恕還是責備,開始讓兩人為難。
「唉呀!」桂鳳歎道:「你這孩子怎麼如此糊塗!好的不學,為何學這沒事找事的閒差?」
聽見婆婆說這樣的話,馥容的心一緊。
她不會不明白,婆婆是衝著自己而來,但她垂下眸子安靜承受,因為今日老祖宗發生這樣的事,也算是與她有關,她決心反省自己的過錯。
「是,是留真錯了!」留真哽咽道:「留真錯在自作主張,實則又不知道嫂嫂聰慧心細;還錯在事前未跟嫂嫂問明茶飲的用法,誤解了嫂嫂的原意;三錯在自以為……」她口口聲聲嫂嫂,字字句句懇切。
馥容凝望跪在地上、看似深切反省的留真,心理卻存在疑問。
並非她不相信人。
而是人性本質,不可能在片刻間忽然改變。
昨日見到自己還冷言冷語的留真郡主,今天卻口口聲聲稱讚她的好處,她未天真到,相信這稱讚是真心。
但王爺與福晉聽到這番話卻已心軟,表情也緩和許多。
「這一切都是留真的錯,留真不敢求情,更不敢請求王爺與福晉的寬恕!」見王爺與福晉神情鬆動,留真趕緊往下說:「相反的,留真還要請王爺與福晉重重的責罰留真,千萬不要留情!」
「這……」聽見留真這麼說,桂鳳反而猶豫起來。
王爺見一個閨女長跪在地上,心裡雖然也有些不忍,可想起老祖宗,又感到不能輕易將此事化無,故一時間他也不知該如何懲處留真。
「容兒,此事你怎麼看?」聽留真口口聲聲稱嫂嫂,王爺於是問馥容。
見王爺問到自己,馥容有些驚訝,桂鳳卻不以為然。「這件事馥容也有錯,所以不敢多話。」
聽她這麼說,桂鳳撇撇嘴,心想不聽話人,總算還知道識相。
「你哪裡錯了?」王爺卻搖頭。「你為老祖宗泡茶,只有功,沒有過。倘若這件事你也有錯,那咱們大家才真是全都錯了!錯在不知為老祖宗著想,怎地就從來沒想過給老祖宗泡壺養身茶?說起來,咱們犯的錯可比你還重!」
「王爺!」聽見丈夫說這話,桂鳳皺眉抗議。
王爺看妻子一眼,未予,理會,繼續對媳婦道:「我既然問你的意見,你就儘管說,說出你對此事的看法。」
見婆婆不高興,馥容並不想多嘴,可王爺的交代她不能不從。「那麼,馥容就說了,」她遲疑地道:「倘若馥容有說錯的地方,請阿瑪、額娘教誨。」
「好,你儘管說!」王爺道。
見王爺如此從著媳婦,桂鳳氣得撇過臉,不想看大夫。
「馥容以為,」她慢慢分析。「郡主雖然犯錯,但她原是好意,只是因為不小心才犯過,尚幸老祖宗已無礙,未來只要悉心調養,即可恢復元氣。因此馥容認為,郡主即使有過錯,也不應該給於太過嚴肅的呵責。」
王爺點頭。
留真原以為馥容可能會挾怨報復,未料她竟然為自己說話,一顆懸著的心這才稍稍放下。
「那麼,你認為應當如何處置?」王爺問。
「群主雖然出自好意,但過錯確實是有。可人總會犯錯,如果能正視自己的錯誤,那麼其實也能成為修身養善的契機。故此馥容認為,應當請郡主閉門思過三日,反省自己在這件事情上所犯的過失,並且逐列成條,再予以抄寫一百遍,三日後將這一百遍滕文送到佛堂前,焚香誠心敬告菩薩,之後再將這一百遍滕文在佛像面前焚化,以此警醒自己將來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這樣誠心改過,不僅有助於陶冶心性,還能避免將來再次犯錯,釀成嚴重的過失。」
聽到馥容接下來這段話,留真變了臉色——
不僅抄寫過失,還叫她陶冶心性?
這樣還叫不嚴肅嗎?
留真僵著臉,隱忍怒氣。
原來這女人並不簡單!嘴裡的話說得好聽,可字字句句無非暗貶她、針對她而來,分明想借此機會整她!
「嗯,」王爺點頭。「這方法頗有古意。古人修身養性,為除己過焚香敬告上天,正心誠意,以示決不再犯。這確實是個良善的好方法!」王爺誇道。
桂鳳撇撇嘴,不以為然。
馥容朝王爺微笑,目光移到留真身上,後者卻不看她,兀自瞪著地上,面無表情。
但馥容不以為意。
她之所以提出這個方法,是希望留真能誠心改過,一來勿再好大喜功,害人傷己;二來可以借此正心誠意,純乎其心,向正道而去。
沉思片刻,王爺再轉問兆臣。「兆臣,這件事你怎麼看?阿瑪也想聽聽你的說法。」
王爺問話,眾人的目光便集中到兆臣身上。
「兒子回阿瑪的話,」兆臣道:「留真雖然犯錯,卻太過於沉重了些。」
聽見丈夫的話,馥容愣住。
桂鳳則頻頻點頭,顯然對馥容提出的方法也十分不贊同。
「這麼說,你認為應當如何?」
「阿瑪與額娘何不讓留真這幾日伺候於老祖宗榻前,親自照顧老祖宗湯藥,將功折過,一來算是罰了留真,二來也能讓犯過的人那不安的心,可以得到安慰?」
王爺與福晉一聽到這樣的處置方法,卻都舒開眉頭,臉上有了笑意。
王爺心裡雖要懲罰留真,可留真畢竟不是王府家人,倘若要她抄寫過失,似乎過於嚴厲,故王爺心中以為此舉有些不妥,因此兆臣的提議,便恰恰符合了王爺的心意。
「好!」王爺笑道:「兆臣思慮周全,言之有理!」
馥容望向丈夫,兆臣僅淡淡瞥視她一眼,目光便停在留真身上。
「容兒,阿瑪這回依了兆臣所說,沒有採用你的說法,你可會不高興嗎?」王爺問馥容。
定了定神,馥容誠敬地回答:「馥容年輕,出事多有不周到之處。,阿瑪您權衡世故,所做的裁決必定不會有錯。」她又說:「但是,請郡主照顧老祖宗的方法,是否能稍微改變?是否請郡主到廚房,與姥姥一通看顧湯藥即可?這幾日,還是由馥容親自伺候老祖宗——」
「經過此事,我想留真應當會加倍謹慎小心。」打斷馥容未完的話,兆臣道:「你立意雖好,但留真是一家人,不應當太過呵責。應當給她機會,讓她將功折過。」他語調雖平淡,但用詞卻犀利。
「一家人」這三個字從兆臣口中說出,讓跪在地上的留真,心裡又驚又喜。
但馥容卻受了委屈。
「我並沒有呵責郡主的意思。」吸口氣,馥容試著解釋:「但是老祖宗的身子不能在出任何差錯,因此我才提議,這幾日由我來看顧。」
「這點留真請嫂嫂放心,」留真開口說話,聲調既真切又誠懇:「這幾日我一定不止加倍、而是會加上無數倍的小心,用我全部的心力來看顧老祖宗!就算因此累病、累倒,那也是應當的!總之,留真在王爺、福晉面前發誓,絕不讓老祖宗再出絲毫差錯!」
見留真說得如此懇切,王爺與福晉也聽得頻頻點頭。
見王爺與福晉如此,馥容知道,自己已不須再多說什麼。
王爺咳了一聲。「好了,都不必再多說了,這件事我已有定奪。」停頓片刻,環顧屋內一周,他直接問留真:「真兒,從現下這刻起,你便留在老祖宗屋內,親自伺候老祖宗湯藥,這樣的『處罰』,你可接受?」
「回王爺的話,」留真臉上乍見笑容,對於王爺的裁決顯然十分欣喜。「留真內心早已不安到了極點,本來便想能親自伺候老祖宗湯藥!留真不敢居功,但求能補過,所以兆臣哥的『處罰』實則是成全了留真,留真豈會不接受呢?留真是真心誠意地,願意聽兆臣哥的發落!」
這樣的『懲罰』不僅一點都不苦,還能藉機親近老祖宗,她當真樂意!
更何況這是兆臣的建議,如此建議,表面上看似處罰,其實是在為她著想,留真豈會不明白?
「好、好!」王爺笑聲爽朗,顯然認為此時已經解決,就連桂鳳臉上也露出笑容。
在福晉的示意下,丫頭們扶起留真,一直到此時她還在掉淚,看起來既柔弱又令人同情。
丫頭扶起留真後,她先謝過王爺與福晉,然後上前與兆臣說話。她流著淚的眸子癡情地凝望兆臣,並且輕擰著兆臣的衣袖,柔聲細語地對他傾訴,她充滿感激與仍然忐忑不安的心情。
府裡的丫頭們見大貝勒為留真說話,又見留真待大貝勒溫言軟語,便都趕著上前安慰留真,連王爺與福晉也是鼓勵多於呵責,還頻頻出聲安慰仍然紅著眼眶的留真。
唯獨馥容,因為丈夫的誤解而沉默。
他說,她呵責犯了過錯的人,不給留真機會將功折過,但事實上,她只是一心為老祖宗著想,或許因此過於急切,卻絕對沒有呵責留真的意思。
王爺沒有採用她的建議,屋裡的人似乎都忘了還有馥容存在。
她孤單地凝立在屋子的角落,視線停留在似乎也已將自己遺忘的兆臣身上……
昨夜的他是那麼溫柔,溫柔得讓她感動,是他給她勇氣撐過昨日的苦澀。
但是今日的他,卻又讓她陷入谷底。
她凝眸望站在留真面前的他,看到留真凝望他的眼神幾近癡迷,而他也不吝於對她微笑,英俊的臉孔因為笑容而顯得更迷人,忽然他的眸子瞥向她——
那刻,她以為他就要走向自己。
然而他的目光卻只是掠過她,便回到留真臉上。
馥容的心縮緊,他的眸移開後,就未在回到她臉上。
終於,她別開失望的眸子,落寞地轉身,離開這間已經不需要她的屋子。
離開老祖宗的屋子,馥容的腳步放得更慢。
春末,百花競妍。
她卻像遊魂一樣地行走著,對於小徑上惹人注目的繽紛花草,視而不見。
但走著走著,她感覺到劇烈的痛哽在胸口,讓她難以喘息……
最後,她停在一株野茱萸旁,蹲下身子,窩了許久才終於明白,那劇烈的絞痛是從自己肚腹間引起的。
蹲在那株野茱萸旁邊,她額上冒出一顆顆冷汗,疼痛讓她再也站不起來、更無法動彈……
前方忽然出現一雙男靴。
她沒有力氣抬頭,直到男人蹲下,她看到兆臣英俊的面孔。
「為何一個人走開?」他問。
見到她額上細小的汗珠,不禁一愣。
「祖奶奶已經清醒,屋子裡……沒有我的事了。」她痛苦地蹙著眉尖,回答時挾著喘息。
看出她的不對勁,他未猶豫,立即伸手將她抱起——
「夫君?」她驚愕,卻沒有力氣反對。
他未發一言,直接將她抱回渚水居。
待大夫看診過後,她才知道原來是因為這一日一夜只食用一碗甜粥,飢餓過久才會如此,幸而病況不重,只要細心調理即可。
「我以為你還待在祖奶奶屋裡……你怎麼會出來了?」大夫走後,她幽幽問他。
「我跟在你身後出來的。」他道,坐在炕沿。
跟在她身後?「你,你知道我出去了?」她怔怔問,有些不敢相信。
「當然。」他道:「我一直注意你的一舉一動,當然知道你何時走出屋外。」
「可是,我以為……」她窒住,真心話凝在心頭,羞於出口。
「以為什麼?」他咧嘴笑。
她垂下眼,粉頰漲紅,不敢對他直言……
她以為他不在乎她。
「以為我不管你,還誤解你,是嗎?」他卻直接道出她內心的話。
她睜大水眸驚愕地凝住他。
「說出你心裡的話了?」他笑,大掌似不經意地,壓上她柔軟脆弱的前腹。
她不能否認,因為他似乎看透了她。
「我想對你解釋。」她吶吶地對他說:「其實,我並沒有懲罰郡主的意思,古人說因材施教,我之所以請王爺罰郡主抄寫己過,事實上是一種教育,不是懲罰。」
「教育?」他矜淡的眸掠過一抹興味。「說明白一點。」徐淡地道。
馥容欲言又止,想了一會兒,才婉轉的說:「我認為,一個人想爭取其他人對自己的認同並沒有錯,但一定要用一顆真誠、懇切的心去做人做事,這樣才不容易因為急切而犯錯,也不會因此而傷害到無辜的人。」
「嗯。」他咧嘴,低哼一聲。
看不透他是認同還是否定,她仍然鼓起勇氣繼續往下說:「我認為郡主表功太過,但並未發自內心,對人對事不夠誠懇,這樣很容易犯錯,還可能因此傷害到其他人,所以我才建議她抄寫已過敬告諸天,修養心性。」
道出內心真正想法後,她等待他回答。
「還有嗎?」他淡問。
「什麼?」她眨眼,不明所以。
「你真正想問的是,我為何誤解你,是嗎?」他道。
馥容屏息。
「我沒有誤解你。」他對她說:「我袒護留真,是因為不方便懲罰她。」
她不懂。
「你不明白,留真的阿瑪安貝子,代王府管理著東北蔘場的皇業,他在蔘場的地位舉足輕重,再者他世襲貝子爵位,王府不能以對待下旗人的方式處置他的子女。」
「這我明白,可蔘場實際的管理人,不是禮親王府嗎?」她問。
「禮王府物業眾多,蔘場只是其一,禮王府各處物業皆有專人打理,安貝子便是王府倚重之一,但蔘場裡諸事之複雜,卻遠勝其他物業。當日阿瑪將蔘場交予我管理,在理清頭緒之前,安貝子的人,不能得罪。」他的話點到為止,並為多言。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馥容歎息。
她心裡構思的是理想,卻未思及實際,並未想到這麼遠的地方。
然而,他對留真的袒護,只是因為如此嗎?
看出她眸中的疑惑,他低笑。「留真與我是青梅竹馬,我承認,我們有感情。」
他的話又讓她沉默。
「但你是我的妻子,」他接下道:「你以為,妻子與青梅竹馬,哪一個重要?」
她心一緊,眸子怔住,無法猜測他給的謎題。
他低笑,將怔忡的她納進懷裡。「當然是你。」溫存地,直接給她答案。
聽見這話,她心一熱,鼻頭卻開始莫名地發酸……
她怎麼了?
她不懂自己,為何變得如此多愁善感,動不動就心酸。
「傻瓜,信不過你的夫君?」他低啞地問。
她搖頭,哽咽著,不能言語。
「不信?還是不是?」他揶揄。
「……不是。」她羞赧地答。
他低笑,含住她白潤的耳珠,她身上馨甜好聞的香味,讓他像品嚐鮮果一樣貪婪地舔洗。
「兆臣?」她驚慌,羞澀而且躲避著,怕他又與昨晚一樣太過忘我而……
但他停住了,這回克制得很快。
「額娘吩咐我暫時留在老祖宗屋內,我已離開太久。」他道,撤手鬆開她。
「那麼,你快回去。」聽見是婆婆吩咐,她不敢獨佔丈夫太久。
兆臣點個頭,對她微笑,然後才走開。
見到他的笑容,她的心放下……
直至他離開,她回神才發現,自己竟然如此在乎他了!
晚間,酉時時分,敬長來到渚水居稟告少福晉,貝勒爺今夜不會回屋。
「今晚貝勒爺有公務嗎?」她問,有些錯愕。
早上兆臣並未告訴她,今夜不會回屋的事。
「不是公務,今晚貝勒爺要留在老祖宗屋內,與郡主一道看顧老祖宗。」敬長回道。
馥容愣住,這話讓她錯愕。
「老祖宗有郡主看顧便成了,為何要拉上貝勒爺?」稟貞已聽說今日稍早在老祖宗屋內發生的事,忍不住在一旁插嘴問敬長。
「不是郡主拉著爺,這是咱貝勒爺自個兒的意思。」
「怎麼會呢?」稟貞看了主子一眼,便急著質問敬長:「你話別只說一半,快些把話說清楚了!」
「貝勒爺道,這幾日忙於公務,對老祖宗未盡孝道,實在問心有愧,好不容易今日皇上的事稍歇,因此,理當留在老祖宗屋內,伺候她老人家。」
「可這會兒,那留真郡主也在老祖宗屋內,貝勒爺他怎麼能——」
「稟貞!」馥容阻止丫頭多話。「你不要多嘴。這是貝勒爺的孝心,現在老祖宗有恙,這正是貝勒爺應當做的。」
「可為何昨夜不去,偏偏今夜才去……」稟貞把話含在嘴裡嘟囔著,一臉不情願。
馥容當做沒聽見,對敬長道:「請你回去告訴貝勒爺,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
「庶。」
敬長離去後,稟貞再也忍不住對她的主子道:「小姐,貝勒爺說要留在老祖宗屋裡,那屋裡有誰?有那個兩眼狠盯著咱們爺的郡主呢!」主子不急,稟貞比主子還急。「小姐,我聽下處的丫頭們說了,那留真郡主今日哭哭啼啼的,還不停地用那雙可憐兮兮的狐媚眼,糾纏了咱們爺整整一日,你怎還能讓貝勒爺留在那狐狸精——」
「稟貞!」馥容揚聲制止她。「先前我跟你說過什麼?你怎麼這麼快就忘了?」
稟貞愣了愣,見小姐神情嚴肅,便低頭不敢再多話。
「我說過,不喜歡多嘴的丫頭,如果你再多話,不管是不是為我好,我都會將你送回翰林府,不許你再跟著我了。」
聽見這話,稟貞嚇得趕緊道:「好好好,小姐,奴婢不說就是了嘛!」她皺著眉閉嘴。
馥容神色稍微和緩,才淡聲吩咐稟貞:「既然貝勒爺今夜不回屋,咱們就不用再等了,來,到鏡子前為我梳頭。」
「是。」稟貞嘴裡這麼答,臉上仍然有不平之色。
馥容當然明白並真是為她抱不平,可她不能縱著丫頭在王府裡放肆。
況且,她相信自己的丈夫。
即便今日在老祖宗屋裡的人都能看出來,留真對兆臣的傾慕非僅兄妹之情,還有男女之愛,但她寧願相信,這只是留真單方面的愛慕。
連續三個晚上,兆臣與留真一道看顧老祖宗。
這件事,讓桂鳳上了心。她仔細留意,越想越覺得自己恐怕做錯了事。
這天晚上,她叫換已經上床的王爺。「王爺,臣妾有話跟您說,您快起來,先別睡了!」
「什麼事兒啊!時候都這麼晚了,有話明日再說。」保勝兀自臥在炕上,被窩呼得正暖,懶得搭理。
「不行,這事兒我越想越奇,非得今夜說不可!」桂鳳道。
保勝回頭瞪住妻子,仍臥在床上不起來。
「王爺,您沒聽我說的嗎?」桂鳳乾脆上前拉丈夫。「您快起來啊!」
「好好好,」百般無奈,保勝表情厭煩。「你甭拉,我起來就是了!」他開始懊悔今夜沒到玉鑒屋內。
待來到桌邊,保勝皺眉道:「有什麼大不了的事,你快說吧!」
「您先坐下吧!」今晚桂鳳興致很好,丈夫不耐煩的表情沒有讓她生氣。
保勝歎口氣,老大不高興地坐下。
「王爺,您瞧咱們府裡,這幾日有什麼事兒不對勁的?」
「什麼事兒不對勁?」保勝訕訕問,就他瞧來,最不對勁的就是自己的元配妻。
桂鳳撇撇嘴。「難道您不知道,兆臣這三日留在老祖宗屋裡的事?」
「知道又如何?他只是盡孝而已,這有何好大驚小怪的?」
「當然奇怪了!」桂鳳道:「您也不想想,這三日老祖宗屋裡有誰?有留真那丫頭呢!」
保勝一愣。「這又如何?」
「如何?」桂鳳呵一聲,對丈夫的遲鈍頗不以為然。「這孤男寡女的,深更半夜共處一室,這還不奇怪嗎?」
「什麼孤男寡女?屋裡一堆丫頭、嬤嬤,況且還有老祖宗在,你這是怎麼講話的?」王爺訓斥。
被丈夫一罵,桂鳳表情稍微收斂了些。「是您不明白,老祖宗和丫頭、嬤嬤們夜裡都睡了,當然就只有兆臣與留真孤男寡女的——」
「那難道他倆人便不必睡嗎?你糊塗了你!」保勝道。
「話可不是這麼說的,兆臣他什麼時候不往老祖宗屋裡去,為何偏偏選此時去呢?」
保勝凝眼瞪住妻子。「你究竟想說什麼?我困了,要嘛,你乾脆一次把話說清楚!」
桂鳳嚥了口口水,才對丈夫道:「臣妾想說的是,我認為,咱們做錯了一件事。」
「什麼意思?我做錯了什麼?」保勝問的是「他」做錯什麼,而不是「他們」做錯什麼,意即桂鳳經常犯錯並不意外,但他可不承認自己有錯!
可桂鳳急著表達自己的意思,忽略了丈夫的語病。「我認為咱們給兆臣配的這門親事,恐怕是做錯了。」
「錯了?」保勝又皺眉。「我可瞧不出哪裡錯了!」
「所以吧!我說您不明白,您剛才還說是我不對!」
保勝懶得與她計較。
「臣妾覺得,咱們就是做錯了!當初咱們該將留真許配給兆臣,而不是那翰林府的——」
「你到底想說什麼?」保勝打斷妻子的話。「這門婚事不僅選的親家好,媳婦更是賢惠,況且當初媳婦的畫像也是經由你親手交給兆臣,這門親事何錯之有?!」
桂鳳被丈夫一陣搶白,顯然不高興。「臣妾也沒說她不好嘛!況且臣妾才說一句,你就叨念了這麼多句做什麼?」她怨丈夫。
保勝哼了一聲,撇過臉。
「臣妾只是認為,兆臣喜歡的人可能是留真,當初咱們可能是錯配姻緣了。」桂鳳說。
聽妻子這麼說,保勝便不說話。
「難道您不這麼認為嗎?」桂鳳又說:「您仔細想一想,不說兆臣與留真這兩人是青梅竹馬一塊長大的,現下留真犯了錯,兆臣便在眾人面前為她說話,待她被責罰的時候,兆臣便連續三夜伴著她,這種種跡象,難道都不讓王爺您覺得奇怪嗎?」
保勝沉著頭,片刻間也想不出道理反駁。
「所以,我才說咱們做錯了!現在,您明白我所的確實是個道理了吧?」桂鳳說。
「是又如何?現下兆臣已婚,難道叫他休妻娶留真?」保勝嗤道。
「臣妾又沒這意思,您說話不必這麼老衝著我來吧?」桂鳳邊怨丈夫,心底邊想,她其實恨不能如此!只恨找不到理由這麼做。「她沒犯錯,兆臣當然不能休她。可是您別忘了,兆臣還未娶側福晉,這回咱們得為兒子想想,一定要叫他娶一個他喜歡的女子進門。」
保勝忽然瞠大眼瞪住妻子。
「怎、怎麼了?臣妾臉上有什麼東西嗎?」丈夫忽然這樣瞪著自己,把桂鳳愣住。
「兆臣娶妻才幾日,媳婦都還沒回門呢,你怎麼就說起叫兒子娶側福晉這樣的胡話!?」保勝罵道。
「這豈是胡話!」桂鳳也瞪大眼。「臣妾說的難道不在理嗎——」
「沒理!這就是個胡話!」保勝斥道:「親家乃是翰林大人,咱們要是真這麼幹了,不給人留臉,那不僅是不醒事的,還是個糊塗蛋!」
被丈夫這麼一訓,桂鳳縮了回去。「臣妾不過是趁早提個建議,也沒說現下便要這麼做……」
「好了!這話你先別說,我要上抗睡了。」話說完,保勝便起身回到炕上,躺下後拉起被子側身睡了。
桂鳳仍坐在桌邊死瞪著丈夫。「可怪了!想當初我才過門沒多久,你不也一樣就納了小妾?新婚沒幾月,還迎了十五歲的玉鑒進門!你做阿瑪的能這麼幹,我生的兒子怎麼就不成了?」她碎碎叨念,一臉怨氣。
保勝當做沒聽見,充耳不聞,儘管閉起眼睡他的覺。
氣得桂鳳兩眼圓瞪,直瞅著臥在炕上,那塊像木頭一樣的丈夫。
好吧!她原也沒想丈夫能即刻認同自己了!
好歹現在王爺已經知道這件事,那麼,為了兒子的幸福,將來她想怎麼安排兆臣納側室的事,王爺可就管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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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馥容的腳傷已痊癒,雖然這三日不必再到老祖宗屋內伺候,但她不會因此置身事外,對府內的事疏忽。
這兩日她在廚房跟姥姥討教,知道褔晉喜歡喝紅棗泡桂圓這類的甜茶,於是便精心研究了幾道可供搭配的茶點。
這日午後,她親手端著自己製作的茶點與甜茶,來到桂鳳居住的桂香圈。
剛走到大堂前,她聽見屋內傳來主僕對話──
「你說兆臣待她挺好?」
「是呀,我見貝勒爺對郡主說話可溫柔得咧!」嬤嬤道,還不忘加油添醋;「不僅如此,爺夜裡催著郡主臥軟榻,自個兒倒隨便,就著老祖宗炕階上便唾了,奴才見這景象可奇了!貝勒爺是啥身份?可矜貴的!豈能如此湊和呢?可丫頭們勸爺回屋裡睡,爺也不聽,只管笑,說什麼也要留在老祖宗屋裡。」
桂鳳聽得眉飛色舞,又細細問:「兆臣非但讓出軟楊給留真去睡,還一定要在老祖宗屋裡留下嗎?」
「是呀!」嬤嬤猛點頭。「按理說,郡主被罰受罪是該當的,可奴才瞧,這會兒受罪的人像是咱貝勒爺,而不是郡主呀──唉呀!您瞧奴才這多嘴的,真是該死!貝勒爺如此孝順,怎會受罰呢?」嬤嬤裝模作樣地,在自個兒臉頰上輕輕拍打一下。
「不要緊,」桂鳳卻不生氣,反而面有喜色。「我就是想知道所有的事,儘管把你在那屋內見到的事,全都告訴我──」
桂鳳說到一半的話忽然打住。
見馥容端著食盤進她的屋子,桂鳳皺眉。
「額娘。」馥容有禮地先跟婆婆問安。
「你,」怔怔瞪著馥容,桂鳳沒好氣問:「你怎麼到我屋裡來了?」
「馥容聽姥姥說,額娘愛喝桂圓、紅棗等乾果泡成的甜茶,因此特地做了幾道適合搭配甜茶點,請額娘品嚐。」
聽見這番話,桂鳳沒有露出笑容,眉頭反而皺得更緊。「你不需要特地泡茶給我,也不必做什麼茶點給我吃,這些事丫頭們自會吩咐鄂圖姥姥去做,再說,這些茶點、甜茶,我屋裡從來不缺。」
一旁嬤嬤聽褔晉寒聲說這番話,偷偷癟了癟嘴,心想要是她嬤嬤來做褔晉,可不會這麼不知好歹。
「馥容明白,額娘屋裡不會有缺,」雖然婆婆沒有立即接受自己,她仍然保持笑容,溫柔並且耐心地解釋:「馥容實在很想親手為額娘做點心,一來想請額娘指導,讓馥容的廚藝能再長進,再來是馥容其實想藉這個機會親近額娘,與額娘培養感情。」
聽見這話,桂鳳瞪大眼睛,毫不掩飾詫異。
「唉呀,」嬤嬤在一旁笑嘻嘻地喊道:「聽聽,咱們少褔晉可真有心呀──」
「你別多話!」桂鳳忽然喝止嬤嬤。
嚇得嬤嬤趕緊閉嘴,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
桂鳳板著臉瞪住媳婦,眼色比剛才還冷。
她可想不到,這個新媳不僅哄老祖宗的手段高明,一張嘴更是會花言巧語,好像完全不知道她這個做婆婆的並不喜歡她!
瞧那張臉皮,簡直比王府的牆還要厚!
「額娘,這些茶點都是剛烤好的,內餡還熱著,您快來嘗嘗看好不好吃。」婆婆嚴峻的態度馥容不以為意,仍陪著笑,柔聲勸婆婆。
在媳婦的笑臉攻勢下,桂鳳不能發作。
瞪了媳婦半響,她只好拿起盤子裡的茶點,隨便咬一口便放下。
「好了,我吃過了,你可以把東西端走了!」桂鳳冷淡地道。
馥容的笑容微微僵住,桂鳳冷硬的脾氣,讓再有耐心的她,也不免感到一絲挫折。
可桂鳳見她這樣對自己說話,非但不感動,還覺得非常不自在!她可一點都不想喝這位兒媳婦為自己倒的茶。
站在一旁的嬤嬤,見到福晉的態度如此惡劣,也忍不住偷偷咋舌。
「額娘,您還沒有喝茶呢。這壺茶也是我特地為您沖泡的,每一顆乾果我都細心地挑檢、清洗過,您可不可以也嘗嘗看?如果您一口都不喝的話,我會很難過的。」馥容的笑臉沒有減淡,反而像女兒對母親說話一樣,用一種溫柔又帶點撒嬌的語調,柔聲地勸婆婆喝茶,不僅如此,她還慇勤地為婆婆倒了一杯又香又濃、熱呼呼、暖融融的甜茶。
可桂鳳見她這樣對自己說話,非但不感動,還覺得非常不自在!
她可一點都不想喝這位兒媳婦為自己倒的茶。
但桂鳳不喝茶,馥容竟然也不退下,仍然笑臉相對。
僵持半響,桂鳳無法可施,又不想在媳婦面前被看小了,只得伸手去拿茶,同樣囫圇吞棗地隨便沾了一口。
「好了!現在我茶點吃過,茶也喝了,你可以走了!」桂鳳沒什麼表情地下逐客令。
自己一片好意,婆婆卻完全不領惰,馥容的笑臉再也堅持不住。
「是。」她黯然應是,只能失望地拿著食盤往回走。
才剛走出門外,她就聽見屋裡的嬤嬤迫不及待地對婆婆說:「褔晉,奴才瞧少褔晉對您很是恭敬呢!」
卻聽桂鳳泠冷地回道:「恭敬有什麼用?誰知道是不是真心的?!」
嬤嬤瞪大眼。「這恭敬還能假得了嗎?」
桂鳳冷笑一聲,明知馥容還在門外,卻絲毫未降低聲調:「你難道沒瞧見,她是怎麼收買老祖宗的心?以為討好我、用幾句甜言蜜語哄哄我,我就會昏了頭了?哼,別以為這把戲套在我身上也管用,我不但腦子清楚,兩眼更是瞧得清,我可不會吃她這套!」
嬤嬤擠眉弄眼,心想,褔晉這話可是說老祖宗老眼昏花,腦子不管用了?可她瞧福晉態度如此,知道褔晉不喜歡這個剛進門的新媳,因此不敢再多話。
馥容在門外聽見婆婆的話,臉色蒼白........
儘管她明知道婆婆不喜歡自己,卻沒想到,婆婆對她竟然有如此深重的成見。
吸口氣,她只能強自壓下難過的情緒,調整好自己的心情,然後才落寞地離開婆婆的桂香園。
馥容知道婆婆對自己如此討厭,是因為一開始她沒有馬上就聽話的緣故。
但是,她明白自己的性格。
倘若再重來一遍,她依舊會選擇擇善固執。
就因為如此,她才費心請教姥姥,希望能藉由瞭解婆婆的喜好,討好婆婆,慢慢改變婆婆對自己的觀點。可她沒想到,婆婆卻是一個比老祖宗還要頑固的人。非但她的用心被質疑是假意,她對待婆婆如額娘一樣的親愛與敬重,也變成了口蜜腹劍的甜言蜜語。
獨自坐在內堂池邊,馥容覺得很茫然。
她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討好自己的婆婆?
還有,她與兆臣已經三日沒有見面,雖然知道他白日要處理公務,夜間要伺候老祖宗,可三天的時間真的太長,她開始思念起他,才發現自己對丈夫已經有了依賴........
她承認,這三日她的心情是難受的,一顆心懸著,不能安定下來。
因為不安,漸漸地,她對自己的處境也開始懷疑起來。
嫁入王府後,她一心希望她的丈夫愛她,希望府內的長輩能將她當做真正的家人,所以這些日子以來她做了很多──
但,是否做得太多了?
雖然丈夫未因為她不合禮教的堅持,而生她的氣,但她明白,這樣的容忍不會沒有底線,更讓她迷惘的是,他留在祖奶奶身邊照顧,未避諱與留真朝夕相處,這點讓她難以釋懷........
她承認,她雖然願意相信他,可心裡卻難受。
她也明白,所謂的「相信」很薄弱,她知道自己心裡其實在乎,在乎他與另一名女子竟夜共處。
是因為這三日見不到他,卻知道他留在另一個女人身邊,所以才讓她感到不安嗎?
是因此如此,對自己原本非常有信心去做的事,也開始感到茫然了嗎?
她想起那夜丈夫送給自己的玄機盒。
這兩日,每當她心裡難受,就會拿出那只玄機盒,怔怔地凝望盒中兆臣送給她的名墨。
她不懂他。
為何他能如此溫柔,卻未思及她在意著他連續三夜與另一名女子共處?
然而,他是真的沒想到,還是根本就不在乎?
吸口氣,胸口忽然悶得難受.......
將最後的魚餌拋進水池,馥容怔怔地看著一群色彩鮮麗的魚兒,立即聚攏上來爭搶魚食。
「格格,您剛才遇著貝勒爺,為什麼都不說話呢?」
在水池另一頭的樹蔭下,隱隱傳出說話聲。
「我、我實在不知道該與他說什麼......」另一名女子的聲調聽起來非常羞澀。
馥容立即認出回話的,是德嫻的聲音。
「還不就像平常與人打招呼那樣,問貝勒爺好、問貝勒爺吃飯了沒唄?不然,也可聊近日京內哪府、哪院又發生了哪啥子大事兒──這不就成了嗎?」
「可他、可他又不是別人,我怎麼能與他說那些無趣的閒話呢?」德嫻忸怩地答。
「為何不能說這些話?」丫頭語調急促,顯然心急了。「少允貝勒總也是個人吧?只要是人,平日裡說的不也就是這些話嗎?」
不期然聽見這段對話,馥容原以為她們口中的「貝勒爺」指的是兆臣,原來是另有其人。
「可是、可是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與他開口......」
「那不就像現在這樣,怎麼跟奴婢開口,就怎麼跟少允貝勒開口唄!」
「可我只要一見著他......不知怎地,就是說不出話來。」
「所以說奴牌瞧著才心急啊!」丫頭唉聲歎氣。「這可怎麼好呢?往後要是格格嫁過去了,卻連話也不敢對貝勒爺說,那可怎麼辦好呢!」
「我、我......」德嫻的語調很落寞。「我明白自個兒這樣不好,也看得出來他不喜歡這樣的女子,可我、可我也不知道,為何一見他的面,我就是說不出話來。」
「格格,您該不是太喜歡貝勒爺了,所以才會如此?」
丫頭這話問得拘謹的德嫻臉蛋整個通紅,嘟嘟嚷嚷地半天答不出話。
「我瞧您肯定就是太喜歡貝勒爺了!所以才會一見著貝勒爺的面便犯緊張,因此才會連一句話都與貝勒爺說不上!」
「你、你別胡說,」德嫻羞得連聲音都發抖了。「我與他只是自小指婚而已,況且、況且我與他見面,連話都說不上,誰說我喜歡他了?」
丫頭不以為然,搖頭歎氣,還想說什麼,忽然被德嫻揪住衣袖──
原來,德嫻已經發現池子這頭的馥容。
德嫻倏地睜大眼睛,緊張地瞪住對岸的馥容。
見德嫻已看到自己,馥容從池邊站起來,對德嫻微笑。「小姑。」
德嫻臉色微變,揪著丫頭,連話都不答,突然扭身就走。
馥容的笑僵住。
眼看德嫻匆匆走開,她只好收拾自己的心情,也準備離開池邊。
但就在馥容轉身要走的時候,德嫻卻又匆匆忙忙奔回來,還急急繞過水池直接來到馥容面前──
「你待在這裡多久了?!」德嫻開口便質間,語調十分氣急敗壞。
德嫻不友善的語調,讓馥容有些錯愕。「我,我剛才一直待在這裡......」
「你一直待在這裡?!」德嫻瞪大雙眸,一臉驚慌。「那麼你、你剛才聽見了什麼?」
馥容略一遲疑才回答:「沒有什麼,只是聽見你們說話而已。」
德嫻閉氣。「你聽見我們說什麼了,你快說呀!」
一向拘禮的德嫻,竟然著急得連姑嫂之間的稱謂都不顧了。
「大概聽你們提到少允貝勒的名字──」
「啊!」德嫻忽然叫了一聲。
她突然而來的舉動嚇了馥容一大跳,德嫻的丫頭也是一愣,顯然也被主子情緒化的反應嚇著了。
「你、你怎麼能偷聽人說話呢?」德嫻又羞又惱地指責馥容,語帶哭音。
「你誤會了,我並沒有偷聽。我說過,剛才我一直待在這裡,之後才見你們走過來說話的。」
「但是,你聽到我們說話就應當迴避,可你為何沒有迴避,還繼續聽下去,這不是偷聽的行為是什麼?」德嫻的聲音顫抖。
「事前我並不知道你們會說什麼,所以才沒有迴避,並不是故意要偷聽的。」馥容對她解釋。
「你,你還狡辯......」德嫻膛大眸子瞪住馥容,又羞又窘又氣忿的表惰,在她不懂得掩飾的臉上不斷地變換,表露無遺。
見到她喘著氣如此激動的模樣,馥容擔心她隨時要昏厥過去,於是趕緊軟聲安慰她:「如果你很在意的話,我跟你道歉好了,請你不要生氣......」
「誰說我生氣了?」德嫻幾乎是用叫的。「我為什麼要同你生氣?!」
馥容愣住。
因為德嫻居然哭了。
「格格!」丫頭嚇住,這會兒也急了。「格格,您別這樣,少福晉不是別人,她聽見,也肯定不會說出去的。」
「我、我......」德嫻摀住心口,哭喪著臉道:「我要你發誓,絕對不能把今天聽到的任何一個字說出去,你快發誓!」情急下,德嫻竟然如此要求馥容。
馥容怔住,她凝望德嫻半響,確定德嫻的神識清楚,而且看起來非常認真,並不是在胡言亂言。她回想起德嫻與丫頭所說的話,記得唯一提到的重點,大概只有「少允貝勒」這個名字。
靜下來片刻,馥容問德嫻:「你要我發誓不能說出去的,是關於少允貝勒這個人嗎?」
德嫻臉色又變了。「你,你別記住他的名字!」這回她的臉色又驚又恐,因為她不敢道出的心事,竟然全教馥容聽見了。
德嫻的無禮,馥容並沒有放在心上,反而平靜地對她解釋:「我並沒有記住他的名字,而是,我本來便知道他的名字。」
聽見稜容的回答,德嫻顯得既吃驚又錯愕。「你怎麼會知道他的名字?」她急質問。
「他,」頓了頓,讓容柔聲說:「少允貝勒,他是我阿瑪的學生,我們自小便認識。」
聽到馥容如此回答,德嫻整個人呆住了。
她的反應讓馥容非常擔心。「小姑,你還好嗎?」她上前一步,想扶住看起來搖搖欲墜的德嫻。
可德嫻卻像是被燙到一樣,忽然跳開兩步。「你別過來!」
見德嫻離池邊太近,馥容只好站住不動,以兔刺激她。
「你還沒發誓......」德嫻的聲音是顫抖的。「不管剛才你聽見什麼,都不會說出去!」
「好,」為了安撫德嫻,馥容趕緊說:「我發誓,今天聽見的任何話,我發誓全都不會說出去。」
聽見馥容的誓言,德嫻的情緒並沒有因此平復。
無論如何,她的心事除了她自己與知情的貼身丫頭外,並不希望被其它人知悉,連她自己的額娘也如此保密,何況是這位她原本就不怎麼認同的新「嫂嫂」。
「我真的不會對其他人說,你完全不需要擔心。」馥容再一次安慰她,態度更加誠懇而且認真。
見馥容再三保證,而且語調懇切,德嫻起伏的心情才漸漸穩定下來。
「格格,您快過來,您站那兒太危險了。」丫頭也勸。
猶豫片刻,德嫻才緩緩吐口氣預備走向她的丫頭,可一不留神,她踩在池邊濕地上的腳忽然一滑──
「啊!」
她驚恐地尖叫一聲,腳下一個不穩,眼看就要跌進池裡──
當時馥容立即伸手拉住德嫻,千鈞一髮之際,池裡的水花已經四處飛濺......
當時德嫻與馥容相互錯身,一個跌倒在岸邊,另一個卻摔進水池裡。
然而跌在岸邊,安然無惹的德嫻卻嚇得呆住了!
眼見馥容為了救自己,反而被扯落水中,她驚嚇太過,一時反應不過來,竟然愣在池邊,呆呆地瞪著在水波裡載浮載沉的馥容......
還是丫頭反應得快,回神後急忙大喊──
「救人啊!少褔晉落水了,快來救人啊!」
聽見丫頭叫喊的那刻,德嫻才清醒過來,可她回神後不是跟著丫頭一起喊救人──
卻是不知所措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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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直至馥容睜開雙眼那刻,兆臣緊繃的臉色才和緩下來。
「覺得如何?」他問。
「我......」馥容躺在床上只覺得腦子發漲,十分昏沉。「我怎麼了?」她喃喃問兆臣。
「你跌進水池裡,喝了幾口池水,還昏迷了一個多時辰。」他回答時,凝目仔細觀察她有無異狀。
「一個多時辰?」她喃喃問,掙扎想坐起來。
兆臣扶了她一把。
「對。」他證實。
她眸子迷濛,一時感到困惑。
「大夫已經來過,吩咐你休養一日便可無恙。」他道。
輕點螓首,她腦子還暈沉沉的。
「還記得,當時你是怎麼摔進池裡的?」他問。
馥容想了一想。「我記得當時的情況很危險,小姑站在池邊雙腳踩滑了,眼看著就要跌進水池裡,情急之下我伸手拉住小姑......」
「你不顧自身安危,拉住德嫻?」
「那個時候我沒有考慮太多,也沒有時間考慮。」
他凝望她半晌,沉聲問:「之後呢?落水之後的事,你是否還記得?」
「之後,」她蹙起秀眉。「之後我好像就在夢境裡了。」她不確定。
「為何與德嫻站在池邊說話?那裡太危險了。」
「因為,」馥容謹慎地回答:「因為剛好在池邊遇見小姑,只是打招呼而已,沒想到會忽然發生這種事。」她隱瞞自己與德嫻的談話內容。
「下回記得離水潭遠一點。那處水潭看似無波,實則水深數丈,十分危險。」他警告,卻沒告訴馥容,那座水池過去曾經溺死過一名落水的丫頭。
「我記住了,下回再也不敢離水潭太近。」她點頭,因為站在池邊說話,確實是她不對。
「好好歇息,晚間我再來看你。」他抿唇,露出笑容。
確認她無恙,他準備離開渚水居。
見他要離去,她欲言又止,心裡想問的話,卻一直沒有勇氣說出口......
「沒有其他的話想問?」離去前,他忽然又問她。
她愣住。「沒、沒有,我想說的話,全都說完了。」
「你確定,沒有其他要問,也沒有其他要說的?」他半瞇眸,再問。
她怔怔地凝住他半晌,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
他撇起嘴。「你難道不想問我,這三日我在老祖宗房內與留真一起,曾經說過什麼話?做過什麼事?」
她屏息。「你不必對我說明這些......」
「是不必,」他咧開嘴。「不過我倒想問你,當真都不擔心?」他笑問。
深鷙的眼,卻好像能看穿她的心思。
馥容別開眸子,避開他的目光。「我相信你。」喃喃這麼對他說。
他伸手,抬起她的小臉。「真的相信我?」低柔問她。
有一會兒,她的腦子一片空白。「對。」最後,她點頭這麼答。
「為什麼?」
她愣住。
為什麼?
她竟也迷惘。
「為什麼相信我?」他再問一遍。
「我,」咬著唇,她說:「我相信自己的丈夫,並不需要理由......」
「可我在你眸中讀到,你心裡所想與嘴裡所說的並不一致,你並沒有那麼相信我。」
她愣住,怔怔瞪他。
「倘若相信我,是為了什麼?不相信我,又是為了什麼?」他再問。
這問題太模糊也太犀利,聽起來不著邊際,實際上卻咄咄逼人。
她答不上來。
因為不管她回答與否,都不能避免曝露內心的想法......
而這似乎正是他的目的。
「你還沒告訴我,我落水之後,是誰救我上岸的?」她垂眸,顧左右而言他。
為逃避他咄咄逼人的追問,她藉此轉移話題。
「看著我。」他命令,不容她在此時岔開話題。
她咬唇,決心不語。
「你不說,那就讓我來說。」
這話,讓她不得不揚眸看他。
然他聲調卻一如剛才,淡得讓她捉摸不透。
「你相信我,是因為這些日子以來的相處,已漸漸瞭解我,對我有了信任感。至於你不相信我,那是因為除了信任之外,你開始意識到『丈夫』這兩個字真實的涵義。」他沉聲道。
她睜大水凝的眸,屏息地凝望他。
「還不明白嗎?」他抿嘴,低笑,忽然振臂將她扯進懷中——
「兆臣!」她驚喚,抵住他寬厚的胸膛。
「這是你第一次喚我的名。」他低笑,拉開抗拒的小手,翻身上炕,將懷中柔軟的身子鎖在他身下。
「你、你還沒告訴我,我是怎麼被救上岸的?」她慌亂,為掩飾自己的慌張,再次顧左右而言他。
「你說呢?」他逗她,長腿壓住身下的嬌軀。
馥容一窒。「是、是你救我上岸的嗎?」開始結巴。
他衝她咧嘴笑,不語。
「你笑什麼?」她心懸著,嗓音緊窒。「為什麼不回答?」
「倘若不是我救你,難道讓其他男人佔我妻子的便宜?」
他曖昧的語調與邪氣的眼色,惹得她臉兒羞紅,回不了他的話。
「當時你身在險境,」他撇嘴,貼在她耳邊低道:「把你從池裡撈上岸後,見到濕衣緊緊裹在你玲瓏嬌媚的身子上,我心底想的,除了盡快救你清醒之外,還有......」
必定是故意的,他不往下說,雙唇卻幾乎貼住她的貝耳。
灼熱的呼吸瘙癢她,讓她慌亂的幾乎窒息。
「容兒,」他忽然低喚她的小名。
她心一緊,更慌亂。
「當時,我竟然對你想入非非了。」他沙啞地道。
馥容吸口氣根本無法接招,垂下眸子她竟不敢直視他。
「因此,當時我還做了一件事。」見她一截白皙的頸子已泛紅,他低笑,眸色開始灰濁。
她不敢問他是何事。
現在她能篤定,不會有什麼話是她的丈夫不敢說的。
可就算她不問,他也很樂意說:「為了不讓府裡的男眾,有機會見到我妻子嬌媚的身子,當時我抱著你走回渚水居,你身子已濕透——」他又頓住,咧嘴,衝著她笑。
聽到這裡,她眸子發直,膽戰心驚。
「擔心你著涼,為夫只好親自動手為你出去濕衣,換上乾淨的衣裳。」語調裡透著無奈,彷彿他是被迫如此。
「轟」地一下,馥容臉孔突然像盆裡的炭火一樣火紅——
「你,」她驚喘。「你可以命稟貞為我——」
「她被我遣去找大夫,不在房內。」他答,直接截掉她的話。
「那也可以喚其他丫頭——」
「丫頭們忙著為你生火、煮水,沒人有空。」他答,更是理直氣壯。
馥容欲哭無淚。
「那你、那你......」她哭喪著臉,想再問話,卻羞窘得語不成句。
「我,」他低笑,貼在她耳邊,不著痕跡地輕啄她雪媚的粉頰。「我為你所做的,僅僅是做為一名丈夫該盡的責任,如此而已,不必太感謝我。」
感謝他?
馥容真的想哭。
他是真不明白,她在意的究竟是什麼事嗎?
就在她因為太過震驚而發愣的時候,他忽然捧起她的小臉,緊接著灼熱又充滿佔有慾的唇已經含住馥容冰涼的小嘴——
她驚喘,卻掙不開丈夫牢固的吻。
他厚壯的胸膛不但蓄意壓向她,還將她的雙腕鎖在枕上,讓她無法抗拒......
他固執地僅僅攫住她的小嘴,靈巧的舌輕易地扳開她閉合的唇瓣,在她柔軟的小嘴裡索求、挑逗著,貪婪地吮吸那張誘人小嘴裡香甜的津液......
「唔,」好不容易推開他半寸,她急喊:「稟貞隨時會進來,你不能——」
「我當然能!」貼著她柔軟的唇,他蠱惑她:「我是你的丈夫。」
她屏息。
眼睜睜看著他放肆,她竟然無措......
這回,他似乎鐵了心。
叩叩——
屋前忽然有人敲門。
兆臣卻不撤手。
「大阿哥在嗎?格格瞧少福晉來了。」屋前的人終於出聲喊。
馥容驚喘一聲,聽見那是德嫻的丫頭,明珠的聲音。
她睜大水汪汪的眸子,驚慌地凝住她的丈夫。
誰知,他竟像是沒聽見似地,竟將俊臉埋入她的衣襟裡......
「快放開我!」她嬌喘,急得快流淚。
「不放。」他撇嘴笑,竟如此答。
不僅如此,還動手解她綢衣——
「你怎麼能這樣!」情急下,她拍掉丈夫不安分的毛手。
兆臣發噱。「竟敢打你夫君?」語帶威脅。
「你快起來!」她使盡吃奶的力氣推他。
卻怎麼也推不開虎背熊腰的丈夫。
這時她急得非但想打他,還想擰他可惡的笑臉。
「大阿哥?您在房裡嗎?」房外丫頭又喊。
他聽而未聞,反對那被他壓在身下的弱女子說:「我一定要懲罰你!」
他笑得很壞,馥容真的被他嚇到!
「阿哥大概不在屋裡,嫂嫂應當還在休息,我們晚些再來。」忽然聽到房外德嫻的聲音說。
「是,格格。」丫頭答。
聽到德嫻要走,馥容心裡更急,情急下她大聲朝房外喊:「我在房裡!」
兆臣瞇眼,瞪住妻子。
「格格,是少福晉的聲音。」房外丫頭說。
「好像是。」德嫻遲疑地說。
馥容還想再出聲,沒想到丈夫竟然伸手搗住她的嘴。「是我,」用力扳開丈夫的手指,馥容再喊一聲。「我在房裡,請你們等一下!」
他佯怒,對妻子非常不滿意。
「他們要進來了,你快起來!」馥容不理會他,趁機催促。
他根本不動。
馥容乾脆用手肘頂開壓在自己身上的丈夫——
他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瞪住她。
馥容已經趁機溜下炕,帶著勝利的笑容對她的夫君說:「是你不合作,別怪我!」邊整理凌亂的衣衫,還一邊吩咐丈夫。「你快點整裝,我要喚小姑進來了。」
「你過來,幫我整裝。」他瞇眼盯住她,像匹惡狼。
馥容不動,與他對峙半晌。「你先答應我,不可以動手,我才過去。」
「不許談條件,過來。」他瞇眼。
「你不答應,我就不過去。」她堅持。
「那好,」他撇嘴笑。「你不過來,我就這樣見德嫻。」無賴地威脅。
馥容吸口氣,瞪住她夫君半晌。
「少福晉,格格問咱們可以進去了嗎?」外頭丫頭又叫。
無奈下,她只好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的夫君......
兆臣咧開嘴,俊臉露出得意的笑容。
這回是他勝了!
趁他得意的時候,馥容趕緊加快手腳為他整妥衣裝,兆臣剛伸手想捉住她,已被馥容扭腰逃掉。
「你們可以進來了!」她趕緊朝外喊。
他臭臉,卻只能放過她。
德嫻與丫頭走進房內的時候,乍見兆臣也在房內,兩人都愣住。
「阿哥,你也在?」德嫻怔怔地問。
「嗯。」兆臣哼一聲,老大不高興。
馥容忍住笑。「你怎麼來了?快過來這裡坐。」馥容主動牽起德嫻的手,把她拉到桌邊坐下。
「你,你沒事了嗎?」德嫻垂著眼問。
她的神態有些忸怩,畢竟嫂嫂為了救她而落水,她雖不喜歡這個嫂嫂,但於情於理,她都不能漠不關心。
「我沒事,謝謝你的關心。」馥容笑盈盈地對德嫻說。
德嫻這才抬起眼,不太自在地瞧了嫂嫂一會兒。「落水後,你病了嗎?」她又問。
馥容愣了愣,定下神,她對德嫻微笑。「我沒事,只是在池子裡喝了幾口水而已,你別擔心。」
「可是,你的臉很紅。」德嫻無心地說。
聽到這話,馥容無言以對。
然而,她卻看到丈夫正撇起嘴......
他竟然在偷笑!
「可能,可能只是屋裡太悶熱而已。」她強顏歡笑,假裝若無其事地這麼回答。
「噢。」德嫻信以為真。
馥容又握住德嫻的手,誠懇地對她說:「你能來這裡看我,我真的很高興。」
一聽到馥容這麼說,德嫻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我,我想,我應當來看你的......」她低下頭,聲音越來越小。
馥容凝望她一會兒,猜到她心裡的意思,於是對丈夫說:「我跟小姑有悄悄話想說,你可不可以離開一下?」
德嫻顯得有些緊張,她沒想到,嫂嫂竟然敢叫自己的丈夫出房。
兆臣瞪住妻子。
他沉下臉,眼色甚為不滿。「我是你的丈夫,也是德嫻的親阿哥,有什麼『悄悄話』我不能聽?」現在居然還想趕他出去?!
「這是女人家的悄悄話,你是大男人,不方便聽。」馥容膩著聲音哄他。
德嫻睜大眼睛,對這個嫂嫂開始有點另眼相看起來。
同樣的景況若換作是她,她必定沒有勇氣對少允貝勒說出這樣的話......
回過神,德嫻羞紅了臉兒......她想到哪兒去了?
聽妻子用「女人家」的悄悄話來堵住他的不滿,兆臣只好不情不願地從炕上站起來,慢吞吞地走出房外。
「謝謝你喔!」臨去秋波,馥容送她丈夫一個甜甜的笑。
兆臣故意惡狠狠地瞪妻子一眼。
丈夫離開後,馥容忍不住掩嘴笑。
德嫻愣愣地盯住她的嫂嫂看了半天,已經藏不住崇拜的眼色。
「那件事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對任何人說的,就算是你的阿哥也不會知情。」收起笑容,馥容再次嚴肅地對德嫻保證。
「我,」德嫻低下頭,吶吶地柔聲回答:「我相信你不會說。」
馥容笑了。「小姑,你與少允貝勒,已經定親了嗎?」
猶忸怩了一會兒,德嫻才點頭。
馥容看了她半晌,忽然問她:「我聽姥姥說,你的漢書寫得極好,改天可以讓我瞧瞧你的字嗎?」
德嫻臉微微紅。「那只是閒來無事,胡亂寫的而已,稱不上極好。」
「你太謙虛了,我知道連阿瑪都曾經當著賓客的面,稱讚過自己閨女所寫的漢書,這怎麼能是胡亂寫的呢?」
德嫻笑了笑,低下頭不好意思說話。
馥容早已看出德嫻的性格太過於害羞,於是她故意問德嫻:「平日裡,小姑去火神廟嗎?」
「偶爾會去。」她吶吶地答。
「去上香嗎?」
「我......」
「奴婢經常陪格格,到火神廟附近散散心而已。」丫頭機伶地代主子答。
火神廟附近,是京城裡的旺市,城內許多富家公子與親王貴胄,都會到火神廟附近的古董市集搜羅古玩珍品,傳說有一、兩家古董商號,裡頭藏有的珍奇古玩,是歷代太監公公從大內私運出來的皇家寶物。
少允貝勒也喜愛古玩,他經常在火神廟附近出沒,與數家商號頗有往來,搜羅了不少奇珍異寶。
因為如此,德嫻到火神廟附近瞎逛,其實是希望能有機會遇見少允貝勒......
可等到好不容易終於能與他見上一面時,她卻又不敢同他說上一句話。
有時候她實在很恨自己的不爭氣。
像少允貝勒那樣交遊廣闊的男子,若非雙方家長自小即為彼此兒女指腹為婚,他必定不會想要一個像她這麼羞澀內向的女子,做為他的妻子。
「是嗎?」馥容對德嫻說:「這兩日要準備歸寧的事,姥姥那裡會比較忙,等我回府後,選一天小姑有空的時間,咱們一道至火神廟附近逛逛,好嗎?」
德嫻抬眸望她,起初有些猶豫,但沒想多久便點頭。「好。」
丫頭有些驚訝,她原以為自己的主子並不喜歡少福晉。
馥容露出鼓勵的微笑。「記得,那天出門之前,把你寫的字,挑一幅最得意的帶上。」
「為什麼?咱們......不是只在火神廟附近逛逛而已嗎?」德嫻不明白。
「那天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你寫的字,必定用的著。」馥容笑著對她說:「相信我,你會喜歡那個地方。」
德嫻怔怔地凝望著嫂嫂的笑臉,半晌後,她也情不自禁地笑了......
因為馥容自信的笑容,令她心裡生出仰慕與嚮往。
想到自己的不足,她興起了改變的渴望。
她期待著,期待自己能因為接近嫂嫂的緣故,至少感染一些些嫂嫂的自信與神采。
現在的她,確實迫切地渴望著內向的自己,能夠有所改變......
chembioorg 2009-5-24 12:43
第七章
老祖宗的身子養了三日已經無礙,而馥容歸寧的日子,也即將來臨。
為準備明日歸寧需用的果盒,這天一大早馥容便進廚房與姥姥一起忙碌,一直忙到午後,姥姥一再催她回屋歇息。
「我會看著丫頭們裝好這些辦妥的果子,您忙了一日了,快回屋裡歇著吧!」姥姥道,還搶過馥容手上的活,不許她再做。
拗不過姥姥,馥容歎口氣,笑著說:「好,那我回屋了,姥姥您記得不要太辛苦,您也要早點歇息,知道嗎?」
「知道、知道!您別學我那小孫女的樣碎念我。」姥姥啐道。
馥容掩嘴笑,一旁的丫頭們也都笑了。
稟貞笑著走過來,幫主子脫下沾了白麵粉的工作衫,主僕兩人這才離開廚房一道回屋。
經過書房前的花園時,稟貞忽然道:「小姐,您瞧,前方敬賢領著的那個人,他的身影好熟悉啊!」
馥容聞言抬頭,此時金漢久也正好回頭,兩人眸光相遇——
「原來是金大人啊!」稟貞叫了一聲!
乍見馥容,金漢久竟然呆住了,久久無法回神……
還是馥容先反應過來,主動對他微笑。「金老師,您好,好久不見了。」她親切地問候。
金漢久這才回過神,臉上現出驚喜的笑容。「馥容!」頓了頓,他臉上的笑容略顯暗淡。「不,現在該喚你少福晉才是。」他的聲調低落了幾分。
「金老師到王府,是來見我夫君的嗎?」馥容仍然微笑以對。
金漢久凝望她片刻,無法立即回答。她仍然如過往那樣端莊斯文、以禮相待,總稱呼他「金老師」,這聲稱呼聽來親切,實際上卻隔了一層不可逾越的禮教藩籬。
而現在,那「夫君」二字不但令他心痛,更令他一時之間難以接受。
「是,漢久正要離去,沒想到,能在這見到你。」他淡淡地道,極力壓抑藏在他內心裡的感情。
「老師別來無恙否?」馥容問候。
「很好,你呢?在王府裡過的如意嗎?你的——夫君,他待你好嗎?」他問,複雜的眼色掩不住失落。
「馥容在王府過得很好,夫君待我也好。」她淡淡地回答,但是語調堅定。
金漢久凝望了她很久,才再開口說:「無論如何,我希望你能幸福。即使往後再也不能見到你,我也會為你的幸福祝願,無論我身在哪裡。」他凝望著她深情地這麼說。
馥容的笑容凝結臉上,她當然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卻不能回應他。「感謝老師的祝福,不耽誤您,馥容先告退了。」她只好這麼說。
尚有王爺的家僕在場,金漢久不便挽留她,只好眼看她離開。
在書房,兆臣透過屋內的方格窗內朝外眺望,二人會面的景象完全落入他眼底。
直至金漢久在敬賢的帶領下離開院落,兆臣的目光才自花園移開。
「爺,瞧那廝與咱們少福晉還挺熟識的?」敬長湊近他的主子好奇地道,院內那幕他也瞧見了。
「我讓你去查的事,有消息了?」兆臣問。
「回爺的話,」敬長道:「那姓金的平日裡除恰公外甚少出門,府內除一名打雜的老僕外,也沒有其他使喚的僕人了,聽左右鄰舍道,即使見著了人,這姓金的也不同人打招呼,簡直就是個與世隔絕的怪人!可奴才才也聽喀爾代大人說,他還是有幾個應酬往來的官場友人,例如親家大人就是其一。」
「岳父大人?」
「是,早幾年這姓金的與英珠大人談論漢學,英珠大人因為歎服一名外族能如此好學,故與他結交為好友,並且讓少福晉跟著這姓金的學書,大約因為如此,少福晉與那姓金的才能熟識。」
「少福晉與金漢久習書幾年了?」兆臣再問,他的眼色很沉,顯然在思索某事。
「約莫——約莫五年唄!」敬長答。
五年?
五年是一段不短的時光,足以令一名女孩成長為女人,足以打動一個性情冷淡的男人。
如敬長所言,金漢久是一個深居簡出、幾乎不與人打交道的怪人,這樣不喜愛應酬俗務的人,內心世界尤其複雜難解,倘若一名女子能與其相處五年,必定因為這名女子能討他歡心,甚至得到他的喜愛。
「能為師五年,他確實書藝精良。這麼說來,他對王府這座園子有興趣,似乎有道理?」他抿嘴,淡淡地道。
「誰知道這廝是當真對咱們園子有興趣,還是對咱少福晉——」敬長突然警覺地摀住嘴。「瞧奴才這大嘴巴,真是——真是該死咧!」說罷他利落地賞自己一耳光。
「你先出去吧!」兆臣冷聲道。
「庶。」主子沒怪罪,敬長趕緊退出書房。
待敬長關上房門,兆臣踱回案前,自案下一個玄巧的暗盒內,取出一幅畫軸。
展開畫軸,畫上女子躍然紙上、栩栩如生,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能如此生動的勾勒出一名女子最細緻的舉止,準確地把握住她的神采……
除非朝夕相處,或者瞭解至深,否則絕不能捕捉到如此細微生動之處。
當日他就是被這幅畫所打動,驚歎畫中女子如此動人的神韻、迷人的風采,卻未思及,此幅畫作可能出自一名男子之手。
也唯有男人,能夠準確地描繪出女子的萬種風情。
現在,他幾乎可以確定,這幅畫出自金漢久之手。
沉下眼,他瞪著這幅原本令他血脈噴張的畫像。
他的妻子,即便在大婚之日也不會如此美麗,為何在金漢久筆下,她會展現出如此柔媚的風情,顯露出如此娟美的嬌態?
如此嬌媚的她……
是直至今日,他才逐漸領略的她。
但在金漢久眼中,或早在數年之前,他已經是這樣看她了。
一絲嫉意,掠過他冷沉的眼底。
當日金漢久主動提及逛王府內院一事,必定是為了他的妻子而來,他並沒有因為她身份的改變,而對她忘情。
那麼她呢?
他的妻子呢?
她是否忘得了這個對她如此有心、如此深情的男人?
一個堅持必定要得丈夫真心才願意圓房的妻子,當真能夠忽略另一個男人對她如此的用情至深?
兆臣眼中的嫉意變得深刻冷沉。
他會弄清楚,她的堅持是發自真心,或者,只是拖延圓房的借口。
不會拖太久,近日內,他必定要得到答案。
歸寧當日,兆臣在門外騎馬等候,門內馥容正預備上王府的大車轎,忽然見到老祖宗——
在留真與丫頭的攙扶下,多日未下床的老祖宗顫巍巍地朝馥容與兆臣二人走來。「孫媳婦兒呀!」老祖宗喊。
見到老祖宗,馥容不但驚訝而且很擔心,她連忙迎上前去——
「您怎麼下床了?」她想上前扶住老祖宗,可留真沒有讓開,因此馥容只好站在老祖宗面前握住老人家的手。「祖奶奶,您不該下床的,瞧瞧,您的手好冰喔!」她仔細搓揉著老人家的手。
「不礙事,我沒關係的!」老祖宗笑道,反握住馥容的手。
老祖宗的手勁算有力,馥容這才放心微笑。
「今日你要回門了嗎?」老祖宗問。
「是,早上我送早膳到您屋裡去,小喜說您還在歇息,馥容不敢打擾您,所以沒有向您問安。」馥容恭敬地回答老祖宗的問話。
她的話卻引來桂鳳的冷眼。
桂鳳最看不慣的,就是特別會巴結老祖宗,這種討人厭的行為。
「好好好,我知道你孝順,所以我來是特地給你,跟我的孫兒送行的。」老祖宗笑道,臉上露出疼愛的神情。
留真冷眼旁觀,幾乎壓抑不住內心的妒意。
她在老祖宗身邊不眠不休地小心伺候了三日三夜,可沒想到,老祖宗一見到馥容便將自己撇在一旁,這令留真心中充滿妒意,十分不滿。
「祖奶奶,」聽到老祖宗這話,馥容真的好感動。「您不但送給馥容的娘家這麼多珍貴的禮物,還親自來到門前,送您的孫媳婦回門,您待馥容實在太好了。」因為感受到長輩的疼愛,讓她忍不住眼眶微微泛紅。
「你也待我很好啊!」老祖宗笑瞇瞇地對馥容說:「你待在府裡這些日子,這麼細心地照顧我,我也很感動啊!」
「這幾日都是郡主照顧您的,馥容很慚愧,沒有為您盡到心力——」
「怎麼會呢!」老祖宗拍拍馥容的手。「別以為我一把老骨頭,躺在床上便什麼都不知道了!這幾日你每天到廚房,親手為我煮一人吃的飯菜,每天兩回養生茶,讓姥姥端來給我喝,我還知道你給我縫了一個養生香包,要讓我提神醒腦用的,都好得太多了!」
老祖宗說的人,一個指的是媳婦桂鳳,另一個指的是留真。凡人被指出缺點時特別敏感,兩人當然聽得明白老祖宗的意思,此時她們都面露尷尬神情,臉色並不好看。
馥容並沒有因為老祖宗的誇獎而得意,反而因為看到婆婆與留真的臉色不對,而收起笑容。「我吩咐過姥姥,請她不要說的,」馥容低聲道,有些不安。「這只是小事而已,全都是馥容應該做的。」
「這不是小事,是孝順,是你誠心誠意對待祖奶奶的心意。」老祖宗微笑。「好了,我來是給你打氣的,回門記得代祖奶奶給親家問好,知道嗎?」
「馥容知道。」她這才對老祖宗微笑。
老祖宗親口吩咐車轎慢行,馥容這才揮別老祖宗與王爺、福晉,在稟貞的扶持下,踏上王府的車轎。
兆臣已在門外等候多時,見到妻子乘坐的轎子出府,隨即勒馬,隨從立即喝令負責馱送大禮的車伕們,跟在少福晉轎子後隨行。
馥容坐在轎內,不一會兒便感到不舒服。
大夫曾經說過,她的脊樑骨太筆直,因此不能坐太過顛簸的車轎。事實上王府的大轎子已經十分舒適,只是她自小坐不慣車轎,只要一坐車轎遇到顛簸就犯腰痛,無論怎麼坐都不舒適,因為這個毛病她自小到大甚少出遠門,平日除了到火神廟附近會搭成人夫扛送的便轎之外,平日出府散心也多以步行為主,十分方便。
偌大的車轎內顯得十分空曠,王府的車轎十分豪華,轎內甚至有軟榻,一般人坐在這樣的轎子內應該感到十分舒適,可是馥容卻有些坐立難安起來。
「小姐,您還好嗎?」稟貞知道她不能坐車轎的毛病,因此隔著車轎的小窗在車轎外邊,壓低聲問她的主子。
隔著小窗,馥容也壓低聲答:「不太好,我寧願用走的。」
稟貞嚇了一跳。「不行那!您現在不是閨女,是和碩王府的少福晉了,您千萬不能下轎步行呀!」
「我明白,我只是說說而已,不會真的下轎,你不必擔心。」歎口氣,馥容的臉色顯得有些蒼白。
吁了口氣,她閉上眼靠在座背上,忍受腰部刺痛的不適,盡量想一些與疼痛沒有關係的事情,來分散疼痛強烈的感受。
當轎門被打開的時候,馥容並不知情。
「你不舒服?」
突然聽見丈夫低沉的聲音,馥容嚇了一跳。「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就在剛才。」答話時,他已經坐在妻子身邊。
馥容原本還覺得寬敞的座位,因為高大魁梧的丈夫選擇與她一起並肩而坐,顯得有些擁擠。
馥容雖然已經盡量縮到座位邊,可兩人之間的距離仍然太親暱了!
這樣的親暱讓她有些羞怯,只好建議他:「你、你可以坐在對面,那裡座位比較寬敞——」
「上來。」他忽然說,同時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什、什麼?」她眨眼,不明所以。
「你跟丫頭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剛才我問過她,知道你不能坐車轎的事。」他解釋,盯住她的眼神很堅定。
「所以呢?」她還是不明白,怔怔地望著他。
「所以,」他咧嘴對她笑。「上來,坐在我的腿上,你會好過些。」
聽見這話,馥容倒抽一口氣。「不、不用了,謝謝你的好意,」她強自鎮定。「其實這段路並不太遠,我可以撐過去的。」
「何必強撐?有我在,你可以依靠我。」
「不,事實上,我現在感覺還好。」她忍著痛,強顏歡笑。
「你臉色慘白,額上汗珠都冒出來了,這樣還叫好?」
不待她拒絕,他猿臂一伸,已經摟住縮在轎邊的妻子,並且將她強行「安置」在自己的大腿上——
「啊!」馥容尖叫一聲。
「爺,少福晉出事了麼?是否要停轎?」外頭,敬長聽見叫聲立即調轉馬頭來到轎前,緊張地問他的主子。
「不必,少福晉坐車轎太過興奮才叫出聲。」他扯起嘴角慢條斯理地答,像鐵柱一樣沉重的手臂緊箍住蠢動的妻子。
興奮?馥容用不可思議的表情瞪住丈夫。
「你怎麼能這麼說?」她壓低聲叫。
「不然怎麼說?」他挑眉。
馥容吸口氣,推著他的鐵臂。「你先放開我,讓我坐在墊子上再說話。」
「這樣不舒服嗎?」
「什麼?」她眨眼。
「坐在我大腿上不舒服嗎?」他撇撇嘴,衝著她笑。
她臉兒微紅。「不是舒不舒服的問題……」頓了頓,她覺得坐在他腿上討論這個問題實在很奇怪。「總之,你先放開我再說。」
「不行。」他斷然回絕。
「為什麼?」她微啟小嘴,從他腿上傳來的熱度,讓她有些吸氣困難。
「你身上很香,我捨不得放手。」他竟然這麼回答,還將臉埋入她頸窩間,貼著她滑嫩的肌膚嗅聞。
她嬌喘。「你不要在轎上這樣,」慌的推拒他的胸膛。「如果有人打開門進來的話——」
「誰敢進來,恩?」他有意無意地用鼻尖,逗弄她敏感的肌膚。「乖乖坐我腿上,女子要懂得依靠丈夫,這才是女人的可愛之處。」他低聲道,似經意又似不經意地貼在她耳畔,對著她敏感的貝耳輕輕吹氣。
馥容的心揪起來,羞得脖子都紅了,她覺得很癢卻又避不開他,只好拚命拍他的手。「不要這樣,我要站起來了!」
「我給你當肉墊,不好嗎?」
「我很不習慣。」她扳著他的手,可無論如何使力就是扳不開。
「那就試著習慣,你會發現有丈夫疼愛,是件幸福的事。」他霸道地說,仍緊緊握著妻子柔軟誘人的細腰,聞她身上醉人的香氣。
與他拉扯了一會兒,馥容不僅臉紅,連額頭上也冒出細小的汗珠了……
他話說的很容易,可現在她來不及感覺到「幸福」,只覺地尷尬萬分。
二人到底未圓房,雖然出嫁前額娘與她提過男女之事,可她終究是處子,雖經額娘指導,可額娘也只是對她略說一二,對於男女之事她還是一知半解,對男人的瞭解更是有限,因此丈夫的大膽經常令她不知所措,甚至苦惱……
像是現在,要她坐在他的大腿上,這樣的姿勢實在教馥容感到難堪。
努力了好一陣子,發現實在扳不開他的手,馥容只好放棄。
「我說了,乖乖坐好,我不會『動』你。」他悶笑。
他確實沒有「動」她,馥容掙扎不了丈夫的束縛,只好相信他。
雖然如此,可一路上她挺著腰桿,不敢當真往身後那個「肉墊」上靠。
車轎慢慢往前推行著,春日,轎內應該是舒適涼爽的,可坐在他的大腿上,她卻感到有些燥熱難耐,因為從他身上的熱度,不斷透過兩人的衣衫傳到她身上……
「那日,你沒把話問完。」他忽然開口說話。
「……什麼話?」馥容回過神,背挺得更直。
她正努力命令自己,別去感覺他身上的灼熱。
他笑,忽然握住她纖細的肩頭,將她的身子壓倒他的胸膛上。
「你要幹什麼?」她臉色微變。
「我要你舒服一點。」他讓她的背靠著他的胸膛,然後握住她的腰,將她的身子固定在他的胸前,不讓她亂動。
「不、不用了,我剛才那樣坐就很好……」
「別跟我爭辯。」他聲調雖然低沉,卻十分有力。
隨著他話聲落下,一雙大掌緩緩在她繃緊的背部按摩起來,繞著她酸疼的脊樑骨,一圈又一圈地往下按摩,直到腰椎的地方……
原本全身緊繃的馥容,隨著他的大掌滑過之處,身子慢慢鬆弛下來。
他的貼心讓她感動,他想起那夜他為她推拿腳部的傷處,還有那晚他送她名墨的盛意……
於是,她不再那麼排拒丈夫的接觸,不再那麼堅持她的莊重與禮教。
「你信任你的丈夫,但還是有點擔心,是嗎?」貼在她耳邊,他粗嗄地道。
他突然問起她「信任」兩個字,這讓馥容原本已經有些昏沉的腦子,忽然又清醒起來。吸口氣,她提起精神,希望自己回答時腦子不要糊塗。「如果,如果你告訴我不必擔心,那麼,我一定相信你。」
「真的?」
她點頭。
他笑。「那麼,我納側福晉,然後告訴你不必擔心,我最愛的女人必定是我的正室妻子,你也不擔心?」
她腰桿重新挺直,回頭看他。「你想納側福晉?」
他坦率地凝望她。「也許,有一天會。」
馥容回視她的丈夫。
她明白,這是必然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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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如果你納了側福晉,那麼,就沒有信任與否的問題了。」她如此回答她的丈夫。
「怎麼說?」他抿唇,淡淡地笑問。
她側過身,以認真的神情,凝望她的丈夫,然後才緩緩開口道:「你喜歡你的側福晉,是必然的,我沒有置喙的餘地。現在我說『相信』兩個字,是因為除了我以外,你沒其他侍妾。但是,我也明白,有權勢的男人如果想要一名女子,完全不需要任何解釋,便能將她納入府中為妻為妾。換言之,倘若你戀上府外的女子,想將她納為妻妾,是不必問過我的意見的,所以,我說『相信』兩個字,其實也只是空談。」
他未置一詞,仍直視著她。
「何況,我們的婚姻憑的是媒妁之言,」吸口氣,馥容繼續往下說:「你並不愛我。沒有愛為基礎婚姻,『相信』二字,其實是薄弱的,所以,你最愛的,也不會是你的正室妻子。」她將內心想法,大膽地對他坦白。
他看她半晌。「既不相信『相信』二字,又何必掛在口上?」
她屏息。
「你應當一開始就對我坦白你的想法,那麼我也會把話說得直接。」
「我——」
「這就是你不願意圓房的理由?」他問。
「什麼意思?」她凝眼望住他。
他盯住她美麗的眸子。「倘若我在此時納側室,或者其他妾室,你大概會下堂求去。因為你曾經請求過丈夫的愛,也努力經營過這段婚姻,但丈夫最終卻背叛你的『信任』,所以你不再眷顧這段婚姻,你會離開你的丈夫,成全你的丈夫所愛,這就是你心中最原始的念頭,對嗎?」
他的話令馥容難以回答。
她不能否認,她確實如此想過,她確實想過他納妾或者下堂求去的念頭……
他說的沒錯,這確實是她不願意現在圓房的理由。
她希望她的丈夫愛她,但除了這個原因之外,她心中還有所求嗎?倘若他真的如他所言現在納入妾室,那麼,她能夠不怨、能夠仍然如現在一般平靜以對嗎?
她想……
她的確會選擇下堂求去,如他所言。
「你太特別了。」他低啞地道:「特別的讓男人迷惑,因為迷惑,所以不想放手。」他盯住她的眸子像一潭靜靜的深水、像子夜的星一樣明亮又神秘。
馥容幾乎被他那又神秘的眸子所引誘,她的喘息稍微急促。
「正因為如此,男人就算不愛你,但一定會敬重你。」他繼續低語。
她微微瞇起迷惑的眸子,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大概不懂,男人其實有劣根性,」斂下眼,他盯住她怔忡的眸,沙啞低緩地道:「除了所愛的女人,男人還有他想要征服的,難以駕馭的女子。」
她明白,他口中所謂『難以馴服的女子』,指的是自己。
「但是,要求丈夫的愛同時,」他沉眼問她:「你呢?你,愛你的丈夫嗎?」
她一窒,這個問題,她竟然從來沒有想過。
「或者,你心裡另外有所愛的男人?」他又問。
她怔忡。「我,事實上,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她坦白。
「那麼現在想想,」他以玩笑似的口氣對她道:「趁坐在轎上這段時光,你應當嚴肅地思考這個問題。」
他黑潭一樣的眸中,並沒有玩笑。
她確實認真地想了,也確定了第二個問題的答案。「我——」
「噓。」他撇起嘴,忽然制止她。「千萬不要太快告訴我答案,這是男人的樂趣。」
她迷惑,深深地凝望她的丈夫。「你在開玩笑嗎?」她不懂他。
「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
馥容蹙起眉……
這答案,連回答,都像是玩笑。
他輕鬆,卻沒來由地讓她感覺到憂鬱。
「還疼嗎?」他忽然問,大掌不知何時起又在她的背部摩挲起來。
馥容回過神,發現原本刺痛的腰好像沒那麼疼了。
「好多了。」她喃喃回答。
「小屁股也不疼了?」他咧嘴,笑著問,剛才的事彷彿沒發生過一樣。
馥容睜大眸子,小臉倏地泛紅。「誰說我……我那裡疼了?」
「不然?坐車轎難道是頭疼?手疼?脖子疼?」他揶揄。
馥容咬住唇,緊瞅住他,半晌才想到如何『反駁』他:「一個人即使對別人有恩惠,也不可以太得意,貝勒爺難道不明白這樣的道理嗎?」她故意用教訓的口吻告誡她的丈夫。
她別開眼。「這一點我不否認。」他的確很細心。發現她身子不舒服,立即上車轎來看她,雖然半強迫地要脅她坐在他的大腿上,但確實有效地令她腰部的疼減輕很多。
除去剛才那番對話,他的『主動』並不讓她煩惱,相反,她感覺到自己已經不再抗拒他經常『不安分』的擁抱與撫摸……
「那麼,你怎麼報答我?」他粗嗄地問。
她回神,嚇了一跳。「我……我斟茶謝過夫君。」靈機一閃,她取過擱在架上的水壺與固定在架上的水杯,斟了一杯熱茶,送到他面前。「我為夫君斟茶,一是感謝你上次的寬容,願意離開讓我有機會與小姑獨處,使我們姑嫂的感情有了進展;二要感謝你的體貼,現在我確實覺得好過很多,不再像剛才那麼難受了。」
「就這樣?」他瞪了那杯熱茶一眼,懶洋洋地問。
「這是應該的,」故意忽略他的質疑,她笑盈盈地對丈夫說:「我為你倒茶,感謝你的恩惠,這叫禮尚往來,夫妻相敬如賓。」
「相敬如賓?」他慢條斯理道:「我比較關心的是,咱們什麼時候能夠『琴瑟和鳴』?」
他話中有話,惹得她臉兒羞紅起來。
他抿嘴笑,瞅住她粉紅的小臉。「真謝我,就餵我喝茶。」
馥容屏息。「我已經為你斟茶,心意已到,你不應該過分要求。」
他竟大剌剌說出『閨房情趣』這幾個字!「這、這裡又不是渚水居,這樣已經可以了。」馥容臉兒更紅。
他瞪她一眼,忽然爽快地接過那杯茶。「我知道你害羞,既然你不餵我,那就我來餵你吧!」喝口茶,他突然將她壓在椅背上,作勢要以嘴餵她……
馥容被他的動作嚇了一大跳,情急下兩腿亂踢——
正中目標。
兆臣呻吟一聲。
「爺?這回又怎麼了?您沒事吧?」聽見他的主子呻吟,嚇得敬長以為轎內發生命案,趕緊調轉馬頭回來問候他主子。
「沒事,」他咬牙道:「快到岳丈大人的府邸,這回是我太興奮了。」
馥容忍俊不住,捂著嘴笑。
「你還敢笑?」他惡著臉沉聲威脅。
「誰叫你要開玩笑。」她把責任推到他身上。
他拉她起來,重回他腿上坐好。「這回老實坐好,兩條腿收好,不許再亂動了。」他故意沉聲告誡她。
她其實沒真正踢中他,但他借此讓她聽話。
「你不可以動手動腳的,我就乖乖坐好。」她談條件。
「你乖乖坐好,我就不動手動腳。」他反過來說。
馥容不得氣結,瞪著他又不知要將他怎麼辦好。
「我叫你坐好,你最好聽話。」他聲調忽然低沉幾分,氣息轉為粗重。
馥容雖然不明白他的意思,可聽見他的聲調低沉,她臉兒也不自覺地微紅,於是不安地扭動了一下……
「別亂動!」他低斥,隨即粗重地喘息一聲。
她僵住,不敢再動。
「你再亂動,要是發生命案,後果我就不負責了。」他低沉的聲調沙啞得簡直不能分辨,鐵柱一樣牢固的大掌,將懷中的人兒握得很緊。
他將她抱得太緊,那力道幾乎讓馥容窒息,可他粗重的喘息就噴拂在她的貝耳上,吹拂得她的心開始紊亂,讓她也情不自禁地臉紅耳熱起來,心跳飛快……
因此,她再也不敢亂動,不敢多話……
* * *
當車轎抵達翰林府,已近午時。
翰林夫婦早已佇立在府門前,焦急地等候著許久未見的女兒。
車轎一停妥,馥容在丈夫的攙扶下,一下轎便直奔雙親面前——
「阿瑪!額娘!」她真情流露,未顧矜持大聲地呼喚雙親。
翰林夫人早已張開雙臂等著,緊緊抱住朝自己奔來的女兒,同時疼愛又激動地喊道:「容兒!你可想死你額娘了!」
馥容投入母親懷中,緊緊環抱住母親,像個小女孩一樣對母親撒嬌,急切地回答:「額娘,容兒也好想您,恨不得能常在您身邊,從來就不離開!」
翰林英珠眼角泛著淚光,怔怔地瞅著妻子與女兒相擁的這感人一幕。
吾家有女初長成。
翰林家中僅有一名閨女,自小伶俐機敏,聰慧可愛,因此在父母萬般呵疼、寵愛下,像珍寶一樣疼惜著養大。正當父母好不容易將個小不點兒一樣的小人兒拉拔成人,女孩兒變成女人,長得亭亭亭玉立、嬌俏可人,不但詩書琴棋皆通,靈秀的性情更勝寶玉通透,可這時珍貴的女兒卻也到了要離家遠去,嫁做他家少婦的時候了!可想而知,親生父母將如何的捨不得、不能捨,可卻又不得不捨!正因為父母疼愛,萬不能蹉跎了女兒的青春、耽誤了女兒的幸福!任誰也不能理解,為人父母的歡樂與心酸,唯有嘗過這滋味的,才明白這其中苦與樂的真理。
親眼見到這幕,兆臣終於能夠理解馥容在翰林夫婦心目中的地位。
將自己像珍珠一樣寶貝的女兒嫁與他為妻,翰林夫婦心中的捨不得,可以想見。
他佇立不動,安靜地等待翰林一家平撫激動的情緒。
最終還是英珠先回過神,他臉上微有羞赧之色,尷尬地對兆臣笑道:「她們母女二人久未見面,一見面便又哭又笑的,讓你瞧笑話了!」
「這是人之常情,父母與子女之間,本來就存在難以割捨的親情,不會因為距離遠近,或者分開的時間長短而改變。」兆臣對岳父大人面露笑容,平和地回答。
英珠一聽這話,放心不少,不僅因為兆臣答話得體,更因為他能體貼理解、並且深懷同情而令英珠喜出望外,為女兒慶幸。
清清喉嚨,英珠微笑地呼喚妻子:「舒雅,你快放了女兒,莫叫愛婿久等了。」
翰林夫人舒雅,這時才回過神來叫了一聲:「瞧我這會兒激動的!見了咱們的寶貝女兒,都忘了還有女婿了!」
聽見妻子這話,英珠愣了一下,隨即大笑化解尷尬。
幸好,他瞧見兆臣仍面露笑容,對妻子不得體的話不以為忤。
舒雅也有些尷尬,她話一出口便發現自己說錯了,於是她陪著笑臉,拉起女兒的手走到兆臣面前。「來,你的妻子,我還給你了。」
見妻子又出奇招,英珠搖搖頭,哭笑不得。
兆臣不以為意,立即牽起妻子的手道:「既然回家,今夜咱們就在翰林府中留宿,讓你可以與額娘、阿瑪盡情歡聚。」
此話一出,不僅是翰林夫婦喜出望外,連馥容也愣住了。
「這樣好嗎?」她有些怔忡,不知他為何突然如此提議。
「當然好,」他將妻子拉到面前,深情地望進她眸底。「你與額娘、阿瑪能多點時間相聚,豈會不好?」
「可是,王府那裡祖奶奶還有阿瑪與額娘,他們以為我們今日便會回府,並不知道我們今夜要在這裡留宿……」
「放心,」他凝望妻子,低柔地道:「我會先遣敬長回府通報家人,你不必擔心太多,在翰林府這一日一夜,儘管好好享受天倫,也讓我有機會為額娘與阿瑪,盡一點為人子之孝。」
聽見這話,翰林夫婦倆的心,瞬間像冰糖化了一樣甜滋滋地。
二老立刻被這位對女兒體貼、對兩人孝順,既英俊高大且年輕有為的女婿給收買了。
馥容聽見丈夫如此提議,心裡雖然也很高興,可她還是有些不踏實,因為如此溫柔地凝望著自己的他,總讓她有那麼一點不真實的感覺。
他對她微笑。
那笑容不但溫柔,還有一絲寵溺的意味。
隨後,他竟在翰林二老面前,將嬌柔的妻子攬進懷裡,甚至親暱地低頭親吻妻子潔白的額頭——
馥容呆住了。
她僵著身子,未回應丈夫『深情』的吻。
他咧嘴笑,不以為意,自然看出她眼底的疑問。
但現在,不是回答的時機。
親眼見到兆臣對女兒既溫柔又寵溺的舉動,自女兒出嫁後,翰林夫婦原本懸著的一顆心,這才真真正正地放下了!
只因為他們深深瞭解自己的女兒。
他們知道,馥容是一個極有責任感的女子,她從來就不懂得為自己省心。
從她尚未出嫁,還在翰林府做閨女時,便知道要代額娘操持家務,凡事積極有主見,從來不推諉、依賴,這是她的性格,也是她動人之處,然正因為如此,馥容需要的是一個能夠懂她的男人,也唯有這樣的男子,才會明白自己尋到的是一塊寶玉,而非頑石。
如今親眼見小夫妻如此恩愛,翰林夫婦的臉上,才露出放心的微笑。
* * *
翰林府剛出嫁的小姐回門,二老用去一下午的時間與女兒歡聚。
晚膳過後,舒雅拉著女兒的手,母女倆單獨到舒雅的屋子裡說體己話。
「容兒,」舒雅臉上雖堆著歡喜的笑,可仍有些憂心。「剛才兆臣面前額娘不方便問你,在王府你過得可好嗎?」
「額娘,我很好。」馥容安慰母親。
「老祖宗待你好嗎?」舒雅問,她知道王府內最必須籠絡的人便是老太太,只要老太太喜歡,女兒在王府的日子就不會難過。
「很好,今早回門,她老人家還親自來到門口送我。」
聽女兒這麼說,舒雅的心安了一半。
「那麼你的阿瑪與額娘呢?他們喜歡你嗎?」舒雅繼續問。
「阿瑪待我一直很好,至於額娘……」馥容猶豫片刻。
「怎麼了?」舒雅緊張起來。「額娘待我也很好,只是我還需要一些時間,討她的歡心。」
聽女兒這麼說,舒雅沉默了一會兒。「這就好,一時半會兒要全家人都喜歡你,這也不容易,只要沒有成見,你好好討她歡心,她會慢慢喜歡你的。」
「額娘,我明白。」
舒雅露出笑容。「剛才額娘看見了,兆臣他待你很好,只要他待你好,那麼額娘的心便放下了一半,不過,」舒雅伸手撫摸女兒的臉。「你怎麼連一點胭脂都不上呢?該不是稟貞這丫頭犯懶了,回頭我說說她——」
「不是的,額娘,是女兒自己不想抹胭脂的。」
「什麼?」舒雅皺起眉頭。「不是額娘說你,出嫁不比在家,應當將自己打扮得嚴嚴整整的,最好一輩子都別讓丈夫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
「額娘,你認為女兒現在的模樣很狼狽嗎?」
舒雅一怔。「這,額娘的意思是,你才新婚,應當每日盛妝面對自己的丈夫,這樣才能得到丈夫的寵愛……」她話說一半又頓住,因為今早親眼看見兆臣待女兒那麼溫柔,她的話好似又說不通了。
「女兒認為,以容貌——還是虛假的容貌來得到丈夫的喜愛,這是……很膚淺的。」她微笑著、委婉地道出內心的話,可她知道對自己的母親可以說真話。
「膚淺?」舒雅瞪了女兒一眼。「怎麼會呢?我剛嫁給你阿瑪時,也是這麼做的,你應當明白,婦容也是女德之一。」
「女兒明白,可是女兒認為,婦容固然重要,但不應當過分矯飾,一旦矯飾,這份感情就不純摯、不真實了。」
「難道你認為,額娘同你阿瑪的感情不真實?」舒雅不以為然。
「女兒不是這個意思,」馥容以撒嬌的聲調對母親說:「您與阿瑪的感情不一樣,你們是青梅竹馬,自小便認識對方,對彼此有一定的瞭解之後才成為夫妻,這與我跟貝勒爺的情況不同。」
舒雅瞇起眼,認真思考女兒的話。「你說的是有些道理,額娘也很清楚你想對額娘說的究竟是什麼意思。」舒雅正色問:「可你不認為,先讓他喜歡上你的人,再讓他愛你的性情,這樣會容易些嗎?」
馥容搖頭。「這樣一點也不容易。」
舒雅挑眉。
「他能因為容貌愛上我,也能因為容貌愛上別的女子。」馥容說。
舒雅愣住。
「阿瑪是讀書人,他的性格與貝勒爺不同,何況二人出生的環境有別,如果阿瑪是倚靠勤勉、十年寒窗苦讀而成就功名的,那麼貝勒爺就是天之驕子,他是生下來即富貴的人。這樣的人身上有股霸氣,思想上不會受限制,倘若有朝一日,他發現另一名容貌更能讓他心動的女子,那麼不管女兒現在有多美麗,都將自他的記憶中消除,他是貝勒爺,他要的必定會是更好的。」
舒雅屏著一口氣。「所以呢?」
「所以,我希望他瞭解,感情不是建立在容貌上,更不是建立在第一眼的喜愛上。」
舒雅蹙眉,思索女兒的話。
「第一眼的悸動叫緣分,相遇之後的相處,才叫做感情。」馥容結語。
舒雅這才終於完全聽明白了——
「你,你竟然在教育你的夫君?」她兩眼瞪得更大,驚訝得連嘴都張開了。
馥容含蓄地微笑,穩重地對母親說:「我只是想讓他明白,喜歡一個人與愛上一個人是兩件事。喜歡是一時的,但愛一個人是從心裡去感受對方,這是完全不一樣的。」
舒雅吸口氣,睜大眼睛,驚訝地盯著她的女兒看。「容兒,額娘知道你聰明,可額娘竟然從來不知道,你實在是聰明得過了頭了!」
這話不知是褒是貶,讓馥容哭笑不得。
「如果不這麼做,而選擇容易的方式,我知道事後我一定會後悔,而且還會討厭我自己。」她盡量溫柔地對母親解釋,因為她知道,她剛才的言論已經嚇到自己的母親了。
舒雅吁了一口氣,過了好半晌情緒才恢復平靜。「看來你很瞭解你的丈夫。」她下了結論。
這句話的意思是母親認同她的思想,雖然不見得認同她的行為。
但對馥容來說,母親能瞭解她,這就夠了。
舒雅吸口氣,顯然女兒這番石破天驚的話,實在讓她一時之間沒辦法消化。
「好吧,這件事我不再發表意見,」舒雅用略帶憂慮的神色對女兒說:「只要求你答應額娘一件事。」
馥容凝望母親,感受得到母親的慎重。
「額娘要你答應,不管你對自己多麼地自信,你的想法多麼地有道理——只要你的夫君不高興,你就不能再堅持自己的想法,不要在任何事情上與他對峙,你明白嗎?」
舒雅的口氣很凝重,馥容不得不點頭。「這一點我知道。」她懇切地回答母親。
舒雅吁一口氣,謹慎地告誡女兒:「不管你想做什麼,記得,先順從你的丈夫,不要為了原則而令自己陷入困境。」
馥容沒有馬上點頭答應母親……
因為知道與做到是兩件事,她不認為自己做得到。
「容兒,你聽見了嗎?聽見額娘說的話了嗎?」舒雅緊握女兒的手逼問。
過了半晌,馥容才抬眼凝望母親,沉重地回答:「我答應您,額娘,我會盡力做到。」•
chembioorg 2009-5-24 12:44
第九章
將近子夜,舒雅才捨得放女兒回房間。
馥容回房後沒到丈夫,於是問稟貞:「貝勒爺還沒回屋嗎?」
「老爺今日興致很好,一晚上拉著貝勒爺喝酒說話呢!」稟貞答。
她才剛說完,就聽見房外敲門。「稟貞姑娘,請開門,爺回屋了。」那是敬賢的聲音。
「呀,貝勒爺回來了!」稟貞奔過去開門。
敬賢扶著他的爺進屋。
「貝勒爺喝了很多酒嗎?」見丈夫閉著眼似有醉意,馥容問敬賢。
「爺他——」
「我沒事,你們都出去。」兆臣忽然睜開眼,語調與平常無異。
敬賢與稟貞互看一眼,問安後離開。
二人離去後,馥容問丈夫:「我阿瑪灌你酒了?」
「岳父大人平日喜歡喝兩杯?」
「我阿瑪夜裡喜歡喝點小酒,遇到高興的事,還會縱飲暢歡。」
聞言,他笑了笑。
「你醉了嗎?」她問,因看不出他的醉態。
「你說呢?」他反問。
他用一種深遠的眼神看她,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今天早上的事,我要謝謝你。」她只好轉移話題。
「早上的事?」
「我很感謝你,提出留宿一夜的建議。」她真誠地對他說。
他的體貼與溫柔,都讓她無限感激。
她記得他為她推揉腳傷的溫柔,那夜贈墨的情誼,今晨車轎內的溫存,更不能忘那印在她額前濕熱的吻……
平日以莊重自期的她,豈能安坐在他的大腳上,任他如此親密地摟抱住自己?
也許,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接受了他。
「不必謝我,事實上我也希望能有機會,跟岳父大人多相處。」他說,望著她氳濕的眸子。
「無論如何,我還是要感謝你。自從離家之後,我一直很想念阿瑪與額娘,我知道阿瑪與額娘也是一樣的想念我,因為你的提議,讓我們一家人能夠因此多出許多團聚的時刻,所以我是真心的感謝你。」
「一定要跟我這麼客氣?」他忽然問。
馥容愣住。「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仍然用剛才那樣的眼光看她。「但,倘若與岳父大人和岳母大人說話,你還會這麼客氣?」
她無言。
「怎麼做,才能讓我跟你之間的距離,真正地縮短?」他忽然這麼問。
馥容凝望他。「我……」她吁一口氣, 「我需要時間。」
「我知道。」他的眸色很深,穿透她的眼底。「你告訴過我。」
她望著他難以理解的眼眸,感覺到今夜的特殊,一種奇怪的氣氛繚繞在兩人週遭,她隔著一旁迷霧凝望她的丈夫
。
「你需要多久的時間?一年?三年?還是五年?」他繼續往下說:「就算我願意等,老祖宗、阿瑪與額娘不會等,這一點你很清楚。」
「我明白。」她沒有掩藏地回答:「關於這點,我曾經徹底的想過,我清楚地知道我的時間有限,至於你沒有對阿瑪和額娘提過這件事情,我——」
「你很感謝我?」他再一次猜中她心底想說的話。
她怔住。
「這麼多的感謝,實在太沉重。」他笑了笑。
她卻笑不出來。
他斂眼,忽然沉聲問她:「對我還是感到陌生?仍然像新婚那夜一樣陌生?」
她不能點頭,因為那不是事關。「不,當然不是。」她搖頭,選擇坦誠。
「既然不再是陌生人,那麼,現在你對我的感覺是什麼?朋友?親人?還是,」他頓了頓。「丈夫?」
她眸子閃了閃,然後避開他。「我一直很清楚,你是我的丈夫。」
他忽然握緊她溫軟柔荑。
她抬眸,恰恰望進他黑黑的眼底。
「今夜,我不想再等了。」他對她說,眸色與聲調同樣堅定。
馥容屏息。
「今晚,我在府內的書房看到你的畫。」他卻雙移開話題。
她不明所以,忡怔的眸子凝望他淡定的眼。
「習畫幾年了?」他問,修長的指微運勁道,輕易地將她纖柔的身子帶到面前。
「五年了。」她眨眼,杏眸擰出銀色的水光。
「畫得真好」他低柔地誇獎。「跟誰習的畫?」
「一名來自朝鮮的畫師。」她模糊地答。
「是一名男子?」
……是。
「年輕的畫師?」
她猶豫,沒有即時回答。
他忽然自懷中掏出一幅小畫卷。「這是在岳父大人書房內看見的畫,為這幅畫我陪飲了三壺的烈酒,才從岳父大人那裡換來。」
他拉開畫軸,那幅小畫在她面前展開——
那是一幅女了執杯品茶的仕女畫,畫中的可人兒手上捧著一隻白色的瓷杯,杯上氤氳的熟氣未散,畫裡的人兒垂目凝望那茶中的綠波,靈秀清澈的眼眸,如湖水沉靜,似明鏡透徹。
「畫中女子是你,這幅畫應該不是出自你的繪筆?」他問,語調卻肯定 。
「不是。」她答,凝望那畫。
「是你的老師?」
「 對。」她點頭。
「顯然,畫畫的人已讓被畫的人所吸引,唯有情之年牽,才能成就這樣一幅動人的作品。」他評畫。
她微微感覺到窒息。
「你的老師,是一位有才華的畫師,唯有情感豐沛、心思敏捷的人,才能成為頂尖的畫師。」他盯著畫悠悠道,矜淡的俊臉甚至浮現笑容。
她沒有回答,思索著他話中的意思。某種不知名的感覺,讓她覺得她必須想明他究竟想對自己說什麼?
「但這張畫,實在把你的神韻抓得太好,好得令我妒嫉。」他矜淡的的眸凝向她。「你還沒答覆我,他是否是一名年輕畫師?」
丈夫眸中淡定的神色,並沒有讓馥容安心。
她的沉默,並沒有打斷他想知道答案的決心。「答案,必定是肯定的,他必定是一名年輕畫師。」他宣佈,不再等待她的答案。
馥容沒有避開他的視線。「我十五歲便與老師習畫,在他眼中,我是孩子。」
她謹慎地回答。
他的話讓她不安。
也許因為他眼中的眸色,也許因為他聲調中的冷淡……
一時之間,她沒有辦法解釋自己不安的理由,但是他的反應影響著她的心情,如此微妙,無法道出口的感受……
她的心,竟然因為他的冷淡而沒有辦法平靜。
「你的老師迷戀你,至少,在描繪的這刻,他愛著他的學生。」停頓片刻,他忽然淡淡地宣佈。
她凝眸怔視他,屏息著不能回應。
「你一定清楚。」盯住她驚慌的眸,他用一種別具深意的眼色凝望她。「如你這般聰明的女子,即使從未經歷過男女之事,也必定能清楚地感受到這個男人迷戀你。」他直接道出。
他的話讓她震驚,不能喘息……
她知道嗎?
是的,她知道。
她一直知道她的老師可能愛慕著自己,但是,她並不是真的那麼確定,因為那情愫若有似無,並不直接而且充滿隱晦……
「做為你的丈夫,我感到妒嫉。」握住她的小手,他握痛了她。
馥容並沒有收回手,她明澈的眸子凝望著丈夫,心被揪著,目光卻被他牽引著……
當他說他妒嫉的時候,她感覺到自己的心像是忽然間被握住——
他的話,揪痛了她的心。
「我,」吸口氣,她努力壓抑心中洶湧的起伏,試著盡她所能平靜地對他說:「我去擰一條濕巾給你——」
他攔住她的腰。「不需要。今夜,我只要你。」沙啞地低語。
馥容還來不及屏息,已經跌進丈夫懷裡。
這一刻,他不僅握住她的心,還握住她的身子,那雙闃黑的眼眸,直接望進她驚慌的瞳眸底。她失措,但仍然努力保持鎮定。「我——」
「你還需要時間,還需要證明我的心意?」他代她把話說完,那雙讓她看不透的眼睛,直視她的雙眸。「或者,你需要證明的,是自己的心意?」
馥容怔住。
他沒有給她時間思考,在她忡怔的時候,已經將她抱上炕。
「我已經等太久,你很清楚,沒有任何男人擁有像我這樣的耐心。」他沉聲道。」
「我、我明白,」她的聲調緊張繃,從他堅定的眼中,意識到自己再也不能逃避今夜將發生的事。「所以,我一直很感謝你。」
「不需要感謝我,只要接受我,讓我成為你『實至名歸』的丈夫。「他低柔地對她笑,沉著的眼色卻轉為堅毅。
他溫柔的笑容紓解了馥容緊繃的心房,可他堅定的眼眸卻讓她心慌……
但是,她沒有逃避。
她明白,今夜,她再也不能逃避了。
這些日子以來,那麼多的矜持,與其說是為了確定他的心,不如說,是為了安定自己對於婚姻不確定的心情……
畢竟與一名陌生男子共處,既而瞭解對方,需要的是時間。
然而經過這些日子以來的相處,她與他即使未曾真正同床共枕,他親暱的糾纏,也早已經逾越了男女禮教的約束。
他讓她逐漸習慣了他的碰觸,她已經不再那麼擔心夫妻之間那必須『發生』的事實。
雖然……她心中仍有一絲對於男女之事的驚恐與不確定。
「跟我保證,你會溫柔。」吁口氣,她正視他的眼眸,差澀卻莊重地請求他。
他眼色略閃,似乎沒有預料到,她會如此坦然接受。
「溫柔?」他咧嘴,修長的指撫過她襟邊白皙柔嫩的肌膚。
她輕輕顫慄。「有些男人,並不溫柔。」她低抑地說,清澈的眸因困惑而浮上一層水霧,顯得迷離。
他瞇眼,迷上她眸裡的霧。「你何以如此清楚?」斂下眼,他壓上她。
馥容嬌喘一聲,柔媚的瞳眸瞠大。
「額娘,額娘告訴過我。」她吁口氣,試著解釋。
「即便如此,新婚處子當裝做一無所知,討丈夫歡心。」他埋首於那起伏的柔軟,戀上她身上的媚香。
她輕喘。「我一無所知,你會高興?」
解開她胸前盤扣,他的眼眸已灰濁。「一會兒,你會知道,我有多『高興』。」他粗嘎地低喃。
馥容尚未理解他話中的意思,丈夫灼熱的唇已壓向她顫抖的粉嫩檀口……
她一窒。
當兜衣下的身子被揉入他掌中時,她顫抖地低喊,可料想不到,那喊聲逸出口,卻轉轉成一曲勾人心魄的咿唔吟唱……
當劇痛來臨那刻,馥容自然地明白,自己已成為一個真實的女人。
那瞬間丈夫臉上表情,馥容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
「放鬆,相信我。」他安撫。
低柔醇厚的嗓音,在漆黑的夜裡震痛了她的耳膜。
她喘息著,不能點頭也不能搖頭,肢體交纏著,她的身子沾染了他與她的汗,這熱與痛,她一輩子不能忘記……
屋外,春寒料峭。
屋內炭火已滅,今夜丫頭們被吩咐了不能進屋添炭,屋裡凍得緊,可她的丈夫緊緊地摟抱住她,他強壯的身體殖民地結實的臂彎就像炭爐一樣,煨暖了她的身子殖民地心。
「冷嗎?」他問,低啞的嗓音意外地慵懶,如酒一般醇厚。
她搖頭,小心地將自己的臉埋藏在他胸前,不讓羞怯的容顏露在他面前……
可他不允,修長的指抬起她刻意掖著的小臉,執意要那雙水汪汪的眸凝注自己。
「疼嗎?」他沙啞問。
小臉上春潮未褪,如清晨初綻的幼蕾,清新、脆嫩、嬌美,美好得讓他頓覺自己像是摧花的狂魔。
「疼。」她沒有掩飾,臉又羞紅了。
他瞇眼,訝異於那張小臉的易紅,著迷於那雙水眸勾人的媚。
這是她的初夜。
應當是女子最疼痛的初夜。
然而妻子雪白的酥胸上,還余留幾抹淡淡的春潮未褪,那激情的暗示,竟讓他得意的不能自已。
他忽然低笑。
她疲累地枕在他胸上,不知他為何而笑,然而那笑聲震響了他的胸膛,在她耳中形成了絕響。
忽然,一陣如急雨般細碎的吻,落在她的眉梢眼睫。他粗糙又修長的指,愛憐地揉撫懷中柔媚的妻……
那溫柔的指與那憐愛的吻擰緊了她的心。
這是她的丈夫,她將傾一生眷愛戀慕的男人,今夜她將自己的身子交給他,然而,她的心呢?
必定不是在今夜吧?
那是在某個不知名的日子裡,她的心已如潺流的溪水那樣傾向她的丈夫,在某個不知不知的瞬間,孕育了起初的戀慕。
在她怔然間,他輕柔的指如落於水面的葉,慵懶地揉過她柔滑雪嫩的肌膚,轉轉至那令她發顫之地……
他低笑,翻身將她柔媚的身子禁錮於身下,邪氣地對他的妻展示他焦渴的慾望,接著,狂暴的激情就再也不受控制……
她的心發顫。
如雨打蕉葉,她被動地承受著。
可他不許,他要她歡受,要她如他一樣癡狂。
他逼著她,用一切她不能想像、更不敢想像的方式折磨著她,直至將她推上癡狂的邊緣,讓她崩潰、讓她哭泣、讓她拋棄禮教、讓她再也不顧一切尖聲叫喊出他的名——
雨停,風靜。
她癱軟在她的胸膛上嬌弱地細喘。
粉臉上褪不去的春潮如花開正艷,那抹狂野的桃紅與柔亂的烏絲,糾結交纏在那勾引男人的雪艷身子上。
他未料,他的妻莊重的眼眉與姿態下,原以為她拘於禮教,必定不能如過去他所擁有過的女人那樣,委婉承侍。
然那大錯特錯了!
他想不到,他的妻竟有如此雪媚的身與溫柔的春情,似水的柔情像纏繞的青絲,將他密密包裹,那一聲聲嬌媚的春喃,更讓他亢奮得幾近瘋狂,竟陷入她的柔情中不能自拔,勾引得他意情迷……
他必定是瘋了。
必定是瘋了,才會對初經人事的她那樣狂野地索求。
她還求過他溫柔。
但,對毫無經驗的她,他竟做不到溫柔。
渴望他的妻,春潮過後的容顏,竟比盛妝的女子嫵媚萬分;那風情,比畫上靜止的圖像雖猶勝十倍,百倍……
然而,想到她的媚,竟早已被另一名男子洞悉,這令他瘋狂地感到嫉妒。
他忽然翻身,再次壓住嬌弱的她。
清晨,當她睜開眼時,丈夫已不在身邊。
「小姐,你醒了?」稟貞正端水盆進屋,見主子坐起,逐笑盈盈地詢問。
「現在,是什麼時候?」她喃喃問,竟像是一夜未眠一樣,仍然十分疲累。
「卯時剛過,還早著呢,你應當再睡一會兒。」
「不,我要下炕了。」她道,欲掀開暖暖的被窩,才發現自己未著寸縷。
她慌著眼,遍尋不著,昨夜她身上的綢衣已不知被丈夫扔到哪裡。
「稟貞,」羞紅了臉,她只好輕喚丫頭:「你為我取一件綢衣來,我要換上。」
稟貞愣住,一會才回神,趕緊取來小姐的貼身綢衣。
馥容在被裡穿好衣裳,這才安心地掀開被子準備下炕,未料,下炕時卻險些摔跤!
她怔然,不明白為何才過一夜,兩條腿竟然出乎意外地嬌軟無力。
「小姐,你還好嗎?」稟貞趕緊伸手扶著。
「我沒事。」嘴裡這麼說,她的臉卻紅了。
她當然明白,自己的腿為什麼不聽話。
昨日恩愛一夜,當時她雖然勉強支撐住,可今日晨起,身子卻不像是自己的,全身酸疼不堪。
「小姐,你坐著吧!讓奴婢為你梳頭。」稟貞扶小姐坐在銅鏡前,開始為主子梳理長髮。
見小姐髮絲凌亂、桃腮泛紅,雪白的頸子上甚至還掐出幾道或重或輕的血瘀,更別提小姐身上的綢衣竟然不見了蹤影。見到這種種不尋常的跡象,稟貞心裡當然有疑問,可主子曾經告誡過她不許多嘴,否則不再讓她侍候,因此就算再好奇稟貞也不敢多問。
馥容坐在銅鏡前,忽然想起什麼,於是緊張地吩咐稟貞:「你先出去,有事我再喚你進來。」
「可小姐,我才剛幫你梳頭——」
「我自己來就可以。」
「那麼,小姐,奴婢先出去了。」稟貞愣愣地說。
她鎮定點頭。
待丫頭一走,她忍著腿上的酸痛站起來走到炕前,揪著心,慢慢掀開被子緞褥上,果然遺有昨夜的落紅。
馥容在炕邊坐下,怔怔地凝望那點醒目的殷紅……
昨夜的情景,丈夫呵疼的溫存與磨人的狂野,那一幕幕銘心刻骨的景象,她彷彿又重新經歷了一遍。
她已經是一個女人了。
就在昨夜,她的丈夫將她從一名女孩,變成了女人。
收拾那塊緞褥,她將緞布仔細地收進箱籠裡。
然後,她坐回鏡前,安靜地審視自己的容顏。
鏡中,她那張泛紅的小臉,與那雙水汪汪的眼中,看到一個與過去不一樣的自己。
她沒有驚慌,沒有遺憾,心中滿漲著的,竟然是甜美的滋味。
身體的歸屬,與心的歸屬,是同樣的方向嗎?
至少,她可以確定的是自己對兆臣的感覺。
倘若在昨夜之前,她的心還有任何不確定與猶豫,那麼在昨夜之後,她心裡的雲霧已經完全消散,再也沒有任何疑問。
chembioorg 2009-5-24 12:45
第十章
今日用過午膳後,回門的女兒就要回到夫家去,自此之後又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娘家與二老團聚。
這日舒雅特地親自下廚,親手做了好幾道女兒愛吃的菜,還堅持不讓女兒進廚房幫忙,充分顯露了母親疼愛女兒的那份心情。
但是在午膳之前,翰林府卻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金漢久為朝鮮人越境採參引發動亂,引起大清朝皇帝不滿,因而降罪於朝鮮王,要求朝鮮王為邊民越境賠款一事,金漢久因與理藩院疏通不成,只好找上翰林英珠大人。
金漢久以為,英珠大人受擺到皇上重視,必定能為他拿個主意。
因事出緊急,日前又已花費數日與理藩院疏通不成,因此今日金漢久來翰林府並未先下拜帖,然而以金漢久與英珠大人的交情,不需拜帖自然也可隨時登門造訪。
他並未料到,這一日是馥容回門的日子。
他在翰林府前見到管事,當管事委婉告知他,英珠大人今日不方便見客時,他反而不願離開了。
「這件事很緊急,請務必代在下通報英珠大人一聲。」金漢久請求。
管家見他斯文有禮、俊朗秀逸,又是家主的至交、小姐的老師,因此不好再推拒。「我為大人您進去通報,但我家主人能不能見您,這老僕就不好說了。」
「漢久明白,請管家大人代稟便是。」
管家這才進去,不一會兒,英珠親自迎出大門,但他身邊還跟了另一個人——和碩禮親王府的大貝勒,兆臣。
「金大人!」英珠迎上前去,拱手作禮。
「英珠大人!」金漢久回禮,目光卻落在英珠身邊那名丰神俊秀、高大挺拔的男人身上。
「金大人。」兆臣亦拱手作禮,他語調矜淡,沒有特別的表情。
「大貝勒。」金漢久回禮,神色謹慎。
二人目光交接,誰也不讓誰。
「今日正好是小女回門的日子,賢婿也在,金大人既來找老夫,必定更想見賢婿了。」英珠道。
他老謀世故,自然明白金漢久前來見他的因由。
金漢久確實想見兆臣,他已連續兩次碰了軟釘子,趕往理藩院卻見不到主子。
英珠笑呵呵地對二人道:「賢婿、金大人,有話咱們進屋再說罷!」
一個已是半子,一個有求於他而來,今日英珠的面子夠大。
兆臣首先邁開步子往府內去,金漢久隨行,英珠殿後,三人徑直往書房而去。
☆☆☆
午膳前,稟貞來喚小姐。「老爺、貝勒爺與金大人都入席了,夫人請小姐也動身前往偏廳進午膳。」
「金大人?」聽到這三個字,馥容愣住了。
「是,金大人也入席了。」
「你說的是金漢久,金大人嗎?」
「是,正是金漢久大人沒錯。」
「他怎麼會來呢?今日阿瑪應當不會見客。」馥容喃喃道。
「聽說,好像是金大人忽然來訪,老爺與貝勒在書房聽報的時候,貝勒爺主動提議讓金大人入府拜見的。」稟貞多嘴道:「貝勒爺在理藩任職,應當認識金大人。」她認為理所當然。
然而馥容卻不這麼想,因為,她至少已經有那麼一點點瞭解自己的丈夫。
身為和碩禮王府的大貝勒,他雖出身顯赫,然而並未因此而放縱,反而是一個極有謀慮、處事謹慎的男人,例如今晨在額娘與阿瑪面前,他表現的那麼得體而且自然,就好像他們已經是一對非常恩愛的夫妻一樣,他溫柔得讓她意外……
除了今晨的事,馥容還清楚地記得,當日她提議懲處郡主的方式並未獲得王爺採納,然而兆臣所提議的方法,卻立即得到王爺的歡心與信任。
可見他瞭解人性。
即便是自己的阿瑪,他都謹慎應酬,絕不逾矩。
所以,那三夜他與郡主同處一室,她願意相信他。
可也正因為如此,有時她覺得看不透自己的丈夫,但是,她卻能揣摩到他的行為與思想——他絕對不會在阿瑪的書房裡,建議阿瑪該讓什麼人進府。
「小姐?小姐?」
稟貞喚了兩聲,馥容才自沉思中回神。
「您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稟貞忍不住好奇問。
「沒什麼,」吸口氣,馥容對稟貞道:「咱們快到偏廳,別讓阿瑪與客人久等了。」話落,她即轉身步出屋子。
「是!」稟貞笑著點頭,隨即跟著小姐走出屋子。
☆☆☆
馥容在偏廳見到金漢久,他的眼神在馥容進門那刻立即捕捉到她。
馥容知道她應當迴避,卻躲不開金漢久那執著的眼神,因為他眼中那極力壓抑的痛苦讓她不忍。
人非草木,五載師生之情,她當然不能輕易忘記。
就因為太熟稔,金漢久的思維與神情她全都知悉,原以為自她出嫁後,他將逐漸遺忘自己,卻沒想到遺忘竟轉化為傷痛,埋藏在他的眼底,沉重得那樣……讓她內疚。
終於,他對她頷首,仍用那複雜的眼神凝望她。
回過神,馥容莊重地回禮,然後回頭,不期然撞進丈夫深黑的眸底。
「過來,坐在我身邊。」他噙著笑迎接妻子,低柔地對她這麼說。
馥容報以遲疑的一笑,然後才邁開沉重的步伐,羞澀地朝丈夫走去……
她知道,金漢久仍然癡望著自己不肯移開目光,雖然她告訴自己不能對他做出絲毫回應,然而那樣癡心的注目,卻讓她沒有辦法不在意。
在她即將走近之前,丈夫已經溫柔、並且穩定地握住她纖細的腰,將遲疑的她安置在自己的座位旁。然而他並未因此收回掌握,堅定有力的大手仍然停留在她腰上,有意識地按壓著她柔軟的腰腹,令她身不由己地緊貼在他身邊,就好像一名正跟丈夫撒嬌的小妻子那般,依依不捨地緊黏著丈夫的身軀。
舒雅在自己的丈夫身邊坐下,滿意地看著女兒與女婿之間親密的互動。
然而,馥容卻不習慣如此。
他擁住她的方式非常霸氣,那明顯的慾念露骨得讓她不安……
即使昨夜他是那麼狂野地要過她,但對於剛體驗過雲雨之情,初初成為女人的馥容來說,夫妻之間的親暱對她而言應當是極為隱私、難以啟齒、不該在其他人面前表現的,就算是在她的阿瑪與額娘面前,他親暱的舉止仍然讓她不自在。
馥容不敢抬眸,因為金漢久正坐在她對面的席位,她只能側首以疑問的眸光凝望兆臣一眼。
他正在凝視她。
微斂的眼眸,深埋著沉首的暗光。「身子好嗎?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他眸子低斂,意有所指。
這問話的方式揪住她的心,令她屏息。
「怎麼?容兒身子不舒服嗎?」舒雅緊張地急問。
「沒、沒有,額娘,」馥容一顆心跳得又急又快。「我沒事,您別擔心——」
「誰說沒事,昨夜你又踢被了!我擔心下半夜你又故態復萌,還緊摟著你睡了一夜,忘了嗎?」他擁緊妻子,溫存低柔地道。
她怔忡。
昨夜……
昨夜他們明明一夜未合眼,她如何能踢被呢?
馥容凝望丈夫,不明白他為何這麼說?然而他卻對她笑了,那笑容如此溫存而且多情,然後,他悄悄對她眨眼睛。
她屏息。
霎時臉紅,心也熱了。
他的熱情與蜜意,不再讓她覺得不習慣。
舒雅笑了,因有金漢久在場,她也不便多言女兒的隱私。「沒事兒嗎?沒事兒就好了。」她與丈夫相視一笑。
金漢久看見馥容臉上那抹羞紅,看到了他並不想看到的一切……
他必須以極大的意志力控制自己的理智,才能夠不立即站起來調頭走人。
兆臣繼續擁緊懷中的妻子,目光甚至未掃向對席,全心全意專注在妻子身上;「早上與額娘都聊了什麼?一會兒只剩咱倆在轎裡,記得一字不漏地全都說給我聽。」他低柔地道,那聲調、那語氣,充滿了曖昧的暗示與對妻子的寵溺。
「沒什麼,」馥容垂著眸子低聲回答:「我與額娘只是聊一些瑣事,你不會有興趣知道。」她不敢抬眸,害怕對上金漢久的目光。
但兆臣卻出其不意地執起她的手,當著眾人的面親吻——
他大膽的行為把馥容嚇了一跳。
她抬眼望向阿瑪與額娘,雖見他們不以為忤,但當她的眸光對上金漢久時,他木然的臉色與眼中的寒漠,卻讓她非常不安。
然而兆臣卻進一步摟住她的肩,並且旁若無人地在她耳邊低訴:「你錯了,關於你的事,我全都想知道。」
馥容怔住,抬眸對上丈夫的眼。
他溫柔的眸色揉在一泓深不可測的潭裡,潭底是一團她看不透的黑。
他仍對她笑,但那溫柔同樣讓她看不透。
她可以瞭解昨夜狂野的他,然而今日溫柔的他,她卻不能理解。
金漢久凝望兩人,冰漠般的眼色再也忍不住地顯露出嫉意,他木然地瞪視著對面的男人。
兆臣在深情地凝望妻子同時,似不經意地抬眼一瞥,英俊的臉孔面無表情,嘴角卻淡淡咧開一抹似有若無的弧線……
那抹衝著金漢久而來的笑,飽含勝券在握者的隱晦。
金漢久一懾。
他忽然領悟,這場兆臣•愛新覺羅氏親自開口要求他留下的宴席,是一場真正的鴻門宴!
但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好了,小倆口別再卿卿我我的,金大人還未娶妻呢,你們別讓他太羨慕了!」舒雅將金漢久臉上的嫉意,解釋成羨慕。
兆臣抿唇對舒雅微笑。「岳母大人,剛才兆臣在書房,親眼見到岳父大人為您擬寫的七言詩,您與岳父大人深摯的情感,才讓兆臣羨慕。」
舒雅略吃一驚,含笑瞟了丈夫一眼,嗔道:「怎麼把那鬧著玩兒的詩句也給兆臣瞧了?多讓人不好意思!」
「這,」英珠笑得尷尬,低聲安撫妻子:「掛在牆上,是賢婿自己瞧見才問起來的。」
馥容知道阿瑪所言不假,父親平日寫漢詩,確實經常詠歎與妻子之間深摯的情感,因為如此,馥容自小便羨慕、並且希望自己將來也能如父母一般,擁有鶼鰈情深、令人羨慕的婚姻。
「好了,下箸吧,再不吃起來,這一桌的菜都要涼了!再來,用過午膳後,賢婿也要盡早攜女兒回府,免得家老掛念。」這裡還有金漢久在場,英林只得轉移話題,避免自己太過尷尬。
兆臣終於松掌,不再箝住柳腰,舉箸卻先為她布菜——
「我自己來就可以了。」馥容推讓。
這一餐飯,他的體貼已經太讓她受寵若驚。
「你太瘦了,我要你養胖一點,」他執意將菜壘堆在她的小碟上。「聽話,把碟子裡的菜全都吃完。」
他的命令如此溫柔,讓她無法拒絕,只能由他繼續在她的碟子裡壘菜,由他在父母的面前用露骨的口氣寵溺她。
英珠夫婦倆相視一眼,會心一笑。
席間,金漢久閉唇無語,埋首吃菜,沉重的神色如木石一樣僵硬、晦澀。
☆☆☆
稟貞走進前院時,沒想會見到金漢久——
「金大人!」稟貞嚇了一跳。「您、您怎麼會在這兒?宴席結束了嗎?」
「出來透透氣。」他笑了笑,眼神卻沒有笑意。
「噢。」稟貞點點頭,雖感到有些不尋常,可她只是下人又不敢多問。「那麼奴婢先到偏廳了,小姐與貝勒爺吃完飯要找奴婢的。」
「請等一下!」金漢久叫住她。
「金大人有事嗎?」稟貞剛要走,忽然被喚住。
「你,」只遲疑瞬間,他的眼神便轉為篤定。「勞煩姑娘將你家小姐請到前院來,在下有要事必須當面對小姐說。」
稟貞愣住,怔怔看他。
請小姐到前院?
稟貞當然明白,這個意思是他想與小姐單獨見面!她稟貞雖然只是一名丫頭,也不是個沒有心眼的丫頭,現在小姐已經出嫁,豈可單獨與金大人在前院見面?這件事她可不敢去做!
「金大人,您,」稟貞笑得扭抳。「您有話可以在偏廳對小姐說,何必一定要到前院呢?」
「這些話我必須單獨與小姐說,因此必須請她到前院來。」金漢久沒有掩藏意圖,他坦率而且嚴肅,神色非常認真。
「可是,可是我家小姐她——」稟貞喘了口大氣。「她現在『不方便』單獨見您!」她話說得婉轉,可她相信金漢久會懂。
「漢久明白,」他懂,但他堅持。「因此,必須請稟貞姑娘幫在下這個忙,倘若姑娘肯幫忙,擇日在下必定報答您的恩情!」他拱手為禮。
「金大人,您千萬不要這樣!」稟貞嚇了一大跳!金漢久竟然對她一個小小丫頭拱手作禮,實在讓她承受不起,也不敢接受。
「在下無人可求,只能請姑娘發慈悲心,幫在下這個忙!只要小姐肯來,往後漢久必定不會再打擾小姐。」他很執著。
稟貞聽了,只好隨口敷衍:「好好好,我量力而為,我、我再瞧瞧,瞧瞧能幫您什麼忙……」
「有勞姑娘了!」他慎而重之地拜託稟貞。
稟貞低頭迴避金漢久的眼睛,因為他當真的模樣讓她內疚。
「請姑娘對小姐說,漢久會在這裡等候,直到小姐出來見漢久。」
「欸。」稟貞不敢答是,行禮後匆匆走開。
金漢久怔立在原地等待。
他想對馥容說的話很簡單……
他要明白地告訴她,自己對她的感情並非只有師生之情。雖然他知道,在馥容已經出嫁的現在,說出這些話將會困擾她、甚至令她為難——
但是他再也壓抑不住。
就算明知道已經太遲,但是他要讓她明白,這世上有一個男人愛她,即使她出嫁或者有一日年華老去……
他都不會停止對她的愛。
☆☆☆
稟貞匆匆繞過翰林府的迴廊,想盡快趕回偏廳,可她不是去報信,只是想躲開金漢久越遠越好……
「你這笨丫頭!好事兒沒你的份,淨給惹這種麻煩事兒上身!」她低頭走得很急,還邊走邊罵自己:「你說你笨不笨呢?沒事兒跟金大人囉嗦什麼?你要是聰明的,一見著麻煩的人就得快閃了!怎麼還能同這位大人說話呢?你啊你實在是……唉啊!」
她正低頭疾走,冷不防見到前方一雙男靴,差點煞不住腳就這麼直直撞上去。
稟貞抬起頭,見到貝勒爺就站在她正前方,沉著眼盯住她。
「貝、貝勒爺?」稟貞瞪大眼睛。「您、您怎麼在這兒呢?」
他咧嘴,陰沉的神色消散。「宴席已散,你小姐還留在偏廳陪岳父與岳母大人說話,我多喝了幾巡酒,出來透氣順道逛逛翰林府別緻的花園。」
「是、是嗎?」稟貞笑得緊張。「那麼,貝勒爺您……您慢慢逛,奴婢找小姐去了——」
「等一下!」
稟貞又被喚住。
她在心底呻吟一聲,回頭卻不得不笑臉迎人。「貝、貝勒爺,您喚奴婢有事兒嗎?」
他凝目注視婢女。
主子半天不說話,只是看她,把稟貞看得全身發毛。
「剛才,你在前院見到金大人了?」兆臣終於開口,聲調極緩、極淡。
稟貞低著頭答:「是,奴婢在前院是見到了金大人沒錯。」她不敢隱瞞。
「金大人想見容兒?」他忽然問。
稟貞猛地吸口氣,迅速抬眼盯住她的主子。「貝、貝勒爺,您、您怎麼會知道……」
「不必緊張,」他對她笑。「我說過,我到花園透氣,因此不小心聽到金大人與你的對話。」
稟貞眨巴著眼,不敢應話,生怕說錯一個字。
「金大人的請托,你都聽清楚了?」
稟貞屏著氣答:「貝勒爺放心,奴婢絕對不敢帶小姐去見金大人——」
「你應當帶容兒去見金大人。」打斷丫頭稟貞的話,他這麼說道。
稟貞呆住,以為自己聽錯。
「容兒未出嫁之前,一直與金大人習畫,是吧?」他問,對她抿嘴笑。
見主子臉上有笑容,稟貞一顆高高吊起的心才稍稍放下。「是,小姐確實與金大人習畫,」吸口氣,她開始為小姐解釋:「金大人是因此才會認識小姐的,所以小姐與金大人之間,就只是老師與學生的關係而已,金大人想見小姐,大概也是為了畫畫的事兒……」
「所以,你應當為金大人傳話。」他打斷稟貞的多嘴。
稟貞瞪大眼睛,愣愣地盯著她的主子問:「奴婢,奴婢真的可以、真的可以為金大人傳話嗎?」
「金大人曾經是容兒的老師,師徒恩情比世上任何感情都誠摯,你不但應當傳話,更應當盡力為金大人辦成此事,讓容兒去見她的老師。」
「可是,貝勒爺您難道不擔心——」稟貞欲言又止,嚥了一口口水。
「擔心什麼?」
「呃,沒、沒什麼。」稟貞緊閉上多話的嘴。
「金大人還等著,別讓老師久等。」他吩咐。
「噢,是,」稟貞回過神。「奴婢明白,奴婢現在就去請小姐——」
「等等。」他叫住轉身的丫頭,叮囑她:「你是個懂事的丫頭。記住,別跟容兒提起見到我的事,以免她顧慮,明白嗎?」
聽貝勒爺稱讚自己是「懂事的丫頭」,稟貞的心都活起來了。「是,稟貞明白,稟貞知道貝勒爺意思!」難得貝勒爺如此深明大義,不像一般男子那麼小氣!
「你去吧!」他對丫頭笑。
「是。」稟貞行禮後安心地轉身離開。
笑容自兆臣臉上消失。
他到前院,當然有目的。
他親眼看見自己的妻子,面對金漢久多情的眸光,她的眼神裡回應了不忍,傷感,還有掙扎。
她並沒有在第一時間避開他的目光。
從他安排金漢久與妻子見面那刻起,他的目的就只有一個——
他要弄清楚這只是金漢久單方面的愛慕,或者,他的妻子狡猾地對他隱藏了,對另一個男人的相思。
——中冊完
◎編註:心動了嗎?想看更多馥容與兆臣之間的曖昧情事嗎?
1、想知道初嫁入和碩王府的馥容,如何用纖巧的心思贏得眾人喜愛,以及丈夫的尊重與寬容,請看表現愛099《有容乃大》上冊。
2、好不容易成為「名副其實」的夫妻,漸漸瞭解彼此的馥容與兆臣,又以會遇上什麼樣讓人意想不到的波折與阻撓呢?請看表現愛101《有容乃大》下冊。
3、鄭媛的部落格網址:[url]http://blog.sina.com[/url]
chembioorg 2009-5-25 07:17
《有容乃大 下》(女誡之婦容)作者:鄭媛
出版日期:2009年5月20日
【內容簡介】
他從未承諾過她,不會另娶側室。
假如她的丈夫真的看上別的女子,
她是正室妻,也只能隱忍心中的悲傷,裝作不在乎地大方成全他,
甚至親手為自己的丈夫與另一名女子,承辦嫁娶之事。
倘若她不想與別的女子共事一夫,當初就不該答應,嫁給一個貝勒爺。
然而她卻在乎他的不專一,甚至想過自請休離,直到惹他發怒!
兆臣的冷淡與誤會讓她心痛,雖然她明知這是自己造成的……
因為從他眼中看來,她表現出來的,只像一名十足的「妒婦」。
倘若婚姻是為了心痛,那又何必嫁人?
他說如果信任,就信任到底。
然而信任,卻是世間最薄弱的東西。
chembioorg 2009-5-25 07:17
第一章
稟貞不敢不對小姐說實話,更不敢騙自己的主子。
「金大人說,他有話想對你說,他這會兒正在前院等您。」稟貞將小姐請到偏廳外的園子裡,才小聲對主子據實以報。
「金大人?」她臉上的笑容消失。
「是。」
「我不會去見他。」沉默半響,她說。
「可是,小姐,金大人說他有很重要的事必須親口告訴您,而且他說他會一直等您,直等到您赴約為止。」
「他在翰林府前院,等不到我,他一定會走。」她已打定主意。
「小姐,我看金大人好像真的有很重要的話要對您說,說不準是交代什麼畫畫的事兒,您為何不去呢?」
「我不能去。」她僅僅這麼回答。
稟貞對主子笑。「奴婢明白,您顧慮的是自己的身份,可您想想,金大人做了您五年的老師,您是他的學生,您出嫁後不再習畫,難道連與老師話別都不能嗎?」
馥容看自己的丫頭一眼。
稟貞說的有道理,但是,她仍不能去。
「為何你這麼希望我去?」她忽然問稟貞。
「奴婢,」稟貞吸口氣,想到理由。「奴婢是因為見到金大人怪可憐的!剛才他拜託奴婢請小姐去見他的時候,奴婢還一直推辭,可是金大人說了,如果您不去見他,他便不走,因此奴婢才會幫金大人說話。」這也是事實。
然而,就因如此,馥容更不能去見他。
「小姐,您去見見金大人吧!只是見個面,話別而已,這樣也不能嗎?奴婢看得出來,金大人態度誠懇,他只是想與您說話而已,況且金大人還說了,只要小姐肯去見他,往後再也不打擾小姐了。」
稟貞的描述,令人難過。
他竟然為了見她一面,懇求她的丫頭傳話。
難道他不明白,她是絕對不會去見他的嗎?
「我,」她下定決心。「我寫一張字條,你將字條拿到前院交給金大人。」
「字條?小姐,您不自己去見金大人嗎?」
「剛才我已經說過,我不會去見他。」她答得肯定。
「好吧,」稟貞歎口氣。「既然您不去見金大人,能留張字條,總比什麼都沒有的好!」
「你跟我來。」馥容吩咐。
來到父親英珠的書房,她站在案前提筆於紙上寫了幾個字,待墨字干後再將字條折起,交給稟貞。
「記住,務必親手將字條交給金大人。」她囑咐。
「奴婢明白!」稟貞將字條收好。
「那麼,」遲疑半會兒,她才對稟貞說:「你快去吧!」
稟貞離開書房。
馥容回頭,見書房左壁上一方特別白淨的方格。
顯然,那裡原先掛著一幅畫,後被取走,因此這一小方牆面比起周圍其他地方要白淨許多。
原來那處位置本來放了一張她的畫像,正是昨夜兆臣拿出來的那張小畫。
那是她十六歲那年,金漢久為她繪的圖像。
昨日夜裡,她沒去深究丈夫的想法,可昨夜他說過的話,她並未忘記……
她確實明白金漢久對自己的感情,就算不能阻止他,至少,她絕對不能在與他見面。
稟貞將字條交到金漢久手中。
馥容沒來,這在他預料中,但能收到她親筆手書的字條,已讓他的心激動不已。
展開字條,她認出上面娟秀的字跡,確實是馥容的筆跡:師勿念,學生安好。馥容
短短數字,展開之後他慎而重之,將字條折起收入懷裡。
「謝謝您,稟貞姑娘。」他道,眼底儘是感激之意。
「謝什麼呢!奴婢沒能將小姐請來才對不住您呢……」
「這樣便夠了,您能代漢久傳話,漢久已經很感激您!」
稟貞無話可說,見他如此懇切,更覺得自己沒將事辦成,對不起他。
「漢久也有字條要交於你家小姐,還要勞煩姑娘為漢久代轉。」
稟貞瞪大眼。「您也有字條?」
「是。」他神色認真。
「噢,那、那好吧!奴婢就好人做到底,為您代轉了!」
「那麼,請姑娘明日抽個空到舍下一趟,漢久漏夜擬妥,明日便能交給姑娘。」
「明日?」稟貞兩眼瞪得更大。「您不能隨手寫就,好讓我即刻拿回去,交給小姐便成了?」
「不成。一來此處沒有筆墨,借翰林府書房的筆墨有所不便;二來漢久要寫給小姐的書信,非三言兩語能寫就。」
「書信?」稟貞頭痛了。「金大人,我家小姐不過給您寫張字紙,您卻要回封書信嗎?」
「是,接到小姐來函,漢久很慎重。」
稟貞吐一口大氣。「唉喲、唉喲,」她哀歎。「好吧、好吧,反正這回我好歹是躲不過了,您想寫什麼便寫什麼吧!我幫您交去給我家小姐就是了!」
「漢久謝過姑娘!」金漢久喜出望外。「姑娘知道漢久的住處,明日巳時姑娘前來,漢久必定將書信準備好。」
稟貞瞪大眼,見他那堅持的模樣,只得無奈點頭,歎氣。
老師與學生,就一定得這麼麻煩嗎?
還好她不識字,沒有老師,要不她肯定叫這來來回回的煩文縟禮,給活活煩死!
兆臣在書房找到他的妻子。
她坐在案前,如一尊白玉塑成的美人,怔怔地凝望案上的筆墨發呆。
「該動身回府了。」來到她面前,他沉聲喚她。
馥容抬眸望進丈夫的眼。
「我明白你捨不得走,但要是再不走,天色很快就黑。」他語調低柔。
「好。」馥容慢慢站起來。
「你有心事?」他忽然問。
她愣了愣。「沒有……」
「沒有就好。」他對她笑。
她回以一笑,笑容卻不快樂。
「金大人已經告辭離府,」他淡淡提起。「你阿瑪與額娘都在府前等著我們,咱們快走吧,別讓兩位老人家久等了。」
她點頭,手已被丈夫握住。
「我答應你,想回翰林府,隨時都能回來。」他忽然這麼對她說。
她愣住。
「聽到我的承諾,高興嗎?」看著她的眼睛,他問。
「高興。」她想歡喜的笑,卻沉重的笑不出來。
金漢久還是影響了她。
雖然她不欠他什麼,但是他卻給了她太多。
而那些「太多」,是她一輩子都還不起的情債。
「你的笑容很美。」他這麼對她說。
她怔住,這誇讚讓她不安。
而他清澈的眸,醇淡得讓人看不出情緒。
「走吧!保持這樣的笑容,現在讓我們去見你的阿瑪與額娘。」握緊妻子的手,他低柔囑咐,呵護入微地將她領出書房。
丈夫的溫柔暫時撫平她糾結的心,雖然仍不習慣他過多的溫柔。
「兆臣?」她喚他的名。
「還有事?」他低柔地應。
抬眸見丈夫淡色的眼,再淡,那裡依舊是她看不透的黑。
「沒事。」她歎息,放棄。
也許,她還是太急,雖然兩人已經圓房,但要深刻地瞭解彼此,仍然需要時間。
步出書房,她決定,不再為金漢久傷情。
那是一份不屬於她的情感,既然她從來沒有接受過,就不應該內疚。
總有一天,他必定會找到一個他所深愛、也深愛他的女子,這是上天注定好的緣分,除非自己錯過。
而她,命定的姻緣已來,她不能三心二意。
回程中,馥容請丈夫入轎。
「難得主動叫我進來,比昨日進步了。」他掀簾入轎,面帶微笑。
「我有話想問你。」她臉紅,假裝不懂他話中暗示。
「說。」他動手動腳,攬她坐上自己大腿。
她身子微僵,可默默按下起伏的心緒,咬著唇,沒有拒絕。
「腰疼嗎?」
「一點點。」
「腿疼嗎?」他咧嘴,進一步問。
她屏息,臉微紅。
他凝目,笑看她一時語塞的模樣,大掌撫上她的身子,貼在她耳畔狎語:「今夜我還要你——」
「這兩日我覺得你特別溫柔,」她刻意揚高聲,輕輕推開他貼上來的雄壯身軀。「是因為阿瑪與額娘的關係嗎?」
他瞇眼。「你說呢?」
見她白皙的頸子也泛紅,他低笑,可見她害羞的妻不是聽不懂他的「暗示」。
「為什麼要特地那麼做?」她吶吶問。
「不好?」他笑,嘎聲慢道。
「不是不好,是我不懂。」她答,悄悄挪動身子。
「不懂什麼?」
「為何在阿瑪與額娘面前,你要刻意如此溫柔?」
他沉默。
他沉默太久,久得讓她以為他沒聽見她的疑問。
「並非因為他們二位的緣故。」半響,他終於答話。
「那麼,是為了什麼?」她決心得到答案。
鬆開她的腰,他往後靠,雙臂枕在椅背上,隔著一重山水般凝望她,慵懶地反問:「你以為呢?」
「我不懂,所以必須問你。」
他忽然笑了。
「你笑什麼?」她遲疑。
「若非為了你,我何必溫柔,這還不懂?」他斂著眼,低柔地道。
因為看不見他的眼神,所以她不明白,他心裡究竟想什麼。「你不必特地這麼做……」
「我想寵你。」他伸手,掐住嬌軟的腰肢。「做丈夫的想寵妻子,何須理由?」
那腰肢帶水,惹得他掌心發癢……
「可是——」她嬌喘。
他忽然使勁一握,她被扯入他懷中。
「兆臣?」她嚶嚀一聲。
「不喜歡我寵你?」他粗聲問。
「不是,我只是希望,」她屏息,遲疑地凝住他褐色的眸:「我只希望,你對我像平常一樣就好,這樣我會比較習慣。」
「習慣?」他勾唇笑。
「你對我太好,我會害怕。」
「怕?」
「因為感覺不真實,所以害怕。」她坦誠。
「我人就在你身邊,你所有的感覺,都是真實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管什麼意思,」捏住她的下顎,他入迷地叮囑那水眸中柔美的光暈。「只要你眼中僅有我一個男人,那麼我眼中就會只有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就是你,明白嗎?」
這話,讓她再也問不下去。
「往後,我會對你更好。」他笑,更低柔地對她說:「這一切,全都是真實的。」那溫存的語調彷彿催眠。
可馥容卻感到,一切並不真實。
也許因為她太有理性,她將理智放在感情之前……
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還是……
因為開始在乎了,所以想確定他的心?
「如果,如果我不是你的妻子,你,」咬住唇,她心裡的話再也壓抑不住,脫口而出。「你還會寵我嗎?」
他忽然低笑,彷彿聽見有趣的事。
「當然,你是我的妻子。」笑罷,他這麼回答。
「我是說,假如,」她瞠大眸子,如此問:「假如我不是你的妻,你依然會寵我嗎?」
他凝望她半響。
她等待,屏息地壓抑著焦灼的渴望,盡量不表露出來……
因為她想要的,是「真實」的答案。
「不會。」
終於,他這麼回答,直視她的眸子。
她的心抽搐了一下。
「所以,你寵我,只因為我是你的妻子嗎?」她屏息問。
他抿嘴,淡淡對她笑。「剛才我已說過,丈夫寵愛自己的妻子,不需要理由。」
這便是他的答案了嗎?
她的心忽然像直線墜落的物品那般,忽然失去了重量感。
「我明白了。」
她垂下眸子,轉身,想從他身上站起來……
他忽然笑,突兀地抱住她,強將她撤回自己懷裡——
「生氣了?」翻過她的身子,他強迫她面對他。
「沒有。」她板著臉答。
「既沒有,為何躲我?」
「我沒有躲你,只想自己站起來。」她答得冷。
他挑眉,低笑。「要是我不讓你起來,又如何?」
掙脫不開他。「請你放開我。」於是認真對他說。
「對我何必用『請』字?」他非但不放,還加上幾份勁道,掐緊那屬於他的,水軟的腰。
「這是必要的,身為一名『妻子』,我向來對您太逾矩了。」忘卻腰間那被擰緊的酸疼,她漠然地嘲弄自己的「地位」。
「您?」他笑,抬起她的下顎。
她別開眸子,不想正視他的眼。
「看著我。」他柔聲命令。
她不語,不動。
「我叫你看我。」他再命令,指勁又重兩分。
她索性斂眸,沒有服從的打算。
他瞇眼,忽然俯首欲叩她的唇——
她駭住,在他靠近前,已猛然側臉避開他的吻……
她的舉動惹惱了他。
他掌一緊,將她的身子一轉,輕而易舉制她於身下。
「不!」她抵抗他,然後,被自己激烈的舉動嚇到。
「不?」他將掌中的嬌軀握得更緊。
「放開我、你放開我!」她激動起來,反應變得劇烈。
他卻像遊戲一樣,笑著箝住她纖弱的右腕,放任她的左手搥打,當她好不容易離遠又輕而易舉把她拽回身邊——
同樣的遊戲重複一遍再一遍,直到她累了,直到她看出自已的掙扎只是白費力氣,他的輕縱其實是一種欲擒故縱的遊戲……
「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她喊,眸中有淚光。
這刻,她恨他。
見她眼中有恨意,他輕而易舉捉住她的腕,反鎖,嘶笑起來。「真氣了?」
然後壓制她。
「你放開我!」她再抗拒,仍然是白費力氣。
激動的情緒發洩過後,她急促地喘息,始終不能平靜……
他斂眸,移至那誘人的起伏,輕笑。
「這麼容易就上當了?」他嘎聲低道。
那粉白如鵝卵般的玉肌,因生氣激動而泛紅,誘人極了!
上當?「我不懂你說什麼!」她不懂也不想懂,只想避開,卻又苦澀地避不開。
他咧嘴。「那麼,我就讓你懂。」笑得可惡。
聽他如此說,她更是不懂,可下一刻他忽然俯首,吻住她粉嫩的嫣唇——
「嗚!」
她嗚咽,掙扎不成,於是咬他的唇。
嘴裡的血味,惹了他。
他揪住她的發,拉開女人,不怒,反笑。
「竟敢咬我?」他瞇眼。
「現在別碰我!」她警告。
他咧嘴,掀她的裙,硬是要「碰」她。
她哽住,眸子裡掐出淚……
「竟然哭了?」他發嚎。
「我沒有哭,這不是眼淚。」她不認,任他的指肆虐,硬不出聲,還伸手想揉去眼裡的「水」……
他捉住她的手,不許。
「我把你惹哭了!」他眼神發亮,被她眸中那一閃而逝的脆弱迷住。
「傻瓜!」
他低笑,動情地低頭吮住那不斷顫動的眼睫,溫柔地吻去她睫上那欲墜的淚珠……
她迷惘,不許自己為這溫柔心軟。
「剛才,是騙你的。」他對她笑,用邪惡的低語這麼對她說。
騙她?她怔然,不明所以。
「我寵愛的女人是你,你是我的女人。」他對她笑,用邪惡的溫柔這麼對她說。
馥容怔住,抵抗靜止了。
他的女人?
她怔怔望住他,水霧凝結在眸子裡,酸成一片汪洋……
「騙子。」
那是回復意識後的第一個反應,她木然,不信地喃喃自語。
他瞇眼,這二字又惹了他。
「看我的眼!我眼裡的慾念,騙了你嗎?」斂起笑,他難得認真。
「那是欲,不是情。」
她顫抖,心更酸。
「男人的欲,就是情。」他撇嘴。
她一凜,別開臉,為這半玩笑似的話而寒心。
「不信?」強扳回她的小臉,他就是要她看他的眼。
「欲與情如何相同?我如何信你?」她冷言。
他笑。「也是。」
於是又開始吻她的臉。
那吻又細又密,又溫存又輕柔,像呵疼寶貝,像寵愛珍物……
她驚悸,心又開始發酸,又開始想著逃避。
可她越想逃避,越是避不開他細密的、執著的吻……
「小傻瓜,你越躲,我越想在這車轎上要你。」他發狠,擰住她不從的手。
這話教她心驚。
她僵住,不再掙扎,水眸冷視他。
「不信?」他沉聲問。
她垂眼,不看他。
他忽然捉她的柔荑,貼在他滾燙燙的心口——
「那就自己體會,這裡,有多燙。」
他心口強而有力的跳動,撼住了她。
瞠眸瞅視他,那雙柔潤的眸子既水媚卻又倔強……
她讓他著了迷。
他迷惑,這張倔強的小臉,為何鑲了一對這樣水汪汪的眼睛!
「再燙,能有我的心口熱嗎?」她顫言,竟反握他的手,貼上自己胸口!
她要讓他明白,剛才他是如何傷了她。
他瞪住她,眸色灼熱得異樣。
「你究竟是太大膽、太聰明、還是太不知死活?女人?」他粗聲警告她。
她卻在此時推開他,意圖站起來,離開他的掌握。
「回來!」他不許。
用了蠻力,扯她回頭,這回將她死死壓在身下——
「車轎就這麼點大,你明知逃不了!」他眸色越濯,嗓音粗啞。
「我的心就這麼點小,哪個縫都能鑽得出去。」她與他對峙。
他瞇眼,胸口被什麼抓住,為甩脫這窒悶的感覺,於是狂躁地低頭吮住身下女人那柔嫩又倔強的粉唇——
他竟像飢渴的毛躁小子,硬是要嘗她的滋味!
他像瘋了一樣的狂恣,非要拉她一起陷入迷亂,竟真在車轎上大膽動手,解她襟前的扣!
「你瘋了!」她瞠大眸子,不可置信地低喊。
「對,你就當我瘋了!」他野蠻地撇嘴,執意解她襟前的蝴蝶盤扣。
她慌了,拍他的大手不成,擰他的厚肉也不行。
「我們在轎內,隨時有人會進來!」她壓低聲喊。
「放心,」他咧嘴。「抵達王府前,沒人敢進來。」
修長的指早已潛入她衣內——
她驚,她慌,她亂,卻無法阻止……
之後,在轎內這兩個時辰,確實沒有人敢進來打擾他們。
經過昨夜,馥容以為那已經是他給她最狂野的經驗,但直到這刻她才明白,她實在把男人想得太簡單了。
chembioorg 2009-5-25 07:18
第二章
抵達王府之前,馥容一直擔心自己儀容不整,如何面對府內長輩?
幸虧車轎抵達後,沒有任何人前來迎接。
「這裡只有你?」扶妻子下車轎,兆臣問唯一前來迎接的總管。
「是。」桑達海垂首恭敬地答。
馥容悄悄推拒,想掙脫他的箝制。
「其他人呢?」他繼續問桑達海,握緊她的腰,就是不放手。
「老祖宗在屋內小睡,王爺與側福晉出京去了,至於福晉她——」桑達海欲言又止。
「額娘怎麼了?」
「福晉她關在房內,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出門了。」桑達海只好實話實說。
聽到總管的回答,馥容抬眼望向丈夫。
「原因是什麼?」兆臣問,眼色很沉。
「這個……」桑達海又遲疑了。
「有話直說。」
「庶。」桑達海答:「昨日王爺要側福晉陪著出京,福晉主動提出要跟隨,王爺卻拒絕,為了此事,福晉與王爺……就這麼鬧起來了。」
第一回聽見這樣的事,馥容她驚訝。
兆臣沉默。
桑達海話已說完,主子卻一直不發話,他只好接下說:「因為如此,德嫻格格也只好留在屋內陪伴福晉。」
「我看,我先去看額娘好了。」馥容主動對丈夫說。
他回頭,淡聲答:「你現在去,額娘只會把氣出在你身上。」
「我不在乎,這是我應該做的。」她不但這麼對他說,而且還告訴他:「你先不要出面,讓我去,我有辦法安撫額娘。」
「這麼有自信?」
「對,因為我是女人,我瞭解額娘的心。」她說。
他凝望她片刻。「好,我讓你先去見額娘。」
得到他允諾,她露出笑顏。「我這就去——」
他忽然將她扯入懷中。
她嚇住。「你,你快放手,這裡還有桑總管……」
「他看不見。」他居然這樣回答。
「你怎麼能這樣說!」馥容吸口氣,丈夫的回答讓她感到不可思議,對桑總管更是深感抱歉。
他笑。「不信你自己問他,看見了什麼?」
「奴才什麼都沒看見!」桑達海竟然不問自答。
親耳聽見桑總管這麼答,讓她更羞愧!
等她慌忙回頭去看,才發現桑達海不知何時,已轉身背對兩人。
他當然什麼都看不見!
可就因為如此,馥容覺得更難堪。「你太過分了!」她輕斥丈夫。
「我只想提醒你,」他笑,握緊纖腰。「倘若額娘給你氣受,到時別哭著來找我。」
她一愣。「我才不會!」
「不會就好。」他放手。「現在,去吧!」沉聲喝令。
馥容退了兩步。
「見額娘之前,先回屋換件衣裳再見額娘,」他低笑,懶洋洋提醒:「別讓額娘嗅出什麼不對勁了。」一語雙關。
她一窒,臉蛋漲紅。「稟貞,快跟我來。」喚來自己的婢女,她匆匆離開丈夫。
凝望妻子的背影,兆臣笑容收斂,眼色轉沉。
剛才,他竟然沉醉了?
指上還留存有她身子那雪艷凝脂、滑膩的觸感。
這算什麼?
本來要推開她,卻讓她貼得更近。
這樣的事,他不容再發生第二回。
「爺?」桑達海已轉身走近他的爺,低聲道:「衛濟吉回府了。」
他回神,沉聲問:「人在哪裡?」
「書房,已在屋內等爺一上午。」
兆臣立即轉身往書房去。
桑達海與敬賢對視一眼,便機靈地跟在主子身後,一道往書房而去。
* * *
馥容先回渚水居換過衣裳,在這個時候她也沒浪費時間,先喚稟貞請來姥姥,問清楚二老爭執的原因,原來是王爺想攜姨娘離京遠遊,卻未邀妻子同往,福晉心裡不痛快,夫妻因此發生口角,加上姨娘在王爺耳邊說閒話,哭訴自己全心全意服侍姐姐、尊重姐姐,可是福晉卻不關心兆祥,導致府內下人不尊重他們母子,王爺與福晉口角時提出此事,責怪福晉的不是,把福晉氣得半死,夫妻倆的口角加劇,轉為爭執,最後王爺丟下妻子不管,隔日照原定計劃帶姨娘離京。
明白事情原由後,馥容才趕往桂香園。
「你來做什麼!」桂鳳見到媳婦,第一句話就沒有好氣。
她並未因媳婦一回府就前來探望而高興,心情反而更差。
德嫻在一旁,見母親對嫂嫂的態度如此,顯得有些坐立難安。
「額娘,我是來看您的。」馥容不以為忤,臉上反而堆滿笑容,柔聲對桂鳳說話。
「我很好,不需要你來看!」桂鳳冷聲道。
因心情不佳,她的態度比以前更差。
「額娘,您別這樣,嫂嫂是好意。」德嫻忍不住,細聲地提醒母親。
「不管好意還是壞意,讓我清淨一點我會更感謝她,我呀,不必人家虛情假意的特地來看我!」桂鳳對著女兒說話,但這話卻是說給馥容聽的。
馥容也知道婆婆說這些話是針對自己而來,但是她已經下定決心,要改善婆婆與自己的關係,所以她未將這些話放在心上。
但是婆婆的態度非常強硬,她知道,就算自己身段放得再軟也沒有用,只會收到更多冷言冷語。
她決定換個方式。
「我聽府裡的家人說,昨日您與阿瑪,因為姨娘發生爭執了,是嗎?」她凝視婆婆,直言不諱。
桂鳳的臉色變了。
德嫻屏住氣,暗暗對馥容搖頭,提醒她別提這事。
馥容對德嫻的警告視而不見,反而繼續往下說:「額娘,媳婦覺得,這件事您做得實在不聰明。」
德嫻倒吸口氣。
「不聰明?」桂鳳發作了。「你說什麼?!你做人家的媳婦,竟然敢指責婆婆的不是?!」
「媳婦並非指責您的不是,而是想勸告額娘——」
「我不必你勸告!」桂鳳氣得發抖。「你以為你是什麼身份?你有資格『勸告』我嗎?你給我走,現在就給我出去!」
德嫻連忙給母親拍背順氣。
馥容站在原地,並未走開。
「倘若我現在就走等到阿瑪回府之後,您的處境仍然一樣,屆時您只會更生氣、更不高興。」
「我的『處境』又怎麼樣?!」桂鳳突然大聲咆哮,一點都不像個富貴福晉,反倒像極了街上的潑婦!因為媳婦的話戳到她心裡最深的痛,氣得她咬牙切齒,不顧形象地伸手指著媳婦的鼻子責問:「你、你又想說什麼?你乾脆直接說出來把我活活氣死,成全我兒子做個不孝子、你就做個不孝媳好了!」
桂鳳氣得全身發抖。
德嫻一直以眼神暗示馥容,不要再說了。
見到婆婆這麼激動,馥容稍微停頓了一會兒,然後將語調放得更柔軟,繼續往下說:「媳婦明白,今天讓額娘生氣的人應當是姨娘,不是馥容。」
桂鳳的眼珠瞪得很大,她用怨恨的眼神瞪視馥容。
「嫂嫂,您別再說了。」德嫻好擔心,這實在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她見暗示無用,只好開口細聲『明示』。
但馥容卻像是沒看見一樣,凝視著婆婆正色道:「還有,這件事媳婦要說句公道話,馥容認為,阿瑪的行為也不太對。」
這話把德嫻愣住,也讓桂鳳暫時把眼神收回,只是她的神色仍然嚴厲。
見婆婆神色稍緩,馥容柔聲往下說:「額娘,您是大福晉,您的地位在府內是不可動搖的,這一點不僅祖奶奶認可,下人們都尊崇,連阿瑪自己心底也很清楚。」
桂鳳眼神發直,表情怔忡起來。
「但是阿瑪這回沒有尊重您,離京遠遊卻未先邀您同往,這確實是阿瑪不對的地方。」她婉轉地接下說:「但是,倘若您因此與阿瑪爭吵,那麼您心裡雖然有委屈,可是在外人眼中看來,不對的人就變成您了。」
「我根本就不想跟他吵!」桂鳳忿忿地道:「要不是玉鑾在王爺身邊說那些瞎話,我根本懶得跟那個人吵!」夫妻這麼多年,桂鳳早就看破了。
「媳婦明白,所以媳婦剛才說,您是與姨娘生氣。」馥容柔聲說:「但是,您與姨娘生氣,其實是將自己放在與她一樣的位置上了。」
桂鳳啞口無言。
馥容繼續往下說:「倘若您生氣能夠得到益處的話,那也無妨,可您只是自己生悶氣,還因此與阿瑪爭執,結果難過的人是您自己,姨娘只是哭泣而已,卻因此得到阿瑪的歡心,請您仔細想一想,這其中的差別是什麼?您與阿瑪爭吵,對您有利嗎?」
桂鳳怔怔地發愣。
德嫻也愣著了,半晌後回頭對母親說:「額娘,嫂嫂說的話,聽起來很有道理。」
「我、」桂鳳聲量變小了,吶吶地道:「我也沒說她的沒道理呀!」
馥容笑了笑,嚴肅地分析:「所以,這件事歸根究底,一是阿瑪對您不夠尊重,二是姨娘暗中使心眼,讓您受了委屈。」
「對!她那個人就是這樣,兩面三刀!」因為媳婦站在自己的立場設想,桂鳳開始認同媳婦的話。「她表面對我笑,回頭就在王爺面前暗地裡戳我一刀,連在老祖宗面前也是這樣!有時候我真的好恨她!」
「媳婦明白額娘的委屈,」馥容趁婆婆話頭放軟的時候,很自然地走上前坐在婆婆身畔,與小姑兩人一起倚著『額娘』說話。「所以我們要想方設法治她,讓她懂規矩,明白誰才是這府裡的主事。」
「治她?」桂鳳瞪大眼睛,瞪住媳婦。「你是說,治玉鑾嗎?」
「對。」馥容對婆婆微笑點頭。「因為她對您有心眼、會使暗招,所以您就要精明起來,讓她再也不敢瞧不起您!」
「可、可是我跟她鬥,」桂鳳在嗓子眼裡說:「好像從來也沒贏過……」
馥容抿嘴笑。「這個額娘不必擔心,有我與小姑一起做您的軍師。」她把德嫻一併拉來參一腳。
「軍師?」桂鳳瞪大眼睛,一進岔了氣咳起來。
馥容藉機吩咐德嫻:「小姑,請您到外面吩咐丫頭,請姥姥送來額娘愛喝的甜茶與茶點,給額娘潤潤喉、順順氣。」剛才她與姥姥說過話,早已吩咐姥姥準備妥當。
「好,我這就去。」德嫻不疑有他,立即應道。
待德嫻出去了,馥容才低聲對婆婆說:「不僅如此,我們還要讓王爺學會尊重您。」在德嫻面前,她避開王爺的事。
桂鳳吸口氣。「尊……尊重我?」她眼珠已瞪得不能再大。
「對。」馥容點頭,很肯定地說。
桂鳳覺得自己快要不能喘氣了!
她嫁進王府已經三十年,從來沒想過讓丈夫『尊重』自己這回事。
而今天媳婦不過才寥寥數語,卻像當頭棒喝,一棒子打醒了她!提醒了她這三十年來應當去想,卻從來不想、更不敢去做的事!
「可是,這又要怎麼做呢?」桂鳳顫聲問,兩眼卻發光。
「要有步驟、有方法的做。」馥容微笑回答:「只要額娘願意配合,馥容有把握讓額娘在阿瑪心中的地位改觀,並且讓姨娘不敢再欺負您!」
「真、真的嗎?」桂鳳心動了。
「對。」馥容答行篤定。
「那你說我、我要怎麼配合你?」她的眼色不再那麼凌厲。
馥容微笑。「很簡單,額娘您先這麼做——」她對婆婆招手,然後附在婆婆耳邊說話。
桂鳳聽著,眼珠子越瞪越大……
「真的要這麼做嗎?!」桂鳳問看起來有點畏縮,可是眼中又充滿了躍躍欲試的神采。
「對,就是要這麼做。」馥容肯定地點頭。
「那、那我就試試看,聽你的好了!」桂鳳還想板著臉,保持婆婆的威嚴,但口氣已經放軟。
德嫻回屋的時候,馥容笑著對她招手:「小姑,你回來了?我與額娘已經想好對策了,你快過來聽!」
「對呀,嫻兒你快過來,我說給你聽!」桂鳳忽然變興奮,急著把媳婦的『計劃』告訴女兒。
「是。」德嫻連忙走過去坐到母親身邊。
「我告訴你,剛才容兒說啊……」
這是婆婆第一次喊自己『容兒』。
馥容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代之而起的是感動……
她知道自己的堅持沒有錯,婆婆已經開始接納自己。
* * *
回到渚水居前,馥容在路上問德嫻:「明日你有空嗎?」
「嫂嫂有事嗎?」德嫻問。
「我回門前跟你提過,我們要一起到火神廟附近逛逛,你還記得嗎?」
「記得。」德嫻點頭,事實上,她很期待這個約會。
「那麼明日你有空嗎?」她再問一遍。
「有。」
「好,那明日辰時,你在前院等我,我們一起到火神廟去。」
「去給火神爺爺上香嗎?」
馥容笑了。「是呀!」並且提醒她:「別忘了帶上你最得意的字。」
「嗯。」德嫻怔怔地看著嫂嫂的笑容非常迷人,連她都深深被迷住了。
***
午後,馥容回屋時,兆臣已經在房內。
見他已回房,她一怔。
「你今天……這麼早就回房?」她回想起車轎內發生的事……
遲疑著,她佇立在門前。
「過來。」他朝她伸手。
「我還得回廚房幫姥姥——」
「過來。」
他沉著眼,聲調更低。
她慢慢走過去,靠近時已被他一把攬住,扯進懷裡——
「怪了,你就這麼怕我?」他笑。
「不是怕你,是早上才……」她噤聲,臉紅,不語。
「才如何?」
「你不忙嗎?」她移轉題。
「當然忙。」他咧嘴。
「那麼,你不該這麼早回房,你應當在書房裡。」
「我這麼早回房,你驚喜?還是高興?」他問,邪氣的笑。
「這兩句話意思是一樣的。」她糾正他。「我得走了,不然姥姥忙著,我也閒不下來——」
「那麼,是驚喜也是高興了?」
「我不驚喜,也不高興。」她否認。
「那是什麼?」
「只有驚訝。因為你每晚都要忙至半夜才能回來,何況,為了陪我回門,你已經兩天不能處理公務,所以我想不到,今日你會這麼早就回房。」
「我說過今夜會趁早回房,你忘了?」
她雙頰暈出兩片紅霞。「我豈會去記你隨口說的話?」
「隨口?」他笑。「我對你『隨口』過?」
她答不上來,只好移轉話題。「你摟得太緊了!先放我下來,要不一會兒稟貞進屋,讓她瞧見了不太好……」
「如何不好?我們是夫妻,想怎麼樣便怎麼樣。」貼在她耳畔,他嗄聲道:「你已經是我的人,還怕羞嗎?」大掌在妻子身上游移起來。
她屏息,按住他的手。「你這麼早回房,就這麼待到明晨嗎?」她低聲問他,掩不住嬌羞。
他撇嘴,見她粉頰上的潮紅,眸子灰濁起來。「這是挑逗?」他啞聲問。
「當然不是。」她否認。
「那麼是邀請?」他握緊懷中的溫香軟玉。
「你明明知道不是!」慌忙拉起他的手,她嗔他一眼,臉更紅了。
他低笑。「還生我氣?」
她要走,他偏不放手。
強扯她過來,他拉她坐在腿上。
不安的扭臀,她想,她永遠也不會習慣坐在他的腿上。
「我不生氣。」她平靜地說:「你讓我走,我就不生氣。」
她認真的。
廚房時事情多得讓人暈頭轉向,她得去幫忙。
「要是不讓你走呢?」他瞇眼。
她凝眸看他,不知他是認真,或者,又是說著玩的,因為他手是緊的,可眼色卻是淡的。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她忘情地撫摩這張讓她看不透的俊臉……
他眸光微閃,忽然撒手。
「事實上,我回房正有事要對你說。」他道。
她愣了愣,悄悄收回手。「你想對我說什麼?」
「我公務確實忙碌,回門之後,恐怕不能每夜陪你。」
「為皇上效命是你職責所在,」她給丈夫一個笑容。「你不必特地對我解釋。」
「你不介意?」
「我不能跟皇上爭。」她說。
「真想爭,也未必不可以。」他撇嘴笑。
那動人的弧線,軟化了她的心。
「我不爭,因為辛苦的人是你。」她說,聲調已不自覺放柔。
他挑眉,凝眼看她。
「你為公務操勞,我……我心疼都來不及,怎麼會怪你呢?」咬著唇,她道出心事。
「心疼?」他撇嘴笑。
她垂眸,輕聲說:「我聽阿瑪說過,皇上十分看重你。可也因為如此,你的事向來比任何人都多,可你不怕多、不怕繁重,皇上交代的事,你全都一肩挑下來。」她抬眸對住丈夫的眼睛。「我承認,對於這樣的你,我是心疼,是憐惜……」
心疼?憐惜?
他笑臉凍結。
未曾想,會有女人對他說出這樣的話。
「記不記得?你說過我夜裡會踢被?」她伸手,繼續剛才未完成的渴望,邊撫摩著他英俊的臉孔,邊柔聲說:「自那時起,我半夜便警醒著,還想著待天一亮要做一個喚醒丈夫的賢妻。可我卻發現,原來自己還是不夠警醒、還是貪睡了,因為每一回我夜半醒來時,總發現你早已不在炕上,原來每一個晚上到了中夜你就下炕,前往書房辦公務去了。」
那柔軟的小手,將他從怔忡中喚醒。
「你發現了?」他低道。
嗓音出乎他預料的瘖啞。
「發現好一陣子了。」她的手肆虐到了他的發。
他握住她,那太溫柔的手,燙到了他。
「所以,我說心疼,這是認真的。」她柔聲對他說:「我不要你再擔心府裡的事務。我們說好,你主外,我主內。雖然,現在我還不能讓額娘與小姑立刻喜歡我,但是請你放心,往後我會對她們更好,努力讓她們喜歡我;我也會更盡力侍候老祖宗與阿瑪,讓他們每天都過得快樂、幸福。」話說完,她投入丈夫懷中。
她歎息,不再與他嘔氣,因為他是她的丈夫。
「對我敞開心扉,不怕我負心?」斂著眼,他啞聲問。
「你會嗎?」她抬眸凝視他。
「你怕?」
半晌,她點頭。「我承認,我怕。」
他沉眼,眸子低低斂下。
「但是,就算再怕,我也不會要求你的許諾。」她輕聲說。
「為什麼?」他眸子略閃。
原以為,她就要如一般女子,開口求他了。
「因為,世上沒有可以實現的許諾。」
她的淡然,讓他執著了。
「所以,我不要你說。」
「什麼意思?」
「因為你一定做不到。」她笑。
「你,認為我做不到?」他眸裡驟然點了一把火。
「別誤會我的意思,因為這世上,沒有能做到的天長地久的承諾。」她說,笑容有一絲美麗的輕愁。「就算是這世上最相愛的夫妻也一樣,即使不生離,也總有一天要死別。」
「至少,你可以要求我承諾,不必生離。」
「我不想求。」她卻說。
「真不想求,或者,只是壓抑想求的慾望?」
「求來的承諾與慾望一樣的,那是一座心牢。」她說。
他瞇眼,似在研究她。
「如果你是有心的男人,那麼我根本不必開口去求。一旦開口去求,執著的就會只有我一個人而已,這樣的承諾,不是一座心牢是什麼?我何必為自己造一座心牢,為我的丈夫造一座囚牢呢?」她淡淡地說。
他握住她冰涼的小手。「你的話,很難懂,也不應該出自一名女子之口。」他收攏握在她腰間的五指,不喜歡她的瀟灑。
這讓他感覺到,她像只彩蝶,隨時會飛出他的掌握。
「你不喜歡聽我說實話?」她問,笑看他。
他凝視她的笑,忽然一使勁,用力將她揉進胸口。
「兆臣?」她嚶嚀一聲。
「今日我得出城,不過現在我後悔了,不該允了這個許諾。」他聲調低啞。
「你要出城?」她輕輕推丈夫。「那麼,我得立刻為你收拾衣裳。」語畢,她欲離開丈夫的懷抱。
他拉她回來。「現在,我想要你。」
她一怔,從他灰濁的眸中瞭解了他意圖。「你、你不是想,」她輕喘,得知他的意圖後有些窒息。「可現在還是白日,況且我們早上才……」她羞人地停頓,難以理解他強盛的慾望。
「白日又如何?正好讓我好好看清楚你。」他邪氣地說。
她屏息,因為他的言語而羞紅臉。「可我還得回廚房——」
她語未畢,他已抱起她直接來到炕邊,徹底打消她離開的念頭——
現在,他要牢牢握住她的人。
馥容還來不及多說什麼,已被放在炕床上,如此近距離,讓他更清楚地望見,她唇上那顆飽滿誘人的嘴珠。
粉嫩的唇微啟,正嬌弱不安的喘息……
他沉眼,那顆豐腴的珠肉,勾掉他的三魂七魄。
「我要你。」他粗嗄地說,已拋掉今晨不容她再勾引自己的誓言。
「我疼,」她嬌羞地對他低喃:「昨夜,還有今晨,真的疼。」赧顏低訴,實在難以承受他反覆索求。
「這回,我會溫柔。」他眸子已濁。
「你,保證嗎?」她輕顫。
那眸中的矜持,惹他低笑。
自昨夜至今日,已不知要過她多少回,竟還如此矜持。
「我保證。」握住她,他聲已啞。
話方落,他已俯首吮住她唇上那顆豐腴誘伯唇珠……
她承受,遲疑,嬌喘,最後歎息。
chembioorg 2009-5-25 07:18
第三章
晚間,伺候過老祖宗用膳後,馥容回到渚水居。
敬長到渚水居來傳話。「貝勒爺有事出城,今日不能回府,遣奴才特地來跟少福晉稟報。」
見敬長特地來回報這件事,她愣了愣。
「這件事我已經知道,午後貝勒爺與我說過了。」然後才柔聲對敬長說。
「原來少福晉已經知道,是奴才多此一舉了。」敬長也愣住。
「貝勒爺吩咐你來說的嗎?」
「不,是奴才想,」頓了頓,敬長往下說:「該來與少福晉稟報一聲。」
「原來如此。」馥容對他微笑。
敬長神色有些遲疑。
「你還有話想說嗎?」馥容問。
「不,奴才沒話說了。」敬長趕緊回道。
他心底想的是,少福晉難道也知道,他的爺是與誰一道出城的——
「怪了,你的主子離府,你這做奴才的,怎麼沒跟你說的爺一道出城呢?」稟貞在旁邊多嘴。
「這個,」敬長眼珠子轉了一圈。「爺囑咐奴才留下,還有事辦。」
稟貞隨口問:「什麼事兒啊?」
「稟貞,」馥容阻止她:「別為難人了!」
稟貞雖不情願,但也只好噤聲。「是,小姐。」
「你回去吧。」馥容對敬長說。
「庶。」敬長這才退下。
「真怪事兒了!這奴才遮遮掩掩的,裝神弄鬼嗎?」稟貞還在叨念。
馥容沒理她,自己坐到鏡前逐一摘下頭上的簪飾。
稟貞見狀趕緊走過來幫忙。
「你將字條交給金大人了?」馥容忽然問稟貞。
「是,奴婢親手將字條交給金大人的!」
馥容並未接下問。
「小姐,您不問奴婢,金大人說了什麼嗎?」
她抬眸望稟貞一眼。「金大人說了什麼嗎?」淡淡地重複稟貞的話。
「呃,」稟貞眼珠子轉了一圈。「這個,金大人倒也沒說什麼……」這會兒她反倒答不出什麼話。
事實上是她不敢對小姐實說,金漢久要她明日過府去拿書信的事。
見小姐沒再多問,稟貞只好自己接下去說:「不過,奴婢倒是見金大人十分慎重之地,將您給的字條收進懷裡,臉上神情高興得,就好似收到了世上最稀有的珍寶一樣——」
「不過是張字條而已,」馥容打斷她。「不許再胡說了!」
見小姐呵責,稟貞垂下頭,不敢再說。
馥容聲調放緩。「明日辰時我與小姑一起到火神廟祭祀,明日一早,你記得預備香燭——」
「火神廟?!」稟貞忽然叫一聲。
「怎麼了?」馥容從鏡前抬眸問她。
「呃,沒什麼。」稟貞鎮靜下來。「小姐,您與格格,燒完香就該回府了吧?」
「不,要過午之後才會回來。」
稟貞瞪大眼睛。
「你有事?」馥容自鏡裡看到她的表情。
「奴、奴婢……當然沒事!」稟貞傻笑。
嘴裡這麼答,可她心裡卻叫慘了!
早上才與金大人說好了,明日巳時到他府裡去拿書信,現在才知明天一早要陪小姐出門上香,這樣一來,她根本就找不到借口走開……
「沒事就好,記得我的囑咐,別忘了。」馥容再叮嚀她一遍。
「是……」
稟貞在心裡叫苦。
陪小姐出門是她這做丫頭的義務,可她也看得出來,那個金大人是個心眼往死裡鑽的男人——
要是明日她沒依約出現,不知到時究竟會出啥事?
稟貞心裡有事,可也不敢皺眉頭,就怕被她的小姐發現。
隔日清晨,稟貞準備祭祀用品時,急忙遣了府內一名小丫頭,叫她等自己出門後,便前往金府對那府裡的大人說,她要遲些才到的事。
一切預備妥當,她便跟隨主子們一道離開王府,前往火神廟。
「小姑不是頭一回到火神廟,對這附近的商家還熟嗎?」路上,馥容問德嫻。
「不是很熟。」德嫻回答,以往她出門都是乘轎,從來無心看風景,這次嫂嫂說要用步行的,她跟著散步出門,感到很新鮮。
「從來沒過商舖嗎?」
「我……」德嫻有些赧然。「以往我來到火神廟,皆因有事……」
「咱們格格出門,從來只為一件事!」德嫻的丫頭掩著嘴笑。
「明珠,誰讓你多嘴了!」德嫻嗔斥她,臉蛋已紅了。
馥容已經聽懂,她笑著說:「那麼,一會兒拜完火神爺爺,咱們一塊到附近逛逛,好嗎?」
「好,一切聽嫂嫂的安排。」德嫻柔順地說。
「雖然我會安排,可是也要聽聽你的主意,也許你也有想去的地方也不一定,但是你一定要說出來,這樣我才會明白。」馥容對她說。
德嫻怔住,不知嫂嫂為何要這麼對自己說?
「我們是一家人,往後你心裡有主意,就試著對我說出來。」馥容鼓勵她:「我們可以一起討論,一起商量,盡量多說些話,試試自己的膽量,也練練自己的口才。」
「我……」德嫻有些不知所措,看到嫂嫂鼓勵的眼神,她才吸口氣答出一個「好」字。
馥容對她微笑。「慢慢來,不管你對我說什麼,只要你自己能拿定主意,必定經過一番思考,這都是好事。」
德嫻點頭,只是還是不明白,嫂嫂說這番話的意思。
拜過火神爺爺後,馥容便帶著德嫻往附近商舖街去。
「我從未逛過這裡,原來這裡是這麼的熱鬧!」德嫻忙碌地瞧著兩邊商家,臉上浮現像孩子一樣的好奇心。
「用心去看,每一間商舖都有景致,並不是非得身在郊外,才能領略風景的美好。」馥容回答。
「是呀,人與人,交際應酬就是一番景致,茶樓裡友人相逢、作揖行禮,飯館裡掌櫃吆喝、客送迎來,臘肉鋪裡卻見買家與賣家、喊買喊殺……」德嫻笑了。「人生百態,真是有趣。」
馥容笑。「你觀察入微,很有慧根,除了寫字,必定還能寫文章。」
德嫻回神,又變得羞澀起來。「我、我只不過是一時心有感觸而已,書讀得並不多,哪裡會寫什麼文章呢?」
「那麼就多讀些書,將思想化為文字,讓文字淨化你的思想,有朝一日,咱們王府或者能出一名女狀元。」
德嫻垂下眼。「嫂嫂,您別取笑德嫻了!」
「我沒有笑你,我可是認真的,誰說不可能呢?」
德嫻臉紅起來,眼神卻添了一些憧憬。
馥容又對她說:「回到府裡,我給你挑一些書,你先讀書,有興趣或者沒興趣都對我說,之後再找其他書,讓你換著讀。」
「好。」有了憧憬,德嫻連答話也精神了些,不再如往常那般猶豫不決的模樣。
馥容領著德嫻走到一扇朱門前,忽然停下。
「嫂嫂,你為何停在這裡?」德嫻問她。
「因為我們要進去裡面。」
「進去裡面?」德嫻不明白。「這裡頭是飯館,還是食鋪嗎?」
「都不是,」馥容對她微笑。「這裡頭,是女兒國。」
「女兒國?」
「對。」
德嫻瞪大眼睛。
女兒國?
這女兒國,究竟是賣吃還是賣喝的?
「咱們進去吧!」馥容推開朱門。
德嫻還愣在門外。
「進來啊!」已走進門內的馥容,招手喚她。
「呃,好。」德嫻瞠大眸子,身不自主地跨進去。
不知為何,這道門就像有魔咒一樣,招喚她的加入……
從女兒國出來,德嫻的神情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她眼中放出光芒,因為生平第一次,她為自己感到驕傲!說得再誇張一點,她的人生,好像此時才開始活過來。
「嫂嫂,你給我介紹的意濃格格,她真是一個好特別的女子!」
「她確實很特別。況且,你瞧,意濃也喜歡你寫的漢書,現在你對自己該有很多信心了吧?」
「嗯,」德嫻欣喜地點頭。「不知道為何,剛才我只是聽著你與意濃格格說話,就已經被你們迷上了!」
「迷上?」馥容因為她的用詞而笑。
「對!」德嫻很坦率,說話也不再猶豫。「你們二人雖然只是隨意聊天,可是言談間卻那麼瀟灑,讓我好喜歡、好仰慕!我多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像你們一樣,能不拘於女子的身份,隨意暢談,各抒己見。」
「你誇意濃可以,反正她聽不見,不會害羞。但千萬別再誇我了,我怕自己太高興,得意忘形,出了女兒國還不記起自己的身份,回到王府後對自己的夫君高談闊論,頤指氣使,那就糟糕了。」她逗德嫻。
德嫻笑了。「你才不會!」
「很難說喔。」
兩人對看一眼,然後掩嘴大笑。
敞開心扉後,德嫻笑得比馥容還開心。
「還有芸心與阿巧姑娘,她們人都好極了,我真喜歡她們!」德嫻說的,是女兒國裡其他女伴們。
「往後你經常來,女兒國裡還有更多美好的姑娘,你一定要認識她們。」
「有這麼好的地方,我一定常來。」德嫻已經迫不及待。
馥容對她說:「時候不早,咱們出來好一陣子,也該回府了。」
「好,咱們回去,改天再來。」德嫻意猶未盡地說。
「好。」馥容微笑承諾。
德嫻主動牽馥容的手。「嫂嫂,咱們走吧!」
馥容屏息。
她凝望著德嫻,怔怔地看著德嫻親密地握住自己的手往前走……
「嫂嫂,你怎麼了?」見馥容未跟上,德嫻回頭笑問。
「沒、沒事。」馥容笑開臉。
怔忡化成了感動,她終於邁開步子,與德嫻有說有笑地,一道往回府的方向而去……
離開火神廟附近商肆,姑嫂二人約莫走了半里路,來到一處竹林附近時,原來一直跟在主子後頭的稟貞,忽然叫了一聲——
「呀!」
「怎麼了?」馥容問她。
「那個……」稟貞遲疑地伸手指著前方。
馥容回頭,看到不遠處有一人已經走近。
金漢久帶著喜悅的神情,走到馥容與德嫻面前——
「沒想到,能在這裡與你巧遇。」他這麼對馥容說。
事實上,這絕不是巧遇,這是有目的的安排。
早晨他細問過那名被稟貞遣來報訊的小丫頭,打探到稟貞今日一早,需陪主子與格格上火神廟祭祀之事。
得知馥容今早將前往火神廟祭祀,他立即出門趕往火神廟想見馥容一面,卻撲了空,問過廟祝才知道她們兩人剛剛離開。
以為她們已經回府,他立即趕往王府,估計小姐的腳程不會追上他的,他期待能在路上見到馥容,但一直來到王府外圍,仍然未見到人,他在王府周圍繞了幾趟,等了許久,才見到馥容與格格,兩人有說有笑地一道走回來。
乍見她的笑容,他知道她過得很好。
「老師,我也沒想到能在這裡見到您,您正好從這裡路過嗎?」馥容侷促地打著招呼,因為她看出,德嫻的神色充滿疑問。
「對,我是路過。」金漢久沉聲回答,目光一直停留在馥容身上。
他明白馥容這一聲「老師」的意思,然而他好不容易能見到馥容一面,他顧不得旁人的眼光!
「小姑,這位是我出嫁前習畫所拜的老師,金漢久,金大人。」她不得不與德嫻介紹。
「金大人,您好。」德嫻眼中疑慮稍除。
金漢久微微點頭,目光仍逗留在馥容身上。
見他不顧德嫻在場,一直癡望著自己,馥容只好對他說:「老師,時候已晚,馥容與小姑必須趕快趕回府,以免家人掛心,馥容必須先告辭了。」
話說完,她握住德嫻的手才剛跨步,金漢久卻自懷中取出一卷畫軸——
「這是要送給你的畫,你收下。」他對馥容說。
馥容愣了一愣。
他忽然當著德嫻的面送畫,她猶豫著,是否該收下?
但是馥容沒有機會猶豫太久,因為見她遲遲不收畫,金漢久似有將畫軸打開的意思。
「稟貞,還不快收下老師贈送的畫。」她沉著地吩咐稟貞。
「是,小姐。」稟貞連忙上前收下畫。
德嫻眼裡的疑慮又升起了……
這看來不像是偶然相遇,因為沒有人會將那樣一副長畫軸無時無刻收在懷中,就等某日與某人相遇,再將之取出贈與。
「我有話與你說,能不能借一步說話?」不等馥容再開口辭行,金漢久先道。
與之相處五年,馥容瞭解他。
她知道他是一個執著的人,絕對不會因為德嫻在場,或者因為她拒絕而輕易放棄。未免引起德嫻誤會,她只好對德嫻說:「小姑,老師有話交代我,您在這裡等我一下好嗎?」
德嫻遲疑一會兒,然後點頭。「好,嫂嫂請自便。」她相信馥容的為人。
雖然僅短短半日相處,她對自己的嫂嫂已經有了好感,因此願意相信馥容。
馥容因此跟隨金漢久,到不遠處說話。
「我讓你為難了,是嗎?」他第一句話便這麼問。
馥容沒有回答。
「原諒我,我心裡堵了滿腔的話,卻一直找不到機會與你單獨說話,我相信你能瞭解我的苦處。」
「您想對我說什麼,現在可以說了。但是,也請您瞭解,馥容已嫁為人婦,不能與您獨處太久。」她坦誠地對他道。
金漢久愣了片刻。「我明白。」然後落寞地答。
他悲傷的神情,讓她不由自主感受到他的難過……
然而,她什麼也不能做。
「我只想將這封信交給你。」他自懷中取出一封信。「看過後,你會瞭解我的心意。」
馥容凝望他,並未伸手去接信。「這信我不能收。」她這麼對他說。
他怔忡片刻。「為什麼?」
「您明白為什麼。」
「不要再對我用『您』字,我們之間,沒有這麼生疏的關係!」
馥容吸口氣,告訴自己,心必須放硬一點。「您是我的老師,馥容會永遠敬重您。」
「我不必你敬重,我只要——」
「請您不要往下說了。」她嚴肅地看著他。「請您慎之,倘若不能克制,放縱自我,您與我都將不再有立足之地。」
因為他的眼神是那樣的癡迷,她沒有辦法對他太殘忍,至少在拒絕之前,她必須把話對他說清楚。
「你明知道我的心意,所以才會這麼對我說,是嗎?」
馥容別開眸子,不看他的眼睛。
「你不收我的信沒關係,但是,信裡的話我一定要對你說!」他很固執。
她屏息。
「我永遠不可能忘記你!」他已逕自往下,坦言自己的感情:「也許將來有天,我會老到遺忘了你的容顏,但是卻永遠也不會忘記你,你將永遠在我心裡,這樣的感情你懂嗎,馥容?」
她無語,卻不能否認,深受震撼。
「我知道,你懂。」金漢久笑,他的笑容很淒涼。
她為他那悲傷的笑而動容,卻無能為力。
是她錯了,她將思念想得太容易,將他的感情看得太淺。
她以為她可以辦到,可以硬起心腸,冷漠地去對待一個開懷自己的男人,可直到面對了,她才發現原來自己做不到。
幸福,原來會傷害人。
她的幸福,對他來說是一種傷害,她如何能安心?
「不需要為我難過,能把心中的真話對你說出來,我已經很滿足了!」看出她猶豫的神色,他反過來安慰她。
他的安慰讓她心裡更難過。「謝謝,您贈我的畫。」只能蹙澀地這麼對他說。
「那幅畫,是昨日在翰林府見面後,我漏夜為你畫的。」畫布上,他傳神地畫出她初為嫁娘的嬌羞。
他看得見她的幸福。
儘管她的幸福讓他內心充滿苦澀,他卻依舊為她畫了這幅畫。然而,他沒有告訴她的是,同樣的畫他畫了兩幅。因為私心,他將其中一幅畫贈她,另一幅私自留下了。
馥容不知還能說什麼。
如此情深意重,是她負他。
「我的話說完了,現在你已明白我的心意,你……可以走了!」他為她著想,雖然心裡並不想與她分離。
呆在原地,她忽然沉重地難以抬起腳步。
「快走吧!再不走,我怕自己會做出衝動的事!」他警告她。
侯在一旁的稟貞,已急忙走過來握住小姐的衣袖。「小姐,話說完就快走吧,格格還等著呢!」
馥容回過神。「那麼,馥容先離開了。」她最後再看金漢久一眼,語重心長地叮囑:「請您一定要多保重。」
金漢久沒有答話。
稟貞趕緊拉著小姐走開。
金漢久就這麼杵在原地,目送馥容的身影離開,直至再也看不見。
回府路上,德嫻雖然沒問什麼,可是卻顯得沉默。
馥容明白德嫻心裡疑惑,但卻不能對德嫻解釋什麼,只怕越解釋越糊塗。
離開竹林不久,在回府的小徑上,明珠指著前頭忽然說:「咦?格格,那不是貝勒爺身邊的敬長嗎?」
馥容與德嫻一起抬頭,果然見敬長垂首恭立在小徑旁邊。
「敬長,你站在這裡做什麼?」明珠上前問他。
「貝勒爺遣奴才迎少福晉、格格回府。」敬長答,目光掠過格格身邊的少福晉,然後垂下。
「原來是我阿哥遣你來的!」德嫻回頭對嫂嫂笑了笑。
「夫君回府了嗎?什麼時候回府的?」馥容問。
「貝勒爺近午時回府。」
「阿哥出門了嗎?」德嫻問嫂嫂。
「對,夫君昨日出門了。」
德嫻點頭。「那麼,咱們快回府吧!阿哥一旦不見您,必定想您了,不然何必遣敬長來接人呢?」她笑著說,彷彿已忘了剛才在竹林邊發生的事。
然而馥容明白,德嫻絕不可能這麼快便忘記剛才的事。
「走吧,嫂嫂,咱們快點回去吧!」德嫻牽住馥容的手,拉著她往王府的方向走。
順著德嫻,馥容與她一道往回走。
現在,的確不是解釋的好時機。
馥容心想,只要她的行為與內心是端正的,就不需要內疚,等回到王府之後,她會找機會跟德嫻解釋。
況且,經過一日觀察,她知道德嫻不僅是一名多情的女子,而且蕙質蘭心,必定能懂她難以拒絕金漢久的原因。
是的,她會對德嫻說實話。
她不會隱瞞德嫻。
因為她相信,要使一個人信任自己,最好的方法不是欺騙,而是真誠。
回府後,馥容先往渚水居略做梳洗。
「格格,金大人的畫,您要瞧一瞧嗎?」稟貞問。
「先把畫收到箱子裡。」她囑咐。
「小姐,您不看看嗎?」
「現在不看。」
稟貞欲言又止,想再說兩句又不敢對話,只得依小姐的吩咐把畫收妥。
馥容表面冷靜,事實上,她心裡一直惦記著剛才在竹林邊發生的事,金漢久說的每一句話,她都忘不了。
人世間的事,誰也道不盡、說不透,人與人間便是情字構築的網,一個情字,豈能輕易了斷?
你愛我,我不愛你……
他愛你,你不愛他……
她心裡有感歎,卻不能表現出來,怪也只怪人心,人與人的心,即便再貼近還是互相猜疑,即便再相愛,仍然有空隙。
梳洗過後,馥容才到書房來見丈夫。
在書房門口,她又遇見敬長。
「少福晉。」敬長神色顯得有些驚慌。
「貝勒爺還在書房嗎?」馥容問他。
「是,貝勒爺在。」
「你辛苦了,當差很累人吧?」她問。
敬長一愣。「不,奴才給爺當差,一點都不辛苦。」
馥容對他微笑。「聽說你的媳婦兒剛生了一個胖兒子,恭喜你了。」
「這……少福晉,奴才家裡的事,您怎麼會知道的?」他犯傻。
「姥姥對我說的,她一直誇那胖孩子,笑得甜、逗人愛。」
敬長臉紅了。
「對了,」她回頭對稟貞說:「早上上街買的東西,拿來給我。」
稟貞趕緊自懷中取出一隻精緻的小紅袋。
馥容取來後,將小紅袋交給敬長。「收下吧。」
「這是?」敬長愣愣問。
「這是給你孩子的禮物。」她笑著對他說:「只是一片小小的如意鎖。」
敬長呆住,手都抬不起來。
見敬長不取走,她回頭將那隻小紅袋交給稟貞。
稟貞會意,把小紅袋往敬長手裡塞——
「小姐給你的,你就快收下唄!」
「這,這奴才不能收,哪有主子給奴才送禮的道理?」敬長怔道。
「這不是送你的,是給孩子的。」她淡淡道。
話說完,馥容轉身進書房。
敬長還愣在門口,手裡捏著那隻小袋,良久回不過神來。
chembioorg 2009-5-25 07:18
第四章
一跨進書房,她便見到坐在案前的丈夫。
站在門前,她凝步而立,凝視著專注在案牘上的兆臣……
這裡是他的書房,是他經常待的地方,走進這裡就像是跨進他的私人天地,這讓她內心產生一種奇異感覺。
這奇妙的氛圍直持續至他抬眼,發現站在門前的她。
「你什麼時候回府的?」她柔聲問。
慢步至他身邊,回憶著他專注於公務的神情,她淺淺地對夫君笑。
「午時過後才回府。」他凝視妻子嬌美的容顏,「一回府,就聽說你出門了。」
「我一直與小姑在一起。」來到他面前,她才看清桌上有一隻錦盒,「這趟出門,是為公務嗎?」凝視著錦盒,她問。
「我沒這麼說過。」他道。
伸手,將站遠的她拉近。
他力道不輕,馥容瞬即跌進他懷中。
「兆臣?」
「告訴我,早上去哪?做了什麼?」
箝住她水軟的腰,他的掌有些專橫。
他讓她驚訝。
不知為何,他忽然將自己抱得這麼緊。
「我陪小姑到火神廟祭祀,然後一起逛了幾間商舖而已。」她隱瞞了女兒國的事。
關於女兒國,那是女子的秘密。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他將妻子的小臉抬起。
「該有別的嗎?」
「如果有,全部對我說。」他問得專制。
她凝住他。「包括對火神爺爺說過什麼,爐上插了幾炷香,這些,也全要跟你說嗎?」
他沉眼,定睛看她。「你想說,我會聽。」
那口氣也專制。
她忽然有些失笑了。「你擔心自己的妻子?」
他眼色略黯。
「因為擔心我,所以遣敬長來接我,對嗎?」
他眸光變得沉斂。「對。」
「那麼,我該謝謝你的關心?」她微笑,聲調甜柔。
「往後出府,記得帶上府內家人。」他臉上沒有笑。
那警告,是認真的。
「我不是嬌貴的格格,稟貞與我會照顧自己,何況還有小姑與明珠同行——」
「你身份已不同,現在的你,需謹言慎行。」他眼色有些嚴峻。
謹言慎行?
這話讓人難懂,至少,現在她尚未想懂。
「聽見了?」他沉聲問。
她凝望他,不明白他的警告是為什麼?
但他的眼色是低沉的,她看不出裡頭有可輕縱的成分。
「好,我會記住,往後出門會請家人跟隨。」半晌,她輕聲承諾。
得到她的允諾,他臉色稍霽。
伸手打開錦盒,盒內躺著一支通透碧綠的翠玉簪。
「美嗎?」他問她。
「很美,我從來沒見過這麼美的玉簪。」她屏息,這是實話。
只是,眼裡看著玉簪的美,她的心沉甸甸,想著剛才的事。
「你喜歡?」
「是女子,都會喜歡。」她輕聲答。
他將玉簪拿起,往她發上插。「沒有其他女子,這是送你的。」
她輕搖螓首。「這麼名貴的玉簪,你應該送給額娘——」
「額娘喜歡的是金簪。」
「那麼就送給小姑——」
「以後,她的男人自會送她簪子。」他將玉簪插在她綰起的青絲上。
她怔然,心發酸。
忽然的好又忽然的冷峻,她實在摸不透他的心。
「我買的簪子,只送給我的女人。」他這麼對她說。
這話又擰痛她的心。
「謝謝你。」她輕聲說。
眸子低低斂下,她忽然不敢看他的眼。
那眼神像匹狼,她知道他此刻心裡想什麼……
「你真美,這麼美的女子,竟是我的妻。」他低語,長時間的笑。
碧綠的玉簪正好映襯她雪白的小臉,她美得像一朵春嫩的鮮花。
「我,我想照鏡子。」她有些不安。
他的凝視總讓她心慌。
無論已纏綿過多少回,她永遠都不習慣。
「屋後有銅鏡。」他慢聲道。
撇起嘴,他低笑,看透她的慌張。
她正想從他懷中站起來,他卻抱起她。
「兆臣?」她驚喘。
「我抱你到鏡前。」他道。
她無語,只能依偎在丈夫懷中,紅著臉,默數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
那雙抱緊他的小手,還有那貼在他胸膛前的溫軟身子,這純摯的柔情,像世上最輕軟的絲緞將他包纏住……
他快步將她抱至鏡前。
柔情燙手,他俊臉略僵。
來到鏡前,她見到鏡裡,自己的容顏。
「喜歡嗎?」他瘖啞。
她點頭。「喜歡。」
回身抱住丈夫,雪白玉臂柔情似水地纏繞在他精壯腰腹間,此時,她忽然想抱他。
他怔住,不防她有此招,竟主動將溫軟身子送上。
可在她而言,這是親愛擁抱。
她感謝他,這玉簪,是心意,這饋贈,是情意。
「謝謝你送我玉簪,我定會好好珍惜。」她感激,玉手撫著丈夫的背。
他眸濁。
那小臉沒有春情,壓根不知,他是男人,不是寵物。
「我公務繁忙,恐怕今夜也不能回渚水居陪你。」他粗聲道。
這柔媚,太勾人。
「原來又是為公務。」她歎息,柔聲叮嚀:「可你總要歇息,不能累壞了身子。」
那溫軟的嗓音,包含了濃濃關心。
他斂眼,緩緩吐氣。
「你見到了,書房後堂有軟榻,要是累,我會在榻上歇息。」他道。
她這才思及,進後屋時,她確實看見軟榻。
「既然如此,那麼,我不打擾你處理公務了。」她細聲說。
離開丈夫懷抱前,她靠在他懷中,依戀他片刻。
他不動。默聲,眼沉。
單手掌住她,避免太沉淪。
「答應我,別讓自己太累。」她柔柔叮囑。
他感動了她。
一隻小小玉簪,讓她開始依戀他的懷抱。
「好,我答應你。」他沉聲答。
她靠在丈夫胸前,傾聽著他說話時,胸膛傳出那震鳴聲……
她竟有些捨不得走,慢慢才發現,自己依戀這溫存。
他聽著妻子溫軟的語調,胸前貼著她柔情似水的嬌軀。
他悄悄撒手,陰鷙的冷鋒劃過他眸底,取代平淡壓抑的眼色,不笑的俊臉覆滿了深沉。
然依偎在那溫存中的馥容,卻一直未發覺,背上那雙大手的溫暖早已離自己遠去。
×××
「貝勒爺。」少福晉離去後,敬長叩門回到書房內。
兆臣坐在案後,手上握著一卷文冊。
他沉眸閱卷,看似淡定專注,未抬眼看敬長。
「還有話說?」
他淡問,聲調聽起來波瀾不驚。
只有敬長明白,他的爺語調越冷靜,就越是陰鷙危險。
「是。」敬長戒慎恐懼地問:「奴才想問爺,少福晉那裡,是否還需奴才跟著?」他問的,是暗中跟隨少福晉之事。
這事已進行兩日,打從少福晉回府,他就得到主子的指示,暗地裡跟蹤少福晉,無論少福晉做了何事,事後立即回稟。例如剛才少福晉進書房前,他已經跟主子稟報過,少福晉在竹林裡見過金漢久之事。
闔上文冊,兆臣抬起眼。
他的眸色果然陰暗冷沉,裡頭沒有一點暖光。
敬長畏縮了一下,心裡發寒,然他仍然壯起膽子,既然已經多事開口,就不能再怕殺頭了。
「你說呢?」兆臣僅僅寒聲問。
敬長喉頭縮緊,兩肩一沉,就地跪下來了——
「奴才明白了。」他伏跪在地上,趕緊答話。
他是奴才,自然最清楚主子的眼色。
敬長知道他本不該問這問題,向來主子說一他便做一,不敢犯二,若非少福晉待他好,他也實在沒這個膽開口問他的爺。
兆臣冷凝的眸,盯住跪在地上的敬長。
「出去。」
半晌,他淡聲低斥。
「庶。」敬長垂著頭,心口這才鬆開,趕緊退下。
門又闔上。
書房內,兆臣的眼色始終陰冷。
× ××
離京五日,王爺與側福晉玉鑾總算回府。
王爺可沒想到,回府那日,他那善嫉的妻子桂鳳,竟然親自來到大門前迎接。
桂鳳笑臉迎人的模樣,連玉鑾都看得愣住了。
「王爺,您回府了。您一路都辛苦了。」桂鳳笑吟吟地問候丈夫。
見妻子竟然好言相向,還有說有笑,保勝都看呆了。「你,你沒事吧?」他吶吶地問。
「事?臣妾能有什麼事呢?」桂鳳圓睜著眼,狀甚無辜地答。
保勝瞪大眼睛。
他想不透,離府之前才與他爭吵,大鬧脾氣的妻子,怎麼這會兒卻像變了個人似的,既溫馴又和順,怎教他不感到怪異莫名?
「沒事你怎麼突然——」保勝剛到嘴邊的話突然噎住,環顧週遭正瞪大眼觀看的家僕一圈,他咳了一聲,「咳,沒事就好,我先見額娘去了。」
既然沒事就算了——
他想,妻子的脾氣本來就來得快,去得也快,他也別沒事找事,弄不好母老虎心情又變,可是他倒霉。
再者,家事擺不平,也讓向來愛面子的保勝,不願在眾人面前重提前幾日的窩囊事。
丈夫一走,桂鳳撇嘴偷笑,低哼一聲。
她當然沒忘,前幾日丈夫讓她受氣的事。
此時她心想著,現在她可是聽媳婦的話,暫時先忍氣吞聲,往後才叫你們好看。
玉鑾在一旁,正用疑惑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著桂鳳。
她跟王爺可不一樣,以女人的感覺估量,她直覺桂鳳這回跟往常不同,怪裡怪氣的,一定有古怪。
「我說姐姐,」玉鑾笑嘻嘻上前去,親熱地抱住桂鳳的手臂,「這趟出門,妹妹心裡可記掛著您了。您瞧,妹妹出門還不忘給您挑一隻翠玉環呢。」話說完她便使個眼色,叫丫環取出禮物。
桂鳳看到玉鑾,心頭一股怨氣便往上升,可她忽然想起媳婦的叮嚀,於是勉強扯開笑臉,壓著性子對玉鑾道:「我說玉鑾哪,咱們做姐妹這麼多年了,姐姐喜歡的是金子不是翠玉,怎麼你還不清楚嗎?」
玉鑾的笑容僵在臉上。
「不過呢,瞧在你這麼有心的分上,我這個做姐姐的,當然滿心喜悅地收下你的禮物了。」
桂鳳臉上笑著,嘴裡咬著牙叫丫頭:「還不快把姨奶奶給的玉環收下了。」
「是。」丫頭趕緊上前,取走玉環。
玉鑾見桂鳳與平常見她如見仇人的表情截然不同,心裡覺得疑惑,可又說不上是哪兒不對勁。
「那就謝過妹子啦。」桂鳳也不與她囉嗦,見丫頭取走玉環就離開了。
「可怪了,這只醋罈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精了?」瞪著桂鳳的背影,玉鑾喃喃道。
×××
午膳過後,一家人在廳裡喝茶。
馥容伺候著府裡的長輩,將茶水一一敬上。
桂鳳手裡接過媳婦呈上的茶,與媳婦換過眼色,便開口說道:「是這樣的,」她清清喉嚨,
引來其他人的注目。「我打算帶著玉鑾妹子,自明日起開始吃素,為兆臣與媳婦兒祈福,祝禱上天讓他們兩人,早日為王府添一男丁。」
一聽桂鳳開口說出這話,不僅事前未被告知的玉鑾錯愕,留真更是吃驚。
留真不懂,桂鳳明明不喜歡新婦,又何必說要吃素,為新婦祈福?
「吃素祈福?」玉鑾皺起眉頭,搶先開口:「姐姐立意是不錯,可玉鑾向來只聽說晚輩吃素為長輩祈福,幾時聽說有長輩吃素,為晚輩祈福的道理?」她訕訕涼道。
玉鑾向來極重飲食。
她雖不似老祖宗嗜肉,可身為王府的側福晉,她可挑嘴得很,吃就一定得吃的精細,餐餐精饌美味不在話下,這養成了極刁的食性,如此嬌貴,叫她茹素,她打死也不願意。
「我說玉鑾呀,你說這話就不對了。」當著老祖宗面前,桂鳳義正辭嚴地訓起丈夫的側室:「為了咱禮親王府的興旺,只要能給府裡添子添孫,咱們做額娘的人,莫非就連這麼點犧牲也不肯為嗎?再說,就是將來兆祥娶了媳婦,我也一樣會為兆祥與他媳婦茹素。額娘,您說說咱們是不是該這麼做的?」話畢,她回頭還不忘帶上老祖宗。
問到頭上了,老祖宗瞪大眼,連連點頭,「是呀,為咱們王府添福添丁,義不容辭,我媳婦兒桂鳳說得極是,就是這個理了。」
「就是嘛,額娘。這世上就您最明理,媳婦兒剛才還教玉鑾妹子給怨得,您瞧瞧做人多難呀。媳婦兒揪心啊。」
玉鑾一聽,這還得了。
「這,這我不過說了兩句話,哪裡敢怨姐姐了?要不,王爺,您剛才也聽見了,我是不是只說了兩句來著?」她趕緊澄清。
「是呀,我確實只聽你說了兩句。」保勝喝茶,悠哉回話。
這回可沒他的事。
「唉喲,」桂鳳剜了丈夫一眼,臉上還笑瞇瞇的。「這麼聽來,敢情妹子是支持姐姐的做法了?」
「這是當然的呀。」玉鑾臉笑眼不笑。「姐姐這麼好的提議,妹妹自然支持都來不及了。」
她嘴上不能拒絕,還得陪笑,心裡老大不痛快。
「是嘛?」桂鳳衝著她笑一聲。「這麼說來妹子必定也接受初一、十五禁食,初二、十六辟榖,如此為孩子們祈福了?」
玉鑾眼珠子霎時瞪得如銅鈴大。
「初一,十五禁食,初二,十六辟榖?!那不就是得餓肚子了?」她捏著嗓子尖叫。
「是呀。」桂鳳也拔高嗓音,「剛才我話沒說完,只說了一半呢。這禁食與辟榖,可都是老祖宗傳下來的祈禱心法,是為表誠來著,這可關係到咱們王府的子嗣哩。這不必我這做姐姐的說,妹子你必定也清楚吧?」
「我!」玉鑾憋住氣。
見老祖宗與王爺四隻眼睛都瞪住自己,正等著答案哩。
「我我我……我當然也是這麼想的。」她嘴角抽搐。
德嫻在一旁瞧著,忍不住想笑。
站在旁邊的馥容,忙扯德嫻的衣角。
「唉呀,這可好哩。」老祖宗眨著眼,忽然有些陰陽怪調地道:「祈福可是好事呀,不過呢,咳咳,我老人家年紀大了,我心裡雖然也想著祈福,可我這是心有餘力不足啊。我呢,嘻嘻,我可不可以心意到,在一旁給你們鼓勵就好?」老祖宗不好意思地說。
要她老人家只吃素,不吃肉,那簡直比要了她的命還嚴重。
「這是當然啊。」桂鳳忙道:「為孩子們祈福,給府裡添福添丁這本就是媳婦們該做的事,老祖宗只要在旁邊拍個手,給媳婦撐腰便成了。」
「呵,這可容易了,我現在就給你拍手。」老祖宗樂得跟個孩子似地,立即笑嘻嘻地拍起手。
「唉呀,額娘,您這巴掌拍得可真響呀。」桂鳳邊贊,還邊往玉鑾那頭瞧。「有了額娘的鼓勵,這會兒我精神百倍,你也是吧,玉鑾妹子?」
「哧!」玉鑾吃一驚,她正愁眉苦臉哩。
「怎麼了?你氣色瞧起來不太好看哩。」桂鳳假意關心。
「沒,沒事,我是說,姐姐剛才說得真對。」玉鑾歪著嘴,一張臉發黑。
德嫻再也忍不住,顧不得馥容頻對她使眼色,「噗嗤」一聲噴笑出來。
留真坐在旁邊瞧著,臉上狐疑。
她這時才發現,德嫻與馥容兩人挨得很近,還不時相視竊笑……
她們兩個人的感情,什麼時候 變得這麼好了?
留真皺眉頭,沉眼不語。
喝過茶後,桂鳳藉口要先回房歇息,以準備明日早起祝禱後茹素之事。
桂鳳出去前經過媳婦身邊,做個手勢暗示馥容跟上。
馥容於是跟廳內長輩問安辭出,跟在婆婆之後,也步出花廳。
待兩人一走出花廳,到了後園小院,桂鳳就再也忍不住,回頭對著媳婦笑歪了嘴——
「你瞧見沒?剛才玉鑾那張臉可真黑啊。」桂鳳笑不可抑,痛快極了。
「姨娘的表情,我也注意到了。」馥容點頭微笑。
雖然這是她的主意,可對姨娘卻有些不好意思。
「這回可整到她了。我瞧著她黑臉的模樣,心裡可真痛快。」桂鳳咬著牙竊笑。
看到婆婆的模樣,馥容也忍俊不住。
其實婆婆還挺可愛的。
馥容這時已發現,原來自己的婆婆是一個真性情的人,因為出身高貴所以免不了有大小姐脾氣,但是性格卻很天真,喜怒哀樂全都會表現在臉上,不會掩藏自己的情緒,也因為如此才不討丈夫歡心,坦率的性格更容易被有心機的側室利用,欺凌。
馥容本來就不怪婆婆對自己嚴厲,現在知道婆婆的真性情後,更是心疼婆婆。
「我的好媳婦兒,往後我可全聽你的了。」桂鳳現在可篤定了。
首戰告捷,痛擊敵人,她不僅暢快,還神采飛揚。
「額娘放心,飲食之事由我掌管,現在咱們只要等待即可。」馥容說。
自嫁進王府之後,姥姥從一開始對她懷疑,到現在也衷心佩服。
由於每日做菜,她自然清楚府裡家人們,每一位愛吃的口味如何,她早已看出玉鑾注重飲食,每日餐飲講求精饌,像這樣的人,倘若要她茹素,甚至要求她不要吃飯,那簡直比要她的命還難受。
這條計謀,正是她幫婆婆想出來的。
「是啊,我常聽說她在屋裡打丫頭,瞧她平日在王爺與老祖宗面前,就那麼會賣乖。」
桂鳳咬著牙道:「像她這麼挑食,重吃的人,好好餓她個幾日,我看她還不現出原形,變出九條狐狸尾巴。」
一聽到婆婆的形容詞,馥容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來。
「好,那我就等你下一步指示,再開始行動了。」桂鳳俏皮地對馥容道。
馥容點頭,婆媳倆相視而笑。
桂鳳過去對媳婦的討厭,這會兒早已被拋到九霄雲外,一去不回頭了。
×××
衛濟吉剛進北京城,便立即進府謁見兆臣。
「派去做內應的怎麼回話?」兆臣沉聲問衛濟吉。
「這幫人戒心甚重,這些人招來的挑夫,運貨前兩眼全被蒙上黑布,非但如此,雙手還捆綁住,出發前全被趕上一輛搭著篷子的騾車,貨未落地前不許下車,不許鬆綁,騾車還要停在三里地前,莫說騾車上的人聽不見三里外的動靜,更別想瞧見接頭的人是誰。」衛濟吉答。
兆臣斂眸沉吟。
「貝勒爺,我看,這事得我親自去幹才成。」
「太危險。」
「奴才不怕險。再說,這幫人太奸狡,奴才不入險地,怕事拖久了情況有變。要是他們暫且收手,那改日再探又得費一番功夫。」衛濟吉道。
兆臣抬眸看他。「你有幾成把握?」
「七成。」
兆臣自案前站起,走到窗邊。「還有三成,是關鍵。」他徐道:「就算見到人,怕打草驚蛇,你不可動手。」
衛濟吉濃眉一擰,「那麼奴才就把人全都押回,一網打盡。」他自詡武藝卓絕,擒住這幫參賊,應不成問題。
「就算押到人,你一人也不能押貨。何況對方參與的人數究竟有多少,我們還不能確定,但絕不會僅止現場那批人,別處必定還有外應,況且,我們還不清楚,其中是否有朝鮮人插手,這件事必須人贓俱獲,才能竟功。」兆臣道。
聽到主子這番話,衛濟吉一時沒有主意。
「你回京也好。」兆臣忽然道:「你就回府安住,行動如往常一樣。」
「貝勒爺,您不遣衛濟吉往東北?」他不明白主子的用意。
「你回府安住,有更重要的目的。」
「莫非您心中已有主意?」衛濟吉眼一亮。
他瞭解兆臣,知道兆臣向來膽大心細,既然如此指示,心中必定已有主意。
「你安住府內就是,參賊的事,我會另行遣人,調集人馬北上佈局。」兆臣道。
衛濟吉雖有疑慮,但主子不答,必有原因,他沒有再問。
「庶,奴才明白了。」衛濟吉退下。
衛濟吉離開後,兆臣喚進敬長。
「請留真郡主來一趟。」他下令。
「庶。」敬長立即去辦。
站在窗前,兆臣眸色詭譎……
衛濟吉確實夠瞭解他。
一句話一個眼色,就知道他心中已有謀算。
然衛濟吉不知道的是,為達成皇上交付的使命,他可以不擇手段,在所不惜。
chembioorg 2009-5-25 07:19
第五章
留真很快就來到兆臣的書房。
「雖然以前我們經常談心,可那時你尚未成親,我沒想到現在你娶了新娘,我們還能這樣交談。」她溫柔地對兆臣道,聲調軟得能掐出水。
這已不是他第一回主動找她,她心裡的喜悅,簡直難以形容。
「無論我成親與否,我們之間的關係都不會改變。」他道。
「真的嗎?」留真眼中放出光芒。
「不信我?」
「我是不相信我自己。」她這麼說。
他沒往下問。
她只好自己對他說:「你不問我,為什麼這麼說嗎?」
「你想告訴我,自然會說。」
她抬眼看他,幽怨地對他說:「你好冷淡。」
他咧嘴笑了。「你真見過冷淡的男人?」
「男人我見得很多,每一個都對我百般討好,從來沒有像你這麼冷淡的。」
他不置一詞。
「每一次,只要話說得深了,你就沉默了。」她對他說。
「你要我說什麼?」
「知道我為什麼不相信我自己嗎?」她忍了很久,決定與他把話攤開說:「因為當初,你竟然選擇了一個從未見過面的女人做你的妻子,卻視而不見一直陪伴在你身邊,關心你、敬愛你的我,而當時我心裡竟然還一直以為,你所選擇的妻子必定會是我——」
「你想多了,留真。」他打斷她的話。
「我想的不多!」她不甘被打斷。「就是因為想的太少,才會讓別的女人有機可乘!」她決心把話說白。
日前兆臣讓她一起出城,她心裡感覺到他對自己的態度已經有所轉變,如果此時不把話說清楚,那是她太笨。
「你說得太過了。」他沉聲警告,並未輕縱她放肆。
留真咬住唇,眼裡掠過一抹難堪不忿。
過半晌,她見兆臣顏色稍緩,才又說道:「既然你不想聽,那麼我就不說你不想聽的話。」她走到他身邊,嫵媚的身子故意靠在桌案邊,語調放得更軟。「不過我還是要對你說,那日你從翰林府回來後,我沒去接你,是因為我不想見『她』。」
「你的話,還是說得太重。」他直視她,眸色很淡。
「我的話不重,說的只是我心裡的感覺。但是,你也沒說錯,原本我尊重她是因為你,可現在我已經知道,你並不喜歡你的妻子。」她凝望他。
「何以見得?」他眼色仍淡,未因為她的話而透露情緒。
「新婚夜,你沒進新房,是嗎?」她直言。
他沉眼看她。
「我沒說錯,對不對?」
「對又如何?」
她瞇眼。「你見到新娘的第一眼,失望了?」
「你這麼認為?」
「不可能有其他原因。」他十分確定。
這件事,她已經仔仔細細地打探過。官家府內沒有不說實話的丫頭,只有收多少銀子的丫頭,在她重金打賞下,這些丫頭豈有不與她說真話的?
新婚夜,兆臣根本沒有回房。
他看她半晌,然後徐道:「第一眼見她,我是失望了。」他聲調沉緩,顏色晦暗不明。
她露出笑容,因為他終於承認。
「你實在不應該娶她!」她對他說:「你不應該娶一個,你根本不喜歡也不瞭解的女人。」
他看她。「我瞭解你嗎,留真?」
「當然!」她說:「倘若你不瞭解我,還有誰能瞭解我?」
「是嗎?」他問她:「那麼你呢?你確定,你瞭解我?」
「我當然也瞭解你!我們是青梅竹馬,也許我比你自己,還更瞭解你自己!」她自信十足。
他笑了。「你的意思是,我應當去一名瞭解我的女人,例如你,留真?」
她臉紅,忽然有些口拙。「如果你不是這麼晚才醒,那該多好?」她間接回答。
「不晚,」他定定地盯住她的眼。「你知道,額娘想為我納側室,因此你很清楚,時間並不晚,否則不比對我說這番話。」
她怔住。
「過不久,你即將離京了,」他繼續往下說:「倘若現在不把話跟我說清楚,你怕再次失去機會,是嗎?」
她屏住氣。「你、你怎麼知道......」
「你不是說我瞭解你嗎,留真?」他對她笑。
她胸口跳得慌。
「剛才你還說,想聽我說真話。」他沉緩地道:「現在我說真話,你喜歡聽?」
「我,」她吸口氣,厚顏承認:「我不否認你說的是事實,所以......所以,你確實瞭解我!」然而,她卻不像自己以為的,那麼瞭解他。
「互相瞭解,是件好事。」他噙著笑,眸色卻沉。「我也可以對你說實話。」
她屏息,凝神以待。
「我確實考慮納你為側室。」他對她說。
因為這話,她眸中個乍現欣喜的光芒。
「但,不是現在。」他聲調放柔。
她急切地說:「只要你給了許諾,我會等你——」
「這不是許諾,是需要。」他說。
她愣住,不明白他的話。
「倘若我的妻子不能滿足我——在任何一方面,」他未解釋是哪幾個方面。「那麼,我勢必再納一側室,這是需要。」
她遲疑。「滿足?」覷眸瞅他,臉已漲紅。
他笑,深沉地盯住她。「從某方面來看,你表現了對我的忠誠與熱切,似乎更能滿足我。」他對她這麼說。
忠誠與熱切?「是,因為我心裡,一直只有你一個男人。」她瞇眼,琢磨著這麼對他說。
他叮囑她半晌。「記住今天的話,也許,算得上是對你的一個許諾。」
聽見「許諾」二字,她眸子都亮了。「我會記住你的話!」她柔著嗓,膩著說。
「我說過,互相瞭解,是好事。」他對她笑。
她像白花一樣純真回他一笑,微瞇的眼卻埋著精明......
她知道,她已窺透兆臣與他的妻子之間,那一縫裂痕。
子夜,留真逗留在她房外一處陰暗的角落。
院外一道黑影忽然翻過府牆,迅速竄至她面前——
「郡主!」那黑影來到她面前,竟然跪在地上拱手作禮。
「回去跟我阿瑪說,衛濟吉確實回京了,看來他不是大阿哥安插在我阿瑪身邊的奸細,要我阿瑪別多心,儘管囤貨。」留真道。
「是!」
「還有,叫我阿瑪囤了貨,別輕舉妄動,我正在設法取得大阿哥的信任,等到我的事辦成了,阿瑪再動手,必定萬無一失。」
「是。」奴才又應道。
「好了,注意茶館那棵榆樹上的紅帶,我召喚你時,務必要到。」
「是!」
「你去吧!」她斥退奴才。
奴才轉身如來時那樣,輕盈地翻牆出府。
留真咧開嘴,無聲地笑。
當初挑上這名奴才,為她與阿瑪安貝子之間傳遞音訊,就是看上這奴才的輕功了得。
沒有任何人知道,她與她遠在參場的阿瑪,一直保持著聯繫。
她留在京城其實是做為內應——做她阿瑪的內應,暗中探查禮王府與兆臣的動向,隨時向她阿瑪回稟,以便她阿瑪能詳實掌握王府內一切動靜。
這幾日兆臣似乎十分忙碌,幾乎每一晚皆夜宿書房,連晚膳也在書房中用過,因此,馥容自從那日在書房與丈夫談話後,幾乎就不會再與他獨處。
因為不願打擾他,她雖然渴望與兆臣見面,也未貿然前去書房找他。
伺候過長輩們喝茶後,馥容在書房前的花園見到敬長。
「貝勒爺回府了嗎?」馥容露出笑容,連忙上前問他。
見少福晉問話,敬長猶豫片刻才答:「爺是回府了,可現下正在書房——」
「那麼我到書房見他。」
「可少福晉,爺正忙著呢!」
「我知道他忙,」他對敬長微笑。「我只送茶點進去,不會打擾他。」
見到少福晉溫柔的笑容,敬長有些不知所措。
他回想起上回,少福晉特地贈給孩子金鎖的事。
除了自己的爺待他恩重如山,他還未見過有哪位主子,會去記住哪個奴才屋裡添丁。
「那麼,少福晉您進門前,讓奴才先給您通報一聲吧!」他只得道。
「好,那麼就勞駕你了。」她不堅持,聽從敬長的話。
「這是奴才應該辦的。」敬長低著頭,似不敢接觸馥容的目光。
馥容未回屋內更衣,匆匆囑咐丫頭備妥茶點,她身上還穿著工作時的衣裳,便親自端著食盤來到兆臣的書房。
果然,遠遠地,她便看到敬長已站在書房前等候。
「少福晉,您在這兒等會兒,讓奴才先進書房稟報爺去。」敬長道。
「好。」馥容端著食盤,點頭微笑。
敬長開門進屋,馥容卻聽見書房內隱隱傳出說笑聲......
但那不是兆臣的聲音,而是女子如銀鈴般的笑聲。
敬長進去不久,留真就出來了。
午膳過後,馥容記得留真也待在花廳裡喝茶,沒想到她離開花廳後,竟直接來到兆臣書房,而且,顯然已在裡頭待了好一陣子。
留真身上的服色十分鮮麗,打扮得極其明艷。
出門後,她斜睨馥容一眼,目光自馥容手上的食盤,再移到身上的工作服,然後詭異地笑起來。
「姐姐,你來見兆臣嗎?」
她直喚兆臣的名,叫得十分親暱。
見馥容不答,她撇嘴,又問:「您來此,有事嗎?」
馥容默然。
她來見自己的丈夫,不需要特地說明。
「您也明白,兆臣公務甚忙,沒事的話,少來叨擾,才是賢妻。」她嘲弄。
「你明白,就不該來叨擾他。」馥容不再沉默。
留真臉色微變。
「我叨擾?」她瞇眼,紅唇勾起薄笑。「怎麼?姐姐不知道嗎?這幾日我經常待在兆臣書房,他要我陪他說話呢!」
他要她......
陪他說話?馥容愣住。
「怎麼?姐姐不信嗎?」留真嗤笑。
馥容定眼看她,想看透那笑容是否心虛?
可留真銳利的眼神穿透她。
她笑得張狂又自信。
「不是想見兆臣嗎?」她撇嘴,以勝利者的姿態,儼然女主人的口氣吩咐:「他正忙著呢,本來沒空見你,可好了,誰叫你是他的『妻』呢?你記著,別留下太久,免得誤了人家的公事。」
馥容木然。
留真的話,她不信。
昂著下巴,留真睥視馥容,有刻意較勁的味。
「少福晉,爺請您進去。」敬長出來,見留真還在,不免一愣。
馥容轉身邊走。
留真沉眼瞪著她雙手扶住食盤,小心翼翼走進書房的背影,冷笑一聲。
「原來你嫁進門,也不過就是這樣的作用而已!」她嗤笑。
現在的她,可是充滿自信!
她說的是真話,這幾日兆臣不但讓她陪伴,不僅如此,連她改掉「兆臣哥」這個聽來像是兄妹的稱呼,開始改喚兆臣的名,他也未反對。
雖然,她仍不清楚,為何兆臣會突然改變對她的態度。
可她明白,兆臣已開始接受了自己。
既然如此,那麼把自己嫁進和碩禮親王府,成為兆臣的女人......
那就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進書房後,馥容站在門前,緩緩吁氣。
她見他坐在案前,俊臉肅然,沒有任何說笑的神色......
留真一定是說謊。她告訴自己,別將她的話放在心上。
「兆臣。」她輕喚他。
他抬眼。「有事?」
「你忙嗎?如果忙,我不打擾你。」她輕聲說。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不知道他心裡想什麼,她笑容漸淡,有些不安,因為他不開口。
於是,她只好將食盤輕擱於邊邊,小心翼翼,不佔了他辦公的桌案。
「這幾日,夜裡你都睡在書房嗎?」她找話問他。
「對。」他低著頭,仍在閱卷。
「快五月了,夜裡還冷著,今晚我給你多送兩條被子過來,鋪在榻上——」
「不需要。」他終於抬頭,淡淡地對她說:「有炭盆已經夠暖,再說我也不能睡得太沉,如果要圖舒服我會回屋裡睡。」
話說完,他頭又低下,繼續閱公卷。
見他不欲多言,馥容不敢再打擾他。
「那麼,我走了。」放下食盤,她吶吶言:「桌上的參茶,你記得趁熱喝。」見他不語,她只好轉身,心裡的疑問只能嚥下喉間。
「你戴了那支玉簪?」他忽然出聲。
她頓住,轉身,凝眼看他。「你會注意到了?」揣著心,她緊聲問。
「當然。」他咧嘴對她笑。
看著他的笑,她眨著眼,眸子有些迷離,心裡有點發酸......
她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是因為他忽冷忽熱的態度,還是因為他的書房裡有另一個女人......
「過來。」他說:「讓我看清你發上的簪。」
凝立了半晌,她才慢慢走向他。「知道嗎?每回你見到我,總會喚我:『過來』。」她喃喃對他說。
「是嗎?」他哼笑一聲,攬住她,撈起她的腰,讓她溫軟的身子滑進他懷裡。
她沒抗拒,但還是羞澀,無論他抱過她幾回,她總不能習慣他如此親密的摟抱。
見她低頭,小臉微紅,他低笑,伸指抬起她的小臉。「又害羞了?你為何總是這麼容易就臉紅?」
「這樣,你看清楚了嗎?」她別開水眸,逃避他令人尷尬的問題。
「是清楚了,不過,非我所願。」他咧嘴,故意這麼說。
「非你所願?」她忍不住凝眸看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低笑。「我想見你,身上只著這支玉簪。」邪氣地道。
她小臉又紅了。「敬長就在外頭,他會聽見。」羞著臉,她急忙壓低聲說。
「他聽不見。」
「他豈會聽不見?你別這麼說。」她瞪大水眸。
「不信,不信的話你叫敬長進來問話,問他可聽見什麼?」
「我怎麼能問他那種話?」她低喊,臉又紅起來。
「那種話是哪種話?有什麼不能說?」他好笑。
弄不清楚他是開玩笑,還是當真的,她紅著臉怔怔瞅住他,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見她小臉羞紅,尷尬又為難的模樣,他將她摟得更緊,低道:「幾日沒見,想我了?」
這話曖昧又挑情,連她都聽得懂,因為這樣直接的問話而羞怯。
「想你。」但她雖然羞澀,卻點頭沒有否認。
那純真羞澀的模樣,惹得他心猿意馬。「想我,所以來找我?」他笑,貼在那白潤的貝耳邊低聲問:「這麼想要嗎?」
她驚喘口氣,因為他這麼直接而嚇到,連白皙的頸子都羞紅了。「我、我只是來看你的......」
「是嗎?」他笑,大手已覆上她的身子。
「是真的。」推開他的手,她有些抗拒。「但你想我嗎?」
「當然想你!」他答得迅速,顯然未經思考,溫存的吻已經烙在她白膩細緻的頸子上。
「但是,」她的小手貼在他的胸膛前,有些固執地抗拒他。「這幾日你並不寂寞,是嗎?因為在你屋裡,有人陪伴著你。」
聽見這話,他俊臉上的笑略斂。「你指的,是留真?」薄唇慵懶地勾起。
她沒有回答,認真的眸子凝注著他,無言地承認。
沒有被戳破的尷尬,他反倒笑了。「你在乎她?那三日我與她一起在老祖宗屋內伺候湯藥,當時你並不在乎。」
「那時不同,當時是為了老祖宗......」
「有何不同?不都是男人與女人共處一室?」他直言,眸子裡灰濁的慾望已褪。
她凝望他,明知道他並不高興她追問,卻還是聽見自己問他:「那麼,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她會在你的書房裡?」
「你想追問?這倒新奇,我還以為,你一向信任我。」他眸子瞇起。
「那麼,現在我仍然可以信任你嗎?」她認真地追問他。
他撒手,放開掌中的她,臉色微冷。「你到底想問什麼?你想問我與留真是否有曖昧?倘若有,你現在就想聽實話?」
她臉色蒼白。
他盯住她的眼色很冷。「既然在乎,應當一開始就表明你的態度,起頭不必表現得那麼大方,讓我以為你是大量的女子,現在卻又回頭來質問你的丈夫。」
他的話讓她心揪住。「你誤會了,」她困難地解釋:「我只是想知道,既然你忙,為何她會出現在你的書房,每天陪你說話?」
「有何不同?」他冷笑。「不都是在質問我?」
她臉色蒼白。
「既然信任就信任到底,不必拿這樣的問題故意試探我!」他冷道。
她愣住,因為他的話而啞口無言。「我,其實並不想問,」垂下眸子,她聽見自己的聲音發顫。「事實上,進門前我還告訴自己,不該拿這樣的事煩你。」
他面無表情,等她說下去。
但馥容的話就此打住了。
「是我不對,我問了傻問題,就當作我沒問,你可以不必在意更不需要回答。」抬起眸子,她甚至對他微笑,臉色卻慘白。
他盯住她片刻,然後斂下眼。「我還有公事要忙,不能陪你。」他沉聲道,語畢已低頭翻開公牘。
他的態度變得冷漠。
她明白,是因為她質問留真的事,惹他不高興。
雖然她心裡明知道不該那麼固執地,質問他這樣的問題,況且他也從未承諾過不會另娶側室。何況,她是正室妻,倘若她的丈夫真的看上別的女子,她只能大方成全,甚至親手為自己的丈夫與另一名女子承辦嫁娶之事,豈還能為此質問丈夫?
是她的錯,是她太傻。
「參茶快涼了,要趁溫熱喝,我先離開,不妨礙你處理公務了。」故意忽略他冷淡的臉,她仍舊笑著對他說。
他沉著眼,未答,也未抬頭看她。
僵立在書案邊,等不到他抬眼看自己,於是,她只好轉身,慢慢走出書房......
他的冷淡讓她心痛,可這是她自己造成的。
雖然她固執地追問留真的事,是因為她在乎,可在丈夫眼中看來,她表現出來的卻像一名十足的妒婦。
離開丈夫的書房,她的心是痛的,因為她做了一個繭,讓自己陷了進去。
憂鬱地踩著慢步,她心神恍惚地走在回廚房的小徑上,卻沒想到,留真竟然站在這裡等候她。
「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直至留真出聲,馥容回過神才發現是她。
「有事嗎?」她慌忙收起顯露在臉上的情緒。
「進書房後發生了什麼事?惹兆臣不高興了?」留真瞇眼覷著她落寞的臉,臉上蕩起嘲弄的笑意。
「有什麼話請你直說,我還有事要忙。」她沒有理會留真的嘲弄。
留真哼笑一聲。「見了我別老是擺出這副姿態,一副不屑與我多話的模樣,難道你在兆臣面前也是如此做作?老實告訴你吧!像你這樣的女人,一開始男人或者對你好奇,可久了以後,這世上沒有幾個男人有耐心與你周旋,何況兆臣!他是什麼人?他可是和碩貝勒爺,皇上信任的親信呢!你可別犯糊塗了,以為他會為你一名女子,遷就容忍,也別以為你可以永遠佔著他的寵愛。」
馥容怔然地凝望留真。
她第一回發現,原來留真竟然比自己還要清醒,看得比她世故真切。
「你究竟想說什麼?如果有話要說,那麼,就請你把話說清楚。」她不再逃避,直問她。
「這樣才對嘛!你與我都是一樣的,又何必老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她收起笑瞇著眼道:「那我就說白一點好了!告訴你,我非常清楚你們在新婚那夜發生了什麼事!」
馥容僵住。
「那夜兆臣沒回新房,是吧?」留真忽然問她。
馥容臉色蒼白。
「想問我為什麼知道?」她撇著嘴,故意對她說:「因為,這話是兆臣親口告訴我的。」
馥容怔住。「我不信,他不會對你說這種事。」她喃喃道。
「是,我承認,是我自己多事問他的,因為我想知道關於兆臣的所有事,包括你們新婚那夜發生的事!你想一想,這種事要不是兆臣親口告訴我,我怎麼可能會知道?」她冷冷地笑。
直視她,馥容沒有過度的反應,反而平靜地問她:「你對我說這些話,有什麼目的?」
「你問得很好。」留真笑出聲,她笑得很放肆。「我是有目的!我的目的是好心提醒你,倘若你的丈夫想納妾,千萬不要阻止或者表現出不豫之色,這樣會讓你的夫君討厭,不過我想,你也不是那麼笨,會做出這種蠢事的女人。」
「除此之外,你還想說什麼?」她依舊平靜,甚至反問。
她的冷靜出乎留真意料之外。
撇撇嘴,留真嗤笑。「你真的不笨,不過,就是因為這樣,恐怕兆臣不會喜歡你太久。」
留真的話擊中了馥容。
這話說得很曖昧,但她卻能一聽就明白過來......
「我與我的丈夫感情如何,與你無關,你不必猜測,也沒有資格猜測。」她冷淡地答覆留真。
留真瞇起眼。「好,反正我也懶得說!」她哼笑。「不過,有件事還是要告訴你,免得你自以為聰明,每一回不將我放在眼底,我心底實在非常不是滋味!」
「你想說便說,說完,我就可以走了。」留真沒有動搖她的平靜。
「可以,那我就『順道』好心告訴你,你發上那支玉簪的來處!」見到馥容怔愣的表情,她好笑。「你認為,像兆臣那樣的男子,會為一名女子買玉簪嗎?也許他會,但他不見得懂得挑選。」
「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什麼你還不明白?你丈夫送你的玉簪是請我挑的,並不是他親手買給你的!前幾日與他一道出城的人是誰?這樣你還不明白嗎?」她聲調拖長了一字一句說,還故意盯著馥容發上的玉簪,諷刺地笑。
「這就是你想說的話,是嗎?」馥容沒有表情地反問她。
留真笑容褪去,睜眼瞪她。
「只要是我丈夫付錢買的玉簪,那便是送我的禮物。無論你對我說這些話的用意是什麼,或者你只是嫉妒兆臣送我禮物,因此才對我說這番話,那麼我可體諒你的心情,可以大方原諒你。」
留真喘一口氣。「你——」
「因為畢竟得到禮物的人是我,他卻只是請你『挑選』,所以我可以瞭解你心裡的感受,因此說這番話的動機。」
留真瞪住馥容,眼睛要出火了。
「但是請你記住,往後如果你想跟我說話,我不會拒絕,對你也從來沒有高高在上的心態,請你不要誤會。但如果是挑撥離間的話,就請你免了,因為我雖不那麼聰明,但也不笨,不會因為你三言兩語,而懷疑我的丈夫,懷疑他對我的感情。」
留真瞇起眼。「你少自以為聰明,我何必挑撥?我說的都是事實!」
「事實也好,虛構的也罷。」她無動於衷,冷淡地對她說:「倘若有一天,我丈夫自己來對我說,他想納你為妾,你放心,我絕對不會為難也不會阻止。但現在他根本連提都不想對我提起你,何況納妾?」這些話,她一字一句清晰、平靜地道出口。
留真瞪大眼,再也吐不出話。
「我想你沒話說了,是嗎?」馥容冷淡地對她道:「我還有事要忙,既然你已沒話說,那麼我先走了。」話落,她瀟灑地轉身離開小徑。
留真愣愣地瞪著她的背影,因為未如預期見她驚慌失措的模樣,而忿怒地握緊拳頭。
chembioorg 2009-5-25 07:20
第六章
他說如果信任,就信任到底。
然而信任卻是世間最薄弱的東西。
或者該說,倘若不在乎又何須談到信任?也許,正是因為太在乎,所以心也變得脆弱了。
馥容坐在屋內,房中的桌案上放著一隻硯與墨,她手中拿著一雙畫筆,怔怔地瞪著桌上攤開的絹紙,久久不能下筆。
自那天爭執之後,兆臣已經數日未踏進渚水居一步。
從那一日起,她就取出他送她的墨與硯,拿出塵封許久的畫筆,攤開絹紙,想藉由自己最喜愛的給畫來度這難受的日子。
她不能說他誤解自己,也許她真的以清高自封,所以新婚當時才會不與他圓房,並且經常與他說理。
然而她捫心自問,她並沒有真的那麼清高談定......
其實,她是在乎的,而且非常在乎。
她在乎丈夫與留真之間的關係,在乎丈夫是否娶側室,在乎別的女人與自己一起分享兆臣的愛......
她在乎的事情太多了,其實她是最不清明的女子。
落筆絹紙,她畫著騎在馬上兆臣的身影,這畫她已經畫了三天三夜,往後見不著他時,她可以睹畫思人,這樣她的心也許就不會寂寞了。
她愛他的丈夫,愛一個人便想付出自己的心,但是,豈可要求他的專寵?
再落筆,她勾勒出他強健的體魄。
如果他納妾,她原以為她會離開,如他所言自請休離,但現在她明白,她做不到,因為她的心想留下。
又給數筆,她畫出那雙握住韁繩,粗壯又有力的大手,生動地勾勒出他黝黑的掌、修長的指。
如果留下後,他的情日復一日的談了,直到她再也無法承受,到那日她才會離開所愛的男人,並且告訴他,她離開是因為愛他,因為愛他所以心太累了,所以必須走開。
放下畫筆,她怔怔地凝望畫上的兆臣,心裡想著,她真的有走開的一天嗎?
倘若婚姻是為了心痛,那麼又何必嫁人呢?
屋外忽然有動靜,她直覺是稟貞轉身回屋,於是沒有在意,直到看見兆臣走進房內的身影,她一愣,慌忙捲起畫軸......
兆臣站在門邊凝立不動,沉眼看她。
「你,你怎麼回來了,今日不忙了嗎?」她有些驚喜。
他沒有立即答覆,目光掠過桌上那畫卷,眼色有點冷。
她未注意到他的臉色,一顆心因為他忽然回渚水居而欣喜。「今夜你回屋嗎?是不是回來就不走了?你用過晚膳了嗎?要不要喝茶?我吩咐廚房泡給你——」
「什麼都不必做,我只是回來換一雙靴子,立即要進宮面見聖上。」他道。
馥容低頭,這才發現他腳上的靴子已經有些髒污。「是我的疏忽,我竟忘了請丫頭將靴給你送去......」她喃喃說。
這幾日他在書房,她遣丫頭給他送衣過去,心裡只想著要他穿得暖,卻忘了他腳上的靴子。
「無所謂,我回屋自己換也成。」他談聲道,走進屋內。
「你進宮,多晚回府?」她柔聲問他。
「有事?」
像是已忘了那日的爭執,他沒有多餘表情,不冷淡,但是不熱烈。
「如果回來太晚,錯過晚膳你肚子一定會餓,我等你回府再為你下碗麵,你吃了再睡,好嗎?」
「不必了,我不知何時回府,你不必等我,我回來也不會回渚水居。」他眸光略閃,沉定的眼掠過她殷切的小臉。
「可是......」
她還想再說什麼已被他打斷。「把靴子給我,我換過新靴就必須立即進宮。」他朝炕邊走去。
當他經過桌邊時,馥容將壓在袖下的圖拿起,放在另側身旁,顯得有些緊張。
「剛才你在屋時畫圖?」他忽然冷聲問,犀利的眸子掠過她藏在身側的畫。
「對。」他突然問起畫,讓她更緊張。
「畫什麼?」
「沒什麼,隨便畫的,只是,只是一隻小畫眉鳥。」她答得有些慌張。
這張圖是因為她日有所思,落筆時才會不知不覺畫起他的模樣,倘若他看見這張圖一定能立刻狠猜到她的心事......
然而這是她心中秘密,她羞於對他承認。
他凝眼看她。「畫眉鳥?」
「對。」她垂下眼,答得有些心虛。
他冷眼盯住她垂下的眸。
燭光下,那張白皙柔嫩的小臉上,覆蓋了兩道羽翼狀的陰影,看起來楚楚動人,纖柔又細緻。
可惜,如此動人的女人,卻是一個騙子。
剛才他站在門邊隱約瞄見,絹紙上畫的明明是一名騎在馬背上的男人。
「是嗎?」他撇嘴,眼色凝冷。「攤開,讓我瞧瞧你畫的畫眉。」
她屏息。「不,我畫得不好,你別看了。」
「把圖打開,我想欣賞。」他再道,聲調冷沉了幾分。
垂下眼,她淡淡地說:「你先坐在炕上等一會兒,我去箱籠裡拿你的靴子。」顧左右而言他,她匆匆經過他身邊,手裡緊緊握著那幅畫——
他忽然揪住她的手腕,將她扯住。
「兆臣?」馥容愣住,怔怔看他。
他扯痛了她。
「為什麼不攤開那幅畫?你怕什麼?」他冷聲問。
她怔然。「我......」想解釋,卻語滯。
「把畫展開,不要讓我再說一遍。」他低柔命令,再給她一次機會。
「你弄痛我了。」她凝注他墨黑的不見底的眸,蒼白柔靜地對他說:「放開我,讓我去為你拿靴。」
他瞇眸,她的倔強終於惹怒他!
握住她的大掌忽然一緊,馥容吃痛,握住手裡的畫卷險些掉落在地上,然而她仍然未鬆開握著畫軸的小手。
見她痛得皺起眉頭卻仍不肯鬆手,兆臣臉一沉,動手去奪——
她低喊一聲,扭著手轉身,幾乎折傷自己的手臂!
她小臉慘白,痛苦的表情讓他變臉,幾乎同時,他撤手鬆開指......
但他放手得太突然,在沒有心裡準備下,馥容重重地摔倒在堅硬的石地上,手中的畫軸也在此時甩出,不偏不倚地掉落在炭盆上......
馥容痛苦地吸乞,手肘已是一片凝紫。
然而當她抬眼見到畫卷竟然落進炭盆時,她瞠大水眸,立即撲上前去,不顧纖白柔荑將被灼傷的可能,竟然直接針手伸到炭盆邊,抽起那幅軸面已被薰得半灰的畫卷......
驚險地取回那幅畫後,她慌張地檢查畫軸四緣,直到確認只有邊緣稍微被炭火完全炙黑,她才眨掉眼角的淚,露出釋然的笑,將畫卷緊緊貼在胸口,彷彿那是她最珍貴的寶物......
見到她竟然連自己手肘上最重的瘀傷都毫無知覺,一心只記掛著那幅畫,兆臣臉色鐵青,原想護住她的大手凝在半空......
然後,僵硬地收回。
他眼中漸籠肅殺與暴之氣,凝立在炕邊,糾結的雙拳在身側握死。
馥容抬眸時,正巧看見他陰沉的雙眼。
她怔愣,因為他陰沉的神情而不安,她不明白,為何他的眼會如此狂暴?
她做錯了什麼?難道只是因為她不讓他看這幅畫嗎?
「兆臣?」
她試著喚他,想藉此驅走內心不安。
然而一聽見她馨柔的呼喚,他身軀一震,之後未瞧她一眼,便突兀地轉身走出房外——
馥容呆在石地上。
怔怔地瞪著兆臣掉頭走開的背影,她臉色蒼白,幾乎沒有血色......
他冷凝的眼色讓她心痛。
低頭,她怔怔地盯著剛才自己不顧安危,拚命從炭盆裡搶回的畫卷......
一滴晶瑩淚,滴落在被火盆熏焦的絹紙上。
然後是兩滴、三滴、四滴、五滴、六滴......
她原以為自己是堅強的,直到現在她才明白,原來再堅強的人內心也包含著一部分的脆弱,她只是一名平凡的女子。
&&&&&& &&&&&& &&&&& &&&&&&
桂凰與玉鑾開始「祝福」後,除了吃素,每個月還有四天的禁食。
這天到了十六,昨日十五已餓了一天,玉鑾頭錯眼花,今天說什麼都不肯再餓肚子!
其實昨日玉鑾早已在她屋內發過一回飆,當時雖惹得王爺十分心煩,尚且還能好言好語地勸她不得任性,因為這事老祖宗也知情,倘若不依著辦,怕老祖宗知道了要怪罪她。
王爺這番話,昨日玉鑾還能聽得進去,今天她已經餓得簡直沒命,卻還不給飯吃,她憋了一肚子的火氣又起來,這回還指著王爺罵,罵王爺不保她、為她說話,自己山珍海味的吃,卻叫她餓肚子活受罪!
王爺被自己的側室指著鼻子罵,火氣也上來,反口回了兩句,沒想到餓到頭暈腦脹、肝火旺盛的玉鑾,竟然隨手拿起一隻花瓶用力往地上砸洩憤,當時花瓶的碎渣蹦起來,不偏不倚地扎到了王爺的額角,王爺的腦袋頓時血流如注。
玉鑾見王爺額角出血,還不能消氣,竟然開始呼天搶地的大哭起來。
王爺見她這般蠻橫,氣得不了,卻不能奈她何,只能逃難似地從玉鑾的屋裡奔出來。
這件事,搞得王府上自總管、下至小丫頭,人盡皆知。
桂凰聽說了這件事,哈哈大笑超過半個時辰。
可笑歸笑,她終究掛心王爺的傷勢,然而掛心歸掛心,她嘴裡卻恨恨地詛咒著這是丈夫沒良心的報應,她可不會去看他!
這件事鬧得太大,馥容當然也知情。
第二天一早她立即趕到婆婆的桂香園,找到婆婆。
「您現在應該趕快去見阿瑪,好好安慰,看顧他的傷勢。」她柔聲勸婆婆。
「什麼?你叫我現在去看他?」桂凰瞪大眼,要任性。「我才不要!」
「額娘,」馥容懇切地對婆婆說:「您不是一直想挽回阿瑪的心嗎?現在正是最好的時候,倘若您在去探望阿瑪,他必定會被您感動,還會因此改變對您的態度。」
桂凰皺眉,沉著臉不吭氣。
見婆婆臉色陰睛不定,似乎仍在猶豫、仍在掙扎,馥容握住婆婆的手,誠懇地勸她:「其實,我明白您裡是掛記著阿瑪的傷勢的,既然如此,那麼您為何不敞開心胸,順隨自己的心意去探望阿瑪?您既然還這麼在處阿瑪,那麼就應當放下過去的是與非,由您開始做起,主動改善與阿瑪的關係,比從前加倍地關懷、敬愛阿瑪。馥容看出來,阿瑪是重感情的人,倘若您肯這麼做,必定會改變您的命運,改變您在這家中的地位。」
馥容說著,眼中忽然湧出淚花......
「唉呀你,你怎麼說著說著就哭了?」桂凰嚇到,震驚地瞪大眼瞅住她。
馥容趕緊伸手,抹去臉上的淚水。
她勸的人雖然是婆婆,可她卻想到自己,因此難過得幾乎不能自己。
可她這一哭,也把桂凰的心哭軟了。「你為我的事哭了嗎?」她嘴裡喃喃問媳婦,自己也淚眼汪汪起來。
想起被丈夫冷落十幾年的日子,桂凰自然也悲從中來,傷心得不能自己。
見到婆婆也流淚,馥容的淚水就再也止不住了。
不想再壓抑自己的傷心與難過,她任淚水不住地往下流,卻還哽咽地勸婆婆:「額娘,我聽說阿瑪的傷勢不輕,您趕快去見阿瑪,看顧他的傷勢,還要好好安慰他。」
「我知道了,」桂凰邊擦眼淚,邊吸鼻子。「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啦!」
婆媳兩人哭成一團,好不容易止住淚,馥容的眸子已經哭腫,比桂凰還要嚴重許多倍。
「這幾日我見你瘦了好多!」反握住媳婦的手,桂凰心疼地問:「怎麼了?是不是廚房裡的工作太辛苦了?咱們府裡有很多丫頭,如果工作太辛苦,就不要勉強去做了!」
「不會的,額娘,廚房的工作一點都不辛苦。」強顏歡笑,她苦的其實是心。「額娘,您趕緊去見阿瑪,不要再耽擱了。」
「那......好吧!」桂凰支吾一會兒才赫然道:「那我現在就去吧!」
「嗯。」馥容給婆婆一個鼓勵的笑容。
明知道自己現在的笑容一點都不喜悅,反而充滿了心酸......
但現在,她也只能做到這樣了。
&&&&&& &&&&&&& &&&&&& &&&&&& &&&&&&&
回房之後,馥容一直呆坐在屋內,想著她在桂香園裡對婆婆說的話。
她勸婆婆坦誠地對待阿瑪,但是她心底卻有許多話,沒有誠實地對兆臣說出來。
例如前日兆臣想看那幅畫,當時她為何不能坦然地將畫展開,讓他明白自己對他的思念?
就算他笑她癡傻,那又如何?只要是真誠的情感,何須掩藏?何況,兆臣是她的丈夫......
坐在房裡,馥容瞪著桌上那幅邊緣被熏焦的畫,怔怔地對著畫像上的男子發了許久的呆,畫裡的男人英俊挺拔,但是他臉上的笑,卻讓馥容的眼眶變得酸澀。
兆臣的笑容讓她想起圓房那一夜,還有車轎上甜蜜的情景,記起他待自己的溫柔,馥容的心卻更痛。
盯著畫面,她屏住呼息凝在桌前遲疑半晌。
忽然,她站起來將畫捲起,拿著畫轉過身子走出房外——
「小姐,原來您沒上姥姥那兒去!」
就在離房前,她卻遇見匆忙奔進來的稟貞。
稟貞的臉色有些驚惶。
「有什麼事嗎?」馥容問她。
「呃,沒事、沒事。」堆起笑臉,稟貞心裡其實有事。
她聽金大人府裡那奴才說,金大人生病了,而且病了還不肯吃藥!可這事兒她可不敢對小姐說,就怕惹小姐心煩。
稟貞不是笨丫頭,這幾日貝勒爺沒回房,她見小姐都瘦了,臉上再也沒笑容,她豈敢再拿金大人的事去煩小姐?
「那我出去了,你不必跟來。」她輕聲交代。
「好,奴婢知道了。」稟貞歎口氣,她就怕小姐讓她跟著出門。
手裡拿著畫,馥容心事重重地離開渚水居。
主子前腳才走,稟貞立即進入房內,打開小姐的衣物箱籠,自箱裡取出一條小姐的絲帕,匆匆塞進自己衣袋——
金府的奴才,是特地對她講金大人的事來的!
她雖費盡唇舌打發那奴才走,可那奴才不走,硬是要見小姐傳話,把稟貞嚇得半死!
金大人的奴才,怎能在王府裡見小姐呢?
就連稟貞這個小婢女,也明白這萬使不得!
可那奴才硬是不肯走,她只得打商量,最後說好由她來對小姐說,之後取小姐的絲帕為證,讓奴才交給金大人。
「阿彌陀佛,這金大人怎麼就這麼多事兒呢?」邊蓋上箱籠,稟貞邊念佛。
拿她稟貞的布帕肯定騙不了他,只好擅自取了小姐的絲帕,卻不打算對小姐說出此事。
與來時一樣匆忙,她趕著出府——
那奴才還候在府外牆邊等著她哩!
她得趕緊去見那金府的奴才,為小姐把這事兒盡快理妥了才成!
&&&&&& &&&&&&& &&&&&& &&&&&&&&
懷著忐忑的心情,馥容拿著畫來到兆臣的書房。
站在書房外猶豫,她還未伸手敲房門,忽見敬長走過來喚她:「少福晉!」
見到敬長,她愣了一會兒。
「今日你守在外頭當差嗎?」她吶吶問他。
敬長眸子略閃。「奴才正巧來書房見爺。」他撒謊。
實際上他一直暗中跟著馥容,只要馥容離開渚水居,他就要跟上。
「少福晉,您來這裡想見爺嗎?」敬長問。
猶豫一會兒,馥容才黯然點頭。「對,可是我不知道會不會打擾他。」
「不會的,知道是少福晉您見爺,爺一定高興!」敬和趕緊道:「要不您這就進去吧?」
「不需要通報嗎?」她有些遲疑。
「不必,敬賢應當在裡頭伺候著,我給您開門,您只管進去,敬賢這小子見了您,自己就知道要出來了!」敬長已上前拉開。
他私心希望,善良的少福晉能得到主子的心。
馥容雖有些不安,可她實在想見兆臣,因此當敬長扣門時她已站在門階上。
「敬長?」敬賢一開門,見是敬長,即沒頭沒腦問:「你不是跟在少——」
敬長忙對他使個眼色,就怕這小子嘴快。
敬賢這才發現站在敬長身後的少福晉。「」咳咳,他咳了兩聲,眼角瞄敬長,嘴裡問馥容:「少福晉,您這是......」
「少福晉來見爺,你小子還不快出來?愣在裡頭算什麼事?」
「噢,是是。」敬賢向來聽敬長的,於是趕緊讓出來。
「少福晉,爺還在後堂歇息,今晨雞鳴才睡下的,您快進去吧!」敬長道。
主子的作息,他向來摸得比敬賢還清。
馥容點頭,跟敬長道謝:「謝謝你。」
敬長揮揮手,讓馥容快進去。
待馥容進屋,敬長便將書房的門關上了。
她走進內堂,終於見到臥在軟榻上的兆臣。
他合著眼,髮辮鬆開,英俊的臉孔有絲疲憊,看起來睡得正沉。
馥容走到軟榻邊,蹲下身子,怔怔地凝望她夫君睡著時,平靜俊美的臉......
「敬賢嗎?」他忽然出聲。
馥容嚇了一跳,以為他已發現自己。
「給我倒懷茶來。」他又道。
她這時才看見,他雙眼仍閉著。
原以為他睡得沉,沒想他是這麼警醒的人,她才剛靠近身邊他已經覺醒。
她不作聲,將手裡的畫暫且擱在榻邊,悄悄站起回到前堂,一開門,見敬賢已端一杯新茶候在屋外。
敬長知道主子的習性,每日爺一早醒來開口就會問茶,因此剛才馥容一進屋,他便吩咐敬賢沖茶伺候。
馥容自敬賢手中取過茶碗,輕聲道謝,才轉身走回後堂。
兆臣臥在榻上仍閉著眼,聽見腳步聲,知道人已回來,便將手抬起。
他接過,啜口茶,然後睜眼——
「你為何在這裡?」他問。
也許因為剛醒過來,因此聲調粗嚕。
她跪在軟榻邊,凝著眸子迎視他的面無表情。
「我,我有話想對你說。」揣著心,她緊張地回答。
他注視她的小臉,眼底已不見那日的狂暴,只有冷淡。「我很忙,這幾日都沒空聽你說話。」他坐起,準備下榻。
「我知道你忙,但是只要聽我說幾句話,」匆匆拿起畫,她隨他站起,「不,只要一句話就行,我,我是帶著畫來給你的。」仰望著他,她把心裡已百折千轉的話濃縮成一句,緊著心對他說。
「畫?」他凝眸盯住她,眼色很沉。
「對,前日你想看的畫,我帶來了。」她趕緊把手上的畫捧到他面前。
「不需要了。」他卻冷淡地道。
甚至連看也不看一眼,他轉身便往前堂走。
他走得絕然,馥容愣了半晌,才回神追到前堂。「為什麼?你不是想看畫嗎?我——」
「不必了!」他冷著臉,寒聲說:「現在我已經沒興趣。」
她屏息,他的臉色讓她揪緊的心更慌張。
「可前日你不是想看嗎?我特地把畫帶來,就是為了讓你看的。」她急切地說。
他忽然回身,把馥容嚇了一跳,還險些撞上他的胸膛。
「特地把畫送來,就為了讓我看你給其他男子的模樣?」他嘲弄。
「什麼?」她睜大水眸疑惑地凝望他,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不懂?」盯住她因為疑惑而閃動的眸子,他沉定的眼珠冷。「不必裝模作樣了,把畫拿走,我不想看。」
他的聲調很冷靜,甚至因為太冷靜,而顯得無情。
馥容僵在書案前。
裝模作樣?他是不是誤解了什麼?
「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我是誠心的,誠心誠意,特地把畫送來給你的。」以為他誤會她送畫來的心意,於是殷切地對他傾訴。
並且,還必須故意忽略他眸中的冷色,雖然那冷漠的寒光明明擰痛她的心。
「出去,我沒空跟你多說。」他俊顏沒有表情。
馥容沒想到他會拒絕,前日他明明是那麼想看這幅畫,她不明白為什麼,幾夜之間,他的態度就轉變了。
「那麼,我把畫留在這裡,」她放棄了,落寞地說:「你想看的時候再看好了。」她認為他在跟自己賭氣,但她發誓不再與他賭氣,於是決心將畫留在他的書案上,如果他想看,就能立刻看見。
「把畫拿走。」他聲調變得準確冷厲,眼色陰攝。
只消抬眸看一眼 那雙冰冷的銳眸,馥容的心就往下沉......
但是她沒有聽從他的話,咬著唇,她轉身往書房外走——
「我叫你把畫拿走!」他的臉色變了。
兆臣怒不可抑!
早在她全然不顧傷到自己,一心只想保護那幅畫時,他想證實畫中人的執著,已經被憤怒與嫉意取代!
倘若只是一隻畫眉鳥,何須冒著被炭盆灼傷的危險,又何須那麼急切的將手伸進炭盆裡搶畫?可見那幅畫在她心中的地位,可見那人在她心中的多珍貴!
馥容腳步僵住。
她的肩縮緊,心揪作一團,因為他的語調是如此嚴厲且不留情。
就在馥容愣住當下,兆臣忽然抓起那幅畫,如拋廢物般,無情地扔向牆邊——
chembioorg 2009-5-25 07:20
第七章
就在那幅畫被砸向牆角,發出一聲「碰」然巨響,畫軸應聲折斷當下,馥容的心也就裂成了兩半……
屋外小廝不敢進來探個究竟。
屋內的人也靜默著,沒有人說話,更沒有人喘氣……
馥容瞪著那被摧斷的畫,小臉慘白,已完全失去血色。
此時畫展開,攤在牆角,絹紙被畫軸扯裂,畫上的男人的臉被撕裂成了兩半,身下那匹額間點墨的白色駿馬,也拗折得變了形……
兆臣瞪著那副已展開的畫,俊臉木然,面無表情。
呆呆地凝立在門前,馥容裂開的心已經碎了一地……
然後,她的眼淚無聲地滴落下來。
驀地、兩滴、三滴、四滴、五滴……
這回是多到數不清的淚,濡濕了她蒼白的臉頰與衣襟。
不知過了多久,她開始沒知覺地移動腳步,像幽魂一樣緩慢地走向那張被摔在牆角、已然破碎的畫。她僵硬地蹲下,拾起畫紙與折斷的畫軸。仍如珍寶一樣愛惜,將之貼在胸口。然後才僵硬地站起。僵硬地轉身。僵硬地抬起腳走開……
就在她走向門前,即將推門而出之際,他忽然搶過來先捉住她的手,將她扯進懷中——
「放開我!」她凝大眼,扭著手抗拒。
蘊著淚珠的眸子睜得老大,指控地瞪住他複雜的雙眼。
他不語,薄唇緊抿,強將不從的她箍進懷中,像是將她揉進胸中那樣緊緊地抱住!
她想抗拒卻根本無法抗拒,因為他牢牢鎖住她的雙手,用他的胸、他的臀、他的右手和他的力氣強行縛住她。
「放開我!」她忽然冷靜,用一種像冰一樣的聲調跟他說話。「現在就放開你的手,讓我走。」
兆臣肅然,英俊的臉孔跟她一樣沒有血色。
她不再動、不再掙扎,好像已經心死了,失去了對他的回應。
她木然的神色傷到他的臉。
他的胸口被很紮了一下,那一刻,他的手鬆開,因為不敢相信胸口竟然劇烈的痛。
他的手一鬆,她立刻離開他的掌握,筆直地朝房門走,然而她才走了一步就被那雙鐵臂重新攫回懷中,鎖得比剛才更緊!
這一回,她卻像被燙著一樣開始劇烈的掙扎——
「放手!放開我!你放手!」她沉痛地捶打他。
然而她打得越用力,他的手臂就箍得更緊!
他鐵了心將這把炙人的燙火往懷裡攪,任她再怎麼打他的胸膛,他就是不鬆手,彷彿這一鬆掌她就會從此消失不見,再也要不回來……
知道她力氣用盡,哭倒在他懷中。
他的俊臉仍肅穆沉重而且佈滿陰霾。
沉默且溫柔地將哭累的她抱起,走向後堂,直至坐在軟榻上。
他沒有放手,仍將她困鎖,把她緊緊敷在腿上,像鐵桿一樣執著的臂膀強行鎖住她,不讓她飛走。
「為什麼騙我繪的畫眉?」他聲調粗啞。
她怔然,咬緊唇不答話。
執起她蒼白的臉,他盯住那張笑臉上木然的眸,眼色凝重。「回答我。」低柔地命令。
她別開眼不看他,仍緊閉著唇,不說話。
「不回答也沒關係,如果不回答,我就這樣抱著你,直到你開口。」他低語。
然後他就這樣抱住她,打算跟她耗下去。
她等了又等,直至天色漸漸變沉,他竟然完全沒有放手的打算。
他是認真的!
馥容的臉色蒼白。
她再不能這樣跟他耗下去,只要天色一暗,她沒有出現在飯廳,祖奶奶、婆婆還有姥姥全都會出來找她!
「你到底想怎麼樣?」她終於開口。
「告訴我,為什麼騙我?」他沉聲問,比前日更固執,卻更溫柔。
「畫已經壞了,一切都不重要了。」她苦澀地回答。
「畫壞了可以補起來,但是你不該騙我!」他握緊拳,俊臉卻埋入她溫柔的頸窩。「知不知道我見到畫的那刻,心裡的痛,不比你淺?」
他的話擰痛了她的心。「畫是你扔掉的,是你扔壞了它。」她平著聲指控,不許自己心軟。
她暗沉的眸掠過複雜的深色。「因為你騙我,所以勾起我的妒意。」他道。
妒意?因為一隻小畫眉?她怔住。
「我嫉妒那幅畫,我承認,那幅畫讓我失去理性,抓起它的那瞬間,失控的只想毀掉它!」他一字一句沉著地對她說。
為什麼一隻小畫眉,會勾起他這麼強烈的妒意?
是她聽錯了,還是他在騙她?
但是他的臉色沉肅,沒有一絲一毫欺騙的詭詐。
她怔怔地瞪他,那半刻,她的心裡已不恨他,反而被他臉上那嚴肅的靜默吸引,幾乎要伸手去撫平他陰鬱的俊顏……
按下心上的衝動,那刻,她厭棄自己的心軟。
「為什麼畫我?」他卻握住她的手,貼在唇上,聲調暗啞低抑。
他當然已明白畫中人是自己,看到畫像那剎那,他不否認,得意大過懊悔,但現在,他見不得她的小臉受傷。
「你在乎嗎?」咬住唇,她淒涼地呢喃。
「我在乎。」他說,幾乎是立即的。
他的話,讓她不能喘息。
她不願相信他,可是他堅定的聲調卻讓她清楚地聽出他的在乎。
然而那扔畫的舉動仍然深刻地印在她的腦海,她別開眸子,不看他執著在她臉上的眼睛。
「你的在乎會多久?半個時辰?一日?還是三日?」她喃喃這麼問。
因為她不懂,回門之後他為何開始疏遠自己,當她想接近他時,他卻把她推得很遠,她不明白為什麼。
但是她已經那麼在乎了,因此他的反覆不定,讓她難以忍受,他的溫柔與冷漠都讓她無法捉摸。
「你要我在乎多久?」他卻這麼反問她。
她愣住。
說不出口,一生一世。
「半個時辰?一日?三日?」他拿她的話反問。「還是一生一世?」忽然說。
她屏息,吃驚的眸子傻傻地凝住他。
為何他總能猜透她的想法?
他眸子暗黑,嘴角卻勾起,定定凝入她的眸。「告訴我,為何畫我?」他再問,這回以蠱惑的嗓音,抵押地勾住她。
「因為想我,所以畫我?」他再問。
小臉漲紅,眸子開始漾起水霧,她不安地在他腿上扭動。
她的肢體透露了心事,他咧開嘴,眸色卻顯得有些灰濁。「這幾日,你有多想我?」他又問。
「我,不想你。」她垂下臉,撒謊。
「真的?」他抬起那張說謊的小臉,那迷濛的眸子裡凝這霧水,閃避著他的視線,「如果是真的,就看著我回答,再說一遍。」
她屏住呼吸,閃動的眸子怎麼也沒辦法凝住他的眼,對著他說謊。
他笑了。「你想我,是嗎?」
她沒辦法否認,眸子逼出淚光……
「小傻瓜!」他粗啞地道。
見那雙水汪汪的眸為自己噙了水光,動情的吻住柔嫩的粉瓣,頂開她的唇,強迫她為他綻放。
「不要……」她羞紅臉矜持。
「不要?」他低笑,舔吮香嫩的唇瓣,熟練地勾纏裡頭的丁香舌,「不要這樣?」再整個含住她,吮她香滋滋的甜液。「還是這樣?」他粗喘,毫不掩飾慾望。
她凝大眸子,因他邪氣的糾纏而不能自已……
在他密密的舔吻間,她閃躲不及,他卻游刃有餘,不住抿唇笑她的嫩與幾次也褪不去的羞。
不只不覺間衣物被褪盡,直至感到被充實地佔有,她驀然嬌喘——
「兆臣……」
她水眸迷濛,低弱地微吟,感到疼痛。
他顯得有些急躁,這日,他好像不能按捺。
她歎息,承受著,不再揣著那小小的氣與他計較,於是柔柔的發與軟軟地香將他纏住,在這小小的榻上,把自己最溫柔的一切全都獻給他。
當時,他灰濁的眼執著地定住她水潤的眸,深深迷入她的柔情與相思裡,未料竟狂躁得不能自己,將人兒佔有的慾念像潮水一樣翻騰洶湧……
桂鳳聽從媳婦的話,命丫頭提了早膳來到丈夫的書房。
保勝昨日從玉鑾那裡落荒而逃後,怕桂鳳看他笑話,故不敢上門找妻子,因此昨夜沒地方可去,只得回到已許久未進的書房,在後堂的榻上孤單地睡了一夜。
他沒想到,今早一睜開眼就看見桂鳳。
「你,呃,你怎麼來了?」見到妻子,保勝老臉微微的紅。
他將公務交給兒子已久,清閒了數年,近幾年早已不睡書房,每晚逍遙在妻妾之間,臥慣高床軟墊,昨夜倉皇間不得已窩在書房,胡亂睡了一覺,早上起來眼泡還腫著、額角還疼著,顯得十分狼狽。
桂鳳心裡有氣,本來還想奚落丈夫兩句,可一見他頭上扎個包,衣服狼狽的模樣,到口的話就嚥下去了。
「來給你送飯呀!」壓住一口氣,她瞅著丈夫道:「你這模樣又不能上飯廳去,要給老祖宗瞧見,那能了得嗎?」
聽見這話,保勝撇撇嘴,心裡一絲絲甜。「你惦記著我啊?」
沒料想,平日動不動與他頂嘴的妻子,近日沒來嘲笑他就好,竟還想著他沒飯吃。
「誰惦記你了!」桂鳳瞅他一眼,沒好氣道:「額角都砸成一道口子了,能胡亂吃嗎?」
這話不是惦著他,是惦著誰了?
這會兒保勝不窩囊,也不狼狽了。「那,你吃過早膳沒啊?」他笑滿嘴。
「趕著給你送飯來,誰吃了!」桂鳳冷臉答,還吩咐丫頭把飯布在王爺榻前。
「咱們一塊吃吧?」保勝笑嘻嘻問妻子。
「不要了,你自個兒吃!」桂鳳不理他。
「來吧,咱們一塊吃吧!」保勝卻扯住妻子,死皮賴臉地,硬是把她扯到身邊坐下。
「幹什麼啦你!」桂鳳臉皮薄,忙低斥丈夫:「拉拉扯扯的,沒瞧見丫頭們都在嗎?」
「那叫她們出去不就成了?」保勝隨即命眾丫頭出去。
桂鳳卻臉紅了。「你幹嘛叫丫頭們都出去?」她睜大眼。
「幹嘛?」保勝笑嘻嘻地,「當然是方便咱們夫妻倆說體己話啊!」
「誰跟你說體己話!」桂鳳轉身不依。
保勝握著妻子的肩,小心翼翼地把她轉回來。「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刀子嘴豆腐心,到頭來待我最好的還是你!」相處幾十年,最瞭解桂鳳的,當然還是保勝。
桂鳳這時還肯來看他,如寒冬送暖,令他感觸頗深。
「你知道,知道才怪!」桂鳳嘴上還倔著,可眼睛卻瞄著丈夫的額角,臉色憂慮。「大夫來瞧過沒?別自己個胡亂包紮,就砸在眉梢上,可不是玩的!」
「知道、知道!」保勝心裡甜絲絲地。「這包是大夫給纏的,大夫近日還要再來,再給我頭上纏個蒙古包!」他逗妻子。
桂鳳果然笑出來。「你還不正經!」她嗔道,作狀伸手要搥他。
保勝情不自禁地握住妻子的手。「我還以為你也不理我哩,昨天晚上我心裡好苦。」他對妻子說真心話。
「你叫玉鑾理你不就成了?」她故意說:「平日你氣我,不都是去找她嗎?」
「是我錯了。」保勝知道妻子的心思。「平日我讓讓你也沒事了,是我心眼小,你別同我計較了,好嗎?」
聽丈夫一句錯了,桂鳳聲音也軟下來了,「誰同你計較了?要計較,早八百年前就該跟你計較了。」她喃喃說。
「全都是我不好!」保勝擁住妻子的肩頭,將僵硬的桂鳳攪如懷裡。「一切是我的錯,是我笨是我蠢,放著賢惠的妻子,好端端的還納妾取側室做什麼?」只有自討苦吃!
保勝吁口氣,好生感歎。
這些年來周旋在妻子與側室之前,雖夜臥高床軟墊,可安撫了這個得罪了那個,他其實也不好過。
誰說男人三妻四妾可享齊人之福?說這話的,必定想害人。
桂鳳被丈夫攪在懷裡,胸口小鹿亂撞,竟像當年新婚那樣,心窩裡甜蜜蜜的……
有多少年了?丈夫不曾這樣寵溺地抱過自己,她感動、震驚得都快哭了。
「我也不好,都怪我脾氣拗,這張嘴總是不讓你,才會把丈夫拱手送給側室與小妾。」桂鳳也後悔了,她軟著聲,也對丈夫說出了真心話。
保勝聽她說出這話,感動得心都化了。「怎能怪你呢?是我自個兒不珍惜,我該多疼的人是你,這道理竟然叫我近日才想通了!」凝視妻子嬌羞的臉龐,保勝的記憶也回到當年新婚燕爾的時光,對妻子的感情與感覺,也越發深濃起來。
耳裡聽著丈夫十多年不會對她說過的甜言蜜語,桂鳳這時才真正明白馥容那番話,理解那話中真實的涵義。
想想她一個年過半百的女人,竟然要媳婦來教她夫妻相處的道理,感歎之餘,她也不得不佩服馥容的蕙質蘭心,慶幸自己得到一個如此賢惠的好兒媳。
不知不覺,她累得在榻上睡著。
等她醒來時,身上蓋著一床軟緞,和一件衣物。
她做起來,衣服滑落到地上,她怔怔地凝望,認得那是兆臣的髦衣。
下了軟榻,地上涼涼冰冰,她這是才發現身子還是裸的,臉兒一瞬間發燙。
在軟榻旁的架子上找到自己的衣物,她趕緊穿上,然而窸窸窣窣的聲音,已引來堂前的男人。
「醒了?」他走到塌邊才出聲。
嚇了她一跳,他走路幾乎完全沒聲音!
「嗯。」她紅著臉,不敢抬眸看他。
她怕一見他,就回想起與他在書房做了什麼事。
他坐在塌邊凝視她。
他看她很久,卻不說話。
「為什麼這麼看我?」她忍不住,終於出聲問他。
「什麼時候,再為我畫一張畫?」他開口就問。
她屏息。「你想要我的畫嗎?你想要畫眉還是雨燕?」明知故問。
他咧嘴。「你喜歡畫鳥?」
「嗯。」她別開眼,輕哼。
「我以為,你喜歡畫的是我。」他笑。
聽到他這麼說,她臉又紅了,半天回不了話。
「不過,這回我要你畫點不同的。」他將羞怯的嬌軀納進懷裡,抬起她羞紅的小臉,命她看他。
「你要我畫什麼?」她吶吶問。
「你。」
「我?」她眨著水眸,有些錯愕。
沒想到他會這麼回答。
「很驚訝?」他低笑。
「為什麼要畫我?」她喃喃問。
他撇嘴,未回答,又說:「我還有一個要求。」
「什麼?」她眨著眸子。
羽狀的睫毛輕輕扇動,在白皙的小臉上,投下一弧動人的陰影。
盯著眼前這幅美景,他低柔地說出要求:「這幅畫要夠小,能讓我置於胸口,隨身攜帶,到哪裡都跟著我走,以便我想你時,可以隨時取出來觀看,解相思之情。」
她瞪大眸子,怔怔地凝住他,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裡聽到的話……
「發什麼呆,小傻瓜?」他沙啞地笑,拇指情不自禁地撫揉著那顆他眷愛的勾魂小嘴珠。「說好,快。」低柔的催促她。
「唔……」她想說話,可他的拇指揉著她的唇,令她發不出正常的聲音。
「嗯?什麼?」他哼一聲。
俯首,耳朵故意貼在柔軟的粉唇,享受她吹在他耳鼓上,充滿調情意味的芝蘭氣。
馥容連頸子也紅了,猜到他的壞心。
因為稍早他才對著她的耳,又舔又咬,吹了一早上的氣,她當然知道那是什麼滋味。
「……好。」她屏著氣,只好趕緊同意。
見詭計不得逞,他抬首,嘴角撇著笑。「那我就等著收你的畫,記著,不許讓我等太久。」
怕自己不回答,他又要捉弄她,芙蓉趕緊點頭。
「還有,」他斂起笑,「近日我公務甚忙,往後有事——」他忽然頓住。
她不解,抬眸凝住他。
她眸光低斂,臉色忽然嚴肅。「白日,我抽不開身,」停頓半晌他才繼續往下本想說的話。
她凝眸看他,訝異於他如此認真的態度。
「聽見了嗎?」他問,要她的答案。
「聽見了。」她點頭輕聲答,儘管他深色嚴重,她的心窩卻暖起來。
「這幾夜我會回渚水居,但過兩日我要出城,你得在這兩日內畫好小畫,讓我帶在身上。」他緩下聲,低柔地囑咐她。
「好。」她還是輕聲答,粉唇微微漾起溫柔的笑。
他看得入了迷,眸子氤氳。「我看你得走了,再不走,今夜我就回不了渚水居了。」他瞇著眼低喃,氣息變得沉重有綿長,顯然正在克制著什麼。
她心跳如擂鼓,當然明白這是什麼前兆。
趕緊離開軟榻,她心慌意亂地對他說:「我該回廚房了,姥姥早上不見我,一定會擔心的。」
「嗯。」他哼一聲,似笑非笑。
「那我走了!」匆忙轉身,她踩著小碎步奔出兆臣的書房。
盯著那幾乎是落荒而逃的小身影,他咧開嘴,俊臉無聲地勾出一抹笑……
之後,他收起笑容,英俊的臉孔瞬間佈滿陰霾,顯得比今天早上更加沉重。
馥容一踏出書房,沒想到就遇見留真。
留真見她從書房走出來,一臉嬌羞、衣衫凌亂,已猜到剛才書房內發生了什麼事!她瞪大眼睛,眸中射出陰沉的冷光,像一把淬了毒的利箭。
可她沒有繞路,逕自與留真擦身而過,沒有逃避也不必逃避。
而這回,留真好像也不為難馥容,她緊抿著唇,沉默地瞪著馥容與自己擦身而過……
然而,她心窩裡卻像有火在燒燒那樣恨熱著!
她原以為馥容不難對付,沒想到上回反而被訓了一頓,自從那時起,她心裡就一直很不痛快!
現在又見到馥容從兆臣的書房裡出來的模樣,她心裡明白要是再不積極一點,這回又會因為這個該死的女人,讓她希望成空!
進書房見過兆臣後,留真隨感覺到兆臣對她的態度仍與前幾日無異,可留真心裡仍然不踏實。
離開兆臣的書房,她心裡正盤算著,經過邊牆時,不意間聽到一段對話——
「你怎麼又來了?!」一個丫頭氣急敗壞的聲音問。
「上回小姐的繡帕也給你家主子了,這回又想做什麼?!
「還能做什麼?我家主子想你家小姐了,自然又遣我來找你了!「
「可——」那丫頭喘口大氣,才接下道:「你明知我家小姐不能見你!」
「不能見我沒關係,能見我家主子就成了!」
丫頭跺腳。「我家小姐不能見你,豈能見你家主子?!」
「那可不成,我家主子兩日後就要離京回朝鮮去了,你家小姐一定得見我家主子!」奴才回嘴。
丫頭給氣壞了,瞪著那奴才半天吐不出一句話來。
留真心裡既疑惑又有些好奇,這主子、小姐的說的到底是誰?這一奴一婢為何選了這處偏僻的地方,在王府外牆說話?
她悄悄靠近牆邊,從一個月格窗看出去,不意間發現,那丫頭模樣她竟然覺得還挺眼熟的,難不成她是王府裡的丫頭?
忽然,留真心眼一活,終於想起這丫頭是誰了!
「你家主子,究竟想怎麼樣嘛!」丫頭問。
「剛才我說過了,我家主子只要見你家小姐就好,並不想怎麼樣!」
「你!」丫頭瞪奴才一眼,之後訕訕道:「好啦好啦,我同我家小姐說去,可不保證小姐能見你家主子。」
「我家主子對你家小姐一片癡心,只要你同你家小姐去說,你家小姐必定肯見我家主子。」那奴才繞口似的命令道。
丫頭撇撇嘴。「隨便你說!」然後指著奴才的鼻子警告他。「反正你別來像這樣在外頭等我,要教人看見,還以為咱們倆怎麼著了!」
「什麼怎麼著了?哪裡還怎麼著了?」奴才問。
「那就怎麼著了,還能怎麼著了!」 丫頭兩手往腰眼一插。
「誰跟誰怎麼著了,我跟你又怎麼了?」奴才回嘴。
「誰說是誰跟誰怎麼著了,誰又說是我很你怎麼了!」丫頭臉紅了,氣鼓鼓地。
「不救你說得誰怎麼了,要不我幹嘛說咱倆怎麼了?」奴才又回嘴。
丫頭瞪大眼睛。「狗奴才!你胡說八道什麼?!」臉紅得發燙。
「誰是狗奴才?」奴才也怒了。「你才是死丫頭!」
「你……」
聽到這裡,留真便離開牆邊。
下頭那丫頭跟奴才糾纏不清的部分,她就沒再往下聽了。
這倒有趣了!
看來那女人也沒多貞潔,原來還跟別的男人有姦情!
無意間讓她聽見這兩人的對話,必定是老天爺看她苦思無計,才平白送給她一個良機!讓她抓到這個把柄,想對付兆臣的「妻子」還怕沒計可施嗎?
她撇起嘴冷笑,轉身便快步離開小徑。
chembioorg 2009-5-25 07:21
第八章
子夜,院外一道黑影翻過府牆,如同上回那般,來到留真面前跪下。
「郡主!」那黑影的口音,與上回是同一個。
「過兩日,我有事要你去辦。」
「請郡主吩咐。」
「兩日後我與大阿哥會一起出府,你子時以後潛進王府,把住在渚水居那女人綁走。記得事情要幹得乾淨利落,要做得像是那女人自己逃走一樣,不能留把柄。」
「屬下明白!」那奴才問:「將人綁走後,關在京城嗎?」
「不,你得漏夜把她帶走,到了東北,賣到朝鮮邊防的妓寮裡,那兒龍蛇雜處,一個說滿語的女人,不會引人注意。」
「可,住那院落裡的不是——」
「是又如何?我就要把她賣了,讓她從此在京城消失。」
那奴才不敢答話,吞了幾口口水,像是十分擔心。
「怎麼?你怕嗎?」留真冷笑。
「干下此事,必定會引起軒然大波,對貝子爺的事不知有何幫助……」
「蠢貨!」留真罵道:「我心裡籌劃的事,你怎麼能想得到?照我的話去做便是,不必囉嗦!」
「是。」奴才不敢再多言。
「記住了,我與大阿哥回到王府前,那女人就得消失不見!」
「是。」奴才唯唯應諾。
「你去吧!」
得到郡主口令,奴才這才尋原路,依舊翻牆出去。
夜深人靜,府內的僕役也已歇息,留真不在外頭做逗留,很快就轉身走進屋內。
***
直到兆臣離府當天,天剛亮之際,馥容好不容易才將小畫完成,已累得趴在桌上睡著。
桌上的小畫工筆精細,將小畫與本人對照,簡直無二致。
早上醒來,她睡得迷迷糊糊,發現自己已臥在炕上……
是他醒來後,將她抱上炕的嗎?
這兩夜他回屋睡,夜裡一定要摟著她才肯上炕,好不容易纏夠了,等他睡下她才能下炕,繼續畫畫。
想到兆臣,她心裡有一絲甜。
桌上的小畫已經不見,想必是他取走了。
馥容看見屋外天已大亮,時候已經不早,沒時間再讓她胡思亂想,她只得趕緊下炕,往廚房幫姥姥的忙……
「小姐!」稟貞進屋的時候,神色顯得有些慌張。
「怎麼了?」馥容剛穿好衣服,準備出門。
「小姐,奴婢……奴婢有話要對您說。」稟貞皺著眉頭,心事重重。
她拖延了那奴才兩日,可那奴才死纏爛打,非常不好應付,連她稟貞都拿他沒轍!實在沒辦法再拖延下去,她只好硬著頭皮來找小姐。
「什麼事?」馥容問她。
「就是,就是關於金大人的事。」
馥容愣了一下。
「小姐,奴婢知道不該拿這事煩您,可金大人聽說今日就要啟程返回朝鮮,聽說這趟回去,有可能就再也不回來了,他唯一的心願就是能見您一面,然後再走——」
「這是不可能的。」馥容的笑容收斂。
果然是稟貞預期中的答案。
馥容繼續往下說:「我不能去見他,他要離開是一件好事,過段時間後他會漸漸忘了我,如果現在又見面對他沒有好處,既然沒有好處就不如不見。」
她明白金漢久對自己的感情,拒絕他,她心裡也不好受,可再怎麼難受也絕對不能再見面。
「可是,小姐,金大人的奴才一直纏著我,死活都不肯走,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應付他了!」稟貞一臉為難的表情,氣急敗壞地說。
「難為你了,可你一定也明白道理,知道我真的不能見金大人,所以請你代為轉告,這就是我的意思。」話說完,她垂下眸,離開了渚水居。
稟貞愁眉苦臉地愣在屋裡。
苦的可是她稟貞呀!
「唉喲!小姐說完話自己就走了,可我到底要拿什麼去轟走那奴才?真是難死我了!」扭著十指,她又跺腳又唉喲,真是無法可施了!
***
自從馥容帶德嫻去過一趟女兒國後,德嫻再到火神廟,就不再只為一個目的——
「格格,奴婢剛才瞧您當著眾位姑娘的面前揮毫,甭說字兒寫得龍飛鳳舞、氣勢磅礡不輸男人,您剛才揮毫時的表現,既大方又自信,連奴婢看了,都情不自禁地為您的神采著迷哩!」踏出女兒國後,明珠就開始連珠炮似地,稱讚自家格格。
「你這丫頭,嘴裡含糖了?什麼時候這麼恭維人了?」德嫻瞅她一眼,忍不住笑出來。
「奴婢說的是實話,不是甜言蜜語!」明珠整整臉,認真地說:「要奴婢講呀,格格您這些日子來改變得可真大,跟陌生人說話不但不再滿臉通紅,雖不到口若懸河,起碼侃侃而談、信心十足,就連奴婢看了都歎為觀止!」
「我看你才改變得真大!不過才上女兒國幾趟,就滿嘴成語,都可以出口成章了。」德嫻故意笑她。
「唉呀,格格,您就別嘲笑奴婢了!不過奴婢要是真有改變,這也不是壞事,多少也能給主子您臉上添光嘛,您說是唄,格格?」她逗她家主子。
主僕兩人四眼想對,忍不住咯咯笑出來。
遠遠的,一名男子站在那裡看著主僕二人又說又笑,臉上頗帶驚訝的表情。
「貝勒爺?」侍從在一旁呼喚,不解他的爺見著了什麼,這麼發愣。
少允貝勒躊躇片刻,便決定跨步上前,與佳人攀談。
「格格,多日不見,別來無恙否?」他先有禮。
德嫻一抬眸,見是少允貝勒,她愣了一愣,臉孔隨即漲紅。
明珠在一旁有些緊張,她怕自己的格格一見貝勒爺又成只悶葫蘆,那麼這些日子來的『改變』豈非毫無進展?難不成一對上少允貝勒,這改變就成了『不靈丹』。
「德嫻很好,貝勒爺您、您也好嗎?」緊張了好一陣,德嫻終於開口說話。
一聽見她開口說話,不僅明珠吁口大氣,少允貝勒更是驚訝地挑起眉。
這好像還是頭一回,他聽見她的聲音。
聲量雖小,卻酥酥軟軟,嬌柔動人。
「格格上火神廟來,燒香拜神?」少允無聲地撇嘴笑。
往常格格一見到他,立即滿臉通紅,螓首垂下,別說同他說上一句話,連瞧都不敢瞧他一眼,可想不到,這回見面,那張雪白的小臉雖然還是發紅,可居然敢開始同他打招呼了!
「嗯,拜神,還逛逛街。」德嫻仍然害羞,可當她發覺自己同少允貝勒再也不會說不上話,除了驚喜,還有歎息。
原來,只要踏出第一步,就沒有什麼好難的了。
「格格經常來這裡逛街?」他再問。
「偶爾出來逛逛,透透氣。貝勒爺也是嗎?」她不僅回答問題,還能發問。
「也是。」他答。
「貝勒爺喜歡這裡的街景嗎?」
「街景?」
「火神廟這裡的街景,與京城其他地方都不同,因為無論平民或貴族,大家都來到火神廟聚集,成就了此處活活潑潑,亦雅亦俗的景致。」
德嫻慢慢恢復自信,如在女兒國與素不相識、卻理想一致的姐妹們交談那般,對話內容與聲調漸漸顯得活絡起來。她原就是一名感受力的女子,倘若不是那麼羞怯,她能與人交談的事情並不少。
「格格指的是人文景致?」少允瞇起眼,看她的眼色,深了一些。
「貝勒爺來到這裡,不圖人文茂盛,難道是為買菜辦貨?」她反問。
少允咧開嘴,深深看她。「言之成理。過去不聞格格高見,在下還以為閨閣裡沒有女秀才。」
這話,是誇她了。
德嫻一聽便明白,臉兒更紅。「貝勒爺,其實閨閣多有女秀才,只是女秀才隱身閨閣,難免埋沒。」她想起女兒國一眾姐妹,由衷地道。
他笑意更深。「格格介意,與少允邊逛邊談?」提出邀請。
德嫻呆住。「不會打擾貝勒爺嗎?」她喃喃問。
「當然不會。」少允意味深長地道。
德嫻心裡又驚又喜,卻不敢表露出來。可一旁明珠卻樂翻了,一直對她的格格擠眼睛挑眉毛,嚇得德嫻不敢看她。
這一路上,得與自己的心上人一起逛火神廟大街——
這是德嫻連作夢,都不敢去夢的事!
***
馥容趕到廚房時姥姥正巧不在,她便動手處理擱置在桌上的菜,為午膳做準備。
「聽說了嗎?」
「聽說什麼?」
「你聽說今日咱貝勒爺跟郡主倆,一道出城的事兒了嗎?」
廚房外的院落,兩個丫頭抱菜籃走進院裡,坐在井邊挑菜,一邊喁喁細語。
馥容站在窗前選醃菜,正巧聽見丫頭們說話。
「當然聽說啦!」丫頭壓低聲回道。
「我還聽說,這幾日留真郡主膩在咱們爺的書屋裡,孤男寡女,真不知道幹些什麼!」
「還能有什麼呢?」另個丫頭接話:「說起今日出城這事,也不是頭一回了,上回不是也一塊兒出去的嗎?貝勒爺放著少福晉不理,難不成真要這留真郡主,做咱們的姨奶奶?」
馥容手裡拿著醃菜,慢慢站直身子,有意識地凝神聽起來。
另一個丫頭又說:「這還用說嗎?貝勒爺與郡主是自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那時貝勒爺沒娶郡主進門,卻娶了咱們現在這位少福晉,我還覺得奇怪呢!」
「說的也是,我看咱爺娶姨奶奶進門,那也是遲早的事了!」
「不必你看,這府裡誰不料準這事?」
「話雖這麼說,我可一點兒也不喜歡那留真郡主!瞧她平日趾高氣揚,走路都噘著鼻子,更別說眼睛根本不看人了!她要做咱們的主子,我可一點兒也不高興!」
「嗤!主子要娶姨奶奶,誰管你高不高興哩!」
「你別說,難不成你高興嗎?誰做主子對咱來說還不是一樣?重要的是對咱好、把咱當人看的!就像現在府裡這位少福晉吧,人長得漂亮不說,既客氣又溫柔,待下人向來有說有笑,還每日招呼著哩!你憑良心說,這樣的主子還不討喜嗎?更別說,少福晉做菜的手藝精絕,連咱姥姥都讚不絕口咧!你說說唄,這男人的胃口是不是真大?有這樣好的,還要那樣鮮的!」
「男人唄,不都是這樣嘛!」
「要我說,這天底下的男人我瞧著心冷,把哪個送我,我也不要。」
「唉呀,嘖嘖嘖,」另個丫頭糗她:「瞧瞧,說著都上臉了!要是誰送你個貝勒爺,我瞧你不跪在地上哭著謝爺爺、謝奶奶了!」
「我說正經的,你不信便罷了,怎麼還來笑我呢?」那丫頭氣了。
另個丫頭聽她嗓門大起來,連忙噓停她:「別這麼大聲嚷嚷,你小聲些——」
這時馥容走出屋外來到廊前。
兩個丫頭看到少福晉,嚇得瞪大眼睛、縮起脖子。
「姥姥還沒回來,請你們進來幫忙,因為午膳時間近了,我怕一個人處理不來。」她對兩個丫頭微笑。
「呃,」兩個丫頭縮著脖子互看一眼,然後囁囁地答:「是,咱們這就進去。」
馥容笑了笑,轉身後,她還聽見兩個丫頭壓低聲說:
「都是你!沒事說主子的閒話,活得不耐煩了!」
「別光怪我,難道你不愛說嗎?」
「我說一句,你就說兩句,脾氣能這麼牛嗎?」
「那你呢?你就不愛訓人嗎?年紀沒比我大,卻跟老太婆一樣囉嗦……」
「欸欸,我說你呀——」
馥容走過屋內,關上窗,已聽不見兩個丫頭拌嘴。
府裡的人,也是這麼料準的嗎?
站在廊外,她吁口氣,心情已經解開,可到現在她還是不能很有把握地說:她瞭解自己的夫君。
如果不想與別的女子共事一夫,當初就不該答應,嫁給一個貝勒爺。
當初如果她被金漢久的情意打動,也許她會求阿瑪,將自己許配給他。
但是她沒有。
當初阿瑪對她提出婚約時,她沒有拒絕,是因為她知道,兆臣是名動京城的貝勒爺,皇上最信任與喜愛的臣子,一個年歲雖輕,卻果敢睿智,已有一番作為的堂堂男子。
怪只怪,自小阿瑪以書本餵養她的性靈。
倘若她是一般女子,她相信,自己會選擇多情的金漢久。
但是她卻仰望像兆臣這樣的男子,用她的心靈而非感情,選擇一個這樣的男人作為自己的丈夫。
所以,新婚初夜她素顏見他,那是對他的試金石。
當時,他沒教她失望,也沒讓她產生希望。
只是,她看不透他。
她愛兆臣,現在她很清楚。
然而直到現在,她還是不能確定……
她的丈夫,是否也愛她如斯。
***
午後德嫻一回到王府,立即奔到嫂嫂的渚水居,一心只想與嫂嫂分享自己見過少允後內心的喜悅!
但是她來到渚水居,卻看到躺在床上的馥容。
「嫂嫂,你怎麼了?」德嫻連忙走近炕邊,坐在炕沿看望她。
「沒什麼,就是有些不舒服,吃不下午膳,額娘一定要我回屋裡躺著歇息。」
馥容想坐起來,德嫻不讓她起來。
「你氣色看起來不好,臉上都沒有血色,午膳你一口都沒吃嗎?」德嫻擔心地問。
馥容搖搖頭。「我吃不下。」
「怎麼會這樣?」
「可能因為天漸漸熱了,所以食慾不佳,沒什麼大事,你不要擔心我。」她對德嫻撒了善意的謊言。
「真是這樣嗎?」
「嗯。」
「可是,我看你最近瘦了很多。」德嫻還是不放心。
這些日子來她與馥容的感情進展神速,她們發現兩人竟然有許多共同的興趣與話題,在一起經常能聊至忘我境界,現在兩人的感情就像親姐妹一樣親密。
「我沒事,應該也是剛才的問題,所以瘦了一點而已。」她蒼白地微笑,然後轉移話題:「對了,剛才我看你進門的時候,笑容好甜蜜,是不是有什麼好事發生了?」
「你發現了?」德嫻臉蛋微紅,可也不打算否認。
「你遇見少貝勒了?」馥容立即就猜到。
「你怎麼知道?」
「這世上除了少允貝勒,還有誰能讓你這麼揪心?你最藏不住心事,看你的模樣就知道了。」她笑著說。
德嫻嬌羞得不能自已。「有這麼明顯嗎?」她喃喃問。
既然嫂嫂都已看出來,她好擔心少允貝勒也看出來了。
「嗯,真的很明顯。」馥容笑著點頭。
「啊,那怎麼辦呢?那他會不會也看出來了……」
德嫻開始跟馥容說起,自己今日在火神廟附近遇見少允貝勒的事,還有他們在一起時說的話、做的事。她既興奮又感傷,滔滔不絕地對嫂嫂傾訴著自己的心事,一提到少允貝勒,她就有說也說不完的話題。
馥容躺在床上,微笑聆聽著德嫻的心情……
雖然她的笑容與平常無異,還為德嫻感到喜悅,可喜悅的背後,卻是她不能對德嫻說出口的心酸。
***
馥容不知道的是,兆臣出門不到半日已經回府,此時正在王府前廳,當著老祖宗、王爺與福晉的面,直接提出將娶留真為側室的決定。
「你說什麼?」桂鳳第一個出聲反對。「好端端的,你娶妻才多少日,怎麼能現在就娶側室呢?!」
保勝愣愣地瞪著妻子,不明白她幾時又變了卦?
他還記得,當初兆臣與留真一起在老祖宗屋裡看顧的時候,桂鳳還硬是把他從床上叫起來,說要討論給兒子娶留真為側室的事——這會兒怎麼說反對就反對,又變天了?
「兒子與留真是青梅竹馬,相識在新婚之前,故此我決定迎娶留真為側室,與我娶妻幾日沒有關聯。」兆臣冷靜地回答。
一旁留真也沒想到,今日才剛出門兆臣竟然就親口對她提親也在她預料之中,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可是,」桂鳳沒想到兒子會這麼回答。「可是這件事你與容兒商量過沒有?她知情嗎?」
「不必與她商量,我做的決定,她不會反對。」他竟如此回答。
「什麼?」桂鳳瞪大眼睛。
老祖宗與王爺聽見這話,也略感驚訝。
「額娘,您瞧瞧您孫兒說的,您倒是說句話啊!」她說不過兒子,又明白丈夫不會有意見,因此轉而向老祖宗求助。
「咳,」老祖宗看看孫兒,又看看坐在一旁垂首嬌羞不語的留真,只得清清喉嚨開腔:「我看這是剪不斷,理還亂,我老人家也不好多說什麼——」
「額娘!」桂鳳叫一聲。
「好好好,」老祖宗這才認真起來:「我說兆臣啊!」
「是,老祖宗。」
「老祖宗一把年紀了,你說理老祖宗倒還能聽懂,可你能不能給老祖宗說說,你娶妻還不滿三個月,就算你與郡主是青梅竹馬,可這麼快便迎娶側室,還是有些……有些那個不妥,你是不是能夠給我說說——」
「老祖宗,」這回換留真開口了。「留真以為這話還是讓留真來說。」
「啊?」老祖宗調頭看她。「你想說什麼?」
「留真以為,兆臣這麼做並沒有錯。」她委婉地說:「記得前幾日額娘還與姨娘一起茹素禁食,想為王府添子添孫,可到如今馥容姐的肚子依舊沒有消息,倘若我也能進府,與馥容一起,為長輩們與兆臣生下一兒半女,那麼這是好事,並不是一件壞事。」
聽留真這麼說,老祖宗眨眨眼,也說不上是或非。
然而桂鳳可驚訝了!
她聽見留真竟然已改口喚起自己額娘,還提到為王府添子嗣的事——她不禁瞪大眼睛、張大嘴、還皺起眉頭。她可真想不到!這個丫頭平日看起來斯文乖巧,原來竟然這麼大膽又厚顏。
「不管怎麼樣,這事先按著,這個婚現在不能結。」桂鳳氣不過,乾脆撂話。
留真微微瞇起眼瞪住桂鳳,她原以為第一個贊成的人會是桂鳳,沒想到桂鳳竟然會反對。
「額娘顧慮的是容兒?」兆臣開口,聲調冷淡平靜。「倘若是她,兒子現在就可以回渚水居對她言明。容兒懂事,明白是非,很快就會理解。」
「不行!」桂鳳急了。「她今日身子不好,午膳都沒吃呢!那丫頭這幾日都瘦成什麼樣了,只剩一把骨頭,你現在回去跟她提這個,想害死她嗎?!」
兆臣面無表情,連眼色都未閃動一下。
看到他冷淡的神情,留真撇撇嘴。「我看,暫時就依額娘好了。這件事留真不敢急,總是還得等姐姐同意讓留真進門了,留真才敢嫁給兆臣。」她做好人,就算桂鳳不喜歡她,她也想在王爺與老祖宗面前賣乖,得到歡心。
桂鳳瞪著留真,厭惡地撇撇嘴。
那假仁假義的嘴臉,活脫脫與玉鑾一個模樣!
「既然你開口,那就改日再對她說好了。但最多等五日,這件事我一定會提。」兆臣低柔地對留真道,嘴裡的話卻很無情,彷彿多等五日,都是多餘。
留真的嘴角悄悄揚起,掩不住喜悅的笑。
桂鳳聽見兒子說的話,緊張地猛吸氣,可她向來管不了兆臣,丈夫又是男人,這件事不會站在媳婦的立場說話,這時連她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
夜裡,那道曾經出現在留真屋外的黑影,再次矯健地翻過府牆,潛進王府。
「郡主!」那道黑影,在早已在屋外的留真面前跪下。
「你來啦!」留真笑吟吟轉身,今天她的心情很好。
「是。白天奴才見到郡主綁在榆樹上的紅帶,感到十分疑惑,郡主您不是說要與大阿哥一道出府——」
「計劃改變了,今夜你不需要潛進王府,抓走渚水居那個女人,我改變心意了。」
奴才抬眼,不明所以。
郡主做事心狠手辣,很少有改變心意的時候。
「我可不是可憐她!」留真冷冷地哼笑,看出奴才的心思。「是因為現在情況有變,對我有利,我不想節外生枝,所以才改變主意。何況今日大阿哥也回府了,你若把人擄走,我怕事情會一發不可收拾。」
奴才靜靜聽著,不敢多話。
「你先回去一趟轉告我阿瑪,事情更好辦了!我與大阿哥的關係有了改變,事情很快的就會明朗。屆時我會嫁進王府,『先做』大阿哥的側福晉。」她哼笑。「你對阿瑪說,待我的婚事底定,日期決定之後,他可稱病不回京城參加婚宴,留在參場,趁我新婚當日起事,必定萬無一失。」這便是她心中籌謀已久的良計!
此計既可使她得到朝思暮想的男人,讓她安家穩固在參場的地位,還能遮掩她與阿瑪私下竊運老參的勾當——
如此一舉三得,這才是她的目的!
「原來如此,郡主顧慮得極是!」奴才衷心佩服。
「你去吧!去過參場便速速回來,婚事應該在這五日就會底,屆時我還有很多事要你去辦!」
「是!」黑影退下,悄聲翻牆出了王府。
瞪著黑影翻牆出去,留真想起馥容,不屑地撇起嘴。「哼,今日放過你,只是暫時留你的小命,要是敢跟我作對,我就用更厲害的手段對付你!」她撇起嘴喃喃自語。
話說完,她才轉身走回屋內。
子夜已過,王府內夜深人靜。
這夜月掩閉,星微稀……
明日大概就要風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