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embioorg 2009-5-28 09:42
抱得王爺歸 作者:綠荷子
她可是衰了十八世的大衰星,
閻王老爺可憐她,
決定賜與她幸福的人生好擺脫衰運,
誰知再次轉世,
她竟成了足以媲美神豬的富家小姐!
為了甩去ㄉㄨㄞ ㄉㄨㄞ肥肉,
她沈大小姐只好三更半夜不睡覺,
大跳健康操來消贅肉,
卻巧遇俊美無儔的康王爺「微服私訪」,
她就像惡犬看到肉包子、ㄟ……
總之就是煞到他了啦!
首先每日一好詞讓他驚艷,
再用甜美稀奇小點心攻佔他的胃,
眼看計劃就要大成功……
楔子
狂風暴雨,電閃雷鳴。
六月初十當天,就連天氣都帶著強烈的詠歎色彩。
就在這天,天朝京城天子腳下百姓們奔相走告。
「大事不好了!有俊俏兒子的人家快點把他藏好了,沈相府的千金她、她醒過來了!」
chembioorg 2009-5-28 09:43
第一章
沈懷璧費力的睜開眼睛,迎面看到雕花梨木的床頂,淺青色的輕紗帳重重疊疊,如煙似霧。
她動了動身體,發現自己躺在柔軟芳香的床褥上,觸感絲滑,顯然價值不菲。
她閉上眼,滿足的歎了口氣。
閻王那老頭子總算沒騙她,這次轉世,果然投胎在大富大貴之家。
才想再睡幾個小時,下一秒卻有道激動的聲音在她耳邊尖叫,「小姐醒了!小姐醒了!老爺夫人,您們看呀!」
勉強睜開眼睛。床邊這個十八、九歲的鵝蛋臉少女,看打扮,應該是她的貼身丫鬟吧?哎,糟糕,忘了問閻王老頭,她藉以還魂的這個姑娘的丫鬟們都叫什麼名字了。
萬幸的是,沒等她開口,少女就撲過來跪下,滿眼含著晶亮的淚水,「小姐,我是小環啊!您為什麼不說話?您還記得我吧?」
沈懷璧配合的摀住隱隱作疼的腦袋,「小環,我頭好暈,什麼也記不得……哎呀,這是什麼?」
難怪她真覺得有點頭暈,居然在後腦摸到一個好大的腫包,也不知在哪真撞的。
床邊傳來雜沓的腳步聲,但見一個中年美婦滿臉是淚的出現在床邊。
「我的女兒啊!」丞相夫人又驚又喜的大叫一聲,一把抱住她,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我苦命的女兒啊,你終於醒了,那些庸醫都說你沒救了!嗚哇──」
一個五十多歲,鬚髮花白的男人站在兩步外,也在不停地抹眼淚。
面對宛如八點檔灑狗血劇的場面,沈懷璧愣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
是了,這一世,她的身份是相府千金,芳齡十八,天朝人氏。父親是當朝一品丞相,母親是尚書之女。沈懷璧是他們的獨生女,倍受寵愛,家裡錢財萬貫,奴婢如雲。
而且,她已經有了一名才貌雙絕的未婚夫,名叫秦衍之,相貌俊美、學富五車,是新科探花郎。
聽起來,簡直是「幸福生活」這四個字的完美寫照啊!
這麼好的轉世機會,閻王居然會給她沈懷璧,自然是因為她命格非凡,而且被地府列入重點觀察檔案裡的人物,無論在天上地下,都赫赫有名。
什麼?你問她為什麼出名?物以稀為貴嘛!
她,沈懷璧,命格被衰星籠罩,連衰十八世的衰王之王,世世慘遭橫死,即使轉世到二十一世紀的和平年代,還是逃不過被車撞死的厄運。
這麼衰的命,千萬人中才有一個啊!
終於,在第十八次悲慘面見閻王后,就連閻王也看不過去了,無比同情的跟她商量,說她這樣的衰星命格實在太少見,為了防止衰氣傳染給地府其他人員,地府已經展開一項特別轉世救助計畫,目的是幫助他們這些衰王之王,破除衰星命格,重返正常命數。
所以,她的第十九次轉世,就投胎到天朝來了。
對於已故的相府千金,沈懷璧覺得很感激,也很歉疚。如果不是沈小姐失足落水,香消玉殞,哪裡能有這麼好康的空缺讓她遞補?
而且連名字都不用改,那位香消玉殞的沈小姐也叫懷璧。
沈小姐,你在天有靈,我會代替你好好的活下去的。
「娘──哇──」母女倆抱頭痛哭,就連一旁伺候的小環都紅了眼眶。
夫人哭夠了,擦擦眼淚,哽咽著說:「女兒,你要節哀啊。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保重身體要緊。」
「嗯──咦?」她正要點頭應聲,卻覺得哪裡不對。
要她節哀?節什麼哀?
不是沈小姐自己失足落水嗎?現在人活過來了,大家應該高興才對啊,怎麼會反而勸她節哀?
可能是她臉上的迷茫太明顯,沈夫人用手帕擦擦眼淚,「我的兒啊,這次你是救回來了,可是你那薄情的未婚夫君,他、他……」
沈懷璧大吃一驚,「他怎麼了?」
開什麼玩笑,她還沒有見過那位「相貌俊美、學富五車」的探花郎丈夫咧!
沈夫人一咬牙,扭頭說:「秦公子他在你失足落水,相府上下一片混亂的時候,獨自離開了相府……失蹤了!」
蝦、蝦米?
沈懷璧就像寒冬天被人當頭澆了一盆雪水,整個人都僵掉了。
乍聽到噩耗,她只覺得眼前金星一陣亂閃,兩個斗大的字在眼前飄來蕩去,反反覆覆,明明晃晃。
棄、婦!
難道……在第十九次轉世,她還是選不過衰星籠罩的宿命?
要知道,天朝這裡的風俗民情就像古代的中國,被丈夫拋棄的女子這輩子是別想再嫁了。
想她正當十八年華,風華正茂,家世顯赫,難道竟要一輩子守活寡,孤零零的過完這一生?
不要啊!
沈懷璧渾身一個機伶,連寒毛都豎起來,她反射性的從床上跳起,「我不要!我不相信!我──」
正要下床,腳下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絆了下,虛浮的身體不受控制,頓時往前栽倒。
她大叫,「小環──」
小環正好站在她對面的位置,眼睜睜看到小姐的身體向她壓下,臉色變得蒼白一片,嘴唇也開始微微打顫,「小、小姐……」
但不過是眨眼的時間,她就像是下定決心般,臉上閃出堅決的神色,咬緊嘴唇,毅然決然的伸出雙臂。
沈懷璧鬆了口氣。看來這個叫做小環的貼身丫鬟很貼心吶!
綻放出一個欣慰的笑臉,她放鬆的伸開雙臂,向小環倒下去。
我相信你,接住我吧!
等等!
她猛地睜大眼睛,難以置信的瞪視著自己的手臂。
圓、圓滾滾……比普通人的大腿還要粗的……圓滾滾……的手臂?!
一聲沉悶的聲響,重物落地。
小環整個人被壓在沈懷璧龐大的身軀下,眼睛翻白,然後一聲不吭暈了過去。
眼睜睜目睹慘劇發生的眾人終於反應過來,手忙腳亂的衝過來,合四個中年僕婦之力,終於成功的把沈懷璧從地上拉起來。
小環被幾個要好的姊妹拖到旁邊急救。
沈夫人緊張的上下打量女兒的身體,「還好還好,沒摔到哪裡,只是衣服上沾了點灰。」
過了好半天,沈夫人覺得情況太過詭異。
「璧兒,你還好吧?怎麼這麼久不說話?璧兒?!」她的臉色大變,猛地回頭,「相公,快過來看看璧兒!你看她的眼睛,這麼久都不眨一下,目光呆滯無神,她、她是不是摔傻了!嗚,我苦命的女兒──」
沈丞相走過來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不會的,我看璧兒只是一時雖以接受事實,刺激太大罷了,過幾天就好了。」
沈夫人遲疑道:「你是說……秦公子失蹤的消息?」
他大怒,「不許再提那個姓秦的!我們家璧兒看中他是他的福氣,沈家不嫌棄他的出身,把他請進相府裡面住,他呢,不僅不知道感激,竟然趁著璧兒落水,場面混亂的機會逃走,害璧兒如此傷心!」
沈夫人有點不安,「算了,他也不一定是故意逃走的,說不定是因為璧兒就在他眼前落水,他卻無法搭救璧兒,覺得無顏再見我們,所以才悄悄離開……」
丞相冷嗤一聲,「不是才怪!自從住進相府,他對璧兒的態度始終不冷不熱的,如果她這次真有個什麼意外,說不定他還暗自高興呢!幸好我們女兒福大命大,沒有什麼大礙,否則就算姓秦的逃到天涯晦角,老夫也不放過他。哼!」
丞相夫婦陪著女兒坐了大半個時辰,要不是想到還有一大堆政務需要處理,丞相還捨不得走人。
沈夫人留在閨房裡,又絮叨地說了半個時辰,看女兒始終呆滯的盯著自己手臂,一句話也不說,她沒有辦法,只好帶著一雙紅腫的眼睛離開了。
又過了很久,沈懷璧才動了動嘴皮,把屋子裡所有的丫鬟打發到屋外去。
然後她緩緩移動視線,從自己的手臂望向腰、腹、大腿、小腿……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自從清醒以來,總是覺得渾身無力。
帶著上百斤的贅肉移動,當然會非常、非常的累。
她吃力的走到梳妝台前,坐下,銅鏡映出自己的臉。
什麼叫福態,看這張臉就知道了。
真是……面如滿月啊!
這張臉,比她想像中的更圓、更多肉、更福態。
這位天朝的沈小姐,也比她想像中的更大膽、更強悍、更花癡。
沈懷璧雖然是衰星,但人並不笨,相反的,因為生活中的種種磨難,讓她的洞察力比普通人要敏銳得多。
比如說,從丞相夫婦的話裡,她就聽出很多東西──
沈小姐對探花郎愛慕是真,探花郎對沈小姐,那就難說了。
那位相貌俊美、學富五車的探花郎,沈府未來的乘龍快婿,多半是被沈小姐看中,強行「請進」相府裡的。
本以為會享受到正常的、幸福的人生,誰知轉世過來,卻發現老公落跑,而她升級為一個超級胖妞,而且還是個令人髮指的花癡。
沈懷璧對著鏡子咬牙切齒。
「閻王你這個老騙子、老混蛋,我都這麼衰了,你還忍心欺負我?我現在這樣子,就是你們說的『正常命數』?!」
鏡子無語,只是默默的映出她那張瀟月臉。
唉!抱怨歸抱怨,日子還是要過的。
沒辦法,她也只能再次認命了。
反正她經歷的倒楣事多不勝數,更誇張的事都遇過,已經鍛煉出超級強韌的心理承受力。
其實也沒什麼,不就是胖了點,走路喘了點,身軀龐大了點嘛。
老公落跑了?做個單身貴族也不錯。
只是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懷念她上一世的身材。
現在這具身體,目測一百公斤。腦袋是一顆小圓球,身軀是一顆大圓球,從下往上看不到脖子,從上往下看不到腳。
三步一小喘,五步一大喘。
現在想起來,小環沒被她當場壓死,實在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不過沒死也去了半條命,小環到現在還沒有清醒,病懨懨的臥床調養。
有這個血淋淋的例子在前,接下來的幾日,她的隨身丫鬟們整天戰戰兢兢,她走沒有兩步,身邊就響起一片大呼小叫,唯恐她又被什麼東西絆倒。
直到最後,她不勝其煩,隨便找了幾個借口,把這些丫鬟全部遠遠的打發到其他地方去。
開玩笑,她正準備開始減肥咧,有她們在,她還要不要減啊!
思來想去,最後很沒創意的選定後花園作為她減肥的場所。
第一,這裡幽靜雅致,環境好啊!
第二,芳草萋萋,樹木叢生,是天然的隱蔽場所。
她轉世的這個朝代,大概還沒有發明減肥操這樣的東西,一個大家閨秀如果突然在原地狂擺腰臀,多半會被人認為患了失心瘋吧!
氣喘吁吁的走到後花園,沈懷璧喘得幾乎快斷氣,扶著院牆休息了大半天,終於緩過氣來,最後選定一棵大槐樹下面的草地。
左右無人,立刻行動。
「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手臂抖抖,肩膀抖抖──」
她哼著自編的健康歌,努力揮舞龐大的臂膀,奮力在草地上跳躍、扭腰、踢腿、擺臀。
興致所至,她決定挑戰極限,試一次大劈腿。
沉重的身體慢慢往地面壓去,腿筋和草地同時發出呻吟。
一道倒抽冷氣的聲音,清清楚楚的從背後傳來。
沈懷璧大吃一驚,身體搖晃,頓時失去控制,砰的摔到地上,兩條小胖腿結結實實劈開一百八十度。
她抱著腿,疼得眼前發黑,連叫也叫不出來,腦袋裡只剩一個念頭──
媽的咧,無論被誰看見了,威脅利誘,死不認帳!
噙滿淚水的眼睛,勉強聚起大小姐的威嚴,忿然瞪向身後。
「哪個奴才,好大的狗膽!居然偷窺本小姐……」下面的話自動消音。
瞪視著草皮邊緣站立的年輕男人,沈懷璧的眼睛慢慢睜大,嘴巴也慢慢張大。
這、這是她眼花了嗎?
這相貌、這身材……
「帥!真帥!真是……極品的帥!」
她只覺得眼前光芒閃耀,那種感覺,就好像一千瓦的舞檯燈光驟然亮起,照亮了極品帥哥的面容,也照亮了她沮喪的內心。
她伸手揉了揉眼睛。
這帥哥穿了一襲淡青色的絲綢長衫,一襲烏黑長髮,用明珠冠綰起。身材修長,氣質卓然,一看就是大戶出身的公子。
沈懷璧的目光由上到下,又由下到上,在他的週身巡視幾遍,最後鼓起勇氣,小心翼翼的落到他的面容上,頓時又是一陣暈眩。
帥!帥到只能用「極品」來形容。她從來沒見過五官這麼漂亮的男人,簡直就像羅曼史小說裡描寫的完美典範。
但除了相貌之外,又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是這個男人所特有的。
就此如現在,男人抬起眼皮,淡淡的掃了她一眼。
沈懷璧的心臟猛地收縮。她知道,自己完了。
這個男人就像是個發光體,只消一個眼神,就足以把她電暈過去。
她扶著大槐樹,吃力地站起來,拍拍衣服上的浮灰,對男人福了一福。
「請問這位公子是?」
男人微微擰眉,沉吟了片刻,說道:「在下是沈相爺的訪客,今日拜訪貴府,多有叨擾了。這位便是沈小姐吧?」
沈懷璧歎氣。當然是我了。整個相府裡除了小姐,還有第二個人有這種體型的嗎?
「正是小女子,不知公子貴姓?」
男人的眉頭又擰了下。看起來,他對她主動向男子搭訕的行為,還是持保守態度的。
過了片刻,他才回答,「在下姓李,木子李。」
李姓在天朝是個大姓。看來即使是極品帥哥,也難免會有個這麼通俗的姓氏。
沈懷璧在心裡暗自歎息一聲,看看李帥哥的臉色,決定還是不要再追問他的名字了。
於是她低頭不語,結果李帥哥反而開口了。
「小姐貴為相府千金,剛才……何苦自虐?」
很好。看來他還是很有理智的,沒有把她當成神經病,只是以為她的腦袋有點秀逗而已。
她沒辦法向這時代的人解釋減肥操的概念,只好換了個說法。
「小女子並非自虐,而是藉由肢體動作調劑身心,試圖減低苦悶。」肥胖的人真是非常苦悶啊!
他點點頭,若有所悟,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幾分同情,「原來如此。是在下唐突了,小姐請節哀。」
沈懷璧眨了眨眼睛。又要她節哀?他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我只是調劑身心而已,況且也沒什麼需要節哀的事啊!」話剛出口,她就知道自己說錯了。
他自稱是「沈相爺的訪客」,既然跟丞相有所來往,想來也是官場中人,又怎麼會不知道秦衍之落跑的事情。
滿朝的人都知道沈小姐傾慕秦探花,為此不借動用勢力,把他強搶進相府,準備拜堂成親。
她投胎過來,雖然連秦探花的面都沒有見過,但畢竟這個身體是沈小姐的,以前的那筆爛帳還是要算到她頭上。
未婚夫落跑了,她卻說「沒什麼需要悲哀的事」,只要是男人都會氣惱她的薄情寡義吧!
果然,李公子的神色倏地冷淡下來。
背著雙手,在原地慢慢踱了兩步,他停下腳步,轉頭看向她。
「秦探花失蹤不過幾日,沈小姐就如此言語,當真薄情得很。」又輕聲笑了笑,「究竟是沈小姐在這短短數日之內就已經寬慰心情,忘記故人呢,還是說,沈小姐從未對秦探花真心過?」
這是什麼話?
她就算再不瞭解事情始末,也知道當日的沈小姐肯定是喜歡秦探花的。
如果不喜歡他,又怎麼甘願敗壞自己名聲,派人把男人搶回府成親?
更何況,她都已經死了。
對一個已經死去的可憐女人,就算是帥哥,也不可以用這種輕蔑的態度下評論。
沈懷璧立刻反駁說:「她……我自然是喜歡秦衍之的,只是……」
李公子挑眉,「只是?」
「只是……那個……啊,小女子我落水之後,後腦撞到大石頭,很多事情都記不得了,包括和秦公子的種種過往。」
他淡淡道:「落水失憶?原來如此。」聲音雖然平和,眉宇間卻帶著隱約的譏諷之色。
她更加著急的解釋,「是真的!我撞到水底的石頭,後腦上起了好大一個包,到現在還沒有消退呢。不信,你可以問府裡的下人,醒來之後,有很多人的名字我都不記得了。」
李公子只是又笑了笑。
沈懷璧不是傻子,對於他的輕蔑、鄙夷,她一眼就看出來了。
她說了半天,人家一個字也不相信,聽到最後,他甚至忍耐的擰起眉頭。
那種感覺,就像是容忍一個三流的戲子,在自己的視線裡拙劣的表演。
也許他的心裡,根本就看不起從前的那位沈小姐。
其實這也不奇怪,動用相府勢力逼迫一個男人娶自己,卻還是被拋棄的女人,被人看不起,也是在所難免。
沈懷璧卻不禁感到悲哀。
沈小姐的家世也算是顯赫,只因為她是胖妞,長得醜,所以就注定要被拋棄?
沈懷璧又委屈又心涼,對李公子滿心的愛慕,頓時全轉化為怨氣。
他是帥哥又怎麼樣?帥哥就可以用這種高高在上的冷淡態度隨意批判人嗎?
胖子也是有尊嚴的!
她的臉色一沉,冷冷道:「這裡是後花園,相府內宅,請恕女眷不方便待客,不論您是朝廷哪位王爺,有事請明日再來吧!」
李公子愣了下。
沈懷璧強忍住想再看他幾眼的念頭,一甩頭,很有氣勢的大步走開了。
李公子被孤零零的丟在後花園,他想了想,低下頭,仔細查驗自己到底是哪裡露了馬腳?
普通的衣衫、普通的腰帶、普通的鞋、普通的玉珮……等一下!
他的目光盯住系玉珮的穗帶。
五彩的穗帶,其中一根色澤金黃,是皇室專用色。
指尖微微用力,把那根惹事的金黃穗帶扯下來。
「真是失敗的微服探訪啊……」原本想私下來看看強搶男人的千金長什麼樣子,沒想到……
康王李文征拈著穗帶,站在大槐樹下,喃喃的自語。
chembioorg 2009-5-28 09:46
第二章
第二天清早,就有大事發生。
當今皇帝的親弟──康王爺,奉了皇帝的口諭,親自登門拜訪相府,因為聽說了沈小姐溺水的事情,皇帝指派康王帶了大批禮物,特意前來慰勞。
沈懷璧在半夢半醒間聽到丫鬟們議論的聲音,立刻一個翻身,從床上跳下地面,嚇倒一片人。
她二話不說,把丫鬟們全部趕到屋外去,嚴令半個時辰內,不許接近閨房十丈。
站在偌大的屋子中央,確定左右無人,她深吸口氣,開始大跳健康操。
「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手臂抖抖,肩膀抖抖──」
半個時辰之後,房門打開。
沈懷璧接過丫鬟遞來的熱毛巾,擦掉全身汗水,換了套衣服,頓時神清氣爽。
耐心等待了一陣子,傳訊小廝總算到了。
「老爺吩咐小姐去前廳,迎見貴客。」
嘿,果然不出所料。沈懷璧得意的一笑,再次打量全身上下,服飾OK、髮型OK、精神OK!
「帶路吧!」她滿懷自信,迎接挑戰去也。
走過九曲迴廊,穿過幾重庭院,還沒有走到前廳,遙遠的便已可以聽到賓主對話的聲音。
現在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她昨天在後花園撞見的李大帥哥,天朝皇帝的親弟,康王爺是也。
「沈相爺。」他端起碗蓋,輕輕拂了拂茶盞邊緣的泡沫,不慍不火的說:「令千金此次不幸溺水,本王深感同情,幸好沈小姐福澤深厚,安然無恙。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相信沈小姐歷經如此劫難之後,必會很快遇得佳婿,成就一段好姻緣。至於失蹤的秦探花,這也是上天注定,他終究是無福之人,跟沈小姐有緣無分。」沉吟了會,又道:「這秦探花的下落如何……本王答應相爺,日後會幫忙探察就是。」
沈懷璧在門外聽了都忍不住要佩服他了。這段話說得多動聽,如果昨天沒有遇到他,她肯定以為康王是真的想幫她呢!
把身上衣服又整了整,她在門外輕咳了聲,輕移蓮步,款擺肥腰,在丞相和康王視線中,隆重登場。
她先過去向沈丞相施禮,他樂呵呵的拉了她,為雙方做介紹。
「小女懷璧,康王爺是第一次見吧!璧兒,康王爺是難得登門的貴客,上次來我們相府是幾年前的事了,還不向王爺請安。」
沈懷璧回轉嬌軀面向李文征,移動眼波,嫣然一笑,「王爺萬福。小女子看王爺面善得很,本以為近日見過,不想竟是幾年來首次登門造訪,當真令沈府蓬蓽生輝。」
話裡暗指他昨日未經主人同意便溜進來的行徑。
李文征神色不動,回報以微笑,「在下也是久聞沈家千金大名,只是無緣得見。今日一睹芳容,果然是……珠圓玉潤、卓爾不群。」
意思是說,他絕不承認昨天來過,而她果然就像傳說中是個超級胖妞!
沈懷璧的嘴角微微抽搐,勉強擠出幾個字。
「過獎、過獎!」
沈丞相不知道其中緣故,聽到康王恭維女兒,眼睛都笑成一條縫。
「小女雖說頑劣了些,畢竟自小教養在深閨中,大家體統還是有的,自然與普通出身的女子不同,可歎尋常人看不出我家璧兒的好,還是王爺有眼光!對了,康王爺,我家璧兒年方十八,還沒有許配給人家,呵呵呵……」顯然把女兒曾對秦探花強行逼婚的事給忘了。
李文征的手一抖,半碗茶幾乎潑到茶几上,「慚愧、慚愧,還是相爺比較有眼光。」他四兩撥千斤地說完,就怕沈丞相把目標轉移到他身上。
沈懷璧欽佩不已。丞相老爹這才是無條件溺愛的典範啊!
沈丞相又拉拉雜雜說了一大堆廢話,李文征按了按眼角,忍耐好半晌,這才把話題回歸到正題上。
「禮物已經送到,既然沈小姐無恙,那麼本王就此告辭──」
沈丞相的臉上露出笑容,正要說些皇恩浩蕩之類的客氣話,忽然有道聲音在旁邊大叫道:「等等!」
四道視線驚訝望去,大叫的正是沈懷璧。
李文征輕咳一聲,「沈小姐還有何指教?」
沈懷璧的眼睛閃閃發亮。開玩笑,令她心動的極品帥哥就在面前,雖然昨天他的態度令她十分不爽,但她向來不是個愛記恨的人,何況今天如果錯過了,下次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相遇。
「康王爺,今天天氣這麼好,何必急著趕回去?你難得來一次相府,不如我帶你去後花園散散步、聊聊天?」
唔,不能著急,從朋友做起,慢慢來。
李文征愣了愣,旋即臉色一沉。
「沈小姐,相爺就正面前,你身為一個姑娘家,怎可以如此放肆無禮?」
沈懷璧也是一愣。怎麼,在天朝年代,她身為相府的主人,帶客人在家裡散步聊天也不可以嗎?
不會吧,這個時代比地所想的還要保守?
她還在思索著,李文征已帶著下屬,作勢要離開了。
沈懷璧大急。他連一杯茶都還沒喝完,也才和她說了幾句話,怎麼就生氣要走人了?
不成,她不能讓他現在就離開!
她連忙大叫,「康王爺,你不要生氣,我純粹是熱情好客,並沒有其他的意圖──」情急之中,她向前走了兩步,對著李文征坐的方向微傾身,他頓時被籠罩在大片陰影之下。
李文征一驚,猛地站起身,倒退半步,不悅的道:「沈小姐,請自重!」
被他的激烈反應嚇住,她呆了呆,歎了口氣,後退幾步,頹然坐回座椅上,把臉埋在雙掌裡。
本來還不覺得什麼,但就在剛才,與他近距離的對比下,她突然意識到這具身體比普通的女子龐大太多了。
也難怪他厭惡自己,如果看到比自己大兩倍的肥男人,她也會被嚇得後退的。
粉紅色的幻想泡泡碎成千萬片,變成冰稄,扎進心裡。
沈懷璧的情緒突然變得無比沮喪。隔了很久之後,聲音悶悶地從雙掌間傳出來,「多謝王爺登門探訪,請恕小女子不便出門相送。」
李文征反而愣了下,他跟陪同前來的靜南侯爺方小侯互換了個眼神。
想來剛才本能的後退舉動,傷到她的心了。
沈懷璧回到閨房,把所有下人都趕出去,抱著棉被痛哭了一場。
唉!她的衰運果然還在持續,來到天朝後的初戀,又要以失敗告終了。
雖然這種事對她來說已是家常便飯,可是這次,完全不同於以往那些失敗的經驗。
對李文征的那種感覺……怎麼說呢,只要看到他,就從心底開始到全身都在顫動,這就是傳說中的遇到真命天子吧!
沈懷璧把腦袋埋在枕頭裡,悶悶的想。從前的那位沈小姐還比較幸運,她喜歡的秦探花是平民出身,官職又不高,就算對方不喜歡她,至少她能動用勢力把人搶進府。
而她喜歡的人,是皇帝的弟弟,身份貴重,職權又高。
別說搶進府,把這個念頭說出去都是死罪。
她趴在床上,眼睜睜看著窗外日落西山,月兒升起,她拍著床柱,慨然長歎。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小環,拿酒來!」
小環按著扭傷初癒的腰,慢吞吞端進來兩壺酒,望著小姐,滿眼敬慕。
自從准姑爺落跑以後,小姐觸景傷懷,文采大進啊!
窗外夜色如水,窗內人影閃動。
不到半個時辰,兩壺酒就空了。
沈懷璧喝到半醉,拎起空酒壺,搖搖晃晃的走到窗邊,把酒壺扔出去,然後趴在桌子上,陷入深沉的夢鄉。
她夢到了李文征。
身穿淡青色的絲綢長衫,用明珠冠綰起發,對著她微微含笑。
她注視他走近過來,丰采翩翩。她的一顆心因為期待而劇烈的跳動著,他溫柔的捧起她的臉,唇緩緩開闔,對她說出令她心靈狂震的字眼。
「我……喜歡……」
吻落下的那個瞬間,沈懷璧從夢中猛地驚醒。
窗外月兒高掛,夜色深沉,桌上燭火搖曳。
她撫著胸口。因為夢裡的情景,她的心至今還在劇烈的跳動著。
這簡直難以置信。
她沈懷璧生平第一次作春夢了!
而且夢中的男主角,居然是個只見過兩面,連話都沒有說過幾句的男人!
沈懷璧對著窗外,托著腮,發呆了兩分鐘。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鍾情啊!
感覺……真好。
如果能夠跟他在一起生活,應該稱得上幸福了吧……
等等,幸福?她倒楣了十八世,從來就沒有體驗過「幸福」這兩個字!
難道,他的出現是某種暗示,陪伴她的衰運終於宣告終結,她要開始正式轉運了?
難道,他就是上天安排給她的補償?
想到這裡,沈懷璧只覺得一股暖流從心底生起,瞬間流到四肢百骸,轟的一聲,粉紅色的希望泡泡漫天飛舞,她精神大振,活力四射。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的時刻,忽然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叫從相府方向傳開,聲音之巨,響徹整個京城夜空──
「康王爺,我好喜歡你!」
據家家戶戶亮起的燈火顯示,在這個月明星稀的夜晚,被她的深情告白驚醒的京城居民,多達上萬之眾。
其中,就包括沈相府隔壁的定國將軍府、對面的刑部尚書府、鄰街的禮部侍郎府,以及相隔兩條街之外的皇宮內等等。
李文征今日上朝,接收到無數古怪視線。
他雖然年輕,但性格沉穩,做事盡職盡責,平日處事更是低調,這樣的一個人,是難以找到話題議論的。
然而就在今天,京城卻爆出一個與他有關的極大八卦,登時朝野震動,百官為之興奮不已。
上朝進殿的時候,他從官員們身邊走過,沿路聽到無數竊竊私語。
「是真的嗎?不可能吧?!」
「絕對不假!下官以頭頂烏紗擔保,確有此事!」
「簡直難以置信,秦探花失蹤還沒有幾天,沈小姐就移情別戀上……」
「噓!他過來了。」
八卦官員們立刻整頓衣冠,規規矩矩站好。
李文征目不斜視,裝作什麼也沒聽見,站到自己的位置上。
好不容易早朝結束,下朝以後去御書房陪皇帝下棋,沿路又收到無數太監宮女的古怪視線,他依舊目不斜視,裝作什麼也沒看見,筆直走過。
兩局棋下完,第三局棋下到一半,皇帝抬起視線,盯著他的臉看了半天,摸著下巴說:「老五啊,朕今日才發現,你長得真是不錯。」
他一聲不吭,目光看著棋盤。
皇帝又說:「年輕俊朗,風度翩翩,難怪能擄獲沈家千金的芳心。」
啪的一聲,他下了枚白子,堵死自己的一條大龍,然後起身,恭敬道:「這局棋臣輸了,今日已經下了三盤,臣家裡還有事,先行告退。」不等皇帝說話,拂袖而去。
與李文征交情甚篤的方小侯正在家裡睡午覺,才剛睡著,就被他從床上揪起來,陪他去喝茶散心。
方小侯打著哈欠,跟著他進了京城最大的茶樓──聚香茶樓。
沒辦法,誰讓他方小侯是康王爺從小到大的伴讀呢,康王不開心,他也只好捨命陪君子。
此時正是傍晚時分,茶客眾多,就連二樓雅座也坐了不少人,李文征帶著方小侯進了雅座包廂,嗑著瓜子點心,隔著竹簾聽人說書。
那說書先生口沫橫飛,正說到最後階段,猛地一拍驚堂木,朗聲道:「今日說了這許多,歸根究底,只是一個『情』字起風波。有了這樁事,才知道這世上無奇不有,不僅有男子強搶良家婦女為妾,竟也有女子強搶男人為夫。正所謂沈千金辣手摧花,秦公子逃亡天涯!」
噗的一聲,方小侯滿口茶水全部噴到地上,嗆咳不已。
李文征淡淡掃他一眼,「沉不住氣。」
他無奈至極。沒想到到哪都逃不過沈家千金的話題,想笑又不敢笑,只得苦苦憋著,只覺得表情都僵掉,痛苦死了。
周圍陸續響起一片嗟歎惋惜之聲,茶客們痛惜秦探花的不幸遭遇,大罵沈家千金是京城第一無恥的女人。
台上的說書先生像是意猶未盡,長歎一聲,又道:「老夫還記得,就是在去年的七月初七遊園宴,沈小姐對秦探花一見傾心,苦苦求愛不成,最後將人強搶進相府……唉!各位,今年的七月初七即將到來,繼秦探花,不知道又有哪家公子將遭到沈小姐的荼毒,老夫實在是不忍猜臆啊!」
雅座的竹簾後,方小侯眨了眨眼睛,重複道:「七月初七,遊園宴?」
李文征臉色微微一變,「遊園宴!」
方小侯猛地一拍手,「對啊,這麼重要的事,我居然給忘記了!算算日子,不到半個月了吧?」
李文征歎了口氣,想起這事便覺得頭痛。
去年的遊園宴被他找了個借口逃掉了,今年可逃不掉了,皇太后在背後盯著哪!
想到沈懷璧今年也會參加遊園宴,如果地當眾對他求愛……
他頓時覺得胃口敗壞,興致全無,再也無心喝茶,起身離開茶樓。
沈懷璧是從小環的口裡聽說遊園宴這個玩意的。
相府管家早早就替她準備好了新衣裳,七月初七當天,她坐在梳妝鏡前,感覺自己像個娃娃似的,被幾個女人圍在中央,打扮得花枝招展,都快認不出自己來了。
等那幾個女人停手,她急忙拿過手帕,把過紅的胭脂、過黑的炭筆粉擦掉,又把滿頭的首飾拔下來一大半,最後只留了根玉簪及一圈珍珠裝飾。這樣看起來才清爽多了,開玩笑,本來長得就不怎麼樣了,再照她們打扮的那個模樣出門,她都沒臉見康王了。
今年遊園宴在顧尚書府邸裡舉辦,沈懷璧坐轎抵達的時候時間還早,大部份人都還沒到,只有一群早到的官家小姐圍成一圈閒聊。
看到她過來,她們似笑非笑的打招呼。
沈懷璧誰也不認識,勉強還禮應付過去,拖了把椅子坐到一旁,聽她們聊一些女紅針織的話題,她無聊之餘,正好瞥見旁邊放了本大紅燙金的遊園宴名冊,地拿了過來,刷刷的翻開看。
一看之下,終於明白了。
這個所謂的遊園宴,分明是世家貴族的相親大會嘛!
名冊上,寫了所有參加男女的姓名、年紀、生辰八字、家世、愛好……個個都是大戶人家出身,大多數男子的名字後面還寫上他們的官職。
她屏著呼吸往後翻了幾頁。沒有!再往前翻,原來她想看的內容就在第一頁──
康王,名文征,字語浩。官拜大司馬,一等威國公,年二十一,並無妻妾。
真是……言簡意賅啊!
放到二十一世紀,絕對是鑽石級別的單身漢。
想到今晚就能見到白馬王子,沈懷璧激動得一顆心怦怦亂跳,眼睛盯著那短短的幾行字,反覆看個不停。
又坐了一會兒,她終於感覺氣氛不太對。有些話題她也能聊上幾句,但這群小姐卻是故意不和她說話。
對於她們的冷淡態度,沈懷璧雖然不至於覺得傷心,卻是迷惑不已。
難道相府的沈小姐以前得罪了很多人嗎?
到了夕陽西下,這次宴會的主辦者──顧尚書府的老太太出來見客了。
小姐們紛紛起身行禮,花園裡立刻響起一片鶯聲燕語,沈懷璧滿身的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顧老太太微笑還禮,一抬眼,看到沈懷璧,猛地嚇了一大跳,「喲!這、這是哪家小姐?」
旁邊的貼身丫鬟小聲提醒了幾句,顧老太太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笑道:「原來是沈相府的小姐。一年不見,沈小姐……福態依然啊!」
週遭響起低低的嗤笑聲,沈懷璧乾笑著行禮。
福態依然?看她的反應,只怕是比一年前更福態吧!
心情頓時無比郁卒。
顧老太太落坐之後,眾小姐總算和沈懷璧說話了,只不過話題有意無意,總是在她的肥胖身材上打轉。
她幾次試圖把話題扯開,沒說幾句,卻又繞回來,小姐們繼續笑話她的肥胖,不愧是讀過詩書的千金小姐,就連笑話別人也說得隱晦得很,她聽得更郁卒,卻也不好發作。
早知道會受到這種待遇,打死她也不來,為什麼以前那位沈小姐居然樂此不疲,每年堅持參加?
天色漸漸黑了,月亮升上樹梢。
參加遊園宴的年輕公子們總算走進花園了。
看到他們的身影走近,小姐們齊齊輕呼一聲,故作嬌羞狀,話也不說了,羞答答的低下頭,把半邊臉藏在團扇後面。
變臉之迅速,讓沈懷璧歎為觀止。
她可裝不出在男人面前蓋澀低頭這一套,於是一片低垂的腦袋之中,只有她大大方方的四面環顧。
第一眼,就瞥到李文征。
他今天穿了正式的深色重衣,袍袖上用金線繡了五爪金龍,金色襯著衣袍的厚重底色,更顯貴重尊崇。
頭戴玉冠,衣擺處有著銀線滾邊,隱約又是一條五爪龍的式樣,他處在眾官員簇擁之中,神色淡漠,俊美逼人。
沈懷璧的眼睛都看直了。
周圍小姐們的眼睛也亮了。
不過沈懷璧實在盯得太久了,盯到最後,大家都不看李文征,紛紛轉過眼來看她發癡。
等到她終於回過神來,一道女聲正好響起。
說話的小姐姓池,是這群小姐中相貌最出眾的人之一。
她看也不看沈懷璧,輕聲說道:「聽說沈小姐的心上人是康王爺?眼光倒是極好的,只是……」說到這裡,她的美眸轉過來,在沈懷璧的全身掃視了一圈,側過頭,微一撇嘴。
沈懷璧感覺就像臉面被人扔進泥塘裡,還往上加踩幾腳。
這個下午,池小姐是譏笑她最厲害的一個,她原本不明白池小姐為什麼跟自己過不去,現在看她的反應,她明白了。
原來池小姐也是喜歡康王的。
如果不是喜歡他,又怎麼會氣到失態,不顧大家風範,當場對她尖刻譏諷?
看來池小姐的人品不怎麼樣,眼光倒是很不錯。
她愣愣的望著池小姐嬌艷的面容,心想,不知道什麼樣的女子,才配站在他的身邊,至少,要池小姐這種程度的相貌吧?
她的心裡泛起酸酸澀澀的感覺。池小姐又何苦譏笑她呢?她們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競爭對手啊!
想到這裡,沈懷璧忍不住幽幽的歎了口氣。
酒席擺好,大家恭謹等待了半個時辰,皇帝和皇太后駕臨,所有人跪拜迎接。
只見兩人喝了幾杯酒,說了幾句「大家盡興」的話,便擺駕回宮了。
成千上百的燈籠和蠟燭點起來,四周亮如白晝,又有幾百盞水燈放在荷池中,景色美得像畫一樣,遊園宴的氣氛這時才熱鬧起來。
既然是一年一度的相親大會,各位公子、佳人很快就直奔主題。
原本席位是男女列成兩排,遙遙對坐,沒多久,公子們就紛紛起身,端著酒杯,搖著折扇,跑到心儀的小姐面前大獻慇勤。
小姐們身為大家閨秀,舉止矜持,當然沒有人主動跑去對面的酒席獻酒。
池小姐的面前圍了一群公子,臉色卻極臭,她沉著臉,不耐煩的應付面前的男人們,眼神不住瞥向對面端坐不動的李文征。他為什麼不過來?難道她不是所有千金中最美的嗎?難道她的傾慕眼神還不夠明顯嗎?
她忿忿的想,康王空長了副風流相貌,原來卻是個不解風情的木頭王爺!
到場的小姐人數不少,有被公子們大獻慇勤的,也有被冷落的。
沈懷璧的座位前當然是不會有人過去了,胡侍郎的千金坐在她的隔壁,滿懷期待的等待了半天,卻也是孤零零一個人坐著。
這胡小姐相貌才氣都是平平,卻是心高氣傲。今晚她大覺沒面子,而且理所當然地認為問題都出在沈懷璧身上。
她怨恨的瞪了眼隔壁的沈懷璧。如果不是坐在她旁邊,自己怎麼會乏人問津?都是她的晦氣沾染了她!
方小侯在小姐們的坐席前轉了一圈,擄獲芳心無數,心滿意足,終於想起一同前來的李文征了。
轉身看去,他果然還坐在原位,逕自喝酒。
方小侯不禁咋舌。王爺的眼光可真高啊!花園裡這麼多位千金,他一個都看不上?
總不能讓堂堂康王爺一個人喝酒喝到晚宴結束吧!方小侯急忙拉了幾個交情好的年輕大臣,走到李文征席前敬酒。
池小姐坐在座位上,眼看對面幾個年輕大臣圍著李文征,低聲談笑,忽然不約而同的爆出大笑。
隨即便有幾個人轉過身來,似笑非笑的瞄向角落的沈懷璧。
池小姐立刻猜想到,他們是在嘲笑沈懷璧愛慕上李文征的事。
心裡冷冷一笑,她開口說道:「看今日的遊園宴,倒是和去年一樣熱鬧。唉,只可惜座上不見了秦探花!」
方小侯聽得分明,笑嘻嘻的說:「今年雖然少了秦探花,卻多了康王爺啊!」
李文征喝酒的動作略停,瞥了他一眼。
方小侯看了他的臉色,立刻噤聲。
啜了口酒,李文征放下酒杯,淡淡說:「今晚月色不錯。」
精明的人善於察言觀色,知道他不喜被人打趣,就不敢再開他的玩笑。
偏偏胡小姐怨恨沈懷璧,一心想要她當眾出醜,好不容易聽到話題跟沈懷璧有關,她急忙接下去道:「今晚如此大好的月色。小女子不才,意欲賦詩一首。」
在眾人的叫好聲中,她站起身,抬頭看看月亮,又看看身邊的沈懷璧,吟道:「七月初七夜遊園,人影月影共纏綿。借問二者何所似?我道人比月更圓。」
花園中安靜片刻,接著登時哄堂大笑。
沈懷璧僵坐在座位上,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居然當眾作詩譏笑她肥胖?這、這……也太欺負人了吧?!
眾小姐中看她不順眼的大有人在,於是立刻又有幾人作了詩,繼續喑諷譏笑她。
在場眾人笑得喘不過氣來,有人趁機起哄,想讓李文征也即興作詩一首,也算是報復她癩蝦蟆想吃天鵝肉的大膽居心。
李文征聽了,只說了一句話,「本王不善詩詞,不敢獻醜!」
眾人愕然。
誰不知道康王生平最愛詩詞格律,造詣深厚,如今卻說不善詩詞?!
這會就算是胡小姐,也看出他心情不爽了。
於是大家乖乖回座位,低頭吃菜。
李文征眼皮微抬,掃過對面的沈懷璧。
她坐在最偏僻的角落,低著腦袋,抓著手帕,臉色極為難堪。
他原本也厭惡她仗勢欺人,強搶當朝探花做丈夫,但看了今天的局面,竟忽然覺得她可憐,只因為長得肥胖,就被人嘲笑到如此程度。
他不禁又想。如果沈小姐長得美貌一些,憑她的家世,秦探花也未必會狠心拋棄她吧!
心裡歎息,他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
正好她也抬眼看他,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撞到一起。
沈懷璧的心裡又是酸澀,又是憤怒。這些王八蛋,她只不過是長得胖一點而已,又沒有掘了哪家祖墳,有必要這樣人身攻擊嗎?!
難道長得胖,到哪裡都要被人羞辱?
正氣得頭頂冒煙,忽然對上李文征的視線,瞧見他眸中隱約帶著憐憫,心裡不由一顫,又是一陣酸楚。他們嘲笑她的樣子,全部被他看見了!
越想越難過,她仰頭喝光一杯酒,酒杯扔回桌上。「我也來吟首詩!」
眾人面面相覷片刻,忽然不約而同爆笑出聲。
參加了這麼多次的遊園宴,他們第一次聽說,原來沈家小姐也能作詩!
方小侯想像她掛著滿身肥肉,趴在桌上寫詩的樣子,笑得肚子都痛了。
他擦掉笑出來的眼淚,對沈懷璧說道:「沈小姐既然有大作,不妨念出來,也讓大家都聽聽。」
她想也不想,張口就道:「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兩句詩出,滿座震驚。
方小侯噗的一口酒噴到桌子上。
開玩笑吧?這個肥女當真會作詩?而且張口就是如此好句!
沈懷璧睨視周圍。沒聽過吧?沒聽過吧?
這裡的人絕對不識李白、杜甫、唐宋八大家。哼,看她借李白的千古名作,鎮一鎮他們這些王八蛋的氣焰!
再道:「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澆愁愁更愁」時,滿座已經鴉雀無聲。
全詩念完,方小侯瞠目良久,啪的一聲,手中扇子掉到桌上。
安靜了很久之後,忽然有人大聲說話,慌忙道:「快拿紙筆來!快點記下這首詩!」
又有人慌忙叫住沈懷璧,「請問沈小姐,這首詩詩名為何?」
她哼道:「就叫做『七月初七夜遊園』吧!」
說完站起身,環顧眾人各種各樣的臉色,很囂張的拂袖大步而去。
走過李文征座位面前,她的腳步忍不住停了停。
他抬起頭,烏黑眼眸筆直凝視著她,隔了半晌,說道:「沈小姐好文采。」
她對他行了個禮,往拱門外走去,心中卻是微微苦澀。你終於肯正眼看我了。
chembioorg 2009-5-28 09:47
第三章
不出三天,沈懷璧在遊園宴上所作的詩就傳遞了京城,人人驚艷不已。
聚香茶樓裡,曾經大罵她無恥的年輕茶客拍桌長歎,「真是想不到,沈小姐竟然有如此才情,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澆愁愁更愁,單是這兩句,就堪稱是千古絕唱!」
說書先生在台上說道:「近日相傳,沈小姐為了思念康王爺,每日寫詩一首、譜曲一首,小老兒有幸看過其中部份,當真是……才華橫溢,令人驚歎。」
雅座中方小侯瞠目結舌。「她除了會作詩之外,還會寫曲?這、這實在是……」
李文征對著窗外沉思了半天,忽然揚聲問說書先生,「沈小姐作詩的功力我們見識過了,倒是她譜的曲,先生會不會唱?」
說書先生嘿嘿一笑,「唱自然是會唱的,不過,小老兒可是花了五兩白銀,才托人從沈相府裡輾轉買到這曲譜……」
李文征隨口吩咐方小侯,「給他五十兩。」
說書先生大喜,忙不迭的進了雅座,高聲唱道。
「昨日像那東流水,離我遠去不可留,今日亂我心多煩憂,看似個鴛鴦蝴蝶,不應該的年代,可是誰又能擺脫人世間的悲哀,花花世界,鴛鴦蝴蝶,在人間已是顛,何苦要上青天,不如溫柔同眠……」
方小侯乾咳兩聲,「好了好了,停住停住!」
這沈小姐還真敢寫,內容竟然如此大膽,「不如溫柔同眠」?嘖嘖!他聽了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李文征始終沒說話,方小侯覺得不妙,急忙去看他的反應。
第一眼以為自己看錯了,又看了第二眼,確定了。
他在心裡慘叫一聲,老天爺啊!
天要下紅雨了,太陽要打西邊出來了,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康王爺,他、他居然臉紅了!
他刷的把臉扭過一百八十度去。
沒看見,他什麼也沒看見!
說書先生左等右等,兩位爺兒卻是毫無反應,最後他只好乾咳一聲,「小老兒唱完了。」
方小侯把五十兩銀票扔給他。快走快走!
「等等。」李文征出聲攔住他,「這首曲的調陌生得緊,曲牌名是?」
說書先生抓著銀票,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無比慇勤的答道:「回公子的話,是沈家小姐自創的曲,曲牌名叫『鴛鴦蝴蝶夢』。」
「鴛鴦蝴蝶夢……」李文征喃喃的重複一遍,點了點頭,略抬眼皮,「你怎麼還在這裡?」
「呀!」說書先生被一腳踢出雅座。
回王府的路上,李文征坐在馬車廂裡,始終默默無言。
方小侯把沈懷璧為人傳頌的詩和曲都抄錄在紙上,李文征抓著看了整整半個時辰。
直到下馬車,他才低聲自語了半句話,「卿本佳人,奈何……」
話到這裡就頓住,再沒下文,他逕自走下馬車,回府休息了。
方小侯吩咐車伕駕回靜南侯府。
一路之上,他思緒萬千,想到沈小姐三重下巴的圓臉蛋,對李文征色迷迷放光的眼神,再想想她跟水桶差不多的腰。
他忍不住仰天長歎息,「卿本佳人,奈何造化弄人!」
沈懷璧最近過得很郁卒。
沈丞相雖然溺愛女兒,但女兒之前做出當街強搶探花郎的事情,讓他覺得很沒面子。
於是乎,為了保護女兒的閨譽,也為了相府的名聲著想,他對沈懷璧下了三道命令。
一、不許出府。
二、不許私下命令人出府。有什麼事情,找管家商量。
三、無論去哪裡,都有四個以上的丫鬟跟著。
結果,她只能每天在相府裡轉來轉去,差點悶瘋了。
她終於體會到身為千金大小姐的苦悶了。整天無所事事,日子過得無聊至極,很容易壓抑成心理變態的。
唯一的好處,就是現在她有足夠的時間,可以每天托著腮坐在窗前,從早到晚思念她的李大帥哥。
對著窗戶發呆了十幾天之後,她覺得這種思念方式太空洞了,於是派人通報管家,她要正方形的彩紙。
做什麼?折紙鶴。
小環坐在板凳上,瞪眼看著小姐滿臉幸福的在彩紙上又寫又畫,最後把好好的一張紙反覆折疊,折成某種奇怪的造形,據小姐說是鶴。
然後她把紙鶴放進一隻精緻的小盒子裡,繫上緞帶,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並讓人通知管家,將禮送去給李文征。
幾天之後,京城朝野相傳,沈府千金每日送禮到康王府,風雨無阻。
身為當事人的李文征是什麼想法,沒有人知道。
沈丞相倒是開心得很。
女兒以前看中的小白臉,不是家境太差,就是草包貨色,再不然就是家裡親戚太多,公婆小姑俱在,女兒嫁過去只怕要吃苦。
現在女兒看上李文征,無論身家、學識、品貌、地位,都是一等一的,他還有自己的王府,女兒嫁過去就是現成的王妃,地位尊崇。
沈丞相越想越滿意,整日眉開眼笑,恨不得他立刻娶了女兒才好。
近日他剛忙完一樁朝廷公務,比較空閒,沈丞相相中這個機會,聲稱要答謝他上次登門探訪小女,發了燙金拜帖,邀請他來相府作客。
李文征前後婉拒了三次,到了第四次,沈丞相又發拜帖來,上面寫道:
若王爺事務繁忙,無暇前來敝府,老夫將攜小女登門致謝……
於是他只好赴宴了。
沈相府的答謝筵席就設在後花園那棵大槐樹下。
沈丞相對這個安排很滿意,坐在桌前,呵呵笑道:「這裡是相府最為雅致的地方,王爺覺得怎樣?」
李文征無語。看到這地方,他就想起微服潛進相府的那一天,撞見沈懷璧的場面。
他忍不住抬眼瞥向對面,見她規規矩矩坐在那裡,眼睛直勾勾盯著他。
李文征心裡想,她是不是每天都在這裡大跳奇怪的舞蹈?被如此重量每日踐踏,難怪剛才過來時,看到綠油油的草皮禿了一塊。
忍不住喃喃自言的歎息,「可惜了這麼好一塊草皮……」
沈丞相沒聽清楚,問了句,「王爺說什麼?」
他立刻改口道:「本王剛才說,景致絕佳,尤其是這麼好的一塊草皮。」
沈丞相欣慰大笑。
沈懷璧還是直勾勾的盯著李文征的臉,目光灼灼。
他心中有些尷尬惱怒,但礙於沈丞相的面子,並沒有表現出來,只是摸了摸自己的臉,「沈小姐,本王臉上可是有什麼髒污?」
被他這麼一說,她當然不好意思再看下去,乖乖搖了搖頭,低下頭去。
這下李文征滿意了,又跟丞相寒暄幾句,提起筷子夾菜。
吃了幾口,覺得氣氛有些古怪,似乎哪裡不對勁。
他眼皮略抬,環視左右,注意到沈懷璧的動作,頓時差點氣破肚皮。
她坐在對面,面前只有一碗白飯,根本沒有動筷夾菜。她偷偷看他一眼,圓圓臉上露出回味滿足的表情,喜孜孜扒了兩口白飯吃下去,又抬眼來偷看他。
當真是秀色可餐。
拿他康王的色相下飯?看在沈丞相的面子上,他不便當場發作,直氣得手抖,筷子幾乎夾不住菜。
這樣一來,當然是食不下嚥,草草吃了幾口,他就借口還有事務要處理,向沈丞相告辭。
沈丞相好不容易把人請來,當然不願意輕易放走,嘴裡連聲的說慚愧慚愧,詢問康王是不是今晚的飯菜不合意。
李文征搖頭說:「沈相爺也知道,前幾天本王剛剛接下戶部舞弊賣官的大案,這兩天正和大理寺官員合力審查卷宗,緝拿相關案犯,本王實在是忙啊!」
沈懷璧驚呼,「事務繁忙,王爺更要保重身體!」
李文征點頭道:「多謝小姐關心。那麼,沈相爺,本王這就告辭──」
沈丞相攔住他,話鋒一轉道:「其實,小女偶爾也會洗手做羹湯,尤其是調養身體的藥膳、湯點,今天也備了不少。」他沒提的是,這項手藝是那次落水被救起後才培養的,以往他可從沒見女兒進廚房過。
他大驚,連聲道:「不用了、不用了!」
沈懷璧急忙吩咐小環,「快把食盒拿上來!」
但他實在毫無食慾,更不想在相府耽擱,對沈丞相略一拱手,轉身就走。
他身為堂堂王爺、皇親貴胄,當真要走,難道大臣還能攔住他不成?
眼看就要出了後花園,他耳力過人,隱約聽到背後一聲哽咽,接著是沈丞相帶著驚慌的聲音響起,「璧兒、璧兒!乖女兒,你不要哭啊!」
難道是沈小姐哭了?
李文征心裡一動,腳步微滯,忽然想起她那句「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如此的絕妙好辭,短短兩句,包含多少悲涼。
明明已經拂袖而去,李文征站在後院門口,卻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只見她抱著食盒,低著頭站在原地,輕聲的抽噎著,夕陽拉得影子長長的。
明明是肥胖粗重的身軀,此時看起來,竟覺得有幾分可憐。
他心想,普通女子長成這樣,已經是不幸,身為一代才女有此累贅,更是不幸,他又何必再傷她的心?
沈懷璧抱著食盒,越想越是悲哀。
她平日最大的樂趣就是製作酥糕甜點,各式各樣都很拿手,這次為了李文征要來赴宴,她振作精神,到廚房大展了一番身手。
所有的食物是她精心準備了一整天才做好的,滿懷期待的拿出來,結果連被打開的機會都沒有。
李文征這人,實在是太絕情了。
她抽抽鼻子,打開食盒蓋,小心捧起其中一樣食物,轉身問沈丞相,「他不要吃就算了,是他沒口福。爹啊,你要吃嗎?」
她話音未落,只見沈丞相瞪大了眼,直直盯著她背後。
一根修長潔白的手指從她背後伸過來,指著她手上捧著的食物。
「這是什麼東西?以前似乎未曾看過。」
沈懷璧只覺得心臟猛地收縮,然後卜通卜通的跳個不停。
她的脖子僵硬、肩膀僵硬,勉強挪動兩隻腳,把身體轉過九十度,又驚又喜的表示,「這個,是一種叫做布丁的甜品。」
面前的年輕男子點了點頭,正是去而復返的李文征。
她屏著呼吸把食盒遞過去,他接過。
沈懷璧覺得自己氣都快喘不過來了。怯怯地指著食盒,抖著聲音說:「左邊這、這個是杏仁布丁,右邊的是……是草莓布丁,這個是西、西瓜布丁,這個是櫻桃……布丁。」
李文征打量著這些從未見過的甜品。
軟軟的,半透明的,還有鮮嫩的水果摻在裡面,顏色式樣可愛得很。
片刻後,他伸手,一旁的侍從急忙遞上銀勺。
試探性的吃了一小口,又吃了一大口,幾下就吃光了草莓布丁。
然後又吃光了西瓜布丁、杏仁布丁、櫻桃布丁。
他點頭讚道:「甜香軟滑,味道清新。」
沈懷璧一陣欣喜,急忙拉開食盒的下層,掏出一隻雪白瓷盤,上面放了幾塊三角狀的鬆軟糕點。
他遲疑了下,問:「這個……是桂花鬆糕?」
她解釋,「這是獨家配方的奶油蛋糕,上面撒了層去年有的桂花瓣。唔,也可以看成是改良版的鬆糕。」
他又試著吃了一小口,香甜鬆軟,入口即化,竟是從未嘗過的好滋味。
他誠實的贊說:「好吃。」
沈懷璧高興得心都要飛出來了,把整個食盒塞給他,「裡面還有很多布丁和蛋糕,你都帶回府吧!」
他點頭,隨身侍從急忙把食盒接過。
李文征又看了她一眼。實在想不到,這位其貌不揚的沈小姐居然能做出如此精緻的糕點,當真是人不可貌相。
今晚的宴席原以為會不歡而散,想不到多留了這一會兒,竟有了意外收穫。
沈小姐的舉動固然大膽,卻也是癡心,這些奇異精緻的糕點,只怕花了不少時間準備吧!
想到這裡,他對她微微一笑,「沈小姐費心了。」
接著又跟沈丞相聊了幾句,便帶著食盒出了相府。
沈丞相看到他收下女兒做的點心,欣慰不已。可憐女兒的一番苦心啊!
不過看康王今天的反應,璧兒只是多看了他幾眼,他就差一點要拂袖而去,想要他做沈家的女婿……
唉,此項任務頗為艱鉅,難,實在是難啊!
左思右想,苦無良策。
定睛看去,女兒還站在原地,目光呆滯,雙眼無神,手臂保持送出食盒的姿勢,一動也不動的。
沈丞相大吃一驚,衝過去拉著她的手臂,「璧兒、璧兒!你這是怎麼了?」
沈懷璧的眼珠轉了轉,視線逐漸聚焦到他的臉上。
「爹啊,」她喃喃的道:「你看到了沒有?他對我笑了,他對我笑了!他怎麼可以笑得這麼好看……」
沈丞相長歎一聲,握住她的手。
「乖女兒啊,不是爹爹打擊你,只是……這康王爺的心思實在難以捉摸,如果你看中的是其他家的公子,爹都能替你想辦法,但是康王……」
「就是他了。」她突然說。
「啥?」
「爹啊,康王爺家住哪裡?能不能告訴女兒?」
他嚇了一跳,「女兒!康王爺身份貴重,可萬萬強搶不得啊!」
沈懷璧撲通一個栽倒。她的形象已經差到如此地步了嗎?!
她按著太陽穴呻吟,「爹啊,女兒如今在你的三道命令之下,連大門都出不去,怎麼去搶人?女兒、女兒只是想知道他住哪裡。」
他沉吟片刻,「康王府距離我們相府倒也不遠。我們在街東,康王府在街西,出門順著這條街道走下去就到了。」
「什麼?」她大叫,「在同一條街上?!」那才幾百米啊!
她眨了眨眼睛,想到他就住在距離自己這麼近的地方,立刻覺得人生又充滿了希望。
「爹啊,那你能不能告訴女兒,康王府具體的位置在……」
沈丞相想了想,「正西方向,應該是那邊……璧兒?璧兒你要做什麼?」
她筆直向那棵大槐樹走去,一邊捲袖子一邊大聲吩咐,「小環,去叫人搬把梯子來,小姐我要爬樹!」
近日京城街頭巷尾最熱門的話題就是──
沈懷璧為君爬樹!
說書先生們繪聲繪影地講述相府千金苦戀康王爺,因為康王府在相府的西邊,便吩咐奴僕將後院槐樹向西的枝丫全部砍了,拖著沉重的身軀,每日堅持早晚爬樹兩次,就是為了目送康王爺出府和進府。
李文征政務繁重,每日早出晚歸,出府的時候天還沒有亮,進府的時候已經是夜晚,於是沈璧君也每日早起晚睡,遙遙目送。
為了激勵自己,她還特意寫下書法一帖,貼在大樹樹幹上,上頭寫著三個大字「思君樹」。
茶客們聽了紛紛搖頭歎息,原來大家都錯怪了沈小姐這麼久,她竟是如此情深義重之人。
這麼動人的故事就發生在京城之內,大家又是感動,又是心酸。
想想看,沈小姐那樣的身段體重,卻為了愛情堅持不懈,每日攀爬大樹兩次。
「為君爬樹」成了情侶之間考驗忠貞的一大關卡,於是乎,京城內外,時時可見男女奮力爬樹。
只是,李文征始終沒有再次登門拜訪相府。
茶客們每日打聽,結果都令人失望,失望之餘,大家不禁同聲感慨。康王爺真是心如鐵石啊!
沈丞相心疼女兒,不忍她失望,忍耐了十幾天之後,終於在某日下朝之後,當面詢問李文征對於上次甜點的評價,意在引魚上鉤。
李文征點頭說:「滋味絕佳。」
沈丞相再接再厲,「小女最近下廚,又製作了新鮮甜點,王爺可有興趣到相府品嚐?」
他卻是推托再三,「公事繁忙,無暇他顧,等下次吧!」
拱拱手,在官員的簇擁下走了。
沈丞相大感沒有面子,氣得鬍子亂翹,但又無可奈何。
畢竟康王爺位階比他高,說的也是實話,他最近確實是忙,戶部那樁舞弊賣官案牽連眾多,四品以上的官都抓了十幾個,最近大理寺三堂會審,上下官員無不忙得昏天黑地。
用朝廷公事來擋,夠強而有力。
沈丞相氣呼呼的回到相府,還沒有坐穩,就立刻吩咐奴僕,「你們幾個,現在就去後花園把槐樹下的梯子扔了,把樹幹上貼的紙燒了!」
奴僕們吃驚不已,「可是,那是小姐吩咐的……」
他勃然大怒,「這府裡是小姐做主還是相爺我做主?!」
奴僕們莫可奈何,只好磨磨蹭蹭的過去後花園,同時暗地派人通知小姐。
不過半盞茶時間,沈懷璧就衝了過來。
「爹啊!」她一頭撲進沈丞相的懷裡,「好端端的,為什麼不許女兒爬樹了?」
他長歎一聲,「唉,不是爹要阻止你,實在是康王爺心如鐵石,為父也無能為力啊!俗話說五步之外,必有芳草。你是我們沈家的掌上明珠還怕嫁不出去嗎?女兒還是趁早忘了他吧!」他憐愛的摸摸女兒的頭髮,又道:「最近苦了你了,來,讓爹好好的看看你。」
藉著窗外照進來的光線,他憐惜地捧起女兒的臉,左右端詳了幾眼,忽然間大驚失色。
「女兒,你這是怎麼了?看你的下巴,原先是三層的,現在只剩下兩重了!」
沈懷璧摸摸下巴上的肉,好像是少了點。
最近這半個月,為了能多看李文征幾眼,日日天未亮就爬起來,直到深夜才睡。
白天坐在房裡,想到相府跟他府邸就在同一條街上,走路十五分鐘就到了,她卻只能坐在屋子裡相思,心情就郁卒得想要嘔血。
吃不好、睡不好,不瘦才奇怪。
沈懷璧忍不住慨然長歎。
反正這朝代的人連李白、杜甫、蘇東坡都不知道,更不可能知道柳永了。就算拿他的巨作出來詠歎一番,也不會有人跟她收費吧!
於是她感傷的念道:「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站在屏風後的小環豎起耳朵,從懷裡掏出紙筆,刷刷寫了兩行,伸手招過一個奴僕,把寫著詩句的條子塞給他,低聲道:「小姐又有新詩了。你拿去給門外求詩的那些人,每個人收二十兩。」
該奴僕笑得嘴都闔不攏,飛快地咆出去。
不出兩天,相府千金的閨怨新詞就傳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李文征今天上朝聽人念了三次,去御書房聽皇帝念了一次,出宮跟方小侯去茶樓喝茶散心,半個時辰之內聽了四次,坐馬車回府,又聽兩個路過的窮酸書生搖頭晃腦的吟詠了一次。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好句,真是好句!」左邊那窮秀才吟完,搖頭惋惜不已,「沒想到沈小姐情深至此,當真是字字珠璣,聲聲含淚。」
右邊那書生也跟著搖頭附和,「只可惜沈小姐有才無貌,長得過於福態,只怕得不到康王爺青睞啊!」
窮秀才忿忿道:「恨老天無眼,對沈小姐如此不公平!」
書生怪罪道:「歎康王爺眼大無光,只愛美色不愛才!」
「唉!」兩人齊聲長歎,被馬車伕趕到路邊,搖頭晃腦的走開了。
馬車裡方小侯冷汗都冒出來了,瞄了眼對面李文征的臉色,波瀾不興。
兩人從小認識,他知道他喜怒不形於色,可心裡在想什麼卻是沒人知道呢!
呀?聽見了那些話,王爺他、他不會惱羞成怒,把氣出在他身上吧?
方小侯的鼻尖都滲出冷汗了。
他突然乾笑兩聲,「今天樹上的蟬兒怎麼這麼吵?從早上到現在,叫得我的耳朵嗡嗡作響,聽不見人說話!」
李文征抬起眼皮,淡淡掃了他一眼,「這可不好。小侯爺正值青春,應當耳聰目明才對,該不會出了什麼毛病吧?回去我就稟明皇兄,請幾名御醫看看你的耳朵。」
方小侯心裡慘叫。驚動皇帝?然後請御醫過來,發現他耳朵毫無毛病,再辦他個欺君之罪?不必了吧!
他忙不迭搖頭,「不必勞煩了,只要回府調養幾日就好。」
李文征故作不解道:「方纔不是說你聽不見人說話嗎?怎麼現在竟聽得見我說話了?莫非本王不是人?」
方小侯這下全身的冷汗都冒出來了。
王爺啊王爺,你心裡火大,也不要找我出氣啊!
幸好他福大命大,馬車正好行駛到目的地。
馬伕停了車,叫道:「王爺、小侯爺,到王府了。」
李文征隨口問:「崇之,要不要到我府上坐一會兒?」祟之是方小侯的名,兩人私下相處時,李文征偶爾會直接這麼叫他。
方小侯心想,他還想多活幾年呢,說什麼也不要去。於是連忙拒絕。
李文征也就隨便他,命車伕把他送回靜南侯府,自己下了車,走上白玉台階。
走到最高那一階,腳步略停,視線掃過左右,果然又見一名沈府奴僕守在王府大門邊,手裡捧著一隻小小的精緻盒子。
這些日子,天天都上演一回,就連看守王府的門衛也見怪不怪了。
那奴僕見了他,立刻跑過來,行了個禮,恭恭敬敬把禮盒遞給他。
「王爺,這是我們小姐今天吩咐小的送過來的。」
他接過來,也不打開,隨手放進衣袖裡,逕自進了康王府大門。
穿過兩重庭院,走過葡萄迴廊,進了書房,把所有下人趕出去,關窗,關門。
從博古架的暗格裡掏出一卷紙卷,在書桌上攤開,他拿起小狼毫筆,沾足了新磨的墨,屏息靜氣,在空白處寫下一行工整的小楷──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他又讀了兩遍,臉色微微一紅,低聲自語道:「當真是好句,才華橫溢。」
把紙卷又放回暗格裡,這才把禮盒從衣袖裡掏出來,放在書桌上,動手拆蝴蝶結。
果然,又是左邊一隻紙鶴,右邊一塊點心,用乾淨的彩紙裹著。
李文征拈起點心,撥開彩紙包。咦,今天是淺綠色的三角形鬆糕。
輕輕咬了一口,淡淡的茶味混合著奶味湧入舌尖,沁人心脾。
幾口吃完,只覺得唇齒留香。
洗淨了手,他又抓起盒子裡的紙鶴,熟練的拆開。
沈懷璧特有的白話書信出現在眼前。
今天的是抹茶蛋糕喔!喜歡嗎?
他的嘴角翹了翹,視線往下一行看去──
最近是不是很忙?千萬注意身體,充足的睡眠才絕保持精神充沛喔!
歪歪斜斜的字體,是她大小姐的親筆書信沒錯。
李文征真的想不明白,為什麼寫出驚人詩句的才女,卻有這麼一筆爛字。
落款一如往常,畫了只小小的豬。
他看完紙鶴書信,打開另一個暗格,把禮盒小心地放入裡面。
chembioorg 2009-5-28 09:47
第四章
沈懷璧坐在大槐樹的枝幹上。
這棵大槐樹的年紀真的很大了,至少有三百多年了吧!枝幹粗壯,就連她這種體重的人也可以坐在上頭。
她每天都爬上來兩次,所以槐樹上已經被佈置得很舒服了。
嗯,鋪了塊座墊,上面放了桌子、扇子,手帕、防蚊蟲的藥膏……
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大型鳥窩。
其中最重要的工具,就是現在她手中的圓筒狀物體──原始型望遠鏡。
之所以說是原始型,那是因為沈懷璧的物理學得並不是很好,而且天朝的玻璃工藝也不是很發達,即使是召集了京城最好的工匠,依據她的設計圖所做出的望遠鏡,它的放大功能還是很初級。
不過,畢竟是比肉眼能看到的距離好多了,她已經很滿足了。
看著每天送往康王府的禮物,就像是石沉大海,連浪花都沒有激起一個。
但他還是收下了,不是嗎?
收下,就表示他有可能看到她寫的書信,也可能會嘗嘗她親手做的點心。
這比當場拒絕要好多了。
沈懷璧不敢再奢求了。
現在她的心願,就是抱著望遠鏡,在他進出王府大門的那個時刻,盡可能的看清楚他的臉。
她今天的心願已經達成,看到他走上台階,收下禮盒,然後把它放進衣袖,走進了王府。
她滿足的放下望遠鏡,順著梯子,爬下大槐樹。
小環正在樹下急得跳腳。
「哎呀,我的大小姐,您終於肯下來了!奴婢都快急死了!」
她愣了愣,「怎麼了?」
小環警惕地看看左右,才湊到小姐的耳邊,小聲道:「是關於康王爺的,奴婢剛剛聽說了一個絕密情報。」
所謂的絕密情報,就是普通人沒有機會知道的情報。
但這個年代的建築隔音技術實在不太發達,一有什麼事情,隔牆有耳,還是有可能走漏風聲。
這次的絕密情報,就是沈丞相專程進宮覲見皇太后,兩位權貴人物進行了機密的商議,消息是從隨身伺候皇太后的宮女那裡洩漏出來的。
原來沈丞相不忍見女兒為了思念康王,每日爬樹,日益憔悴,決定來一招釜底抽薪,徹底斷了女兒的念頭。
不過,康王是什麼人物,皇太后的親生嫡子,皇帝的親弟弟,朝廷的重量級人物,是他撼動不得的。
所以他左思右想,決定跑到皇太后那裡哭訴了。
「唉,我那可憐的女兒,她為了康王爺,簡直就要相思成病了!」沈丞相揉揉眼睛,擠出幾滴老淚,「太后,您就體諒老臣膝下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如果她去了,微臣我、我也不要活了!」
三朝元老的沈丞相拉著皇太后的衣袖號啕大哭。
皇太后心軟了。沈家是鐘鼎世家,賢臣輩出,依家世背景倒也可以跟皇族聯姻,沈家千金既然這麼喜歡皇兒,不如索性成就一段佳話。
於是她和顏悅色的向沈丞相索討了沈懷璧的畫像。
他立刻從袖子裡取出繪卷,恭謹呈上。
皇太后帶著微笑打開繪卷,第一眼就呆住了,再看一眼,臉色已經發青。
她刷的闔上繪卷,「此事萬萬不可!」
沈丞相心裡高興極了,慶幸女兒終於要擺脫康王的迷咒了,表面上卻裝出惶恐的模樣來,「為何不可?」
皇太后支吾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是啊!一個未娶,一個未嫁,有何不可呢?
可是想到沈懷璧的體格,如果皇兒娶了她,會不會發生新婚之夜新郎被新娘壓死的慘劇?!
皇太后渾身一抖,不敢再想下去。康王是她最心愛的小兒子啊!她絕不允許這種慘劇發生,絕不!
她立刻抖擻精神,斬釘截鐵的道:「相爺有所不知,康王已經定親了,是哀家前幾日做的主。選中的是……呃,是顧尚書的二千金!」
這下沉丞相心滿意足了。
回府的途中,他盤算著,再遲一、兩個月之後,皇帝就會下旨,把顧家千金指婚給康王。
等康王成了親,女兒就會從對他的迷戀中擺脫出來,到時他再好好勸說女兒,把她最近瘦掉的肉再養回來。
沈丞相越想越是得意。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皇帝聖旨都還沒有下,消息就已經走漏了!
沈懷璧聽到小環帶來的消息,覺得是一陣青天霹靂,她的腳下一個發軟,跌坐到草地上。
一整天下來,她都失魂落魄,就連製作手工點心的時候也心不在焉。
直接導致的結果就是,李文征在今天的栗子糕裡吃到一粒大核桃,幾乎崩掉他半邊牙齒。
捂著臉皺眉忍耐了半天,他伸手去拆紙鶴。
今天的紙鶴是藍色的,上面歪歪斜斜寫了幾行字。
藍色代表憂鬱,這是我今天的心情,也許你知道為什麼,也許你不知道。
他捏著紙鶴,一陣無語。
他自認文學造詣不差,見聞也頗為廣博,但這四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藍色代表憂鬱?誰來解釋解釋給他聽!
唉,猜女人的心思,果然比在大海裡撈針還要難。
他想了想,提筆在四行字跡上畫了大大的一個×,按原樣折好,吩咐隨身小廝去把沈府送禮盒來的奴僕追回來,說是有東西要他帶回去給他家小姐。
一會後,收到回信的沈懷璧抓著彩紙一陣感動,這是她第一次看到李文征的筆跡,雖然只是個大大的×。
對著紙發了半天呆,她又拿了一張藍色彩紙,寫道──
你知道消息了嗎?
又差人送到康王府,半個時辰之後,紙鶴被帶回,李文征在上面回了四個字「不知所云」。
沈懷璧心裡生起一股希望。這麼說,他還不知道要跟顧家聯姻的事了。
她抓了張新的彩紙,很快的落筆寫道──
據傳聞,你今年會成親。
李文征看到之後,愣了愣,他怎麼不知道有這個傳聞?難道,沈小姐是在暗示她自己嗎?
眉頭微蹙,想了一會兒,提筆寫下八字「公事繁忙,無暇他顧」。
半個時辰之後,信又到了。
這次彩紙上不僅有字,居然還畫了圖。
沈懷璧幾筆勾出一個小小的豬頭人身像,旁邊寫著「李文征」。
小豬頭位於彩紙中央,背手看天,神態冷淡倨傲,旁邊畫了一堆小小的粉色豬頭,每隻都是眼淚汪汪。
李文征初見大怒。她竟將本王畫成一隻豬頭!
又仔細看了幾眼,粉色的小豬頭原來也各有名字,依稀是幾個聽過的閨秀千金的名字。
其中有一隻畫得尤其肥胖,在粉色豬頭中特別顯眼。他就著燭光看去,果然那隻豬頭旁邊寫了小小的三個字「沈懷璧」。
他頓時哭笑不得,抓著毛筆遲疑半天,不知道這封信該怎麼回覆。
難道要他也畫一群豬頭?
沈府的奴僕還在外面等著他回信,他今天在兩個府邸之間來回跑了整晚,腿都快斷了,也不知道還要跑多少趟,真是欲哭無淚。
忽然聽到書房裡傳來李文征的聲音,「叫沈府的奴僕回去吧,這張紙鶴我收著,不回了。」
沈府奴僕歡天喜地的離開了。
李文征轉回視線,看向書桌上攤著的彩紙繪圖。
一堆粉紅豬頭盯著中央的豬頭,眼淚汪汪。
他想起前些日子參加遊園宴,幾個官府千金當真是這副表情,越想越覺得好笑,終於忍不住低低笑出聲。
畫著豬頭的紙鶴被他放進衣袖裡。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過了幾天,進宮覲見母后的時候,她當真關心起他的婚姻大事來。
先是提到他皇兄剛剛有了第五個皇子,又說除了他,其他皇家子弟個個都有了王妃,最後直接表示他的年紀已經不小,可有什麼心儀的女子。
李文征想起那晚沈懷璧寫的莫名其妙句子,頓時恍然大語。
原來她指的是母后想要幫他做主婚姻大事的消息。
皇太后命人拿來顧尚書家二千金的畫像,喜孜孜在皇兒面前展開,吹捧了一番顧二千金是如何的端莊賢淑、品貌過人。
李文征只是聽著,並不答。
皇太后看他臉色淡漠,便命人拿了更加美貌的池大千金的畫像過來,他看過了,還是不吭聲。
連著拿了十幾二十幅中意的小姐畫像,他卻是始終不點頭,皇太后著急了,索性問:「難道還有其他人選,比這些小姐更好?」
李文征當真斂了下眼皮想了想。
人選沒有想到,卻想起剛才看過的那些小姐畫像,居然十個有八九個在沈懷璧畫的那堆粉紅豬頭裡,一時忍俊不禁,輕輕笑出聲來。
皇太后吃驚地看著他。
她這個兒子因為相貌生得太好,指導教席怕他養成輕浮的習性,刻意打壓他的脾性,結果壓制太過,從小就過於沉穩,不苟言笑。
怎麼今天笑得這麼莫名其妙?
又想到粉紅豬頭堆中最肥碩的那隻,李文征忍笑對母后道:「母后為何沒有提起沈家千金?」
皇太后的眼皮一跳,想起沈懷璧的模樣,頓時大驚失色。
「沈、沈、沈小姐?那個沈懷璧?」
那麼多美麗賢淑的大家千金,他都沒有看中一個,居然還提起那個肥胖的沈家小姐沈懷璧!
皇太后覺得自己要暈倒了。
她猛拉地住皇兒的衣袖,顫抖著聲音說:「征兒,從小到大,母后都沒有干涉過你什麼,可是這一次、這一次……那堆畫像裡,隨便哪位千金,都比沈家千金強啊!」
不知怎麼的,這句話聽在李文征耳裡,覺得頗不舒服。
沈家千金怎麼了!她的詩詞,字字珠璣;她親手制的甜點,匠心獨具;她畫的豬頭……
他又忍不住笑了笑,隨即收了笑容,說道:「兒臣倒是覺得,沈家千金文采過人,心靈手巧。」只可惜長得過胖了。唉,當真是造化弄人。
皇太后看著他的眼神已經帶著驚恐了。
這、這、這、這是怎麼回事?她這麼好的一個兒子,不會真的看上沈家那個肥妞了吧?
兒子啊,你的眼光放正常一點好不好?!
她忍耐住尖叫的衝動,坐直身體,端正面容,無比鄭重,誠摯的對他告誡著。
「征兒,身在皇家,就要時刻注意皇家的體面。或許沈家千金真的是文采過人,心靈手巧,但是,單憑她的相貌體態,她就絕無可能成為康王妃。」
李文征怔了片刻,說道:「兒臣知道了。」
皇太后鬆了口氣,「你明白就好。來來來,你再看一下顧家二小姐,你對她哪裡不滿意?母后可中意得很哪!」
沈懷璧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她知道,肯定有什麼事發生了。
那段紙鶴傳信的日子簡直像是夢境一場,從某天開始,李文征就突然中斷了來往,再也沒有回過她一個字。
她的憂鬱日益明顯,心不在焉和發呆已經成為她的習慣。
這樣的情況導致李文征不斷地咬到點心裡的特殊餡料。
有時是一顆堅果,有時是一片蔬菜,比較刺激的一次是吞下了一大團鹽粒,足足喝了五大杯水才消化下去。
事態發展到後來,他在吃點心的時候絕對細嚼慢咽,緩慢品嚐,確認無害才吞嚥入喉。
對於這種現象,他的隨身小廝們憤怒不已。
他們認為,沈千金送點心的舉動是別有圖謀,說不定她就是想要噎死他家王爺,鹹死他家王爺,嗆死他家王爺!
他們也覺得奇怪,既然美味程度不能保證,為什麼王爺還要堅持品嚐每天送來的點心呢!
答案連李文征自己也不知道。
自從皇太后訓誡過他之後,他就不再跟沈懷璧書信往來。
身在皇家,有些規則是理所當然,即使別人不提,他心中也清楚。
就比如說,出於對皇家體面的顧慮,體態過胖的沈懷璧絕不可能成為王妃。
他自己也是這樣覺得,所以對於母后的教誨,他也就遵守,不再逾矩。
但為什麼,會感覺這麼煩躁呢?
少見的煩躁,煩躁到他坐臥不寧。
所以他埋頭於政務,從早到晚,在繁雜的卷宗案情中尋找安寧。
沈懷璧又坐在大槐樹的枝幹上面。
她開始覺得自己每天的爬樹行為毫無意義了。
不過事情做久了,很容易變成習慣。
就像現在,每天在清晨和夜晚爬樹兩次,已經變成她的習慣。
就算明知他故意躲著她,故意不在正常時間出現,她也會準時爬上去,朝西邊看一看。
就算看不到人,看看風景,看看街道,看看遠方,也是好的。
最近她的作息時間不是很正常,白天整天發呆,到了晚上,卻又睡不著。
比如現在,深更半夜,寂靜無聲,所有人都在睡覺的時候,她卻失眠了,於是只好半夜爬到大槐樹上散心。
她習慣性的看了看西邊。現在是夜色最深沉的時候,康王府大片的建築掩藏在黑暗中,偶爾有星星點點的燈火閃過,那是巡夜的王府護衛。
咦,等等,似乎還有一間院子裡亮著明晃的燈火。
她抓起望遠鏡,好奇地看了看那個院子。原來在這種夜深時候,還有人跟她一樣不睡覺啊!
這個念頭還沒有想完,她就看到有人拉開房門走了出來。
沈懷璧呆了呆,透過望遠鏡頭仔細看了幾眼。是李文征!
他只穿了件單衣,在院子裡煩躁的轉了一圈,又快速走回屋裡。
她放下望遠鏡,只覺得手都在抖。
原來,他就住在那裡啊!
整個夜晚,他的寢屋燈火通明,她則坐在大槐樹上,陪了他一夜。
四更末時分,啟明星從天邊升起,李文征在隨從的陪伴下出門上朝。
沈懷璧摸了摸手裡的紙鶴,在彩紙上寫下一行字,隨即爬下槐樹。
到了下午,依舊打發奴僕送禮盒到康王府。
該奴僕苦著臉站在康王府大門口,翹首等了幾個時辰,總算今天他運氣好,才傍晚時分,康王爺就回來了。
李文征揉了揉乾澀的眼睛,隨手接過禮盒,跨進康王府。
這幾天,戶部舞弊賣官案的調查已經到了關鍵階段,為了審核十七名主要案犯的口供,他們幾個主審官都是連番上陣,審到今天,案情終於有了突破,他也能提前回王府好好睡一覺。
他的手指摸了摸袖子裡的精緻禮盒。今天裡面裝的是什麼美味點心呢?
他開始在期待了。
進了書房,還是把所有人趕出去,他打開了禮盒,撥開包裝紙。
咦,今天這糕點的顏色怎麼這麼奇怪?居然是灰褐色的,上面還撒著零碎的粉狀物體。
他忍不住想,她今天是不是不小心碰倒爐灰,灑到糕點上了?
端詳了半天,終於鼓起勇氣,咬下一點點品嚐。
香甜芳馥的味道,鬆軟可口的滋味,唇齒留香。
他終於確定今天的糕點是沒有問題的,於是滿足的吃了個乾淨,在水盆裡洗了洗手,拆開紙鶴書信。
試驗了很久,終於找到合適的原料,製作出提拉米蘇,希望你喜歡。
附註:蛋糕上面撒的不是爐灰,放心吃吧!還有,公務再忙也要注意身體喔!熬夜對身體不好的,盡量不要吧。
落款還是一隻小豬。
他看完紙鶴書信,笑了笑,正要把盒子收起來,手的動作卻頓了下,猛地停住了。
他昨夜確實是熬夜了。
為了審核十七名案犯的口供紀錄,整夜未睡。
但問題是,為什麼他昨夜一夜未睡,她今天就知道了消息,還寫信來勸誡他保重身體?
他的作息什麼時候被人觀察得這麼清楚了?
他煩躁的抬手按了按額角。也許是巧合吧!沈懷璧身為相府千金、大家閨秀,怎麼可能派人監視他?
應該不會吧!
寢屋的門從裡面拉開,守在門外的貼身小廝立刻迎上去。
「王爺──」
李文征迎面就問:「迎淳,你會不會爬樹?」
迎淳呆了呆,一咧嘴,「回王爺的話,奴才從小在王府長大,這麼多年了,各種差使都學了點,就是沒學過爬樹……」
李文征掃了他一眼,哼道:「女人都能爬樹,你不會?」
二話不說,帶著他進了王府最東邊的院子。
左右看看,指著最高的一棵梧桐樹,下達命令。
「你,爬上去。」
迎淳頓時叫苦連天,只得四處借了梯子,戰戰兢兢地上樹。
「再往上面一點。」李文征在樹下吩咐,看著高度差不多了,又說:「你往東面看,看得到沈相府嗎?」
迎淳張望了幾眼,大聲回稟,「看得見相府大門,不過匾額上的字就看不清楚了。」
李文征又道:「再仔細點看,看得見出入相府之人的臉嗎?」
迎淳極目遠眺,眼睛都看酸了,苦著臉回道:「可以看見人進出,但人臉……這麼遠,奴才實在看不清啊!」
李文征又道:「你再仔細看看,看得見沈家小姐的閨房嗎?」
迎淳呆看了半天,委屈的說:「王爺,小的又沒有去過相府,怎麼知道哪間是沈小姐的閨房啊?」
他一驚,思緒如閃電,立刻找出癥結所在。
沈懷璧也沒有來過他的康王府,她又怎麼知道哪間是他的寢屋,又是怎麼看到他一夜未睡的!
難道她當真派人監視他?!
李文征暗自咬牙,轉身拂袖而去。
沈懷璧坐在大槐樹上,發呆。
最近他的作息時間實在是太難以捉摸了,就算是要躲她,也不至於打亂自己的生活步調吧?
昨天晚上,她爬到大槐樹上,等到半夜,卻都沒有看到他出現,後來差人打聽才知道,昨天他下午就回王府了,自己空等一場。
而今天,她在大槐樹上又等到半夜,就在懷疑他是不是又提前回府的時候,一輛馬車停在王府門口。
她的心怦怦跳,慌忙拿起望遠鏡,想好好看他一眼。
其實只是兩天沒有看到而已,為什麼她卻覺得過了好久好久呢?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句古諺原來是真的。
鏡頭裡的人影晃了晃,是李文征,他從馬車裡出來了。
她盯著他的臉。嗯,和兩天前好像沒怎麼變。
她貪戀的看著他濃長的眉、挺直的鼻樑、微微翹起的唇角……
咦,他在對誰笑?
只見他轉過身去,像在接誰下馬車。
沈懷璧的心跳停了一拍,隨即劇烈收縮,視線連忙移到他身邊。
他的身邊站了個絕色少女,眼如秋水,腰肢盈盈一握。
沈懷璧知道自己不該看下去了,再看下去,就是窺探人隱私了。
可是她的手完全不聽大腦指揮,望遠鏡的鏡頭跟隨他們的腳步,她看到他們前後走進王府大門,又走過三重庭院,穿過九曲水榭。
李文征停下腳步,對身後的少女說了什麼。少女嫣然一笑,上前兩步,將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手裡。
他推開了院門。
那個院子,正是他平日起居的主屋。沈懷璧拿著望遠鏡的手一緊。
天朝的風俗民情還傳統得很。良家婦女絕不可能半夜跑到男人寢房裡,難道這個少女……就是所謂的青樓女子?
那麼,他這是在……召妓?
夜色如水,沈懷璧呆坐到半夜,才失魂落魄的爬下槐樹,回到閨房,用枕頭蒙住臉。
chembioorg 2009-5-28 09:48
第五章
李文征拉著少女進了主屋,立刻鬆了手。
少女輕盈地跟隨在他身後,關上了房門,體貼的端過茶水,柔聲喚道:「王爺,喝杯茶吧!」
他冷冷瞥了她一眼。
她打了個寒顫,放下茶杯,乖乖站好。
「坐那邊去。」他抬手指向角落的板凳。
少女小步跑過去坐下。
「几案上有幾本書,你隨便拿一本,念給本王聽。」
少女拿了最上面的那本書,翻了兩頁,「啊,王爺,這本是《道德經》……」
李文征語氣平平的道:「念。」
少女扁扁嘴,幾乎要哭出來。
她是誰?她是京城最紅的官妓柳翩翩。
穿梭於王公貴族之間,眸光流轉,便有無數人物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幾乎不涉足風月場所的康王爺,今天忽然派人邀她入府,柳翩翩真是又驚又喜,以為網到一條大魚,精心打扮了整整一個下午。
本來一切都好好的,誰知道進了寢屋,他就突然不理她了。
她的目光如怨如訴,李文征卻是連正眼都不看她,她無奈,只好翻開《道德經》,委委屈屈的念起來,「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一邊念一邊氣憤不已。她做錯了什麼?她什麼也沒有做啊!為什麼王爺突然就不理她了呢?!
才念了三頁,她已昏昏欲睡,勉強抬起眼皮,看了看李文征,頓時氣得差點吐血。
他躺在床上,在她的唸經聲中,睡著了。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李文征最近累得精神不濟,一覺睡到清晨,直到迎淳在外面催促他上朝了,這才醒過來。
睜眼時想起屋子裡還有一個女人,揮揮手,命人把柳翩翩送回去。
今天上朝講了什麼,他自己都記不得了,心裡只在想,昨夜招了柳翩翩進府,沈懷璧那邊是不是知道。
不知道,就說明她沒有派人監視他。
知道了,一切便不容她再狡辯。
退朝後就去了大理寺三堂會審,審了一天的案,又到晚上才回府。
走上七級的白玉台階,腳步停住,習慣性的看看左右。
咦,今天怎麼沒有沈府的奴僕站在門邊?
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最後盯住門衛的臉。
門衛打了個寒顫,戰戰兢兢開口道:「王爺,沈府今天沒派人過來……」
李文征的臉色頓時一沉。
「本王問你話了嗎?好大的膽子!」
門衛嚇得立刻跪到地上,「小人知錯了,知錯了!」心裡欲哭無淚。那樣盯著他看,不就是想讓他說話嗎?
李文征沉著臉跨進王府大門。
一個多月以來,第一次沒吃到新鮮美味的點心,也沒收到紙鶴書信。
第二天也沒收到。
第三天還是沒收到。
他的臉上烏雲翻滾。她果然知道了,她竟然派人監視他!
康王府的下人們這三天叫苦連天。他們在府裡伺候十幾二十年,王爺的脾氣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高深莫測過。
王府後院養了一對白鶴,王爺原本極喜歡它們的,昨天不知怎麼了,突然命令人把它們打包丟出府去。
可憐那一對仙風道骨的白鶴,被丟出去的時候,叫得比鴨子還淒厲。
晚上進府的時候,李文征走上台階,門衛們按照慣例過來行禮,他看了他們幾眼,忽然臉色一沉,命令管家把他們全部趕出府去,調換新人。
原因是──個個長得凶神惡煞,也不知嚇跑多少人,難怪最近沒人敢接近王府大門。
除了王府氣氛緊張外,這幾天大理寺裡三堂會審,他負責監審犯人,一提出質疑,凡是答得慢點的,直接拉出去打板子,打得犯人們看到康王的臉就發抖。
協同審案的大理寺卿和刑部尚書都縮在旁邊,不敢多說話。康王爺這幾天怎麼了?簡直是殺氣騰騰啊!
到了第四天夜晚,李文征回到王府,終於在門口收到沈府的禮盒。
今天的盒子比之前那些要大得多,重量似乎也比之前重得多。他的手指在蝴蝶結緞帶上摸了又摸,終於忍不住,走過前庭走道就拆開了。
咦,沒有點心,只有一本書,一張紙鶴。
難怪這麼重。
盒子裡的那本書也是奇怪,只用藍色書皮包起來,封面上居然沒有寫書名。李文征伸手翻開首頁。唔,原來書名寫在內頁了。
看清內頁的一行大字,他眨了眨眼睛,又伸手揉了揉眼睛。
沒看錯,真的沒看錯!
氣得他肝火上升,怒上心頭,一口瘀氣堵在胸口,悶得差點吐血。
內頁端端正正寫著──
花柳病症狀與醫治藥方大全
他硬生生忍住滿腹怒氣,往後翻了翻。
真是……內容很完整的一本書!
他咬牙,把書丟回禮盒裡,又抓起紙鶴,拆開。
他倒要看看她怎麼解釋。
熟悉的字跡在彩紙上歪斜躺成兩大排,字的後面則是一串奇怪的符號,他雖然看不懂,卻也猜到是用於表達強烈情緒的。
彩紙上寫著──
濫交是危險的!!!
召妓是可恥的!!!
迎淳跟在主子身後,差點被他的反應嚇死。
自從拆開那個禮盒,王爺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一陣青,他自小跟著王爺,今天第一次見識到,向來沉穩從容的王爺原來也有咬牙切齒、兩眼噴火,被氣得七竅生煙的時候。
李文征氣得眉膀發抖,在庭院吹了半天冷風,忽然一聲冷笑,「她倒是有臉責怪起我來了!迎淳,去看看沈府的奴僕走了沒有?沒走遠的話,把人帶回來!」
一會後,沈府奴僕膽戰心驚,給李文征請了個安,不知道他把自己叫回來做什麼。
李文征抬了抬手,王府下人抱過來一個頗大的木箱,丟在沈府奴僕的面前。
「把這些帶回去,還給你家小姐!」
沈府奴僕一聽就覺得大事不妙,急忙往裡面看了幾眼。
天啊!果然都是小姐以前送過來的禮盒,全都堆在這兒哪!
他大驚,急忙跪下不停地磕頭,「王爺、王爺!不知道奴才做錯了什麼,惹得王爺生氣,但一切與我們家小姐無關啊!」
李文征冷冷道:「你能做錯什麼?起來,把東西帶回去,順便問問你家小姐,每天花多少錢僱人監看我的行蹤,本王與你家小姐毫無瓜葛,這筆錢她以後不必再付了!」
沈府奴僕驚得目瞪口呆,半天才結結巴巴的說:「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更何況,這些禮物是小姐送王爺的,小人就這樣拿回去,只怕不太好,不如王爺您親自……」
沒說完就被李文征截斷他的話。
「就這樣拿回去,讓你家小姐很沒體面是不是?好,那我找個身份夠的人來,把東西退回沈府去!」
他轉過來對迎淳喝道:「你去靜南侯府,把小侯爺找來,就說本王有事,勞煩他走一趟!」
半個時辰後。
方小侯滿臉晦氣,拖著沉重的步子,進了沈相府。
當真是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他好端端的在家裡睡覺,結果被人從被窩裡拖出來,接下這個棘手的差使。
去,得罪沈丞相。
不去,得罪康王爺。
唉,可憐他成了塊夾心餅!
沈丞相滿臉笑容的迎上來,「稀客稀客,今天是什麼好日子,讓小侯爺大駕光臨?」
方小侯有氣無力的伸手,指向隨身小廝抱著的木箱,「本侯今日是替人辦事,送還沈小姐的禮物來了。」
沈丞相的臉色一變,「是康王爺的意思?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方小侯歎氣,「具體原因,還是請沈小姐出來瞭解吧!」
沈丞相命人馬上去把女兒請出來。
瞭解事情始末,沈懷璧被打擊得是幾乎傻掉。
方小侯道:「沈小姐,前因後果大致是這樣。說句實話,被人監視起居行動……咳咳,沒有男人受得了的,更何況是康王爺那樣心高氣傲的人。」
沈丞相滿心懷疑不信。「女兒……你真的僱人去監視康王爺?」
她捂著臉,聲音悶悶的說:「爹,你難道忘了,自從你下了三道命令之後,女兒連買彩紙都要經過管家的手,哪裡有機會去僱人啊!」
沈丞相點點頭,隨即憤然,用力一拍座椅扶手,「就是!我就知道,我們沈家的女兒怎麼可能差人去監視男人!我明白了!想必是康王存心拒絕璧兒好意,隨便找了個借口。」
他的臉色倏地一沉,冷冷對方小侯道:「其實康王爺何必如此。勞煩小侯爺回去跟王爺說一聲,如果他不願和小女有任何關聯,沈家也不敢攀康王的高枝,既然小女的禮物被退回,今後沈府和康王府再無瓜葛。」說完,看也不看方小侯一眼,直接端茶送客,拂袖進了內廳。
方小侯傻在原地,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他堂堂一個小侯爺,居然被人下逐客令了!
廳堂屏風後一陣亂響,側耳偷聽的沈夫人再也忍耐不住,從屏風後面撲出來,抱住女兒大哭。
「我苦命的女兒啊!你怎麼總是遇人不淑,你哭出來吧,哭出來心裡好受啊!」
沈懷璧扯扯嘴角,「沒關係,無論做什麼,我總是萬事不順,想要的從來得不到,習慣了。」
沈夫人哭得更大聲了,眼淚橫流,「苦命的女兒啊!娘親對不起你啊!」
方小侯這時還沒走,站在廳堂上,乾笑幾聲,「沈小姐請不要過於傷心,那個……五步之內,必有芳草。哈哈,在下告辭了。」
沒人理他。
他摸摸鼻子,抬腿走人。
沈懷璧揉了揉發紅的眼眶,揚高聲音說:「侯爺請留步,小女子還有一事請求。」
方小侯只好又走回來,「沈小姐請講。」
她悶悶地開口道:「我確實沒有僱人監視他,他的情況,是我每天爬到樹上,留意他出府進府的時候看到的,不過……也難怪他會有誤會。」
她吩咐小環去大槐樹上的鳥窩取東西,自己則跑回閨房,取出一張彩紙,飛快地提筆寫完,折成一隻紙鶴。
把小環取來的東西和紙鶴放在一起,用禮盒包好,又繫好漂亮的緞帶。
方小侯吃驚地問:「這是?」
「最後一次送給他的禮物。」她啞著聲音說:「麻煩侯爺幫忙交給他,如果他不收,就丟掉好了,沒關係的。」
她吸了吸鼻子。現在還不能哭,如果在小侯爺面前哭,那就太丟臉了。
方小侯同情地看看她。紅通通的鼻子,紅通通的眼睛。
唉,情這一字折磨人,就連這個肥妞,現在看起來也好可憐。
他的心一軟,拍著胸膛保證,「沈小姐你放心,本侯必定不負所托,說服康王爺收下禮盒。」
「那就有勞了。」沈懷璧對他行了個禮,目送他出門。
站在廳堂處,眼看他提著禮盒,背影越走越遠,明明是陽光普照太好天氣,她的心情卻是一片淒淒慘慘慼慼。
觸景傷情,曾經熟讀的一首闕詞滑過心頭,她幽幽念道:「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聲音傳到方小侯耳朵裡,堂堂侯爺腳下一個趔趄,差點被門檻絆了一跤。
媽呀,什麼叫做情場失意,文場得意,他總算是見識到了。
沈千金在失戀的打擊之下,張口就是一闕絕妙好辭呀!
李文征坐在書房裡,聽著方小侯的回報。
「沈小姐說,她沒有僱人監視王爺。」
他不置可否。
方小侯又道:「沈小姐說,你的情況,是她每天坐在樹上,留意你出府進府的時候看到的。」
李文征還是不說話,只是眼皮略抬,目光掃了他一圈,視線落在他手裡提著的禮盒上。
方小侯立刻把禮盒推到他手邊,「這個,是沈小姐最後一次送給你的禮物。王爺,沈小姐畢竟是相府千金,又是一片癡心,你就收了這──」
話沒說完,李文征伸手接過。
方小侯傻掉了。回王府的路上,他準備了滿腹的說詞,打算用他的三寸不爛之舌說服王爺收下禮物,沒想到話題剛剛起了個頭,王爺就被說服了?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說話了。
李文征又瞥了他一眼,他終於反應過來,乾咳兩聲,「王爺沒事了吧?沒事的話我就告退了。」
李文征透過窗欞往外看,確定方小侯走遠了,附近除了自己沒有其他人,他才動手拆禮盒上的緞帶。
放在左邊的是一隻紙鶴,放在右邊的是一個細長圓筒形的奇怪物品。
他拿起那個奇怪圓筒,大約一尺半長度,上細下粗,兩端各鑲了一塊透明琉璃。
研究了半天,不得要領。他又拈起紙鶴,拆開。
這次上面沒有寫字,畫了兩幅小小的圖。
第一幅畫的是清晨,啟明星升起東方,一個胖胖的娃娃坐在大樹頂上,手裡抓著一隻圓筒,向西邊遙望,那裡一個男子正走出大門。
第二幅圖畫的是夜晚,月亮從西邊升起,還是那個胖胖的女孩坐在大樹頂上,手裡抓著一隻圓筒,向西方遙望,西方的大門前,一個男子正走進門。
李文征沉思了半晌,再次拿起那只奇怪的圓筒,學著圖像中女子的姿勢,將圓筒湊近眼前,往窗外望去。
遠處的圍牆倏地拉近,彷彿被移動到眼前。
他吃了一驚,放下圓筒,卻見圍牆好端端的立在二十丈之外。
他又試了幾次,恍然明白,這圓筒可以清晰望見遠處的景象。
他又低下頭,去看彩紙上的圖畫。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在窗前坐了許久,李文征把紙鶴按原樣折好,與望遠鏡一起放回禮盒,站起身,打開博古架暗格,把禮盒放了進去。
原本被各種顏色精緻禮盒塞得滿滿的暗格,現在變得空蕩蕩的,只有淡淡糕點芳香,還縈繞在書房裡。
chembioorg 2009-5-28 09:48
第六章
戶部那樁舞弊賣官案牽扯眾多,又花了一個月才結案。
這段時間,李文征忙得昏天黑地。等他終於空閒下來,這才發現,他已經成了人人聲討,「始亂終棄」的負心人。
「『縱被無情棄,不能羞』,嘖嘖!」皇帝在御書房對他說:「老五啊,平日你也算是潔身自好,怎麼能這樣對人家沈相府的千金呢。沈丞相氣得病了一場,因為你的關係,連著幾十天都沒有給朕好臉色看了。」
他的臉色微微發青,隨即恢復正常。
「臣弟最近都忙著辦案,沒有注意到流言,臣弟對沈小姐……並沒有始亂終棄,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
皇帝摸著下巴,「誤會?那可要好好澄清澄清。朕聽說,沈小姐為了你茶飯不思,可是瘦了一大圈。」
李文征愣了下,點頭道:「臣弟知道了。」
陪皇帝用過午膳,下午在御書房對奕,李文征史無前例的連輸三盤,連皇帝都嫌棄他今天棋藝大失水準,下得不過癮,提前放他出宮了。
他心神不寧的回康王府。
馬車轉了道彎,進了長街,這條街上總共只有三家府邸,東邊是沈相府,中間是定國將軍府,西邊就是康王府。
沈丞相和康王爺最近關係不太好,就連車伕都知道,很自動的避開沈相府,走小路轉進長街,從定國將軍府門前過。
李文征掀起車簾,隨意瞥了眼定國將軍府。朱紅大門,石獅蹲坐兩邊,一切還是原樣。
正要放下車簾,又看看外面,忽然覺得有哪裡不對。
他忍不住又左右看了幾眼。
「咦?」他指著定國將軍府大門,「這將軍府的匾額怎麼沒了?迎淳,你知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迎淳在馬車外道:「回王爺的話,定國將軍準備告老還鄉,聽說已經先把宅院給賣了。」
「原來如此。」他點點頭,「賣給哪家大人了?」
迎淳咬牙切齒回著,「定國將軍原本是想賣給兵部張侍郎,價錢都談妥了,誰知道沈丞相半路插進來,用兩倍的價錢,硬生生把將軍府給搶下!以後我們出入王府都要從他門口經過了,而沈丞相的府邸跟我們的康王府就只隔一堵牆了!」
聽到最後那句話,李文征登時被自己的口水嗆住,一陣大咳。
說起這件事,迎淳就憤憤不平。
「沈丞相搶了這座宅子,肯定沒安好心,誰不知道沈丞相看王爺您不順眼?管家昨天說了,以後要在康王府的圍牆邊加派五十個侍衛,日夜巡邏,防止沈府從對面扔毒蛇投毒藥過來!依奴才看,與其等他們下手,不如我們先下手為強,搶先把毒蛇毒藥投到圍牆對面去!」
李文征按了按額角,「你們鬧夠了沒有?鬧夠了都給我回去歇著!」
用過晚膳,天色很快黑了,到了就寢的時間。
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自從那次收到望遠鏡和圖畫,他就知道,自己錯怪了她。
但禮盒已經全部退回去了,又怎麼能再要回來?
心裡存了愧疚,就連出入王府都避開沈府大門,後來索性埋頭於公務,心裡想著,等過了這一段時間再說。
結果被人罵負心薄倖始亂終棄,也只能苦笑。
如果真是事實也就罷了,可是他什麼也沒有做啊!白白擔了個罵名。
更想不到,現在兩家居然毗鄰而居。
只隔了一堵牆啊……
在床上躺了兩個時辰之後,他可以確定,自己今夜是徹底失眠了。
索性披衣起床,在王府裡走動,散散心。
結果就走到圍牆邊。
一邊沿著圍牆走路散心,一邊猜測。沈府在東邊,唔,東邊這麼一大片圍牆,把兩邊宅院隔開的究竟是哪堵牆?
不知不覺,越走越遠,越走越偏,走進了東院,東院東邊的小花園,小花園東邊的小池塘,小池塘東邊的小庭院……
小庭院東邊,是一片荒蕪的草地,也許是因為實在太偏僻,荒草茂盛一片,看來有幾年都沒有人修整過這個庭院了。
進了小庭院,往前就是一堵牆環住周圍,再沒有別的路。
李文征覺得很丟臉。原來王府裡還有這麼多他沒有去過的地方,而他居然會找不到兩家府邸在哪塊區域相接。
燈籠裡的蠟燭已經燃到盡頭,燭光搖晃幾下,熄滅了。
周圍一片闃黑。
他擰眉。現在他是孤身一人,站在黑暗的廢院之中,如果有仇家盯住他,這裡可是個刺殺的好場所。他立刻轉身往回走。
突然間,一聲女人的尖叫,穿遇他的耳膜,劃破寂靜的夜。
「啊啊啊──」
他閃電般的轉回身,抬頭,藉著微弱的月光,看到一顆腦袋架在牆頭。
依稀是個女人的腦袋,出現在三丈高的牆頭,竟然還在上下晃動。
這麼漆黑的夜,這麼詭異的場景,冷汗從背後緩慢滲出。
短短時間之內,無數山精鬼怪的傳說閃過他的腦海,他的手按住袖中匕首,擺出防禦的姿勢。
圓月從一片濃雲之中露出,霎時間,附近景物清晰可見。
他心神方定,忽然覺得牆頭那顆腦袋有些眼熟,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沒想到那腦袋也正好往庭院裡張望。
四目相對。
面面相覷。
那顆腦袋大叫一聲,倏地從牆頭不見了。
片刻之後,對面響起一道沉悶的落地聲。
這下李文征完全清醒了。
他在牆邊耐心等了一會兒,對面隱約傳來呻吟叫痛的聲音,他輕咳一聲,隔著牆說道:「沈小姐,可需要本王幫忙嗎?」
沈懷璧捂著臉,覺得自己沒臉見人了。
她這輩子從來沒有比現在更丟臉的時候了。
他今天怎麼突然回來了?又怎麼會正巧站在對面的圍牆之下?
小環吃力的把小姐從地上扶起來,看到她仍然用手捂著臉,大吃一驚。
剛剛不是只摔到屁股嗎?難道還傷到臉了?
她焦急地叫道:「小姐、小姐!你沒事吧?」
就在這時,對面李文征的問候聲音傳到了。
沈懷璧心裡呻吟一聲。完蛋了,他的視力真是好,看得清清楚楚。
這下倒好,相府小姐爬牆,被當場抓個正著,也不知道他會怎麼看自己?
她捂著跌痛的屁股,越想越懊惱,越想越委屈。
她真的只是在鍛煉身體啊!
她自我沮喪了半晌,知道躲不掉,只得再次奮力爬上牆頭,結結巴巴地打招呼,「你、你好。」
李文征微微一笑,「好久不見。」
呆呆盯著他的笑容,看了很久很久,直到他扭過頭,她才猛地驚醒,心裡大呼不好。
糟糕、糟糕,他最討厭人盯著他的臉看,這下肯定又要生氣了!
她慌忙道:「好巧,遇見了你。其實我、我只是在鍛煉身體,真的,我沒有想過其他的。」
他擰眉,「鍛煉身體,所以半夜爬牆?」
她向他解釋,「呃,有種活動叫做攀巖,可以鍛煉全身肌肉的。整個相府裡只有這堵牆最堅固,最適合攀巖,可我又怕被人撞見,所以選定每天這個時間在這裡爬牆十次。」
在一天之內第二次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李文征又是一陣大咳。
今天是怎麼回事?一個是每天爬牆十次鍛煉身體的相府小姐,一個是半夜失眠在王府裡亂轉的王爺。
這樣的兩個人,居然也能湊在一起,隔著牆聊天。
真是瘋了!
平時的流言算什麼,今天這種場面如果被外人看見,那才真叫做聲名掃地。
遠遠的有腳步聲隨著風聲傳過來,似乎還夾雜了迎淳焦躁的呼喚聲,「王爺!王爺!您在哪兒啊?」
李文征一驚,不再遲疑,對著牆頭上的沈懷璧說:「我走了,你保重。」
她在他背後大叫,「喂、喂!怎麼突然就要走了?我們好不容易才見面,多聊一會兒吧!那明天、明天這時候你過來好不好?」
他出了小庭院,迅速的反手關上院門,把她的身影擋在門板後面。
迎淳帶著大批的護衛正跑過來,火把的光芒照得附近通明,最前面的護衛跑得太急,差點撞到李文征身上。
見了到他,迎淳大大的鬆了口氣。
「我的爺!您三更半夜跑到這兒來做什麼啊?」
嘴裡說著,就走到庭院門邊,扣住門環,想要打開看看裡面。
李文征驀然喝道:「不許打開!」
迎淳嚇了一跳,僵在原地。
他又吩咐,「你們去找一把鎖來,把這個院門鎖上,沒有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得進去,違者家法處置。」
立刻有小廝四處尋了把鎖,當著他的面鎖上院門。
他滿意的點點頭。如果他晚出來幾步,這些護衛就要破門而入,集體目睹懷璧爬牆了。
想到這裡,他瞪了迎淳一眼。本王自己走失了都不急,他急什麼?這隨身小廝伺候得也太慇勤了吧。
他指著院門,對迎淳命令,「這幾天你別跟著我了,為了防止有人私自撬鎖進入,你就守在這門口吧!」
迎淳慘叫,「王爺!」
李文征在護衛的簇擁下走了,他回到寢屋,洗澡,睡覺。
第二天上朝,戶部舞弊賣官案的奏折被皇帝審閱之後,發下來了。
關於對犯人的處刑意見,上面御筆書寫兩個朱紅大字「准奏」。
於是,三天之內,抄了三十多個涉案官員的家,九家滿門抄斬,數千人流放邊關。
菜市口的刑場都被血淹沒了。
李文征負責監斬,從第一天看到最後一天,看人砍腦袋就像砍白菜似的。
之後又是馬不停蹄的審閱替補官員資料,提拔有用之才。
半個月的時間,就這樣飛快地流逝。
這天吃過晚飯,他終於有了點空閒時間,在府裡走動,散散心。
抬頭看到王府三丈高的圍牆,心中忽然一動。這段日子裡,似乎有什麼事被他忽略了。
又漫無目的的走了幾步,他發現自己正往東邊走。
迎淳自從半個月前的夜晚,也不知怎麼得罪了王爺,被莫名其妙貶到這個東邊院子看門,沮喪至極。
這個小庭院實在荒僻,在院門口坐了一整天,連道人影都沒有看到。
是日夜裡,陰風陣陣,他正緊張萬分,肩膀忽然被人輕輕拍了一下。
他嚇得跳起來,看清眼前人影,伸手揉揉眼睛,又驚又喜,淚光閃閃的撲上來,抱住李文征大哭,「王爺!您總算來了,嗚嗚嗚──這裡好可怕,夜夜鬧鬼,嗚嗚嗚──」
李文征一愣,「鬧鬼?怎麼回事?」
他大哭道:「有女人的說話聲、歎息聲、慘叫聲,還有砰砰的撞地聲!」
李文征忍著笑,揮揮手道:「辛苦你了,以後還是跟在本王身邊吧!」
取鑰匙開了鎖,吩咐迎淳在門外守著,自己走進荒涼的小庭院。
抬頭就看見一顆圓圓的腦袋架在牆頭上。
院門方向樹蔭濃密,沈懷璧沒有看見李文征進來,趴在牆頭,幽幽的歎息了一聲,腦袋攸地從牆頭消失不見了。
李文征的腳步頓住。
過了片刻,她的腦袋再次出現在牆頭,左右張望了幾眼,臉上顯出失望神色,又幽幽的歎息一聲。
不久之後,另一個少女的頭顱也出現在牆頭,對沈懷璧道:「小姐,他今夜不會來了,我們回去吧!」
丫鬟小環在心裡大呼無奈,跟著小姐練習了這麼久,連她也學會徒手攀巖了。
沈懷璧失望的說:「可是他跟我約好的。」
小環欲言又止。
沉默了一會兒,沈懷璧歎了口氣,「也對,其實他沒答應我。」
她趴在牆頭,望著對面小庭院的大片荒草。
「你是對的,他可能連看都不想看我一眼,更不會過來了……唉,誰會喜歡一個胖女人呢!」
小環噘嘴道:「小姐,您這是福態!而且您最近夜夜睡不好,已經清瘦很多了!」
她摸摸自己的臉,「真的嗎?」
小環用力點頭,「真的!您看,您的脖子都出來了!」
沈懷璧撲通摔下牆去。
過了片刻,再次努力攀上牆頭,她苦悶的道:「其實,我也知道他不會喜歡我。他那樣丰采翩翩的男子,應該配一個風華絕代的佳人,唉,他又怎麼會喜歡我這種人呢!但我只是想試試看,盡自己最大努力的試一試……」
她從懷裡掏出一張彩紙,小環見狀取出小狼毫筆、硯台,她蘸了點墨,刷刷寫了幾行字,折成紙鶴,把它遞給小環,無精打采的說:「掛起來吧!」
李文征聽得一愣。掛起來?掛在哪裡?
等到牆對面的聲音完全消失了,他才從樹蔭下走出來,走到牆角,仰頭看這三丈高的朱紅圍牆。
他揚聲吩咐門外等候的迎淳,「迎淳,去拿一把梯子來!」
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爬這麼高。
站在梯子的最頂端,扶著王府這邊的牆頭,探頭往對面望去。
霎時間,被眼前的場景震驚了。
對面的牆下,掛了整整一面的紙鶴。
五顏六色的紙鶴,用不同顏色的繩子掛著,隨著夜風微微飄動。
這場景,漂亮得炫目。
他怔了半天,試探性的伸出手指,扯起一根繩子,輕輕取下其中一隻紙鶴,拆開。
映入眼簾的,果然是那歪歪斜斜的沈氏字跡。
九月十一,多雲。
天啊,我今天看到他了!
雖然過程很丟臉……
他好像沒有很討厭我,還對我笑了一下。^__^
求愛尚未成功,懷璧尚須努力,加油、加油!
李文征忍不住微微一笑。
把紙鶴按原樣折好,掛回繩子上去。
隨手又取下另外一隻,拆開。
九月十二,雨
我的紙鶴都被淋濕了,唉。幸好是小雨,明天就叫人搭個棚子。
今天讀書讀到一句──雖千萬人吾往矣。是什麼意思?
如果是為了他,就算中間有千萬人阻擋,我也會前往的。
嗯,我猜應該可以這樣解讀吧。
文征,雖千萬人吾往矣。
他為之動容。放回去之後,又取下另一隻紙鶴。
沈懷璧,記住你的口號──征途是帥哥之海洋!努力!努力!
李文征無言。
他很快發現,紙鶴是按照日期順序排列的,一個個打開讀過,裡面什麼內容都有,很顯然她是想到哪裡寫到哪裡,喜怒哀樂,毫不掩飾。
他的手指,最後拈起了今夜剛剛寫成的那只紙鶴。
墨汁還沒有乾透,字跡凌亂,顯然寫的時候心情激動。
沈懷璧,拿把鏡子照照自己吧。康王會喜歡一個肥胖又花癡的女人嗎?康王會喜歡一個肥胖又花癡的女人嗎?康王會喜歡一個肥胖又花癡的女人嗎!
記住,癩蝦蟆,永遠吃不到天鵝肉。
醒醒吧!
捏著那張彩紙,他靠在牆頭,沉默了很久。
第二天晚上,沈懷璧按照自己制定的減肥計畫,帶著小環過來爬牆。
小環掛好當天的新紙鶴之後,習慣性的數了數紙鶴的數量。
怎麼數,數量都不對!
她驚呼,「小姐!少了一隻紙鶴!」
沈懷璧大驚失色,急忙打開每隻紙鶴檢查究竟是哪一隻丟失了。
清點完畢,她慘呼,「天哪!是哪個沒人性的混蛋干的?不偷別的紙鶴,偏偏偷昨天那隻!」
另一頭,正進宮面聖的李文征猛然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chembioorg 2009-5-28 09:49
第七章
方小侯最近覺得自己簡直是處在水深火熱之中。
他十歲就做了李文征的伴讀,卻也從沒見過他的舉動像現在這樣莫測高深。
某日,李文征閒暇無事,來到靜南侯府拜訪他,本來一切還算正常,可自從在後花園無意中看到一對白鶴,就莫名其妙的微笑不止。
方小侯全身的寒毛都豎起來了,卻見他又悠悠讚了句,「不錯的鶴。」然後微笑盯著那對白鶴,足足半個時辰沒移開視線。
方小侯心裡毛毛的。聽說康王曾經把一對鶴丟出王府,這個、這個,他不會是後悔了,又想要養一對了吧?
他趕緊連夜把那對白鶴送進康王府。
方小侯的誕辰就要到了,因為這個關係,靜南侯府裡採買了不少新品點心,其中有一些鮮艷可愛、滑嫩可口,聽說叫水果布丁的新鮮玩意兒。
據說,是某位官家小姐獨創的配方,後來流傳出去,只有幾個大廚會做,市場上要價極其昂貴。
某日,李文征在侯府看見這種水果布丁,立刻吩咐,今後市面上所有的布丁,康王府全部要了。
方小侯感慨今後就吃不著這新鮮東西,心裡默默懷念著,舀起盤子裡一口布丁,塞進嘴巴裡。
結果被李文征冷冷瞪了一個下午,外加三天沒理他。
他懊悔再三,恨不得把那口布丁吐出來,原樣放回盤子裡去。
康王平日不是這麼小氣的人啊!
又某日,方小侯在其父命令下,進康王府的書房,跟隨李文征苦練書法。
他學識尚可,就是小時候沒用心學書法,一筆爛字,朝野聞名。
這天心不在焉練字,放下筆,驚覺滿幅紙寫得歪歪斜斜。
一抬頭,發現李文征站在旁邊,審視著他的字帖,半晌不語。
他立刻道:「這、這……我去重寫一張。」
李文征觀察許久,想起這跟某人的字有點類似,不由露齒一笑,「寫得不錯,字體這樣歪斜,倒也有趣。」
方小侯瞪眼看了他半天,把紙揉成一團,吞進肚子裡。
毀屍滅跡。
哎,皇家的人,想法深不可測,難伺候啊!
這天吃過晚膳,按照最近養成的習慣,李文征在王府裡四處閒逛了一會兒,看看四周無人,一閃身,進了東院,直奔最東的小庭院而去。
過了兩盞茶時間,月亮掛上樹梢。他隱約聽到對面圍牆傳來腳步聲,片刻之後,一顆腦袋出現在牆頭。
他站在靠近庭院門口的樹蔭影下,望向牆頭,微微一笑。
她倒是很準時。
經過這麼多天的觀察,他發現她真的是在鍛煉身體,每晚爬牆頭十幾二十次,也不知道她一個相府小姐,是怎麼想到這個古怪辦法的。
最近,大概是以為沒有人來這裡,主婢兩個人每天晚上靠在牆頭,毫不掩飾的說內心話。
「小、小環……」沈懷璧剛才跑了一大圈,累得很,現在還在喘著氣,「你看我變瘦了沒有?」
「瘦多了、瘦多了。」小環喜孜孜的回答,「小姐你的手臂原本有奴婢的大腿粗,現在只有奴婢的小腿粗了。」
沈懷璧咚的一聲摔到牆下。
戰勝挫敗感覺,奮力再爬上來。
「減肥尚未成功,懷璧還須努力!」她趴在牆頭,揮舞拳頭,「努力!努力!」
李文征忍不住又笑了笑。
最近也不知是怎麼了,一天笑的次數比以往一個月都多。這樣不太好,笑得太多,有損皇家尊嚴。
他摸摸上揚的嘴角,把笑容拉平。
又站了一會兒,看看天色快要到子時了。往常到了這個時候,沈家主婢差不多就要回去了,他也準備回去了。
但今天就在轉過身的時候,他聽到牆頭上的沈懷璧大聲道:「小環,繩子備好了嗎?」
「備好了。」小環怯生生的回答,隨即又有些遲疑的道:「可是小姐,對面是康王府,我們這樣不大好吧?」
她不以為然,「反正也沒有人看見,怕什麼,沈府的人都被禁止靠近附近了。找不著那只紙鶴,我想了好幾天,有可能是被風刮到對面去了。」
小環還試圖勸說,「可是小姐,只是一隻紙鶴而已,您不必冒險──」
「不行,那只紙鶴絕對不能被別人撿到!」
想起那夜在紙鶴上寫的內容,如果被其他人撿到看見……她渾身寒毛都豎起了,斬釘截鐵的說:「絕對不能!我一定要把它撿回來!」
隨後就見一根粗繩拋過牆頭,晃悠悠的垂到地面。
李文征吃了一驚,抬腳就往院門外走。
就在這時,空中傳來大喝的聲音,「喔!喔!喔──」一道胖胖的黑影帶著驚人氣勢,雙腳猛踢牆壁,藉著反衝力,從牆頭直飛而下,在半空中劃過一個稱不上優美的弧度,以拋物線狀落地。
沈懷璧坐在地上,被摔得頭暈眼花,屁股劇痛。
哎,初次翻牆行動,失敗。
幾年沒有人打掃的庭院地面,早就積了層厚厚的浮灰落葉,在巨大的撞擊力之下,霎時間煙塵瀰漫,塵土飛揚,嗆咳連連。
兩個人的聲音同時響起。
嗆咳中的兩個人抬起頭,互看一眼。
一個是沈府千金,一個是康王爺。
一個坐在地上,一個站在門邊。
她瞠目結舌,他啞口無言。
面面相覷。
互相瞪視了足足半盞茶時間,李文征微覺尷尬,外加少許心虛,乾咳幾聲,主動開口打招呼,「好久不見。」
這種場面下不期而遇,她能說什麼。
沈懷璧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一雙眼睛越睜越大,有如銅鈴大小,瞪視著平空出現的李文征,從上看到下,從下看到上,最後只愣愣道:「是你。」
他也只好答道:「是我。」
她問:「你一直在?」
他答,「我一直在。」
她又愣愣問:「我的紙鶴?」
他乾咳一聲,「在我這裡。」
「喔,在你那裡。」
過了片刻,她忽然大叫一聲,從地上跳起來,指著他的鼻子,「在、在你這裡?!你、你看了?!」
李文征的臉上微微一紅。私窺他人隱私,怎麼說都不是光明正大的行徑。
不過他貴為王爺之尊,一言九鼎,怎麼能當面對個女子說謊,尤其是對沈懷璧撒謊。
於是他只能老實承認,「我看了。」
她的手指發抖,聲音更是顫抖,忽然想起一個更可怕的可能性來。
她顫抖著指向圍牆對面,「那些紙鶴,你、你都看了?」
他的目光游移,飄過牆頭,仰望天空中的月亮、星星,隔了半晌才回答,「我、我都看了。」
她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手指顫抖著,半天說不出話來。
李文征等了半晌,聽不到她說話,感覺有些不對,「沈小姐?」
她抖著嘴唇,艱難說道:「我、我的少女心情日記,就連我老爹老媽也不許看的,你、你居然……」
又羞又惱又急又悔,連話也說不完整,突然一陣氣血攻心,她眼睛翻白,捂著心口,直挺挺倒了下去。
一聲尖叫從牆頭發出,小環高聲驚呼,「小姐!小姐的心疾發作了!小姐您千萬要支撐住啊!」
剎那間,李文征臉色大變!
康王府連夜大亂。
下人們被半夜驚醒,廚房的僕役連夜生起爐灶,點火熬藥。
熱湯、熱水、姜茶,以及安定心神的藥物,流水似的往東院送去。
驚醒的下人們就像一群無頭蒼蠅,碰到認識的人就問:「出什麼事了?誰出事了?東院裡沒住人啊!」
第一手情報,還是從李文征的貼身小廝迎淳那裡傳出來的。
在眾人的簇擁中,迎淳繪聲繪影的描述當時場景。
「沒錯,就是那個鬧鬼的東邊庭院,被王爺下令鎖起來的院子。王爺進去的時候是一個人,出來就變成兩個人,嘿嘿,還是抱著出來的。什麼?問我那女子的面孔?天色太黑了,沒看清。不過身材似乎有點大。」
跟隨李文征的王府護衛們是這樣說的,「是一位小姐沒錯,不知怎麼從牆頭掉下來了,王爺本來想抱去主屋的,半路抱不動了,只好就近安置在東院。」
而有幸進去東院伺候的丫鬟們,出來以後這樣報導,「那位小姐甦醒以後就尋死覓活的,哭喊著說:『太丟臉了!我不要活了!我的紙鶴、我的紙鶴,他全看到了!嗚嗚嗚,你們不要攔著我,讓我去找塊豆腐撞死吧!』」
王府奴僕們聚集在一起,竊竊私語,「看這小姐的身段,聽她說話的語氣,怎麼看怎麼像隔壁的那位……沈家千金?!」
一夜之內,爆炸性新聞不脛而走,傳遍京城內外。
人人為之震驚,朝野為之轟動。
內容是──丞相千金私會康王爺於王府後院。消息確鑿。
李文征最近被煩得頭大如斗。
每日上朝的時候,文武百官的視線不時盯住自己,或搖頭,或歎息,更有平日裡親近的官員偷偷靠近過來,貼著耳朵說:「康王爺,我們知道你定是被『她』設計的。請王爺不要屈從於『她』,要抗住朝野壓力才是。」
皇帝最近也不要他陪下棋了,每日見面,只是以惋惜的眼神盯住他看,「老五啊,你平日做事還算穩妥,怎麼這次這麼糊塗了呢?現在事情鬧得這麼大,沈丞相天天追著朕哭,要朕還他沈家一個公道。這個形勢逼人,就連朕也幫不了你呀!」
皇太后坐在榻上,不停地抹眼淚。
七皇叔攏著袖子,在旁邊憤憤不平,「可憐我們老五這一朵鮮花,就這樣插在沈家千金那堆牛糞上!」
李文征蹙眉不語。這世上的事情怎麼會如此奇怪?
前些天,他對沈懷璧沒有回應的時候,朝野之間無不大罵他負心薄倖、心如鐵石,如今呢,他們被人親眼看見私會於後院,他如果不想皇室名聲掃地,勢必要娶沈懷璧,輿論卻又顛倒過來,人人滿臉惋惜的道:「康王可惜了。」
真是莫名其妙。
李文征思慮再三,登門相府,求見沈丞相。
沈丞相滿肚子火氣,正沒處發洩,聽說罪魁禍首上門了,二話不說,站起身,抓了把掃帚就衝出門外,對著堂堂康王爺就是一招橫掃千軍。
「你還敢上門來?以為你是王爺,老夫就不敢動你了?!老夫輔佐先王的時候你還在吃奶呢!混帳小子,還我女兒的名節來!」
砰的一聲,大門貼著李文征的鼻尖用力被關上。
他站在相府門口,低下頭,盯著錦緞衣衫上新添的灰塵泥土發呆了片刻,確認自己的遭遇。
原來,這就叫做掃地出門?
身後跟著的方小侯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丞相真是老糊塗了,他、他居然真的動手打人!也不看看他打的是誰!
他打的可是前些日子剛剛砍掉幾百顆腦袋的康王爺啊!
上一個得罪他的人,現在墳頭上的青草都長半尺高了。
這、這、這……這下怎麼辦,王爺今天居然當眾挨了打,他一怒之下,會不會把在場眾人全部滅口?
嗚,不要啊!他方小侯還想多活幾年呢!
方小侯哭喪著臉去拉他的衣袖,「王爺,念在微臣追隨您十年的份上,您寬宏大量。」
李文征伸手拍掉衣衫上的污跡,神色如常,若無其事,「你跪在這裡做什麼?還不跟我走?」
方小侯怔怔看他半晌,深深為之折服。
這才叫寵辱不驚,這才叫皇家氣派。受教了!
兩人前後進了聚香茶樓雅座,嗑瓜子喝茶散心。
茶樓裡寂靜無聲,人人睜大眼睛,豎直耳朵,聽台上的先生說書。
說書先生正講到悲涼處,眉宇黯然,臉色沉痛。
「那沈家千金當真是手段了得,就連堂堂王爺之尊也難逃她的手心。唉,小老兒在數月之前就曾經做出大膽推測,如今看來,今年的七月初七遊園宴之後,慘遭沈小姐荼毒的,是康王爺啊!」
他悠悠長歎,一拍驚室木,喝道:「今天說書的題目便是──沈千金辣手摧花,康王爺落入魔爪!」
噗的一聲,方小侯口裡的茶水四處狂噴。
他抖著聲音道:「王爺,那些說書的都是胡說,您息怒、息怒。」
半晌沒有動靜,他偷偷抬起眼皮,只見李文征悠然啜了口茶,動作輕描淡寫,臉上雲淡風輕。
方小侯心頭寬慰,感動不已。
看看,這才是皇家風範,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
李文征端著茶盞,盯著窗外若有所思。過了許久,他回過頭來,對方小侯說:「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是今年六月。當時,沈千金有三重下巴,身軀肥胖,有你的兩倍寬。」
方小侯垂淚道:「王爺,苦了您了。居然跟這種圓滾滾的女人牽扯在一起,簡直是折辱了您的大好名聲。」
他又呷了口茶,慢條斯理的說:「可是她現在的身軀,也只比你略寬一些而已,而且本王最近發現,唔,已經可以看見她的脖子了。」
方小侯暈倒,「王爺啊,您到底想說什麼?」
他垂下眼瞼,「她在不到半年的時間內,全力減肥,瘦了數十斤。換做是你,你下得了如此決心嗎?」
方小侯一愣,李文征已經放下茶杯。「走。」
「去哪裡?我們回王府?」
「不,我們再去一趟沈相府。」
方小侯瞠目,「去找打?」
他回答,「去提親。」
方小侯撲通摔到地上。他顫巍巍爬起身,拉著他的衣袖,顫抖著聲音道:「您、您終於還是迫於朝野壓力,要娶沈家肥女為妻,王爺,委屈您了,嗚嗚嗚……」
說到動情處,不停的伸手抹眼淚。
李文征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他的手指,輕輕撫過袖中的彩色紙鶴。
跌進王府東庭院的當夜,沈懷璧清醒過來之後,立刻掙扎著回了相府。
沈夫人抱著她,哭得涕淚縱橫,「我的女兒啊!你怎麼如此糊塗呢?被人看到半夜和男子私會,你、你身為女兒家的名節可沒了呀!」
沈懷璧心想,自從你女兒強搶秦探花進府的那時候起,沈家千金的名節早就沒了。
沈丞相則是坐立不安,一會兒點頭微笑,一會兒咬牙切齒,一會兒和藹慈愛,一會兒怒容滿面。
她越看越害怕,忍不住出聲問:「爹啊,你這是怎麼了?」
「女兒不要擔心,為父在設想種種場面,以及種種應對方式。」他在廳堂裡走來走去,自言自語的說:「我們這次就是要鬧,鬧得越大越好,讓那個姓李的混帳不得不娶你。哼,他如果當真敢裝聾作啞,拒不娶親,老夫就倚老賣老,去皇太后那裡哭訴去!」
沈懷璧感動不已。身為一代忠臣,沈丞相能拋開面子為女兒做到這種程度,也算是難得的了。
等等!剛才老爹說什麼?
去皇太后那裡哭訴?讓康王不得不娶?!
喂喂,老爹,她雖然愛慕康王,但愛情是你情我願的事,有句話說「強扭的瓜不甜」,她還不想強娶強嫁啊!
她從座椅上跳起來,「爹啊,你等等──」
就在話音出口的同時,廳堂外有個奴僕狂奔進來,喘著氣稟告,「相爺!康王爺他、他又在門外求見了!」
「什麼?!」
沈丞相和沈懷璧同時叫出聲。
沈懷璧又驚又喜,沈丞相又驚又氣。
他咬牙切齒,「混帳小子,今天沒被打夠是嗎?七福、嘉樂,你們去找幾把大掃帚來!其他人聽著,康王今天如果不答應迎娶小姐,你們幾個就用大掃帚掃他出門!給我狠狠地打,不必客氣!」
沈懷璧聽得冷汗都冒出來了,急忙大呼,「爹啊,你不要這樣,給他留一點面子吧!」
不說還好,她這麼一說,沈丞相勃然大怒。
「面子?他李文征都不給我們沈家留面子了,我還要給他留什麼面子!」他氣呼呼的指著屏風,「璧兒,這關係到你的終身大事,你不用迴避了,就留在屏風後面聽著吧!」
一時間,相府裡混亂不已。
李文征帶著方小侯,在相府大門外足足等了近半個時辰,管家才磨磨蹭蹭的出來,帶他們兩人進府。
沈丞相就站在前廳外迎接,臉色冷冰冰的,勉強對李文征行了個禮,說了幾句言不由衷的客套話。
賓主落坐之後,他就直接挑明問:「康王爺,今日兩次登門,究竟是有何貴幹哪?」
李文征抿了口茶,回答,「沈小姐當日受驚暈倒,之後就回來沈府調養,已經有好幾日了,本王今日前來探望她可安好。」
沈丞相冷哼,「好,好得很呢!」
大眼瞪小眼,一陣沉默。
李文征沉吟了片刻,從腰間取下一對色澤通翠的璧玉環,托在手上,說道:「這對璧玉環,名稱叫做『瑤池璧』,雖不是什麼貴重物品,畢竟是先皇當年賞賜的遺物,本王從小佩帶在身邊的,如果相爺不嫌棄的話……」
沈丞相愣了愣。
康王雖然聲稱不是貴重物品,但這對璧玉環的色澤一看就是上等貨色。
出自宮廷的御用品,哪一件不是極品中的極品?
早上剛把他打出門去,他不但沒有登門問罪,反而親自送了貴重禮物過來,真是莫名其妙,不知居心何在?
沈丞相盯著那對瑤池璧,冥思苦想。
忽然間,他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康王如此居心險惡!他、他居然意圖用這名貴雙璧賄賂他,讓沈家放棄追究他始亂終棄的罪名!
難道他以為為了這對雙璧,沈家就能犧牲女兒的幸福不成?
沈丞相勃然大怒,說時遲,那時快,他惡狠狠一拍桌子,張口就罵,「原來你存了如此居心,你就如此看待我們沈家!」
李文征被他罵得一愣,萬分不解。
他都要迎娶沈懷璧了,為什麼沈丞相還不高興?
方小侯坐在旁邊,深為他抱不平。
王爺的聘禮,相爺居然不要?哼,不要才好,如果能趁這個機會,讓王爺打消了娶親的念頭,那是再好不過。
他伸手按住李文征手中的雙璧,壓低嗓音說:「王爺,您可要三思。這對璧環是先帝遺物,如果用來定親,這樁親事可再也退不了啦!不如您先從我這裡拿一把扇子做聘禮?」
旁邊的沈府奴僕們耳朵倏地豎起,「定親?聘禮?」
沈丞相嘴巴張大,滿臉驚疑,「定親?聘禮?」不是賄賂?
李文征點頭,肯定的道:「上門定親,送上聘禮。」
方小侯大急,咬著耳朵說:「王爺,把璧環收起來,收起來──」
沈丞相終於反應過來,「這、這……哎呀!賢婿不必客氣!」他立刻飛撲過來,把那對璧環搶進手裡,左右觀看。
只見玉色純淨,毫無瑕疵,上面雕刻的花紋更是無比精緻,果然是御用極品,定親的好聘禮。
有了這對璧環,康王這個女婿就絕對逃不掉了。
嘿嘿,乖女兒啊,這下有福嘍!
沈丞相眉開眼笑,眼睛都瞇成一條細縫,急忙差人倒水添茶,態度變得熱絡無比,一聲聲的催促奴僕們。
「你,快去書房,把櫃子裡珍藏的二兩大紅袍拿來泡茶!你,去給康王爺端來兩碟點心!你,去吩咐廚房備菜,今夜我們翁婿要喝個過癮。」
氣氛正熱絡間,眾人只聽到一陣呼嘯風聲,抬眼望去,只見八尺高的紫檀木屏風面向廳堂緩緩撲倒。
「呀!」頓時驚叫連連。
「呀,屏風倒了!呀,小姐也倒了!呀,是小姐壓倒屏風,誰去把小姐扶起來?!」
沈懷璧趴伏在屏風上面,根本不理會周圍奴僕努力攙扶自己的動作,睜大雙眼,直勾勾盯視面前的李文征。
她的表情、眼神,表現出一個無聲的疑問句,「真的?」
視線交匯,李文征挑眉。
他的神情、動作,表現出一個無聲的肯定句,「真的。」
沈懷璧閉了閉眼睛,摀住心口,喃喃祝禱,「閻王老頭,原來是我錯怪你了,我不該一直罵你的。雖然轉世以後我變成超級肥妞,雖然轉世以後還是有不愉快的地方,但是,現在這一刻,我實在太幸福了。喔,我怎麼可以這麼幸福,簡直不像是真的。」
被眼前烏黑漂亮的眼眸注視著,想到即將降臨到身上的幸福生活,她激動得心臟都幾乎裂開了。
她忽然感覺一口氣喘不過來,捂著心口,眼前發黑。
面前的景象逐漸模糊,耳邊隱約可以聽見丫鬟們的驚叫聲,砰一聲,沈懷璧再次栽倒,失去知覺。
chembioorg 2009-5-28 09:50
第八章
周圍非常安靜。
沈懷璧睜開雙眼,看看自己,不禁大驚失色。
「靠,我怎麼變成透明的了?!」
她在半空中往下看,看到沈小姐的身軀躺在地上,周圍一大群人環繞,丞相夫婦驚惶失措,眾人亂成一團。
沈懷璧差點當場抓狂。這是怎麼回事?她環顧左右,大喊道:「閻王老頭兒!你給我出來!」
面前銀光閃過,曾經和她喝過十八次茶的閻王閣下,手裡抓著一本線裝古書,應聲出現在她的面前。
她指著下面廳堂亂糟糟的場面,「你倒是給我解釋一下。」
閻王翻了翻古書,遞給她一記憐憫的眼神,「這不關我的事,實在是你的衰運太強,就連這麼大富大貴的身世也抵擋不了,唉!」
沈懷璧要抓狂了,「說重點!」
他解釋道:「這位沈小姐從小患有心疾,也就是心臟病。本來不甚嚴重,但自從你進入她的身體之後,情緒大起大落,病情越來越嚴重,終於在今日,引發心疾發作,結果就是──」
他指了指廳堂上一動不動的沈小姐身體,「肉體的本能反應,抗拒你的魂魄,於是把你彈出來了。簡單來說就是靈魂出竅。」
她難以置信。
「我就這麼被肉體彈出來了?不能再回去了?」
他堅定的搖頭。
她簡直要哭了。「你們不能想想辦法?我跟他好不容易才走在一起,他今天來提親,我很快就要嫁給他了!」
他用憐憫的眼神望著她。「要繼續轉世嗎?我這裡還有其他的空缺,家世背景也都不錯,你要不要看看?」
「我不要!」她摀住臉,不忍再看廳堂上眾人哭喊流淚的場面。「我的李文征,我的真命天子,我好不容易才追到他,他也終於肯娶我,我們、我們還沒上床嘿咻過呢!你們這些安排命運的人也太絕情了!」
閻王拍著她的肩膀,試圖安慰她,「每個人命定的運數,必然都有其道理在。對你,也許是一場災難,但是對於康王來說,說不定是解脫呢!」
「解脫?」沈懷璧勃然大怒,「你說我變成這個樣子,對康王是一種解脫?!」
他指著下方廳堂裡的李文征說:「你看,你突然魂魄出竅,肉體變得癡癡呆呆,丞相夫婦幾乎哭暈過去,康王卻是一滴眼淚都沒有掉。雖然他今日上門跟沈丞相提親,可你有沒有想過,他是真心實意想要娶你,還是迫於朝野壓力不得不這麼做?」
沈懷璧呆住。
閻王又說:「人心隔肚皮,你又怎麼知道別人的想法。說不定他看到你突然變成白癡,有借口可以不娶你了,此刻心裡高興得很呢!」
沈懷璧愣了半天。他應該不會吧?
可是,也許……說不定……
閻王翻了翻自己的行程表,「這幾天我忙得很,沒空給你安排其他轉世的機會,你就先在這裡看著吧,過幾天我再來接你。」
沈懷璧的眼睛還盯著廳堂裡的情景,神思混亂,心不在焉的說:「好,你忙你的吧!我就在這裡……哎,等等!」
她突然反應過來,追著他的背影大叫,「我現在是鬼了呀!你就把我一個人,不,一隻鬼丟在這裡?你給我說清楚,到底幾天以後回來接我?」
可是閻王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她只好守在沈小姐的軀殼旁邊,偶爾在相府周圍飄蕩,托著腮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沈小姐突然變成白癡,整日只知道吃飯、睡覺、發呆,對周圍毫無反應。相府上下從丞相、夫人,到丫鬟、奴僕,所有的人都含淚悲傷不已,沈夫人甚至幾次哭暈過去。
大夫看過以後,搖頭歎道:「沈小姐情緒過於激動,氣血上湧,導致心疾發作,損傷神智,藥石罔效。」
意思就是,沒救了,她一輩子就是這樣子了。
李文征站在沈小姐的病床邊,看著眾人驚惶失措,丞相夫婦痛哭失聲,大夫不住的搖頭,他的心裡覺得這一切好不真實。
好好的一個人,前幾天還在對著他笑,那麼生動的表情,怎麼突然就癡傻了呢?
她今年才十八歲,女子如花的年齡。
她每天爬槐樹看他,寫情詩思慕他,每天製作好吃的甜點勾引他,他吃到上了癮,動了心,拿了從小佩帶的瑤池璧來下聘。
怎麼、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手在袖中握緊成拳,袍袖微微抖著。
開玩笑吧?沈懷璧,你是在開玩笑吧?
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你快點睜眼看著本王,再念一首詩給本王聽,再做一道甜點給本王品嚐。
相府管家抹了許久的眼淚,勉強止住悲傷,走過來勸沈丞相說:「老爺,這樣不是辦法,現在小姐的神智就如同剛出世的嬰孩,完全不記得我們了,依老奴看來,需要加派人手,時時刻刻跟隨她,不要讓她出事才好。」
聽到「完全不記得」這五個字,李文征的呼吸猛地一滯。
她真的不記得了?
在花樣百出,成功地勾引到他之後,她居然拋下他,什麼也不記得了!
李文征僵立半晌,突然間,勃然大怒,拂袖而去!
沈懷璧傷心透了。
她的魂魄出竅,相府裡的沈懷璧變成白癡,他不但一滴眼淚沒有流,還怒氣沖沖的離開。
這、這是什麼反應啊?
之後的幾天,陸續從相府奴僕嘴裡聽到一些消息,她更加傷心了。
她變成白癡之後,除了沈府上下傷心欲絕,其他的大臣們居然都很高興,每每見面,就談論慶祝一番。
定國將軍私下對同僚說:「你們可知道,老夫今年才五十歲,為什麼就急著告老還鄉?就是因為定國將軍府不幸建在沈相府的隔壁啊!我那兩個年輕英俊的兒子,每天出入都要從相府門口路過,老夫實在是膽戰心驚,擔心他們哪天被沈小姐看中了,強搶進相府去!唉,早知道沈小姐會變成傻子,整日癡癡呆呆,我又何必急著賣掉將軍府呢!」
顧尚書喜形於色,「既然沈小姐成了傻子,這個未來的康王妃,嘿嘿,除了老夫的二女兒,又能是誰?」
話音未落,旁邊的胡大人和池大人不高興了,冷哼一聲,同時說道:「能當上康王妃的一定是我家小女!」
朝廷中議論紛紛,康王呢?他是什麼反應?
李文征煩透了。
這幾天,皇太后和皇帝輪番上陣,軟硬兼施,每天把十幾二十幅小姐畫像送到他面前,說沈小姐既然神智不清,一個傻子當然是不能做王妃的,他需要挑選其他女子為王妃。
於是他對著滿桌子的繪卷,冷冷回答,「要讓本王挑選?那就選個日子,把各位千金都叫過來康王府吧!誰通過本王的考驗,誰就是康王妃了。」
於是,在某個風和日麗的日子,二十多位千金小姐齊聚康王府。
一時間,女子們爭奇鬥艷,春蘭秋菊,個個明麗逼人。
李文征坐在椅上,瞇起眼,注視著第一個過來接受考驗的小姐。
他問:「你擅長什麼?」
她是溫御史的千金,紅著臉,羞答答地回答,「小女子精通廚藝。」
「喔?」他抬了抬眼皮,「既然精通廚藝,那就替本王做幾樣甜點吧!」
溫小姐大喜,「王爺想吃什麼?」
他想了想,隨口道:「現在是秋天,就來一道桂花凍布丁吧。」
溫小姐瞠目結舌。
他挑眉,「不會做?沒關係,那就試試做幾顆泡芙,不要太甜的──什麼,也不會做?那就換成抹茶蛋糕、提拉米蘇──什麼,你都不會做?那你還敢自稱精通廚藝?」
他不耐煩的揮揮手,溫小姐抽抽噎噎的被趕出場了。
下一個是池翰林的千金。
她對他行了個禮,鎮定自如,「小女子對王爺傾心愛慕,願為王爺爬樹。」
於是李文征指了一棵槐樹,自己坐在樹下,觀看她為他爬樹。
池小姐不知在家裡練了多久,脫下繡鞋,踩上扶梯,飛快地爬上樹去。
坐在樹上,對著樹下的李文征嫣然一笑,就要下來。
他阻止她,「慢著!在樹上坐兩個時辰。」
池小姐的臉色頓時一變。
她生平有潔癖,這次為了擄護李文征之心,沿著扶梯爬樹,坐在骯髒的樹幹上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她咬牙,心想不就是兩個時辰嗎,沈懷璧可以在樹上坐整夜,為什麼她就不能。
李文征在樹下閉目養神,不到一刻鐘,樹上驀然傳來池小姐的驚叫,「呀!有蟲子咬我!」
他眼皮也不抬,「樹上有防蟲藥!」
過了片刻,她又尖叫,「呀!我用了藥,那蟲子死在我衣上!」
他在樹下道:「撿起來扔掉。」
過了片刻,池小姐再度尖叫,「呀!那蟲子裝死!它還會飛!啊呀!」
她受不了了,樹上到處都是蟲子!她快要被逼瘋,噁心死了!
如果說做了康王妃,就要天天爬樹,她、她寧願不嫁給康王了!
她臉色慘白的衝下樹,頭也不回的奔出康王府。
李文征漫不經心的揮手,「下一個。」
第三位小姐目睹之前兩位的慘狀,膽戰心驚,顫著聲音道:「小女子擅長……擅長詩詞,願……願為王爺寫詞一闕。」
李文征差人紙筆伺候。
一闕詞很快便呈上,他接過的時候,墨漬還未干。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念完他拍桌大怒道:「你抄誰的詞不好,偏偏抄沈懷璧的!這詞明明是某個夜裡她爬在牆頭,對著康王府的方向念的!」
二話不說,他一揮手,剽竊詩詞的小姐被直接丟出府去。
到了傍晚,二十多位小姐,竟沒有一位通過了李文征的考驗。
最後一位盈盈走過來的,是顧尚書的二千金。
他看也懶得看,直接吩咐,「迎淳,帶這位小姐去東院最東的那個小庭院,看著她爬牆十次,爬完了再帶她回來見我。」
顧小姐挺直了腰,冷冷道:「小女子覺得不必了吧!王爺的心裡有著沈懷璧,就算別人有千般好處,王爺的眼睛也看不到。」
他冷淡的說:「誰說本王心裡有她了?本王這不是在挑選王妃嗎?」
「王爺的這些挑選條件,一個比一個古怪。按照王爺的方式挑選下去,除了那個癡癡傻傻、誰都不記得的沈懷璧,又有誰能做康王妃!」
李文征猝不及防,聽到「癡癡傻傻、誰都不記得」這幾個字,心裡最傷痛的地方被狠狠觸動,就如同被硬生生剝開傷疤,一陣劇烈抽痛。
他咬牙道:「誰說只有她沈懷璧可以做康王妃?你叫什麼名字?」
顧小姐昂頭回答,「小女子顧從蓉,顧尚書之女。」
「好,顧從蓉,你就是康王妃了,迎淳,送王妃回顧府。」
李文征站起身,神色冷漠,頭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顧從蓉站在原地發愣,迎淳目瞪口呆。
沈懷璧看得傻掉了。
她的魂魄這幾天無處可去,原本在沈府裡飄蕩,聽沈府的下人說,李文征今天在王府選妃,她難以置信,立刻飄過來現場觀看。
沒想到他居然真的選了個王妃出來?!
就在她的魂魄出竅的第三天?
她氣得渾身發抖,只想吐血。她忿忿瞪著他的背影。他又想要去做什麼?吩咐下人採購拜堂成婚的用品嗎?
李文征漫無目的地在王府中走了近半個時辰,只覺得胸中鬱悶之氣越來越濃,腳步越走越快,生平第一次,竟有一股想要狂喊出聲的衝動。
他猛地停住腳步,環顧周圍的高大喬木,指著其中最高的那棵梧桐樹,吩咐下人,「拿把梯子來,放在那裡!」
小廝們領命放下梯子,後退兩步,呆呆地注視著他爬樹。
他二十多年來還是第一次爬樹,花了不少時間才坐到樹上,拍了拍衣衫下擺的灰塵。
小廝們在樹下看得膽戰心驚,面面相覷。
王爺這、這是怎麼了?
李文征坐在樹上,向東方眺望,沈相府的大門依稀可見。
她就是在那座府邸裡生長了十八年。
究竟是怎樣的人生,才能造就這樣一位獨特的女子?
他怔怔的想。人生際遇真是難以預料,他還記得,就在短短的幾個月前,他們最初見面的時候,他對她是多麼的鄙視。
想當初,沈小姐強搶秦探花進相府,朝野轟動。
他聽到這消息,心裡只想著,怎麼會有如此荒唐無恥的女人?看到人家長得俊秀,就要強綁了婚,真是豈有此理。
後來秦探花逃走了,他在後花園中與她不期而過,她看他的眼神祇能用火辣辣來形容,心中鄙夷的感覺更濃。
秦探花不過失蹤幾日,她竟如此薄情寡義,看到相貌好的男人就要撲上去?
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種鄙夷的感覺漸漸淡去了呢?
李文征自己也不清楚,他只知道,漸漸的,對於這個人、這個名字,他的感覺變得不同了。
她雖然胖胖的,笑起來卻不難看。
她雖然有時說話不著邊際,有時卻很靈活機敏。
他逐漸發現,拋開相貌身材不談,她真的是個賢慧的女子。
開朗、靈巧,而且執著。
他一個大男人攀爬樹木都覺得吃力,她一個女子,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一個人孤獨的坐在樹上,眺望西方的康王府,期待著有人出現在門口,她的心裡又是怎樣的感覺?
李文征坐在樹上發了許久的呆,從衣袖裡摸出一隻折好的紙鶴。
折了那麼多次紙鶴,現在連他都會折了。
那時候的她,一邊眺望著康王府,一邊折著紙鶴,折進去的,是思念吧!
他喃喃的說:「真是個傻姑娘。」
過了片刻,他又咬牙,「你竟然敢不記得我了!是在存心報復我嗎?」
手上忽然一痛,他低頭望去,一條五色斑斕的葉蟲爬過他的手背,他擰了擰眉。
被蟲子咬的滋味確實不好受。
康王妃的人選定下來了。
雖然選定的過程古怪,但皇太后還是十分欣慰。
這一天,皇帝來皇太后住處請安,兩人正在閒聊事情,忽然有個太監從殿外跌跌撞撞的奔進來,嘴裡叫道:「太后、皇上!奴才聽到了一件大事情!」
皇太后抬眼看去,是太監王喜,平日裡非常伶俐的一個人,現在這麼慌亂,顯然是聽說不好的事情了。
她緊張起來,「什麼事?」
王喜結結巴巴地回道:「聽說……這幾日,康王爺的情形不太對!」
皇太后更緊張了,急忙追問:「他哪裡不對了?」
「王府裡的下人們都說,最近康王爺的行事越來越詭異了,跟以往截然不同。王爺他、他居然每日爬樹兩次,還折紙鶴、翻圍牆、寫相思的詩詞……府裡上下都在謠傳,說是自從沈相府和康王府變成鄰居之後,先是沈小姐莫名其妙摔進後院,後來又突然變成白癡,現在康王爺又變成這樣,恐怕……恐怕其中有古怪啊!」
皇帝和皇太后大驚失色。
皇太后顫著聲音問皇帝,「這……征兒雖道是碰到什麼惡神,撞邪了?」
皇帝猛地站起身,「王喜,傳朕的口諭,叫定國將軍搬回他的將軍府,把兩家隔開!此外,康王和顧千金的婚事不能再拖了!命他們兩家現在準備,半個月後就成婚,給康王沖喜!」
王喜領了口諭,狂奔而去。
趕到康王府的時候,正好看到小廝拿了梯子,架在梧桐樹的樹幹上,李文征挽起衣袖,正踩著梯子往上爬。
迎淳守在樹下,嚇得臉色都變了,「我的爺,你可千萬保重身體,別摔下來了!」
王喜急忙叫道:「康王爺,先別忙爬樹!小人帶來皇上口諭,要王爺開始張羅與顧二千金婚事,半個月後成婚,聖旨很快就到,王爺您準備一下吧!」
李文征停下動作,在梯子上站了很久,一步一步踩著梯子下來。
迎淳緊跟在後,「王爺,您要去哪裡?」
他冷冷道:「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迎淳不敢再說話,默默跟在他後面,筆直向王府大門口走去。
李文征心煩意亂,自己也都不知道要去哪裡,就是不想留在王府裡,無論去哪裡都好。
毫無目的地在京城街道閒逛了一下午,眼看天色完全黑了,迎淳催促了很多次,他才慢慢地走回王府。
走上七級白玉台階,正要跨過門檻,忽然從大門陰影處走出來一道身影,是個做奴僕打扮的男人,他手裡提了只盒子,對著李文征行禮,叫道:「王爺!」
李文征的心一跳。
他的臉上不知不覺顯現笑意,迎著走過去,伸出手道:「給我吧!」
該奴僕驚異地看了他一眼,把盒子送上。
接到手裡,沉甸甸的,不是見慣了的彩色禮盒,而是坊間常見的硬盒,盒上也沒有系緞帶。
他一驚,激盪的心緒瞬間冰冷下去。
他仔細打量面前的沈府奴僕。果然不是以前每日送禮盒的那位。
他忍不住嘲笑自己的激動。胡亂想什麼呢?她……這輩子只怕再也不可能送他禮盒了。
李文征慢慢問道:「是沈相爺吩咐你過來的?」
那奴僕回稟,「是!我家老爺囑咐,務必要親手交到康王爺的手上,讓您當面看過才好。」
他拆開盒子,藉著門口燈籠的光芒看去。
一對色澤通翠的璧玉環,靜靜躺在盒底。
他抬起眼,盯著沈府奴僕。「沈相爺這是什麼意思?」
對方跪下回道:「沈相爺說,小姐沒有福氣,做不了康王妃。王爺的聘禮貴重,沈府不敢收留,現在原物奉還,請王爺轉贈未來的康王妃吧!」
李文征的眼皮一跳,手指不自覺的用力,嘶的一聲輕響,盒子邊緣被撕裂長長的一條縫。
沈府奴僕嚇得渾身抖了抖,但職責所在,不得不戰戰兢兢的轉述丞相的話。「老爺……老爺還說,小姐神智失常,只怕這輩子是無法恢復了。老爺準備明日告老還鄉,帶著夫人和小姐回家鄉長住。如果王爺想過來看小姐最後一面,就請明早過來,如果……如果不想來,就、就算了!」鼓足勇氣說完,他連滾帶爬的跑走了。
李文征握著被退回來的聘禮,站在王府門口久久不動。
迎淳湊過去,小聲說道:「王爺,天色不早了,王爺是不是該進府休息了?再說,宮裡的王公公還在等著您回來,好向皇上回話呢。」
他的肩膀微微一顫,捏緊瑤池璧,猛地轉身走下台階,向相府大步走去!
皇太后用過晚膳,在燈下端詳著顧二小姐的畫像,越看越滿意,正在和皇帝說笑的時候,王喜狂奔進殿,滿臉驚駭,撲通一聲跪倒,「太后!皇上!大事不好了!」
皇帝不滿的道:「張口閉口都說大事不好了,這次又有什麼事啊?」
王喜顫聲道:「就在剛才,康王爺他、他帶人闖入沈相府,強行將……將癡傻的沈小姐搶回康王府!」
頓時,皇太后嚇得差點被點心噎死,皇帝差點被茶水嗆死,殿裡一陣大亂。
皇太后呆了半晌,用手帕摀住臉,哀哀痛哭,「我的皇兒啊……你這是怎麼啦?」
皇帝氣得頭疼,「老五這是糊塗了還是瘋了?怎麼遇到跟沈懷璧相關的事,就變得不正常了!王喜,傳朕的口諭,叫他把沈小姐送回去!」
王喜狂奔出宮。
兩個時辰之後,又哭喪著臉回來了。
「康王爺不同意!」
皇帝被這個皇弟氣得要嘔血了。
他打開沈小姐的畫像,盯著看了半天,無語問蒼天。
這個沈懷璧有哪裡好?他看不出啊!
何況她已經變成傻子了,原來就沒有色相,現在更是連說話都不會了。老五為什麼還要搶她進府?
唉,不明白!
他站起身,吩咐道:「老五要做傻事,朕不能放任不管。王喜,出去召集五十名御林軍,朕要親自到康王府走一趟!」
chembioorg 2009-5-28 09:51
第九章
沈懷璧愣愣的看著李文征發呆。
他今晚不知道發了什麼瘋,突然帶著王府的人直奔相府,把癡傻的沈小姐扛進馬車,命車伕回王府。
沈丞相又急又氣,帶了相府的人在後面追,大罵道:「李文征,你想要對我女兒做什麼?」
他頭也不回,冷冷答道:「我就要迎娶王妃了,在新王妃進門的時候,我要讓她在旁邊看著!」
沈丞相追趕不上,氣得跺腳罵了他們皇家祖宗十八代。
他帶著癡傻的沈小姐回府,把她抱進寢屋,安置在自己的床榻上。
然後把所有人全部趕出屋子,關好門窗,走回床邊,久久凝望著那張安靜蒼白的面容。
沈懷璧現在是魂魄,沒有能力阻止,只能瞪眼看著這一切,咬牙切齒,氣得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
他要做什麼?
他不會是認真的吧?
他不但要迎娶其他女人做妻子,還要讓她在旁邊看著?
這、這……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她啊!
李文征低頭俯視,被他搶回的人就躺在床上,神情茫然,眼神安靜空洞。
明明是同樣的相貌,但跟以前的她,卻又是多麼的不同。
「為什麼不笑?以前,只要我多看你一眼,你便會整天對著我笑,現在我看了你這麼久,為什麼你不笑?」
沈懷璧愣住了。
他在對她說話?用這種親匿的口氣?
難道這、這就是傳說中的……說情話?
他搶她回來,是為了和她說情話?不會吧!
李文征坐在床邊,繼續輕聲道:「沈懷璧,你真的是個狠心薄情的人,你愛慕了秦探花那麼久,他逃走了,你就忘記所有和他的過往。後來,你愛慕我這麼久,等我對你動了心,你卻又忘記了我,把我一個人拋下。」
沈懷璧又呆住了。他在說什麼?他說他動了心?對她動了心?!
他撫摸著床榻上毫無表情的面容,聲音更輕了,「你知不知道,這幾日,我試著去做你以前做過的事情,爬樹、折紙鶴、眺看遠方、用紙寫下每日的心情。我想試著體驗一下,你每天的生活是怎樣度過的。原來,全心全意愛慕一個人,真的很累啊!
「沈懷璧,你聽著,本王再給你一次機會。現在你立刻清醒過來,本王就既往不咎,答應娶你,否則明天清晨,本王就去顧府下聘了。記住,就在今晚,你快點清醒過來,逾時不候。」
他低聲絮絮說了半晌,床上的人一動不動,毫無反應。
他突然憤怒起來,抓住她的肩膀,咬牙道:「本王在對你說話,你聽到沒有?聽到沒有!回答我!」
沈懷璧又焦急又心酸,她的心裡狂呼,我想回答你啊!我想啊!
她再也忍耐不住,伸開雙臂,朝李文征站立的方向撲過去。還沒有靠近,忽然一股力量從四面八方湧來,把她重重地往後彈開。
沈懷璧的心一涼。難道,這就是所謂人鬼殊途,咫尺天涯?
他就在這裡,就在身邊,自己卻……永遠碰觸不到。
她的鼻子一酸,眼淚忍不住嘩的流出來。
這一夜,寢屋裡燈火通明,銅燭台的十二根蠟燭淌了一地的燭淚。
李文征通宵未眠,睜著發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床榻上人兒的每一個細微動作。
每一次翻身、嘴唇翕動、眼珠轉動、手指移動,他都會立刻傾身過來,再三確認。
希望,失望;再希望,再失望。
夜色一分一分的退去,天邊泛起魚肚白。
一抹淺淺的晨光透過窗欞,映照在床榻上,照亮了沈小姐平靜空洞的面容,李文征的肩頭微微一抖。
天亮了。
他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這抹晨光抽掉,跌坐在床榻邊,疲憊的摀住眼睛。
這樣的場景,讓沈懷璧的心都要碎了。
她不斷的抽著鼻子,擦掉眼淚。他是希望她恢復神智的,他是希望跟她在一起的,看他這一夜的傷心失望,就算他就要迎娶新的王妃,她也認了。
李文征疲憊的躺了下去,就躺在她的身邊,用手掌遮住自己的眼睛,擋住那礙眼的清晨陽光。
他極輕聲的說:「傻丫頭,你是真的不能清醒了嗎?如果可以,聽到我要迎娶別人當王妃,你一定會拚了命也要清醒過來的。」
他側頭望望身邊的人,毫無動靜。他轉回頭,表情帶著說不出的失落。
「算了,我是騙你的。無論你清醒與否,既然搶了你回來,以後你就是我的王妃了,與顧家小姐的婚事再想辦法解決。現在我只後悔過去幾個月的日子裡,我什麼也沒有對你說,那日突然登門下聘,才會驚得你心疾發作……」
沈懷璧張大嘴巴,震驚得失去思考能力。
她眼淚汪汪,吸了吸鼻子,兩行熱淚再度長流。
他、他堅持要娶她做王妃!
原來,他的心裡,一直也是有她的!
原來,她並不是單相思!
沈懷璧心花怒放,幸福得快要暈過去了,正對著李文征傻笑,她的眼前,突然出現限制級的畫面!
李文征撐起身體,凝視身邊的人半晌,手指輕撫過她柔軟的唇,神情苦澀,緩緩俯下身去。
她驚得心臟都要停跳了!
喔,不,其實她的心臟還在乎穩跳動。但對於她來說,即使現在變成了魂魄,這個景象也實在太令她震驚了。
她只覺得一陣又一陣的暈眩,頭重腳輕,腦海裡反覆只有一個念頭──
他吻我?他要吻我了?他竟然要吻我了!
沈懷璧的眼睛睜得大如銅鈴,在她的屏息凝視中,李文征的吻輕柔落下,他的嘴唇,觸到了她豐滿柔軟的唇。
就在這無比震驚的剎那,她忽然覺得一陣暈眩,某種神秘的力量拉扯著她向床上撲去。
她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正在驚慌的時候,閻王的聲音驀然出現在身後,「咄!衰星此時不回人世,更待何時!」
她還來不及回頭確認,閻王已經用行動證明他的存在。
他一腳踹在她屁股上,她立刻頭朝下的栽進軀體裡面。
「咳咳咳咳……」
久違了呼吸的感覺,沈懷璧被自己的口水嗆住,痛苦地捂著喉嚨,劇烈的咳嗽起來。
「咳咳……媽的咧,那個混蛋老頭,踢得我的屁股痛死了!咳咳咳……」
費力的抬起眼,迎面正看到李文征那張略帶憔悴的臉,神色茫然,嘴唇微張,正盯著她發呆。
李文征,這個人人眼中冷靜自持、沉穩非常的康王爺,自從碰到沈懷璧,也經常有了難以置信、目瞪口呆的表現,就像現在。
這、這是怎麼回事?
她、她怎麼張口就是一句粗話?
等等!她張口說話了!
他的眼神立刻清明起來,試探的伸手,在她的眼前揮了揮。
沈懷璧的眼珠跟隨著他的手轉動,從左轉到右,從右轉到左,最後視線停在他的臉上,露出一個傻傻的笑容。
他觸電般的縮回手,「你……」
她嘿嘿的笑,伸手打招呼,「嗨,我醒了。」
他強行掩飾狂震的心情,努力鎮定情緒,「你,真的清醒了?」
她點頭,「嗯,原本是醒不來的,可是閻王說他很忙,沒時間管我,也沒有其他人理我,我不知道怎麼的……就醒了。」
他充滿懷疑的摸了摸她的手,她的臉頰微紅,又捏了捏她的臉,她疼得大叫,「痛痛痛!」
他有點相信了,卻還是不放心地問:「你會不會又突然癡傻,誰也不認得?」
她愣了愣,懊惱的說:「這個我也不知道……」
李文征忍不住微微一笑。她懊惱的樣子實在可愛。
說了這麼久的話,他終於確信,她是真的清醒過來了。
他閉了閉眼。莫非是冥冥之中,有神仙聽到他的心聲,垂憐於他們,令她恢復神智?
喜悅的感覺是如此強烈,他的嘴角忍不住的向上彎了彎,又彎了彎,控制住大笑的衝動,他伸出手臂,扶起她的身體。
「既然清醒過來了,就不要在床上躺著了,起來吧!」
沈懷璧眨了眨眼睛,「那個,在扶我起來之前……」
「嗯?」
「能不能再吻我一次?」
李文征愣了愣,隨即醒悟過來,大窘。
「你、你難道……」
「我都看到了。」她嘿嘿的笑,眼睛瞇成彎彎的月牙兒。
方小侯早晨剛起床,便聽說了昨夜發生的大事件。
堂堂的康王爺、大司馬、一等威國公,他、他居然不顧皇家體面,帶著王府侍衛街進沈相府,搶走癡傻的沈小姐!
方小侯的下巴都掉下來了。
他認識的康王爺有可能做出這種事來嗎?不可能啊!他不相信,絕對不相信!
他立刻差人備轎,去康王府探察情況。
進了王府,打聽到李文征在寢屋,他直奔而去。
迎淳正哭喪著臉守在寢屋門口,看到方小侯過來,他眼睛一亮,急急跑過來,小聲叫道:「小侯爺!快來勸勸王爺吧!」
他驚問:「王爺怎麼了?」
迎淳聲音沮喪,「王爺昨夜把沈小姐抱回寢屋之後,就把我們趕出來了。屋裡的蠟燭燃了整夜,王爺一夜未睡,跟那個癡呆的沈小姐說了整夜的話!」
方小侯的下巴又掉下來了。
原來是……真的把人搶回來了啊!
他郁卒至極,在門外躊躇半晌,把所有的下人趕到十丈之外,自己大著膽子戳破糊窗的白紙,湊過去一隻眼睛,往裡面看去。
咦?那個沈小姐不是變成毫無反應的白癡了嗎?怎麼她,她居然在對王爺笑?
咦?這是怎麼回事?那個白癡沈小姐居然對著王爺說話了!
咦?他們居然抱在一起了!
咦?!方小侯大驚失色,踉蹌後退幾步,跌坐在草地上。
他看到了什麼?那、那是康王爺嗎?一貫沉穩從容的康王爺?
怎麼抱著白癡沈小姐,笑得像個傻子似的!
迎淳在十丈之外急得跺腳,不斷的小聲問:「小侯爺?小侯爺你看到什麼了?」
他抖著手從地上爬起來,一句話也不說,轉身就往外面跑。
他渾身發抖,拔足狂奔,一邊跑一邊暗自叫糟。完了、完了!他來遲一步,康王被那個女人徹底毀了!
剛轉過彎,他只覺得眼前一花,似乎撞到什麼人,踉蹌倒退幾步,栽倒在地。
立刻有人衝過來,提著領口把他按在地上,一道尖細的聲音大罵道:「混帳!你是什麼人,竟敢衝撞聖駕!」
聖駕?!
他抬頭望去,眼簾映入身穿九爪龍袍的英挺男子面孔,氣勢逼人,不怒而威。
皇帝停下腳步,摸著下巴,端詳了他幾眼。「咦,這不是靜南侯府的小子嗎?什麼事這麼慌張啊?」
方小侯的眼睛閃閃發亮,看到了皇帝,只覺得無邊的希望燃起。
他鼓足所有的力量,對著皇帝慘叫一聲,「救命啊!沈小姐她、她把王爺也變成白癡了!」
砰的一聲,寢屋大門被左右撞開。
皇帝臉色難看,領著五十名御林軍,大步跨進屋子。
他倒要看看,這沈懷璧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物,在變成白癡之後,還能迷住他的皇弟的神智!
床榻上依偎著的兩道人影驀然分開。
沈懷璧臉色潮紅,李文征衣衫紛亂,兩人被突然出現的大批人馬嚇了一跳,當下裝作若無其事,想想不對,又互相看了一眼。
怎麼看都是姦情被撞見的場面啊!
李文征的臉色微微發紅,大窘,隨即大怒。他瞪了皇帝一眼,冷冷道:「皇兄,你到臣弟的府上,竟不先通知一聲嗎?」
皇帝氣得差點吐血。
他堂堂一個九五之尊,出於對皇弟的關心,親自來王府登門探訪,結果呢,居然被他怪罪了!
老五以前不是這麼不講理啊!不是他的錯,那麼這一切,一定都是沈懷璧的錯!
皇帝惡狠狠瞪視面前,傳言中癡呆的沈小姐。
咦,眼神靈活,表情生動,怎麼看都不像是白癡嘛!
再轉過去,看看皇弟。他氣得滿臉通紅,還會罵人,也不像是白癡嘛!
他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愣了半天,抬起食指,指著沈懷璧說:「朕問你,你的父親是何人?母親是何人?家住哪裡?今年多大了?」眼睛在她的身上轉了兩圈,上下打量,又補充一句,「唔,體重多少?」
這皇帝的問題簡直是侵犯隱私嘛!
沈懷璧沒好氣的回答,「小女子今年十八,爹娘都在跟康王府同一條街的相府住著呢!原本體重兩百斤左右,現在一百二十斤,皇上要不要順便問問小女子的生辰八字、腰圍多少啊?」
皇帝被她的回話堵住,尷尬地摸摸下巴。
嘖,反應機敏,說話軟中帶硬,如果這樣的人也叫白癡,那麼滿朝的大臣全都是白癡了。
他又抬起食指,指著李文征說:「那朕問你,你的父親是何人?母親是何人?家住哪裡?今年多大了?」想了想,又補充道:「說一件你小時候的糗事。」
李文征瞪了他一眼,「皇上與其問臣弟,不如回宮問太后去!至於小時候的糗事,臣弟沒有多少,皇上的卻不少,要不要臣弟說一件?」
皇帝被他的回話堵住,尷尬地摸摸下巴,頓時覺得很沒有面子。
這兩個人哪裡是白癡了?
分明是兩個再正常不過的人嘛!都是那個方小侯胡亂說話,誤導他!
皇帝轉身怒吼,「方小侯!」
方小侯見形勢不好,早就溜得不見影了。
御林軍亂烘烘的找了一圈,找不到替罪羔羊,皇帝乾咳兩聲,只能說道:「其實,朕這次前來康王府,第一是出於關心你。第二嘛,朕……」
他忽然想起事情的前因後果,自己為什麼趕來康王府?都是因為這個皇弟做的好事!
他頓時理直氣壯,背著左手,右手指著李文征道:「第二,朕是過來教訓你的!再過半個月就要迎娶王妃了,你卻搶了沈小姐進王府!朕過來的時候,沈丞相還在王府門口罵著呢!這、這成何體統!」
李文征裝傻道:「迎娶王妃?王妃不是已經在康王府了嗎?」
皇帝一呆,「王妃在康王府?哪裡?」
他抬起手,指向身邊的沈懷璧,「這裡!」
皇帝差點氣昏過去,怒吼,「你當真是傻了?你要迎娶的王妃還在顧府,這個明明是沈家小姐!」
李文征堅持道:「沈家小姐就是康王妃!」
皇帝看看他,又看看沈懷璧,表情從愕然,茫然,最後恍然。
他抓著李文征的衣袖拉到旁邊去,小聲商量,「老五啊,你不再考慮考慮?天下那麼多美麗女子,你當真要娶沈家這個……咳咳,『珠圓玉潤』的小姐為妻?」
他答道:「真巧,我就喜歡這個『珠圓玉潤』的沈家小姐。」
皇帝瞪眼看他半晌,「老五,朕不得不說,你的品味真是……獨特。」
他連眼皮也不抬,「謝皇兄誇獎!」
皇帝被回得差點翻白眼,「朕不跟你糾纏!這件事朕不管了,你自己進宮和母后說去!」
說罷拂袖而去,所有在場人等跪地相送。
等皇帝走遠了,李文征把沈懷璧從地上扶起來。
她拉拉他的衣袖,把他拉到旁邊去,小聲問:「皇帝那邊是不是搞定了?」
他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臂。「放心。」
溫熱的觸感透過布料傳來,沈懷璧心裡怦的一跳,隨即不斷的狂跳。她假裝看著四周牆壁,視線卻不時偷偷瞄向他。
李文征把下人都趕出屋子,自己走到桌子旁邊,倒了杯茶喝下,望著窗外景色出神。
早晨的陽光從窗外照進,照到他的身上、臉上,也照亮他的面容。
嗚,他怎麼可以長這麼帥,簡直帥絕人寰,帥到令人髮指。
沈懷璧突然想起,他們之前擁抱在一起的畫面。如果不是皇帝闖進來,他們說不定已經吻到了……嗯……
她的心怦怦的跳,色女本性大發,不知不覺挪動腳步到他的身後,伸出了魔爪。
手指在半空中緩慢爬行,慢慢向他移動過去,再移動過去,再移動……就要碰到他的衣袖了……
李文征始終盯著窗外景色出神。
沈懷璧小小的猶豫了下,大腦有點混亂,不知道應該保持大膽本色的摸下去,還是應該裝作淑女的收回來。
這時候,李文征的衣袖忽然動了動,就在她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抬起右手,反握住她的手,用力把她拉進懷裡。
絲織的帳簾層層放下,卻仍然遮不住床裡洩漏出來的旖旎春光。
急促熱烈的喘息聲,按捺不住的呻吟聲,細微的呢喃聲,混合在一起,隱隱約約的傳出寢屋,春情蕩漾。
年紀大些的丫鬟們掩口而笑,很自動的退到十丈之外。只可憐守在門外的小處男迎淳,職責所在,不得擅自離開,聽得面紅耳赤。
當然,混雜的聲響中,還有床板不堪負荷,不斷發出的「咯吱咯吱」慘叫聲。
從昨夜開始,沈丞相就帶著相府的奴僕護衛,一直堵在王府大門外大罵。
鬧出這麼大一件醜事,沈丞相氣得是快要吐血了。
他坐在康王府的台階上,背後是緊閉的王府大門,康王府的門衛看到這陣勢,早就不知躲到哪裡去了。
沈丞相越想越氣,鬍子不住地抖動。
這是什麼世道,相府的小姐都有人敢搶?
什麼叫仗勢欺人?這就叫做仗勢欺人!
今天再要不到人,他就拉下這張老臉,明天進宮去,對著滿朝文武百官,大罵他康王李文征卑鄙無恥,強搶官家小姐!
就在他滿心憤怒的時刻,背後緊閉的朱紅大門,忽然響起輪軸轉動的沉重聲響。
大門緩緩打開了。
沈丞相觸電般的跳起來,一回身,就看見那個姓李的罪魁禍首站在門口。
他立刻幾步跨過台階,衝過去抓住李文征的衣襟,劈頭罵道:「你這個混帳!卑鄙惡劣,荒淫無恥!你還我的女兒來!」
李文征這輩子還沒被人當面指著鼻子罵過「荒淫無恥」,氣得頭頂冒火,看在他是沈懷璧的爹的份上,這才勉強壓住火氣,咬牙擠出一個笑容來。
「沈相爺安好。昨日擅闖相府,本王多有得罪,還請相爺海涵。」
說完,居然當著所有下人的面長揖,行了個大禮。
沈丞相當場愣住了。
李文征是什麼人,當今聖王的胞弟,一等威國公,除了皇帝、太后、皇家長輩,又有什麼人承受得了他的大禮?
就在他站著發愣的時候,李文征的禮已經行完了。
沈丞相的腦袋裡轟的一聲。
完了!他沈海闊居然當眾受了康王的大禮!這傲慢無禮、藐視皇族的罪名他是絕對逃不掉,這下跳到河裡也洗不清了!
沈丞相僵立片刻,忽然撲過去,抱住李文征的衣袖號啕大哭,涕淚橫流,「康王爺!是老臣糊塗,老臣不該堵著康王府的大門!王爺,您就可憐可憐老臣,放過我家女兒吧!」
李文征愣了片刻,只是低頭不語。
沈丞相大急,以為他當真不肯放過沈家,於是抱著他衣袖不放,大哭道:「王爺!念在我家璧兒對王爺癡心一片的份上,老臣求求王爺,不要再毀損她的名節了!請……請王爺放璧兒回府吧!」
他搖搖頭,低聲說:「遲了。」
沈丞相呆住。遲了?什麼遲了?
他卻不再說話,扭過頭去,不知想到什麼,竟連耳朵都紅了。
沈懷璧抱著大包小包的禮物,雀躍的跨出王府,沒想到眼前卻出現沈丞相和李文征相對無語的場面。
她愣了愣。糟糕,忘記者爹還堵在王府門口呢。
她把李文征送的禮物丟給旁邊下人,撲過去叫道:「爹!」
沈丞相又驚又喜,撲過來抱住女兒,顫聲道:「璧兒!你、你清醒了?」
兩人抱頭痛哭了一陣,沈丞相抹了抹眼淚,「康王爺,原來老臣一直錯怪你了。王爺把小女接到府上,居然是為了醫治小女的失心症,如今小女恢復神智,一切多謝王爺!」
充滿感激地說完一番話,就要拉著女兒回家去。
沈懷璧大急,「等等、等等!」回過頭去,拚命的用眼神示意李文征。
他輕咳兩聲,走上前來,「其實,本王此刻出府,就是想當面向相爺提親的。我和沈小姐……情投意合,彼此已經……許下終身。」
他這輩子沒說過這種露骨示愛的話,一段話說得結結巴巴,好不容易說完,臉上已經升起一片緋紅。
沈丞相大驚失色,「情投意合,已經……許下終身?!」不、不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吧?
他難以置信,顫聲道:「璧兒……璧兒,他說的……可是真的?」
沈懷璧回答得簡潔多了。
「爹啊,我們已經上過床了,您老人家快點同意了吧!」
她這句話的效果,就像在人群中投下重量級炸彈,轟的一聲,李文征面紅耳赤,沈丞相唇白臉青。
周圍的下人當場石化,康王府內外,鴉雀無聲。
過了半晌,沈丞相長歎一聲,「女兒大了,不由人!罷了、罷了。」惡狠狠瞪了眼教壞女兒的罪魁禍首,轉身踉蹌而去。
目送沈丞相離開的背影,李文征拉了拉沈懷璧的手,輕聲問道:「你爹最後那句話,是不是同意我們的婚事了?」
「應該……是吧。」她不確定的回答,又反問:「除了我爹娘以外,我們還需要徵求誰的同意嗎?」
「唔,也不會太多人,只是……」只是需要說服滿朝文武、皇家上下,尤其是他那位母后大人。
他頭痛地按了按額角。
風蕭蕭兮,路漫漫兮!成婚之難,難於上青天兮!
chembioorg 2009-5-28 09:52
尾聲
關於康王妃的人選,朝廷上吵成一團。
康王堅持要娶沈家小姐,皇太后堅持要選顧家小姐,皇帝不偏不倚坐中央,兩邊誰也不幫。
方小侯為首的一批年輕官員支援李文征,顧尚書為首的一批八股大臣支援皇太后,為了人選問題,朝堂之上,每日吵翻了天。
然而,在某一夜之後,力挺顧家小姐為康王妃的皇太后突然改口,不再過問康王婚事了。
皇帝於是按照康王意見,宣佈改與沈相府聯姻。
對於這個驚人的轉變,朝野震動,文武百官議論紛紛。
據說,那個夜晚,沈家小姐進宮面見了皇太后。
據說,她獻上一隻漂亮的彩盒,裡面裝了八式神秘的點心,都是市面上從未見過的。
據說,皇太后品嚐過後,激動得整夜未眠。
據說………
總之,自從那盒神秘的點心出現之後,一切就改變了。
康王妃人選,從此屬定。
迎娶王妃的日子越來越近,一大堆的事情需要籌辦,康王府的管家最近忙得焦頭爛額,肝火旺盛。
就此如現在,縫製新郎紅蟒袍的裁縫到了府上,康王爺卻不見了!
「王爺人呢?到底去哪裡了?你們誰看見了?」
召集隨身小廝們盤問了半天,最後還是迎淳跳出來小聲說:「王爺今天清晨要了輛牛車,穿了普通趕車人的衣服,趕著牛車出城了。」
管家頓時大驚失色,說話都結巴了,「趕、趕、趕著牛車出城了?王、王、王爺他這是怎麼回事?這、這、這成何體統!」
迎淳低著頭不說話。沒辦法,誰讓西城外有好大一片楓葉林紅了呢!
一片楓葉打著旋兒,落在發間,又飄到地上。
地上一層厚厚的楓葉,楓葉上鋪了一塊方布,方布上擺了只精緻的食盒,裡面放滿各式各樣的甜點。
李文征靠坐在楓樹旁,左手拿了一卷書,右手拈起一塊蛋糕,放進嘴裡。
沈懷璧躺在他的腿上,伸手遮住頭頂陽光,抬頭看漫天楓葉飛舞。
今天天氣晴好,楓林附近的人也不少,比如說現在,他們的身邊就傳來女子的嬌嗔,「你不是說喜歡我嗎?喜歡我就爬樹!」
沈懷璧聽了噗哧一笑,看女子身邊的年輕公子抱住一棵最高最大的楓樹,奮力攀爬。
李文征忍著笑,抬手撿起她頭髮中的楓葉。
「以後你就別爬了,當心摔下來。」
沈懷璧不願意,「我要繼續爬。爬樹是很好的減肥方法,跟爬牆相比,各有各的好處。我的目標是四十公斤!」
「嗯,公斤是什麼意思?」
「呃,一公斤大約是兩斤重。這個詞和『嗨』、『搞定』,都是我們老家那邊的……方言,方言啦!」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你的目標是瘦到八十斤?」
「對呀!」
「不要吧,你現在這個樣子,我就覺得很好了,太瘦了,我會不習慣。」
「呃,沒辦法,一定要瘦下來。聽說天朝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拜堂之前,新郎必須要把新娘從門外抱進禮堂?」
「沒錯,確實如此。」
「所以我才要減吧啊!如果成親那天,你抱我走到一半,抱不動了,怎麼辦?」
「無妨,我會要下人做好準備,抱到哪裡,就在那裡就地佈置禮堂好了。」
「可是,如果連王府前庭的走道都沒有走完,那我們,豈不是要露天拜堂了?」
「……沈懷璧,你說這句話,難道是看不起本王的臂力?」
「哈哈,當然不是了,你不要生氣啊!」
唔,雖然說出來會惹他生氣,但是王府的前庭走道那麼長,意外情況也不是不可能發生……出於全面的考量,還是努力減肥吧!
以防萬一、以防萬一。
沈懷璧下定決心,放鬆身體,仰視頭頂一碧如洗的天空。
今天的天,真藍啊!
飄過來的那片白雲也好美。
咦,怎麼那片雲看起來,有些像閻王老頭的那張臉?
閻王端坐在地府大殿,瞇起眼睛,透過一鏡面注意著人間楓樹林裡依偎的兩個人,得意地嘿嘿笑起來。
喔耶!終於搞定一個衰星,地府總算擺脫被衰氣籠罩的可怕局面!
他打開線裝古書,運筆如飛,刷刷寫道:
沈懷璧第十九世,與命定之人心心相印,衝破衰星天劫,轉運成功。從此以後,福星高照。
【全書完】
maisy929 2010-3-7 02:10
不錯耶..
不知沈懷璧見皇太后時,獻上的八式點心是什麼呢?
QQ1212 2010-3-8 09:45
很好看喔.謝謝分享
豬豬寶貝 2010-5-12 00:00
好好笑喔!!衰鬼纏身~~~
頁: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