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nnote 2009-6-18 15:51
粉紅芭比幫 BY亞果
文案
「哈哈哈!投不投降?」
看著這經年累月欺壓她的惡人幫之首
終於在背部烙下恥辱的印記——她的鞋印,
她就忍不住得意地笑,又得意地笑!
「我投降!投降!大姐,老大,皇上!」男孩幫魚貫排好。
「很好!」她滿意地點點頭。「現在正式收編你們為粉紅芭比幫,
本組織的宗旨就是一切以我為尊,至於細節我回家想先。」
噢!他們才不要叫粉紅芭比,可是老大的惡魔瞳鈴眼又很可怕……
「啟稟老大,我們還有一個成員薄晴人沒到。」
「啊!薄晴人?」她的臉轟地一紅。「那……他是全年級第一名,就做軍師啦。」
他還是她每天每天對鏡子許願的未來老公人選……呵呵!
通常電視裡都會把老大和軍師配成對,嘻!看來她和他是愈來愈有希望了……
connote 2009-6-18 15:52
1
李娃兒出生的時候,全身烏不溜丟地像塊黑木炭兒,硬是比別的新生兒茂盛了許多的黑捲髮絲一綹綹發著抖兒,活像剛被雷公劈了似的。
「這真的是我們的孩子?」李爸手中抱著新生兒,很不確定地間李媽。這娃兒橫豎看起來色階要比他們全家都低個三度不止。
「沒錯啦!」李媽很穩當地回答他。
她要臨盆那日突然天地異相,風雨交加、雷鳴電掣不止,規模之龐大真個山川為之動搖,風雲為之變色。她曾聽聞,古有聖賢誕生,必天降祥瑞。相較之下迎接她肚裡的陣仗排場,實有過之而無不及呀,她不禁自得她李張若男,果真懷了個異於常人的不凡胎兒。
她正沾沾自喜之際,詭異的閃靈殺手突然往她前後左右各劈成了一個十字架,將她給困在中間,活像歐洲中古世紀時的受刑人∼∼就是那個X一mas裡那個X先生嘛……別吐、千萬別、浪費糧食會遭天譴喔!
她左閃右閃、前凸後翹,打不到就是打不到!不是她愛驕傲說,挺了個大肚子動作還能如此靈活者,除了古有洪金寶,今就她李張若男一人了!
別誤會她之閃躲,可不是貪生怕死,只因母愛作祟,讓她怎麼樣也要保住肚子裡的一塊肉。
這樣昊天罔極的恩惠,藉由母子連心,應該能準確地傳達給BB仔吧?BB呀,媽咪不要金屋銀屋,只要鑽石樓;媽咪不要兩人世界,媽咪要整個世界…
然而如此驚心動魄的關鍵時刻實不容她多想,就在她剛逃到一棵百年大樹下時
小朋友千萬不要學,這個阿姨白癡的……同一個時刻,雷公粉犀利地劈倒了她身旁的大樹,將她的三魂七魄也給劈掉一半,等到回過神來,才發現她竟毫髮無傷,一點事兒也沒。
還納悶呢?原來全教肚子裡的娃娃給吃下去了!
「是這樣嗎?」李爸的不解遠比不上他的擔憂,雖說非洲的日頭赤焰焰,但也不至於毒辣至斯,能夠把隔著肚皮的娃娃燒成個火炭兒吧?
中國人常說:一白遮三丑,美白、美白,顧名思義,要美就要白!像她這樣不清(楚)不白(晢),這、這教娃兒長大以後怎麼面對社會國家和世人?
「黑是黑了點,但不錯看呀!」李媽接過黑娃娃,仔細端詳。嗯,她生的小孩,美的一律像她,丑只能怪天生自然,瞧這細緻模樣兒,不挺可愛的?
人的眼睛處於黑暗中一段時間以後,會產生一種暗視紫,漸漸的能讓你看清楚黑暗中的東西,李爸看著娃兒,不禁也快樂起來。
「是挺可愛的。」她的黑眼球兒滴溜滴溜地轉,像彈珠一樣,說不出有多靈活!人家說癩痢頭兒子是自已的好,況且他女兒頭髮不知有多少!總強過張三李四的臭頭兒子吧?「反正以後給她用SKII,就有辦法教她白回去了。」李媽更是胸有成打。
「老婆果然英明!」
◎◎◎
「為什麼我的皮膚這麼黑?」李娃兒稍微長大時曾質問她媽媽。
「沒辦法,誰讓懷著妳的時候特愛吃醬油炒飯、醬油醃製的東東啦,所以嘍……」她媽媽如此這般解釋,很有點敷衍的意味。
「為什麼姊姊和弟弟的皮膚又白又比我漂亮?」再長大一點,懂得分辨美醜以後,她再度質問她媽媽。
「那有什麼?妳姊姊的名字比妳難寫,妳弟弟的胸部比妳小啊,上帝是公平的。」她媽媽又是如此這般不負責任地安撫她。
姊姊名叫李寶瓶,確然筆劃比她多了不少劃,她最討厭寫字,於是釋懷地點點頭,可是
「我的胸部並沒有比弟弟大!」堂堂一個男孩兒,長得比她還要細皮嫩肉就不可以原諒。
「妳還小啊!等妳長大以後就會知道媽媽沒有說謊了。」她的媽媽依然是一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樣。
「真的?」
她終於得到媽媽的保證,心裡舒坦不少,可是
「胸部大又有什麼好處?」
「胸部大就會很有女人味,才能夠迷死男人。」她媽媽挺起三十六D的海咪咪,驕傲地說。
「就像妳迷死老爸一樣?」
「那還用說。」鼻子依然很高。
「我想問……其實我親生的爸爸是不是隔壁的湯瑪斯叔叔?」
「嚇?」她媽媽一個不慎由貴妃椅上滑落,跌個狗吃屎。「誰說的?」李母像八腳蜘蛛一般地俐落爬起來,神色兇惡無比。「誰敢污辱我的冰清玉潔?還不速速把名字給我報上來!」
「是我自己猜的。」她一邊扶住母親,一邊解釋:「湯瑪斯叔叔的皮膚跟我一樣黑,頭髮也卷卷的,老師上課時跟我們說這就是遺傳,基因是不會騙人的。」
「妳『趴帶』了?湯瑪斯叔叔是黑人,妳是黃種人,這怎能扯在一塊兒?」
「可是、可是……」她囁嚅著,其實湯瑪斯叔叔的女兒黛西跟她還滿像的,黛西除了眼睛比她大、嘴唇比她厚外,相似度高達千分之八百,比起她家清一色的白肉派,她覺得湯瑪斯叔叔一家子更像與她同宗同流。
「可是什麼?」她媽媽瞪她一眼。「我跟妳說,就在十二年前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妳老爸約我到好望角觀賞海景,時值涼風送爽,人在天涯,氣氛好到不行……」
聽老人家講古,是最浪費光陰的行為之一。
聽說女人二十歲時希望她的男人師又有錢、品味高雅、時時讓她驚喜、狂野又浪漫;三十歲時希望男人會幫她開車門、拉座椅、肯花錢帶她上館子吃頓好的、不會忘了生日及週年紀念日。而她母親即將邁入四十大關,對父親的期望值早就已down到至少他還像一個人、禿子也無妨、等她上了車才開車、還肯聽她說話、會找遮得住小腹的襯衫穿、上完廁所能把馬桶蓋歸位而已了。
李娃兒適時打了一個瞌睡,睜開眼皮時,恰恰聽到陶醉往事的母親講到最重點的地方。
「……經過一番袒裎相見後,妳確確實實是妳老爸帶出門、妳老媽帶回家,品質有保障,百分之百安全無雜質的!」
「是喔。」她應了一聲,不無失望。湯瑪斯叔叔高大英俊、威猛強壯又有型,長得就像丹佐華盛頓一樣帥地呀。
「總而言之,誰要再敢說妳不是我們家的小孩,老娘就去海扁他一頓,看他還敢不敢胡說八道?妳娘卡好!」她豎起中指。
「娘啊!氣質、優雅。」她提醒老媽矢志不忘的終生課題。李張若男出生於俗家所謂的「鱸鰻厝」,嫁給斯文人爹爹以後,立誓改邪歸正,做一個溫柔婉約的賢妻良母,以氣質優雅派自詡,只不過偶爾仍有小小忘形。
「啊?妳說什麼?」她娘立刻正襟危坐,一副純真無辜的模樣眨著眼,她剪著濱崎步的髮型,染著小步的顏色,臉化小步的妝,連說話舉止都像小步……只可惜長得像美鳳,美則美矣,只是歲月呀……凡走過必留下痕跡,真是恐怖。「我剛剛有說或做什麼嗎?」
「沒有,我什麼也沒聽到、什麼也沒看到。」
「喔?那妳還有沒有問題要問我呢?」李娃兒這個小鬼,從小問題特別多,總愛追根究底,實在煩得很。
「沒有了。」李娃兒低下頭。
沒錯地,她是個問題兒童,可她娘從來也沒正經地給她過一次滿意的答覆,她成長了十二年的腦細胞,就像被貓咪扯亂的毛線球,盤根錯節,愈理愈亂,讓她時時會產生一種天地間唯我獨醒的時空錯置和自我錯位的感受。
像這個年紀的女生,思考的模式很是怪異,既不像孩子一般天真幼稚,也不若
大人的成熟睿智,像身體的成長一樣地尷尬的想著∼∼這世界上,難道真的沒有一個人可以懂她?過著彷彿天真爛漫卻又煩惱無比的日子。
李娃兒的爸爸原本任職於台灣的光罩公司,結婚沒多久就被派駐到南非新建的工廠,他便帶著老婆搬到南非的首都普勒托尼亞市,簡稱斐京市,三個小孩皆出生於此地,並且在當地的斐京華僑公學就讀,這也是南非唯一把中文列入必修課程的十二年制學校。
「到過南非,等於到過全世界」是南非的觀光口號,這片有著黃金都市之稱的美麗大地,是非洲國家中少數沒有戰亂和饑荒的地方,氣候溫和乾燥,年平均溫度約攝氏二十度,四季皆有賞不盡的美景和花香鳥語。
李娃兒正是在這麼美麗的環境下,奪天地之造化成長的另類美少女。
◎◎◎
斐京華僑公學小操場變七年級生格鬥現場實況…
李娃兒不是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可是自她懂事以後,總不愛人家娃兒、娃娃的叫她。這名字取起來真是門學問,最好是不要叫什麼小的、兒呀,例如叫小妹的,到老了還在當小妹,不是很衰嗎?像她叫娃已經夠本了,還加上一個兒,不是硬小了人家好幾倍?
所以上了七年級以後,她便宣佈自己從今以後只叫「李娃」。
「坯!妳也配叫李娃嗎?我爸爸說,李娃是中國古時候很美麗的一個女人,還被皇帝封為什麼夫人的,妳這麼醜,憑什麼當夫人啊?」挑釁一號男說。
「哎呀!什麼夫人?夫人是稱呼老師和高貴女性的,我媽媽說,李娃不是什麼好女人,是煙花女子!」挑釁二號男說。
「什麼是煙花女子?」圍觀的人群問。
「這∼∼」
挑釁二號男「這」字停了三秒,圍觀人群中有好學不倦者立即翻譯:「煙花女子者,必區(bitch)也。」
「嘩!必區!必區耶!」眾人鼓噪,對傳說中的必區能出現在校園而興奮無比,其實對他們而言,必區是什麼不重要,但是海灘的兒子(son of bitch)是罵人的話他們倒是耳熟能詳。
「必區!李娃兒是個必區!」挑釁三人組立刻加以發揚光大,用必區這重量級的言語攻擊她。這三人是七年級最厲害的小惡霸,每天上學的任務就是攻擊嘲笑李娃兒,以提升自已的等級。
「我不是必區!我不是!你再說我撕爛你的嘴,打得你牙齒掉滿地!」李娃兒怒吼,衝向前跟嘲笑她的三人組頭目扭打成一團。
「李娃兒不是必區,人家說必區其實很美的,可是李娃兒醜死了!必區晚上要工作,李娃兒不行晚上工作的,因為李娃兒是黑色隱形人,晚上關了燈就看不見她,老闆點名時會說,李娃兒總是偷懶翹班,這個月不發薪水了,嘻嘻嘻!」其餘兩人還在一旁敲邊鼓,沒有任何意義的解釋卻令他們很樂。
斐京是個大城市,有如歐美一般的高樓櫛比鱗次,道路寬闊筆直,但是一離開市區,放眼所見儘是破落鐵皮屋,和白人及華僑舒適的住宅相比,顯得無比淒涼,經濟環境差的黑人,就是住在那裡。
在華僑圈,的確從沒有見過像李娃兒皮膚這般黑的孩子,所以她總是淪為大家嘲笑的對象,小孩子雖然天真,但是天真往往是殘酷之最,純粹因為好玩而欺負跟自己長的不相同的人,根本不在乎會不會因此傷害別人的心。
鼓噪聲愈大,李娃兒在地上和嘲笑她的人糾纏便愈激烈。她不是一個肯吃虧的孩子,最不屑的就是X先生的打左臉送右臉哲學,這樣買一送一的吃虧事她可不干!
人家打她一巴掌,她就不客氣地飽以六七下老拳,這是一定要回本的啦!
因為經常被嘲笑,她打架的功夫就愈來愈好,現在跟她扭在一起難分難捨的男孩,是男孩幫裡的頭目,號稱七年級的不敗金剛,在前六年與李娃兒的對峙交戰確然曾經立於不敗之地。
但是曾經的豐功偉業,眼看他就要樓塌了,那些風光勝利,過了今天確定要成為歷史的一真,他這不敗帝王,眼看就要成為前朝遺民了:
終於,李娃兒將他一腳踩在鞋底下,看著這經年累月欺壓她的惡人幫之首終於在背部烙下恥辱的印記∼∼她的鞋號!她就忍不住得意地笑、又得意的笑。
雖然她身上多少也掛了彩,但是多虧她黝黑的膚色淡化了受傷的痕跡,而這更顯得她贏來毫不費力,這代價是值得的!
在這所學校念了七年書,就被男孩幫欺負了六年多,如今她總算沉冤得雪,快意啊!她終於知道何謂笑談渴飲匈奴血,壯志饑餐胡虜肉的滋味了,哈哈哈哈…
「投不投降?」
「我投降!投降!」十三歲的小鬼還不算是男人,降就降吧!投降丟臉事小,重要的是她正踩著他的背骨,感覺快要斷了,真痛呀!痛尚可忍,那她一個不察,踩斷他的龍骨,一輩子癱瘓才真正恐怖。
「叫我什麼?」
「大姐、老大、皇上!」什麼都好,只要她移開尊腳,讓他不會從此變成殘廢,叫他鱉三他都認了。「誰是必區?」
「說!」她大喝一聲,用鞋子的腳跟用力往下轉。
「痛、我痛!」男孩大聲哀號。「我、我是……」
「是什麼?」她又轉了一下。
「必、必區!」嗚……叫他鱉三還不行,還要當必區,真怨。
「原來你是必區啊?真是很少看見男生當必區地呀!」她滿意地將腳移開。「你家沒錢吃飯嗎?還未成年就學人家當必區啊?有夠墮落的。」
「老大教訓的是。」男孩猶如戰敗的狗一般狼狽,趴在地上一時爬不起來,只有不斷地喘著氣,全身骨頭像被拆了似的痛得要命。
「唏,成王敗寇原來你有聽過?算你識時務。」她點點頭。「以後你不當大哥,換我來當老大,你的一班兄弟都要聽命於我,獻吃納貢,早晚八頓,可別忘了。」
八頓?她豬啊?豬都沒那麼會吃!
那兩個隔山觀虎鬥的小卒仔暗地咋舌。
可是她把老大打敗了!
小卒仔心底的第二個念頭很精確地明辨是非∼∼老大可是七年級一匹狼,是最強的孩子王!
他們住的別墅區,最近都加了鐵絲網,因為怕黑人暴動、搶劫他們,爸爸媽媽說黑人是很凶殘的,尤其是非洲的黑人,他們拜巫毒教、命令殭屍做事、徒手打死老虎,還會吃人肉割頭皮、拿剩下的頭殼當酒杯。
李娃兒雖然是東方人∼∼可是這一點他們現在也不敢確定了。
原本以為她只是皮膚比較黑,但實質是個弱小女子,所以他們才敢欺負她、嘲笑她,可是她把老大踩在腳底下,還發出好尖銳恐怖的笑聲,讓他們一瞬間想起所有關於黑人的恐怖傳聞!
「老大!」他們立刻齊聲同喊。比起寶貴的生命,不過是一天八頓,算得了什麼?老大雖是一匹狼,但李娃兒能徒手殺狼,相比之下,聰明的人該選擇哪一邊昭然若揭,他們是良禽,當然會擇木而棲。
「很好。」她滿意地點頭。「注意了,現在排成一列,向右看齊!報數!」
男孩幫魚貫排好,聽話地報數:「一、二、三∼∼」
「才三個人啊?虧你們還敢自稱天下第一大幫,太今人不齒了!」她很不滿地批評。
「回稟老大,我們還有一個成員,但是他今天不在。」
「誰啊?」
「薄晴人啊。」
「薄晴人?」她的臉轟地一紅,但是沒有人看得出來。「騙鬼!他怎麼會是你們組織裡的人?」
「老大!他的確是我們組織裡的人,小的們騙天騙地也絕不敢欺騙妳。」小嘍囉忠心地告訴她,正所謂爹親娘親,沒有毛主席親!雖然他們年紀小小,也不是出生在紅衛兵當權的年代,但是他們心目中,組織的力量依然是神聖不可侵犯的。「等見到薄晴人,妳再盤問他就知道我們沒有說謊。」
「對喔,我已經是如此尊貴的老大了,量你們也不敢放肆騙我,反正我非查個水落石出不可!好,我現在正式將你們編入組織中第二○○三號、二○○四號、二○○五號。」
「老大,我們組織沒有那麼多人啊?」其中一個男孩小聲提出疑問。
「你懂什麼?壯大組織的第一步就是要先壯大聲勢,假裝組織很大,一直到真的很大為止,你懂不懂?」她瞪發問的人。「第二步要制定明確法典,本組織的宗旨就是一切以我為尊,至於細節我回家想先,等想好再告訴你們。」
「喔。」男孩幫心底頗不以為然,女生真麻煩!所謂幫派組織就是要逞兇鬥狠,以欺負天下善良百姓為己任,將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對於所有道德規範一概不甩,視風俗民情於無物,就這麼簡單,還定什麼法與條律呀?
「老大,既然我們聲勢如此龐大,是否要另取一個響叮噹的名字?」「二○○四號你這個提議很好!之前叫什麼男孩幫,簡直蠢到不行。」
「謝謝老大誇獎。」二○○四號的提議被主席誇獎,一時喜不自勝。
「這樣吧,你們每一個人提出一個名字,我再從中挑選一個最合適的。」她最討厭動腦。
「就叫頂天立地幫吧!」原先的頭兒名叫王頂天,五官凶狠,綽號豹子或是一匹狼、獅王、不敗金剛等,總之舉凡凶狠的獸類名稱都可冠在他身上,被編為二○○三號,雖說現在落了下風,還想沾點便宜。
「什麼頂天立地?蠢死了,不要!二○○四號你說!」李娃兒毫不容情地否決王頂天,看向戴著眼鏡的二○○四號。
「南非五霸幫!」二○○四號立即接話∼∼回答老大不能遲疑還要中氣十足。
「南非五霸?你暗示老大我是獅子、老虎、大象、犀牛還是水牛啊?嗄?像話嗎?」
二○○四號被她一批評,瞬間由方才被誇獎的雲端掉落到無底深淵。這號人物
俗名梅可望,跟台灣一位聲名顯赫的教育家梅可望老先生同名,他的爸爸希望兒子也有這麼大的出息,所以將兒子取個名字跟他一樣。可惜他廣為大眾所稱呼的綽號
沒希望,硬是將他爹的渴望大大地澆了一盆冷水。
「老大、老大,我想到好幾個耶!」二○○五號萬寶路舉手,他長著一副任你搓揉的善良圓仔臉,整日「吃得肥肥、裝得捶捶」,看起來腦袋就不甚靈光。
「說!」
「你逃我打幫、巫毒教主幫、鴕鳥大蛋幫、超級勺一尤勺一尤幫、贛林老木幫。」老師說成語就是四個字連在一起,是中國很偉大的一種文法。沒想到他身在曹營心在漢,遠離中國那麼遠還能如此活用成語,真太佩服自己!
「什麼東東,全部狗屁不通!」她怒吼。「一點創意都沒有,難聽兼沒水準!我決定了,就叫做粉紅芭比幫,你們有沒有意見啊?」
「有……」他們才不要叫粉紅芭比!可是老大的惡魔瞳鈴眼很可怕,她握緊的拳頭上暴突的青筋更恐怖。「有意見說出來,我可是很民主地。」她著眼笑得今人毛骨悚然。
「粉紅芭比……不好聽。」事關男人尊嚴,不得不拚死一搏!
「哪一個字不好聽?」
「都……不好聽。」
「這個名字是我取的,你們敢說每一個字都不好聽?這麼說就是你們當我的話是放屁?還是懷疑我的思想或中文造詣?哪一種說出來商量一下,我不會為難你們。」她狀似輕鬆地按著指節,搭搭搭的聲音聽得他們月光光心慌慌。
「老大,妳千萬別誤會,粉紅芭比呢,乍聽之下好像不是那麼動聽,但是仔細一琢磨,又覺得回味無窮,簡直是繞樑三日,餘音不絕,妙啊,簡直妙哉!」回話的是原男孩幫裡讀書最多的人∼∼沒希望,他的爸爸是大學教授,每日驅策他讀聖賢書,所學何事呢?從今而後,諂媚無愧!
「二○○四號你話說的很不錯,讓我龍心大悅。不過你講話就好好講,那麼文謅謅地幹什麼?」她雖然這麼抱怨著,但是又仔細吩咐:「不過你還是得把它登記起來,好像孔子的學生那樣,聖賢人做的事跟說的話一定要確實紀錄下來,以供後人瞻仰學習。」
「是的,老大。」他立刻將此段對話抄在書包上以示忠誠。
「我是老大,自然是二○○一號,那薄晴人就讓他當二○○二號吧!」她狀似不經心地提,將自己的心眼給遮了一下,不過,究竟有哪一個組織的頭兒會是二○○一號啊?
「為何?」王頂天很有意見,怎麼說他也該是組織裡第二把交椅,憑什麼讓薄晴人爬到他頭上?
「因為薄晴人是全年級第一名,他那麼聰明,當然讓他當組織的軍師,二○○二號非他莫屬!怎麼?臭豹子你有意見?敢質疑我的決定、對我不滿呀?」
「沒、沒有!」
「沒有就不要廢話那麼多。都是你不好,找我打架做什麼?這麼一折騰,我肚子都餓了,快取酒菜來伺候!」華人圈裡的娛樂不多,閒暇時便是看看港劇啦、華人的節目等等,所以小孩子看久了也學得到一些古怪用詞。
「……是!」王頂天摸摸頭,記得是她先動手的!雖然是他挑釁在前,但是老師說君子動口不動手,所以,他沒有錯,錯只錯在他輸給她。既然技不如人,那就沒有什麼好說了。
看來他從此以後只能低著腦袋走路、夾著尾巴做人了!
2
「薄晴人,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剛出爐的粉紅芭比幫對原先男孩幫的最後一名成員解釋。
「你們說什麼?如此這般我怎麼聽得懂?」他們還真天兵,突然跑來跟他說了八個字,以為他會讀心術啊?
三人面有難色,其實,豹子雖是前男孩幫的老大,可眼前這個薄晴人也是頂頂重要的。
雖然他的名字也很可笑,可是他們從來不敢亂笑,因為他們所有的作業都要跟他借來抄。他們雖然勇猛,頭腦卻不好,只能當超(抄)人,考試要他罩、作文要他寫;而薄晴人腦袋好得不像話,卻一點也不勇猛,再一次證明老天是公平的。
「總之,逝者已矣,過去的事沒什麼好說了,反正我們加入新的組織,是兄弟的話就一起過來效忠新領導吧。」豹子一副往事不必再提的故作瀟灑樣。
「什麼組織?我以為我們是朋友?我可從來不覺得我是什麼組織的人,是男孩幫吧?我是成員之一嗎?」薄晴人大有置身事外的味道。
「已經不是男孩幫了。」沒希望苦著臉。其實男孩幫雖然無啥創意倒也好聽得緊,總比叫粉紅芭比好得多吧?看來他們今生今世與為非作歹無緣了!萬一他們做了壞事,被登在報紙上,這名諱公諸於世,哪有臉見天下蒼生和江東父老?
「喔?那是什麼幫?」
「……芭比……」
「巴比?還不賴呀!你們新主席是巴比布朗迷啊?」
「不是巴比布朗,是……芭比……」三個人的頭愈來愈低。
「什麼巴比?你前面兩個字說的好模糊。」
「……粉紅……」三人組眼觀鼻、鼻觀心。
「什麼粉紅?你後面兩個字說的好小聲。」
「粉紅芭比啦!」男孩齊聲說。男子漢敢作敢當,沒有什麼羞於承認的。
「粉紅芭比?」薄晴人傻了一下,然後笑說:「不是吧?粉紅芭比是小女生玩的娃娃啊!」
「是娃娃沒錯,我們的新老大就是李娃兒。」
「李娃兒?」薄晴人笑一笑。「李娃嘛!她不是說改名字了?她怎麼會當你們的老大呢?她很乖不是嗎?」
「……」王頂天頓時變成阿尼。
「這次四個字我都聽不懂。」
「打架輸了。」沒希望解釋。兄弟就是兄弟,哪怕他嘴裡塞了十顆鹵蛋,他也明白他說什麼。「豹子打架輸給李娃兒。」
「李娃兒是小小的女生不是?」薄晴人比了一下手勢,個頭小巧的、長得很精緻可愛的娃娃。
「人小拳頭可硬,打起架來爪子潑辣牙齒伶俐,比母老虎還凶殘。」
「這麼恐怖?」
「豹子給她一踩,像梳一樣攤在地上,軟綿綿的動都不能動。」
「我有那麼貓?去你的擔擔面!」王頂天怒吼。「我是人,她是野獸,怎麼相提並論?你們兩個還沒有動手就嚇得腿軟心軟像個鞋拔子,腰都直不起來,只會朝著她喊萬歲,還敢說我?」
「李娃兒真那麼會打架?看不出來。」
「等你看出來就晚了。」王頂天說:「怎麼樣,你轉學來這一年,哥兒們對你可是推心置腹,毫無保留,真的沒話說了,現在我們已經是粉紅芭比幫裡的人,也算上你一份,而且李娃兒也指定讓你當二○○二號,做她軍師,為組織出謀劃策,你從不從?」
「我看不太好吧?」他搖搖頭。「我對芭比沒有興趣,也不喜歡粉紅色,可能無法像你們一樣樂在其中。」
「賽啦!誰要你樂在其中?我們也不喜歡粉紅芭比,粉紅色恐怖死了,你以為我們當真愛啊?誰叫形勢比人強?這世上有些事不是你不喜歡就可以不用做,做人最重要對得起自己、對得起社會、國家跟民族。」沒希望說。
「你們加入的這個組織應該跟國家社會民族都沒有關係吧?」
「你懂什麼呀!講到給你懂,鬍鬚都會打結嘍!」萬寶路說。
「我不懂也沒關係。」薄晴人連忙聲明。「不必說給我聽。」
「不行!你這樣不求甚解,活著有什麼意義?」王頂天大力拍著桌子,想用氣勢嚇唬他。「阿望你告訴他組織偉大的地方!」
「組織對人類有多麼重要你知道嗎?家庭是社會的組織,社會是國家的組織,國家是世界的組織,世界是整個地球,也就是宇宙的組織,環環相扣,缺一不可,只要少了其中一項,人類就要滅亡了,這樣你還覺得組織不重要嗎?」
「組織當然重要。」薄晴人只有順著他們的話。「我只是一個小人物,哪有資格加入你們那麼偉大的組織呢?」
「這你放心,本組織會眾二○○五人,信徒遍佈全世界,我四人等乃天降大任,是其中佼佼中之佼佼者,早已編列入冊,是內定的,不必像別人一樣擔心無法入會。」
「天降大任嗎?」薄晴人拿他們沒有辦法,不禁苦笑。天降大任前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這道理他們知道嗎?
※※※
「李娃兒這輩子最愛的人就是薄晴人。」
李娃兒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這樣說。
「李娃兒未來的老公就是薄晴人!」
李娃兒看著鏡子中的薄晴人這樣說。
有一個傳說,在午夜十二點整,對著鏡子梳一百下頭髮,妳的背後就會出現未來老公,不過妳這時千萬不能回頭看,否則他會掐死妳。
可是李娃兒不必梳一百下頭髮就看得見薄晴人了,因為他們是有緣到要論及婚嫁的關係,所以只要她想看見他,就能隨時看見。
聽妳在鬼扯!妳能隨時看見他是因為妳在鏡子後的牆壁上貼著他放大的照片
李娃兒心裡有一個小小的聲音默默提醒她現實,但她當然選擇忽視,她的耳朵絕不會聽見對她不利的任何言詞,這算是她的特異功能之一。
「我好喜歡你喔!」她陶醉地轉身面對像海報一樣大的照片,小心地四顧無人後飛快地、偷偷地啵一下,其實並不需要小心跟四顧,因為這是她的房間,只有她一個人,可是她就是會害羞嘛,然後再一個人心跳得像擂鼓一樣。
薄晴人是在六年級時出現的轉學生。
一開始,他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他混血兒的俊秀外表,最令李娃兒羨慕的,當然是他那一身白裡透紅的皮膚,抹著水粉也似的透明臉蛋,微微看得見淡青色血管的脈絡,不笑的話就像個假人。
這樣雪白剔透的膚質,甚至是寶瓶姊姊也比不上的,因為薄晴人是真正混了血,他的媽媽是台灣人、爸爸是白人,除了皮膚比他們白,他還有立體的五官、淡金色的自然卷頭髮。
那淺的金色在太陽光照射下閃閃發亮,像金棕色的流水有分明的層次,雖說是自然卷,但是只卷在髮梢該卷的地方,弧度優美極了。
還有他一雙藍色眼睛也是十分好看,有的時候像溫柔的藍色海洋,有時候像晴朗的天空,有時候像透明的玻璃珠中隱隱約約泛著藍色的虹彩,非常神秘。
李娃兒喜歡漂亮的人,薄晴人非常漂亮,南非的白人不少,金髮藍眼原本不挺稀奇,可是長在薄晴人身上,就是恰如其分,那樣的特別說不上來,但是非常適合薄晴人細緻的外表。
那時李娃兒當班長,老師將薄晴人安排在她旁邊的座位,她心裡頭高興,很豪氣地對他說:「有什麼不懂的事,盡量間我,功課也可以,什麼都可以。」
薄晴人就是笑。
經過幾次小考,李娃兒才發現,薄晴人不只是聰明,簡直可以說是優秀、超級優秀,講白一點就是天才。今人納悶的是,既然他有當天才的條件,為什麼還要來這個龍蛇混雜之處貓著呢?華僑公學,不是多麼了不得的學校,至少,就不是一個專門培育資優生的學校。
她一直到後來才知道,並不是所有的天才就一定有適合他發展的環境,至少在他還小的時候,很多事他也是無能為力的。
華僑公學的人給孩子帶便當,每一個便當打開,不是魚就是肉,實在很豐盛,可是薄晴人的便當,永遠只有白飯配一顆煎蛋。
「你每天吃一樣的菜不會膩嗎?」李娃兒有一次忍不住問他。不懂啊!同樣的菜怎麼能一直吃而不膩?如果可以,她願意把雞腿給他,只要薄晴人開口,她什麼都可以給他。
「我喜歡這樣吃。」他靜靜地回答,可是溫和的語氣中有防備的味道,一種像是被敵人試探後所產生的本能防禦。
「是喔?」李娃兒不喜歡薄晴人對她張開防備網,雖然她不知道他不高興的原因,但是她聽得出來他潛藏心底的慍怒;如果你經常去留意一個人,就可以感覺出來,即使是再微小的變化,也很明顯。
「有人喜歡吃很多的菜,我只要一樣就可以了。」
「我、我不知道,你喜歡就好。」李娃兒自那一次後就不再提起便當的問題,當然也沒辦法將雞腿給他。
有一次,她幫老師收同學的作文,題目是「放學後」,她拿到職員室時,眼見四下無人,便偷偷地瞄了一下薄晴人寫些什麼。
「……放學後,將功課做好,發現離吃晚飯的時間還久,我跑到鄰居窗戶外,鄰居抽獎抽中電視,真好!我只是看一看心裡頭就高興,那樣流暢的影像變化真是稀奇,可是要是被發現,他們一定會很生氣,到時我就說我是路過吧……」
李娃看著看著,眼眶突然一紅,原來薄晴人家裡沒有電視!怎麼會有人家裡連電視都沒有?她從來不知道有這種事。她一直以為,家裡的任何東西都是埋所當然的存在,當然別人家也一樣,就好像便當裡就該有豐盛的菜色不是嗎?
以前,法國有一個瑪麗皇后,她過著很奢華的日子,那時,農人很窮,每天餓肚子,有人就間她:窮人沒有麵包吃怎麼辦?她說:沒有麵包為什麼不吃蛋糕呢?人民知道後很不能諒解她,後來將她抓起來送上斷頭台斬首。人們罵這個皇后真愚蠢,怎麼講得出這種話?多少人在餓肚子呀,她怎能這樣無知?
李娃兒讀到這段歷史時也是這樣想,可是現在才瞭解瑪麗皇后哪裡知道什麼是貧窮?她正是生長在一個沒有麵包吃就可以吃蛋糕的環境啊!
以後,李娃兒對薄晴人心裡更有好感,他的物質生活雖然貧乏,卻不怨天尤人,懂得開心過日子,這樣的人令她佩服更令她憐惜,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心疼。
□□□
七年級下學期,李娃兒出了水痘,全身上下長滿水泡,看起來既噁心又可怖,洗澡的時候,她都要被自己嚇一跳。
媽媽向學校請了一個星期的假,吩咐她只能待在家裡不能出去吹風,每天只能吃清粥配肉鬆,和瘦肉煮成的湯,完全不能吃醬油。媽媽說,這樣水痘脫痂後才兀會留下難看的疤。
李娃兒雖然皮膚黑,可是女孩子畢竟愛美,媽媽講的話她牢記在心,痘子再癢也不敢伸手去抓,就是深恐留下坑疤。
不必上學的日子哪兒都不能去雖然無聊,但是一眨眼時間也就過去了,休息一個星期,明天終於要上課了。
「我不要去。」李娃兒哭著說:「不去上學了!」
「妳的病已經好了,不上學怎麼可以?」
「我的臉好難看、難看死了!」
水痘雖然已經好了,可臉上的疤痕未褪,這歷史的傷痕說有多醜怪就有多醜怪!
「水痘結的痂早晚會褪的呀,這有什麼大不了的?」
「妳不知道啦!同學會笑的!」她哭得更大聲,媽媽她怎麼會瞭解她少女的情懷?她的皮膚雖然是黑一點,可是肌膚細緻、五官清秀,根本就是個美少女!
可現在,滿臉的坑疤,像什麼樣子?明明她都有遵照醫師和媽媽的指示,不吹風、沒到處亂跑、吃的既清淡又無味,即使癢得半死也沒敢伸手去抓,為什麼、為什麼還是留下這麼醜陋的痕跡?難道大人說話都是騙人的嗎?
可是她現在根本也不在乎醫師和她媽媽究竟有沒有說謊,她在乎的只是明天她哪有臉去上課?
「娃娃!妳不是一向瞧不起重視外表的人?妳不是說腦袋比臉蛋重要?水痘是長在身上,又沒有燒壞妳的腦子,妳為什麼要這麼傷心?」長她一歲的李寶瓶睜著無辜的眼問她。
如果說,李寶瓶像含苞的玫瑰一樣嬌嫩,李娃兒就像天堂鳥一樣,耀眼如黃金,鮮橘花萼藍紫的瓣,豐富華麗得像只色彩鮮艷的鳥兒,正欲展翅高飛。
玫瑰花很美,天堂鳥花不也引人注目?但是,李娃兒現在一臉的豆花,只能說很抱歉。「妳懂什麼啦!三歲以下就長過水痘的人沒有資格發表意見!」李娃兒怒吼,人家說水痘這玩意兒愈大長愈痛苦也愈嚴重,如果可以選擇,她也想要長在無意識、不知醜的年代,更何況這話只是她平常用來消遣自己的,若從長得比她白、比她漂亮的李寶瓶口中說出來,就有無限諷刺的味道,要不是知道依李寶瓶的智商講不出明諷暗貶的話,她一定要給她好看!
「我又沒說錯!明明是妳自己說的話!」李寶瓶嘟著嘴細細念。
「總之,我死也不去上課!」她大聲宣佈。
「總之,妳死了我也要把妳的屍體拖去上課!」
她娘更狠,難怪說天下最毒婦人心,指的就是她娘這樣的女人。
「寶瓶,我們走,去看阿靖,不要理這鬼丫頭唱哭調。」她媽媽拖著她姊姊消失在她的房門外,去關心小她五歲,同樣沒出過水痘,她娘硬是將他們湊做堆,給他順便感染的小弟李靖。
八歲出水痘,已經比她幸福很多了,嗚嗚嗚!我比別人卡認真,我比別人卡打
拼,為什麼、為什麼我比別人卡歹命!
李娃兒默默流下英雌淚。傷心啊!傷心……為什麼我的臉上那麼多陰影,和連綿不斷水痘的疤,所有的傷痕都太過清晰,讓傷心的人更傷心…
夜,就在李娃兒傷心的淚水與悲情的哭調聲中,漸漸離去了:
◎◎◎
李娃兒背著書包低著頭走進校門,一群男孩立即蜂擁過來。
豹子最先跳出來大聲說:「為了防止世界被破壞!」
沒希望接著道:「為了保護世界的和平。」
豹子繼續:「貫徹愛與真實的邪惡。」
沒希望再接:「可愛又迷人的反派角色。」
「我是豹子!」
「我是阿望!」
「我們兩個是穿梭在銀河中的火箭隊,白洞,白色的明天正在等著我們。」細漢仔萬寶路只能揀最後的一句台詞:「喵,就是這樣!」
「閃邊啦!」她低著頭瞪著鞋子,咬緊牙吐出三個字,握緊的拳頭殺意畢露,可星二個白目男沒有注意到。
「好討厭的感覺芎……」粉紅芭比成員發出沮喪的悲鳴。這一套詞兒是她迷上神奇寶貝後每日必強迫他們用來迎接她上學的歡迎詞,雖然很愚蠢,但是說習慣了,只要一天不說就很奇怪,好像少做了什麼似的,一天彷彿過得不完整。
李娃兒這一病就一個禮拜,少掉作威作福的老大,照說他們應該樂得輕鬆,但是群龍無首的感覺好像也有那麼一點空虛,總之,被虐待久了也就習慣成自然,而習慣絕對是這世上最恐怖的一個東西!
「你們不要靠近我,現在我很不爽,很想扁人,你們要是敢靠近我五公尺內,我一律殺無赦。」她狠狠地說,但是低著頭氣勢硬是打折不少,再者,芭比軍團的人被扁習慣,皮也厚了很多。
「老大,妳走路為什麼要一直看地上?是不是地上有黃金啊?」
「你去撿啊!」她一個不爽,一記中直拳把膽敢問她的萬寶路打掛。
「媽啦,阿路他被掛掉了!」豹子他原是假意驚呼,不料卻意外看見李娃兒滿面的豆花,驚得他迭聲:「豆豆、豆……」
「豆什麼?」李娃兒索性豁出去,他們既然知道了她的秘密,斷沒有讓他們洩漏的道理,而天底下,只有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豹子是說、是說……」沒希望拉著豹子。「他是說,豆豆磨來磨去,豆豆磨來磨去,磨來磨去香豆奶……」
「對啊,豆豆磨來磨去、磨來磨去……好想喝香豆奶喔。」豹子當然不會錯過豆花底下的雷霆殺機,他和沒希望一邊磨豆,一邊搖屁股,祈禱這段歌舞秀能夠讓她手下留情。
「去陰曹地府喝吧!」她大喝一聲,用奪命鎖喉腳加魔性連環斬將兩個礙眼的路障清除掉,心中爽快不少。決定了!只要有人膽敢盯著她的臉看,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斬一雙,喝!她是見佛殺佛、見鬼殺鬼之人間凶器:「李娃!妳來了?」
咦?這是哪裡傳來的天籟之音啊?
喔!是薄晴人啊!一個禮拜不見了,太太想念他了!
她連忙轉過頭去,看著朝思暮想的美嬌娘……呃……男,因為一時興奮地忘了自己是誰,自然也忘了滿臉飛舞的豆花。
「薄、薄晴人,你好。」嬌羞地像個小媳婦。
「歡迎妳來上學。」他笑,好溫柔地。
等她終於想起豆花的存在時,是在她癡傻地盯著他消失的背影五分鐘後的事。「哇!難為情啊!」她捧著臉,燒燙燙地簡直可以煎蛋了。
他走後的空間留下若有似無的香味,在空氣來去之間徘徊著宛如音符的竄動,啊!人美連呼出來的氣跟走過的風都是香的!
薄晴人果然不是注重外表的人!面對她恐怖的月球表面而能做到不驚慌不動聲色的,天地之間唯薄晴人一人呀!
「他歡迎我呢!」少女的心撲通撲通的跳,他怎麼可以這麼溫柔、這麼迷人?而且……「他果然如我想念他一般想念我呢!」
李娃兒陶醉在自己編織的美夢裡,沒有去理會地上三具屍體魂歸來兮後恐怖的表情。豆花誠可怕,但傻笑兼流口水的花癡女更加恐怖萬分。
「老、老大?」
「想喝香豆奶是不是?」她丟了幾個銅板賞賜給屬下要他們滾蛋。她怎麼可以讓他們一起呼吸薄晴人剛剛才呼吸過的空氣呢?
○○○
七年級、八年級、九年級、十年級…
春去秋來,轉眼又過了五六個年頭,這年李娃兒他們剛升上十二年級,是學校最大的一個年級了。
粉紅芭比幫的成員沒變,既沒增加也沒減少,一樣是一個老大、三個嘍囉,加上一個中間游離份子。不同的是,老大變得愈來愈有女人味,不再常對他們行使愛的教育、鐵的紀律了……好空虛……不……是好開心喔。
記得李娃兒第一次穿裙子,差點把他們的眼珠給嚇掉了。
「老、老大……妳、妳幹嘛穿女、女裝啊?」難道老大她想要男扮女裝?不對不對,老大好像本來就是女的,可是老大不是從來不穿女人家的玩意兒?
「我是女生,穿裙子有什麼不對?」
「可是……每天要刮腿毛不是很辛苦嗎?」
「我是女生,怎麼會有腿毛?」
「是喔,總覺得有點懷疑。」
「懷疑什麼?」
「老大,妳的能力比一般女生強得多,為什麼還要趕流行?」
「我哪有趕流行?」
「日本不是流行一種烤肉妹嗎?就是把皮膚塗得黑黑的,頭髮弄得卷卷的,然後在眼睛和嘴巴周圍撒上石灰粉,跟老大妳好像。」
「你哪只眼睛秀逗啦?那種烤肉妹有我這樣美得渾然天成嗎?你看我的皮膚這樣水嫩,一點妝也沒化,用自然去雕塑的,除了天生麗質,還有哪個形容詞可以用在我身上?」
「太多了,好比說美如冠玉、玉樹臨風、風流倜儻,這些還萬不能形容老大妳的氣質跟長相,我真的是太崇拜妳。」
「阿望,不要這樣,這樣不好,我一向反對搞個人崇拜。」她面帶笑容地訓斥他。
「不不不,老大,這是我自發的對妳感到尊敬與愛戴所能想出來最微渺的形容詞,我對妳的崇拜,如天要下雨,怎麼也阻攔不了,我怕要是我把心中對妳的景仰說出百分之一的話,就會把妳纖細的肩膀給壓得喘不過氣來。」
「既然你這麼說,還是把它抄下來好了。」
「收到。」沒希望立刻打開筆記型計算機,記錄下他與李娃兒的對話,整個檔案的名稱叫做∼∼李娃兒在粉紅芭比幫的身教與言教,簡稱「娃語錄」。
「豹子,你從剛才就不說話,幹嘛,耍大牌呀?」李娃兒就是看不慣組織裡出現沉默的羔羊。
「沒有。」他很有點悶悶不樂的樣子。
男孩子很奇怪,一年可以抽高好幾公分,聲音變得又低又粗,體格瞬間就比她壯了不知幾倍。她漸漸不再對他們開扁,說老實話不是良心發現,而是恐怕他們會反擊,到時她這老大還怎麼混?
說起粉紅芭比幫真的很夠義氣,她的實力雖是逐年下滑,可他們三人對她依然忠誠不貳。萬寶路是最佳跑腿跟飲食提供機,沒希望講的話最順耳,而豹子隨著年歲的增長,卻漸有自閉的傾向,不過,還算聽話,叫他往東,他不會往西。
「……」她正要說他點什麼,就見萬寶路氣喘吁吁地跑回來。
「老、老大,我回來了。」
他遞給每個人一罐飲料,還有從超市買回來的生鮮食品。
「多少錢?」李娃兒問他。
「不用了啦。」萬寶路家裡有金山銀山,有錢得很。
「不可以。」李娃兒看了看收據,將錢算給他。
「李娃,妳的零用錢那麼少,幹嘛給他錢?」豹子總算說話了。
「對啊,老大我不拿妳的錢,妳從前吃我用我,一天八頓,也從來沒有給過我錢。」
「這、這不一樣嘛!」
「哪裡不一樣?」萬寶路搔搔頭。
「總之,李娃妳不必給他錢,反正妳是老大,『他』沒有那麼特別。」豹子咬著牙,愈說愈不高興。
「對,老大妳不必給我錢。」萬寶路連忙將她剛才給他的錢還她。「我一點也不特別。」
這三年,他聽李娃兒的命令成了習慣,其實她現在比他矮小很多,不用說豹子,搞不好她連他也打不贏了,可是他還是怕她。這種怕跟從前的怕不太一樣,但還是怕,對豹子也是,他在他心目中始終是男的老大,所以他兩個都怕,誰叫他是最小的?現在豹子的口氣已經這樣明顯不快,他怎麼還敢收李娃兒錢?
沒希望在旁翻了一下白眼,豬跑到南非還是豬!
「囉嗦啦!我說給就給!」李娃兒將錢塞給他,抱起食物一溜煙跑走。
萬寶路抓著錢,一邊對沒希望說:「真奇怪,總覺得有些懷疑。」
「對吧、對吧,我就說,老大沒事穿的像只花枝,還繫髮帶,分明有古怪。」
沒希望說的怪,純粹是指李娃兒的裝扮,怎麼看怎麼不對勁。
「有什麼古怪?還不是要去找薄晴人,她去他家裡總是穿得特別漂亮。嗟,女生嘛,為悅己者容,哪裡奇怪?」
「阿路!」沒希望真希望他住嘴。有些事能做不能說、能說不能做,李娃兒喜歡晴人這不稀奇,問題是現在有人心情不好,就別誤闖地雷區,否則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老大真沒眼光,喜歡晴人那種男生女相的傢伙做什麼?他的皮膚白得像貧血,風一吹鐵定倒的,要我是她啊,還不如喜歡豹子,多強壯、多有安全感……」
他話未說完,肚子就挨了一拳,疼得他哭爹喊娘的。
「豹子,你發什麼神經啊?」
「我不爽給你喜歡。」他低沉的聲音像被惹怒的野獸,今人害怕,所幸他只揍他一拳就離開了。
「我是招誰惹誰呀?」他哭喪著臉問沒希望。
「唉!」沒希望搖頭。「阿路,你的遲鈍和愚蠢雖然是你的可愛之處,但是愚笨過了頭,就是一種罪過了。」
「不懂!」他立刻虛心受教。
「老大喜歡晴人不難猜吧?」
「太明顯了嘛!」
「那另一個明顯的人喜歡老大你怎麼就不知道?」
「是我還是你?」
「我上次說你是史奴比的兄弟,你為什麼要反駁我?」
「因為,史奴比的兄弟是愚蠢耶!」
「那我究竟哪裡說錯?」
「我又不愚蠢。」
「豬啊你!」沒希望忍不住罵他。
「豹子喜歡老大你知不知道?」
「哪有可能?」萬寶路笑。「他們水火不容,豹子是老大手下敗將,他心裡恨死老大當年的一腳之仇了。」
「誰告訴你的?」
「韓信啊!胯下之辱沒有男生可以忍受的。」
「當年老大有叫豹子爬嗎?何況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就算了不起被踩一下好唄,經過這幾年,每日瞧見一張如花似玉的臉,他不會心動?哪裡還有什麼仇恨放不下?」
「如花似玉?誰啊?」
「老大啦!」受不了跟白癡溝通。
「老大怎麼算是如花似玉?」如果真要形容,應該是如火如荼吧?
「你覺得她的臉不美嗎?寶瓶姐姐已經是有名的小美人,老大的五官比她還要精緻美貌。」
「下流、下流!」萬寶路不想聽,沒希望怎麼可以用他的眼睛跟思想褻瀆老大?老大是強壯的、孔武有力的,是世上最優秀的鎮暴部隊的領導!「我們是為了維護世界和平,消滅邪惡軸心國的組織!」萬寶路大聲嘶吼出心中的悲痛。
「那你說你為什麼要討好老大?」沒希望冷冷地問。
「為了效忠組織、盡忠領袖!」
「坦白說,老大對你笑的時候你的心臟會不會撲通撲通狂跳不已?」
「會是會啦……」
「這就是心動的象徵。」
「是嗎?我對老大可從來沒有邪念。」
「我沒說你有,我也沒有,可豹子有。老大給他我認了,我從小認定他是我的頭兒,一輩子也不會變。」
「我也是。」
「你也認為晴人配不上老大?」
「晴人一點都不強。」萬寶路認為是男人就一定要強。
「那再確認一下我們的世界是怎麼組成的?」
「老大、豹子、你跟我!」
「邪惡的軸心國是誰?」
「薄晴人!」
「三人一條心,黃土變成金。」沒希望總算滿意,萬寶路也心滿意足。他還是搞不懂豹子為什麼要打他,不過再次確認自己身處的世界和目標總是一件今人安心的事。
3
「薄晴人,我來啦。」李娃兒對著簡陋的小屋喊著:「你在家就出來開門吧。」
咿呀一聲,門打開了,門後探出一個頭來。
「娃娃,是妳。」薄晴人皺著眉,一會兒笑了。「妳去採購了?」
「是啊是啊。」她一邊回答,一邊將大小包提進屋內僅有的一張桌子。這張桌子,除了當飯桌,也是薄晴人讀書寫字用的,非常珍貴,所以她放東西也是輕輕的,生怕將桌子弄出個刮痕來。
她將牛肉和紅蘿蔔拿出來,很俐落地將肉條滾過,加油爆香,放入蘿蔔、鹵包一起加水煮,看著水啵啵地滾動後,她用鍋蓋蓋住鍋子繼續燜煮。「噯,娃娃……」看著她忙得起勁,他有點遲疑地喚她。
「薄晴人,你不要誤會喔,我不是特意要煮給你吃,我只是請你試吃,當我的試驗品而已你知不知道?」
李娃兒跟他熟了以後,時常會來他家,請他教她功課。後來他的媽媽生病,住到醫院裡,家裡沒大人,她便嚷著說要練習廚藝,不要輸給寶瓶等等,常帶著大包小包來他家,煮好了東西又說不滿意,不能拿回家裡現醜,要他勉為其難幫她湮滅證據,將失敗品吃下去,以免暴殄天物。然後日復一日,她的廚藝早已經十分之好,不輸給外面的廚子了。
「娃娃,妳的手藝已經很好,不需要練習了。」
「真的嗎?」她的眼睛發亮。「你覺得我煮的東西很好吃嗎?」
「好吃啊!」
「那∼∼」我天天煮給你吃!李娃兒猛然打住,話到嘴邊又吞回去。薄晴人自尊很高的,她如果這樣說,他一定會不高興。
「拜託喔,你懂什麼?寶瓶比這厲害幾十倍,她煮的東西才棒,我就是在家裡煮被她嘲笑,才躲到你這裡來練習,你是不是嫌我浪費你家的瓦斯錢?」
「娃娃,妳是妳,妳姊是妳姊,為什麼一定要跟她比較?妳有妳的優點,她有她的缺點,就算她煮的東西比妳煮的好吃又有什麼關係?」
「你不了啦!」她坐下來,喝口水。「寶瓶她什麼都比我好,比我漂亮、比我白,不用離子燙頭髮就柔柔亮亮、閃閃動人,這樣的心情你怎麼會瞭解?說什麼我也要在廚藝這方面贏過她,否則我就一無是處了,你知道嗎?這會讓我在家裡抬不起頭來,會讓我的生活沒有目標,人生沒有希望。」
嗯,喝口水,說起謊來不慌不忙,有條理又動人心弦,其實她哪裡將李寶瓶看在眼裡?李寶瓶在她眼裡只是一個皮膚比她白的笨蛋而已。這樣說對她姊姊或許很失禮,不過是事實,李寶瓶連燒開水也不會,是個十足的生活白癡。
「娃娃,妳會不會把生活看得太嚴肅了?」
「是生活太難?還是生命本身太苦澀?」尚雷諾主演過一部片子「Leo」,與片子同名的殺手,每天經過樓梯走廊時,會遇到一個小女孩,他們從未交談,有一天,她無奈又帶點誇張地問他的就是這句話。
「生命會苦澀嗎?」薄晴人間她。「娃娃,妳會嗎?」
她聳聳肩,會也不會,她反正不懂,只是對這一句話有感覺,覺得酷,所以偶爾掛在嘴邊,說出口,便覺得自己像那個女主角,明明年紀很小,卻過度早熟,兜了一大圈,還是得做她的年齡該做的事。
「薄晴人,我們趕快把功課寫一寫,然後吃飯,告訴你,我鹵的牛肉鐵定棒呆了。」
「比寶瓶還棒?」他笑,她的心眼就這麼一點,他怎麼不懂?但是他選擇裝傻。真正困難的生活會令一個人提早懂事,他還是一個很沒有能力的人,他還有要負責照顧的人,這樣的他,沒有談感情的權利,感情之於他,是一件太奢侈的事。
「當然∼∼」她挺起胸膛,自得地……垂下肩膀。「∼∼不會。」
「娃娃真謙虛。」他笑著看她表情豐富的臉。李娃兒實在很可愛,小小的、黑黑的,卻又精緻無比、變化多端得讓人覺得好豐富,這樣的女生其實很吸引男孩子吧?
濃密烏黑的捲髮在燈光的照射之下,像生命的跳動,黑眼珠滴溜溜地轉,波光璀麗一如水晶,小小的唇瓣和指甲,是健康的薄紅色,笑起來微卷的嘴角、潔白整齊的牙齒、彎彎的眉睫更是她魅力所在。
這樣的李娃兒,一點也不瞭解自己的魅力。
不知道她的跟班從畏懼被她打罵到心甘情願被她驅使,不知道豹子這一兩年來視他如眼中釘而疏遠他,這所有的變化,她都不知道。大家都長大了,只有她還沒有,不能說她心智生長遲緩,而是她的心中一直只有他、只注意他,所以不知不覺中忘了時光的流逝、該有的成長,也忘了去注意除了他以外所有的變化。
而這是危險的,他很喜歡李娃兒,喜歡到願意配合她的小小謊言讓她開心,如果可以,也一直希望能夠守在她的身邊聽她說話、看她微笑,希望能夠看她長大,也希望能夠握住她小小的手,感覺她的溫暖。
可是,如果不呢?
如果他必須離開,一個人到很遠的地方,那麼他就不得不拋下她,而這勢必會讓她難過的哭泣。她是喜歡自己的,自己也無法說不喜歡她,可是若讓她不得不傷心、不得不哭泣,那麼,不要去喜歡她,或至少不要讓她知道他對她的感覺,也許是對的。
就算會哭泣,也一定能夠雨過天晴的。
「我今天想去看薄阿姨。」她告訴他。
「那她一定會很高興。」他的神色有些黯然。母親是個命苦的女人,拋棄養大她的家庭和親人,跟一個外國人跑到南非來,真的是不顧一切,老天卻沒有成全一對勇敢的戀人,讓他爸爸遇上意外,還沒見到他就死了。母親一個人養大他,什麼工作都做,直到把自己累垮、累病。
【#】
「晴人,媽媽寫信給外公外婆了,你……一個人我不放心,就回去吧。」
他沒講話,內心是怨的。母親性子很強,日子過得再苦也不曾向她的父母求救,可是為了他,她低頭了,因為知道自己撐不下去,所以她才求救。
他寧可她求救是為了她自己,如果能讓自己過好一點,她就不會將身子搞得這麼差。可是她自私,為了想見他父親,她的心早就死去十幾年。
「晴人,答應媽媽好不好?」
「答應什麼?」他的喉嚨暗啞地幾乎發不出聲音。他應該要悲傷的,他知道母親已經是迴光返照,交代完後事就會立即死去,如果可以,她甚至是會健步如飛地直赴黃泉找他無緣見面的父親。
「回去台灣,好嗎?」他母親閉上眼,很疲倦很疲倦。
即使被生活折騰得又瘦又弱,他母親依舊是個很美的女人,夕陽的殘影透過窗戶在她臉龐交疊出朦朧的影子,幾乎有一種快要消失的感覺。他突然有點慌,他不是一個容易衝動的人,可十七歲,畢竟仍是個孩子。
他伸手觸摸他母親的臉,冷冷的,一點溫度也沒有。
「媽?」他叫。
她睜開眼睛,只是一眼,便用盡她一生的力氣,這一刻,她等的太久,久到她都要忘記他溫柔的笑。那唯一愛過的人怎麼這麼無情?一個人走的又遠又快,這些年,魂魄夜夜入夢,卻始終不見他早先溫柔的笑,只是擔憂地看她,像深藍的海,那無底的憂傷,再也不復記憶中淺淺的微笑,而她,更早在夢中憔悴了紅顏。
「晴人,你可不可以笑一笑,媽媽見著你的笑,便死也甘願。」
明明是已經沒有生氣的人了,她的眼中如何還能有這般強烈的希冀?說到底,他母親一直是個好自私的人。
「我、我笑不出來。」他只說。
「是嗎?」她再度閉上眼,沒有流淚。她的眼淚在他死的時候已經流乾,為了晴人,她多活了十七年,夠久了。她的一生沒有怨也沒有恨,只是怪老天捉弄,帶走了他卻留下晴人,讓她撇下他孤孤單單的,做一個薄情人。
「晴人,薄情的是他還是我?還是老天爺?」
◎◎◎
「薄晴人,我去樓下買了花,薄阿姨一定會很開心的,你說她最喜歡玫瑰花了對不對?這玫瑰剛從園裡摘的,很新鮮喔……」
李娃兒抱著一大束花走進病房。之前薄阿姨看起來很虛弱,她說有話跟薄晴人講,所以她下樓去買花,想讓薄阿姨開心一點。
「薄晴人?」她側過頭,花束擋住了她的視線。奇怪,他怎麼一動也不動,連她叫他也沒有反應。
她將花放下,幾乎不敢看向病床。不會是薄阿姨……不會的……她看著床上的薄阿姨,她好靜,靜得像睡著了,可是薄薄的床單下,一點呼吸的起伏也看不見!
她衝過去,一邊叫:「薄阿姨!」一邊想要拉叫人鈴,雙手抖得太厲害了,眼看他的母親合上眼,再也不會醒過來,死亡將她帶走了。
「媽?」他想喊,可是喉嚨的硬塊讓他好痛,而心上的疼痛更強烈,痛得像要將他撕裂了一樣。
駐淚就不受控制的流下來。
「不要。」薄晴人拉住她,他的手好冰。「不要打擾她,這是她要的,不可以吵她,她太辛苦了。」
「怎麼會這樣?」她撲進他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剛才不是還對我笑著,不是還活著嗎?我只是離開一下子,怎麼會這樣呢?」
他也有點發抖,淚水滴在她的頭髮上。她不敢抬頭,怕見他流淚,怕他知道自己發現他流淚,怕自己會心碎。
她只是將臉埋進他還單薄的胸膛裡,洶湧而出的淚染濕他的衣服,也熨燙他的胸口。
兩個孩子默默流淚,為著他們失去的親人。
然後他說:「娃娃,我好氣我媽媽,妳知道我外公外婆是很有錢的人嗎?她原本早就可以跟他們求助,不要讓自己這麼辛苦,妳知道她是積勞成疾才會死的嗎?可是這正是她要的,她想要死好久了,久到從我有記憶以來,就不曾記得她想要活下來過。」
「她好自私、好自私,她讓你一個人害怕、一個人孤獨,她想要死就不痛苦了!可是你呢?你有感覺,心會痛的,她死了我也不會原諒她。」她哭著說。
「我也覺得她好自私,我想要趕快長大,讓她過好日子,可是她只是想要死。妳知道嗎?她最後問了我一個問題,她問,薄情的人是她還是我爸,可是這個問題只有我爸爸可以回答她,因為她只想見他而已。她要我為她笑一笑,可是我笑不出來,她很失望,我知道我長得跟爸爸一模一樣,可是我太怨了、心太痛了,根本就笑不出來。」
「我知道。」她說,他慌了,便斷斷續續地告訴她母親對他最後的要求。「笑不出來就別笑了,怨也由你,痛也隨你,這是該你的。」
「我是不是很無情?」他的下巴靠在她的頭頂上,像個孩子一樣地問。
「不,你沒有。」李娃兒將淚水擦乾,牽起他的手走到床畔。
「薄阿姨走得很安詳,你看,她笑著。」「她開心嗎?」他不確定地問。
「當然,你不是說她要的?」她緊緊握著他的手。還是一樣冰涼,卻不再發抖了,他已經接受母親死去的事實,也許心仍會痛、仍怨著,但是起碼他接受了。
「娃娃,我只流一次眼淚,我以後再也不哭了,我的眼淚只有妳一個人看見過。」
他緊緊地抱住她,幾乎要將她的骨頭擠碎,可是,她只是更緊更緊地回抱他,一句話也沒有說,默默陪著他哀悼他的悲傷,心中發誓:所有人不夠疼惜的、愛他的部份,她會花一輩子來彌補他。
□□□
「不要來機場送行了好嗎?」他說。
「嗯。」她的頭低低的,像在流淚。
「娃娃妳不要哭,我會記得妳。」
「只是記得嗎?」她心裡好痛。這是離別,痛得要命的離別,他卻輕描淡寫得好像不算一回事!台灣耶,距離這裡何只十萬八千里啊?她怎麼能夠忍受未來沒有他的日子?
「不然妳要我說什麼?」
「說什麼也好!」她急切地抬頭看他,濕濕的眼像焦急的小狗,深恐主人會丟下她離去。「說要我等你!我會等的,一定會,再久我都等,還是要我去找你?我會努力打工賺機票錢,每年過年都會去找你!」
他只是搖搖頭。
「我不會這樣說。」他看著她。「妳不要等我,可以的話,忘了我也可以,我不能給妳什麼的,我什麼也沒有,包括承諾。」
她摀住耳朵,拒絕接受他說這般無情的話。
「娃娃,妳聽我說。」
「我什麼也聽不見。」
「娃娃,妳要聽,我只是要告訴妳,其實我們之間,什麼也沒有,我不知道妳會錯了什麼意,我們只是同學……」他頓了一下。「或者……是朋友。」
「是特別的朋友,不是嗎?」她看著他,胸口好痛。「你說,你只在我的面前流淚,我全瞭解你的哀傷,對不對?」
「不對。」他輕聲地說。「是浮木。一個人在絕望的時候,會抓緊身邊任何一根浮木。」
「那你抓住了就不要放手啊!」她崩潰地吼。「抓住了,就一輩子都不要放開!」
「娃娃,講點道理。」
「道理是什麼我不懂,我只知道你要離開,你狡猾又卑鄙,你明明知道我喜歡你,我是一心一意的,你明知道,對不對?」
他閃開她的眼神,長長的金色睫毛蓋住他眼裡所有的情緒,他不發一語,直到淚珠再度從大得快要籌出眼眶的黑色水晶裡掉落。
「不,我不知道。」他說:「妳喜歡我什麼?有些事要靠緣份的。」
「不要跟我講緣份,緣份是什麼?如果一個人有心避開,緣份只算個屁!」她生氣地擦掉臉上的淚水。「你要去找你有錢的外公外婆,你要忘記跟你一起長大的朋友,你可以否定掉所有的事,我也會忘記你,我一輩子也不曾為你的幸福祈禱!」
她話說完就跑走了。他看著她小小的身影變得更小,漸行漸遠,直到再也看不見,可是她留在他的心裡,像一根剌,無論他在世界哪個地方,無論時間經過多久,他一輩子也忘不了。
「她說的話不是認真的。」背後響起低沉的嗓音,有一點沙啞、一點壓抑。
「……」
「她很善良,雖然脾氣暴躁,看起來粗枝大葉,其實很敏感。」
「她不像玫瑰花,她是天堂鳥。玫瑰花有刺,還要整把的滿天星來襯托才會漂亮,可是天堂鳥只要一枝就很顯眼、很好看。」
「……」
「……她很特別。」豹子走到他的面前,定定地看著他。「知不知道你錯過什麼?」
他抬頭看天上的雲,天空很藍,不似他的眼睛,有深海的憂鬱。
豹子點起一根煙,遞給他,他搖頭,豹子笑一笑,將煙放進自己的嘴裡,叼著煙,坐在高低不平的石階上,緩緩吐出裊娜的白霧。
「其實我好羨慕你,她心裡頭只有你。你知道她其實很討厭人家叫她娃娃,可是你叫的這樣輕鬆,讓人好嫉妒。」
「我當她是妹妹。」他說。
「騙鬼。」豹子嗤道。「我一直以為除了臉蛋漂亮,你總還有點什麼能讓她如此迷戀,想不到你還很蠢。」
「她長大了,就不會如此迷戀外表。」他淡淡地說。「你是喜歡她的,答應我要好好對她。」
「我什麼都不會答應你。」豹子捻熄了煙。「我一直對她很好,也會永遠對她好,這不必你說我也會這麼做,你今天有膽放棄,日後就不要跑來和我爭。」
「如果她喜歡你,誰也爭不贏。」
「也對。」豹子笑了,他跳起來勾住薄晴人的肩膀。「說真的,你還是改個名字吧?薄晴人、薄晴人叫久了,怕你真的變成個薄情人。」
「父母取的名字怎麼可以隨便改?」
「頑固。」豹子悴著。「哥兒們給你送行,來不來?」
「為什麼不?」
※※※
李娃兒躺在草地上看著藍藍的天空,一動也不動。
「李娃,妳翹課了整個下午,貓在這兒看藍天白雲啊?」
她懶懶地斜睨他一眼。
偷懶的貓,加上一只閒晃的豹子,非洲的午後果然閒適。「一個下午啊?我還以為已經一輩子了。」
「幹嘛?一個人在這裡傷春悲秋。」
「悲你的大頭啦。」
豹子坐下來。「阿路和阿望去買妳喜歡吃的零食,一會兒就過來。」
「你們很無聊耶,這裡是我的小天地,閒雜人等不得進出。」
「小天地?」他懷疑地看著藍色的天空和綠色的草地一望無際、連綿不絕。「妳的小天地可真大。」
「你管我。」她回嘴。「我是劉伶,我以天地為棟宇,屋室為褲衣。諸君為何入我褲中?」
「我啊,是怕妳一個人想不開,特地來拉妳一把的,以免妳溺死。」
「我幹嘛想不開?」
「我們組織痛失英才,心疼啊。」
「那也不過是心疼而已。」她嘟嚷著。
「豹子,我跟你說,你以後別再提起那傢伙,那種背叛組織,一個人跑去享福的異端份子,說起來浪費口水。」
「不說就不說。」
「……」她閉上眼睛,清風拂拂,舒服得就像躺在夢中,夢中,卻依然有片藍藍的天空。
「豹子呀。」
「做啥?」
「那人、那人走的時候,你們有沒有為他餞行?」
「這不能說。」
「為何?」
「我們組織的頭兒命令我不能說。」
「貧嘴。」她罵道。
「有沒有聽說後令優於前令啊?」
「妳這是要朝今夕改就是?」
「是又如何?」
「好啊,告訴妳也不是不可以。」豹子無謂地說。
「當然有為他餞行了,幾年的哥兒們了,會那麼無情嗎?」
「你的意思是說我很無情嘍?」
「我可沒說。」
「我、我沒去給他餞行,是、是……身體不舒服。」
「女人家的毛病?」
「是、是……」她接著他的話,然後坐起來捶他一下。
「要死了,什麼女人家的毛病?你這個有性別歧視的傢伙,這種事也能拿來說嘴嗎?」
「曖,老大,妳不是說我們組織是聖靈、聖嬰,一體同心,妳的煩惱就是我們的痛苦,我哪裡敢對妳性別歧視啊?」
「量你沒那個膽。」她又躺下去。「那、那個賣主求榮的傢伙有沒有說我什麼?」
「沒啊。」
「是喔?」
「他叫我們不要忘記他,哭得鼻涕一把亂惡的。」
「聽你在蓋。」
「他……」豹子停了一下。
「叫我……我們照顧妳。」
「要他假好心,黃鼠狼給雞拜年。」
「他沒那麼壞心眼吧?」
「你聽他還聽你老大的?」
「聽妳。」
「這不就結了。」
「豹子?」
「啥?」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討論他好唄?」
「妳說什麼就是什麼。」
「你覺得他這個人怎麼樣?」
「聰明、長相好看。」
「這我知道,我是說個性。」
「沒有特別好與不好,說直接一點是平凡,要不就是溫吞,沒有什麼男子氣。」
「哪有這麼糟啊?」她很小聲地反駁。
「妳說什麼?」
「沒、沒啊。」
「老大!」遠方奔來兩個身影,手上捧著買品,如果將臀部裝上一條尾巴,再吐個舌頭,活脫脫是兩隻哈巴狗。
「叫魂啦!」
「老大。」萬寶路討好地叫,汪!汪!
「妳愛吃的巧克力、餅乾糖果,日本的不二家飲料我都給妳買來了。」
「你以為我是豬啊?」
「沒有!」萬寶路對天發誓,豬都沒有這麼會吃。
「你們在聊什麼?」
「聊薄晴人啊,頭兒問我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那還用說,長得像女生,頭腦好得不得了的傢伙。」沒希望說。
「是啊是啊,我要說的就是阿望說的。」萬寶路是沒希望的應聲蟲,豹子聽老大的,阿望聽老大跟豹子,他則聽老大、豹子跟阿望的,誰叫他是卒仔?
「個性呢?」
「軟弱、虛弱、懦弱。」沒希望立刻說。他早就決定,在老大面前談到薄晴人時一定要努力塑造他是一個弱雞的形象,好突顯豹子的雄壯威武。
「其實他挺溫柔,個性還不……」錯字尚未出口,萬寶路就感覺到阿望用梅杜莎的眼睛瞬間將他石化,相傳這是梅氏一族的特異功能。
「……我的意思是說,阿望說的就是我要說的!」
「喔?他原來這般差勁?」李娃兒坐起來,接過豹子為她拉開拉環的飲料,拿過沒希望為她拆開包裝的巧克力,當老大就是這麼扁,茶來張嘴、飯來伸手,沒事做的萬寶路還沮喪著臉活像被遺棄似的。
這個笨蛋,沒事不會找事做喔?李娃兒眼一白,遞給他一張扇子,他立刻如獲至寶地為她搧起風來。
難怪有人說過,中國人五千年來沒有推翻帝制,就是因為奴性太堅強。
「那以前喜歡他的我豈不是更差勁?」她有點發怒,這是什麼巧克力?這麼甜這麼膩,她怎麼吃得下去!
「咦?老大妳喜歡過薄晴人嗎?」沒希望很吃驚的問。
「難道沒有嗎?」
「老大,妳說過我們組織是聖靈、聖嬰,一體同心,妳的煩惱就是我們的痛苦,我怎麼從來就沒感應過喜歡那個傢伙?」
「你忘記我曾經叫你偷拍他的照片,還放大貼在房間裡?」
「我以為那是妳要用來練習射飛鏢的?」
「是這樣嗎?」
「難道不是嗎?」
「難道是嗎?」這樣的話實在很難說服自己。
「老大,看戲劇的時候,都知道姐兒愛俏,可是好看的男生,沒有一個是好東西,他們認為女生為他們的付出是埋所當然的,想要就拿,不要就拋下,根本是不會在乎女孩子淚水的壞傢伙。」
「漂亮的東西誰不愛啊?」李娃兒嘟著嘴。
「漂亮可以當飯吃嗎?」
李娃兒看著手中的巧克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然後說:「阿路,你為什麼買這樣難吃的巧克力?」
正努力搧風的萬寶路,不明所以的傻笑。
「因為漂亮啊!老大妳不是最喜歡漂亮的東西?」
「阿路,你找死啊!難吃的東西你也敢買來給老大!」沒希望立刻追打萬寶路,在地上扭成一團,當然,萬寶路只敢閃躲而已,不能反擊,誰叫他是漢人?
中國元朝時對人有一種分級制度,他們組織就是比照辦理,上下嚴謹不容越位。現在色目人走了,他的等級還是最低,對他而言,他的世界可一點兒也沒有崩潰和改變。
connote 2009-6-18 15:56
4
「你就是芳槿的兒子?」
薄晴人坐在沙發上,看著面容嚴肅的薄老爺。
他點點頭。
「芳槿呢?」
「媽媽……死了。」
薄老爺面無表情,老夫人立刻哭了,媽媽長得很像她。
「死了……?」薄老爺喃喃地說。
「也對,早該猜得到,依她的性子,說了斷絕關係,就死也不會回來的……」
「老爺……芳槿她、芳槿她……」老夫人流著淚也很優雅,可是斷續著不成音的句子顯露出她內心的悲痛。
「她要我們照顧她孩子,早料到了。」薄老爺怒斥她。
「不必為這種不肖的女兒流淚。」
他轉向薄晴人。
「那你爸爸呢?」他一定拋棄了芳槿,那傻女兒。
「我沒見過他,我出生前他給車撞死了,聽說是要救迷路的小狗。」這是他的媽媽告訴他的,他對父親的印象,只在照片和媽媽的回憶裡。
「喔。」薄老爺淡淡地。
「原來他是個短命鬼,看不出來。你長的跟他很像,幾乎是一個模子刻的,你一點兒也不像我的女兒芳槿,但是我們會照顧你,這是芳槿最後拜託我的事。這樣傻的女兒,我一輩子也不會原諒她,我的年紀大了,薄家只是需要一個接班的人。」
薄老爺說完站起來。
「妳帶他去他的房間。」他對著妻子說,瞄一眼他的背袋,又說:「你還有其它的行李嗎?」
「沒有。」
「是嗎?」看來他的傻女兒過的不太好!他心裡一痛,無法再面對奪走他寶貝的臉孔,走出客廳,腳步有些顛簸。
「你叫晴人是吧?孩子。」
薄晴人跟著外婆上樓,這是一間比他在南非的家更大的房間,有小的起居室、整列原木書櫃、古董書桌、有空調的寢室和乾濕分離的衛浴,甚至還有專門更衣的空間。
「是的,薄夫人。」他將背包放下,有禮貌地回答她。
他不渴望親情的溫暖,來這裡更不是為了貪圖物質的享受,但是母親臨終的心願,讓他無法拒絕。
「我是你的外婆啊,孩子!」老夫人終於再也無法控制地哭泣。芳槿是她的寶貝,她唯一的孩子,雖然是身處豪門,她依然親手為她把屎把尿,一路呵護著她長大,怎麼也看不膩。這樣寶貝的女兒,怎麼可以為了一個男人狠心離開他們?怎麼可以一個人吃苦,孤獨地死在離他們好遙遠的地方?
他看著薄夫人的肩膀顫抖,泣不成聲,遲疑地伸手,想去安慰她。
「外婆?」他碰觸她抖動的肩膀。
「孩子!」薄夫人抱住他。這一個陌生的孩子,長得完全像奪走她寶貝的惡魔,可是這依然是她寶貝的骨中之血、肉中之肉啊!
「您不要這麼傷心。」他輕輕拍著老夫人的背。「媽媽她很幸福,她死的時候是笑著走的。」
「她好狠,走得這樣無牽無掛,她可以笑,將眼淚都留給我們。她當年走得無聲無息,天地之大,竟無一處可尋她!她現在走得了無牽掛,而我們更是天人永隔地相思了!」
「外婆,媽媽她只是太愛爸爸了。」愛到忘了自己是別人的女兒、別人的母親,愛到天下之大,也僅僅只剩下她一個人。
他翻著背包,拿出了泛黃的照片,交給老夫人。
老夫人顫抖著手,輕輕撫過相片中她夫婦懷中巧笑嫣然的女兒,還記得她嬌嫩的聲音說:「最愛媽咪了!」而今安在?那美好的時光已經一去不回了!
「媽媽她常常看著照片,她嘴裡不說,可是我知道她想念你們。」
「我知道、我知道。」老夫人淚流不止。「只是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只是不知道,她有沒有好好愛自己?」那相片的毛邊,訴說主人經常地觸摸它,那是怎樣的心情、怎樣的思念?
「媽媽走了,我不會再讓你們傷心。」
薄夫人在淚眼之中看著他。他是個溫柔的好孩子,如果早知道,當年不要那麼固執,就不會有今日的後悔和悲痛,可是,當初怎麼會知道?
那個男人什麼都沒有,女兒跟著他要吃苦的,他是一個太漂亮的男人,注定要令女人傷心,他們只是怕寶貝受到傷害,說要斷絕關係只是氣話而已,誰知道一別竟會成為永遠!
「晴人,你是一個好孩子,我和你外公會學著去愛你,請你不要怪我們,因為你長得實在太像他了。」
薄晴人什麼話也沒說,媽媽因為跟著爸爸一起死去,所以沒有辦法愛他,外公外婆因為太愛媽媽也沒有辦法愛他,這些他都不傷心。
可是,留下了一個他最喜歡的女孩,令她流淚,他的心卻很痛很痛,但願那樣的傷心、那樣的淚,是七月的梧桐雨,能夠早日雨過天晴。
◎◎◎
十二年級,李娃兒一伙人自斐京華僑公學畢業。
粉紅芭比組織可謂一路手牽手、心連心,共同創造世紀連體嬰地進入了當地的大學就讀。
這一日放假,大夥兒蜂擁至李娃兒的家裡打電動。
「玩格鬥!」
「桃太郎電鐵!」
「格鬥!」
「桃太郎電鐵!」
雙方對峙不下,所謂雙方是指:男女雙方,比數是三比一。
李娃兒立即踏上大茶几,用高度來增加自己的壓迫力,然後咆哮出最具代表性的宣言:「我是老大還是你們?」
「妳!」男性組員第十萬零七次敗訴。
她很得意地將光盤放進PS,攤在沙發裡,把不算很長的腿擱在大茶几上,這樣可以想見她必須要有多攤了吧?
「我警告你們,不准賺比我更多錢、不准害我、不准用符咒、不准比我早到目的地、不准把衰神過度到我的車上!」
那還玩屁啊?
「是!」除了這個字還能再說什麼?王菲不是有唱:妳快樂,於是我快樂,天曉得、地曉得嗎?
他們有氣無力地扮演三個電玩史上最「衰尾」的角色,真正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賠錢不手軟,好料全給她撈,偶爾不得已經過她的電車時,不小心讓大衰神留在她的車後面,惹來她的哇哇大叫和一陣拳腳伺候,還要甘之如飴,形同享受。
難怪有一句話說:男人真命苦!
李媽媽和李寶瓶端著點心,在門外觀看。
「寶瓶,那個攤在沙發裡的史萊姆是妳的妹妹嗎?」
「是妳的女兒。」
「我的女兒不就是妳的妹妹嗎?」
「可是妳生下她,跟她的關係比較親密。」
「但是,我一直以為,我當年是生一個女生,沒錯吧?」
「我也不知道,搞不好醫師弄錯了也說不定。」
「可是,五歲以前我幫她洗澡的時候,還覺得她是女生沒錯啊!」
「妳這麼多年沒有確認了,搞不好已經有什麼變化也說不定。」
「這種事也能改變嗎?」
「媽咪,妳說『這種事』,電影裡他們稱呼異形,不是也叫做『the thing』嗎?這真的是很今人毛骨悚然的事。」
「真的?我一向就懷疑娃娃不是人。」
「那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李媽媽的回答看似不負責任,實則滿腹心酸。
「媽咪,妳記不記得,以前他們那票人還有一個漂亮得像天使的男孩?」
「記得記得。」李媽媽猛點頭,口水不小心流了一滴下來。沒辦法,她已經快要五十歲,對老公的期待值再度往下創新低點,成為∼∼偶爾剪個鼻毛、不要在公共場合挖鼻孔!所以,能夠看看秀色可餐的年輕男孩子,眼睛偷吃一下冰淇淋,就很滿足了。
「他很久沒來了。」
「好像回台灣去了,娃娃跟他的感情似乎在他回台灣前交惡,以前她房間有貼他的照片,現在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李媽媽好惋惜,連過乾癮的機會也不留給她,人家她以前好愛去打掃娃娃的房間說。
「娃娃很喜歡他,之前還搶著用我的保養品,穿可愛的裙子,哪像現在,比男生還像男生。」
「唉,真是往事只能回味。」
「媽咪啊,還送不送點心呀?」
「我不想送,我不想承認那個史萊姆跟我有親戚關係,妳幫我拿進去。」
「那我也很委屈耶,我也不想承認我和史萊姆是鄰居。」
「委屈妳了,媽咪不想臨老不尊∼∼不被尊敬。」李媽媽瞬間遁逃。
「怎麼這樣啦!」李寶瓶心不甘、情不願地將蛋糕和飲料端進去。
「寶瓶姐姐!」三個男生很恭敬地叫她。
「乖。」她著眼笑,這三個男生都長得不錯,又乖巧。
「嗨,鄰居!」沙發上的不明物體也對她招呼著。
她笑的唇角有些抖,大家閨秀的衝動令她很想將那「一坨布」拎起來抖一抖、燙一燙,讓「她」能夠筆直一點,更想將她擱在茶几上的腿給請下來,讓它貼著地板。可是她卻不能,因為跟娃娃槓起來,保證氣質水準全失,讓這三個期待看見仙女姐姐的男生很失望。
所以她只是溫柔地將點心放下,溫柔地請他們慢用,再溫柔地輕輕地飄了出去;美人走路一定要用飄的,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哇!凌波微步耶!老大,寶瓶姐姐的武功好高深呀!」沒希望驚歎。
「你懂什麼?那是吊鋼絲啦!」李娃兒眼也沒抬就隨意哈啦。
「我沒有看見鋼絲啊?」
「那她還要不要背一簍玫瑰呀?」這話講得更諷刺。
「那是一定要的啦!美女出現的畫面怎麼可以沒有鮮花襯托?」
「還要不要動不動就流兩滴淚,偶爾再咳幾口血啊?」
「鐵定要的。」
「現在是不是流行那種女鬼型的女生?」李娃兒聽出興趣,索性放下電玩,專心問沒希望。
「女鬼型?」
「就是長髮過肩,臉色蒼白,有點哀怨,如泣如訴、欲說還休,穿著白衣服,走路用飄的。」
「好像是耶,不過,這種型的女生應該不算流行,而是亙古存在至今的吧?」所謂女鬼不死,精神常在!
「豹子,你一定很喜歡這種女生?」她問蟄伏在一旁的豹子。
「屁蛋啦!我才不想被詛咒,誰喜歡這種假仙的女生?」
「厚!你說寶瓶是假仙的女生!」除了她以外,沒有人可以罵寶瓶!
「沒有啦!寶瓶姐姐是假仙的女生中最不假仙的了。」
「你以為你這樣說就可以逃避你說寶瓶壞話的責任了?」
「我又沒有說姊姊的壞話,我才沒有那麼八卦。」
「去,寶瓶是我姊姊,不是你姊姊,你這樣說會引起誤會喔!」
「誤會什麼?」
「誤會你是我媽在外面偷生的。」
「亂講!」
「哎呀!老大的姊姊不就是豹子的姊姊,這是遲早的事!」沒希望連忙打蛇隨棍上。
「你說什麼?」李娃兒狠狠瞪住他。
「當我什麼都沒說。」蛇沒打到只好變烏龜。
「不行!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李娃兒揪住他的衣領。「你竟然敢污辱我娘的冰清玉潔,我要代替月亮懲、罰、你!」
他們一邊抬槓,一邊揍人與被揍,獨獨有一個聲音不曾參予其中,雖然那個聲音一向是弱勢團體,沒有人在意過,可是少掉了些許合音,總覺得有些冷清。大夥兒轉過頭一看,發現萬寶路眼睛都直了。
「阿路?」三個人對不明白的狀況小心試探。
「阿路?」沒希望像戳手榴彈一樣偷偷戳他一下。
「真是羅襪生塵,如隔雲端啊!」他陶醉地說。
沒希望嚇了一跳。想不到,除了他,還有人會用這麼偏難的字眼來形容女生,而且還是二楞子萬寶路?難道他竟是一顆未爆的手榴彈?
「嘩!什麼羅襪生成,如隔雲端啊?好像比美如冠玉、玉樹臨風要好聽多了。」李娃兒說,搞不懂生成羅襪有什麼好?不過如隔雲塑。同高在上總是不賴。
「老大,這不算什麼,要我說,妳的美才是天理昭彰、仙凡路隔,妳是天、仙,寶瓶姐姐是塵、雲,妳的等級要高出太多了!」
「真的嗎?這兩句話我喜歡,記下來。」太好了!她從此位列「仙」班,笑看紅「塵」,原來阿路說的是羅襪生「塵」啊,沒差,反正是她笑看的對象!
「得令!」
萬寶路還是不理會他們,在這一刻,他的世界起了大大的變化,他與老大、豹子和阿望依舊是蒙古人與漢人的關係,可是、可是:
「阿望、阿望。」他興奮地叫沒希望。
「做什麼?」
「我要打破對你的承諾了!」
「什麼承諾?」
「我以前答應過你,你是我今生服侍的最後一個主人對不對?」
「是這樣說沒錯。」
「可是,剛剛,我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從今而後,也要當寶瓶姐姐的奴び!」
「關我屁事?」
「阿望,你不傷心?我違背了誓言耶!」
「沒什麼了不起的,你反正以後還要當你女朋友、老婆、小孩子和子子孫孫的奴び,我早就知道了。」
「阿望,你真是未卜先知,我好崇拜你唷!」萬寶路的眼中激射出十萬瓦特的光芒!他就知道,跟著阿望的腳步,就不會踏錯他的人生!
◎◎◎
大學畢業的假期,李娃兒一個人到加拿大玩,在公園喂鴿子的時候遇見一個老先生。
「娃兒,妳長得好可愛。」老先生覺得與她投緣,便笑著跟她打招呼。
「我們非親非故,你不要隨便叫我的名字,而且我絕對不會跟你援交的,你那顆老得都快掉渣的腦袋,立刻給我停止一切髒卑鄙下流齷齪的不正當思想。」
「無事獻殷懃,非奸即盜」這個道理她從小就謹記在心,否則依她卡哇伊的程度,早就被賣到九霄雲外、上窮碧落了∼∼為什麼沒有下黃泉呢?大哉問!她李娃兒絕對不會下黃泉的,只會上天堂。
「娃兒是妳的名字嗎?我又不知道,我這麼老,叫妳一聲娃兒不為過吧?妳誤會我了,我絕對不是像妳想的那種人。」
「哼,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沒那麼笨上你的當,壞人會在臉上刻字嗎?」
「妳會那麼笨上我的當?」
「我才不會那麼笨,我聰明又漂亮。」
「這就對了。」老爺爺笑。
「我是看妳機靈可愛,想給妳個工作做。」
「厚!看不出來,你人老心眼這麼多?原來你是人蛇集團的!」
「我什麼都還沒有說。」
「你什麼都不用說我就知道你在打什麼壞主意了。」
「我給妳名片。」他掏出一張燙金的名片。
「鉅世集團羅旭東?」她反覆看了看。
「好大的公司呀,連開普敦也有分公司耶。」鉅世集團可是他們這群畢業生的第一志願呀!
於是她口氣好了一點,還主動坐到老頭兒的身邊。
「老……爺爺,你年紀這麼大了,還能在鉅世集團工作嗎?」
「我已經不在裡面工作,我退休了。」
「退休了?茄!」她有點失望地將名片揉成一團。
「那你還說要介紹工作給我?害我白高興一場。」
「不會的,我聽妳剛才說話,知道妳是從南非來玩的,我想要妳工作的地方遠是遠了點,可是錢多事少,保證輕鬆的。」
「你還說你不是人蛇集團!天底下哪有錢多事少的工作?」
「我啊,只是要妳當我孫子的秘書,監視他的舉動,不要讓他去花天酒地而已。」
「厚!你還要我去當那種秘書?說什麼我也不干!」
「妳又想歪了,我跟妳說,我孫子他已經結婚,他老婆又乖又美,還有了孩子,不會要妳做那種秘書的。」
「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
「不信妳看。」羅老爺立刻拿出他寶貝孫媳婦和曾孫的照片給她看。
「嘩!好漂亮喔。」照片裡的女孩子果然閉月羞花、沉魚落雁,簡直美若天仙,跟她美得仙凡路隔一樣榮登仙班。
「你孫子有了這麼美的老婆,還去花天酒地?簡直不能原諒!」
「我是說,妳去監視他有沒有,不是說他一定有。」
「你的孫子叫什麼名字?」
「他叫羅千紘。」
「他在鉅世擔任何等職位?」
「總裁。」
「嗄?」
「總裁。」
「總機吧?」人老秀逗講話都不清楚了。
羅老爺搖搖頭,滿意地看著尊敬之情在李娃兒眼中冉冉而生。
「哇靠,你的意思是,你的孫子是總裁,而你要我去擔任鉅世集團的總裁秘書?我?李娃兒?」簡直不是真的!
「沒有錯。」
「我只是南非一個鳥不生蛋的大學應屆畢業生耶!」有必要再確認!
「無妨。」
「你會給我多少薪水?」談到節骨眼兒了。
「妳要多少薪水?」
「當然是愈多愈好。」這方面她可不馬虎。
「一萬塊美金一個月夠不夠?」
「夠了、夠了。」她點頭如搗蒜。一萬塊美金,是她家老頭的三倍耶!她就知道自己有出息。
「不過,試用期通過才給,試用期間一個月一千塊美金。」羅老爺又說。
「哪有差那麼多的?」他當她是鯉魚躍龍門啊?
「我出價,妳同意,交易才算成功,當然妳絕對有拒絕的權利。」
「試用期是多久呀?」
「這個我採取自由心證。」
「會不會超過一年?」
「如果妳表現的很好應該不會。」
「對於我剛才說:你那顆老得都快掉渣的腦袋立刻給我停止一切髒卑鄙下流齷齪的不正當思想的話,你會不會記恨?」
「我心眼沒那麼小。」
李娃兒很懷疑地看著他。常說鬼老靈、人老精,誰知道他老歸老,會不會一肚子拐?
不過月入一萬美金的誘因實在很大,何況憑她的聰明才智,一定可以快速縮短試用期的。她李娃兒生平無大志,只求白天有人燒飯,晚上有人溫床,上班混水摸魚,領錢領到手抽筋,而今眼前這工作,起碼滿足了她人生四大願的後兩項,說什麼她也要好好掌握住,誰知道過了這個村還有沒有那個店呢?「羅老爺,我決定接受您的挑戰,您交給我的任務,我會把它看得比我的生命還重要,將來有一天您一定會讚歎一生中從未做過比今天更明智的決定的。」
李娃兒憑她動物般的第六感再三確認羅老爺的身份後,立刻改變態度,卑躬屈膝諂媚無度到別人都覺得可恥的地步,這完全是從沒希望的身上學的呀,如果說她一生學得了一絲一毫待人接物的撇步,都得感謝她的部下阿望!
「好,妳只要記得妳的任務,別的事不會做也沒關係。記得,除了監視他的行動,如果發現他有什麼尋花問柳的衝動,一定要想盡辦法阻止,逼不得已就打電話給我,我再對妳面授機宜。」
「得令!」
「還有,我孫子他長得很好看,跟我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妳千萬別愛上他。」
「這個您就甭操心了。」李娃兒索然無味地瞧著老頭兒……不……是羅老爺子、金主大爺,像他一樣還擔心她會愛上他?去,想得太多了!
「我孫子現在在台灣,妳也要去台灣工作,當然公司會幫妳租房子。」
「台灣?」她的眼神黯了一下。
「我有點後悔了可不可以?」
「外加津貼伙食交通費?」
「男兒立志出鄉關,絕不為錢來賣身∼∼」
「試用期三個月!」
「不為五斗米∼∼」
「即刻錄用,免試用期!」
「我折了!」李娃兒叫。
5
「總裁呀,你跟老婆最近處的怎麼樣啦?」
羅千紘瞪她一眼。「好得不得了。」
「少蓋,你在國外的紅粉知己跑來找你,結果你老婆氣得離家出走以為我不知道?」
「她是回娘家看爸媽。」羅千紘咬著牙。「我今天就要去接她回家。」
「不是我愛說你,人不風流枉少年,不過你也是風流過了頭呀。」
「李秘書,現在是上班時間,不是閒嗑牙時間,妳會不會覺得太閒了一點?」
「還好啦。」她工作的最高指導原則就是∼∼位高權重責任輕、老闆說話不用聽、吃喝玩樂錢照領、上班看書吃點心。
「我一直覺得很奇怪,爺爺怎麼會錄用妳這種不事生產的米蟲?」
「總裁你這樣講就有點過份了,我哪有不事生產?」把她講的像徒然食息於天地之間的一蠹耳,實在太污辱她了!
「妳的桌上應該要有公文的,可是我怎麼只看到漫畫跟零食?」
「人又不是機器,總要有點調劑嘛。」
「那些調劑一般人都是回家才做的。」
「人,我怎麼可以把工作帶回家做!」開什麼玩笑?漫畫書是在上班的時候看的,這是工作最高指導原則第四條,怎麼可以帶回家去浪費光陰?
「妳不覺得妳愈來愈懶惰了?」羅千紘陰陰地看著她。
「總裁你怎麼可以這樣污辱我!」她插起腰。「人家本來就這麼懶惰,哪有愈來愈?你怎麼可以讓最高級的我淪為比較級!」這比說她是一蠹耳還要今人無法忍受,她李娃兒出國比賽一定要得冠軍、拿金牌的!
「算了,反正我對妳一無所求,只要妳別在我眼前晃來晃去,這個要求不算過份吧?」誰來給他兩顆普拿疼加強錠?
「太過份!我是你的秘書,你卻不要我出現在你的面前?這真的是我聽過最污辱人的話了!難道我的表現真的差到今你連看一眼也不想?」
「妳不要想太多。」是連看半眼也煩,羅千紘頭疼地想。
「我這個人是沒有近慮也有遠憂型的人,老爺子交給我的工作任重而道遠,如果我因總裁你個人的好惡而怠忽了職守,我會內疚到想去死的。」
那為什麼還不去死呢!羅千紘咬著牙心裡想著。如果他因此而獲得一絲一毫的寧靜,他願意送她一副黃金打造的棺材。
但,也只能想一想而已。
換作是從前的他,必定二話不說把她當作垃圾夾掉!可是,可恨的是,她不知道去哪裡道聽塗說,知道了他荒唐過去的所有內幕!而最可恨的是,他的親親老婆將她當成偶像一樣崇拜,對她簡直言聽計從到了連他都嫉妒的地步,這也就是她膽敢如此囂張的原因。坦白說,他怕死了她會將他的過去當作連續劇講給他老婆聽,天知道以她聒噪和八卦的程度,為什麼到現在還沒跟他老婆講?
於是,他只好說:「我今天要早退,去接我老婆小孩回家,不如妳也跟著放假好了。」
「真的嗎?」放假她最愛了。「這樣算不算是怠忽職守?」
「當然不算,這是我命令妳的,算出差。」
「那表示我可以領出差費嘍?」她小心地確認。
「隨便妳要領多少啦!」羅千紘在氣得腦中風前先一步離開她了。
「這麼沒耐心?」她細細念:「真是今人傷腦筋的傢伙。」
她踱步到會計室,跟會計請款一千元。
「李娃,妳又要出差啦?」
「真沒辦法,老闆沒人性呀。」
「辛苦妳了。」會計一邊拿錢給她,一邊同情地說。
「錢歹賺喔。」
「說的也是。」會計點點頭,總裁秘書的薪水跟她這個分公司的小會計差不多,真今人同情。
她哪裡知道,李娃兒還有另外一份薪水,是直接由國外鉅世集團的總部直接匯進她的戶頭,那筆錢,絕對會令同情她的小會計恨到眼紅地。
◎◎◎
天氣很好,只除了藍藍的天空有點刺眼。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變得好討厭藍色的天、藍色的海,只要是藍色她就很討厭。
豹子他們知道她要來台灣時非常反對,可是她說什麼也想到鉅世上班,這種錢多事少的工作,真的很難再找到第二個。於是她「包袱款款」,不顧眾人的反對,獨自一人飛過半個地球,來到這個看地圖也很難找到的祖國。
既然天氣這麼好,她決定到淡水去一趟。
她搭了紅線捷運,經過水筆仔叢生的紅樹林,來到終點站淡水。她啊,很討厭藍色的海,可是又愛去海邊;很討厭藍色的天空,又愛朝著無際無邊的藍發呆。沒有去看海的日子,她就搭捷運到淡水,舒解自己的恐藍依賴症,這實在是一個矛盾的病。
淡水的下午,天空和水呈現漸層的藍和紫色,霧濛濛的,美得很詩意。
因為不是假日,所以人潮不多,在河岸有一家可以喝飲料的咖啡廳也叫做淡水,她常常到那裡,坐一個下午,發一下午的呆。
今天應該也不例外吧?
她點了一壺水果茶,還沒喝上一口,就聽到有一個人喊她的名字。
「娃娃?」
他的神情有一種壓抑的激動,他有一雙她恐藍依賴症的眼,他是個外國人?
「嗨!」她用英文跟他打招呼。「午安。」
他看起來像是受到很大的打擊一樣,蒼白的臉好像快昏倒了。
「你要不要坐下來?你看起來情況不太妙耶?」
他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坐在她的對面,侍者過來問他要什麼,他點了一杯咖啡。
「妳怎麼會來?」他用中文間她。
「天氣很好,我就來了。」她笑。
「我……我是指,妳怎麼會來台灣?」
「我來工作。」
「是嗎?」
「你剛才叫我的名字,你是不是認識我?」
「嗯。」他點點頭。「娃娃,妳忘了我是誰了嗎?」
「你是誰?」她還是笑。
「我以前曾經住在南非,跟妳一樣。」他澀澀地說:「斐京華僑公學,我在那裡念過書。」
「真的?我們做過同學?」
「我坐過妳旁邊。」
「真的?沒有道理我會忘記長得這麼漂亮的人嘛!」
「妳的茶要冷了。」他提醒她。
「喔。」她端起茶杯喝茶,感覺心跳有點急。她以為自己對帥哥免疫了,總裁帥得一塌糊塗,她卻絲毫不受影響,沒希望告訴過她,漂亮又不能當飯吃,漂亮的男生注定傷女孩子的心。
「你為什麼要一直看著我?」
「喔,對不起。」他有點不情願的將視線轉開。「請原諒我的失態。」
「沒關係,我不介意。」
「我請妳吃蛋糕。」他指menu。
「不好意思給你請。」李娃兒的個性一向都是先天下之A而A,沒有便宜不佔的,可是眼前的帥哥,主動說要請她,她卻不忍心,不曉得自己哪根筋不對了?
「以前我常常給妳請,現在我總算可以請妳了,不要拒絕我好嗎?」
他的語氣有一點懇求的味道,彷彿請她真的很重要,所以她點了一份最便宜的蛋糕,當然這也不符合她的本性,可是她就是這麼做了。
「你可以告訴我你叫做什麼名字嗎?真抱歉,我連你的名字也忘了。」她很不好意思地說,彷彿忘了他的名字是一件很可惡的事。
見他沒有回答,她連忙又說:
「我發誓不是故意的,可能我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你介意再告訴我一次嗎?」
「晴人。」他說。
「你說什麼?」
「我叫晴人。」
「厚!你吃我豆腐!」
「我沒有。」
「我還梁家輝咧!哪有人說自己叫情人的。」
「我的晴是晴天的晴,人類的人。」
「喔,晴人喔。」她為自己誤會他感到羞愧。她到底是怎麼搞的?面對一個陌生的舊識,就失去了平日的伶牙俐嘴,這絕不是她李娃兒一生中最佳的表現,她日後鐵定要為今日的失態感到羞愧萬分!
「妳以為我在跟妳開玩笑?」
「不……」她尷尬地笑。「或許有一點啦,不過,你的名字還真特別。」
「我姓薄。」他又說。
「薄?」她楞了一下。「是很薄的薄嗎?」
他點頭。
「有人姓薄啊?」她自己問自己,突然想到有個新聞男主播姓薄,的確有薄姓的,可是薄?「那你的全名不就是薄晴人?」
「是。」
「哪有爸媽會給兒子取這樣的名字啊?」
「我媽媽取的。」
「你媽媽是不是給你爸爸拋棄了呀?」
話才脫口而出她就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李娃兒妳這死白癡,妳今天究竟吃錯什麼藥,哪壺不開妳提哪壺啊?
「可以這樣說,但我爸爸不是故意的,他是出車禍死掉的。」
「喔。」真的很難再說什麼,因為很怕再說錯什麼。「所以你媽媽才幫你取名薄晴人?」
「嗯,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
李娃兒聽得出來他的無奈,很想安慰他,又想不出好聽的話來。
「妳可以多告訴我一些華僑公學裡的事嗎?我最後一年轉學了,沒有讀完它。」
「你先回答我,你是不是像醜小鴨一樣,離開以後突然變天鵝啊?」
「並沒有。」
「你是說你小時候就這麼好看,然後一路帥到底嘍?」
「我沒這樣想,可是,由小到大,我的外表確然變化不大。」
「可是,沒有理由你這麼搶眼我卻一點印象也沒有啊!」
「如果一個人存心要忘記一個人,或許這是有可能發生的事。」
他的語氣很艱澀,臉色也有點蒼白,還是他原本就白?那幾乎透明的膚質下微可窺見的淡青色血脈令她有一種懷念的感覺,似乎她在很小的時候,也曾如此近乎著迷地看過。
「我才不會!」她有點怒意,她是這樣健忘的人嗎?
「我告訴你,我在華僑公學時可是率有一個兩千人以上組織的頭兒耶,每一個組織成員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是嗎?」他似笑非笑地令她感到莫名的礙眼。
「你懷疑啊?」她說:「前兩千個就不必說了,我連最後四個也清清楚楚、倒背如流呢!」
「哪四個啊?」
看來他真是存心要挑愛她的權威,她豈可示弱?
「好吧,既然你誠心誠意的發問了,我就大發慈悲的告訴你吧!第二○○五號萬寶路,二○○四號沒希望,二○○三號豹子,二○○二號豹子。」
「原來你們組織有兩個名字相同的人啊。」他笑得有點涼。
「才怪,組織裡每一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
「可是叫豹子的人確實出現兩次。」
「是嗎?」她難道真的得了老年癡呆症?「不對,豹子只有一個!喔,我想起來了,二○○二號是別人。」
「別人是誰?」
「別人……」李娃兒絞盡腦汁地想,可是愈想想愈想不到,這就好像平時你熟悉的人事物,突然之間被你遺忘了,可是又知道自己明明記得,卻怎樣也記不起來。
「我忘記了,可是我還記得他的樣子,如果讓我看到他,我就能夠想起他是誰了!」
「妳騙人。」他冷冷的說。
「我沒有,我才不會騙人!」她急著說,不懂他為什麼看起來好像生氣了?
「你一定也有這樣的經驗,很久沒有看見的人,在路上遇到,你明明記得他的臉也知道他是誰,卻叫不出他的名字。」
「那是對很久沒有見到面的人,而且那樣的人在妳的心中一定不是很重要,正常的人是不會把生命中重要的人遺忘的。」
「晴人,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他楞了一下,才發覺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中讓情緒失控了。他低下頭。是自己叫她忘記他的,可是他沒有想到會是這麼難受。
「晴人,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沒有,妳沒有說錯和做錯什麼,都是我不好,把氣氛搞僵了,如果妳不介意的話,請繼續告訴我學校後來發生的事好不好?」
「後來?後來也沒發生什麼事啊,總之,就這樣畢業了。」
「妳的組織呢?」
「喔,那個啊,上大學後就解散了,除了那三個死忠的下屬還黏著我不放,簡直就像濕麵團一樣,甩都甩不掉。」
「可是妳很喜歡他們?」
「嗯。」她點點頭。
「萬寶路追我姊姊好幾年,搞不好成為我姊夫,這像話嗎?沒希望繼續念碩士班,而豹子……」她笑。
這笑,刺眼極了。
「他怎樣呢?」
「他喔,他一畢業就說要搞一個牧場,養幾頭牛、幾隻雞的算牧場嗎?也沒有錢請員工,我想賺錢投資他的牧場,搞得有聲有色。」她的眼睛亮起來。「將來會有新鮮的牛奶可以喝,還有自己做的好吃起司,我可以躺在草地上看星星,在原木走廊上曬太陽,還想養一匹跟小馬一樣高的大丹狗,騎著牠去逛牧場。」
「妳對他很好啊。」
「他對我才好咧!」她想起第一次將豹子踩在地上時的得意往事,不禁笑出來。
「他小的時候經常欺負我,直到有一天我打架贏他,他從此就聽我的話。我知道他其實是很強的,早就可以扳倒我,他卻始終沒有這麼做。他不像阿路買東西討好我,也不像阿望嘴巴甜得逗我開心,可是他絕不會讓任何人欺負我。」
「妳喜歡他嗎?」
「不。」她搖頭。「不是那種喜歡,比喜歡更喜歡,豹子他是特別的。」
他沉默了,並且明顯地看得出來他不開心。哎哎,她又說錯了什麼話?這位薄先生,似乎不是很好相處呢?難道外國人的思考模式比較奇怪,她不知不覺碰觸到他的忌諱?
這是不可能的,她在國外長大,總不會犯到言語上的忌諱吧?
「對了,妳說來台灣工作,是在哪裡做事?不介意我這樣問吧?我只是好奇,畢竟南非不是很近。」他終於又接起了一個話題。
李娃兒於是告訴他和羅老爺子相遇的經過。
「這豈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我也覺得耶!」李娃兒沾沾自喜。「你知道嗎?同一屆的畢業生,沒有一個像我這麼本事,可以領這麼高的薪水,除非家裡原本就有錢的人。」
「妳真了不起。」
「是嗎是嗎?」她迭聲問他,他的讚美特別的受用,比沒希望說出來的話還動聽百倍。
「羅千紘他很帥,一雙眼睛迷死所有女孩子,妳一定很高興在他身邊工作。」
「拜託,絕對不包括我!」她大聲否認。「他的風流情史,拍成六十集的連續劇還嫌太短哩,我最討厭花花公子了。」
「他結婚以後,行為收斂很多。」
「是啊,說的好像你跟他很熟一樣。」
「我是認識他。」
「真的?」
「嗯,生意上有往來,年紀也差不多,就走得比較近。」
「你也是生意人啊?那你怎麼這麼閒?」
「今天是我生日,沒人慶祝,自己給自己放一天假。」
「真的假的?」
他拿出身份證給她看。
「真的耶。」她說,一邊不小心地翻到後面,配偶欄是空白地,太好了!
不過究竟好什麼她也說不上來,就是很爽。
「那。」她將身份證還給他。「祝你生日快樂。」
「謝謝。」
「你說沒人給你慶祝啊?這麼孤單。」
「我習慣了。」
聽他這樣講,她的心裡竟有點酸澀。她到現在才知道,原來自己也是一個同情心氾濫的人!
「沒人給你慶祝過啊?」
「曾經有,有一個女孩,她在我生日的時候親手烤蛋糕給我,唱生日歌給我聽,煮我喜歡的菜,陪我一整天,這樣過好幾年。」
「她一定很喜歡你。」
「也許。」
「她一定很喜歡你!」她再用力強調一次,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
「我說也許。」他也固執。「已經過去好幾年,也許她已經忘記我,也許她早就烤蛋糕給別的男人吃、對別人唱歌,是我自己要離開她的,就算一輩子過沒有人慶祝的生日也是我咎由自取!」
「為什麼不找別的女生給你烤蛋糕?」
「別的就不是同一個,不是同樣的人,就不會有一樣的心情了。」
「你是不是也喜歡那個女孩?」她試探地,突然想要知道答案。
「我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
「她的手很漂亮,我一直很想要牽牽看;她的眼睛很亮,什麼秘密也藏不住,那是一雙很美的眼睛,有像孩子一樣筆直的光芒;我喜歡她陪著我,那令我感覺很溫暖,我想要好好的照顧她。離開了以後,才發覺想忘也忘不了、怎麼勉強自己都無法改變的心情、明明知道無法實現也不能消失的思念,這就是喜歡嗎?我沒有喜歡過別人,所以不知道這樣的感覺是不是就是喜歡。」
「這一定是的。」她聽他說這樣的話好想哭,為不明白愛人的他,為那個曾經被他拋下的女孩,為不知如何竟悸動無比的自己。
「妳想我要不要讓那個女孩知道我的心意?」
「一定要的。」
「還是算了。」
「為什麼?」
「也許,她已經有了全新的生活,已經忘記我是誰,也許,她的心中已經有了特別的人了,年少的愛戀,多少有點懵懂無知。」
「你可以試試看,不說的話,就變成你一個人的秘密,誰也不知道。就算她心中有了別人,能夠知道自己曾經在付出的同時也被喜歡過,她會高興的。」
「真的?」
「嗯。」她點頭。「我也是女孩子,我瞭解那種心情。」
「喔。」他若有所思。
「總之,把你的心情整理好,將你的思念告訴那個幸運的女孩!不過,那是明天的事了,今天是你的生日,你最大,人家說相請不如偶遇,我願意請你吃飯、看電影,還可以唱生日快樂歌給你聽喔。」
他楞楞地,竟然沒有響應。
「喂,阿豆仔,不賞光喔?」
「沒、沒有。」
她站起來打算結帳,他卻一把將帳單抄到手裡,長腿兩步就到櫃台,掏出錢付帳,動作迅捷得簡直比忍者還要厲害。
6
「喂,怎麼這樣,哪有讓壽星請客的道理?你存心讓我過意不去?你故意的!你一定是故意的!」她在他身旁嚷嚷,又叫又跳。
他一直笑。
「喂,你笑什麼?」
他說:「娃娃,妳都沒有變,妳總是張牙舞爪的表示妳的關心,不知道的人會以為妳很潑辣,其實妳很善良。」
「幹嘛說得你好像很瞭解我的樣子?我告訴你,我比南非五霸還要厲害,你千萬別看輕我!」
他突然用這樣溫柔的語氣說她,今她覺得好害臊,為了不讓自己受到他的影響,只好讓自己更張牙舞爪,否則依她平日注重自己形象的程度,是斷不會用南非五霸來形容自己的。
他卻只是笑,讓她覺得他壓根兒沒有把她的話當真。
「你別對我抱著開玩笑的心情,這樣你所要付出的代價是很大的,我在南非可是一路響叮噹的大人物!」
「我從來沒有看輕過妳,我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你不要突然認真起來,我會有壓力。」
「妳不准我有玩笑的心情也不讓我認真,那麼我該怎麼做?」
「就是介乎正經與詼諧之間,像紳士一樣斯文有理,還能妙語如珠引人發噱,覺得在你身邊既安全又不會無聊。」
「這樣的境界好像很難達到,我只有在電影裡頭看過……」
「金凱瑞對不對!」她興奮地接道。
「呃……金凱瑞……好笑是好笑啦!可是……」
「金凱瑞既嚴肅又幽默,聽說富比士雜誌統計他是全世界女孩子心目中排行第一名的白馬王子。」
「妳想看什麼電影?」他趕快將話題拉回,再扯下去恐怕飯也別吃,電影也看不成了。
「是你想看什麼電影才對!」
「英雄好不好?我有點想看。」
「好哇!」她舉雙手贊成啊!梁朝偉太師了,陳道明也不賴。
「先看電影還是先吃飯?」
「吃飯皇帝大!說好我請客喔。」
「妳的錢要用來投資牧場的耶。」他提醒她。
「不必擔心。」她由牛仔褲的口袋裡摸出皺巴巴的一千元。「這是跟我老闆A來的!」「A?」
「我問你,世界上有哪一種痛不會痛?」
「打針。」
「為什麼?」
「醫師說的,妳看人家打針,醫師都說不會痛。」
「那是因為他說謊,告訴你世上唯一不痛的痛就是別人的痛!」
「說的是,那跟妳A妳老闆的錢有什麼關係?」
「花他的錢當然就不心痛嘍。」
「可是既然妳已經A到妳的口袋裡,那應該就變成妳的錢了不是嗎?」
「是這樣說沒錯。」
「既然是妳的錢,自然就變成妳的痛,那讓妳請客的理由就不成立了,我怎能讓妳痛苦?」
「哎呀,我豈是那種錙銖必較之人?我一向視錢財如糞土的,我說富貴於我如
浮雲……」
「好吧,妳要去哪裡吃飯?」他立刻說。
他打斷的恰到好處,她會掰的成語還真不多,尤其是這類違心之論。
「湘廚!」她叫。「一個人五百,兩個人一千,要吃多少隨便你,天底下有這麼剛好的地方嗎?」
「妳喜歡就好。」
他帶她到停車的地方。
「哇,BMW!你開這麼好的車還敢隨便亂停,不怕拖吊還是被刮喔?」
「車子只是代步的工具,這是我的外公幫我買的。」
「他很疼你?」
「某方面來說,是的。」
「你很不乾脆耶,疼就疼,不疼就不疼,哪來的模糊地帶?」
「這世上確實存在很多是與不是之間的模糊地帶,遠比妳能想像的還要多得多。」
「是喔。」她坐進車裡,真皮的座椅,淡到幾不可聞的香氣但確實存在,這是一種今人懷念的香氣,在記憶的遠處輕輕的飄揚。
「晴人,你是男生還擦香水?」她質疑。
「我沒有。」
「那為什麼香香的?」
「誰?」
「不是你就是我,難道有鬼?我問的話當然就是指你了。」
「我沒有擦香水和古龍水,也沒有敷臉跟擦防曬用品。」
「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你幹嘛回答一串?」
「一次回答妳所有的疑問。」
「那你洗髮精用什麼牌子?」
「Lux。」
「為什麼?」
「當然是為了享受巨星般的呵護,而且會超級有錢,她不是說LuxsuperRich!」
「你亂講、亂講!」好好笑喔,他怎麼可以學麗芙泰勒!「你有沒有覺得她每次說No problem和Lux super Rich時都好奇怪喔?」
「大概嘴巴含鹵蛋吧?NG太多次,肚子餓了。」
「你亂講、亂講!麗芙泰勒她很漂亮啊!」
「手臂有點粗就是了。」
「你亂講、亂講!」
「我覺得最扯的就是飛柔的廣告,洗起來一點都不柔,頭髮變得超級澎的,廣告行銷有夠白癡,他應該不要強調柔不柔,而是多不多,至少可以賣給發量稀疏的族群嘛!」
「這就是命名的學問了,飛柔就是非柔嘛,人家都說得這麼白了,還要上當就怪自己悟性太低了。」
「這個我倒是沒想過,原來名字早就暗藏玄機。」
「所以一定要注意雙關語的陷阱,好比說認真的女人最美麗,就是指敗家的女人,因為廣告的是信用卡,表示拚命的刷卡就很美麗:哪一家說自己維修最強、售後服務最好,就表示他的產品最容易壞;還有誰說借錢很丟臉?借錢是一種『高尚』的行為,因為要付很『高上』的利息……」
「娃娃,我真是很不願意打斷妳,不過湘廚到了。」他提醒她。
「湘廚、湘廚、湘廚!」她歡呼,她是一個注意力很不集中的人,隨時有新的事物吸引她就能使她忘記本來正在做的事或是正在講的話。
「這裡的東西真那麼好吃?」
「好吃啊,但那不是重點,重點是要撈回本!」一般人去吃到飽的店,最好絕食一天以上或至少兩餐,穿著寬鬆又可遮掩小腹的吊帶褲,不過像她實力如此堅強的人,到哪裡也不怕!
晚上到湘廚用餐的人多到客滿,他們只有在門口等待。
「娃娃,妳要等嗎?」
「為什麼不?」
旁邊有一家精品店,可惜她不是那種血拼快感加倍的女人,她蹲在地上,打算來個長期抗戰、死守四行倉庫,誰知運氣好,不到五分鐘侍者就呼喚他們,她連忙拉著他就進去坐下。
「我懶得點了,乾脆叫他們從第一道送到最後一道好了。」她看菜單,其實不是懶,而是每一道菜都想吃。
「一百多道耶!」
「怎麼?你辦不到?」
「這不是想辦就辦得到的事吧?」
「嗟!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她很快速地掃過菜色。「把所有有蝦字的跟鮑魚魚翅都先端上來!」從貴的先點準沒錯,不過,五百塊吃不到鮑魚、魚翅,也吃不到龍蝦、燕窩。
不到一會兒,小小盤的菜就送來了,廚師會看人數決定煮多大的份量,他們只有兩個人,所以每盤菜的份量都很小。
「晴人,吃快一點,我們要跟時間賽跑。」
「嗄?為何?」
「我們不能輸給廚師上菜的速度,我們一定要保持桌上只有一個盤子的實力!」
「為何要這樣?」他們又不是在參加電視冠軍的快食比賽,這麼趕做什麼?
「因為我不能讓廚師瞧不起我。」她一邊吃一邊說。真是,晴人的速度怎麼比想像的慢?
「我想他應該不會這麼想吧?」薄晴人也很努力吃,但廚師速度似乎真的有愈來愈快的趨勢。
「你知道減肥的人為什麼要細嚼慢咽嗎?」
「這樣才不會在大腦的飽食中樞察覺之前吃下太多的東西。」
「沒有錯,我們之所以要狼吞虎嚥,也是基於同樣的理由。」
「可是,要慢慢的吃才知道美味啊。」
「這就是你的功力不足,當然是可以一邊快吃一邊感受到美味,這又不是法國餐廳,慢慢的吃就虧大了。」
「……」中間有一段奮戰時刻,根本說不出話來。
「娃娃、娃娃。」薄晴人費力的叫她。「可不可以休息一下,我有點沒力了。」
「你年紀輕輕,怎麼這麼不濟啊?不准!不准給我停下來!」
「我真的不行了。」他說什麼也不願意再吃。以前窮的時候,要多一道菜也沒有,現在要吃什麼都有,可是這種食物由胃部堆積到喉頭的感覺也很難過,他懷疑只要打一個嗝,食物就會泉湧而出。
「唉!你真是賠錢貨。」李娃兒狀似優雅地夾起一塊墨魚沙拉放進嘴裡。
薄晴人無力地看著她的肚子,依舊扁扁的,真不知道她把那一堆東西都吃到哪裡去了?難道她有一個像哆拉A夢口袋的四度空間胃?再繼續吃掉至少十道菜以後,她才說:「不吃了,一個人吃東西一點食慾都沒有。」
薄晴人才休息了十分鐘,便很勉強地說:「那我再陪妳吃一點……」
她惡作劇地壓了一下他的肚子。
「惡!」他連忙用手摀住嘴巴,對抗食物反流,他可不想要像牛一樣。「娃娃!」
「你還吃得下嗎?」
他搖搖頭。
「那就走吧!」
她到櫃台結帳,解決了那張皺巴巴的一千元。
「我下次不要找你吃飯了。」坐在車子裡時她對他說。
「我會改進。」他連忙說。
「沒用的,你既沒有爆發力也沒有持久力,既缺乏訓練又缺少潛力,像你這樣,如果在草原上是獵不到食物的。」
「以後我們不要去吃到飽的店,每一次我都請妳好不好?」
「再說。」
「我下次還可不可以約妳?」
「為什麼你這麼積極約我?你是不是喜歡上我了?」她突然間他,晶亮的眼閃著難懂的光芒,認真得一點都感覺不到她在開玩笑。
「可以這麼說。」他沒有否認。
「你喜歡我什麼?」
李娃兒心中有一點點激動,他會說她可愛?善良?還是活潑?會不會想牽她的手,說她也有一雙孩子一樣的眼睛?
可是他什麼也沒說。
「你喜歡我什麼?」她於是再問,聲音有絲不自覺顫抖,她本人卻沒有發現。
「妳想要我回答妳什麼?娃娃。」他靜靜地問她。
「我不會說妳的手很漂亮,我一直很想要牽牽看;也不會說妳的眼睛很亮,什麼秘密也藏不住,有像孩子一樣筆直的光芒。我喜歡妳就只是因為妳是娃娃,即使妳已經忘記我,我還是喜歡妳。」
她哭了,將臉埋在手心裡,哀哀切切地哭。
他歎著氣,把車子停在路邊,輕輕地,將她擁在懷裡。
「我錯得離譜了,不是七月的梧桐雨啊。」他說。
原來是江南的五月天,這雨,細細綿綿的,始終沒有停過:
「都是你不好!我不能忍受沒有你在身邊的日子,這樣的人生我過不下去!沒有你,每天都好寂寞,我一直一個人在黑暗封閉的世界裡,想你的時候胸口痛得想要從這個世界消失,所以我不要有心,不要記得你,不要再寂寞了……」
「娃娃,妳不要哭,我從來不想惹妳哭泣。」她哭得他好痛。
「你真的明白想忘也忘不掉的感覺嗎?我不能原諒像個白癡一樣一天到晚只能想著你的自己,當我遇見羅老爺,要我來台灣時,我其實好高興!我沒有變,還是從前那個只要跟你呼吸同一塊土地上的空氣就偷偷高興的娃娃。」她粗魯地擦掉眼淚。
「可是沒有想到你就這樣出現了!一瞬間不知道讓我措手不及的是悲傷?不甘心?還是欣喜?各種心情混雜成了無法說明的情緒,如泉湧一般湧到胸口,呼吸都幾乎凝結。」
「所以妳假裝不認識我?」
「我是真的不認識你啊!」她說:「記得的是那個要我忘記他、拋下我一個人去享福的薄晴人,不是這樣溫柔的你。當一個人所付出的感情遠遠地超過對方的時候,換成任何人都會覺得自己是在唱獨角戲吧?」
「娃娃,妳就別挖苦我了。」
她撲進他的懷裡,這是她一輩子都想待的地方。
「你害我一個人寂寞了那麼久,所以我要一直撒嬌撒到過癮,任性到我高興為止!」
「你覺得好不好看?」看完「英雄」後她問他。
「畫面很美。」如詩畫的佈景,單純而強烈的色彩,有東方靜默的美感。
「梁朝偉真倒霉,沒見過一個人在同一部電影裡死那麼多次,這真是我看過最衰尾的故事。」
「人家不是說演死人有紅包,他應該是在同一部戲裡拿最多紅包的人,這可以說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吧。」
「說的也是,搞不好他是主動爭取要去死的。如果演自殺的一直種方法不就削翻了?不知道紅包裡面都包多少錢?如果多的話,我也要去應徵演死人。」
「不要去演死人啦,會觸楣頭。」
「才怪,死人的角色最好演,躺著不動就有錢領,天底下還有比這更輕鬆的嗎?這絕對值得一試。」
「躺著不動也很難演,每次電影有死人我就會注意看,他有沒有偷偷呼吸、胸部會不會起伏、眼皮會不會眨?結果發現,很多死人都演不好,都會露出還活著的破綻。」
「對耶!我也有注意過,我有一個問題!」她舉手發問。
「什麼?」
「為什麼裝睡的時候,眼球都會一直滾、一直滾,然後很快就被發現了?那和尚唸經的時候眼睛閉起來明明沒有在睡,為什麼看起來好像睡著了一樣?」
他想了一下,便說:「可能年紀大的人很容易弄假成真吧?」
「那為什麼男生會禿頭女生不會?」
「我有看過禿頭的女生。」
「真的?」她嚇一跳,日本有一句諺語:管人家閒事的人會禿頭,她一直以為女生不會禿頭,所以很愛管閒事。
他點點頭,她吐了一下舌頭,一邊摸著自己的後腦勺。
「為什麼看到綠光就會得到幸福?」
「那是綠寶石的光吧?拿去賣了以後有錢就幸福了。」「那用手指月亮會不會被割耳朵?」
「妳不會指指看?」
她很快用手指了一下,感覺怪怪的。
「耳朵還在。」他很務實地告訴她。
「我媽媽說西瓜仔吃進去會在肚子里長西瓜,還有吞口香糖會死翹翹。」
「這兩樣東西我都吞過。」還活得好好的呢。
「你一輩子遇過最離奇詭異的事是什麼?」
「沒有遇過。」
「我小時候有遇過喔。」
「是什麼?」
「我家那條街尾,有一間大大又漂亮的屋子,從來沒有人住,可是隔一段時間跑進去看,便會出現很特別的透明杯盤,一起玩的孩子都說那是鬼開派對後剩下來的,我曾經拿過幾個。」
「鬼的東西妳都敢拿啊?」
「很漂亮嘛!我小時候最喜歡在河邊撿寶物了,有發亮的玻璃跟彩色的石頭,我那時以為是無價之寶,可是媽媽說只是玻璃瓶的碎片和磁磚而已。」
「我也曾經想要開船去發掘寶藏,小孩子應該都會作發現寶物的夢吧?」
「是啊,所以我最喜歡天方夜譚。」她最喜歡跟他一起談天說地,她間的每一個問題他都會給她答案,就算她是胡扯瞎扯他也很認真聽,其實她不僅僅是喜歡他漂亮的外表,還有他溫柔體貼的心。
李娃兒覺得在這世界上比懂她的人更重要的就是她所愛的人,只要有他,說什麼話都覺得甜蜜,而她在瞭解他的過程中,他也會漸漸懂得她。
「晴人。」她叫他。
「什麼事?」
「我一直想要這樣叫你的名字。」
「喔?」
「我以前都叫你薄晴人,連名帶姓的叫,而不是跟豹子他們一樣只叫你的名字,你知道為什麼?」
「不知道。」
「因為人家會害羞嘛,誰叫你的名字這麼曖昧。」
「那是妳心有雜念。」他笑她。
「討厭!女生都是矜持的嘛,總要矜持一下,那時班上的女生都喜歡你,所以沒有一個人敢叫你的名字。」
「會嗎?我記得她們都是用一種很不屑的眼光看我,好像我哪裡惹到她們一樣。」
「那個年紀的女生都嘛是這樣,心裡愈在意的愈要裝成不在乎的模樣,擺酷嘛,你知道嗎?十幾歲的女生,在公車內站著,顛一下就覺得丟臉得要死,班上的佩妮,在車站掉了十塊錢,就在眼前而已都不敢去撿。」
「為什麼?」
「自我意識太強了嘛,那時總覺得世界是繞著自己旋轉的,世人的眼光都放在自己身上一樣。不可以出醜、愛漂亮又很叛逆,想要跟大家不一樣,顯得自己很特別;又想要追隨流行,必須跟大家一樣,怕自己老土;喜歡一個人,還要裝作不喜歡,是不是很矛盾?」
「我那時沒有想那麼多,我只想要趕快長大,賺很多錢,讓媽媽休息。後來真的賺了錢,又發現自己其實錯過很多事,覺得自己太快長大了,回頭一想,人遲早都會長大,可是長大了就再也回不去孩童的時光,這時就很羨慕能夠一步一步成長,在屬於自己的年紀能夠做那個年紀應該做的事的人。」
「晴人,你有沒有讀過相對論?愛因斯坦說,這個世界就是由縱、橫、高的立體空間,加上由過去流回來的時間所構成的。你想一想,我們現在所看到的星光,其實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發射出來的,如果可以超越光速去到那星球,比那道光早回來,是不是就可以回到過去了?」
「理論上沒錯,可是沒有人可以超越光速。」
「將來也許有一天有人可以發明超越光速的機器,回到過去就不再是夢想了,那麼,過去的遺憾總有彌補的一天,所以我們現在要好好的過,不要讓將來產生更多需要彌補的過去。」
「娃娃,這一生能夠和妳相遇,我就不覺得還有什麼遺憾。」
李娃兒看著薄晴人,心裡感到一陣溫柔的疼痛,
他一向不日三個多情多慾望的人,他喜歡娃娃是想要她伸出去的手帶給他的溫暖,除此之外,他什麼也不求。可他不求,她便會為他心疼,她希望他能夠過得更好更快樂,總覺得他還有許多從未享受過的事,這樣的心情,就像她當年一直想要給他卻始終沒有給過的雞腿。
「對我要求吧,我什麼都能夠給你。」她很認真地對他說。
他看著她,不解地笑,搖著頭,他說:「可我什麼都不要啊,娃娃,我只要能夠偶爾在妳身邊就好了。」
「我早就是你的了,我會一直一直陪你,你趕我也不會走。」她靠著他,輕輕地用手圈住他。
她一直是好心疼、好心疼地在愛著這個人,即使他離開了,她也沒有辦法真的怨他,會氣啊、想要裝作不認識他啊,到頭來卻還是讓自己喜歡的心情露了馬腳。
晴人他從小就是一個溫柔的人,不是對每一個人,但他的本質就是如此。不懂他的人,以為他冷冷淡淡,沒什麼熱情,其實他只是將他的感情藏在心裡,就像水一樣,會結冰也能夠沸騰,你只要輕輕一撥,就會有無數的水波蕩漾,一直到最後的細小紋路,肉眼都看不見了,還是存在著。
這樣的一湖水在他的心中,只有她知道;他的激動和淚水,也只有她看過。
7
「晴人,十二點了沒有?」
她看著天上的星星,突然問他。
薄晴人看了一眼手錶。「才十一點。」
「你帶我去一個地方。」
「嗯。」
其實薄晴人對李娃兒一直是有一點縱容式的疼愛,雖然他並不表現出來,可是他對於她的要求少有拒絕,有時甚至不問任何原因,只是單純的陪著她。如果上天下地有路可循,只要是李娃兒要的,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他聽從她的指示,將車子開到台北市,停在一處住宅區的地下停車場內。
跟著她進電梯,跟著她上樓,跟著她進到其中一間屋子,心裡知道這是她居住的地方,有一點小,有一點亂,也沒有什麼女人味,可是,空氣中瀰漫著令人安心的氣息,是這些年來他第一次有回家的感覺。
他知道不是居所,而是身邊這個人讓他安心,這個他曾忍著心拋下,不願意給她任何承諾的人,現在卻奇跡似的與他共處一室,是他作夢也不敢想的事。
「晴人,你來這邊坐下。」她拉著他的手,將他拖到沙發旁,一手將沙發堆著的障礙物掃到地面,讓他得空坐下。
他坐著,下意識地將地上的東西一件件撿起來,然後整齊排好後再放好。
這樣的習慣是他早年養成,他小時候住的地方很窄小,如果不隨手整理東西,屋子就會凌亂無比。這樣的習慣,一直到他長大成人都未曾改變。
李娃兒咚咚咚咚地跑進廚房,端出一個很可愛的蛋糕。
蛋糕放在茶几上,她拉開抽屜,又拿出十一根蠟燭,小心翼翼地將蠟燭一根根
插上,再一根根點燃,關掉電燈後,在寧靜的漆黑空間裡,只有燭火搖曳、輕輕燃燒的聲音。
「晴人,我沒有忘記,一直沒有。」她很堅定的說。
他沒有說話,喉嚨被硬塊梗住,根本不能發出聲音。
他小的時候,不被允許撒嬌的權利,除了自己,誰也不知道他哪一天生日,自從認識了娃娃,他才明白每年的這一天,代表什麼意義。
娃娃第一次幫他慶生,是七年級的時候,她告訴他,他的蠟燭年紀是一歲,以後的每一年,除了他自己,會多一個人知道今天所代表的意義。
這蠟燭的年紀,他只過了五歲,第六年,他離開了,以為自今而後,只有自己知道的生日,再也沒有存在的必要。可是因為曾經被寵愛過,所以總下意識地想要重溫當時的舊夢,想要對自己好一點,在生日的當天放自己一天假,不想要記得,可是又無法忘記。
他流淚的次數很少,可是,有的時候他也有流淚的衝動……在他想家的時候。他是在南非長大的,那一棟破舊的小屋,他其實很少想起它,只想得起娃娃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到他家去,怕他餓肚子,說謊要練習廚藝,逼他吃下許多當時他根本吃不起的東西。
想到他教她功課,她卻只顧跟他說話,說累了趴在桌上睡著,擔心她會著涼,還要假裝她的筆跡替她寫作業,再偷偷看她睡著的臉,露出很幸福的笑,不知道是不是正和天使在說話?
所以說他有流淚的衝動的時候,其實是在想她。
「晴人,你雖然不在我身邊,可是每年你生日的時候,我從沒有忘記烤過蛋糕。我醒來時第一件事就是為你烤蛋糕,然後在午夜以前,替你唱生日快樂歌。我知道你聽不到呵,可是我還是要唱,因為你說過,沒有人為你唱過歌,如果連我也忘記了,你不就太孤單了?唱完歌後,我只好一個人吃蛋糕,可是好奇怪,每年我吃到的蛋糕都是苦的、鹹的,明明我已經放很多糖了啊。所以蛋糕就愈烤愈小、愈烤愈小。」
她的聲音細細的,感覺好脆弱,那纖細的肩膀,彷彿可以見到那一直一個人、沒有人可以依靠、沒有可以存在的地方、沒有人發現的寂寞的思念。
他將臉埋進手裡,抖得好厲害。
「晴人,你不要難過,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怕讓我等待、怕我傷心、怕我一個人孤單,所以叫我忘記你,是我自己辦不到,才讓自己這麼寂寞。過去的悲傷會消失,幸福卻持續存在。」她笑著說:「這是你的第十一個蠟燭歲,快來唱歌、吹蠟燭許個願吧,我有預感今年吃到的蛋糕一定甜得不得了!」
薄晴人抬起頭,看著燭火搖曳中她依舊清亮的眼睛。這是多麼鮮明的一個女孩子!像一把火一樣,將他整個黯淡的靈魂都照亮了。
「娃娃,我不知道該怎樣向妳說抱歉,也不知道該怎樣跟妳說謝謝,抱歉太敷衍,而道謝又太微渺,我希望妳能知道妳在我心中是怎樣的存在,但是如此奇妙的感覺也許我一輩子也說不清楚。」
「你說我就聽,你說的慢,我就慢慢聽,這輩子聽不完的,下輩子再聽。」她很貪心,希望的不只是一生一世,還有生生世世。
「我一定會學著告訴妳。」
在她的歌聲中他對著蠟燭許願,他的一輩子沒有什麼願望,只要娃娃能夠快樂,他怎樣都可以。
蠟燭吹熄了,四週一片黑暗,李娃兒也不急著開燈,她猜薄晴人也許流了淚,不想給人看到。停了一分鐘,她卻問道:「你看得見我嗎?」
七年級那一年,她被取笑是黑色隱形人,晚上關了燈就看不見,對於這個陳年往事,她始終耿耿於懷。
「看得見。」
「即使這麼黑?」
「再黑也看得見。」
「為什麼?」
「因為我想要看見妳。」
薄晴人的一句話,便讓李娃兒至今煩惱不已的心事一掃而空。
她將電燈打開,看見她最喜歡的薄晴人,像在夢中對她溫柔的笑,像夢一樣美好的情景,這次卻是真的。
「我有禮物要給你。」
「我很期待。」
李娃兒第一年送他橡皮擦,第二年送他貼紙,第三年送他一顆藍色彈珠,第四年送他書籤,第五年送他照片,這五樣東西,除了橡皮擦用掉以外,都跟著他飄洋過海,收進了寶物盒。
她又咚咚咚咚地跑去拿來六張紙。
「這是什麼?」
「你啊!」
他看著六張A4的紙,有三張確實是畫人,但他敢發誓那不是他!有三張只是顏色不同的藍,塗滿了整張紙。「娃娃,我一直想要問妳,妳都是基於什麼理由送我禮物?有沒有特殊的含意呢?」
「當然有啊!」她大聲說:「我這麼聰明,怎麼可能做沒有意義的事!」
「妳可以告訴我嗎?」
「原來你不知道啊?」
「我又沒有妳那麼聰明,怎麼會猜得到?」
「是嗎?我一直以為你比我聰明多了。」
「我只是比較會唸書,其實我腦筋根本沒有妳那麼靈活。」薄晴人的聰明才智是屬於規矩正當型的,李娃兒的聰明才智卻是屬於卑鄙狡猾型的,雖然卑鄙狡猾的人論智商也不一定會輸給規矩正當的人,可是總覺得有一點不入流。
但是李娃兒照例是對所有的讚美照單全收。
「我第一年送你橡皮擦是因為你很想要,你有點潔癖,希望作業本乾乾淨淨的對不對?」
薄晴人點點頭。
「第二年送你貼紙是因為大家都有只有你沒有,其實你心裡很想要對不對?」八年級的時候,雷射貼紙是每個學生的必要裝備,書包上面跟鉛筆盒上一定要貼,貼得愈多愈閃亮愈受歡迎,薄晴人當時也墜入流行的漩渦裡,喜歡上這種閃亮亮的貼紙。
「這……貼紙我就……」他哪有想要貼紙?而且他記得八年級還迷戀雷射貼紙的人好像只有李娃兒一個人。
「第三年我送你藍色彈珠是因為那個顏色跟你的眼睛顏色很像,你一定很想擁有跟你眼睛顏色一模一樣的彈珠對不對?」
「這……也……」
「第四年我送你書籤,是因為上面有「有情人終成眷屬」這幾個中文字,是『有情人』耶!既然有情人出現,你一定也很想要吧?我看到時高興得不得了,把那一個書籤全部買下,所以我除了給你的一張,還有十幾張『有情人』耶,這不是很令人感動的事嗎?」
「……也……」
「第五年我送你一張相片,是因為……是因為……」
「因為什麼?」
是因為代表把我自己送給你了嘛!討厭的晴人,這麼明顯的事還要問她為什麼,她怎麼好意思說?
「因為……因為……我是宇宙無敵超級霹靂美少女!」
「原來如此。」他恍然大悟。「我怎麼沒有想到?」
晴人你真是豬頭!她懊惱地想。
「後來你離開的第一年,我很想念你,所以就畫了你的畫像。」
嗯!很有畢加索的畫風。
「第二年我有一點氣你,又畫了你的畫像。」
嗯!畢加索手抽筋的畫風也還不錯。
「第二年我愈想愈氣,還是決定送你一幅畫。」
嗯!畢加索中風兼老年癡呆兼精神病發作時的畫風也:
「第四年,我太氣你了,再也畫不出你的模樣,只能塗滿屬於你的藍色,就叫做藍中之藍。」
喔!明亮的藍色。
「第五年,我的氣加上沮喪,只好叫做藍中之灰。」
喔!顧名思義,加上了灰色。
「第六年,我用了很多藍色畫你,畫完以後,發現我已經把所有的藍色都用完了,卻始終畫不出你真正的顏色。」
喔,所以叫彩色的藍?
「你離開以後,我就得了恐藍依賴症,對藍色又愛又恨。」
「都怪我。」
「你離開以後,我成績差了很多,老師說我作業的水準大不如前。」
「都怪我。」
「你離開以後,我很久沒有練習煮飯,廚藝退步太多了。」
「都怪我。」
「你離開以後,麵包漲價了,汽油也漲,什麼都漲,只有零用錢沒漲。」
「怪我。」
「胸部變大了。」
「怪我。」
「剛剛吃飽了撐著,好難過。」
「全都怪我!」他低著頭慚愧到不行。
「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總之,我所有一切的變化,都要給你負責!」
「我知道,我一定會負責到底。」
「你要怎樣負責?」
「妳說怎樣就怎樣!」
「要寵我、聽我,一切以我為主。」
「做得到。」
「陪我打電動看漫畫,吃喝玩樂不落人後。」
「做得到。」
「幫我煮飯溫被子。」這是她人生四大事之前兩項。
「妳不介意的話我就不在乎。」
「說肉麻的話討我開心。」
「雖不擅長但我盡量做。」
「我想幫你化妝看你穿女裝。」
「……有點……」
「我們一起去台北車站裸奔!」
「……似乎……」
「所有人家不敢做的事我們都要一起去做!」
「……可是……」
「你有一絲一毫猶豫就顯得沒有補償的誠意了!」
「我……」
「男子漢說一不二。」
「一……」
「就這麼說定了!」
「這……」
○○○
「李秘書,妳偷懶沒在工作喔,怎麼可以浪費公帑?」許律師弘毅大人看見總裁辦公室前的李娃兒桌上空空,沒有漫畫也沒有零食,只是抱著電話筒發呆和傻笑,那模樣說有多詭異就有多詭異。正所謂小人閒居為不善,無所不至,不知道她腦袋裡現在有什麼鬼主意?
李娃兒雖然貴為總裁秘書,不過根本上只是一個坐領乾薪的冗員,講得自一點就是佔著茅坑不拉屎的廢人。
她沒有所謂的辦公室,只是在總裁室的門口擺一張桌子就算她辦公的地方,這張桌子原本位於總裁室內,但是總裁以避免心臟病跟腦中風突發為由,將她遷徙至室外。
她也沒有所謂的正式工作,唯一會的事就是吃零食看漫畫、發呆、打聽跟傳播八卦,可是不知為何,羅老爺子欣賞她欣賞得不得了。依他看,如果羅老爺子再有一個孫子,肯定難逃她的魔掌。
「我沒空。」
「妳嘴巴貼著電話筒幹什麼?」恐怖喔,上面佈滿她貪婪的口水。
「人家跟我阿娜答講話嘛!」
「講完了就把它掛回去啊!」許弘毅雞母皮發了起來。什麼人家跟阿娜答?該不會是金剛?還是酷斯拉?
「不要,上面有我阿娜答的餘溫。」惡!
「李秘書,妳裝嬌嗲很噁心,簡直像人妖!我可以說看不下去。」
「人家哪有裝?人家本來就這樣,看不下去你可以不要看,看超過十分鐘就請你付參觀費一千塊。」捏著嗓子的聲音已經有點火氣,她一向就不是個有耐心的人。
「什麼?我去看非洲土著跳舞也不用這麼貴!」他剛從國外坐飛機回來,在桃園國際機場看見非洲土著跳舞,還很高興地給他們一百元和喝完的玻璃可樂瓶。
「請問我是非洲土著嗎?」
「所謂土著,系指當地土生土長者。」
她霍地站起。她看許弘毅怎麼看都不順眼,他則為了她曾經嘲笑他的玻璃,說他是搖擺大屁股而懷恨在心,所以兩個人碰面時看起來好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潮洶湧。
「許弘毅!別以為你打扮的衣冠楚楚就可以矇騙世人,為所欲為,我生平最看不起你這種斯文敗類了!看來我今天不讓你知道我穿幾號鞋子,算是對不起我粉紅芭比幫主的一世英名!」
「君子動口不動手,妳敢打我我就告妳傷害罪!」
「去你的擔擔面!」她揪住他的衣服,正打算痛開殺戒,桌上的手機突然響起來。
她連忙推開許弘毅,接起電話,瞬間化戾氣為祥和。
「晴、人一It's me again。」
聽見那刻意拉長、帶著抖音,黏得比黃鼻涕還噁心的撒嬌聲調,許弘毅全身的雞母皮立刻全體肅立。
「妳在哪裡?」
「我在想你、我在你心裡。」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低笑。
「人家好想好想你喔,我想你有這麼多、這麼多。」她張開手臂,由這邊的牆壁跑到那邊的牆壁,還撞開擋路的許雜碎。
被撞到一旁的許弘毅驚得目瞪口呆,簡直看見笨鳥滿天飛。
「我剛忘了告訴妳,等一下要過去妳公司談生意。」
「真的嗎?我等、你、喔!」
收線後,重複上一真的癡傻狀。
「李秘書,妳阿娜答等一下要過來?」許弘毅連忙收拾起驚慌跟雞皮疙瘩,由於事件太過詭譎,他一定要不恥下問。
「許律師,你幹嘛偷聽人家愛的聯機,好沒有水準喔。」她又恢復好心情。
「這麼說妳阿娜答真的是人?」
「討厭啦,人家的阿娜答不是人,是、帥、哥!」
「哪有可能?」許弘毅怪叫。等等!剛才好像有聽到她叫名字,情人?談生意?
晴人!
「不要告訴我妳阿娜答是薄晴人……」
「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這不可能!」
「但發生了。」
「這真是太神奇了,傑克!」
「是啊,珍妮佛。」
「oh,myGod!」
「怎樣,你羨慕還是嫉妒啊?」
「妳是怎麼騙到他的?」如果不是迷魂散就是巫毒教邪惡的魔法作祟!想來薄晴人的確是從南非來的,難道說他們是舊相識?人說醜怪的東西相處久了就覺得可愛,大概就是指這樣的情況吧。
「人家才是被他騙的。」
「李秘書,我拜託妳,請不要隨便使用「人家」這個冠詞,「人家」會覺得自己很委屈。」
「我就知道你嫉妒我,你以為自己當不成總裁的搖擺大屁股,就想來染指我的晴人?我警告你,如果你對我的晴人有一絲一毫不純潔的思想,下一個保齡球瓶的得主就是你!」
「我跟妳說過幾萬次了,我不是同性戀,如果妳再將那個不雅的稱呼冠在我身上,我就告妳譭謗!」
「去告啊!愛告狀、愛告狀!」
「哼,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況兩者兼具也,這一個女小黑人是這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我要見總裁,沒有空跟妳這個飽食終日、無所用心的廢物瞎扯淡。」
□□□
「晴人,我頭一次懷疑你的眼光。」
羅千紘搖著頭,用一種彷彿今天才知道他是怪物的眼神來回打量他,跟一旁的許律師看他的神情如出一轍。
「怎麼了?是不是我們的合作方案擬得不夠完整?還是投資的方向錯誤?這案子我很慎重的評估過,應該不會有問題。」他低下頭再三審視合約的內容,想要看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我不是指那個。」
「不是指這個?」他皺一下眉頭。「那是指哪個?」
羅千紘用下巴指了指,他順著方向看過去,有一顆卷卷的頭顱在半人高的盆栽後面晃動。
「啊!娃娃。」他很驚喜地站起來。
「晴人!」
她飛撲過去,想要奔進他的懷裡,可是、可是,為什麼在這麼千鈞一髮的時刻,她突然變成特效中的慢動作?喔不!是有人扯住她,阻礙她通往幸福的道路!
「許弘毅你這個你娘生兒子不長屁眼的臭玻璃拉住我做什麼?」
「妳!」許律師氣得真想給她就地正法。「這只是不想親眼看見人間悲劇在我的眼前上演所做的反射動作。」
「人間悲劇是什麼?」
「就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你竟敢罵我的晴人是牛糞?」人家她是人美花又大朵沒錯,可她絕不容許臭玻璃污辱她的阿娜答!「你才是臭牛糞!」
「臭牛糞叫誰?」
「叫你!」
「這不得了!」許弘毅拿起一面鏡子交給她。「有空多照照鏡子,關心自己,也關心別人,在周處還沒有轉生前妳好自為之。」
「周處是誰啊?」她看著鏡中美得不可方物的自己,這許雜碎的玻璃度再度往上攀升,畢竟有哪個像樣的男人會隨身帶著鏡子?她很嫌棄地將鏡子丟給他。
「我不用照鏡子也知道我美得不得了,倒是你,不要隨便拿你的東西給我,我怕傳染。」
「妳!」
李娃兒才不管他在吠什麼,立刻撲進薄晴人的懷裡。
「晴人,他好過份,竟然罵你是牛糞,你長得這麼好看說。」
「他不是故意的,他是在嫉妒我,喜歡一個人又得不到的時候,會很自然產生怨恨的心,他罵我的話我完全可以接受。」
「你意思是說他喜歡我?噫,好噁心、好變態,難怪他看我的眼神總是好奇怪,碎!人家才不會喜歡他咧,我又不是眼瞎心盲無行為判斷能力。」原來許雜碎的處處挑釁是暗戀她不果的表現?這就說明了他許多不合常理的行為了。
「可是妳不能阻止人家喜歡妳啊,這世上喜歡妳的人實在太多了,我覺得好煩惱。」
「晴人你不要煩惱,我一定會想辦法教那些喜歡我的人跟許弘毅不要繼續喜歡我,雖然我知道這很難辦到,比超越光速還難。」
「許律師看起來很像正人君子,他應該不會奪人所好吧?」
「他那種人滿口仁義道德,其實一肚子壞水,看在他眼光好、覬覦我那麼久的唯一優點份上,我們就來對他說之以理、動之以情吧!」她依依不捨地離開薄晴人的懷抱,轉身尋找曾經跟她形同水火的∼∼
「許律師,許律師?咦?他人呢?」
羅千紘冷冷地說:「死了。」
只見許弘毅僵直地躺在地上,氣得口吐白沫,旁邊還有一只無辜的貓在走來走去。
「怎麼會有貓?」
「他剛才吐出來的。」
「我都不知道他懷孕了。真會亂搞,給他喜歡有夠倒霉。」她嫌惡地批評後,笑著轉向薄晴人。「你還要不要談很久?我肚子餓了,去吃東西吧!」
薄晴人祈求地看一眼羅千紘,後者很不耐地揮揮手。「去吧去吧!」
快樂的兩個阿爾卑斯山少男少女手牽著手一起奔向彩虹,消失在地平線的盡頭,這個畫面一定要搭配花式溜冰法。
羅千紘踢了踢地上的死人,死人抖了一下。
「起來,人都走了。」
許弘毅緩緩爬起來,坐在地上嗚嗚地哭泣:「總裁,我……」
「別說了,你要說的我都知道。」
「嗚……她、她……」
「別哭了,去會計室領傷殘補助津貼。」
「是……」他站起來走出去。人家說,心靈的傷遠比肉體的傷還要嚴重,他不報領一筆天殺的補助費用難以宣洩他的心頭恨呀,好怨!
connote 2009-6-18 15:57
8
李娃兒提議到「西雅圖」吃東西。
「我有咖啡券。」她揚揚手中的禮券,這是從前跟許律師A來的。「你去找位置我來點。」
李娃兒點了飲料和三明治,總共三九八元,她撕下四張一百元券給櫃台收銀員。
「不必找了,剩下的給你當小費。」她一副施恩不望報的大方模樣。
「謝謝。」收銀員面帶微笑,心裡卻偷偷問候了一下江西林園的老木頭。有沒有常識啊妳?禮券本來就不找零的,就算這兩塊錢是現金,平日掉在地上他都懶得撿,現在卻要對這沒見識的女人卑躬屈膝說謝謝。
她把食物端到薄睛人占好的位置,那是一個窗邊的雙人座,窗戶是落地式的整面玻璃,窗外暖暖的陽光照射進來,照得薄睛人的金色頭髮上產生淡淡的光圈。
李娃兒放下食物,東張西望。
「娃娃,妳在看什麼?」
「晴人,其實你是一個天使吧?」
「應該不是吧?」
「我啊,剛剛是在找你的翅膀。」
「我從來沒有發現過我有翅膀。」
「我以前看過一本書,在人間的天使,他們把翅膀藏在背部,就像胎記一樣,說不定你的背部也有胎記。」
「我沒看見過。」
「你自己怎麼看得見?別人才看得見你的背後。」
「我也沒給別人看過。」
「我可以幫你看啊!」她很興奮地說,可是一下子又覺得自已這麼說太大膽,人家她是未婚的美少女,怎麼可以說出這種恬不知恥的話?
「好啊,有機會再讓妳看,不過妳可能會失望。」
晴人他真是君子坦蕩蕩,自己的思想相較之下顯得長慼慼了。媽媽說,女孩子不能隨便給男孩子牽手,不然會懷孕,還說純潔的女孩子絕對聽不懂黃色笑話和性暗示,不管聽到什麼都要睜大小鹿斑比的眼睛,然後很虔誠地說:不懂耶!這樣男生才會覺得她很純真、像白紙一樣。
「晴人,你不會把我想成那一種女生吧?」她立刻擔心的問。
「哪種女生?」
「就是那種……花癡的女生啊!」
「花癡的女生是哪一種女生?」
「就是其實對男生說的黃色跟低級笑話都瞭解,上公車跟搶錢一樣爭先恐後,
好吃貪玩又懶惰,還會胡思亂想的女生。」
他很奇怪地看著她,然後很溫柔的笑:「不會。」
「真的嗎?」
「我一點也不覺得妳是那種女生。」他肯定地說。
「那,你覺得我是哪一種女生?」
「妳單純又坦率,是個非常注重心靈相契的女生。」
「我沒有那麼好啦。」她不好意思地說。她的臉皮一向厚到子彈都射不穿,可是只有在薄晴人面前,她始終害羞得像個小女生。他說的話都是好的,放的屁也是香的,雖然她沒有聞過,但她相信早晚得以證實,總之,薄晴人就是這麼優秀。
「晴人,我們今天去探險好不好?」
「怎麼探險?」
「你有沒有看過電視播出「你要去哪裡?」的節目?」
薄晴人點點頭,他們兩個都是電視兒童……呃……青少年……呃……就不要計較那麼多了,總之很容易溝通。
「我們也來玩,我一直很想玩一次,我相信這絕對值得一試。」
「可是,要是問到的人要出國呢?」
「那就放棄,問到出國跟鬼的不要,要是問到鬼,他說我要去陰曹地府,就不太好了。」
「說的也是。可是,要是去的地方太遠,就趕不回來上班了。」
「管他們那麼多。我問你,你不去上班幾天,你公司會不會把你開除?」
「那倒不會。」
「我也不擔心,那還有什麼問題?」反正有問題她再去跟羅老爺「哭爸哭母」的,她早就把他老人家肚腸裡頭的九彎十八拐都摸的清清楚楚啦。
「可啊。」
「說走就走。」
她拉著他的手,重複上篇的阿爾卑斯山花式滑舞PART2。「晴人,車錢要十九元耶,你有沒有九元?不然要投二十元喔。」李娃兒問他。
「沒關係,投二十元。」他們上車投了錢,坐下來他說:「妳剛剛喝咖啡都可以給兩元當小費,我自然也不會小器這一塊錢。」
「嗯,我們有時也要大方一點,這個社會窮人很多。」
他們一路間看到的人要去哪裡,有時搭便車,有時坐公車,有些看過電視的人還以為有隱藏式攝影機,偷偷地向自覺的方向比V字型,笑得像白癡。
「你們是在拍電視,對嘸?你們長得這麼好看,是不是明星?我都沒看過你們,是不是新人?男的阿豆仔跟女的黑人組合滿奇怪哪,一男一女又不能組成黑白郎君,嗯,可以叫做黑白配、黑白切,還是B&W都不錯。」
一邊載他們,一邊以台灣國語間他們話的自小客司機瞬間被切芭樂死在駕駛座上。
李娃兒拉著薄晴人在公路上做亡命鴛鴦,一邊奔跑一邊說:「我哪裡像黑人了?我這是健康的金黃色皮膚對不對?」
薄晴人邊喘著氣邊說:「對啊,我看那金條塊,中間也是黑黑的,所以娃娃妳的皮膚可能原本是金色的,因為太金了,看起來才會是黑色的。」
「真的嗎?」李娃兒停下腳步,驚喜地間薄晴人,黑黑的皮膚一向是她心中永遠的痛,痛到她娘只要吃醬油都讓她很想扁她。「晴人,我真的沒有想到會是這種可能耶!」
薄晴人喘著氣。「黑色的有什麼不好?人家不是說黑金嗎?擁有黑金的人都是世上最有錢的人,可見黑金有多麼珍貴。」
李娃兒高興極了。「這麼說我果然是這世上最珍貴的人類了!」
「妳當然是。」極度自戀的女人背後都有一個幫兇的男人,這句話絕對成立。
她由背包裡拿出一罐蜜桃水給他,除了吃藥,她是從不喝不會甜的飲料地,然後一起坐在一塊很大的石頭上。「晴人,不必工作的日子,偷得浮生半日閒的感覺不賴吧?」
「嗯。」
她把背包拿到前面,翻出零食,拿出兩條七七巧飛斯。
「這個很好吃。」
薄晴人接過,他平常沒有吃零食的習慣,可是李娃兒喜歡,他就陪著她吃。
李娃兒一邊講話一邊又吃了科學面跟黑炫風,她很喜歡邊走邊吃,不然就是邊講邊吃,因為她要像柯達廣告講的一樣,珍惜生命中的每一刻。
薄晴人很寵愛地看著她。這樣看她吃東西、聽她說話,胸口會有一種漲漲的感覺,好像是一壇水,即將滿溢一般,是幸福吧?遇到她之前跟離開她以後,這樣的感覺從來沒有出現過,如果說這樣的感覺是愛,那麼他一定很愛她。
這樣的心動他說不出口,自己實在拙於言詞,無法很確切地表示出自己對她的喜愛之情,只但願這樣的時光與這個人常在,自己一生也別無所求了。
他看她吃東西的時候多,很仔細地把她丟棄的包裝紙撿起來。因為她,所以他認識了好多零食的名稱,零食裡的玩具也因此在他的寶物盒裡愈來愈多。他小的時候幻想發現海盜的寶物,現在他知道,自己的寶物才是最珍貴的。
他擦掉她嘴巴旁沾的屑屑,她停止高談闊論才發現零食有八成進了自己的五臟廟,才又拿一個甜甜圈給他:「晴人,你跟我一起吃東西要用搶的喔,否則就虧大了。」
他笑,說吃虧就是佔便宜,她便說:
「你有沒有看過一個優酪乳的廣告?你知道嗎?有些東西吃進去只是一下子,留在身體裡面卻是一輩子。我看了以後好感動,原來吃進去的東西會一輩子與我們同在!所以我們要努力地吃東西,才不會辜負了食物們忠心的行為。」
他聽她說話的時候多,有時候真懷疑那上緊發條的嘴巴怎能不斷地開敢?人類在說話之前,必須經過大腦思考,再經由語主旨區轉化成言語後傳達給發聲系統說出,可是在她身上,完全不能想像,真的在她體內曾經經過如此繁複的過程嗎?
如果是真的,她體內的傳導系統保證異於常人。「晴人,你不說話盯著我看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好像當我是什麼稀奇古怪在研究一樣。」
「我從未見過比妳更奇妙的人。」
「我還有很多神奇的技能耶!」敢情她是馬戲團的猴子?
「是什麼?」
「我可以把魔術方塊排六面。」
「妳好厲害!」
「不用十分鐘。」她更得意。
「怎麼做到的?」
「鐵錘!」
「鐵錘?」
「把它敲開再重新裝回去啊!」
「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方法。」
「我們家能拆的機器我大概都拆過了。」
「為了修理?」
「不是,我想要看看裡面的構造。」
「然後?」
「十個有九個裝不回去。」
「妳爸爸一定覺得很痛苦。」
「可是賣電器的山姆叔叔就高興了啊。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有人悲傷就有人歡喜,我是在維護世界和平。」
「妳知道嗎?世界上多一個富翁,就多好幾個窮人,所以樂透每次中獎,就有很多人變窮。有一個樂透廣告裡的爸爸不是說「喜歡嗎?爸爸統統買給你。」事實上,『喜歡嗎?爸爸統統不能買給你』的情況要多很多。」
「對耶,這麼說樂透真是禍國殃民。」
「也沒那麼嚴重啦,反正一券在手,希望無窮嘛,希望是人間最偉大的力量,
不然潘朵拉惹的禍可就無法挽救了。」
「嗯,我有一次爬到屋頂,把木頭踩破跌下來一點事也沒有。」
「好危險。」
「才不會,危險的是我爸爸很生氣。幸好他以為是貓做的,因為我跌下來後立刻逃離現場,要是被他抓到我才慘。」
「怎麼會?他只會擔心妳有沒有受傷。」他很擔憂的說。
「你把我爸想得太善良了啦!」
應該是她把她爸想得太邪惡才對!
「然後有一次,我看見水果很大顆,長在樹上,我就把它摘下來。」
「會不會有主人的?」
她看了他一眼。「你就是想太多,容易煩惱的個性。」她才是想太少,為所欲為的傢伙。
「一般好的果樹都有人照料的。」
「真的給你說中!」她拍一下手。「有一個老伯跑出來,很生氣說難怪每一次水果長出來就不見。我很生氣跟他說,我就只摘過一次,哪有每一次?他就說,小偷偷一次跟偷一百次都是小偷。我說,哪有那麼衰,偷一百次跟偷一次當然差很多好不好?而且我又沒有偷他的水果,水果長出來不給人吃難道給鬼吃?他都這麼老了,不分一點給別人吃,莫非要帶進棺材自已吃?」
「那老伯聽了一定更生氣。」
「那你就錯了,他後來喜歡我了,雙手捧過來的水果我看都不看一眼。」
「這麼踐?」
「我剛上學時,有一個女老師她好漂亮,聲音細細的,長得像仙女一樣。」
「喔,那時我還沒轉學過去。」
「放學後,她走哪裡我就走哪裡,也不知道自已要幹什麼,反正一直跟著她,看她走進一棟房子就跟著進去。」
「妳怎麼可以進去?」「那是一棟公寓,門開著我當然是用腿走進去!不過走幾步以後還有一扇門,那我就進不去了,真是奇怪。」
「進去以後有什麼特別的?」
「沒有啊,那只是一個小小的院子,不過有種一種很紅的小蕃茄,我每次去都會將其中最紅的摘回去。」
「摘回去吃?」
「我才不會亂吃東西,孫悟空每次到此一游不是都要做記號嗎?我就將蕃茄摘回去做記號,然後按照日期排列。」
「這樣做有什麼意義?」
「做一件事一定要有意義才做嗎?不過後來我覺得這樣做下去很無聊,我不要變成一個無聊的人度過一生,所以就不做了。」
「妳的老師都不會發現妳跟蹤她啊?」
「現在想來她也是一個遲鈍的人。」
「然後呢?」
「我在回家的路上發現了天堂鳥花,不過我在後來才知道那叫做天堂鳥花,那時只是覺得那種花很獨特,而且只有一朵很大,我就把它摘下來。」
「喔,妳想要將它戴在頭髮上?」
「才不是咧,我哪有那麼三八?」她臉一紅。「那個花的中間,把卷卷的心剝開,會甜甜的像蜂蜜一樣,你有沒有吃過?」
「沒有,事實上我沒有攀折花木的習慣。」
「後來我也沒有啦,那種天堂鳥花被我摘掉,很久才會長一朵,被我摘了幾次,那家人就不再種了,真是沒有恆心,怎麼成得了大氣候?後來我也沒有再見過比它還要今我覺得值得一摘的花,從此也不摘花了。」她很惋惜地說。
「那也好,人家好辛苦種的,隨便摘掉總是不太好。」
「我也是好辛苦走路去摘的。總而言之,辛苦的種完再辛苦的摘,也算適得其所、得其所哉吧?」他們就這樣走走停停,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一下子就過了三天。這日,他們來到台灣東部。
「花蓮耶,你來過嗎?」
「沒有,很多地方我都是第一次去。」如果沒有她,他會錯過人生更多風景。
他們經過市區的時候看見一家釣蝦場。
「前面有釣蝦場,你有沒有去釣過蝦子?」
「沒有。」
「我帶你去釣。」
她拉著他,跟老闆租兩支釣竿。
「你會不會釣魚啊?」
他瞪著軟軟的怪異肉塊,一邊搖頭。
「這是雞肝,你看,像這樣串過去。」她用小刀將雞肝切成一塊塊,幫他串好釣餌,將魚線拋出去。「浮標在那裡,如果有蝦子咬餌就會沉下去,但是你不要立刻拉起來,要稍微游一下,等確定中蝦了才拔竿。」
「我不會看啊。」
「要靠感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他們釣了一個小時,一只也沒中。
「這騙人的池子,一只蝦也沒有。」李娃兒抱怨。
「哇,娃娃,我中了、我中了耶!」薄晴人拉起一只大頭蝦,快樂地像個孩子,換作是別人,她一定會吐槽:中蝦子又不是中樂透,有什麼好得意!可是對方是晴人,她立刻雙眼發亮,雙手交握,一副崇拜到不行的樣子。「晴人,你好了不起喔!」
他一直笑,後來他又釣到一只蝦子,不過又過了一個小時。
他們將蝦子洗一洗,坐到烤架前。
「這要撒很多鹽,放上去烤。」「娃娃,妳喜歡吃蝦子,兩隻都給妳。」
「不行,我們一人一只,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在一旁的老闆實在看不下去,他的池子裡蝦子這麼多,這兩個阿豆仔遜腳,花兩個小時才釣到兩隻蝦子,還在他面前讓來讓去簡直不像話。
他拿起一個長網杓,隨便一撈就是二十幾隻,他將蝦子拿給他們:「哪,送你們。」
「啊!老闆你真是太有人情味了。」
「這沒有什麼啦!」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搔搔頭,他只是幫阿扁仔做好國民外交,讓阿豆仔來到花蓮賓至如歸,沒想到阿豆仔的國語講得可真好,害他沒機會「落英文」。
吃完蝦子,他們又跑去租摩托車到天祥。
「晴人,你會不會騎摩托車?」
「……不會。」他覺得很羞恥,好像娃娃無論問他什麼,他都是否定的答案居多,他現在才發覺自己原來是這麼無趣的人,不像娃娃有那麼多技能和天馬行空的思想,總有一天,最怕無聊的娃娃一定會厭倦他的。
「那我載你。」
「要不要買安全帽?」
「不用不用,如果遇到警察,就騎給他追,反正摩托車也不是我們的。」
他坐在李娃兒身後,戰戰兢兢的。
「你的手放哪裡啊?」她拉過他的手圈住自己的腰。「抱緊一點,我可是光電疾速神奇小炫風。」
他圈住她的腰,頭一次知道女孩子的腰這麼細、身體這麼軟、這麼香,自己的心跳好快,臉蛋莫名的發熱。
「衝啊!」她呼嘯一聲,奔馳而去,可惜不會「翹孤輪」,否則豈不酷呆了?
「娃娃!好快!妳什麼時候學會騎摩托車的?」
「沒有我不會的事!」她得意的笑,風很大,講話要用吼的。「妳有駕照嗎?」
唉!晴人,上了賊車才問這樣的問題不嫌太晚?
「駕照是什麼?」她猛催油門,表針突破八十,啵的一聲,五十西西小綿羊破表了。
「娃娃,騎太快了!」他的心眺得比剛於還快,恐懼的總合加起來是一生指數暈。同的一刻。
「哪有快?還騎不到二十。」其實那是因為破表了指針不會動。
一個轉彎,李娃兒極度傾斜,像賽車比賽的選手貼著地面般優雅薄晴人死命抱著她,先前所有的感性一溜煙地跑掉。
「晴人,你抓這麼緊,是不是好怕?」
「不、我不怕!」
「那就好,我們一邊騎,一邊唱歌好不好?」
「娃娃,妳說話頭不要轉過來啦,要看路!」
「好,我們來唱你的歌!」
「我有什麼歌?」
「我唱給你聽!晴人晴人,隨著那風飄過來,一朵玫瑰花正在開。我問晴人:為什麼你不說話?晴人你不說我也明白。熱情能把冰融化,溫柔能把心解開。請你對我笑一笑,幸福飛到我身邊來。」
「那是女孩女孩。」
「把女孩改成晴人不就變成你的歌了?」
「那妳的歌才多咧!」
「不准唱,不要聽,那些歌全部不喜歡,我討厭我的名字L」
「為什麼?」
「像長不大。」
「像小孩子有什麼不好?」
「小孩子怎麼作威作福、為所欲為啊?」
「妳長大後想要做什麼?」她早就長大了,薄晴人你是腦袋哪裡秀逗。
「環遊世界!」
「我陪妳!」
「你說什麼?」
「我說我陪妳。」
「再危險的地方也不怕?」
「不怕!」
「再刺激的地方也不怕?」
「不怕!」
「南極探險去不去?」
「去!」
「火星歷險去不去?」
「去!」
「狗屎吃不吃?」
「不吃!」
「那晴人?」
「怎麼樣?」
「你可不可以不要把我抓的這麼緊?我快要不能呼吸了!」
9
地球果然是圓的!
他們在經過五天四夜的流浪後,終於得以返回家園。當然,就算在台灣環島一周,也很難證明地球到底是什麼形狀,不過這句話絕對成立,因為在十五世紀有一個麥哲倫先生完成了繞地球一周的創舉,證明了地球真的是圓的。
到了某一個地方,他突然變得很沉默,雖說他原本話就少,但是,變得更加沉默令她覺得很奇怪。
「晴人,怎麼不說話?」
「快到我家了。」
「你家?」
「我外公外婆的家。」
「那不是很好嗎?正好進去喝杯茶,問候老人家安。」
「外公是很嚴肅的人。」
「我去中和他!」
「娃娃。」他擔憂地說。「外公討厭不規矩,不喜歡嬉笑怒罵,也不愛談天說地。」
「那他活著幹什麼?」
「娃娃,他們年紀大了,禁不起刺激。」
「我既不是興奮劑,也不含咖啡因和尼古丁,怎麼會去刺激他們?」她有點不高興。「晴人,我又不是毒蛇猛獸,你是不是很以我為恥,不想讓我去見你外公外婆?」
「我怎麼會?」他急說:「我只是擔心你們理念不合……」
「大不了不談政治。」
「怕有代溝……」
「我跳遠一流。」
「怕……」
「怕什麼怕啊!」她很大聲地說:「你愈不想讓我去,我愈想要去,我就是這麼任性的人,我想要什麼就去做,想說什麼就去說,這樣任性的脾氣,我到死也不會改!」
「娃娃……」薄晴人無奈,他愛娃娃善良的天性,也愛她任性的地方,他很愛很愛她,要他做什麼都可以。但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會像他愛她一樣的愛她,他不忍心看見她受挫折,不忍心她受委屈,這樣的心情,她怎麼知道?
「我決定要去你家喝茶,見你外公外婆,說什麼也要去!」
他沒有辦法思考,也沒有力量阻止,於是只好說:「那我們去買件防彈背心先。」
「防什麼彈呀!我李娃兒是東征北討、西定邊疆、南平蠻夷、所向皆捷,血冷心更冷之十三阿哥,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妳有應戰的覺悟?」
「國父說:革命是徹底的破壞後再重新建設,我李娃兒最有革命家的精神了,跟我一起,原地踏步、走!預備唱!男兒立志在沙場,馬革裹屍氣豪壯,金戈揮動耀日月,鐵騎奔騰撼山崗……」她還拽的咧,是豁出去了嗎?
「唉,娃娃,唉……」
「別歎氣,幸福會減少的。」她拉著他踢正步來到薄家的大宅,雄心萬丈地按下三長兩短的電鈴。
「什麼人?」盧管家怒沖沖地前來應門,一定是猴死囝仔玩電鈴!
「啊!是少爺,還有這位……」……殺氣騰騰的……「……小姐是?」
「我是來找茶的!」
「嗄?找碴?」
管家嚇壞了,在中華民國政府英明的領導之下,還有人上門來踢館?他連忙跑去跟薄家老爺報告。
「老爺,有人來找碴了!」
「什麼人?」
「頭髮卷卷的,皮膚黑黑的,還……還挾持少爺……」
「什麼?」薄老爺怒起。「誰敢在這裡囂張?」
「是我啦!」李娃兒不請自入,笑嘻嘻的:「阿公好,我來討茶喝。」
「妳是什麼鬼?」
「我是人不是鬼。」她很輕鬆自在地拉薄晴人坐下,很怡然自得地吩咐管家「阿福,上茶。」
管家被她的氣勢嚇到,也不管自己其實不叫阿福,連忙以超音速去端了兩杯茶過來給他們,還恭敬地說:「這是黃金烏龍、水仙烏龍。」
「咦?皇上,您的龍怎麼都不見了?」她算委屈了,把自己貶低成小太監,可惜皇上聽不懂她的俏皮話,因為皇上沒有看電視。
「妳究竟是誰?」薄老爺板著臉。這是哪來的野丫頭,一點規矩也沒有,舉止粗俗,講話不經大腦,晴人怎麼可以跟這種人混在一起?
「我是晴人最心愛的寶貝,粉紅芭比幫的萬年幫主,普天之下最霹靂的超級美少女……李娃兒!」
「狗屁不通!」薄老爺怒斥。「晴人,你過來!你什麼時候跟這種不三不四的黑人幫派扯上關係?太令我失望了!」
「外公,您可以罵我,可是請您別污辱娃娃,她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子,您還不瞭解她就不應該說她的壞話。」薄晴人第一次在薄老爺面前顯露出激動的情緒,他沒有辦法忍受任何人辱罵李娃兒。
「晴人!」薄老爺氣壞了,這個一向乖巧的孫子,竟然為了一個低俗的女孩子頭一次反抗他?記憶彷彿回到很久以前,所有的新仇舊恨一時湧上來,使他口不擇言。「你不過是個寄人籬下的小雜種,你膽敢反抗我?」
李娃兒一聽,氣得差點腦血管破裂!
她的臉皮厚,才不管他罵她什麼,反正她的耳朵一向只能聽見對她有利的話,可是他怎麼可以這樣罵晴人!
她跳起來,想要衝過去痛揍他一噸,讓他提早回去見祖宗!可是薄晴人拉住她,她一邊掙扎一邊罵:
「你才是老雜種、老不修、死沒人愛、拿去種都嫌手髒……嗚……」
薄晴人摀住她的嘴,她又掙扎了一下,掙脫他的桎梏,碰的一下跳到薄老爺的面前。
「我不三不四?你還不七不八咧!你哪一只老眼昏花,看不見我乃是堂堂正正的中國人?再者,粉紅芭比幫可是南非第一大幫派,就算你捧著黃金萬兩、跪在地上求我都還要考慮給不給你入會耶!你是不是白內障太嚴重,有眼不識泰山啊?這樣重量級的國賓來到你這又髒又小的地方,你不夾道歡迎、俯首稱臣,還出言不遜,有辱國格,台灣的臉都被你給丟光了!」
「娃娃!」薄晴人拉住她。「不要那麼激動!」
她氣得哭出來,晴人聽見這樣的話還能這麼平靜,一定是因為這個老不死的常常對他這樣說!
「晴人,這麼討人厭的老頭子你為什麼還要跟他住在一起?我還以為你跑回來台灣享福了,原來我一直錯怪你!像這樣可惡的老頭子,憑什麼不把他包起來丟掉算了?你跟我回家,我養你一輩子!讓這老雜種死了也沒人給他送終!」李娃兒最會做的事就是罵人跟打架,老實說,她沒有請出法蘭克跟海灘的兒子來伺候臭老頭已經是給薄睛人面子了,可是她心痛啊!
「娃娃,外公只是說氣話,妳是晚輩,不可以這樣說話。」薄晴人難得板起臉來訓斥李娃兒,外公畢竟是老人家,不該說的話還是不能說。
只見薄老爺臉色蒼白,由管家扶著離去時腳步有些踉蹌。
沉默了半晌,偌大的廳堂裡只剩下李娃兒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妳傷了外公的心。」薄晴人輕輕的說。
「我氣不過,他也傷你的心啊!」
「我沒有關係,可是他年紀大了。」
「傷心才沒有分年紀!」她大聲反駁:「傷了心就是傷了心,每個人都只有一顆心,誰受傷都一樣痛!」
「是嗎?」他間:「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或許我比較堅強吧。」
「你不是比較堅強,你只是從來不去檢查你的傷口,你只是痛覺比較遲鈍,等到你發現的時候,傷口已經是人家的好幾倍!」她叫,想哭、想要吼,想要像搖醒昏迷在雪地裡的人一樣,搖出他所有不甘心和被忽視的一切!
「娃娃……」他抱住她。他雖然能夠瞭解外公外婆的心情,卻完全不瞭解自己的心情。他一直以為自己再怎麼哭,也不會有人注意,他從來沒有想過,即使是一點點的傷,也會隱隱作痛,直到認識李娃兒以後,才感覺到他從被她碰觸的地方開始痊癒,只要身邊有這一個人,他就能夠變得堅強。
「晴人,我會對你比別人更好,所有你曾經受過的委屈,我會加倍彌補你,我要讓你過得很快樂、很快樂。」她賴在他懷裡撒嬌。
「娃娃,我現在已經非常快樂,可是如果妳願意陪著我一起去跟外公道歉,我一定會更快樂。」
「嗄?要去跟那老頭兒道歉喔?」
「他是我外公。」
「我道歉他就會聽喔?」可不可以不要啊?國父真是害人不淺,什麼徹底的破壞後再建設?他老人家有無數的青年拋頭顱灑熱血幫他鋪路,而她李娃兒除了會耍嘴皮子還有什麼?
真是不該輕信老人言,吃虧報應在眼前!
「娃娃?」
「你真的希望這樣?」
「真的?」
「不後悔?不改變?不心軟?不動搖?」
所有的不字都終止於他輕輕的搖頭。
「他會不會拿枴杖打我?」
「妳一定可以閃過去!」他對她深具信心。
「他會不會詛咒我?」
「他應該沒這個本事∼∼」∼∼跟妳鬥。
「我去了……」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怎麼跟她剛才進門時的豪情壯志差那麼多?嗚:
「我陪妳去。」
「好漢做事一人當。」她連忙阻止他,萬一她一個不慎跟老頭扯破臉幹起架來,絕不希望現場有目擊證人,尤其是他!
「我也惹外公生氣啊!」
「那你晚點去,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一朝高飛背母去,常使英雄淚滿襟……」她慌亂得語無倫次,像失去平衡感的海鷗,消失在海洋的盡頭。「阿公,出來『踢頭』啦!」第一千七百八十次的邀請被厚重的門板彈開。
「嘿,我撿!」她由原本的自得其樂變成筋疲力盡,由撒嬌討好到發潑無賴,在地上滾得比「多爾袞」還要多好幾百滾,也拾了第一千七百八十次被拒絕的荒,誰知屋裡頭頑固的老頭子依舊不動如山,簡直比化石還要僵硬。
「阿公,火燒厝啊!」、「飛機掉下來了!」、「賓拉登來嘍!」
「阿扁仔找你!」、「美鳳有約喔!」、「水喔!辣妹喔!搖咧搖咧!」
「哇!哪裡來一整箱的A片啊?還是海外流出版哪!」
「共匪兒來了!是老江耶!還有小鄧!小鄧從墓仔埔出來看你了!」
……無論她想怎樣的說辭都沒法兒引誘老頭踏出房門,靠!謠言止於智者,難不成老頭子還真是個智者不成?
「從來沒遇過這麼難搞的老頭子,去!」她揮揮手,說什麼她也是師爺殺手,天底下有什麼比哄老頭子更簡單的事?她就不信她會踢到鐵板。
「管家管家!」她大聲拍桌子。「阿福桑!」
阿福立刻跳起答有,快跑現身:「請問主人有什麼吩咐!」儼然哈巴狗轉生。
其實阿福這個人悟性不錯,她考慮把他編入二○○六號。
「快拿酒菜來伺候!」
「遵旨!」
沒有多久,她的桌上擺滿酒食,她立刻大口喝酒、大塊吃肉,背後有人按摩,風流快活地簡直忘記自己仍是戴罪之身。
「嗯!醬鴨好!」
「娃娃,外公關在屋子裡已經一天了,妳還沒有將他勸出來,等外婆旅遊回來後,一定覺得很奇怪。」背後按摩的人好聲好氣地提醒她肩上的重任。
「嗄?」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她立刻打翻桌子,大聲怒斥:「酒是穿腸毒藥,色是刮骨鋼刀!阿福你存的是什麼心要這樣陷我於不義!」
「小人不敢。」阿福跪在地上怕得發抖。「滾!朕見了你們心煩,都跪安吧!」她煞有其事地故作姿態一番,然後眼見四下無人,立刻匍匐前進,手持哭喪棒,上書「接引西方」,趴在老太爺門口唱著:「人生親像桃花枝,有時花開有時死,花有春天再開期,人若死去無活時……」
這老爺子不愧是見識過大風大浪之人,恁地鎮定!
她不死心,又接著唱:「娘爸啊!擴裡栽花栽牡丹,得著好地埋好山;擴裡栽花栽玉蘭,五子姐尺排上盤;一粒芋蛋傳千種,二粒竹數發子孫……」唱得眼淚鼻涕齊流還牽絲萬縷,婉轉呻吟和刻意加重的呼吸換氣聲,字字抑揚頓挫感情無度,真是今聽者為之淒然落淚、風雲聞之變色、草木為之含悲呀!
「妳夠了沒有!」薄老爺鐵青著臉拉開門,那種鐵青的程度就像小孩子「青屎」的顏色,沒有超乎尋常膽色的人難保不會見了馬上就嚇到嗝屁。
「夠了、夠了。」她連忙將地上被她掃落的雞腿撿起,孔子說:有酒食,先生饌,既然有雞腿可以吃,老爺子的脾氣應該會好一點吧?
「我才不要吃妳拿過的東西,更不要說還是從地上撿起來的!反正妳快點給我滾!」
「好!我滾、我滾滾滾!」她立刻在地上學「多爾袞」,還自行加上配樂,滾得不亦樂乎。
「我說的滾是叫妳滾出我的視線、滾出我的房子!否則我報警告妳非法入侵民宅!」應該很生氣的話,只可惜餓得頭昏眼花,讓他罵起她來顯得丹田無力、威力不足。
「喂!我哪有入侵民宅?晴人是我阿娜答,阿福是我的部下,民主的社會要少數服從多數,論實力你比我差遠了,西瓜偎大邊的道理你懂不懂?」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的老傢伙!
「妳!妳給我滾!阿福……盧管家!」
薄老爺氣得大姑媽……不不……是心頭火都快飆出來了,誰知道四下無人、鴉雀無聲,只有他和一只叫做李娃兒的怪獸。
「氣、氣死我了!」一口氣憋不過來,他竟給氣昏過去。他醒過來時,模糊的視線中,似乎看到那個擱在心裡頭又恨又放不下的人。
「芳槿嗎?」
「不要說話。」微冰涼的毛巾貼上他的額頭,溫柔的手蓋住他的眼睛,像春風一般吹拂而過的輕柔嗓音,不是芳僅是誰呢!
「你太累了,休息一下。」
「芳槿,妳不要離開爸爸媽媽。」他喃喃地說。
「我不會走的,我在旁邊看你睡覺,你冷了我幫你蓋被子。」咦?這個聲音好像有一點點熟悉,好像哪兒聽過?不是芳槿嗎?
「你太久沒聽過我的聲音了,老爸。」愈來愈不輕柔的聲音回答他的疑問。是啊!他滿足地閉上眼。芳槿回來了,還在身旁照顧他…可是,芳槿都是叫他爸爸的:
「人都是會變的。」回答他問題的聲音已經有點不耐煩了。好好好,爸爸不問、爸爸不問,只要妳回來了就好:
「醫師說他是一整天沒吃東西低血醣發作自己餓暈的,不關我的事哪!」一個急著撇清責任歸屬的聲音振振有詞地說。
「我發四絕對沒有用言語刺激他、沒有用身體攻擊他,更沒有用武器傷害他!」一個純真無辜的聲音正在對天「發四」。
「我好心照顧他,誰知道他自己老番顱,以為我是薄阿姨,我只好將錯就錯安慰一下他年老失修的心靈。」
「晴人,你有沒有聽見阿公的肚子咕嚕咕嚕的叫?我媽媽說,小孩子才有咕嚕蟲,為什麼阿公肚子裡也有?」
……妳、妳不要把耳朵貼在我肚子上!「晴人,阿公躺這麼久,醫師說早該醒來,他為什麼還沒醒?」
……我、我……
「晴人,我上次不是問你為什麼裝睡的時候,眼球都會一直滾嗎?不知道阿公是不是在裝睡?我來看他的眼球會不會滾?」
……晴人!拜託你不要再沉默了,好好管一管你家的寵物啊!薄老爺一邊命令自己的眼珠不要亂滾,一邊對薄晴人發出無線電波求救。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是心電感應,就在她的手即將掀起薄老爺的眼皮時,薄晴人開口了。
「娃娃,不要掀外公的眼皮,他萬一醒過來會被妳嚇到。」
嗚嗚……晴人,我的孫子!
「不掀就不掀。」李娃兒蹲在薄老爺面前,露出詭異的微笑,她看見眼皮下的眼珠果然在滾動!「不過我要在他眼皮上畫眼睛,我一直想要這樣試一次,你看我買這支奇異筆很貴喔,保證用汽油也擦不掉!」
「妳幹什麼?」他大喝,睜開炯炯發亮的眼睛,膽子小一點的鬼都會被嚇哭,
不過李娃兒的膽量早就登峰造極了。
「這不就醒過來了嗎?」她一副「我就說嘛」的樣子。
薄晴人連忙扶著他坐好。「外公好一點嗎?」
「我說老爺子,地上濕氣那麼重,你好好的床不睡,幹嘛睡在地上?一把老骨頭了還這麼不懂事,我看我以後乾脆叫你老頑童好了。」李娃兒涼涼地說。
「妳!」薄老爺氣的,卻沒力量發作。面對大魔王,卻沒有補充體力跟魔法值,難怪一下子就被全滅了。
「娃娃,不要跟外公抬槓了,妳不是有煮粥嗎?拿來給外公喝嘛。」
誰跟她抬槓啊?誰要吃她煮的東西?薄老爺雖然很想這麼說,可是肚皮卻不爭氣地響起來。
「喔!你的咕嚕蟲在叫了!」
誰的咕嚕蟲?他想罵她,可是她逃得太快了。
「阿公,喝粥喔。」她端來一碗粥,好香哪。他別過臉不理她,才不要聽咕嚕蟲的話。
李娃兒笑一笑,吩咐薄晴人將小菜擺在桌上。
「鮑魚雞絲粥喔,我李娃兒煮的小菜若稱第二,天下也沒人敢稱第一了。」
好狂的口氣!可……好香的味道!
「只好叫阿福來吃了!」
「等一下。」薄老爺咳了一聲。「要我吃也不是不可以,既然妳這麼誠心誠意地討好我,我就勉強嘗一口,如果妳不是天下第一,就要為欺騙我而跪地求饒。」
薄晴人瞧著外公,臉上微現的赧紅可是害羞?害羞?他那鐵一樣一絲不茍的外公?
李娃兒笑地看薄老爺以不符合他年紀的速度狼吞虎嚥下一碗粥,便很自動地幫他再盛一碗,笑地看著他脹紅的臉,順便夾了一塊三色蛋到他碗裡。
薄老爺悴道:「什麼天下第一?我看妳還差十萬八千里,再練一百年也成不了氣候!我是因為肚子餓,否則這些東西給豬吃也不要。」
薄晴人不可思議地想:他的外公會跟小孩子一樣鬥嘴?還會吃給豬吃也不要的東西?
李娃兒只是笑,而後淡淡地說:「吃飽了比餓著肚子舒服吧?其實你原本可以選擇不會餓著肚子的。」
薄老爺碎了一聲,繼續喝粥,他會將自己逼入這樣的絕境,還不是給這鬼丫頭惹的。
「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薄老爺一震,停下筷子。這是什麼道理?他竟要給一個年紀跟他孫子一樣大的女娃兒說教?難道這許多許多年以來的委屈與傷心,都是他咎由自取的嗎?
「娃娃,外公吃飯,不要一直跟他說話。」
薄晴人輕輕地說,薄老爺心裡一陣悸動,幾乎要淚濕了眼。
這些年他給仇恨蒙蔽了,沒有發覺晴人是他芳槿的骨血,只注意到他跟他爸爸一樣的長相,沒有發覺晴人一直是這麼體貼而溫柔的孩子,他正是拋下了他所有的一切跟熟悉的事物,飄洋過海來陪他們這兩個已經行將就木的老人。
娃兒說的沒有錯,他本來會成為沒有人送終的死老頭,如果沒有晴人。
而晴人,如此溫柔而依戀地看著娃兒,這樣的深情,他從來沒有在他孫子的身上見過,這娃兒,來自他生長的地方,應該是他深深眷戀不捨的人,可為了他們,他放下了,這些年他們卻還不斷地傷害他。
「你自己快樂了,別人也會快樂,你痛苦,只有你一個人知道。」
李娃兒說完拉了薄晴人的手,退出薄老爺的房間。而薄老爺流下了自女兒離開後就沒有流下的眼淚,釋懷了、也懊惱,更深的是自責,還有感激跟欣慰。
感激他的孫子始終不離不棄,欣慰的是老天爺派來一個天使,拯救他也拯救孫子!
10
「真的嗎?你真的來了?等一下?天啊!你人已經在台北了?愛東薄利夫!」李娃兒興奮地叫。「太好了!我正好有東西要給你!」
她接了一通電話以後,開心地又叫又跳。
薄晴人將洗好的衣服曬好,又靜靜地收拾、打掃。
娃娃除了會煮飯,基本上是個家事白癡,說正確一點是懶,不是白癡,但她煮飯也只煮給他一個人吃。
遇到他以前,三餐都是「老外」,衣服包給洗衣店,屋子一個禮拜會有專人打掃一次,她除了跟公司拗房租,又拗生活費,現在有他,又小賺了一筆。不過她是心疼他的,才不想要他這麼操勞,她李娃兒可以負盡天下人,就是絕不負她的薄晴人。
「可是我喜歡為妳做這些事,我喜歡照顧妳。」
這樣溫柔的語氣說這樣動聽的話,出自一個比布萊德彼特更帥的帥哥口中,試間全天下還有哪個心智正常的女人可以拒絕得了?
不過能讓一個比布萊德彼特更帥的帥哥洗衣燒飯打掃倒垃圾的女人,基本上心智也不算正常。
但她也只好讓他這麼做。
他做家事的時候,她就躺著看電視;他煮飯洗碗的時候,她在一旁陪他聊天;他放洗澡水洗浴室、曬衣服折衣服的時候,她就偷懶睡覺。試問全天下還有哪一對情侶比他們更夫唱婦隨、得其所哉?
可是她已經二十四歲了,就快要變成賣不出去的聖誕蛋糕,他卻始終不提對未來的打算。
她說要鑽石,他就去買新上市的所有款式送給她;她說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低頭沉默了好久、好久:問他是不是愛她?他毫不猶豫的點頭;他所做出來的一切,都讓她相信他的確是愛著她。
可是、可是,難道真的要她開口向他求婚?
這雖然是在她認識他以後就不曾斷過的夢想,可是再怎麼樣,她也希望至少這個請求能夠由他主動開口說。她發誓,只要他一開口,她會在千分之一秒點頭,快得連一個求婚的理由也不必讓他說。
「晴人!你知道誰要來呢?」她一邊跳進房間,一邊翻箱倒櫃,將他整理好的東西又弄得一塌糊塗。「啊,我的存款簿呢?」
「誰呢?」他跟進來妳丟我撿,沒有不耐煩,可是眉間的擔憂因為她太興奮了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將掉落在一旁的存款簿撿起來交給她,神情非常古怪。
「豹子啊!」她叫:「他現在就在台北了呢!晴人,你是不是跟我一樣興奮?不不,你一定比我更興奮,因為你太久沒有見到他了!我告訴你,你離開以後,豹子他變了好多、好多,你見到他搞不好認不出來!」
「是嗎?他變了很多嗎?」
「是啊是啊!他變得成熟,很有魅力了喔!豹子雖然不是頂俊美,可是他很性格,大學好多女生喜歡他,他變得∼∼啊……就像張耀揚一樣,嗯,很像很像!」
「妳有一陣子很迷張耀揚。」
「那是過去的事了!」李娃兒迷過太多男人了,只是欣賞而已嘛!反正看誰的電影或電視多,那時就迷誰。世界盃的時候,她也迷貝克漢,可惜都只有三分鐘熱度。
「那麼,我什麼時候會變成過去式?」他有點黯然地說完,就離開她的房間。
「晴人、晴人?你怎麼了?你發燒還是吃壞肚子了?」
她這才發覺他的不對勁,連忙追出去,發現他正要離開。
「晴人!」
她叫他,他卻關上門走了;她跟出去,又發現他下樓了。他一路跑,她一路追,一段路程以後,先天的差異就顯現出來了,他的步伐以她兩倍的速度在前進,無論她怎麼追也追不到。
「怎麼這樣嘛!」她嘟著嘴。說什麼過去式?她對別人確實只有三分鐘熱度,
可是對他,她可是夙夜匪懈、主義是從、矢勤矢勇、必信必忠、一心一德、貫徹始終耶。
「算啦,晚一點再安撫他好了。」
薄晴人缺乏安全感,需要她很多很多的愛來安撫他、痛惜他。李娃兒想到晚上又可以賴在他溫暖的懷裡撒嬌,就令她開心得笑出來。
哎!現在這種情況妳到底是在安什麼心哪?她心裡的小良心盡責地提醒她,但是她照例忽略。
駐禽睡
「在這裡!」她對著豹子招手,在優雅的咖啡廳裡顯得很嘈雜,不過李娃兒向來不會顧忌別人的眼光,誰叫她像一顆閃耀的明星,總是眾人注目的焦點!「李娃。」豹子很難得的優雅,他是那種屬於很非洲的男人,可以歸於叢林野獸一派,但是他在純白短T恤外搭上簡單的薄黑西裝,還有唯一堅持的名牌牛仔褲,曬黑的脖子上,銀製的粗頸煉閃閃發光,對於某一些女孩子來說,確實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力。
「你要吃什麼,我請客!」
「妳請?」豹子故作驚訝。「我有沒有聽錯?」
「哎喲!我是那麼小器的人嗎?」
「當然不是∼∼」小器那麼簡單而已,她可是全南非最堅忍不拔的鐵公雞,從小到大,也只有那個薄晴人可以令她自掏腰包。
「要吃什麼就點什麼,不必客氣。」反正她又拗到出差費一千塊,她發現只要把她的老闆逼到瘋狂的邊緣,就可以領到出差費、賺到出差假,這是她進入鉅世集團後最有心得的收穫。
「喔,那我就不客氣了。」他立刻點了一客八盎司牛排加龍蝦沙拉,想不到李娃兒果真面不改色,真是反了。
「你不要太緊張。」李娃兒笑,這麼一點小惠他就嚇成這樣,那她等一下還要給他的大大恩惠他怎麼受得了?想不到豹子長這麼大只是光長個子不長膽子。
「李娃,妳在台灣工作順利嗎?」他喝一口水以平撫內心的震撼,看來她在台灣有稍微修正了一下她堅忍不拔的精神。
「好得不得了!」
「受了委屈要跟我講,我去幫妳解決。」
「我會自己解決,你安心啦!」
「不要太逞強。」
「我怎麼會?」她是說真的,不過豹子以為她在虛張聲勢,畢竟在台灣人生地不熟,虎落平陽被犬欺,強龍難斗地頭蛇啊!
「我覺得妳還是回來南非吧!我∼∼」可以養妳!這句話他說不出口,別看李娃兒一副挺機靈的模樣,在某些方面,她鈍得跟橡皮一樣。「不行啦!」她連忙拒絕,想說台灣有她的阿娜答,可是話到嘴邊又不好意思說。那年是她自己說以後不可以再提起薄晴人的,這樣自打嘴巴的話,怎麼可以在她部下面前說。
「我要在台灣賺錢啊!」她用了最大義凜然的理由,這是最萬無一失的說法,再怎麼樣,她也要保住她老大的面子。
「李娃,妳家裡又不缺妳這份薪水,妳賺這麼多錢做什麼?」
「賺錢自然有它的作用。」她故作神秘。所謂好酒沉甕底,她一定要等最後再給他驚喜,以免他感動得眼淚跟鼻涕一起飆出來,吃不下他剛才點的豪華大餐。不過這小子,說隨便他點,就真的給她點超級貴的牛排跟龍蝦,給她祖媽記住。
「妳又不花錢!」他咕穠,李娃兒不買化妝品不戴首飾,所有女人家的玩意兒在她身上都看不到,哪像他牧場裡那個濃妝艷抹的寄生蟲,有一天她告訴他瘦了兩公斤,他回答那是因為她還沒有化妝就被揍了一巴掌,真受不了那種名為女人的動物。
當然李娃兒例外,她是獨一無二、超越性別的存在,自他有記憶以來,就是最特別的人,不過總覺得她似乎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喂,死豹子,賊頭賊腦在看什麼?」
「咦,妳怎麼穿女裝?」
「我是女生,穿女裝有什麼不對?」好熟悉的問話,記得在某年某月某日她也曾被問過這樣的話,不過當時發問的人是沒希望。
「對了,阿望和阿路的情況怎麼樣?」
「還不是老樣子。」
「說來聽聽。」
「阿望修完碩士繼續修博士,他閒來無事,整理一下他以前做的「娃語錄」,發覺很有意思,他還打算出書呢!」
「真的假的?」她叫。
「這樣我不就要像孔子跟毛主席一樣受萬民景仰?這使命太重了,我怕我纖細的肩膀無法承受呀!」話是這麼說,她卻一副已經準備好當國母的樣子了「豹子不敢說,阿望說書名要叫「李娃兒的觀察日記」,他對阿望說如果他賺命太長,想要早點回去蘇州賣鴨蛋的話,他不反對他這麼做。
「不過那只是他初步的想法而已,妳不要太當真。」豹子在李娃兒問他是否要去請人家來畫像時連忙這麼回答。
「是喔。」害她後天下之樂而樂了一下。「那阿路呢?跟寶瓶有什麼進展?她年紀不小嘍,快要變成老處女了!」
「這……」寶瓶姐姐才比他們大一歲,不能說老吧?至於處女……這……「我看,阿路挺盡心了。」
事實上是掏心掏肺、鞠躬盡瘁,人家說烈女怕纏郎,這世界上沒有攻不下的女人,只有不會攻的男人,例如他,唉!
「寶瓶嫌阿路老土、財大氣粗,沒有氣質,她喜歡的是風度翩翩的斯文男。」
「風度多吹一點電風扇就有了,依我看,阿路有錢又聽話,寶瓶姐遇見阿路是給瞎雷公劈了,否則打著燈籠也找不到這樣優的男人。」
「我的寶瓶可是大美人耶!」李娃兒就是這樣,她的東西跟家人,只可以給她欺負,別人稍有輕慢,她就氣得跳腳。
「我沒說她不是,可是美麗的女人不少,真心有錢又聽話的純情男人可不多見。」
他一邊狼吞虎嚥一邊說,食物都含在嘴巴裡面,那少說一千多塊的資源沒幾下就進了他的胃袋。
「李娃,妳沒吃東西耶!」他這才注意到李娃兒只點了一杯蛋蜜汁,這絕對不是她正常該有的行為。
「我吃飽了才來的,拜託,你打電話給我的時間是下午一點耶!」
其實吃慣了薄晴人煮給她吃的飯菜,她就逐漸不適應外面口味太重的食物了。薄晴人的手藝很好,會煮她喜歡的菜給她吃,他告訴她不要暴飲暴食,吃飯要定時定量,才不會虧待可貴的食物和自己的胃。「以前妳說過妳的胃是二十四小時營業、全年不打烊的!」他怪叫,這又是她來台灣的改變之一,完了完了,他怕再發現她的改變太多,變成不是李娃兒的李娃兒。
「我長大了,不會再做幼稚的事了。」她很得意地說,由包包裡拿出一個信封交給他。「這就是我在電話中說要給你的東西。」
「是什麼啊?」他懷疑地將信封裡的紙抽出來,啊,是支票?「李娃,這?」
三十萬美金?
「這……要給我?」她哪來這麼多錢?李娃兒不會是終於去搶銀行了吧?
「你不是要擴張你的牧場、買更多的牛?拿去吧,算我借給你的,不用利息,高興什麼時候還我都沒關係。」李娃兒說出她一生中所能說出最大方的話,說不心痛是騙人的,可是豹子是她忠心耿耿的部下、是她的好哥兒們!
「這是妳辛苦工作存的,我不能拿。」他將支票還給她。
「我說借你又不是給你,要不然你給我分股份,還是算利息給我。總之,找要你的牧場成功,不要丟粉紅芭比幫的臉。」
「李娃……我……」他欲言又止。
「是男子漢就別這麼婆婆媽媽的。」
「李娃……」他下定決心地說:「我喜歡妳。」
「我也喜歡你啊!」
「是認真的嗎?」
「當然。」豹子真奇怪,她喜歡他有必要這麼激動嗎?她喜歡他,也喜歡阿望跟阿路,喜歡爸爸媽媽姊姊弟弟阿公阿媽,還有喜歡電視上出現的新的帥哥帥弟,這有什麼大不了的。
「我不是說一般的喜歡,而是像妳以前喜歡薄晴人的那種喜歡,因為我是下定決心跟妳告白的,所以我認為我有知道妳真正心意的權利。」
「嗄?」以前喜歡薄晴人的那種喜歡?可是她現在還是喜歡薄晴人,而且那種喜歡,只能對他一個人。
「豹子你在說什麼呀?直到剛才為止你還是一個輕浮的男人,別裝出一副了不起的樣子。」
「我不是裝的。當時年紀太小,跟妳相處一點也不愉快,覺得妳怪異又麻煩,只想欺負妳、引起妳的注意,這個問題的答案這麼簡單我卻一直沒發現,原來我早就喜歡妳了!如果沒有發現自己的心情就好了,既然瞭解自己的想法,就想要讓妳知道,可是妳卻喜歡上薄睛人。如果論時間的長短,我喜歡妳的時間遠比那傢伙長很多,如果算先來後到的次序,我也是第一個。」
「豹子,我一直不知道……」豹子超乎尋常的認真態度讓她有一點慌,這不是她所熟悉的豹子。
「我知道妳不知道,我一直不敢也不知道該怎樣讓妳知道,要說這樣的話有一點奇怪,我也很佩服我自己,這些年能夠這樣不厭煩的照顧妳,真不可思議,如果再繼續下去,我什麼時候會突然下手這很難講。妳要到台灣工作時我很反對,因為我知道這裡有一個雖然妳從來不提卻始終沒有放下過的人。」
「豹子,我很抱歉……」
她的愧疚讓他見了心痛,這不是他要的答案。
「看妳的改變應該是跟那傢伙相遇了,我是這樣猜的,我原本可以不要告訴妳我的心意,可是現在放棄的話,對我而言,是身為男人最悲慘的結局,一直以來,我所重視的,究竟又算什麼呢?那麼,就算明明知道妳不會選擇我,我也要讓妳知道,這種為了某個人而心中迷惑的感情,我是再也不要了。」
「豹子,我真的很喜歡你,或者,沒有晴人的話,我會喜歡上你,真正的喜歡,可是老天偏讓我遇見他,便注定要負你。」豹子怎麼也會有這麼悲傷的神情?令她好難過、好難過,愛就是愛了,哪裡管是誰先來後到?
「是嗎?那就好,雖然妳的選擇讓我很遺憾,可是自己至少還是第二名吧。妳總是嘻嘻笑笑,很少有人可以懂妳的心,我知道妳為什麼會被他吸引,因為他是懂得寂寞的人。」
「豹子,你非常的好,不應該當第二名的人,你一定能夠遇見真正喜歡的人,只要能夠充滿愛一個人的心,就不會寂寞了,你一定能夠幸福的。」他笑一笑。「那傢伙會說,如果我有辦法讓妳喜歡我,那麼誰也爭不贏,現在想起來,他也算處於劣勢而能機關算盡,賭的就是妳那一顆心。這麼多年,我始終贏不了他。」
他站起來將支票拿起來放進口袋。
「老大,這算我跟妳借的,利息我照銀行算,兩年以內一定還給妳。」
「有你的。」看著他的背影沒入陽光之下,走得如此灑脫,她的心中有一點點憂鬱、有一點點釋然。
他一直不肯承認自己是她的手下敗將,現在卻肯改口叫她老大,是心境的改變了,不禁令她想起那如風一般的往事,原來已經好遠、好遠。
○○○
李娃兒下了公車,低著頭,一邊踢著小石頭,一邊數:「……九七、九八……」
數到一百下就是阿娜答的家,對她而言,幸福很近,只要坐上市公車,就能到達名為幸福的站。
她對著宅院大門,按照往例按著三長兩短的鈴聲,忠僕阿福在鈴聲尚未結束前便大敞歡迎之門。
「娃娃小姐,您按一聲鈴我就知道了,不必這麼辛苦。」阿福喘著氣,一把老骨頭了還要他跑百米,真是折煞他了,可是老爺說,這樣的鈴聲聽起來既刺耳又不吉利,一定要想辦法阻止。
「我不這樣按,誰人知道我來了呀?」李娃兒一副他很沒有常識的樣子看他。誰不知道英雄人物出場的時候要有背景音樂,她自己製造音效沒有叫他幫忙敲鑼打鼓已經很委屈了,他還敢抱怨。
「您要來的時候,霞光四射、天降甘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地。」阿福諂媚地回答:「還要委屈您的玉手按這麼久的電鈴真是不像話。」
「這樣說也有道理。」她同意地點點頭,殊不知李娃兒所經之處,雞飛狗跳、哀鴻遍野,驚天地而泣鬼神,阿福哪裡會不知道大煞星來了是也。
「娃娃小姐。」阿福一邊跟在她後面,一邊欲言又止。
「有什麼事你就說吧。」
「我……我後來想起來,其實我的名字不叫阿福。」
「那你叫什麼?」
「老曼。」
「那你姓什麼?」
「盧啊。」
「這就對了,盧老曼,像話嗎?」
「是盧曼。」
「盧曼?我老媽就是從台灣的鱸鰻世家嫁給我老爸的,這麼說,你還是我的親戚不成?」
「娃娃小姐,妳說的鱸鰻世家,是黑道,小的一生清清白白,忠邪不兩立。」
「你的意思是說我不清不白?」李娃兒一生最恨的成語就是這一句,彷彿造出來就專為了罵她!
她轉身怒視阿福,光是用眼光就殺得他跪地求饒,這種小老怪物經驗值低錢又少,根本不值得她動手。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大男人為了名字這種小事計較像什麼話?你飽食終日,只知道吃喝享受,不知道稼穡艱難,不能取悅當世,也不能化腐朽為神奇,國父革命失敗十次,第十一次才成功,鄭豐喜殘而不廢,沒有偉大的年代,只有偉大的作品,你知不知道?」
阿福一聽,立刻慚愧地痛哭流涕。
是的!他對不起農夫、對不起國父、對不起鄭豐喜,對不起所有偉大的作品、更對不起世人!在浩瀚的蒼天之下,他只是渺小的一粟米,竟然還在為了名字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跟任重而道遠、以天下為己任的娃娃小姐斤斤計較,他真是不齒自己的行為。
「嗚嗚,娃娃小姐,請叫我阿福,阿福決定一輩子都跟隨小姐的步伐,為拯救蒼生,肝腦塗地在所不惜……」李娃兒哪有耐心聽他說話,早就登登登地跑掉了。
「阿公、阿媽,我來了。」
一聽見她大聲叫,薄老爺警惕地看著她,全身立即進入備戰狀態。
「阿公,你離我那麼遠幹嘛?我要給你一個愛的擁抱。」她張大手。
「不必了,男女授受不親。」八公山上,草木皆兵!
「阿公,你有性別歧視喔!這樣不好。」
「我沒有性別歧視,不過妳還是不要靠近我的好。」他向她灑鹽,嘴念「惡靈退散。」
「阿公,你要跟我玩大法師的遊戲啊?那你要演大法師還是小女孩?」她興致勃勃,像這類驅鬼撒豆子的遊戲她百玩不厭,不過她通常是不扮演鬼這個角色,阿公怎麼這麼狡猾,還沒有猜拳就自己決定當法師。
「娃兒,妳阿公昨天看日本台,有點走火入魔,妳不要理他,來阿媽這裡,阿媽有烤好的餅乾。」
「喔。」比起吃餅乾,她其實更想打鬼,可是阿公年紀那麼大,再叫他當鬼好像不太好,雖然阿公離當鬼的身份比較近說。
她走到廚房,阿媽笑地拿出冰涼的果汁給她配餅乾。她最喜歡阿媽,老人家常常說不要喝涼的東西,不要吃這個、不要吃那個的,可是阿媽都不會這麼做。
「阿媽,晴人呢?」
「他身體不舒服,在房間睡午覺。」老爺子跟她都很後悔過去沒有善待晴人,決定在有生之年盡全心地疼愛這兩個人,這也是他們這麼久以來,感到最輕鬆滿足的一刻,原來仇恨是一把雙刃劍,傷害別人也傷害自己。
「厚!晴人畫寢!我去雕刻他!」李娃兒一聽,餅乾也不吃了,咕嚕咕嚕兩口喝下果汁,又登登登地跑走。
「夫人。」薄老爺對她招手。
「老爺,怎麼了?」
他咳了一聲。「妳幫我看看鬼丫頭有沒有貼烏龜?」她笑一下。娃兒每次來總會在她老爺子背後貼烏龜,老爺子氣得要命。
「她沒有貼烏龜。」她淡淡地說。
「哼,好在我早有預防。」
她很溫柔地看他,原來自己的丈夫像小孩子一樣,在嚴肅的外表之下,仍有一顆赤子的心。
「妳這樣看我幹嘛啦?」他的臉有些紅。
「老爺,你真可愛。」薄夫人一徑溫柔的笑。
「我哪有可愛?可惡!李娃兒把她的妖孽氣息傳染給我了,不行,我要去淨身祛邪氣。」
他一邊走到浴室,脫下上衣,赫然發現,黃色的便利貼上寫著:十元老實賣?正不動如山地貼在他的衣服上!
□□□
「晴人?不回答我就自己進來嘍?」她敲一下門,沒有聽到響應,就自行推開門,走了進去。
房間裡很安靜,只有床上一坨堆高的棉被,像刺蝟一樣拱著背縮在裡面。
「Hello,Anybodyhome?」她敲敲龜殼,烏龜不理她,她知道這是他任性的方法,笑一笑,就撲上床,像趴趴熊一樣壓住他。
「晴人,出來看看娃娃嘛!」她說,眼睛東張西望的,看見他桌上有一個寶物盒。
「哇!你發現寶物了?真不夠意思,都不告訴我。」她跳下床,打開寶物盒,有她曾經送他的貼紙和彈珠、書籤和照片,還有很多便宜的塑料玩具和紙牌。
「原來你自己躲起來偷吃那麼多零食!」其實那都是她吃的。
她撕下雷射貼紙,將閃亮的紅心跟皮卡丘貼滿他的手機。
「晴人,你看,你的手機變得超炫的。」
他由棉被裡探出一顆頭,眼睛紅紅的、腫腫的,他一輩子沒有這樣一心一意,像要將心肺都掏出來一樣大哭過。李娃兒看著他紅腫腫的眼睛,很溫柔地笑了。
她拉過椅子,在他床邊坐下,像摸小孩子的頭一樣摸著他柔軟的金髮。
「晴人,你快點起來,太陽要下山了。」
他爬下床。
她牽著他的手,來到窗戶邊,他的房間有一扇落地玻璃窗,拉開窗簾,就能夠將霞照盡收眼底。
夕陽並不刺眼,可是對他哭腫的眼睛依然是個負擔。
她拉他坐下,遞給他一副太陽眼鏡要他戴上。
「晴人,夕陽很美吧!」
他根本無心欣賞,就隨意點頭。
「你有沒有注意過夕陽的顏色?」
他搖頭。
「你看太陽從金黃轉為橙紅,再轉為紅紫,然後會是藍藍的一片,在黑夜來臨
以前,非常的美呀!」
他從未注意過夕陽的變化,只是順著她的話,看著落日餘暉,看著、看著…
「娃娃,夕陽不是藍的,是綠的!」他發現。
「不會是綠光,因為自然界裡沒有綠光。」她很肯定地告訴他。
「真的是綠的!」為了確定,他拔下太陽眼鏡,看見太陽即將消失,天空的確是一片朦朧的藍紫色。
「可是……」
「傳說中看見落日的最後一道綠光!就能發現抓住幸福的方法。」李娃兒告訴他。
「可是……」他真的看見綠光,他看著手上的太陽眼鏡,有一點明白、有一點彷徨,像踩在夢的上面,輕輕的,一點兒也不敢用力,雖然害怕卻想知道,這種與矛盾共存的心境究竟是什麼?
「你發現了吧?這是特製的太陽眼鏡,運用科技讓你看見自然界不存在的光,你原本看不見的東西,只要你用心去找,就可以找到。」
「娃娃……」
「我曾經問你為什麼看到綠光就會得到幸福?你說那是綠寶石的光,但不是的,綠光存在你的心裡,如果你想要就能看見。」
「娃娃……」
「你一定以為我會離開你吧?」
他慚愧地點點頭。一直以來,他知道自己在活潑的娃娃心中,一定是個很無趣的人,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離開自己,他從來不知道除了他的外表,娃娃究竟還喜歡他什麼?這樣的心態讓自己始終活在害怕失去她的恐懼之中。
「契爾和米琪去了很多不可思議的地方找尋會帶來幸福的青鳥,可是後來才發現,原來青鳥就在自己的身邊。對我而言,你就是我的青鳥,這世上唯一的一只能夠帶給我幸福的青鳥,這樣的回答,可以令你釋懷嗎?」
他點點頭,將李娃兒抱住,抱得很緊很緊。他很激動地說:「我對自己沒有信心,我沒辦法令母親愛我,沒辦法令外公外婆愛我,甚至沒辦法令自己愛自己,所以我以為,我更沒辦法令妳愛我。」
「我如果不愛你,那我過去十幾年在幹嘛?」
「我以為是迷戀,妳一直說喜歡我的外表……」
「我是這麼有恆心的人嗎?我能夠迷戀一個人這麼久嗎?如果不是我真正愛的人,我會這麼做嗎?」
娃娃的確不是個有耐心的人。
「你說你想牽我的手?」她伸出手給他牢牢握住。「有你在我身邊,我什麼也不要,只要這手,一輩子都不放開。」
「我永遠也不會放!」
李娃兒心滿意足地賴在她最愛的薄晴人身邊,直到如雷的吼聲響起。
「李娃兒!妳給我滾下來!」
是阿公啊!去,老實賣十元有什麼不好?像這種頑固的老頭,免費送她再倒貼一百萬現金她都嫌累贅,他到底在不滿意什麼?
「晴人,這裡好吵,我們去我家!」
「妳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阿爾卑斯山少男少女手牽著手、心連著心,撞倒阻礙他們的一切事物和怒氣勃發的薄老頭,用最高超的花式技巧一起奔向無限燦爛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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