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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0122000 2009-6-20 21:40

錯開玩笑的愚人節 BY:樓雨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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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裴宇耕,打架鬧事是正餐;蹺課記過是便飯;
我一直以為自己長大會去混幫派,並且深深期待。
偏偏──你們知道的,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
我期待已久的黑道夢,竟然莫名奇妙地碎了?!
真要追根溯源,大概得從十七歲那年開始說起──
那一年,我生命中多了個個沒膽又愛哭的笨女孩,
但我生平第一次向女孩表白,結果卻慘遭滑鐵盧──
而原因只是,我讓她沒安全感,她不喜歡我這一型的?
而那一天,又正好是四月一號愚人節......
當個安分守己的良民有什麼了不起?不鬧事又有何難?
了不起就是走路靠右邊;改掉她不喜歡的滿口髒話;
如此而已,誰都會嘛!我就做給你看!
沒錯!我還有個很要不得的人格特質,就是不服輸!
於是,我和葉心黎的愛情故事,就這麼開始了∼∼



裴式自白

  我脾氣很差,打架鬧事是正餐,蹺課記過是便飯,我一度以為,自己長大會去混幫派,並且為這美妙的遠景而深深期待。

  在為這一點做說明之前,我得先做個自我介紹。

  我叫裴宇耕,五歲以前叫「紀宇耕」。

  沒錯,我有一個非常老套的身世,父親是已婚男子,而我的母親是他見不得光的地下情人,換句話說,我有個很通俗的概括稱謂——私生子。

  母親是那種破壞別人家庭的壞女人嗎?我只能說,她認識父親比正牌裴夫人更早,只不過父親娶的人不是她,她最多只能算儍,儍得不懂得回頭,為一個下值得

  然後,正牌夫人一時忘了呼吸,就這樣玩完了,於是我的母親被扶正,原因不是多年痴情終於得到回報,而是父親那個才三歲、體弱多病的嬌嬌幼兒需要母愛與照顧,為了給他一個健全的成長環境,於是我也就「順便」改了姓。

  看清楚了嗎?我說的是給「他」一個健全的成長環境,而不是給我哦!雖然父親沒說,但誰都清楚,在他心目中,那個三歲的兒子是寶,連碰一下都下成,而我,了不起只是他不小心遺落的一只精蟲所造就的後果。

  這一點,我相信只要不是白痴,誰都感受得到。

  平平是他的兒子,如此差別待遇,如果是你,會不會吐血?會不會內傷?

  是的,根據「習俗」,我得為此而心理不平衡,然後叛逆得氣掉父親半條命。

  既然大家都對我如此的「寄予厚望」,好吧好吧,我從善如流。

  所以嘍,我不是從一開始就說了嗎?我脾氣很差,打架鬧事是正餐,蹺課記過是便飯,而闖禍兼對我那高高在上的父親頂嘴則是點心,陶冶性情用的,我一度以為自己長大會去混幫派,並且為這美妙的遠景而深深期待……

  相信我,每次只要我看到父親嘴角抽搐,抖著手指頭說不出話來的模樣時,我就有種說不出來的快感,那感覺就像是便秘了好幾天終於拉出來,只有一個字能形容——爽!

  爽到讓我忘記由小到大,受到父親多少次的冷落:爽到讓我忽略小時候曾經天真的以為爭取好成績就會有什麼不同,結果只換來冷漠回應的受傷感覺;爽到讓我可以不在乎他摟著、抱著的總是弟弟,全心全意的呵護疼寵,遺忘了角落同樣也需要關懷的我……

  於是,我努力想做更多讓自己爽到極點的事。

  這個時候,不知死活的小炮灰送上門來了——裴季耘,我同父異母的弟弟,父親的手中寶、心頭肉!

  沒錯,就是你了,裴季耘。

  多久以前?好像是他三、四歲時吧,吃東西還會吃得滿嘴的年紀,看著他天真無邪的笑容我就有氣,搶走他的湯匙不給他吃、使壞地害他跌倒、捏他嫩嫩的小臉……接著,只消得意地等待響徹雲霄的哭聲就成。

  然而,沒有,什麼都沒有,他甚至以為我在跟他玩?!

  坦白說,有一度我以為他是白痴!

  他聽不出來,我口氣有多差勁嗎?

  他看不出來,我多努力的討厭他嗎?

  他感覺不到,我多用力在欺負他嗎?

  為什麼他每次看到我,還可以笑得星光燦爛,一聲聲哥哥、哥哥的喊得又親又甜?害我伸了手,對上他乾淨得沒有一絲雜質的笑靨,想捏人的手居然擦掉他嘴上的飯粒——可惡!我到底在做什麼?

  這個一天到晚纏著我不放的小鬼,已經讓我嚴重產生想揍人的欲望了!

  說到我這個弟弟,我真的曾經強烈質疑過他是白痴,不是少了痛覺神經,就是少了感應能力,即使捏他,他也不哭,搶他的東西,他只會笑笑地說:「哥哥喜歡,給你!」

  大大方方地歡迎我來欺負,脾氣好得不像話,害我——欺負到產生極度挫折感,並且對自己的未來嚴重懷疑,連欺負一個年紀用十根手指頭數都有剩的小鬼也做不好,還想在道上混個屁?

  不要忘了,我脾氣很差,打架鬧事是正餐;蹺課記過是便飯;闖禍兼對我那高高在上的父親頂嘴是點心;使壞欺凌手足同胞是宵夜,這樣的人長大去混幫派叫做人盡其才、物盡其用,任誰都會為這美妙的遠景而欣慰落淚的……

  這樣的人,會搞不定一只小鬼?別開玩笑了!老子是懶得理他,哪天惹毛了我,我一點都不介意裴氏兄弟的大名出現在報紙的社會版頭條!

  我是如此矢志不移地想去綠島蹲蹲看,誰敢來破壞我就扁誰!

  偏偏——你們知道的,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我期待已久的黑道夢,就這樣碎了,碎得莫名其妙,連個殘骸都撈不著。

  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嘛!默念三遍,OK、OK,我可以接受的,但,問題是——你總得讓我甘心些呀!國父不是說過:「立志要趁早!」(是國父說的嗎?哎呀,不管他,那不是重點)難得我小小年紀就立定遠大志向到現在,總不能讓我死不瞑目吧?

  真正要追根溯源,大概得從我十七歲那年,那個天殺的愚人節開始說起了。

  就是在那一天,我生命中多了個沒膽又愛哭的笨女人,有一陣子,欺負她成了我上學最大的樂趣,從裴季耘那裡得不到的成就感,她全都幫我滿足了。

  可是漸漸的,我情緒被她搞得很惡劣。

  她真的很沒膽,也真的很愛哭,和她說沒兩句話,眼睛就自動自發的醞釀水氣,音量高一點,她就嚇得發不出聲音來了……

  我天生大嗓門不行嗎?她干麼每次見了我就像見到凶神惡煞似的?水是這樣浪費的嗎?她知不知道台北嚴重缺水啊!下次最好不要再讓我看見她眼眶有任何「疑似」水氣的東西在醞釀,否則我真的要扁人了——喂喂喂!還真哭了?

  媽的,我說說而已,又不會真的扁她,她干麼嚇得打死不再靠近我?

  好吧,我承認欺負她很有趣,也承認她是第一個不會讓我感覺厭煩的女孩,起碼在一起的感覺還不壞——只要她別老用見鬼的表情來迎接我。

  她不算漂亮,清清甜甜的小臉看起來很舒服,聲音嬌軟細嫩,不用花0204的電話費就可以享受到,反正順眼又順耳,就衝著這一點,好吧,賞她個榮幸當我的女人好了。

  什麼?她不要?!

  葉心黎,你有種就再給我說一次,想死我絕對成全你!

  這是我畢生的恥辱,雖然很不願意接受,但事實就是事實,我,裴宇耕,生平第一次向女孩表白,結果卻慘遭滑鐵盧,原因是——我讓她沒安全感,她不喜歡我這一型的。

  我這一型的怎樣?犯了中華民國哪一條法律?

  我打架從沒打輸過;和人飆車也沒出過車禍;考試作弊沒被抓過;蹺課蹺得再嚴重還下是混到快畢業,哪一點讓你丟臉了,你說、你說啊!

  居然拒絕我,真、真他媽的狗屎!

  而那一天,又正好是見鬼的四月一號。

  當個安分守己的良民有什麼了不起?不耍狠鬧事又有何難?了不起就是走路靠右邊;坐公車讓座給老弱婦孺;騎機車記得不要拿它當直升機來飆;改掉她不喜歡的滿口髒話;還有治好綠燈行、黃燈闖、紅燈照飆的「臨時性色盲」,如此而已,誰都會嘛!我就做給你看!

  沒錯,我找到凶手了,這全都要歸咎於那個該死的、可惡的、欠揍的女人——

  忘了告訴各位,我還有個很要不得的人格特質,就是不服輸。

  這種特質,我代替全國的精神科醫師給它取了個專業醫學名詞,叫作「普遍性強烈歇斯底裡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倔強反骨心理缺陷症候群」,你也可以化繁為簡,找個比較淺顯易懂的形容詞——犯賤。

  混幫派有什麼難的?讓所有以為我會去混幫派的人跌破眼鏡才了下起。

  為了她嗎?不是,絕對不是,我極度激動兼暴動地否認,鬼才會為了那個愛哭、沒膽、有雙小鹿斑比的眼睛、功課好得不得了,情感接收能力卻低能得像智障的女人放棄我偉大的黑道夢!這充其量只能算是「普遍性強烈歇斯底裡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倔強反骨心理缺陷症候群」在作祟罷了!

  再強調一次,記得嗎?我脾氣很差,打架鬧事是正餐:蹺課記過是便飯,而闖禍兼對我那高高在上的父親頂嘴是點心;使壞欺凌同胞手足是宵夜,我一度期許自己長大去混幫派,並且為這美妙的遠景而深深期待,只是這會讓她很失望……

  如果那時有人告訴我,我日後會成為商場菁英,百大企業傑出經營者,女人眼中的理想佳婿,我絕對會嚇得跌下床,由這種惡夢中驚醒過來。

  你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嗎?什麼!不清楚?我還沒告訴你嗎?

  那好,你准備好了沒?我現在要開始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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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0122000 2009-6-20 2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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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該死、該死、該死的愚人節!

  要是讓他逮到是哪個死人發明愚人節整人無罪的白目風俗,他絕對要挖他出來鞭屍!

  裴宇耕癱在草皮上曬太陽,有氣無力地回想起一個多小時前發生的事——

  當時正在計劃蹺掉的這堂數學課要到哪裡去打混,忽然聽說他那個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嬌弱弟弟「病情告急」的消息,無法解釋那一刻,他居然會覺得胸口一陣抽緊,心髒有那麼零點零一秒停止跳動,然後他發現,他什麼也無法多想,翻牆出了校門,用他無法形容的速度返家。

  為什麼會有那麼強烈的反應?由小到大,他看這小子從沒順眼過,如果他夠記恨,這十幾年來的仇怨堆起來保證比喜瑪拉雅山更高,他死了不正中下懷嗎?

  不,當然下!就因為對這小子不爽至極,欺負他已經成了他的人生樂趣之一,要是輕易嗝屁了,以後他還玩誰?

  媽的,裴季耘,你給我爭氣點,我怨氣還沒發泄完,好膽你給我死死看!

  他一路狂飆回來,結果呢?人家安安穩穩地靠坐在床頭暍鮮奶,與火燒屁股滿頭汗的他,形成十足可笑的強烈對比!

  他愣了幾秒,上下打量蓋著棉被喝ㄋㄟㄋㄟ的弟弟。「你——沒事?」

  「呃……」裴季耘一臉茫然。「除了你踹門時,差點害我打翻鮮奶之外,其他還好。」

  的確,臉色看來有些蒼白,那是因為前陣子感冒,引發支氣管炎,住了兩天醫院,剛回家休養的關系,這對裴季耘來講,算是家常便飯了,應該還不到住加護病房的程度。

  他眯著眼,開始回想這件消息是怎麼來的。

  奸像是聖人告訴凱子,說是小傅講的,然後凱子再傳給阿東,要阿東告訴他的。

  所以呢?凶手是誰?

  「哥,你表情很奇怪,這個時候,你不是應該在上課嗎?」

  「問我?你問我?我還聽說你快掛了呢!」

  裴季耘訝然失笑。「看情況,恐怕還有幾年好撐。」

  「真是令人失望的消息,不是嗎?」他皮笑肉不笑。「等了這麼久,還以為終於有五子哭墓可以看了。」

  裴季耘一點也不介意他惡毒的詛咒,溫聲問:「你是因為這樣才趕回來的嗎?」以為他出了什麼事。

  裴宇耕悶哼。「不曉得是哪個白痴亂放話。」

  裴季耘怔了怔,若有所悟地輕笑出聲。「哥,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什麼了不起的良辰吉日?還是你終於決定挑這一天當忌日?」

  「不是。今天是四月一號愚人節。」

  「那又怎樣?」干他屁事!

  「求生法則第一條,任何事件與愚人節抵觸者無效,你沒聽過嗎?」

  「聽你在唬爛。」明明就是任何法令與憲法抵觸者無效。

  「愚人節這一天,很多事情虛虛實實,你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整,如果你沒有這樣的警覺性,就難怪你現在會站在這裡了。」

  也就是說,他被耍了?而且還抓不到凶手?

  裴宇耕狠狠被這樣的事實打擊到,回不過神來。

  這、這是哪一國的歪理?

  都怪裴季耘!誰教這小子看起來就是一副隨時會掛掉的樣子!

  當然,那些嫌疑犯,他也不會忘記!

  「哥,你去哪裡?」

  身後傳來裴季耘的呼喚,但是他連應聲都懶,夾帶著磅礡氣勢衝出大門,直接殺向校園。

  抓不到凶手,就全列入清算名單,搞不好全都有分,反正寧可錯殺一百,也不放過一個。

  於是,二十分鐘前,就在校園一角,謝東儒、游丞凱、傅崇熙和莊秉聖,這四個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的家伙全被他揪了出來,二話不說,鐵拳伺候。

  「老大、老大饒命——」一陣哀鴻遍野,最後一尾逃生不及的凱子,被揍得跌退好幾步,苦著臉投降。

  「老大明鑒,這不是我的意思啊,是聖人出的主意,阿東附議,小傅逼我的!」

  「凱子,你這個叛徒!」三道聲音聯合轟來,貪生怕死的家伙!

  「哦?」他要笑不笑,眉頭挑高,一步步逼向另外那三尾,展開第二輪清算行動。

  「老大,你冷靜點,今天可是愚人節——」阿東搖頭又擺手,兩掌擋在胸前,做徒勞無功的可笑掙扎。

  「那又如何?」砰!鼻血流出,第二尾陣亡。他扁人從不管節日!

  「愚人節整人無罪。」小傅趕緊在有生命危險之前聲明。

  「我三百六十五天扁人都無罪。」第三尾,搞定!

  聖人直往後退,結結巴巴道:「開、開個小玩笑嘛,我們也有被整啊,這些事在愚人節是合情合理兼合法的!老大你不能怪我們!」

  原來愚人節遭整,還沒有翻臉的權利?!這是什麼下成文規定?

  「拎北就是沒風度,怎樣?」嗚呼哀哉!第四尾認命受死。

  「老大,你不公平。」聖人苦著臉抗議。為什麼他就被打得特別重?

  「因為你是禍首!誰准你們拿裴季耘來開玩笑?你們不知道他真的很容易掛掉嗎?這玩笑開過頭了!」

  四人被扁得冤枉,無辜道:「老大不是一向看他不順眼,巴不得他早死嗎?」

  「對呀,我不懂耶,你現在到底在氣什麼?」自己一天到晚掛在嘴上,卻不准人家提,嗚嗚,他上輩子一定是當州官的。

  正欲揮出的拳頭停在半空中,他懊惱地抽回手,氣悶道:「因為你害我白高興一場!」

  「是這樣嗎?可是我覺得,你還滿關心弟弟的耶。」不知死活的凱子秉持誠實美德,發表觀察所得。

  「媽的,你再說一次。」

  「開玩笑、開玩笑的,今天是百無禁忌的愚人節,記得嗎?」

  裴宇耕吸氣,再吐氣,松開緊握的拳頭。

  「而且啊,老大在聽說裴季耘出事時候的表情,簡直是晴天霹靂,我搶隔壁小胖的棒棒糖吃的時候,他就是這種表情,可惜我手上沒有V8,不然……」

  「你們可以再放肆一點沒關系。」他開始扳指關節。

  「愚人節、愚人節,這只是無傷大雅的小玩笑——」

  真、是、夠、了!

  「好,很好,你們給我記住!」裴宇耕憋了一肚子鳥氣,恨恨地拂袖而去。

  他自認修養還不到家,再磨下去,他怕會控制不住,一個個宰了他們沾哇沙米吃掉,管它是什麼愚人節還是聖人節!

  真是愈想愈悶,太陽曬得頭昏,他由草皮上翻身而起,打算回教室補個眠,也許一覺醒來心情就會好很多。

  忽然間,意外就這麼發生了——

  砰、叩!

  一團鐵制物品——更正確的名稱是,水桶!

  是的,沒錯,就是水桶,在他眼前實地上演了一場自由落體實驗,而且用著他完全無法防備的方式,由樓上准確地、無誤地、毫釐末差地——砸上了他的頭。

  噢,該死、該死,真他媽該死的N次方!

  他一手撫上頭頂,發現這場自由落體實驗,在他身上迅速發揮成效,那顆成效——噢,不,那顆腫包,讓他在痛得齜牙咧嘴之余,同時聽到上頭傳來一聲輕細的抽氣聲。

  拷!他真的和愚人節犯衝嗎?被人當白痴耍著玩也就算了,還要被砸得腦袋開花?這又是誰的惡劣玩笑?

  他氣得頭昏眼花,不管是誰,媽的,他發誓不管是誰——你、完、蛋、了!

  「你沒事吧?」一個女聲傳來。

  他仰首,一顆頭顱探了出來,順勢垂落的烏黑秀發遮去大半容顏,他看得不是很清楚,隱約覺得她好像有點面熟,但也只有三秒鐘的思考時間而已,她立刻轉頭就跑。

  這「俗仔」!居然肇事逃逸,就不要讓老子逮到,否則——

  「啊,是、是你——」

  就在他氣衝腦門,直逼中風邊緣時,那道軟軟甜甜的嗓音再度傳入耳中,不知道是不是快速奔跑下樓的關系,氣息有些不穩,粉嫩嫩的小臉看起來像顆紅蘋果,誘人地讓他想咬上一口。

  停!他發什麼春啊,人家沒落跑已經算是有良心了。

  不過她那副見了鬼的驚恐樣,他就很有意見了,他有那麼可怕嗎?看得他情緒更加惡劣。

  百無禁忌是嗎?

  整人無罪是嗎?

  合情合理兼合法是嗎?

  很好,那他就來個百無禁忌、整人無罪、合情合理又合法的愚人節玩笑!

  是她自己送上門來的,人家耍他,他就耍她!

  一腔被惡整的烏龍氣,終於找到發泄的出口,突如其來的念頭竄上腦海,來不及思考就已伸手按住胸口,淺促地喘息。「我、我——」

  「你怎麼了?」見他不對勁,她微慌,不知所措地瞪著他。

  被水桶砸到,會變這樣嗎?最多應該也是腦震蕩吧?

  「我有先、先天性、心、心髒病——」

  「怎麼可能!」她驚叫。他打架很神勇啊,他吼人肺活量十足啊,他是這座校園的大哥大,他一聲號令,氣蓋山河,萬夫莫敵啊!那種軟弱的形像怎麼可能發生在他身上?不可能、不可能!

  她用力搖頭,抗拒接受這項事實。

  為了加強逼真度,索性把心一橫,他裝出一副吸不過氣來的模樣,直接兩眼一翻,倒地了事。

  「啊!」這下她可真嚇壞了,想探探他的心跳,偏偏他手掌按得死緊,她改探鼻息,居然——沒有?!

  不會吧?這樣就掛了?

  她腦海一片空白,本能地揚聲大喊:「同學,快,叫老師來!」

  然後呢?然後呢?她要怎麼辦?!CPR!對,做CPR,上學期護理課,老師有教過的,怎麼做去了?心髒上方的、上方的哪裡?不管了,就這個地方,她手忙腳亂地找到她要的部位,手掌貼上,重捶、按壓,然後呢?口對口人工呼吸!

  她用力吸上一口氣,俯身貼住他的嘴——

  裴宇耕自認不是柳下惠,何況這顆蘋果看起來甜得很誘人,既然是她自己送上門來的,他也就大大方方地吻了上去。

  她張大眼,驚嚇地瞪住他,他不以為意,按住她的後腦勺,親了個結結實實!

  在他稍稍松了力道時,她慌忙推開他,用力喘著氣。「你、你——」

  「我怎樣?」他懶懶地坐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塵。

  呼!這下心情好多了,世界真美好,太陽在微笑,小鳥在靠麼——

  「你騙我!」她氣憤地指控。

  這似乎是再明顯不過的事實吧?

  他一點也不同情地回視她。「不要太相信自己的眼睛,愚人節這一天,任何蠢事都可能發生,被整是你笨。」

  所以說,這只是愚人節的一個玩笑?!

  「你怎麼可以拿這種事開玩笑,你知不知道我真的被你嚇到了!」她羞憤交加,一時氣衝腦門,揚手就是一巴掌揮去。

  他儍眼,而她,氣憤地轉身跑開。

  直到臉頰傳來一陣熱辣感,他都還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麼事。

  她——打他?!

  媽的,他這輩子還沒被女人打過,誰借她的狗膽?

  很好,這下他們的仇結大了,她就不要讓他堵到,否則——哼哼,咱們走著瞧!

  「哈——」

  「哈哈——」

  「哈哈哈——」

  完美的三部重唱在放學後的校園一隅響起。

  裴宇耕神情陰郁地瞪著笑到東倒西歪的狐群狗黨。「笑屁啊?」

  「不是……老大,你原諒我們,這、這真的太好笑了——」忍著臉部傷口被扯痛的危險都要暢笑一番,不然會得內傷。

  他恨恨咬牙,一手撐著被打紅的左頰,瞥見一旁安安靜靜,沒隨這群瘋子「起肖」的聖人。「難得拎北有這個肚量,你不笑一笑嗎?」

  敢情被他扁得太嚴重,連狂笑神經也扁到短路了?

  聖人嘆了口氣。「老大,你真的不是普通的混。」

  那段「惡作劇之吻」的小插曲,在女主角賞了裴宇耕一記鍋貼後落跑的同時,老師也趕來,和哭著跑開的她擦身而過,一臉不解地詢問他發生了什麼事?

  他摸了摸微紅的左頰,三兩句打發過去。「大概是計較我沒找個花前月下的時機吻她吧,你知道的,女人對這種事都很小家子氣。」

  再然後,現場目睹全程親吻實況的同學,在下課之前傳遍校園,再再然後,死黨由他這裡得到了翔實內幕。

  再再再然後,就是這樣的狀況了。

  而他只是一逕地詛咒那個該死的女人就不要讓他堵到,他這人向來是有仇報仇,沒仇練拳頭的!

  笑聲驟停,小傅不可思議地瞪著他。「不會吧,老大,你真的不曉得葉心黎是誰?」

  「哪裡不知道?不就是砸得我腦袋差點開花、賞了我一巴掌再落跑的混蛋女人嗎?」說到這個依然咬牙切齒,他也是後來才知道,原來她叫葉心黎。

  「全校都知道女主角是誰,男主角居然不曉得,別扯了,老大!」凱子訝叫。

  「恭喜老大了,嫂仔可是才女,功課呱呱叫,讀書一把罩哦,每年領的獎學金都有她的分!」阿東補充。

  「噢。」又一個和裴季耘一樣變態的人類。

  居然對「嫂仔」一詞沒反應,本以為會被踹去吃屎的阿東愣了下。

  聖人忍不住再嘆一口氣。「老大,你進這所學校也有半個學期了,好歹班上同學的名字記一記吧!」

  「咦?」裴宇耕意外地挑高眉。「你說她是我們班的?」

  聖人更無力了。「還是本班的風紀股長咧!」每次段考完,姓名都要被報上一次的第一名,他居然完全沒印像?

  裴宇耕懶懶地趴在涼亭桌面上。「誰會去留意那個。」

  那是因為他蹺課次數永遠比上課多,會安安分分待在課堂上也只是因為要補眠,照這樣下去,就算混到畢業,走在路上他也不可能認得出誰曾和他同班過。

  這下好極了,他不用去路上堵人就可以輕輕松松扳回顏面。頭一回挨女人巴掌,這口氣要是不討回來,他老大的威嚴往哪擺?

  想起那張怯生生的小媳婦臉,他扯出陰陰的笑。「聖人——」

  「啊?」

  「我現在開始覺得,乖乖坐在課堂上,似乎不是那麼無趣的一件事了。」


第二章


  完蛋了!

  葉心黎盯著自己的右手,咬住粉唇懊惱不已。

  其實在那一掌揮出去的同時,她就已經後悔了,只不過當時太氣憤,沒想那麼多,現在冷靜下來想想,逐漸意識到代志大條了!

  縱觀整座校園,裴宇耕大名,何人下知、何人不曉,所謂的「校園惡勢力」,指的就是他啦!

  任何一所學校,都免下了存在著所謂的校園勢力吧,尤其像他們這種三流學校。她不曉得他是怎麼做到的,才剛轉學過來不到半學期,就像國王收復失土般,一路勢如破竹,整座校園裡,沒有人不服他。

  而更早之前,聽說他惹的事比天上的星星還多,校方已無法再容忍,於是「婉轉」地請家長「另尋高就」。

  以裴家的聲望及財力來說,讓兒子混個畢業證書並不是問題,但是有個才撐完高一就被退學的長子,想必很丟臉吧?國中還不曉得換過多少所學校呢!

  但他看來似乎並不是很介意這個問題,畢不畢得了業也不放在心上,依然我行我素,態度妄狂得很,這學期開學到現在,還沒見他在教室裡安安分分待上一天過,老師們要想有幸目睹裴大公子的尊容,還得去廟裡擲茭問神,看哪天運氣好碰得到,行徑簡直囂張過頭了。

  不過,他放肆歸放肆,倒還不至於欺凌弱小,做那種會讓人吐口水的地痞行徑。通常會讓他杠上的,都是實力相當的;再不然就是如果你有養狗,都會想放狗去咬他的那種人。

  總之,他是所有師長眼中的問題學生,卻是學生心目中永遠的大哥。

  也許,他真的有讓人敬服的地方吧,但這仍然改變不了她對他的流氓印像;就算是讓人敬服的流氓,在本質上仍是流氓。

  要命的是,她居然還賞了他一巴掌,雖然他的玩笑很過分,但他是校園惡勢力耶,她沒有得罪的本錢啊……

  這下完了,不曉得他會怎麼對付她?

  從昨天到現在,她一直努力讓自己相信,以他的大哥風範,應該不會和她計較這種「小事」……對、對吧?

  她撫著胸口,惴惴不安地拚命說服自己。反正學期都快過半了,也沒見他認真來上過幾次課,應該沒事的,不要自己嚇自己了。

  輕輕吁出一口氣,早自習快過了,她悄悄回眸,看向最後一排依舊空空如也的座位,看樣子他今天應該也不會來了——

  才剛這樣想,高大的身影踏入教室,立刻吸去全班的目光,張大嘴的張大嘴、掉下巴的掉下巴,還有人用力揉了幾下眼睛。

  這是新學期以來,他來得最早的一次!

  啊啊啊——她在心底慘叫,天要亡她嗎?

  最讓她心髒無力的是,他隨手丟下書包,目光朝教室掃了一圈,筆直地朝她走來。

  啊!完了——

  葉心黎趴在桌面上,小臉幾乎埋入圈起的雙臂中,沒勇氣面對他。

  現在終於知道死刑犯的心情了,她幾乎可以預見慘澹無光的未來——

  一雙男性球鞋在她面前站定,裴宇耕彎低了身子,在她耳邊低低地、極緩慢地說了句:「你不會忘記我們有筆帳還沒算吧?葉、心、黎、同、學!」

  果然!

  神啊、上帝啊、耶穌基督、聖母瑪莉亞,能不能容許她現在就昏死過去?

  ※     ※     ※     ※      ※

  事實證明,她原先那股不好的預感並沒有錯。

  也不曉得他是怎麼辦到的,反正裴宇耕在這所學校中本來就很有號召力,她只知道,三天後,她的座位由中間換到最後一排——他的隔壁。

  剛開始,她還會自我安慰,反正他不常來上課,沒關系的……

  但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他居然一反常態,天天准時上課,無時無刻在她面前晃,同時也讓她無時無刻處於他的惡勢力之下,每一分鐘都過得提心吊膽。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他動不動就威脅要揍她,滿口的髒話、搶她的便當吃、扯她的發辮,有一次更過分,他把點名簿藏起來,害她急得快哭了……

  不過就欠他一巴掌嘛,了不起讓他打回來就是了,干麼要這樣嚇她?

  嗚嗚!家裡有錢又怎樣?有財有勢就可以這樣作威作福嗎?

  偏偏她就是沒膽,沒膽抗議、沒膽表示不滿,更沒膽頂撞他,只能自己躲起來,委屈地掉淚。

  然後他又說了:「靠北哦!你敢給我哭?!」

  啊啊啊!怎麼會有這麼惡劣的人類,連哭都不准?

  找盡所有的中國字,都不足以形容這家伙的惡形惡狀於萬一,她每天都被他嚇得魂不附體……

  偷偷看了他一眼,他正打著呵欠,趴在窗邊數螞蟻。

  她看得出來,上課對他來說,是相當無趣的一件事,每天來了也只會趴在桌上和周公纏綿,那他干麼還要勉強自己坐在這裡呢?反正他老爸是校董,捐一筆錢就夠他混到畢業了,難道就為了欺負她嗎?她真的搞不懂他。

  班長喊了下課敬禮的口令,他連起身都懶,全班就只見他一個人大刺刺地癱在桌上,有夠囂張,而老師居然都還習慣了。

  她收好課本,正要起身,頭皮突然傳來輕微的疼痛感,她回過頭,果然他又拉住她的發辮了。

  「要去哪裡啊?膽小鬼。」

  這是他另一個討人厭的地方,他從不叫她的名字,老是給她亂叫一些奇怪的綽號,而這些綽號基本上——都不怎麼悅耳。

  她眼眶含淚,撫著頭皮,小小聲地道:「我要去把頭發剪掉……」這樣他就不能再動不動就拉她的辮子了。

  「你剪剪看!看我會不會揍你!」

  看,就是這樣。

  她吸吸鼻子。「中午了,我要去拿飯。」

  「不、准、躲、起、來,聽到沒有?」

  他亮亮白牙,笑得別有企圖,她認命地點了下頭,屈服於他的惡霸行徑。

  可想而知,她的午餐自然又淪落魔掌了,簡直就是土匪嘛!

  瞥了眼正大快朵頤的他,她哀怨地起身打算去買塊面包果腹——

  「矮冬瓜,你給我坐下,腿短就認命,不要到處亂跑。」

  又一個新綽號。

  他說話一定要這樣毒嘴毒舌的嗎?她是嬌小了點,可也不需要叫她矮冬瓜啊,誰像他,手長腳長的,沒事還把她的座位弄到後面來,害她看黑板時都被前面的人擋到,上課上得好辛苦,這個壞蛋!

  他不曉得從哪裡摸出一個便當盒,順手拋給她。「拿去。」

  「給我?」她意外地指了指自己,小心確認。

  「還懷疑啊?」

  「這……」她深呼吸了一下,鼓足勇氣鬥膽地問:「該不會也是搶來的吧?」她不想收贓物,不想當共犯啊!

  這回,裴宇耕白了她一眼,連哼一聲都懶了。

  嘖,什麼智商?看她老是笨頭笨腦的樣子,真懷疑她的第一名是怎麼污來的。

  看她遲遲下敢動,他火大地回了句:「我的啦!聽不懂中文哦?要不要翻譯成英文?」

  「呃?」他確定他真的有辦法翻譯成英文嗎?他上次英文小考,好像只考四分。

  葉心黎被他凶得一愣一愣,沒膽反駁。

  「你再不吃,信不信老子往你頭上倒?」

  信,絕對信!他凶神惡煞的表情,太有公信力了。

  她不敢再多遲疑一秒,趕緊打開便當盒。

  精致,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形容詞,嘗了一口,美味得具有五星級水准,為什麼他卻不屑一顧?她的便當只是一此普通的家常小菜而已……

  憋不住滿肚子的疑惑,她悄聲問:「為什麼……你不吃自己的?」

  裴宇耕抬眸掃了她一眼,沒說話,又繼續攻擊食物——這回消滅的目標是花椰菜。

  她是不是說錯了什麼?他的表情好冷漠。

  不知過了多久,好像是花椰菜全軍覆沒之後吧,她以為他不會回答了時,他才淡淡吐出一句:「太冷。」

  冷?她愣了下。

  會嗎?還熱騰騰的,色香味俱全啊!

  他的心思,她弄不懂,不過從那之後,他們交換午餐變成一種常態,反正有什麼就吃什麼,他也不會抱怨,每次都吃個精光,跟豬一樣好養。

  有一次放學回家,媽媽忽然告訴她:「今天午餐不太好吃厚?因為剛好沒鹽巴了,又沒人幫我買,所以……你一定吃不下去吧?」

  「欸……」想起空空如也的便當盒,完全答不上話來。

  不,她要更正,他比豬還好養,豬還會挑飼料呢!

  他全身上下,完全不像出身豪門的富家少爺,既沒有少爺的高貴氣質,也沒有那種難伺候的少爺龜毛脾氣。

  很快的,高二結束,漫長的暑假到來,她滿心以為,一天到晚蹺課的裴宇耕,沒被退學就算了不起了,缺席率這麼高,外加段考沒一科及格的人,要是還能順利升上高三,那老天也未免太不長眼了。

  她真的、真的非常期待脫離魔掌的美好遠景,只是……唉,老天偶爾也會暫時性失明!

  雖然覺得很沒天理,但他與她一同升上高三是事實,最令她想哭的是,她的座位依然在他隔壁。她已經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到底要到幾時,她才能脫離這水深火熱的日子啊……

  ※     ※     ※     ※      ※

  基本上,她與裴宇耕,完全是兩種不同典型的人,依常理來說,連做朋友都算勉強的。

  她是師長們眼中的模範學生,成績頂尖,尊師重道,乖巧守禮,所有不合校規的事,她絕對不會去做;而他,那更不用多說了,考試成績從沒跳脫個位數,行事乖張,瘟神煞星一個,師長光提到這個名字就要吞普拿疼來止頭痛。

  她一直以為,她會一直怕他、躲他,並且排斥他到畢業,然後一拍兩散,從此不必再聯絡,就算在路上遇到也會裝作不認識——

  如果不是發生了那些事的話。

  因為那些事,她發覺,他並不像她所以為的那麼差勁。

  因為那些事,他在她心目中的定位漸漸模糊。

  因為那些事,她對他不再只是純然的懼怕,多了一絲絲夾纏隱晦的……曖昧。

  那一天的體育課,艷陽高照,裴宇耕馳騁球場,與隔壁班打友誼賽,將他們一一痛宰,一記漂亮的灌籃,贏得在場女性愛慕的尖叫。

  他揮去臉上的汗水,目光習慣性掃向籃球場外,沒看到熟悉的嬌小身影。

  那個發育不良的矮冬瓜呢?小小那麼一丁點,很容易被淹沒在人群中。

  確定她真的不在,他愈打愈沒勁,索性下場換人,買了瓶礦泉水,一路灌著邊往教室走。

  那個小不點的反射神經超差,叫她打球只有被球砸的分,他就曾經故意將球往她身上扔過好幾次,發現她還真的連閃都慢半拍,只會在被砸之後一臉可憐相,用淚光閃閃的眼神控訴他惡霸的欺凌行徑……

  呆頭呆腦的笨蛋!

  他的唇角不自覺浮現惡劣的笑意。

  「你在哪裡?聽到請回答。膽小鬼、矮冬瓜、愛哭黎、呆頭黎、西洋梨、水果狸、運動白痴——」

  「你不要亂叫啦!」她趴在座位上輕斥,這麼難聽的綽號還一路大聲嚷嚷,很丟臉耶!

  嘿嘿,會反抗他了耶,好大的膽子。雖然天生細細軟軟的嗓音,讓她連罵人都像在嬌嗔。

  他一臉誇張的崇拜表情,跳坐在她桌上,挖了挖耳朵靠近聆聽。「了不起!我們的膽小鬼會頂嘴了耶,哪裡借的膽?7-11有在賣嗎?來來來,再說兩句聽聽,我好決定拳頭該往哪裡擺。」

  又、又來了,他老愛這樣恐嚇她。

  她抿唇,抱著肚子縮成一團,怯怯地不說話。

  「喂,你怎麼了?」裴宇耕伸出一指戳了戳嫩頰,她好像怪怪的哦!

  粉唇蠕動了下,又意志堅定的緊抿,輕輕搖頭。

  「真的沒事?」拇指加入,這一回是掐住她的鼻子,拿她的臉當肉包捏來捏去,她也沒膽子揮開。

  被掐得缺氧,她趕緊張嘴接收新鮮空氣。「你先放開我啦!」

  「那你說不說?」

  「好、好啦!」

  交易達成,撤退。

  他雙手環胸,洗耳恭聽。

  「我那個來了——」她小小聲,膽怯地吐實。

  「哪個?」  

  她忍住想往地洞鑽的衝動。「就、就『那個』嘛!」好丟臉!

  「到底哪個?媽的,你再婆婆媽媽、不乾不脆的,我一拳打爆你的頭,看你說不——」

  「生理期啦!」被他一威脅,她豁出去地嚷了出來。

  聲音卡住,他呆呆地瞪著她,活似她是迫降地球的外星人。

  「大、大姨媽哦?啊所以咧?」他扯唇,聲音乾乾的。

  葉心黎自覺羞恥,雙手蒙住臉。「我忘記帶蘋果面包了。」

  「很堅持嗎?真搞不懂你們女生,為什麼大姨媽來一定要吃蘋果面包?草莓面包不——」

  「我是說衛生棉啦!」他到底是真不懂還是裝儍?

  他又呆了,這次還差點回不了魂。

  「啊啊啊所以你的意思是——」乾到差點發不出聲音。

  「是你自己要我說的。」她苦著臉,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辦啊!」

  「學校——沒有賣嗎?」

  她搖頭。「廁所旁的販賣機有零售,可是賣完了。」

  不會吧?她運氣真是衰到銼賽,他已經不曉得該同情她,還是乾脆叫她去死。

  「現在才中午而已耶,離放學還有一段時間。」她根本撐不到那時候。

  她那表情,害他想叫她去死也說不出口。「好啦,我去買。」他不情願地吐出話來。

  她瞪大眼,迅速抬頭。「去哪買?」

  「你忘了翻牆蹺課是本大爺的專長嗎?」只是今天要翻牆做這種事,想來就——」

  算了算了,話都說出口了。「你自己先想想怎麼辦?」他視線本能地往下栘,喃喃低噥:「提醒我千萬別坐你的椅子……」

  葉心黎已經很想死了,聽他這麼一說,更是無地自容。「今天上體育課,有多帶一套衣服。」

  「好吧!」他跳下桌面。「我二十分鐘後回來,你自己看著辦。」

  ※     ※     ※     ※      ※

  坦白說,一直到手中拿著他八輩子也沒碰過的東西,他都還是不清楚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一看到她那雙像小鹿斑比的眼睛裡寫滿無助,他就自動自發做出這些蠢事來?

  店員怪異的眼神,差點讓他在今天犯下殺人滅口的社會刑案,原因是一包衛生棉。

  他想,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今天丟人現眼的行為,居然拎著這玩意兒招搖過街,引來路人「關愛的眼神」,其中一個機車騎士經過他身邊,還特地倒車回來,確認他手中的東西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才揚長而去。

  就是這種眼神!生平第一次,讓他覺得自己活著是很不應該的一件事!

  他就這樣一路藏頭縮尾的回到學校,並且不斷祈禱不要讓他遇上死對頭或熟人,否則,他真的沒有勇氣再活著做人了。

  真是見鬼了,他裴宇耕耶,堂堂最具惡勢力的校園大哥大,威風凜凜、扁人從不手軟的裴宇耕,今天竟然會淪落到偷偷摸摸幫女人買衛生棉的地步,真他媽的窩囊!

  都怪那個可惡的女人,老是用一雙帶水的大眼睛看人,看得他煩死了。

  「喏!」回到教室,他粗聲惡氣地將那包令他威嚴盡掃的禍源丟向她。

  葉心黎抬眼,見他臉色難看,她呆愣地定在原處。

  「發什麼呆?快下課了,你想讓更多人觀賞嗎?」

  「喔,好!」雖然他態度仍然很差,但她突然覺得——他似乎沒有她以為的那麼壞……對吧?

  ※     ※     ※     ※      ※

  「呃……」第七度欲言又止。

  「啥小?」一手搭在窗框上,靠著椅背,長腿一抬,擱在桌面上。

  娟細的眉蹙了下,雖然天天耳濡目染,葉心黎還是沒有辦法習慣他粗俗的說話方式,還有他拿桌子來「愧咖」的難看坐姿。

  「那個……昨天,謝謝你。」她是有教養的淑女,就算對方是說話粗鄙、坐沒坐相的魯男子,她還是有必要表達謝意。

  裴宇耕打了個呵欠,連哼都懶,半眯著眼做他的日光浴。

  「還有這個,算是表達謝意。」

  他隨意瞥了眼她雙手遞來的那盒奶油泡芙。「你做的?」

  她輕點了下頭。「我去問媽媽做法,第一次做,比不上你家的大廚。」

  裴宇耕沒說什麼,接來後扔了顆入口。

  「還有——」她左右看了看,下一節要去電腦教室上課,大部分同學都已經前往,整個教室空蕩蕩的。

  她放低音量,悄悄說:「那個——昨天的事,能不能不要告訴別人?」

  裴宇耕拋高泡芙,用嘴去接,順便瞪她一眼。「你把拎北當三姑六婆哦?」

  幫她買衛生棉,又不是幫哪個總統候選人站台拉票,她還指望他拿擴音器強力放送嗎?要下要高喊凍蒜啊?白痴!

  這麼丟人的事,他還想求她別說咧!

  被他一陣吐槽,葉心黎摸摸鼻子,很識相地閉嘴。

  看他沒有移動的意思,她問:「你又要蹺課了嗎?」

  「要你管!」裴大少爺任性地回應,天大地大,吃泡芙最大。

  「噢。」上課鐘響了,他不走,她自己去。

  「啊!」腦袋一歪,她連想都不必,無力地看著被他扯住的長發辮。

  「急什麼?晚一點去又不會死。」

  誰像他啊,她可是要拿全勤獎的。

  看著落入魔掌的辮子,既然無法逃脫,她也認命了。

  裴宇耕玩弄她的發辮,將辮子末梢移向她臉龐逗弄。「喂,問你一件事。」

  「好。」她皺鼻閃躲,不敢抗議。

  「你為什麼會淪落到這所學校?」

  「淪落?!」他用這種字眼形容自己的學校?

  「廢話!不然要用高就哦?你聯考時鬼附身了嗎?」

  「鬼、鬼附身?!」這又是什麼形容詞?

  「你鸚鵡啊?干麼一直重復我的話?讀書沒你行,不代表拎北的腦袋是裝大便的,以你的成績,就算鬼附身好了,撈不到第一志願也不會衰到拷北,你到底要不要說實話?還是要我的拳頭幫你?」 

  他說話真的……很不雅。

  她不曉得他為什麼會突然對她的事感興趣起來,抿了抿嘴,規規矩矩地如實回答:「不是鬼附身,我有考到第一志願,可是那要自費,而我們學校可以三年全額補助學雜費,考量之後,我就來了。」

  學校的立場他了解,三流學校嘛,需要一點光環對外炫耀,可是她——

  「你家這麼窮啊?」

  「也不是啦,只是那時剛好爸爸的工作出了點問題,他覺得女孩子最終是要嫁人的,書讀得再好、學歷再高也沒太大用處,還是把錢用在栽培我弟弟的好。」

  她就真的乖乖同意了?「你豬啊,不會抗議哦?」

  都什麼年代了,還有這種思想封建的老頭,女孩子又怎樣?讀書犯了哪條法律?他們都看不出來,她有多喜歡讀書嗎?

  他有股想扁人的欲望。

  「有什麼關系?他是我弟弟,又不是外人。」她淺淺微笑。

  裴宇耕死瞪著她恬然淺笑的表情。「你不會抓狂?不會心理不平衡?」

  這是哪裡來的怪胎?真想剖開她的腦袋看看,腦細胞結構是不是異於常人。

  「計較不會讓自己更開心,自己的家人,為什麼不能更寬容的去對待?」

  寥寥數語,重重敲進他的心坎,他久久、久久發不出聲音——


第三章


  「原來同是天涯淪落人。」

  她記得那一天的電腦課,她遲到了半個小時,最後,他說了這句話。

  很輕、很輕,幾乎聽不清楚,但是她確定他說了!

  什麼意思呢?同是天涯淪落人,他也曾被家人忽視過,是這樣的嗎?

  這是第二次,她覺得他並不那麼壞。

  她甚至慢慢開始覺得,被他這樣陰魂不散地纏著,也不再是那麼難以忍受的酷刑……

  只是,這樣的想法,消失在數天之後。

  她花了好幾天才做好的電腦作業,本來今天要交給學藝股長,誰知道才去一趟教務處回來,卻發現磁片遭到徹底破壞,橫屍桌面。

  她儍眼,完全無法反應。

  是誰?誰會做這麼惡劣的事?

  腦海第一個浮現的嫌疑犯,是一向以整她為樂的裴宇耕,他最大的嗜好,不就是看她慌張無助的表情以取悅他嗎?他還藏過點名簿,還有她的經濟學作業!

  「發什麼呆?笨頭笨腦的。」拎了瓶礦泉水回來的裴宇耕,一掌不輕不重地往她後腦勺拍去。

  「沒有。」她立刻收好磁片,逼回眸底的淚。

  抗議又如何?她也不能拿他怎樣,她才不要自取其辱,看他得意的嘴臉。

  裴宇耕一屁股坐回椅中,長腿自然又跨上桌去,將另一瓶順手買來的薰衣草奶茶拋向她。

  「不要!」她氣悶地推回去。

  「老子買的,你敢不暍?」他眯眼威脅。

  不暍都不行,好過分!

  她咬唇,敢怒不敢言,趴在桌上無聲地掉淚。

  再來就是隔天的社團活動,她選的是吉他社,上課前才發現帶來的吉他,不知道何時六根弦竟然全被人給剪斷了,她難過得一直到放學,都不肯開口再對裴宇耕說一句話。

  「喂,你不會大姨媽又來了吧?」距離上一次,好像才半個月而已。裴宇耕一直纏她到放學,扯扯她的發辮,搞不懂她又是哪根筋不對。

  「你不要再拉了!」她一氣,用力吼出聲,衝出校門。

  接下來,又發生一些零零碎碎的事,還有人趁著放學人潮擁擠時,用嚼過的口香糖黏她的頭發,她只好忍痛剪掉長發,隔天去學校,裴宇耕看到她勉強及肩的發時,火爆地一腳踢翻椅子。

  「你他媽的葉心黎,把拎北的話當放屁嗎?誰准你剪掉頭發的?!」

  那些口香糖又處理不掉,不剪還能怎麼辦?他一定要用這麼惡劣的方式刁難她嗎?

  她忍著淚任他凶,不發一語。

  類似事件接連發生,她一直以為那些是裴宇耕做的,直到有一天事情終於真相大白——在回家的半路上,她被隔壁班的不良少女攔住,警告她不許再纏著裴宇耕,因為裴宇耕是她們心目中的英雄,永遠的大哥,她不配、也不准妄想。

  到底是誰在騷擾誰?她也想離他遠遠的啊,問題是,得看他放不放過她。

  她覺得好無辜,又好委屈,不過也終於弄懂,這是一出爭風吃醋的戲碼,雖然不是裴宇耕所為,卻還是與他脫不了干系。

  她就知道,和這個人扯上准沒好事,她為什麼會這麼倒楣?

  這下,更是堅定了她想與他保持距離的決心,她發誓,她真的很努力的躲避他,只可惜他要是這麼好打發,他就不是裴宇耕了,他就是有辦法無時無刻、無所不在的由她身邊冒出來,於是,那些惡整事件,也無時無刻、無所不在的發生在她身上……

  直到這一天,上完電腦課出來,她正要穿回鞋子,腳底猛然一陣刺痛——

  「啊!」

  聽到她的抽氣聲,蹲身綁鞋帶的裴宇耕抬眼。「叫春哪?」

  她痛得沒心思和他計較,彎身脫掉鞋子,殷紅的鮮血已經滲出白襪了。

  裴宇耕臉色一變,搶過她的鞋,倒出幾顆尖銳的碎石子。

  「媽的!」他低咒,二話不說,打橫抱起她,直奔保健室。

  「你、你放我下來……」她結結巴巴,被他的舉動嚇到。

  裴宇耕甩都不甩她,逕自說:「你白痴啊!鞋子穿到連石頭都出來了?下次要不要換圖釘或碎玻璃?」

  「難說呢!」她苦笑。這得問那個放石頭的人,她怎麼知道下回會出現什麼?

  他一頓,聽出不對勁。「誰放的?」

  她抿緊唇,不答。

  「這情況不是第一次了對不對?還有呢?」

  她還是不說,只是搖頭。

  她干麼要告訴他?說了又沒用。

  「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知道了嗎?」將她扔到保健室的床上,向護士阿姨交代一句:「這白痴腳受傷了。」而後轉頭就走。

  「喂——」

  「你給我坐好!等我處理完私怨,再來抱你回教室,聽到沒?」

  他看起來——好像很抓狂。

  葉心黎愣愣地,目送他暴怒離去的背影,搞不懂他哪來那麼大的火氣。

  ※     ※     ※     ※      ※

  「把那個人給我揪出來,一個禮拜後,我要知道結果。」已經很久沒看到裴宇耕這種表情了,沒人敢不當一回事。

  於是,一個禮拜後,如他所願的聽到了他要的結果。

  「隔壁班那個愛慕你很久的無知少女啦!」

  一記火眼金睛掃去。「聖人,注意你的措詞。」愛慕他叫「無知」?

  「好好好,換成慧眼獨具仰慕你很久的花痴少女。聽說還不只這樣,嫂子的頭發會剪,還有作業被破壞、飲料被放小強、吉他弦被剪斷……反正就是這麼回事嘛,你知道的,女人的嫉護心是很可怕的,所以……」

  每聽一件,無名火氣就飆高一分。「很好!老子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生氣了,我的人也敢動,活得不耐煩了!」

  當天,那名花痴少女及一干同黨被揪到葉心黎面前懺悔,那陣仗嚇壞了她。

  「你、你們……」這什麼情況?

  一記當著她的面揮出去的巴掌,徹底讓葉心黎儍眼。

  「不要以為我不打女人,我裴宇耕做事沒有所謂的原則,只知道什麼叫不擇手段,這巴掌是教了你一課,永遠不要做你能力做不到的事,那叫找死!把風聲放出去,葉心黎是我罩的人,誰敢再來動她就試試看!」

  曾經在她面前要狠放話的不良少女,如今腫著臉,含著淚,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耍狠的樣子好可怕,那一記巴掌甩得又狠又重,連一旁的葉心黎都噤若寒蟬,而她居然還曾經打過他、用水桶砸他……光想就為自己捏把冷汗。

  她這才見識到,什麼叫真正的「校園惡勢力」,原來他以前對她,根本只是貓逗老鼠的仁慈等級!

  可是……為什麼他要這樣說呢?這算保護嗎?他會保護她?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他又為什麼要保護她?

  「嘖,痛死人了。」清完場,空空的教室只剩他們兩人,他甩甩手掌,走回自己的座位。

  打人的還敢喊痛?

  她不知該怎麼回應,遠遠看著他。

  「縮在角落干麼?還不過來!」

  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動作小心翼翼,寫滿防備,看得他又不爽了。「你干麼怕成那樣?」

  廢話,他都說做事沒原則,打女人無所謂了,誰會不怕?

  「會不會做起司餅乾?」他冷不防冒出一句。

  葉心黎本能地點頭,腦袋瓜一下子無法將校園暴力和起司餅乾聯想在一起。

  「明天做給我吃。」他大大方方的命令。

  「呃,好。」她有些形像錯亂。剛才打人的狠辣勁兒不見了,討東西吃的樣子像個稚氣的大男孩,在她面前慵懶而無攻擊性,會讓人忘記他本質上是一頭猛獅。

  更正確的說,他簡直像個小孩在討糖吃!

  「有疑問?」隨便瞄一眼就知道她憋了一肚子話,這小笨蛋單純得像張白紙,完全藏不住心事。

  她抿抿小嘴,謹慎挑揀字眼:「那個……你為什麼說……你要罩我?」

  咚!沒撐穩的下巴,直直撞上桌面。

  這是什麼鳥問題?他說要罩她,就是要罩她,反正他不會讓任何人動她就是了,這有什麼奸問的?

  他的神情顯現一絲罕見的別扭。「很奇怪嗎?」

  她點頭。「是有點……」遲疑了下,小聲道:「而且……這好像跟你沒關系……」她也說不上來這種感覺,他們——有那樣的交情嗎?

  沒關系?!她說這跟他沒關系?!

  所以發生了這些事,她一件也沒告訴他,是因為認為這不關他的事?

  他不曉得在氣什麼,聽她這樣講,就是、就是——他媽的超不爽!

  像要掩飾什麼,他惱羞成怒地粗吼:「干你屁事?老子爽就好,幾時輪到要向你解釋?你算老幾啊!」

  所以說,他做事沒道理,完全看心情?

  她嘆了口氣。「我知道了。」

  話一出口,裴宇耕就後悔了,尤其在看見她拿出課本到另一邊去看,離他更遠之後。

  十分鐘過去,她沒說話。

  二十分鐘過去,她還在看書。

  他趴在桌上,太陽愈曬愈無聊——「矮冬瓜,說兩句話來聽聽。」

  她放下書本,乖乖地問:「要說什麼?」

  「說——」奇怪了,聽到她的聲音,胸口無聊煩悶的感覺全都消失了。

  她啊,個子嬌嬌小小的,臉蛋也不特別美艷,就是秀秀氣氣,挺耐看的,愈瞧愈有韻味,再來就是嗓音,他頭一回遇到這種聲音好聽到不行的女人,像水一樣,又柔又軟,聽得人骨頭都會酥掉,她很有去0204兼差的條件。

  思緒一轉,他脫口說:「來,ROOM念看看。」

  她奇怪地看他一眼,照著念:「ROOM?」

  「聲音再輕一點,速度放慢,要有抑揚頓挫。」

  完全沒察覺他滿腦子的不正經,她單純照辦。「R——O——O——M,是這樣嗎?」

  咚!裴宇耕差點栽下椅子。

  媽呀,整個人都軟掉了,他現在肯定,她要是找不到工作,很適合去幫A片配音——

  「再加上我的名字,喊喊看。」

  於是乎,變成了:啊、噢、噢、嗯、宇耕……

  春色無邊,好有畫面啊!

  他嗆了嗆,差點噴鼻血!

  「咦,嫂仔,你什麼時候跑去0204上班了?」

  人未到,聲先到,凱子驚異地嚷嚷,小傅、阿東隨後跟進,看了看空空的教室。「咦?搞定啦?」好不容易捱到下課,想來看看老大發威的氣勢說。

  和裴宇耕同班的聖人上完體育課,拍著籃球進來,還沒搞清楚發什麼事,就聽見老大冷冷的聲音。「你聽到多少?」

  「就——很讓人臉紅的那一段嘛,我還以為你在和嫂仔恩愛咧!」不知死活的阿東接續。

  「媽的,你們最好立刻抹掉腦海的畫面!」葉心黎是可以隨便讓這些畜牲意淫的嗎?

  「有點難耶,這聲音真是——嘖、嘖!老大有福了。」小傅一臉又羨又妒。

  「找死!我踹到你們這些禽獸一輩子不舉!」

  「哇,老大,你來真的啊!」險險避開直逼命根子的大腳,凱子捏了把冷汗。

  「不要啊,老大,我們家就我一個單丁獨苗,我老頭還靠我一『只』獨秀……」接著,哀嚎兼求饒聲響起,只見裴宇耕追殺著滿教室亂竄的三尾禽獸。

  「發生什麼事了?」還是沒搞懂狀況的清純少女,與聖人交換了茫然的眼神,壓根兒不曉得有三個人即將因她而面臨絕子絕孫的危機。

  她只知道,他們很愛喊她嫂子,根據她不怎麼樣的聯想力,也只能連貫到裴宇耕是他們的大哥,那喊她嫂子的話,不就表示她和裴宇耕……

  可,他們明明不是!

  她苦惱了好久,也糾正了好久,可是根本沒人理她,而裴宇耕居然也沒說什麼,由著他們胡鬧。

  算了,反正這些人本來就很不像話,他們做過的事,有幾樣正常了?

  才剛這樣想,前頭傳來一聲慘叫,只見倒楣的凱子被逮到,然後裴宇耕吆暍著要聖人來幫忙阿魯巴……

  葉心黎撐著隱隱作痛的額際,這群瘋子果然……不太正常。

  ※     ※     ※     ※      ※

  就在情敵事件落幕之後,裴宇耕代她出頭的事,滿校園傳得沸沸揚揚,加上凱子他們老是嫂仔長嫂仔短的,幾乎全校都知道她是裴宇耕看上的女人,誰都知道他們關系匪淺、誰都知道裴宇耕有多護她、誰都知道為難她等於和裴宇耕過不去——

  是的,誰都知道。

  就只有葉心黎,只有她,不知道。

  在全世界都曉得她是裴宇耕的女人時,她居然還是最後一個被通知到的。

  事情是這樣的。

  那一天上完社團,那個吉他社的社長,叫周書賢吧,隔壁再隔壁班的模範生,成績名列前茅,氣質溫文,是她可以做朋友的那一種。

  他對她很好,特別照顧她,講話也特別溫柔,同學偷偷告訴她,他想追她,她訝異地張大眼。「咦?可能嗎?」

  同學翻翻白眼。「拜托,都那麼明顯了!」

  但是人家並沒真正表示什麼,她也就沒認真去思考過。

  直到那一天,他叫住她,問她:「那些傳聞是真的嗎?你和裴宇耕真的是那種關系?」

  「哪種?」她反問。奇怪,他的表情亂憂郁一把的。

  「就是——大家都說,你是他的……女朋友。」

  女朋友?!冤枉啊!這真是世紀末十大冤案之一,她什麼時候——變成他的女朋友了?

  周書賢把她震驚到說下出話來的反應當成默認,更是憂郁得可以滴出水來。

  「他是不良少年,你知道嗎?他不讀書,只會打架鬧事,行為乖張,人格低劣,簡直和地痞流氓沒兩樣,他配不上你,為什麼你要這樣委屈自己?」

  什麼跟什麼啊?他們哪是那種關系,她沒承認啊——

  她錯愕得回不了神,張口,又閉口,等到能夠發出聲音來,衝口而出的竟是——「你怎麼可以這樣說他?裴宇耕行為是不受約束,也狂妄了些,但他絕對不是壞人。」在她還來不及思索前,本能的就先為他辯解,出口後,連她自己都愣住了。

  「是這樣嗎?我知道了。」周書賢輕應,口吻滿是苦澀。

  她呆了呆,尷尬地補充道:「我不是在指責你哦,是因為……好啦,他是滿照顧我的,但是我們絕對、絕對不是那種關系,我們只是單純的同學而已,那些都是他們在亂叫,鬧著玩的,不是真的啦!」

  「是真的嗎?」像是死刑犯突然被改判無罪,跌停板突然狂飆成漲停板,心情指數一路狂升,比坐雲霄飛車還刺激。

  「真的、真的!」這次她不敢遲疑,頭顱狂點。

  「那表示,我還有機會嗎?」

  「有有有——啊?!」點到一半,定住,懷疑自己聽錯地挖挖耳朵。「你剛才說什麼?」

  「本來我想用含蓄的方式追求你,讓你慢慢接受,可是你一直無動於衷,我下想再等了,時間不會等我,我怕再這樣下去,你就要變成別人的人,我決定要向你告白!」周大書生好豪情萬丈的宣布。

  「告、告白!」她被口水嗆到。  

  「是的,我喜歡你,葉心黎,我要追求你!」

  「呵、呵呵!是這樣嗎?」她扯唇,笑容有些抽搐。

  她哪是無動於衷?是根本就不曉得有追求這回事好不好?

  那現在該怎麼辦?生平第一次被告白,實在拙於應對。

  「我不要求你立刻給我答覆,只是希望你給我一個機會,證明我會比其他人對你更好。」

  「噢。」她呆呆應道。

  「你答應了?」周大情聖喜出望外。

  啊?什麼?她答應什麼?

  女主角完全在狀況外,並且為這急轉直下的劇情而儍愣不已。

  ※     ※     ※     ※      ※

  後來,她總算回過神來,與他說好還是當朋友,一切順其自然,哪一天有那樣的可能性,她也不會排斥。

  校園,實在是個大型的菜市場,某某人今天發生什麼事,隔天就會傳得滿校園,尤其裴宇耕是這座校園的風雲人物,拜他所賜,她也成了眾人注目的焦點。原本平平凡凡的日子,自扯上他的那一天起,就變得很不平凡。

  這一切的演變,都令她反應不及,在她還來不及消化前,她就成了他的女朋友,在她終於發現這項事實的同時,她「紅杏出牆」的謠言又如火如荼的傳開,說她背著老大搞七捻三。

  好吧,也許她真的太遲鈍了,那誰來告訴她,這一切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就在她皺著眉苦思的時候,腦門被拍了一記,讓她回神。

  「那些傳言怎麼回事?你和那個姓周的不會真有一腿吧?」裴宇耕走進教室,身後跟了一串死忠兄弟。

  她摸摸後腦勺,悶聲低噥:「什麼有一腿?你說話好難聽。我們只是朋友。」

  「朋友?你是說沒那回事?」他斜睇她。

  「他是有說要追我啊,可是我覺得現在談那個還太早,以後看看再說。」

  身後一串抽氣聲響起,她不解地抬頭,看到裴宇耕陰沉的臉色,以及一掛同情的眼神。

  聖人嘆氣。「嫂仔,你想試試自己的運氣,也不必挑這麼找死的方式。」

  「是啊,你這樣對老大,我們真的有話要說了——」

  「全給我閉嘴!」裴宇耕沉聲一暍,視線沒自她臉上移開半秒。「你他媽天殺的葉心黎,你最好給我說清楚,你知道他要把你,你還很大方地讓他把,是不是這個意思?我有沒有聽錯?」

  她很想回答——你沒有聽錯,就是這個意思。

  可是在他難看的臉色下,她沒來由地一陣膽怯。「怎、怎麼了嗎?」

  「你問我?你該死的還敢問我?全世界都知道我的女人背著我胡搞,你說我怎麼了?」

  「咦?你也知道?」她還以為他沒聽到風聲呢,既然他也知道大家都誤會他們的關系了,他怎麼不澄清?

  「廢話!我自己的女人我會不知道?你再敢給我說一句智障話試看看!」他爆吼出聲,直接飆火氣。可惡,就知道和她說話連聖人都會被氣死。

  「我就不知道啊——」她三魂被吼掉七魄,怔怔吐出。

  這句話,無疑是火上加油。

  「你再說一逼!」她的意思是,她根本就沒有身為他的女人的自覺?!

  「那個、本來就不是啊……」怕歸怕,事實真相還是要勇於還原。「我們……什麼時候……哪有這回事……」

  「沒有?!那我一天到晚和你泡在一起,幫你顧前顧後的,你受委屈我幫你出氣,你有問題我幫你解決,你受傷我抱你去保健室……你以為我天天都那麼閑,有閑工夫逗弄一個要臉蛋沒人家漂亮,要身材只有那麼一丁點大的小矮人,運動神經差得只會杵著讓球砸,腦袋更是蠢得像白痴的女人?如果不是看上你,你以為我是在干麼?」

  這哪是表白?簡直就是在損人嘛!

  還有,這樣就算喜歡了嗎?所以,他扯她的發辮、搶她的便當、拿球打她、動不動就威脅說要揍她、還有無數次惹哭她,都是因為喜歡她?

  憑良心講,這種追求法她實在高興不起來。

  她一直覺得,他是看她不順眼,才會陰魂不散,處處和她過不去啊——

  「不是、不是因為我拿水桶砸你,所以你想報復我嗎?」這樣的回答,簡直就是往抓狂的獅子頭上多踩兩腳!

  「葉、心、黎——」他暴怒地嘶吼,幾乎要將她的耳膜震破。

  「好、好嘛,我知道了。」她委屈兮兮地縮著頭。「可是,那也不代表,我就是你的女朋友啊……」這中間,應該還有一個名叫「徵求」的過程吧?怎麼都沒有人來徵求過她的意見?他是土匪還是惡霸?

  「你是說,你打算甩掉我,讓那個見鬼的書呆子追?」她的頭好膽就給他點點看!看他會不會扭下來當球踢!

  也不是那個意思啊,他不必如此生氣的……

  她吞吞吐吐的,很想告訴他什麼叫「意識主權」,畢竟蠻荒時代的原始人,是不會曉得時代的進步與民主的重要性。

  但是——唉!這只會讓他更抓狂而已。

  「你不要開口閉口喊人家書呆子,很沒禮貌……」她小小聲糾正。

  敢當著他的面維護別的男人?!真的是活膩了!

  「本來就是讀書讀到趴代的書呆子還怕人講!那個像豆腐一樣軟趴趴的小白臉有什麼好?他能保護你嗎?他的拳頭有我硬嗎?拎北一根手指頭就夠搞定他了!」

  「人家是文明人,你不要動不動就用武力,很野蠻……」雖然很怕死,但她還是勇敢說出口了。

  你不要這樣,你不要那樣……她對他意見倒是很多,說到「人家」,就千般好萬般妙,這沒心肝的死女人!反正她就是執意要選擇那個沒用的豆腐書生就是了!

  一把無名火燒旺了野性,理智宣告陣亡!

  他一拳重重擊向桌面,發出極大的聲響,震得葉心黎惶然失措。「我野蠻、我粗俗、我沒水准是嗎?很好!我就野蠻給你看,那個活得不耐煩的軟豆腐敢犯到我頭上來,我倒要看看他經得起我幾拳!」

  從沒見過他發那麼大的火,葉心黎三魂七魄早被嚇飛得差不多了,但是聽到他的話,顧不得他狂暴的怒氣,她顫聲喊住憤而離去的他。「你、你想干麼?人家是循規蹈矩的好學生,你不要……」

  他沒回頭,語調極冷——

  「那正好!我裴宇耕就是欺善怕惡的地痞無賴!」


第四章


  最近校園軼事的更新度極快,在「紅杏出牆」事件傳出後,誰都為不知死活的周書賢捏把冷汗。果然,事情的發展就如眾人所預料,只要愛情不要命的周大情聖,在某日放學回家的途中,被海扁得鼻青臉腫。

  唉——誰教他別人不去惹,跑去和裴宇耕搶女人,這不是存心自殺是什麼?

  事情傳開後,葉心黎簡直不敢相信裴宇耕會這麼做,他真的跑去扁周書賢了?!

  她氣壞了,利用午休的時間,將他拉出來。

  「『據說』想甩掉我的葉同學,你把我抓那麼緊想干麼?」他涼涼地道,輕瞥被她抓著的右手,臉上沒什麼表情。

  她不理會,劈頭就質問:「你真的跑去為難周書賢?」

  他挑高眉。「你聽誰說的?」

  「別管,你回答就是了。」

  「那又怎樣?你膽子不小嘛,敢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她以為她憑什麼這樣質問他?既然不是他的誰,他做事又為什麼要向她交代?

  「真的是你!」她氣衝腦門,揚手就是一巴掌揮過去。「你怎麼可以這樣!」

  裴宇耕呆住,這一掌,挨得結結實實。

  「你敢打我?!」揪住她犯案的右手,裴宇耕完全不敢置信。

  這輩子,從沒有女人敢打他,只除了這個口口聲聲不要他的混蛋女人,還一連打了兩次,敢情是打上癮了?

  「打得很順手嘛,熟能生巧ㄏㄡ,要不要再多打兩下?」他扯出一抹陰沉到骨子裡的笑容,一步步將她逼到角落。

  「是、是你活該!」她抖著聲音,用力擠出話來。

  不是不怕的,只是想到因她而受到傷害的周書賢,她會良心下安,又怎麼可以貪生怕死的裝作沒這回事。

  她是恐懼,但是傷心氣憤的感覺更甚一切,為什麼她連交個朋友的權利都沒有?如果每個接近她的人,都要受到這種待遇,這算什麼呢?就因為他老大一句輕率的「看上她」嗎?

  這種行為,和流氓惡霸有何差別?他怎麼可以變成這種人!

  「我、活、該?!」他活該挨打、活該被甩、活該被她瞧不起?!

  他神情凜冽,周身充斥狂暴怒火,拳頭握得死緊。「葉心黎,你不要太過分了!真以為我不會揍你?」

  葉心黎也明白,饒得了第一次,不見得能容忍第二次,以他的狂霸傲氣,不會容許女人欺到他頭上來。

  她沒忘記他更早之前打那名不良少女的狠戾模樣,只是現在換成她罷了。

  她死撐著不讓自己腳軟,兩眼一閉,別開頭等待痛楚來臨。

  這、這真是——

  裴宇耕幾乎氣爆胸口,揚起的拳頭狠狠擊向她——身後的水泥牆!

  沒等到預期的痛楚,她驚怯地張開眼,怔忡地看著落在牆上的拳頭。

  牆面上有幾處血絲,磨破皮的指關節效果迅速的呈現紅腫擦傷,可見得力道有多重,她不敢想像這一拳要是打在她身上……

  天殺的死女人,這是什麼鬼表情?她真以為他會傷害她嗎?

  這女人的腦袋到底是什麼做成的?蠢得沒心沒肺!他要是會對她怎樣,還需要處處罩著她嗎?她到底有沒有智商?

  是他白痴、是他犯賤,一廂情願的想保護她,可是人家把他當成了什麼?避之唯恐不及的毒蛇猛獸,以為他隨時會咬她一口!

  「你憑什麼說我活該?你哪一只眼看到我揍姓周的?又憑哪一點來找我興師問罪?在你眼裡,周書賢是有為青年,而我只是殘渣敗類,所有敗類行為都該算在我頭上?葉心黎,你給我聽好,就算是垃圾也有人格,你可以拒絕我,但是不代表你可以這樣糟蹋我!」

  他、他的意思是……他沒做?

  他脾氣還是不小,然而眼神……卻很受傷。

  她吶吶地。「可是……周書賢臉上的瘀青是事實啊……」除了他還有誰?

  他已經說他什麼都沒做了,從頭到尾就只是不小心瞎了眼看上她而已,有這麼難理解嗎?

  他惱火地一腳踹翻旁邊的垃圾桶,咬牙道:「你到底還想要我怎樣?」

  「看,你就是這樣,動不動就使用暴力,滿口的粗話,成天和人耍狠,這樣叫我怎麼喜歡你?」被他一嚇,她委屈地嚷了出來。「我們真的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啊,我喜歡讀書,可是認識你到現在,你從沒有一科考及格過;我只想過平靜的日子,你卻很難一天不打架鬧事,你不知道我膽子很小嗎?你叫我出去怎麼告訴人家,你是我男朋友?」

  「說穿了,一個是品學兼優的好孩子,一個是無可救藥的問題學生,我高攀不上,你是不是這個意思?」裴宇耕諷刺地吐出話來,他真是自取其辱!

  她退縮了下。「我要的只是一種安心的感覺,不需要什麼成就,規規矩矩地做人就好,而你就是一副立志要去混幫派的樣子……你真的不是我喜歡的那型,我們合不來嘛!」她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說她是他的女人,從頭到尾,她始終覺得這比較像不成熟的小孩在討玩具。

  所以周書賢那一型才和她「合得來」,而他這種流氓,只會讓她丟臉,真是個了不起的結論!

  算了,他就算火氣再大,也窩囊得沒法對她怎樣,還要狠給誰看?

  他陰郁地抽回將她困在牆角的手。「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耍狠、不鬧事,收斂脾氣,把書讀好,這樣你就爽了?」

  可能嗎?那比要母豬飛天還難吧?  

  她張了張口,及時收回那盆差點要潑出去的冷水,否則下一刻他絕對有可能收回前言,直接跳起來宰了她比較省事。

  與其說錯愕,倒還不如說是他的表態讓她驚異。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真的是為了她嗎?他從沒對她表達過任何關於情感的字句,在莫名其妙的形勢演變下,她一直都迷迷糊糊的,更不曾想過自己對他會有那麼重要……

  而他似乎也沒真要等她回答,轉過身,雙手插在褲袋裡,舉步離開。

  「為、為什麼?」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怔怔地問出口。

  他腳步一頓。「誰叫我裴宇耕就是他媽犯賤的喜歡你,這樣行不行?」

  她呆立原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良久、良久,無法反應。

  他說……喜歡她……

  不是旁人的胡鬧,不是不成熟的孩子在搶玩具,他,真的喜歡她。

  想起他受傷的眼神、泛涼的口氣,不曉得為什麼,竟會感到一絲絲……心酸。

  ※     ※     ※     ※      ※

  「你跑到哪裡去了,這麼晚才回來,像話嗎?」

  才剛踏進大廳,父親大人冷冽的質詢聲轟來,裴宇耕頓住,側身看見客廳沙發上不動如山的身影,終年不變的眼神,太淡,找不到溫情。

  他挑高眉毛,誇張地驚呼:「親愛的父親幾時養成為我等門的習慣了?不孝子真是受寵若驚。」

  和這生性叛逆的孩子說話真是辛苦。裴昌彥皺了下眉。「你不必這麼句句帶刺,坐下來,我有事跟你說。」

  真是難得,父親大人有興致和他培養感情耶!

  正好!讓他惡劣的情緒找到渲泄的出口!

  「是是是,不孝子會努力把刺挑乾淨,不去鯁著父親大人的喉嚨。」他恭恭敬敬地坐下來,笑得牲畜無害。

  裴昌彥吸了吸氣,努力忽略他刺耳的話,命令自己用平靜的語氣問出口。「去哪裡了?還有你臉上的瘀青是怎麼回事?」

  咦?平日連正眼都懶得看他的父親,還真的要和他培養感情耶,公司倒了嗎?好有閑情。

  他諷刺地笑哼。「得了吧!事實你我都心知肚明,你幾時管過我幾點進門、身上有幾道傷了?」曾經他徹夜未歸,都還不見得有誰發現!在遲了這麼多年之後才來問,不覺虛偽?

  裴昌彥臉色一變。「我好好跟你說話,你為什麼一定要把氣氛弄僵?」

  「噢,是是是,那就是我的不對了,我應該時時提醒自己有多不討人歡心的,這就滾蛋,不礙父親大人的眼。」恭敬地起身,還多禮的鞠了個躬。

  「站住,你去哪裡?」

  「心情不好,拉屎去。」

  裴昌彥就是有再好的修養,也不能容忍他如此挑釁。「裴宇耕,你非這麼粗鄙不可嗎?看看你弟弟,他比你小兩歲,處處都比你優秀一百倍,你自己說說,你什麼地方能跟他比?當人哥哥當成這樣,你丟不丟臉啊!」

  是啊,他是處處不如裴季耘,不論氣質、涵養、才學,甚至在這個家的地位、以及父親心目中的重要性……他早就承認了,那又怎樣?

  「原來拉屎很粗鄙啊?」裴宇耕受敦地點點頭。「奸吧,那麼『有屎當拉直需拉,莫待無屎空便秘』這樣夠文雅了吧?不夠我還有更文言的——『子日:有屎自肛中來,不亦爽乎』……」

  「你……」裴昌彥徹底被孽子忤逆得氣血攻心。「你禮拜天不許出門,我介紹杜家的千金讓你們認識。」

  兒子不受教的態度,更是讓他堅定了要撮合他與杜若嫦的信念。那女孩他見過,生得標致,文靜秀氣有教養,希望藉由他們的密切往來,能夠牽制這匹脫韁野馬,改變他一身的戾氣。

  裴宇耕噴笑,原來這才是重點。

  就說嘛,老頭又不是吃飽撐著,會和他聯絡感情?

  「不會是老套的商業聯姻吧?」他敢用項上人頭打賭,這位杜家千金絕對家世一流,老頭勢利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為什麼你總是把我的用意扭曲得不堪入目?」他就不能單純做件為兒子設想的事嗎?

  「因為你對我的所作所為,讓我沒有辦法自作多情的以為什麼!你說我叛逆乖張,讓人無法親近,但是如果你曾經給過我一絲溫暖,為什麼今天我會冷漠得讓你無法靠近?我才十八歲,就想利用我來鞏固事業,你到底把我當什麼了?」

  一口氣吼出壓抑多年的鳥氣,很痛快!

  他吸了口氣,掌控好情緒,轉身前丟下一句:「要相親你自己去,恕我沒那麼好興致奉陪,反正你不是第一次養小老婆了,再搞個私生子也不算什麼!」

  裴昌彥訝然怔愣,從不曉得他心中有這麼深的怨氣……

  「宇耕!」在他身影消失在樓梯轉角前,裴昌彥遲疑地問:「我這個父親在你心目中,很失敗?」

  裴宇耕頓了頓。「我怎麼想,你會在乎嗎?不要自欺欺人了,你的兒子從頭到尾就只有一個,他叫裴季耘!」

  拋下的最後話語,重重敲擊裴昌彥的心坎。

  他是不是……真的太忽略這孩子了?

  ※     ※     ※     ※      ※

  沒開燈的房間,一片黑暗,只有窗外幾許星光,讓他不至於被冰冷吞沒。

  裴宇耕斜躺在床上,雙手枕在腦後,知覺完全放空,讓自己接近麻木狀態,什麼都不去想。

  「哥?」輕淺的叫喚由半掩的門邊傳來,裴季耘開了燈進房。

  他眯了下眼,才讓瞳孔適應光亮。

  一如以往,裴季耘來到他身邊,臉上是不可錯辨的憂心。「我聽見你和爸爸的爭執了,你心情很不好,是不是?」

  裴宇耕冷哼。「我哪次不和他吵?如果這樣叫心情不好,那我三百六十五天,沒有一天心情好了。」有啦,如果哪天把老頭氣掛了,那他心情可能就會很好。

  裴季耘搖搖頭。「不一樣。你一向只會用嘲弄的態度,冷眼看別人氣得跳腳,不會真正說出心底的感受,今天,你失控了。」看得出來,他情緒很惡劣。

  裴宇耕抿緊唇,不說話。

  「哥,你有喜歡的人了嗎?」

  裴宇耕差點栽下床,見鬼地瞪著他。

  裴季耘笑笑,溫聲回道:「一個相親宴,不至於讓你發那麼大的火,以你的個性來說,應該會欣然赴約,然後故意搞砸,讓爸爸顏面盡失,可是你沒有,你本能的就是抗拒,並且狂怒,我想,應該是有人讓你想保留下那個位置。」

  裴宇耕有一剎那的無言以對。怎麼從沒發現這小子這麼了解他……

  「如果你真的那麼排斥爸爸的安排,我來想辦法好了,你不要擔心。」

  「我會擔心?」裴宇耕嗤之以鼻。「老頭不怕丟臉就來啊,我擔心什麼?要你雞婆!」

  裴季耘嘆了口氣,大哥對這個家的心結極深,他已經完全無力、也無能改變什麼了。

  「別介意爸的話,他不是存心要拿我和你做比較,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權利,如果你這樣會比較自在,沒有誰有資格干預……」

  有完沒完啊?他以為他在干麼?普渡眾生哦?

  裴宇耕想也沒想,煩躁地回他:「真他媽的羅嗦,要哭喪回你房間去啦,別在我這裡靠麼!」

  裴季耘悄悄將嘆息吞回腹中,沉默起身。

  他無法怪大哥對他態度差勁,在這個家中,活得最辛苦的人不是他,而是夾縫中求生存的大哥,一切都是因為他,他懂,也愧疚,所以無法再說什麼。

  他似乎……難過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裴宇耕看著,突兀地想起另一張柔怯的小臉,也不曉得哪條筋秀逗,出聲喊住他。「喂,裴季耘!」

  「嗯?」他止步,回身溫溫回應。

  「那個……」他神情閃現一絲難得的別扭。「我是不是真的……很爛?」

  裴季耘有些意外。「你指哪一方面?」

  「就是……女人嘛,都不會喜歡自己的男人動不動就飆粗話,拿拳頭解決事情,她們通常都比較喜歡你這一型的,會讀書,又有修養,是不是?」

  「呃……」裴季耘善良地保持沉默,不忍心在傷口上多戳兩下。

  不用他說,裴宇耕也有答案。

  裴季耘有才學、有氣質,而他只要講到孔子,只想挖出來鞭屍;愛慕裴季耘的女孩子,學校閉著眼隨便抓都有一把,而會喜歡他的,了不起也只有不良少女……有時他都會想,溫文俊雅、品學兼優的裴季耘,和葉心黎其實比較相配,而他發現,他居然會嫉妒。

  伸手摸了摸臉上的瘀青。剛剛回來時,和幾個輟學的不良少年起衝突,正好他情緒亂陰郁一把,就拿來練拳頭了。

  像他這樣的人,不惹是生非真的很難吧?

  像他這樣的人,真的配不上葉心黎這樣的女孩吧?

  像他這樣家的人——唉,愈想愈郁卒,難怪她不屑他。

  「哥,是誰跟你說了什麼?我是指,除了爸以外。」

  爸爸總說哥不受教,但他始終認為,沒有人天生就喜歡逞凶鬥狠,這只是哥平衡情緒的一種方式,藉由這樣的宣泄,讓自己找到立足點。

  「她嫌我野蠻。」裴宇耕忿忿不平地控訴。

  裴季耘輕笑。

  果然是為了女孩子,這個人,對他的影響力似乎不小。

  不管如何,肯重新審視自己總是好事,他本來還擔心,大哥會就這樣放逐自己下去……

  愈想愈不甘心!裴宇耕倏地由床上一躍而起,翻出幾張數學考卷往裴季耘手裡塞。「有沒有辦法讓我搞懂這些東西?」如果他全校第一名的狀元郎頭銜不是靠作弊來的,應該搞得定吧?

  好豪情萬千的氣勢啊!裴季耘愣愣地攤開一張張縐得不像話的考卷,十八分、十二分、六分,這張更了不起,零分!

  由零起跳,全是六的倍數耶,刻意算的也沒那麼准!

  裴季耘完全張口結舌,其中一張的答案裡,居然還寫「此題承數學講義八十四頁,第三單元第七題,請老師自行參閱,本少爺不屑作答」,行徑囂張至極,難怪閱卷老師一怒之下,朱筆一揮,大大一個鴨蛋賞他回家煮來吃,連同情分數都不給。

  「笑屁啊!到底行不行?」裴宇耕瞪著一臉想笑卻笑不出來的弟弟。

  裴季耘清了清喉嚨。「如果這真的是你的實力的話——」他輕嘆,拉開書桌座椅,淡淡接續:「來吧,我們今晚不用睡了。」

  ※     ※     ※     ※      ※

  隔天,葉心黎來時,裴宇耕已經端坐在位子上溫書了。

  咦?一向堅持早到不如遲到,遲到不如不到的人,居然那麼准時,還看書耶!天要下紅雨了。

  她一面懷疑這是幻覺,一面放下書包坐好。

  昨天午睡過後,他並沒有回教室,一直到放學都沒看到他的人,她還以為他又要故態復萌,以蹺課為人生最高指標了,沒想到他今天會准時到校……

  整堂早自習,她心不在焉,課本上的內容,一個字也沒進到腦海,目光時時不受控制地飄向他。

  他臉上哪時又多出一塊瘀青?還說會改掉打架鬧事的壞習慣,騙人!視線順勢往下移,握筆的指關節擦傷仍在,根本沒做處理……他都不痛嗎?

  心裡有一絲怪異的別扭感覺,可是他冷冷淡淡的側臉,讓她不知該說什麼,昨天的不愉快,他擺明了還在跟她賭氣。

  知道他們鬧得不愉快,小傅他們很內疚地跑來向她澄清,扁周書賢是他們自作主張,想替老大出口氣,和老大無關,沒想到會害他們弄得更糟。

  好吧,是她的錯,誤會了他,再加上她又那樣傷人的拒絕他,他面子上拉不下來是可以理解的,所以他一整天都堅持不理她,說話口氣酷酷的,臉上清清楚楚寫著:「我們在冷戰!」

  他嘔氣的樣子……像個孩子似的。

  比較奇怪的是,他沒再拿教室當補眠地點,專注聽課的樣子,挺像一回事的,偶爾低頭寫寫記記,她一度還質疑,他該不會是在畫裸女圖吧?

  她趁下課他不在座位時偷瞄了一眼,沒看到裸女圖,反倒看到一本清楚翔實的筆記本——她敢用人頭打賭,那麼漂亮俊雅的字跡,絕對不會是他寫的!

  他真的下定決心要閉關苦讀啦?連葵花寶典都借來了。

  數不清第幾次,她眼珠子又溜向他。

  這一節是數學課,老師上一節課就說要復習考,考卷一發下來,他就是這樣低頭認真作答,連平日都會出現的一塊錢硬幣也沒見著。

  根據她對他的了解,他每次考試都會請出國父,所有的答案都會先請示過孫中山先生的意見。

  居然不擲茭了,還真不習慣。

  好吧,是該給點面子的,她滿好奇少了孫先生的幫忙,他的分數會長進多少。

  考完試,老師留了點時間檢討答案。「一、二排,三、四排,五、六排,六、七排交換改考卷。」

  一如以往,她拿到了他的考卷,對完答案,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四十二分耶!

  對他來講已經很了不起了,這是他頭一次,考出超過二十分的成績!他是受了何方高人指點?居然比中華民國的國父還高明!

  他曾說過要做給她看,她一直以為他是隨口說說而已,不認為他真做得到,如果他真的是為了她,才會決心改變自己,那……

  她不確定自己是否真能接受他:心底有一絲絲慌亂、一絲絲迷惘,卻也有一絲絲的……感動。

第五章


  「葉心黎!」

  剛從導師辦公室出來,半路被人喊住,她回頭,送上她的招牌微笑。「什麼事?」喊住她的人,是班上成績同樣數一數二的模範學生,林雅君。

  「你有沒有空?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嗯,可以呀,你說說看。」兩人平日沒太大的交情,林雅君人緣比她好,她好奇的是,她有事為什麼不請她那些好朋友幫忙,反而來找她。

  「就是——」林雅君看了看無人的走廊,將她拉到角落,壓低了聲音說:「如果你不幫忙,也絕對要保密哦!」

  「好。」被她凝肅的口氣感染,她慎重點頭。

  「這次段考,你有沒有把握?」

  「嗯……還好吧,如果題目不太難,應該沒什麼問題。」她想了想,給了個保守的回答。

  「那,你可不可以幫我?我這次沒把握。」

  「幫你?」她一時反應不過來。「幫你復習嗎?哪一科?」

  「不是,我不是要你幫我復習,後天就要考了,現在復習也來不及,我的意思是,你把答案傳給我。」

  「什麼?!你要我——」作弊二字在她的噓聲中消音。

  「你小聲一點!」林雅君緊張地四處張望。

  「你、你、你——」她驚嚇到話都說不完整。

  「拜托、拜托!」林雅君拉下身段,小聲哀求。

  「怎麼可以!那是違反校規的,被抓到怎麼辦?」風紀股長帶頭作弊,不是等於叫法務部長陳定南去走私販毒一樣,像話嗎?

  「一次就好了,我下次一定會更加用功讀書的。你也知道,我家境不是很好,最近真的是因為忙著打工賺錢,沒時間讀書,你就幫幫我嘛,我真的不可以沒有這筆獎學金……」

  「可是……」校規遵守了一輩子的好學生,顯得好為難,不知該如何拒絕。

  今天如果有人拿惡勢力壓迫她,她絕對威武不能屈,可是眼前的人,剛好是和她一樣的乖寶寶,她這個人向來吃軟不吃硬,別人一哭,她就沒辦法招架了。

  禁不住林雅君淚眼汪汪的一再哀求,加上她一再保證這是唯一的一次,下回她一定會花更多的心思把書讀好,於是她答應了一件她肯定會懊惱一輩子的事——幫人作弊!

  ※     ※     ※     ※      ※

  這白痴在干麼?

  寫完一題有關需求彈性的題目,裴宇耕順手撥了下頭發,正要接著寫下一題,不經意瞥見葉心黎不自在的動作。

  段考時為求公平起見,座位是按學號編排的,她就坐在他斜前方的座位,由這個角度,可以將她的小動作盡收眼底。

  她在作弊?別號「道德教科書」的葉大風紀股長在作弊?她又哪根筋不對了?

  他很好奇,是哪個了不起的偉人,值得他們的「道德教科書」去違反她看得比命還重要的校規。

  她低頭寫完小紙條,趁監考老師轉身時,丟向隔壁排前方再前方的方向——

  林雅君?那個永遠的第二名?

  結果,一個是太過緊張,力道沒掌控好,一個是更加緊張,要接沒接到,眼睜睜看著紙條以完美的拋物線越過林雅君,往前飛奔向地球表面的懷抱——

  兩只蹩腳的菜鳥!他差點要大笑出聲。

  他敢用他老頭所有的財產打賭,這兩個人絕對是生平第一次在正式考試中作弊,笨得像豬一樣!

  接下來的畫面更好笑,林雅君手腳並用想勾回紙條,可恨手太短,腳又不夠長,急得滿頭汗,而後,監考老師轉過身,她趕緊壓下頭,狀似認真作答。

  監考老師走了兩步,頓住,發現地上的紙條,彎腰拾起,這下,他笑不出來了,偏頭看向葉心黎,果然是滿臉的驚慌無措。

  「這是誰寫的?」監考老師揚起手中的紙條,沉聲問。

  全班鴉雀無聲。

  葉心黎亂了方寸,腦海完全一片空白,發不出聲音,也做不出任何反應。

  就說壞事做不得嘛,現在……怎麼辦?

  「沒人要自首嗎?全班筆放下,我一個個比對,就不信查不出來!」

  這下……死定了!

  她手掌心一片冰冷,顫抖地正要張口——

  「不用查了,是我。」

  啊?她呆住,聲音卡在喉嚨裡,與全班的視線一道移向同一個方位,儍了眼地看著從容起身的裴宇耕。

  他他他——在說什麼?明明就不是他啊,他為什麼要承認?

  「裴宇耕,又是你!平時不學好,現在又破壞考場秩序,你到底想要怎樣?」

  不是、不是,不是這樣的!他什麼都沒做啊——

  她心慌意亂,想要做點什麼,卻發現全無頭緒。

  怎麼辦?現在她該怎麼辦?

  「老師!裴宇耕他——」

  她才剛發聲,裴宇耕就迅速截斷。「好啦、好啦,反正做都做了,校規該怎麼罰就怎麼罰,風紀股長考好你的試就行了,不必替我說話啦!」

  「你——」監考老師徹底被他不知悔改的態度給惹毛。「給我到後面罰站,下課跟我到訓導處去。」

  她呆若木雞,看著他放下筆,瀟灑地往後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沒事了,同學繼續作答。」監考老師拍了兩下手,拉回同學的注意力,但是整節課,她再也沒有心思應考——

  ※     ※     ※     ※      ※

  查 三年八班裴宇耕於期末考經濟學一科中,作弊屬實,記大過乙支,並該次考試成績以零分計,以儆效尤。

  看著公布欄上的獎懲單,她難過得直掉淚。

  這上頭的名字本來應該是她啊!他一定知道,才會出面替她頂罪,他不是還在和她嘔氣嗎?那又為什麼還要這麼維護她?還賠上了自己的期末考成績……

  枉費他考前那麼認真的在讀書,現在全都白費了,老師一定更加以為他無可救藥——

  所有人都以為,他天生就是不受教,這種事也只有可能是他做的,甚至連深入詳查都沒有;根本沒人會相信,事實上,作弊的是他們眼中品學兼優的好學生!

  都是她害的!那種內疚、自責的感覺好難受,比她自己受到懲處還難受。

  「喂,你哭什麼啦!」身後傳來粗裡粗氣的聲音,她回過頭,見他神情不甚自在的站在她後頭。

  裴宇耕在身上摸了摸,想起自己身上從來沒有帶面紙、手帕的習慣,只好用袖子胡亂在她臉上抹了一把,從沒替女人擦過淚,動作別扭極了。

  「對不起——」她顫聲吐出歉意。

  「哎呀,沒什麼啦!反正我早就爛到底了,做這種事大家一點都不意外,你可是全校師生引以為傲的模範學生呢,和我哪能比!」

  明知他只是想安慰她,沒有任何諷刺意味,但是在這種情況下,她只更覺得慚愧,她就是心痛得想哭!

  「你為什麼要這樣說?明明就是我的錯!我沒有他們以為的好,你也不是他們以為的爛——」她一陣哽咽,眼淚掉得更凶。「我現在就去告訴教官,作弊的人是我,你是無辜的——」

  她真的轉身要走,他急忙抓住她。「喂,你發什麼神經啊!」

  「我是認真的,事情本來就是我做的,沒理由要你頂罪!」

  「厚,你這個笨蛋!」在走廊上拉扯,已經引起往來學生的注意,他直接將她拉向不遠處的魚池。

  「大過都記了,零分也拿都拿了,你現在去承認,又能怎樣?我的名聲就會好到哪裡去了嗎?不會,我依然是那個惹是生非的流氓學生,那干麼要多毀掉另一個人美好的形像?反正我的求學生涯,污點已經多到像天上的星星了,再多一筆也沒差,可是你不一樣,你完美的求學紀錄,是不能留下敗筆的,你忘了你還有獎學金要領嗎?你只管坐穩你的第一名寶座就是了,敢跌下來,我揍得你哭爹叫娘!」

  「可是……這對你好不公平……大家都誤會你了……」怎麼可以這樣?問題學生就活該要擔不是他該擔的罪名,好學生就不會行為偏差了嗎?

  他不屑地笑哼。「你以為我在乎嗎?反正你知道就好了啦!」自從跳脫年幼無知的時代後,就不曾在乎過誰的想法了,只有她,他只在乎她怎麼想他、怎麼看他。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她吸吸鼻子,既感動,又心疼。

  他聳聳肩。「誰曉得?大概那天被你的水桶砸成白痴了吧!」看她還是一副良心不安的樣子,他又補上一句:「安啦,教官說,看在我最近有『痛改前非』的誠意上,只要我寒假一個禮拜兩天過來打掃學校環境,他就答應要撤銷那支大過,你要是過意下去,寒假過來幫我。」

  「好。」她點頭,莊重認真的表情活似在教堂前說:「我願意!」

  他差點笑出聲。

  其實,這支大過加上他之前的豐功偉業,早該勒令退學了,要在以前,他根本不在乎,拿不到這張畢業證書,削的是老頭的顏面,關於這一點,他還求之不得,要他打掃校園?沒門兒!

  只是啊……

  看向那張清恬的小臉,他在心底無聲嘆氣。他到底是怎麼栽的?死不瞑目啊!

  ※     ※     ※     ※      ※

  葉心黎真的遵守承諾,大家都放寒假時,只有她勤快地來學校陪他打掃校園。

  本來,聖人他們也講義氣的要和老大同甘共苦,但是裴宇耕一記冷眼瞪去,誰還敢不識相。

  「噢噢噢!老大你——」小傅抖著手指,若有所悟。

  「噢什麼噢?你A片看多了啊?」

  「呵呵!」阿東手肘頂了頂老大胸膛,表情有夠淫蕩。「別假了,大家都是男人嘛,我了解、我了解!」

  「找死啊,敢對拎北動手動腳!」裴宇耕一腳直接將他踹去牆上叫春。

  凱子勉勵地拍拍他的肩,接得順口。「寒假空教室很多,老大,請好好利用,不要讓我們失望啊!」

  這些腦袋裝精蟲的禽獸!

  繼阿東之後,第二尾罹難者以同樣手法被送上去與牆壁纏綿。

  無巧不巧,葉心黎就在這個畫面最尷尬的時候走進來,一臉驚異。「咦?凱子他們在干麼?」

  「沒事,他們在強奸牆壁。」裴宇耕面不改色,順手撈了她出來,臨去前不著痕跡丟給後頭的人一記警告眼神:誰敢不識相跟來,老子讓他黏在牆上三天三夜爬不出來!

  於是,整個寒假期間,沒人敢來壞老大好事。

  拖完教務處的地板,葉心黎提起水桶要換水,才剛站直腰,手頭一輕,見裴宇耕順手撈去,像拎豆腐一樣,一手提一桶到外頭去倒掉污水。

  收拾好打掃用具,裴宇耕率先走在前頭。「喂,忘了問你一件事了。」

  「什麼事?」手長腳長的他已經下樓梯,她加快腳步跟上。

  發現她追得吃力,他收小步伐,嫌棄地低噥:「嘖,腿真短。」

  「什麼?」她又怎麼了?

  「沒事。」他故作若無其事,隨口問:「你那個作弊的對像是林雅君吧?」

  她步伐一頓,沒說話,但已經足夠讓他確定,他沒搞錯。

  「白痴啊!你們不是搶那個第一名搶得頭破血流嗎?你干麼還幫她?」在她身上花了太多的心思,連帶的也會留意到她身邊的人、事、物,根據他的觀察,林雅君對她可計較得很咧,微妙的較勁氣息,誰都察覺得到。

  葉心黎垂下頭,怯怯地道:「她……很可憐啊,家境不好,又要打工,她說,她需要那筆獎學金……我不忍心嘛!」

  「獎學金是獎勵有實力的人,不是讓人投機取巧用的!她可憐,你就幫她作弊,那她沒錢,你要不要去幫她搶銀行啊!」這個善良過頭的笨蛋!人家在裝可憐博取同情,她看不出來嗎?這種爛招也會上當!

  她用力搖頭。「不會、不會,我絕對不會去搶銀行,也沒膽去的。」

  「你還敢講!」他暴吼。那他不就謝天謝地她天生一顆老鼠膽?不然人家哭一哭,她搞不好還真去幫人搶銀行咧!

  一看他的表情,她就知道她回錯話了。「我已經知道錯了,我以後不會再心軟了,你不要那麼凶嘛——」

  「哪天你少笨一點,我就不會凶你!」還有臉擺出一副受虐小狗的可憐相!

  裴宇耕一陣氣悶,胸口充斥著一股說不出來的情緒……不就是因為她那麼笨,他才會看上她嗎?

  「好啦,你心軟啦、你可憐人家啦,出了事誰來可憐你?」

  「你啊!」她自然地回應。

  「你也知道我是可憐你?笨得像豬一樣,哪天被人宰了吃都不曉得!」他沒好氣地回嘴。

  「不會啦!」

  「哼哼!」不予置評。

  步行來到校門外,他牽出機車,丟了頂安全帽過去。「上來。」

  她看了看手中的安全帽,再看看他。「你有駕照嗎?」

  「好啦、好啦,改天去考,你先上來啦!」真羅嗦。

  「不行。無照駕駛是違規的,會被罰錢。」

  「又不是罰你。」他老頭有的是錢,還煩惱不曉得怎麼花咧,他幫忙分憂解勞不行嗎?

  「可是我明知道你無照駕駛還讓你載,不就變成共犯?不要。」她將安全帽推回去。

  裴宇耕差點一頭撞上儀表板。

  她道德觀會不會強烈過頭了?作弊時道德觀怎麼就放在冷凍庫裡,忘了拿出來解凍一下?

  「媽的,你再給我靠麼一句試看看,再不上來我揍你哦!」久違的粗話飄出口,遇上她,聖人也會抓狂。  

  「還是不要。」她很堅持。

  「再說一次!」他眯眼,亮起拳頭在她眼前晃了晃。

  「我、不、要。」字正腔圓。

  裴宇耕吸了口氣。「矮冬瓜,你愈來愈不怕我了哦!」

  她只是笑,淺淺地。

  沒什麼好怕的啊,他每次都說要揍她,講了不下百遍了,也沒一次真正付諸實行過。

  她也是後來才發現,他這個人,只是嘴巴上耍狠而已,並不會真的對她如何,以前是她呆,才會儍儍的被他唬住,一個會那樣保護她的人,她為什麼要怕?

  「好,你有種。」發現自己在她面前,已經成了紙老虎,他泄氣地將機車停回去。「發什麼呆,還不走?」

  「你——要陪我回去?」

  「廢話!」難道要甩掉她,自己走人?

  「那你的車怎麼辦?」

  「你管我那麼多,到底要不要走?」大不了陪她回去後,再自己回來牽車。

  唉,他腦袋明明很正常,為什麼要做脫褲子放屁的蠢事?

  ※     ※     ※     ※      ※

  一個人,還能做多少蠢事?

  別問他,直接看他的行為就知道了。

  直到他踩著腳踏車出現在校門時,他都還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就因為她堅持不坐無照駕駛的車,他居然真的腦袋燒掉的拎來一台腳踏車,就為了載她回家——

  那種感覺,真的很像大人騎著那種小小的、有輔助輪的娃娃車一樣。

  可、惡——

  他自脫離喝奶的年紀後,就沒再做過如此丟人現眼的事了,這要讓凱子他們那群畜牲看到,絕對會笑到脫腸到醫院掛急診!

  可恨的是,他實歲要到下個月才滿十八,也就是說,他這個暑假,都得騎著這台娃娃車逛大街。

  他現在真的相信,每個人或多或少都帶著做蠢事的潛力了,而他發現——他潛力無窮。

  真的覺得生不如死啊——

  當葉心黎看見那台腳踏車時,張大嘴錯愕的表情,直可吞下一顆榴蓮!

  「這樣行了吧?還不上來!」他臉色臭得像踩到大便。

  她要是再敢有意見,他絕對會毫不猶豫的宰了她!

  他的表情充分顯示這樣的訊息,於是她不敢再多話,拎起裙子,秀秀氣氣地側坐上去,輕輕拉著他腰間的衣服。

  嘖,淑女就是淑女。

  裴宇耕撇撇唇,埋頭用力的睬踩踩——

  但是,這女人有多吵你知道嗎?一路上就聽她在碎碎念——

  「不可以闖紅燈啦!」

  「黃燈了,你放慢速度。」

  「啊,這裡是人行道!」

  「你怎麼連騎腳踏車都像在飆機車啊——」

  忍、無、可、忍!

  「媽的!婦道人家可不可以閉嘴?」

  「呀!」又是一聲驚呼。「你小心看前面!」

  懶得理她!

  裴宇耕沒好氣地翻翻白眼,速度倒也不自覺地放慢。

  就這樣一次、兩次、三次,載成了習慣,他每次都會送她回去,看著她進家門才離開。

  她還是會每次都念東念西,提醒他遵守交通規則,但是不曉得從幾時起,她的手不再是拉著他的衣服,而是輕輕地、輕輕地圈在他腰上,透過薄薄的衣料,感覺到她軟嫩掌心傳來的溫度。

  他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麼日劇裡那種清純的高校生之戀,免不了會有一段男孩騎著腳踏車,載著含羞答答的女孩了,那畫面真是美得咧!

  請想像女孩將手搭在男孩腰上,長發翻飛、裙擺飄飄的場景,實在有夠純情得拷北!

  可惜她頭發剪掉了,唉,敗筆。

  一直到寒假結束,開學後的一個禮拜,他滿十八歲了,也考了駕照,但是,他仍然騎著那台腳踏車送她回家,她每次進門前,都會不厭其煩地叮嚀他:「回去時不可以闖紅燈,要遵守交通規則,小心安全哦!」

  他也每次都會回她:「羅嗦!」可是在遇到紅燈時,腦海浮現她的叮嚀,下意識就給它煞車了。

  而原本的機車,從那天之後就放在車庫裡養灰塵,直到他離開台灣的最後一天,都沒再騎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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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0122000 2009-6-20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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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浪子真的回頭了!  

  這感人肺腑的事實,是繼台灣經濟奇跡之後另一項世紀奇談。

  如果在一年前,有人說裴宇耕會修身養性,不打架、不鬧事,不說粗話,准時上學,認真聽課,當個安分守己的好學生,你信不信?

  大概誰都會笑到駕鶴西歸吧!

  是的,這不可思議的奇景,在一年之後發生了,為此,凱子他們還一臉晴天霹靂,大受打擊地搖著葉心黎的肩。「嗚嗚!我就知道女人是禍害,嫂仔,你怎麼把他變成這副鬼樣子?把我那個英明神武的大哥還來啊——」

  「游丞凱先生,你那雙賤手不想要的話,就再給我搖一下試試,看我會不會剁爛它喂豬!」從籃球場打完球回來的裴宇耕,冷冷警告。

  少了打群架來鍛鏈身體兼陶冶性情,只好改成在球場上發泄多余精力。

  他真的變了很多。葉心黎淺淺地笑,遞出面紙讓他擦拭汗水。

  他還是很維護她,雖然對她說話不改粗聲惡氣的習慣,但是她知道,她說的每一句話,他都有放在心上。

  後來,聖人他們要是有什麼事不敢告訴他,都會來拜托她,因為他只聽得進她的話,也只有她制得住他。

  他們都以為,會這樣笑笑鬧鬧,平凡、卻也溫馨地度過高中生涯,一起畢業,一起考大學,一起走過死老百姓的無知年歲。

  直到那一天,裴宇耕回到家,被告知措手不及的消息——

  「出國讀書?」他由沙發上跳起來嘶吼。「為什麼?」

  「國內的教育體制畢竟沒有國外健全,以季耘的資質,申請一流的學府不是問題,他身體不好,你也一起去,好有個照應。」

  有個照應?!他在心底重復,差點咬碎了牙。

  也就是說,為了顧全他那個寶貝兒子,他又活該要被犧牲掉選擇權?那是裴季耘的人生,不是他的,為什麼他得為了他,無條件遷就配合?

  他冶冶地,眼神沒有溫度。「你憑什麼認為我一定會同意?」

  「我已經幫你們辦好所有相關手續,五月初成行。」

  這不改專制的死老頭!他恨到內傷。「我、不、去!老頭,你聽清楚,除非你把我五花大綁丟上飛機,否則我說不去就是不去!」

  「裴宇耕,你一定要跟我唱反調嗎?」他都已經開始拿起書本了,既然有心要讀書,幾經考量過後,替他挑選更佳的環境有什麼不對?

  那是因為老頭從來學不會尊重他的意見,他有權表達不爽!

  「那裴季耘呢,他怎麼說?」

  「你弟弟不像你,他懂事得很,不會動不動就忤逆我。」

  也就是說,裴季耘同意了?

  想也知道,這乖兒子哪舍得傷老父的心,令他失望?反正到哪讀書都沒差。

  可是他不一樣,他不想走!

  「笑死人了,外國的月亮就此較圓嗎?我就不信留在台灣讀不了書!」丟下這句話,他忿忿離去,甩門聲重得足夠震垮屋瓦。

  「哥——」始終靜靜站在門外,將他們的爭執聽個分明的裴季耘,急忙隨後追出家門。

  「滾開!」他怒火狂熾,完全失去理智。「體弱多病是你家的事,要死就早點超生,不要來連累我!」

  裴季耘的心痛並不下於他。「不要這樣,哥,我知道你很難過,我並沒有想到爸是這樣打算的,否則我就不會同意出國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犧牲你來造就我——」

  「有沒有又怎樣?在老頭的心裡,你比他的命更重要,我算什麼?比一根野草更不如,為了你,我不能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想法,這是什麼世界!」他一直以為他早就麻痹,也早就心冷看破了,沒想到多年之後,感覺還會那麼痛。

  兩顆淚珠掉出眼眶,裴季耘難受得發不出聲音。「對不起,哥——」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那沒有用!」裴宇耕用力揮開他。「死遠一點去,不要跟著我,我現在不想看到你!」

  他力道過猛,裴季耘一時招架不住,踉蹌地跌出人行道——

  接下來的畫面,他一輩子都不願意回想,真的!

  他從來都沒想過,那一句惡毒的詛咒、那一把失控的怒火,會讓自己的親弟弟遭受一場無妄之災,煞車不及的車輛,閃避不及的裴季耘,軟倒下去的身子,整個畫面,快得甚至來不及讓人產生任何的感覺——

  就在他的面前。

  ※     ※     ※     ※      ※

  幸好駕駛反應夠迅速,及時煞車,減緩了衝撞力。經過緊急處理,醫生宣布並無大礙,幾處傷口與大腿骨折,需要點時間療養。

  父親的斥責,他完全沒有聽進去,麻麻木木的,什麼也感覺不到。

  母親看起來比他還內疚,更加悉心的在床邊照料。

  其實,他不會不懂的。母親自認是破壞裴季耘家庭的外來者,因為道德感作祟,對裴季耘總有一份揮下去的歉疚、自責,於是更傾盡心力,全心全意的呵護關照著自幼多病的他,同時,也忽略了自己的兒子。

  她並不是有意的,只是後母難為,不管發生了任何事,就算心疼也不敢偏袒或維護自己的兒子。

  他在這個家成了隱形人,不管裴季耘多努力地想要親近他,也只會讓他覺得是憐憫與施舍,他的傲氣不允許自己接受。

  看著病床中沈睡的裴季耘,白色的紗布層層裹在額頭上,他視線沒有移開過那張清俊蒼白的面容。

  他想了很多很多,從過去到現在,甚至是未來,於是他有了決定。

  吸了口氣,他轉身走出病房。

  ※     ※     ※     ※      ※

  愚人節,讓她想嘆氣的一天。

  一大早睜開眼睛,看著牆上的日歷,葉心黎只有搖頭的分兒。

  也許真的是她太單純了,比較好整,所以老成為別人下手的目標,回想起來,她好像沒有一年的愚人節不被耍。

  去年也是這樣,她沒忘記她就是在這一天,奠下與裴宇耕那段難分難解的孽緣。

  想起那段過程,忍不住又丟臉地想往地洞裡鑽,她怎麼會那麼好騙啊!都怪他演技太精湛了,沒去角逐金馬獎影帝實在埋沒天分。

  就像他說的——愚人節裡,什麼蠢事都可能發生,被整是她笨。她得多防著點,今年絕對不要再被整了,尤其是那個老說她笨得像豬一樣的裴宇耕,他要是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才有鬼咧!

  她梳洗完畢,換上校服出門,要去等公車的必經路上,看見斜靠在巷子出口的裴宇耕。

  哇咧!還不到學校就在半路堵她,他這麼迫不及待啊?

  她更加小心提防,謹慎地走向他。「你——等我?」

  裴宇耕不置可否地點了下頭,表情少了平日的痞子調調,看起來有幾分認真。

  「我有話跟你說。」

  「噢,好,你說。」她留心應對,看他要玩什麼把戲!

  他雙手插在口袋,仰頭看了看天空。

  「你知道,我這個人任性妄為慣了,社會所定義的價值觀,我當它是狗屎,我只做我想做、我要做的,從你認識我的時候就是這樣,我甚至不排斥去見識看看黑社會長什麼樣子,如果不是遇上你的話。」說到這裡,他停了下,轉頭凝視她。

  「我可以不在乎任何人怎麼看我,但是你的觀感,我卻不能不在乎,我不要我在你眼中,只是一個痞子、一個流氓,避之唯恐不及,所以你要我讀書,我就讀書;你要我安分守己,我就不去耍狠鬼混,乖乖陪你在教室聽課;你要我有氣質,我盡可能改掉滿口的髒話……我不在乎的社會規範,偏偏是你最在乎的,所以我不得不去正視。我說過,我會讓自己配得上你,我不知道我努力得夠不夠,但是我一直照著你的期許去做,期望有一天能達到你的要求。」

  「你、你——」他怎麼突然跟她說這個啊?

  「你怎麼說?」他一瞬也不瞬,專注地望著她。

  「什麼——怎麼說?」她支支吾吾,拙於應對,畢竟不是每天都有人對她做這麼真情至性的表白,她哪曉得該怎麼反應?

  「還需要說得更清楚些嗎?」他點了下頭。「這些話,我曾經說過,今天,我再說一次——葉心黎,我喜歡你。」

  「啊、啊?」冷不防被示愛,她儍愣愣的。

  雖然他老說她笨,但還不至於笨到那種地步,他的心意,別說她了,恐怕全校都知道。自從因周書賢而起的衝突之後,他就已經絕口不提了,每天與她笑笑鬧鬧的,活像沒那回事。

  今天,他特地挑愚人節來說這句話,就容易讓人想很多了。

  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連那種「惡作劇之吻」的玩笑都開得出來,還有什麼不敢的?

  想到惡作劇之吻,她立刻防備地退開一步。不會吧?他又想要那種賤招,假示愛之名,行惡作劇之實?

  「裴宇耕,你到底想干什麼?」

  見她一臉戒慎的表情,他苦笑。「我只是想知道,我所做的這些改變,夠不夠達到你的要求?夠不夠讓你接受我?就等你一句話了,我很想留下來陪你,真的很想。」

  他的表情很誠懇,但就是太誠懇了,相當違背他的本性,讓她不得不懷疑他說這些話的居心,她說過了,他演技精湛得足以角逐金馬獎影帝。

  「你干麼一副要生離死別的樣子啊?很奇怪耶!」又不是在演偶像劇,他不是那塊傷春悲秋的料啦,他就連唯一的一次表白,都是用凶神惡煞的口氣吼出來的咧,突然憂郁耍多情,要她怎麼相信他?

  「如果是呢?你會不會舍不得我?」

  原來如此!他這回該不會是要用生離死別誆她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後,再來狠狠嘲笑她的愚蠢吧?

  「我干麼要舍不得你,你要去哪裡就去啊!」她不要再上當了,絕不!

  他微微閃神。「是嗎?我走了你真的無所謂?」

  「一路順風,我不會想你的。」

  她說得好輕易、好瀟灑……在他那麼用心的爭取過後,他對她,還是不具意義嗎?

  他深吸一口氣。「我再說最後一次,葉心黎,我喜歡你。你要我走,還是留?」

  她囁嚅地張了張口,最後還是沉默地緊抿。

  時間,在她遲疑的沉默中流逝。

  「好,我知道了。」他輕輕吐出憋在胸中的那口氣,失望地垂下眼。「我走了,如果你真的不會後悔的話。」

  他轉身,獨自走向對街。

  「裴宇耕!」她脫口喊住他。「你要去哪裡?上學快遲到了——」

  他步伐頓了頓,堅決地往前走,不再回顧。

  決絕的背影,怔住了葉心黎。

  整人,會整得那麼逼真嗎?

  隱隱約約的不安在胸口揮之不去,事情……奸像有哪裡不對勁。

  他,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愈想愈心慌,她回過神,拔腿追了上去,三兩輛車阻斷她的去路,她匆匆忙忙越過馬路,用力大喊:「裴宇耕——」

  放眼所及,已經不見他的人影。

  ※     ※     ※     ※      ※

  「哥,我沒事。」

  「我知道,省了一筆喪葬費用。」回應冷冷的。

  「那你就不要再皺眉頭了。」

  「誰說我是擔心你?」口氣極不屑,這小子會不會自作多情過頭了?

  裴季耘輕嘆。「因為你一直盯著我頭上的紗布。」

  「我是在看你有沒有撞成白痴!」

  這個別扭的人類。裴季耘搖頭,決定不在這個話題上打轉,改口問:「你剛才是去找『她』嗎?」

  他沉默了下。「裴季耘,我跟你一起出國。」

  裴季耘一怔。「我說過我會照顧好自己,爸那邊我也會處理,你不必擔心

  ——」

  「我已經決定了。」

  發現他態度異常堅決,裴季耘念頭一轉,改問:「那她怎麼辦?」

  「她拒絕我了。」

  沒料到他會答得如此坦白,裴季耘僵愣了下才找到聲音。「有很堅決嗎?說不定還有努力的空間,你要不要再試一試?說不定——」

  「我向她表白過兩次,也被拒絕了兩次,這樣還不夠清楚嗎?」他咬牙,陰郁地扯開窗簾,用力吸了口氣。

  裴季耘答不上話來。

  「你不要管我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真的試過,就沒什麼好遺憾了。

  「那個人,就是每次都會在你的考卷角落畫上可愛的笑臉娃娃幫你加油,還會在你錯誤的題目上,詳細的補上正確答案的女孩嗎?」鉄細秀氣的筆跡,一看就是出於女孩之手,人家看起來對他很好啊!

  裴宇耕悶悶地,輕點了下頭。

  「你舍得嗎?你那麼喜歡她——」大哥做的這些改變,都是為了她,他不相信個性最倔強、不服輸的大哥,會這樣輕易就放棄。

  「不然你以為我多野蠻?」還真要用強的不成?

  「我只是覺得,你還有爭取的空間,或許——」

  「要你管?到底你老大還是我老大?都說要一起出國了,還羅嗦什麼?」裴宇耕粗聲惡氣地吼回去。

  裴季耘愣了愣,看著他不自然的表情,若有所悟地笑了。「哥,你不放心我,對不對?」

  裴宇耕嫌惡地瞥了他一眼。「你撞壞腦子了嗎?」連妄想症都出來了。

  「沒有,我腦袋很清楚,我知道你對我從來就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就像小時候,你雖然嘴巴上倔強,卻不會容許任何人欺負我,有好幾次,你打架都是為了我,你要是真的討厭我,不會這樣維護我。」

  那是因為這小子太笨,連打架都不會,丟光他的臉了!他在心底悶悶咕噥。

  「我還記得,剛上國中那一年的最後一天,你禁不起我的央求,答應陪我去山上看日出,迎接新的一年到來,為了看這個日出,我付出的代價,是吹了一夜的冷風,發燒感染肺炎,在隔離病房待了三天,而你的代價,是被爸罵慘了。」

  裴宇耕瞪他一眼。「你還有臉講。」帶賽的衰人,扯上他准沒好下場。

  裴季耘淺笑。「可是我覺得很值得啊。本來,我幾乎要以為你真的很討厭我了,可是那一天,我看到你的表情那麼急、那麼自責,就像這次我出車禍時一樣。其實我很歉疚,每次我出事,爸媽都只顧著擔心我、還有指責你,並沒有顧慮到你的心情,他們不知道,你也一樣難過。」

  裴宇耕彎身將病床邊的病歷紀錄翻來翻去。「精神科醫師的分機幾號?」真的病得不輕。

  裴季耘輕笑。「我只是要說,不論如何,我很高興有你這個哥哥。」

  裴宇耕搓搓手臂,狠狠瞪他一眼。「你敢再說一句惡心的話謀殺我的雞皮疙瘩,信不信我一腳把你踹下床去!」死小孩,老子只是久了點沒發脾氣而已,你就當我是善良老百姓了?

  「呵——」裴季耘笑得更開心。從小到大,老是威脅要揍他,哪—次真正付諸實行過了?

  「睡你的覺啦,沒見過受傷的人話還那麼多,吵死了!」

  撞傷的頭隱隱作痛,裴季耘這回沒有異議,躺回床上閉眼小憩。

  不知過了多久,他輕輕地送出一句——「哥,謝謝你。」

  他知道,哥會決定出國,是為了他。

  ※     ※     ※     ※      ※

  第七天了。

  葉心黎看著隔壁排最後那個位子,仍是空蕩蕩的,它的主人,已經七天不見人影了。

  從四月一號那天清晨來學校沒看到他後,她心底那股不安更加鮮明,只是她還在安慰自己,他只是想嚇嚇她而已,等捉弄夠了,就會出其不意的由她身邊跳出來,嘲弄她是愛哭鬼……

  但是愚人節過了,一個禮拜也過了,他還是完全沒有消息,然後,導師在某天清晨的早自習,在班上公布了他即將出國求學的消息……

  某根緊繃的弦突然斷裂,她腦中一片空白,眼淚當場掉了下來,怎麼樣都停不了。

  原來那一天,他是專程去向她辭行的,可是她卻當他在惡作劇,還說要他一路順風,她不會相想他……

  才怪!她想他啊,才一個禮拜,她就已經很不習慣沒他在身邊了,少了他粗聲惡氣的嗓門,少了他沒口德的戲謔,少了個人和她搶便當,也少了個人處處護衛她。

  想起那天清晨,他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她心揪得好緊,又酸又痛。

  他曾經問過她,希不希望他留下來?

  他說他喜歡她,認認真真的對她表白心意……以他的個性,要說出那樣的話,一定用盡了他全部的勇氣與真心,他其實是不想走的吧?他在等她開口,給他一個留下來的理由,但她沒有,她只是沉默,殘忍的任他失望而離去……

  她不知道,那會是她這輩子最後一次見到他、跟他說話,否則,在他開口說他想陪在她身邊時,她就會不計一切的留下他,她真的會!

  但是現在,一切都來下及了,生命中第一個用真心去對待她的男孩,她卻儍呼呼地錯失,放任他遠走,消失在茫茫人海——

  從此音訊杳然。  

  ※     ※     ※     ※      ※

  遞出手中的行李袋讓司機先提上車,裴宇耕回身環顧這個他待了十多年的屋子。

  對這個家,他並沒有太深的感情,讓他步伐沉重得邁不開的,是另一項說不出口的牽掛。

  「啊,對了,大少爺,這幾天你在醫院陪二少爺時,有個女孩子打了好幾通電話給你,說是你的同學。」管家像想起什麼,由廚房探出頭來。

  裴季耘回眸,留心審視大哥瞬間僵愣的表情。

  「要不要去找她?時間還夠。」他輕問。也許,還有機會讓大哥改變主意……

  裴宇耕甩甩頭,率先走在前頭。「不必了,走吧!」

  這個時候,她大概在上課了吧,人家是要拿全勤獎的模範學生呢!

  「可是——你不親自去向她道別嗎?這是禮貌。」裴季耘挖空腦漿,極力想拐他去。

  裴宇耕白他一眼。「答對了!老子就是沒禮貌。」

  「我的意思是——」

  「你到底走不走?」裴宇耕站在車門前,不耐煩地催他。

  裴季耘欲言又止,慢吞吞地移動步伐。

  「你阿婆啊!快點啦!」

  「……噢。」

  裴宇耕率先鑽進車內,甩上車門;裴季耘由另一頭上車,打量他沉晦的側容。

  「現在後侮還來得及哦,你——」

  「裴季耘,你沒投胎成女人真是可惜了!」有夠婆婆媽媽的!他該不會打算一路上都這樣念到上飛機吧?裴宇耕開始思考一拳揍昏他以換得耳根清靜的可能性。

  那是因為我看得出來你很舍不得啊!裴季耘嘆了口氣。

  裴宇耕目光飄向窗外,看著不斷後退的景物,淺淺地,在心底嘆息。

  她大概是要向他說再見吧!既然都決定要走了,見不見這一面,又有什麼差別?

  真的、真的不需要了,他不想走得更沉重。  

  只是,當時的他並沒預料到這一次分別,會是長長的九年。

第七章


  九年後

  葉心黎放下手中的小說,沒力地趴在桌上。

  書看完了,封面美女圖很不食人間煙火,故事很好看,文字也夠幽默,可是對她有如被卡車壓境的心情並沒有多大的建樹。

  這本小說的內容,大致是在說一個很年少輕狂、視禮教如無物的男孩,遇上了清蓮一樣純潔無瑕的女孩,為了配得上她,開始洗心革面,發奮圖強……

  滿老套的題材,她起碼列得出數十本類似的書,可是每次看這種故事,都會讓她心酸酸的,好想哭……

  是的,這本書又讓她想起一個人,那個已在她生命中沉寂九年,卻始終不曾淡忘的男孩,不,現在算是男人了。

  唉!不曉得裴宇耕現在過得如何?

  這些年來,她一直不曾忘記過,在那段最純淨無憂的年少時光裡,有個男孩,用著最真摯直接的感情,全心全意呵護她……

  後來,她順利考上大學,放榜榜單上,找不到渴望的名字,她又掉了一缸淚,因為他說過,要陪她考大學,在大學裡魚肉同學,混吃等死……

  關於他的點點滴滴,不曾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模糊,她清楚記住「愛哭鬼、膽小鬼、運動白痴」等等,每一個他喊過,不怎麼悅耳的綽號;也記得他扯著嗓門吼她的惡霸樣,更忘不掉他吃她做的點心時的滿足表情;還有他明明一臉想死的樣子,但還是會每天都踩著讓他覺得生不如死的腳踏車載她回家……

  從他走後,她的頭發就沒再剪過,長度早已過腰。她記得她那時剪掉頭發,把他氣得半死,他不准她剪,她就留著,許了願……

  她告訴自己,如果還有機會見到他,她一定要將那句遲了九年的回答,認認真真的對他說出口——

  這本書的最後,男主角與女主角重逢了,以白馬王子的姿態出現,拯救女主角於水火之中……然後就是HappyEndinS,傳統的美好大結局。

  她日子過得很好,不需要他來拯救她,真要說有什麼,也只是很想他而已,需要被拯救的,是她的思念。  

  「嘿,小葉,怎麼沒精打采的?失戀啦?」身後同事拍了下她的肩。

  她勉強撐起禮貌的笑容。「我什麼時候戀愛過了?」

  「也對。共事這麼久,都沒見你和哪個異性走得比較近,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男孩子?」

  她喜歡什麼樣的男孩子?葉心黎反問自己。

  這些年,不是沒有人追求過她,但她下意識裡,總在尋找相似的直率性情,說話狂妄得不在乎別人眼光,展現最真實的自己。

  只是啊,人往往表現出來的都是最美好的一面,那些會接近她的,也全都是十足的溫文有禮,誰會搶她的食物吃,惡劣地扯她頭發,動不動就威脅要揍她?

  她並沒有刻意在等什麼,只不過這世上,畢竟只有一個裴宇耕,她再也沒遇過第二個走進她心裡,深深溫暖過她的男人。

  她總不能告訴人家,她在等那種會冷言毒語嘲弄她笨得像豬,但是吃她做的東西時,卻帶著天大幸福表情的男人。

  人家大概會以為她瘋了。

  「看緣分吧!」她淡淡地帶過去。

  「也對。」同事笑笑地道。「快中午了,一起去吃飯吧!」

  「你去吧,我——」也許是個性太拘束了,她對誰都溫和有禮,可以客氣的聊幾句,卻沒法深交,這樣的人緣算不上好,當年若不是裴宇耕死皮賴臉的纏上她,高中三年,她恐怕連個知心朋友都沒有。

  她話還沒說完,同事就迅速接口:「走啦、走啦,聽說公司附近開了家不錯的新餐廳,陪我去吃吃看嘛!」

  拗不過同事的熱情,她勉為其難地點了下頭。

  ※     ※     ※     ※      ※

  用餐時間,只要是賣吃的,四處都人滿為患,這就是她不愛出來吃飯的原因,包個便當回去就解決了,干麼在這裡人擠人?

  好不容易等到座位,才剛坐下來,都還沒點餐,身旁這個素來以說八卦聞名的同事推了推她,示意她往某個方向看。「欸,小葉,你看,是我們總裁耶!」

  「總裁有什麼好看的?都年過半百了,又不帥。」

  同事一臉看外星人的表情,不可思議道:「你消息怎麼那麼落後啊!你不知道上個月召開董事會,大權早移交了,好嗎?」

  「噢,交給誰?」她不感興趣,隨口應付了句。

  「奸像是總裁的長子。你快看啦,他們在結帳,快要走了啦!」

  總裁的長子?她心髒漏跳了一拍。

  當年大學畢業,正好裴氏招收新進員工,她幾乎是連想都沒有想就去應徵,後來雖然有更多更好的工作機會,她都放棄了,堅決留在這裡,不為什麼,只是抱持極儍氣的想法,裴氏是裴宇耕家族事業的根基,不論他飛得再遠,最終還是會回來的,她等在這裡,總有那麼一絲希望再見他一面,告訴他那年來不及說出口的話。

  不期待能追回什麼,只是圓那份年少時的缺憾,這是她欠他的。

  每次只要想起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時,他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她總要讓淚水再淹一次。

  這是她心底最深的遺憾,她好後悔那時沒能及時說出真心話,如果她知道,這些話再也沒有說出口的機會,她會在當時就大聲告訴他:「裴宇耕,我也喜歡你,很喜歡!」

  在同事的催促下,她急忙轉頭,正好看見他走出餐廳門口,和一名女子相偕離去,盡管只是匆匆一眼,也已足夠她肯定,是他,是他回來了!

  那一刻,她沒有辦法多想,下意識地拔腿追了上去!

  「欸,小葉,你去哪裡,飯還沒吃啊——」

  同事的呼喚,她已經聽不見了,匆匆追至門外,用盡所有的力氣大喊:「裴宇耕——」

  彎身正要進駕駛座的人一頓,這讓人骨頭酥軟的0204嬌嗓,全天下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了!

  裴宇耕驚愕、遲疑地回過身。

  九年!整整九年了,隔了那麼長一段時間再見面,說不出這一刻復雜的情緒中,是什麼成分居多……

  她不曉得在慌什麼,急忙奔向他,然後,很尷尬的情況就這樣發生了——

  誰發明「忙中出錯」這個成語的?該死的准確極了,她腳下一絆,以五體投地之姿投向地球表面。

  她的運動神經怎麼……更差了?

  裴宇耕錯愕了好半晌,毫不掩飾地直接大笑出聲,走了過去,蹲在她面前嘲譫:「有黃金嗎?撿得這麼急。」

  還是這麼惡劣,一點都不懂得尊重淑女!

  葉心黎泄氣地抬不起頭來。「有啊,跌得滿天金條,可是抓不到半條。」

  「哈哈哈——」他笑得更加放肆,完全沒給她留面子。

  有沒有一本書的男女主角,重逢場面會這麼可笑的?看了那麼多小說中浪漫的重逢場景,她真的曾經期待過他們的會有多感人,起碼也要抱著他哭一下——

  有啦,她現在還是很想哭,丟臉得想哭!

  她拍拍灰塵,自己站起來,如果此人劣根性沒變,那她是不需要指望他良心發現,伸手援助她的。

  「你還是沒長高啊,矮冬瓜。」一掌拍向她的後腦勺,裴宇耕嫌棄地嘆息。

  「你也沒什麼長進啊!」她沒好氣地,他居然一見面就打她。

  有多久沒人這樣對待過她了?也只有他敢毫無顧忌對她動手動腳了,真懷念。

  他聳聳肩。「沒辦法,有人就是笨頭笨腦的,看了手很癢。」  

  她摸摸頭,沒和他的毒言毒語計較,他要是會對她客氣,那就不是裴宇耕了。

  「你——還好嗎?」她努力想扳回頹勢,營造久別重逢該有的凄美感傷——

  裴宇耕要笑不笑地瞥了眼她剛剛跌倒時,衣服沾上的髒污。「比你好。」

  「我——」她才剛要張口——

  「宇耕,遇上熟人了嗎?」車上久候的美女走下車,看了看他們。

  裴宇耕看了下腕表,和好朋友耿凡羿約的時間快到了,難怪有人心急。

  「我知道你等不及了!」他笑哼,被他調侃的女子露出一絲窘澀。

  「改天再聊。」隨口對她拋下一句。

  然後他的食指向美人兒勾了勾。「還不走?」耿凡羿還說什麼破鏡難圓,依他看,好圓得很!

  葉心黎呆怔地看著他們離開,他就這樣……走掉了?

  她很想叫自己思想純潔一點,可是那句「我知道你等不及了」……就是很有大的想像空間啊!

  「她就是那個你回台灣的理由?」上車後,杜若嫦好奇地問著開車中的他。

  裴宇耕瞥她一眼,不答。

  「看,就是這副讓人想扁你一頓的樣子,你對誰都是淡淡地、冷冷地,可是對她就可以打打鬧鬧,我從來沒看過你和哪個女孩子這麼自在的相處過,那是自己人的態度,你對她沒防備。」

  「那是因為她笨。」連走路都不會,笨死了,不曉得有沒有受傷……嘖,笨笨笨,笨得讓人煩死了!

  杜若嫦輕笑。「會讓你裴大少爺看上的人,能聰明到哪裡去?」

  他懶懶挑了下眉。「如果這是我的擇偶條件,那親愛的未婚妻,你會是最好的選擇。」眼前的女人可也沒多聰明,半斤笑什麼八兩?

  「少來。你說過你回台灣的理由和我一樣,後來我就去問過季耘了,他說你十八歲時,曾經很喜歡一個女孩子,就是她對不對?你是為了她才回來的?」

  連八百年前的鳥事都挖出來了?

  「他果然該投胎成女人!」裴宇耕再一次肯定。有夠三姑六婆!

  「到底是不是嘛!」

  「關你什麼事?你再羅哩叭嗦的煩我,我一腳把你踹下車,讓你見不著你回台灣的『理由』。」

  還是那麼卑鄙,講不贏人家就這樣!

  杜若嫦乖乖閉上嘴,她可不想真的被人當街踹下車。

  ※     ※     ※     ※      ※

  忙完所有的事,裴宇耕累得幾乎快斷氣。

  回台灣近半個月,他每天都是最早來公司、也最晚離開的,裴季耘那個死小孩,學位拿得那麼漂亮,結果跑去大學誤人子弟,混吃等死。

  他真是後悔、後悔、後悔得想上吊啊!當初干麼要嘔氣的說那句「一山不容二虎」呢?都是那些灑狗血的八點檔連續劇誤導了他,害他信以為真,也入境隨俗來一手爭家產戲碼,配合度有夠高,結果咧?一群白痴當真了,他又得到什麼?是幾乎操掉老命的下場!

  誰稀罕這些破公司啊?那些不良編劇就不要被他逮到!

  唉唉嘆嘆了三分鐘,勉強撐起身子離開辦公室,走進專屬電梯,看著樓層的數字顯示往下掉,一陣強大的空虛感襲來。

  人很累,肚子很餓,他忙到現在都還沒吃,但是他不想回那個冰冷的窩,自有意識的心,已經飛向它渴望的溫暖所在——

  那個小笨蛋應該還沒睡吧?

  他看了一下時間,電梯一落在停車場,他步伐堅定地坐上車,開往心中早已默記了千百次的地址。

  今天見到她,其實並沒有太多的意外,這本來就是他回台灣的計劃之一,他只是沒預期會這麼快。

  她居然在裴氏上班,這代表什麼?是巧合?還是……

  不管是不是,他寧願相信她在等他!否則,以她一流學府畢業的鐵招牌,不難找到更好的工作機會,為什麼寧可大材小用,待在裴氏當個小小的總機?

  雖然最後她並沒有真的聽他當年的建議,去做0204色情電話員,不過,以她水水甜甜的嗓音來當總機,也算物盡其用了。

  這些年尋尋覓覓、飄飄蕩蕩了許久,試圖找尋他要的溫暖,卻發現再也沒有一個女人,能像當年那記純淨的笑靨,帶給他那樣深沉的感動,他的心始終冰凍在十八歲那年的別離,找到了她,才能繼續跳動。

  不遠前的號志燈跳成黃色,他緩慢地踩下煞車減速,在轉成紅燈時准確地停在白線前。要在以前,他會加速超車狂飆過去,囂張得仿佛交通局是他家開的,拿罰單來當枕頭墊著睡……

  自從認識她之後,他沒再闖過一次紅燈,每當開車時,耳邊總會響起她那聲柔柔的叮嚀:「不可以闖紅燈,要遵守交通規則,小心安全哦!」

  他苦笑,自嘲地想,這些年他遵守交通規則的程度,大概連交通局長都要感動得頒獎給他了!

  停妥車,他住上望去,三樓的位置透出幾許暈黃燈光。

  他上樓,按下電鈴,看著腕表計時。十秒,二十秒,四十秒,一分鐘——

  門開了。

  「有夠慢,腿短就走快一點嘛,我都快睡著了。」

  夜深了,不能隨便放陌生男子進來。但是一看到門外的人是他,她儍愣到十萬八千裡遠去了,手不知不覺的就打開了中間那道阻隔的鐵門。

  「你、你、你——」他怎麼知道她住這裡?

  「肚子好餓,我要吃飯。」他一副被虐待的可憐相。

  「呃,噢!」她點頭,愣愣地走進廚房,利用冰箱現有的材料,煎了一尾黃魚、一盤青江菜、一顆荷包蛋,再把晚上沒吃完的冬瓜排骨湯熱一下。

  最後,她站在這擺了三菜一湯的桌子前發呆,後知後覺地問著自己,他肚子餓干她什麼事,她干麼要乖乖煮給他吃?

  浴室傳來衝水聲,表示他在洗澡,而且事先沒知會過她,這、這真是——

  半夜按她家門鈴,用她的浴室洗澡,還光明正大向她討飯吃,態度自在得像是加班晚歸的老公……

  淚眼相望呢?感傷無語呢?動容擁抱呢?這些不是久別重逢該有的嗎?最好再飄個細細雨絲什麼的……

  為什麼通通都沒有?

  他們……似乎跳過了很長一段,長到她搞不清楚狀況,現在是演到哪一段了?

  他表現得就好像他們之間沒有那九年的空白,他仍是當年那個與她笑笑鬧鬧,輕狂率性的裴宇耕……

  可能嗎?

  她目光移向矮櫃上的雜志封面,那是在同事得知她和裴宇耕是舊日同窗之後,借她帶回家看的,上頭的封面人物,就是他和未婚妻出入公共場合的畫面,她認出上頭的美麗女子,就是與他共進午餐的那一個。

  她,好漂亮,有種大家閨秀的溫雅氣質。

  現在的他,也不再是過去那個人人輕視的不良少年,經過歲月的磨練,如今他已是公認的青年才俊,他們站在一起,好相配;而她,反倒連與他當個朋友都成高攀……

  九年的時間太長了,長到——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

  當年那些沒說出口的話,在現在看來,也已經沒有說的必要了。

  「發什麼呆?」

  額頭被敲了一記,她回神,又再一次看儍眼。

  他他他、就圍了一條毛巾出來?

  「有意見?」他挑眉,很民主的等她提出。

  「那、那、那個毛巾……是我的……」結結巴巴說出口,就立刻懊惱地想咬爛舌頭。重點不是誰的毛巾,而是他的不當「穿著」!

  「廢話,不然是我的嗎?」說得真大方,一點都沒有強行占用私人物品的土匪自覺。

  她應該表達抗議的,再不然也該報警把這個侵入民宅的土匪給抓走,可是看到他卯起來吃東西,以驚人的速度洗劫桌面上的食物,到嘴的話自有意識地變成:「你晚上沒吃嗎?」

  「沒有。」

  「為什麼?」現在都十點多了耶!難怪他餓成這樣。

  「何妨當我在減肥?」裴宇耕不客氣地給她一個大白眼。問這什麼鳥問題!

  他常常這樣忙到沒時間吃飯嗎?她心房揪起淡淡的疼痛。「不可以這樣,身體會弄壞的,以後三餐要按時吃。」

  正在和黃魚廝殺的筷子停了一秒。「你碎碎念的阿婆本性還是沒改。」

  三菜一湯很快的相繼陣亡,裴宇耕獲得壓倒性的勝利。

  她收著空掉的碗盤,感覺卻比吃東西的他還滿足。只不過是簡單的幾樣家常菜,並不特別美味,他卻吃得津津有味……

  「宇耕,以後你想過來就過來,沒關系,我煮給你吃。」

  「這還用得著你說?」答得一點都不羞恥。

  可是她卻笑了。

  這就是裴宇耕啊,對她從來不曉得什麼叫客氣。

第八章


  他真的天天過來她家,巴著她吃飯、占用她的浴室,甚至大大方方占用她唯一的床,然後還不准她打地鋪,霸道的將她拖上床睡覺!

  不要想太多,真的就是「睡覺」而已,沒有任何引申涵義。

  和一個身上只圍了條毛巾的男人同床共枕?

  她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

  「我習慣裸睡。」他答得理直氣壯。

  問題是,我不習慣和裸睡的男人一起睡,而且還是個有未婚妻的男人!

  她每次都告訴自己,一定要狠下心趕他回去,可是每一次,他都是拖著疲憊的身軀過來,看他倦累到不想說話的樣子,她又什麼話都說下出來了。

  至少,在他最累的時候,只會想到要來找她,彷佛將她家當成最安心的棲息處,知道她會收容他一身的疲累,那樣理所當然的依賴著——

  一直到後來,斷斷續續了解他的家庭狀況,她總算明白為什麼高中時,他老愛搶她的便當吃,又為什麼會說那個精致美味的便當「太冷」。

  平凡的家常菜,讓他嘗到了平凡的幸福、平凡的溫馨,而那些有五星級水准的便當,只是金錢所堆砌起來,少了最原始的親情溫暖。

  心疼著他冰冷的心沒人溫暖:心疼著他沉重的步伐沒人收留,她沒辦法拒絕他,不忍再將他丟回冷寂的房子裡,只好任他夜夜留宿。

  有一次,她好奇地問他:「你怎麼會知道我住這裡?」

  他居然用斜眼瞧她,答得很嘲弄。「麻煩你問點有水平的好不好?回答這種問題實在很委屈我的智商。」

  她後來才想起,他們重逢那天,她身上就別著裴氏員工的名牌識別證,他只要交代下去,隨便查查員工資料就行了,難怪他那天拋下她走得那麼瀟灑,不是不在乎,而是他有十足把握找到她。

  有時她忍不住會想,他天天賴在她這裡吃飯、睡覺,那他未婚妻怎麼辦?那個和他門當戶對的杜家千金都不會說什麼嗎?還是根本就不知道?

  上個周末,他纏了她一整天,要吃傳說中的葉式獨門披薩。

  「那很費工夫耶,要搓面團,我手會酸。」她嫌麻煩,倒回床上拿枕頭蒙住臉,裝死下理他。

  「我幫你搓。」

  「還要買一堆有的沒的配料……」

  「我幫你提。」硬是扯掉枕頭,把她挖起來。「走啦、走啦——」

  就這樣,他們到超市逛了一圈,回來時,遇上住在對面的房東小姐——呃,是房東「老」小姐,那看他們的眼神,活似在看奸夫淫婦。

  這個就要附帶再提一下了。她的房東老小姐呢,今年芳齡三十八,至今仍待字閨中,因為沒人要……咳咳,因為眼光太高,沒能挑到她要的,所以呢,她也很看不慣那些輕浮隨便、動不動就帶男人回家的女子,當初在向她租房子時就已言明在先,房子便宜租她沒問題,但是她要潔身自愛,不能在她的房子裡搞七捻三,否則她得立刻搬出去……

  說得更白一點,這個老處女房東有點……病態的潔癖。

  那天看到房東小姐的表情,她就知道大事不妙了,打定主意不論如何都要狠下心腸將他拒於門外,否則她要再到哪裡找這麼便宜的房子?她不想露宿街頭啊!

  想歸想,每次只要聽他說:「我好餓!」她就乖乖打開門,自動自發的准備吃的,然後盯著浴室關上的門,聽著裡頭的流水聲,在心中暗咒:「葉心黎,你這個沒用的家伙!」

  再然後,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門鈴聲將她由懊惱中拉離,她看了看浴室的方向,起身去開門。

  「朱、朱小姐……」慘了,是房東老小姐。

  「你今天……怎麼……怎麼有空來?」想起還在洗澡的裴宇耕,這下「捉奸在床」了!

  她努力擋在門口想阻止她進來,企圖粉飾太平。

  「葉小姐,當初你來租房子時,我跟你說過的話,你應該還記得吧?」

  「記、記得啊!」完蛋,警告來了。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常常帶一個男人回來過夜,有這回事吧?」

  「我、我……那個……沒有、沒有,絕對沒有這回事,他只是我的同事,我們是在討論公事,絕對沒有亂來……」

  話還沒說完——

  「親愛的,你在和誰說話?」裴宇耕擦著濕漉漉的頭發走出來,下半身——沒有意外,還是只圍一條毛巾。

  「啊——」老母雞般的尖嗓響起,朱小姐掩著嘴,活似受了天大的打擊。

  葉心黎閉了下眼,暗自叫慘。「不、不是這樣的,他、他家停水,所以、所以來向我借浴室……」

  裴宇耕像是存心要搞破壞。「親愛的,我上次不是就提醒你套子沒了嗎?你怎麼還沒去買,晚上我們要怎麼用?」

  「你、你……」朱小姐抖著手指頭,來來回回指著他們。

  「不是、不是!他亂講的,他這個人最愛開玩笑了。」明知死馬醫不活,她還在做絕望掙扎,試圖力挽狂瀾。

  「親愛的,你干麼那麼怕她啊?我們男未婚女未嫁,正當來往又不犯法。」

  「你不要再胡說八道了!」真想害她露宿街頭嗎?

  「我胡說八道?不然你昨天睡覺時被我壓得唉唉叫,難道是我無中生有嗎?」

  那是因為她的手被他壓麻了!

  怎麼會愈描愈黑?葉心黎幾乎要尖叫了。「裴宇耕,你非得這樣跟我過不去嗎?」

  「好好好,不要激動,你說是同事就同事,我什麼都聽你的。」裴宇耕安撫的上前擁抱她。

  「你走開!」她氣急地推開他。誰是他親愛的啊,他一輩子也沒用那麼甜膩的聲音喊過她,突然在這節骨眼來這手,擺明陷害她嘛!

  就在這推推拉拉中,圍在他腰上的毛巾一個下小心脫離它原來待的地方,投奔自由——

  「啊!」她紅透了頰,別開臉。

  「啊——」這聲驚叫更加驚天地、泣鬼神!朱小姐大受刺激到幾乎中風,指著他激動不已。「你們這對不知廉恥、妨害風化的……的……」

  該看的人不看,不該看的人倒死盯著不放。

  裴宇耕沒好氣地翻翻白眼,撿起毛巾系回腰上。「喂,老處女,你說話小心一點哦,我只是在屋子裡穿得清涼一點,又不是當街裸奔。我可沒邀請你來看。」

  「你們——居然在我的屋子裡做這種不知羞恥的事——」

  「你才是沒有男人要,壓抑到心理扭曲的變態咧!」他是誰?他裴宇耕耶,向來只有他奚落人的分,豈有任人羞辱的道理,比惡毒的嘴上功夫他還會輸人嗎?

  朱小姐氣得快中風。「滾出去!你給我滾出去,我房子不租你了!」

  「等一下,這全都是誤會,有話好說啊——」葉心黎急忙想挽救什麼。

  「滾就滾,稀罕啊?大不了搬過去和我住,我那裡空間很大。」他涼涼地接

  口。

  「你你你——明天就給我滾出去,我這個月房租也不要了!」幾乎腦溢血地說完,朱小姐忿忿而去。

  「等等——」砰!迎門轟來的關門聲是她得到的回應,幾乎壓扁鼻梁。

  「喂——」他才剛靠近,還沒開口,就讓她用力揮開。

  「滾開!」她蹲下身,沮喪地將頭埋在膝間。

  「干麼呀?又不是世界末日。」他好笑地蹲身,伸手抱她,她推開,他再抱;她推開,他還是抱,死皮賴臉,不厭其煩地糾纏,她推拒到火氣也來了,握拳往他胸膛猛槌。「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拜托,那個老處女嫁不出去關我什麼事?南京大屠殺要不要也算在我頭上?」他才委屈好下好?幾乎被那個變態老處女看光了,他被視覺強奸的損失又怎麼算?

  「你還敢講!」被他死性不改的態度惹火了。「我就知道遇上你都沒好事,以前欺負我、惹我哭,現在又害得我沒地方住,我和你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啊,你要這樣跟我過不去!」什麼白馬王子解救她於水火,根本就是黑馬煞星,存心陷她於水火!從以前到現在,每次碰到他就開始走霉運,他這個衰人!

  嘖,說這話就太不上道了。

  裴宇耕撇撇唇,看在她情緒不穩的分上,寬宏大量不和她計較。

  「節哀順變!」拍小狗似的拍拍她的頭,聊表心意。

  「你走開啦!我不要看到你。」她泄氣得想哭。

  「你在趕我?」

  那是什麼表情啊!她又不是趕他去流浪街頭,他自己就有地方住了,干麼一副她無情無義似地瞪著她。

  「趕你就趕你,反正你不准再靠近我就是了!」

  這小妮子拗起來也挺倔的啊!裴宇耕嘆了口氣。「你到底在氣什麼,搬去和我住有那麼難以接受嗎?」

  懸在眼眶的淚瞬間忘了掉。「搬、搬去和你住?」

  「廢話,我剛才就說了。」

  「沒事叫女孩子搬去跟你住,誰曉得你想干麼?」司馬昭之心。

  裴宇耕嗤哼。「你想太多了,我想『干麼』,不需要你搬過去。」對付她還不容易?他大爺是手下留情好不好?不知感恩的無知小鬼!

  「你你你——」這人真邪惡!

  「不信?」相當樂於實驗證明的裴宇耕,順手扯掉毛巾拋開,在她錯愕的驚呼聲中一把撈起她往房間去,順手拋上床,她彈了兩下,暈頭轉向中,他張狂的熱吻迎面堵上來,她儍了眼。

  和當年戲謔的惡作劇之吻不同,這一記親吻,是純男性地、征服般地,以烈火燎原之姿席卷她。

  她慌然無措,愣頭愣腦任他吻了個十足,讓他吃盡了豆腐。

  看吧,就說她呆嘛!裴宇耕善心大發地短暫收手,讓她反應意見。

  她喘著氣,瞪住近在咫尺的他。「你——想干麼?」

  「沒錯,就是『干麼』!」不是質疑他的動機嗎?他就向她證明,不用拐她過去同住,他也能「干麼」!

  「啊?」她錯愕地張嘴,他直接當作邀約,貼了上去,中場休息完畢,第二波,展開!

  一不留神,上半身幾乎被脫個精光,她腦子糊成一團。「宇、宇耕……」

  「你現在只有兩個選擇,第一,打電話報警,就說有個變態色情狂想強暴你;第二,幫我脫掉這條裙子,它該死的難脫。」他悶聲抱怨。

  「為、為、為……什麼?」不是還在討論老處女房東、南京大屠殺以及他之間的關聯嗎?怎麼會演到這一段來?

  「你不覺得很冤?反正都被老處女房東誤會了,不做白不做。」不指望她友情贊助了,他獨力消滅障礙物,疊上光滑嬌軀,寸寸廝磨。

  「啊?」有這種說法嗎?

  被他調情的舉動弄得渾身酥麻,渾渾噩噩的腦子已無法思考更多。

  細細的吻,滑過每一寸柔嫩肌膚,纏吮上朱唇,勾住丁香小舌,挑弄深纏。

  一不小心,完全被看光摸遍,損失慘重——

  「想好沒有?」他突然冒出一句。「你還有三秒鐘的思考時間,三、二、一,時間到!要不要我幫你打電話?」伸手取來床頭的無線電話,還真動手撥起號碼。

  「不要!」來不及由意亂情迷中回神,她驚嚇地阻止,他瘋了嗎?

  「了解!」他點頭,丟開電話。「你可以張開腿了嗎?」

  「你、你、你想——」他來真的?

  「我想干麼?」他挑眉,很順的接口。「OK,我想做愛、上床、Sex!這樣夠不夠清楚了?」

  「啊?」她又儍眼,小臉熱辣辣地燒紅。「你怎麼說得這麼……這麼直接……」

  嫌他直接?他點頭,好商量的配合。「那溫存纏綿、肌膚之親、翻雲覆雨、魚水之歡、敦倫之樂、周公之禮、偷嘗禁果……你喜歡哪一個?」任她挑了。

  「還是很……」問題不在那裡啊,而是他們……

  「你龜毛夠了吧?」他不爽了。「我現在鄭重警告你,你極有可能成為我裴宇耕生平第一個強暴的女人,你要是害我完美的人格蒙上這層陰影,我做鬼都不會饒過你——」

  最後一個「你」字甫落,他一挺身,入侵柔軟禁區。

  「啊!」她驚呼出聲。感覺那道彈性薄膜的阻隔,他稍退,再俐落地穿透、填滿她。

  「啊——」她又叫了,淚眼汪汪。

  「叫魂啊?」裴宇耕沒好氣地白她一眼。

  「人家痛嘛。」垂著淚,可憐兮兮。

  「閉嘴,再叫我揍你!」口吻不耐煩,動作卻更加小心翼翼。

  「宇耕……」

  「你最好不要開口。」她說的話,通常只會成為他殺人的動機。

  「可是宇耕……」

  「沒有可是。」難不成又要跟他討論什麼規矩?在學校講校規,路上要他守交通法規,床上誰還理她?

  她淺淺地嬌喘,摟下他的頸子,在他耳邊輕喃:「我只是要告訴你,我很高興我的第一個男人是你,真的。」

  「那還用說!」他理所當然地輕哼,摟抱她的力道卻好緊、好緊——

  ※     ※     ※     ※      ※

  事實證明,她果然是想太多了。

  原本她是堅決認為,未婚男子想盡辦法把女人弄進他家,不會安什麼好心眼,別說他是有未婚妻的男人,以她保守的個性,也不能夠接受同居行為,雖然稍早之前,他天天賴在她住處吃飯睡覺的行為已無異於同居,但還是不行。

  前幾年,父母搬回雲林老家,她為了裴宇耕,不願辭去裴氏的工作,堅決留在台北,只好自己在外租屋,父母因為信任她的品行才會答應,怎能讓他們失望?

  她本想另外再找個地方住,但是想也知道,裴宇耕那麼努力在搞破壞,怎會容許努力得不到成果?

  說實在的,她也不曉得最後事情是怎麼演變的,反正隔天,她所有的私人物品都出現在裴宇耕家中,她還迷迷糊糊,反應不過來——

  再然後,他辭去鐘點佣人,打理家務、房子的布置擺設、三餐的准備全都丟給她拿主意,然後每夜巴著她睡,偶爾吻得她喘不過氣,就這樣。

  除了那一夜,他沒再對她做那種會讓人臉紅心跳的事。

  真的是她想太多了。

  更明白的說,她懷疑他的目的根本只是要一個免費的老媽子幫他整理房子、打點三餐!

  很惡質對不對?很可恥對不對?可是當她在做著那些事時,卻沒有一絲不滿,反而有股……說不出來的感覺,暖暖的。

  也好,就這樣看著他,洗他的衣服,照顧他的生活起居,他孤單時守著他,好好的陪他一段,直到有一天他不再需要時,她會笑笑的說再見,並且真心祝福他與杜家千金。

  這一天,她收拾東西准備下班前,公司裡頭幾個公認的八卦同事聚在一起嗑八卦,她本是不甚在意,直到不經意聽見裴宇耕剛剛在高層主管的會議時發了好大一頓脾氣,對像是前任總裁。

  他發脾氣?為什麼?

  這對父子不合,早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若在九年前,他會和父親大小聲,那一點也不意外,可是九年後的他,最大的改變在於他懂得沉斂情緒,不管再憤怒都會掩飾最真實的自己,笑裡藏刀,冷毒地反擊回去。

  是什麼事會激得他連情緒都失控?不得不承認,她很擔心。

  趁同事沒留意,她悄悄溜到角落去撥電話。手機響了幾聲後接通,她來不及開口,另一端火氣十足的粗吼轟來:「不管任何人,全他媽的給我死遠一點去,不要來煩我!」

  她愣住,對著嘟嘟作響的電話發呆。

  回到家,煮了晚飯,他沒回來。

  她留了盞小燈,在房中等他,不自覺的睡去,直到十點過後,她被一陣乒乒乓乓的物體揮落聲驚醒,循聲找到書房,一地的雜亂差點嚇壞她。

  「宇耕,你做什麼!」她驚呼,趕緊上前阻止他破壞更多的東西。

  「走開!」裴宇耕看也不看她,掃落滿桌的物品,一拳又一拳,怒火澎湃地捶向桌面。「媽的,死老頭!我裴宇耕投胎時瞎了眼才會當你兒子——」

  「不要這樣,宇耕!」她不顧危險地靠近他,用力扳過他的身子,緊緊抱住他,不讓他在情緒失控時做更多傷害自己的事。

  「我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我會一直站在你這邊,你聽到了嗎?」

  也許是這一記擁抱發揮效用,他沒再有任何狂暴行為,只是在她懷中輕輕顫抖。「誰稀罕什麼破公司、破家產?他把我當成什麼了?利用我做牛做馬,還一邊防我奪權,怕他的寶貝兒子裴季耘會一無所有,這也就算了,現在卻連我的終身幸福都想出賣,這老頭到底有沒有人性!」

  從小到大,他給過他什麼?父愛?關懷?還是家庭溫暖?沒有,什麼都沒有,只有在需要的時候,將他利用個徹底,小時候利用他照顧裴季耘,後來利用他管理公司、利用他拓展事業版圖——

  甚至於當年他剛接手裴家事業時,有意往服飾界發展,那時當紅的首席設計師杜若嫦,憑著多年交情,二話不說的將代理權給了他,不談條件,任何人再出天價,她也不為所動。

  外界好奇她與裴家的交情,老頭這奸商索性順水推舟,放出風聲說他們「交情匪淺」,近日會有好消息傳出,以達到造勢作用。時勢所逼之下,要他答應配合假訂婚,他也照辦了,這樣的「才子佳人」組合,竟也傳成一時佳話,並且也為裴氏入主服飾界打出成功的第一棒。

  沒想到老頭居然得寸進尺,叫他和杜若嫦結婚,這會不會太過分了?他做得還不夠多嗎?他到底還想要他怎樣?沒日沒夜的幫裴季耘拚江山,把自己累得像條狗,又是何苦來哉?他並不指望老頭能夠肯定他的付出,但至少,能不能不要這樣糟蹋他?

  就算不當他是兒子,看在他對公司的奉獻,他總有權要一句感謝吧?就算要他雙手奉上公司大權,他也絕無二話。

  可是這老頭沒有,他只是要他無止無盡的奉獻,連一輩子的幸福都賠上,完全不管他的死活……

  「宇耕,你在哭嗎?」胸前有淡淡的濕意,葉心黎將他摟得更緊,心疼不已。

  「沒關系的,全世界都不在乎你,我在乎就好。」

  他閉了下眼。「如果有一天我一無所有了,你還會不會陪在我身邊?」像現在這樣抱著他?

  「你不會一無所有,你還有我。」

  他還有她!

  就是這句話,在他陰暗沉晦的心注入一絲暖流。任何人怎麼對待他都無所謂了,因為他還有她!

  裴宇耕動容地回摟她,不顧一切地吻上她,迫切且飢渴,像要證明什麼,又像要抓住生命中唯一的一絲暖陽,狂熱地與她糾纏,近乎粗蠻地除去衣物的阻隔,來勢洶洶的熱情令她暈眩,幾乎招架不住。

  他以著毫無預警的方式占有她,狂猛的侵略感令她不適地輕蹙起眉,但她沒有拒絕,包容地摟住他,收容他的無助、他的放肆、以及他的張狂情欲。

  他完全失了自制,帶著幾乎吞噬她的熱情,激烈地與她歡愛,充實的填滿她、焚燒她,狂野的律動衝擊中,等待極致的到來,在她的體內顫抖,似要將她揉入自己體內一般,與她密密相擁——

  ※     ※     ※     ※      ※

  夜更深時,他已然平靜下來。

  葉心黎累壞了,在他懷中沉沉睡去。

  他拉好被子,挪了下身體,讓她能睡得更舒適,側身瞧著她的睡容。

  他想起剛認識她的時候,那嬌嬌怯怯的模樣,像朵純淨的小白花,小小地,並不嬌艷,在角落默默散發清新淡雅的香氣,不會惹人注目。

  但是他注意到了。

  他們有相似的遭遇,內心的渴求都曾被家人無心的忽視掉,可是她卻能讓自己活得悠然自在,用一顆更寬廣的心去包容一切,比起他的別扭,她調適得極好,那是他所不如的。

  她說,計較不會讓自己更開心。

  她說,自己的家人,為什麼不能更寬容的去對待?

  他看似剛強,其實內心極度孤獨脆弱,而她,一個嬌小得毫無殺傷力的女孩,卻有那麼強大的影響力,讓他狂躁的情緒,瞬間被她寧馨安謐的氣息撫平。

  或許,就是因為這股獨特的氣質,吸引著他無法不靠近,只要看著那記恬然自適的淺笑,就能讓他的心平靜。

  就像遠方那顆閃亮的小小星子,沒有強烈的光與熱,卻照亮了他陰暗荒涼的世界。

  長年的孤單、無助、矛盾,在她柔暖的笑容下,找到了寄托。

  當年的離開,有一半的原因固然是為了裴季耘,誰教那小子看起來就是一副會客死異鄉的短命相,他得就近收屍;另一半卻是為了她。

  他清楚地知道,當時的他配不上她,就因為她說,她不要一個為非作歹的男朋友,於是他離開,努力充實自己,讓自己有資格再一次站在她面前,爭取她。

  從十七到二十七歲,始終沒變,只有她那雙細嫩的小手,才能抓牢他、溫暖他,她最好快點認命,因為這輩子,他已經不打算放過她。


第九章


  葉心黎並不很清楚那天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他心情平復下來之後也絕口不提,沒為那日的情緒失控做任何交代,好像根本沒那回事一樣。

  隱約猜得出來,大概是和家業、以及父子之間的疏冷關系有關,後來究竟是怎麼了,她也無從得知。

  他從來不會主動告訴她什麼,很多時候,都還是由公司的「八卦集中營」聽來的比較多。

  書房被他大肆破壞之後,她花了點時間收拾,整理到最後,乾脆來個全面大掃除,也因為這樣,不經意發現一樣讓她很意外的東西——他的高中考卷。

  更清楚的說,是分數很爛的高中考卷。

  照理說,這些東西應該在他出國之前就在垃圾桶中走完最後一程,可是他不但留下來了,還帶到他私人的居處,保存得極好,只差沒護貝裱框了。

  這又不是很光榮的事!看吧,沒有一張及格的,其中還有個位數的咧!

  她逐一看下,每一張都有她的字跡,角落有她畫上的長辮子笑臉娃娃,以及一句加油打氣的話。好窩心的感覺啊——

  她眼神充滿懷念,想起他打混意志堅強的求學生涯,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謹慎保留著代表他們過去的物品,是不是也意味著他從不曾忘懷過她呢?

  「矮冬瓜、膽小鬼——你在哪裡?」

  聽到他進門的吆暍聲,她慌忙將考卷隨手一塞,關上抽屜,他正好打開書房的門,奇怪地瞥她一眼。「你在干麼?」表情很怪異哦!

  「沒。」她迎上前,第一次主動踮起腳尖輕輕吻了他一記。「我喜歡你,宇耕,這些年,我沒有忘記過你。」終於,她能夠勇敢地將這句話說出口。

  沒料到她會來這一手,裴宇耕愣了愣,表情極不自在。「你發春啊?」

  她笑笑地,不以為意。「宇耕,我們生個寶寶好不好?」

  咚!裴宇耕腳步打滑,差點一頭撞上水泥牆。「你是被灌了一打春藥是不是?」還真發春?!

  「我只是突然想到,自己年紀也不小了,再不生就快生不出來了。」她好想、好想有一個他的孩子。

  裴宇耕瞥了她一眼。「你很想生?」

  意思是——他同意了?

  她沒猶豫,連連點頭。

  他一臉嚴肅。「你覺得你還有長高的空間嗎?」

  「那又關我身高什麼事了啦!」好歹也夠爭氣,快夠到一六O的邊了啊!

  「優生學你懂不懂?我可不想有個沒膽、愛哭,明明只有一五八還硬要拗自己有一百六十公分的女兒。」

  這樣都可以損她一記,算他狠。

  「裴宇耕!」她氣得哇哇大叫,跳起來捶打他。

  於是乎,這件事就這樣不了了之。

  既然沒有小娃娃可以生來玩,她閑來沒事就去學開車,某天吃飯時就突然冒出一句:「宇耕,你車借我開好不好?」

  「咳!」他被剛入口的魚丸噎了下,差點往生。

  「等你考到駕照再說。」意思就是,他還打算和他的愛車多溫存幾年,沒打算在近期讓它壽終正寢。她最近怎麼老冒一些奇奇怪怪的念頭?

  「考到了啊!」

  「噗——」這回的魚丸湯差點噴到她臉上。他直接跳起來驚叫:「是哪個沒智商的監考官發給你的?我要去舉發他!」簡直就是草菅人命,公然拿全國人民的身家安全開玩笑!

  「你怎麼講這樣啦!」她嬌嗔抗議,軟嗓聽得他骨頭快酥掉。

  「不然要講怎樣?」說這監考官英明神武、睿智過人?很抱歉,他良知還沒有辦法被蒙蔽到這種地步。

  「就借人家嘛!我明天要回雲林看爸媽,每次假日火車上都一堆人。」

  「想都不要想,運動白痴。」

  「開車又和運動白痴有什麼關系了?」每次都扯些有的沒的,專挑她的傷痛戳。

  「因為你反射神經差得笑死人!」完全沒給她留面子。

  連球都閃不過,馬路上車子那麼多,她反應得過來才有鬼,他可不想被她嚇出心髒病。「了不起我載你回去。」

  「不要!」爸媽要問起,她怎麼解釋啊!這男人專門搞破壞,老處女房東的殷鑒不遠,歷史的傷口都還沒痊愈呢,她可不想被他搞得連家都沒得回。

  「嗯?」他挑高眉毛。「你最好解釋一下你這表情是什麼意思,我很見不得人?」敢挫傷他的男性自尊,皮在癢了!

  「不是啊……那個……現在還不是時候,你最近不是很忙嗎?改天嘛!」唉,她真的不想被爸媽打斷狗腿啊……

  「我保證會很小心啦,你相信我好不好?」還說她龜毛,他又好到哪裡去了?

  他輕哼,對她的承諾不予置評。「你有沒有保險?」

  什麼態度啊!她不情願的回他:「有啦!」

  他想也沒想。「如果保單上受益人的名字改成裴宇耕,那我就答應。」

  太、過、分、了!

  本以為這件事又要不了了之了,沒想到隔天早上醒來,他將車鑰匙留給她,下頭壓了張紙條:

  車子出事,我還拿得到保險理賠,可是你的保單理賠金我拿不到,所以……算了,了不起讓車子進修車廠,你最好乖乖回來給我煮飯!

  依然一副死人調調,不改惡質本性!

  什麼嘛,他的意思是,他在意的不是她,也不是車子,而是他的三餐,還有她保單上受益人的名字?!

  沒、良、心、的、家、伙——

  ※     ※     ※     ※      ※

  事實證明,裴宇耕還真有點先見之明。

  撫著額頭上的腫包,葉心黎表情呆滯,回不過神來。

  直到一分鐘過去,她才想到要下車,看著被Klss個正著的車尾,又持續呆滯。

  後頭的車主也下了車,看著眼前的狀況,撫著額頭唉叫:「小姐,你會不會開車啊?」

  會啊。她不是正在開嗎?「是你撞上來的——」葉心黎小聲辯解。

  「對,是我撞上來的,可是——你干麼煞車啊!」不然她就不會撞上去了啊!

  「因為黃燈了啊!」她答得更無辜。

  「是黃燈,又不是紅燈,你那個速度還來得及啊,我以為你會過去。」而且還是沒什麼車的小路口,她停哪一國的黃燈?天兵啊!安絮雅好想哭。

  好吧,是她的錯,不該邊開車邊講手機,高估了自己一心二用的能力,以為還來得及在紅燈前通過,才會在前方煞車後,反應慢半秒的撞上去,安絮雅真的認了,一輩子沒遇過這種守交通規則過了頭的乖寶寶,她投降!

  才剛要說什麼,手機響了起來。

  「雅,你那裡發生什麼事了?怎麼突然掛斷?」另一頭,是親親男友焦急的聲音。

  「我、我發生車禍了。」安絮雅小小聲招供。

  「什麼?」裴季耘驚呼。「你不是說你沒在開車?!」

  「我、我——」她心虛地答不上話來。

  「算了,你現在在哪裡?有沒有受傷?」

  她仰頭念了下路標上的文字。「我真的沒事,你不要緊張。」

  「我不相信你了。你乖乖在那裡不要動,我馬上過去。」

  「等一下,耘——」電話被掛斷,她尷尬地扯了扯唇。「呃,我男朋友說要過來。」

  「噢。」葉心黎點了下頭。「那我們等一下好了。」反正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兩名女子蹲在地上大眼瞪小眼,從沒出過這種事,全都不曉得發生交通事故時,該說什麼才奸,總不能聊天吧?場合好像……有點不對。

  氣氛靜得有些怪異,安絮雅索性找點事情來做,撈起手機又撥了出去。「耘,你在哪裡?」

  「計程車上。」裴季耘好笑地回道。

  「噢,那你不要急,慢慢來。我唱歌給你聽哦——」

  說完,還真的深情浪漫的隔著手機唱起情歌來。

  另一端沉默了數秒,輕嘆。「雅,沒有一個剛撞車的人,會立刻打電話給男朋友唱情歌的。」

  她思考了一下。「為什麼?」

  「為——」為什麼?他答不上來。「你最起碼有點出車禍時該有的樣子,表現點沮喪什麼的……」

  「噢。」停了下,她輕輕啊了一聲。

  「怎麼了?」他心急地追問。

  「我剛剛有個地方轉錯音了!」完全死性不改。

  「……」裴季耘徹底無言以對。

  他無聲嘆了口氣——「沒關系,很好聽。」

  「真的嗎?」她看起來在意他對那首情歌的評價,更甚於這次的交通事故。

  「真的,我很喜歡。」他自暴自棄地回答。

  「可是我覺得那是敗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重唱——」

  「好,但是改天,你可以當著我的面唱。還有,你蹲的姿勢不怎麼雅觀,我個人建議你裙子的長度可以再長一點。」

  「啊!」她放下手機,左右張望,找到斜後方三公尺的親親男友,立刻撲抱上去。「你來得好快!」

  「我本來就在這附近。」牢牢接了個滿懷,裴季耘審視著她,柔聲輕問:「有沒有受傷?我看看——」

  「沒有啦!」抱著男友的手臂,撒嬌著。

  確定她沒事,他上前察看災情,盯著被女友撞上的車尾,靜默了數秒。「還好,不太嚴重。」他轉頭問:「小姐,你還好嗎?」

  「呃,還好。」葉心黎好生羨慕地看著眼前一對璧人。他們感情真好,她沒有辦法用更多的言語,去形容他們那股自然散發的契合感覺……

  這男人,好有氣質,聲音好聽,長得更是……說不出來的好看!

  這男人,第一眼直覺就讓她聯想到裴宇耕,她也說不上來為什麼。

  在外貌上是有幾分神似沒錯,但要說到氣質——唉,算了吧,裴宇耕拿什麼跟人家比啊?

  「你的頭——」他指了指她額頭上輕微的紅腫。

  「噢,那是我自己忘了系安全帶,不小心撞到方向盤的。」

  「對不起,是我女朋友不好,她開車還跟我講電話。」

  「呃,是啦,不好意思喔!」安絮雅微窘地致歉。

  「沒關系、沒關系。」她連忙搖手。

  「我來的時候已經聯絡修車廠了,整個維修的費用我會負責,重要的是,人都沒受傷就好。」裴季耘溫溫地說道。

  「這個——」她不曉得維修費用是多少,全部讓他負擔似乎不太好……

  本來想打電話問問裴宇耕,可是……算了,搞不好又要挨轟,她才不想在外人面前丟臉,尤其在看了這對佳侶如此鮮明的對比之後。

  沒多久,修車廠派維修人員過來,處理好後續事宜,他轉頭問身旁的葉心黎:

  「你不打個電話通知重要的人過來?」

  重要的人?在這裡,她重要的人只有一個。

  通知裴宇耕?算了吧,人家又不會軟言細語的關心她有沒有受傷,只會罵她腦袋笨得像豬,然後再提醒她一次,保單的受益人名字快點改。

  她干麼要自找罵挨?

  苦笑了聲,她搖搖頭。「這只是小事,我不想麻煩他。」

  裴季耘審視她的表情。「那,有什麼是我幫得上忙的嗎?或者,我們陪你去醫院?我覺得還是檢查一下比較好。」

  「不用、不用,我自己會處理,你們有事先走沒關系。」她連聲婉拒,他人太好,她會不好意思耶。「還有,今天的事,我其實也要負一點責任,車子修好的話……我怎麼聯絡你?」

  「裴。」他停了下,淺笑補充:「裴季耘。所以,不用留下聯絡方式了。」

  啊?她當場呆住,盯著走遠的一對璧人,回不了神。

  裴、裴、裴季耘?那不就是宇耕的……

  她剛才的聯想,叫做先見之明,而不是精神錯亂?

  明明是兩兄弟,怎麼差那麼多?瞧瞧人家對女友多麼關懷體貼,說話聲音溫溫潤潤,柔和得醉人,裴宇耕就從沒這麼對待過她,只會扯著嗓門,粗聲惡氣的吼人、嘲笑她矮冬瓜,就算她和那女孩一樣唱情歌,恐怕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愈想心情愈低落,看著前方快消失的一雙儷影,她淺淺嘆息。

  人家一聽到女友出事,就心急如焚的趕來,她要是打電話給裴宇耕,他也會這麼做嗎?也許會,也許不會,她不肯定。

  一直以來,他對她總是看似在意,偏偏又以嘻笑怒罵掩飾,當她說愛他時,也不表示什麼,她真的摸不透他的心思,他對她,還一如九年前嗎?

  看著停在手機撥話鍵的拇指,她黯然失落地栘開,第三度放棄撥出這組電話號碼。

  另一頭,走遠的安絮雅,偏頭斜睇身旁的男友。「你對她好得很怪異哦!」

  裴季耘揚唇。「安小姐,你在吃醋嗎?」

  「沒錯,你再不說清楚,這桶醋就快滿出來了。」

  他愉快地低笑,摟過她。「很簡單啊,那是我大哥的車。」他一看車牌就知道了。

  「所以?」

  「你以為男人會隨隨便便把一輛百萬名車丟給不相干的女人開嗎?尤其是我大哥那種人,他的個性太敏感防備,除非是能走進他心底的人,否則,他不會容許別人侵入他的私人領域,她剛剛填的資料裡,寫的還是大哥住處的地址,你說這個人對我大哥重不重要?」

  喔哦!原來如此。「這下好玩了,居然自家人全撞在一起。你一定沒想過,你的車有一天會和你哥的車撞上。」

  「你還笑得出來。我現在擔心要是大哥知道,你的小命就要不保了。」敢害人家的心肝寶貝受傷,她皮得繃緊一點。

  他現在只希望那個柔得像水的小女人,鎮得住大哥的怒氣,不然……唉!

  ※     ※     ※     ※      ※

  身為主事者真命苦,連假日都不得閑。

  一大早來到公司,主持一場臨時加開的會議,在座全是和他一樣命苦的高層主管——沒辦法,領高薪的人就要認命。

  他站在主位,遞出一份資料夾,沉穩地說道:「感謝各位犧牲假日,為公司辛勞付出。這份是市中心的商圈開發案,已初步擬定雛型,目前被列為公司最高度的機密,傳閱下去,各位有意見現在可以提出來。」

  三分鐘後,資料被傳遞下去,每個人一攤開檔案夾,表情都有些怪異,個個你看我、我看你,發不出聲音。

  裴宇耕察覺到異樣,眉心微微蹙起。

  是這份檔案夾,他確定他沒有拿錯,那這些人的表情又是什麼意思?

  「你們都沒話要說嗎?」明明就「滿腹心事」的樣子!他索性命令——「傳回來。」他自己看比較快!

  資料夾一回到他手中,他立刻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

  呆愣,是他唯一的反應,尤其在某經理吞吞吐吐,尷尬地說了一句:「總裁以前的……求學成績……呃,好像……不怎麼好哦!」

  該死!他差點爆斷腦神經。

  這些高中考卷的分數,連一雙手指加腳趾的數字都不到!這麼丟人現眼的鬼東西自己看看就算了,怎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在家中,就只有兩個人,除了他還會有誰?答案不用想就出來了!

  他想起那天,她在書房怪異的表情,突然又說那些話——

  葉、心、黎!你他媽的給我記住!

  他咬得牙根快碎掉,血液逆衝腦門,用力抽掉那幾張考卷,狠狠瞪了眼那些憨笑憋得滿臉通紅的高級主管,重重地說:「立刻忘掉剛才的畫面,開會!」

  天殺的!他以後要怎麼面對他的員工?一個考試不滿二十分的總裁?!

  可——惡!他好想殺人——

  ※     ※     ※     ※      ※

  稍晚,接到母親的電話,說他有一陣子沒回去看看她、陪她吃飯了。他想了想,反正葉心黎回雲林當她的孝女,今晚不會在家,他回去也是一個人,不如也回去當孝子好了。

  哼哼,算她跑得快,否則這筆帳,看他怎麼算!

  當然,有裴氏父子同在的場合,絕對少不了熊熊戰火配飯吃,這和他個人的「先天性人格不全惡質反骨症」有相當大的關聯,反正不給他忤逆個兩句,他會覺得人生無趣。

  為了不讓母親看了難過,通常那種激烈戰火,他們都會關上書房的門再來廝殺。

  這一次是扯到什麼話題呢?噢,對了,就是問他上次提到和杜若嫦結婚的事,他最後的決定是什麼?

  這老頭年紀真的大了,記性差了,他不會忘了,那天他發了多大的火,要不是天花板太牢固,早讓他掀了,現在還敢再提起,真的是存心測試房子的牢固程度?

  「別開玩笑了,老頭!你以為你兒子是什麼貨色?你要娶,人家還未必肯嫁呢!」他涼涼諷刺。不了,這次他不會再受影響,心已經有人護著,有了篤實的歸屬,老頭再如何,都傷不到他了。

  「你不必用這種態度跟我說話,這件事我也是經過多方面的考量,如果你沒有其他的想法,杜若嫦真的是不錯的選擇。」

  「哪幾方面的考量?還不就是利益、事業版圖!總不會是你兒子的終身幸福吧?呵!」他輕狂地笑哼,這真是天大的笑話!

  裴昌彥皺眉。「我知道你對我有很多的不滿,但是你有必要把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扭曲得如此不堪嗎?」他只是覺得杜若嫦性子好、有教養,是能夠包容他張狂行徑的賢妻人選,這樣有什麼不對?

  「在這之前,請先問問你是怎麼對我的?在公司,你像防賊似的處處防著我,怕我奪權;在家裡,你任何事第一個考量的總是裴季耘,你還要我把你想得多美好?對裴季耘來說,你也許是個稱職的好父親,但是對我來說,你只是個自私、專制的老頭子,除了姓裴之外,你對我不具任何意義!」

  現在誰是老子?教訓得那麼順口!

  裴昌彥面子上掛不住,冷硬道:「注意你的態度,裴宇耕。你為什麼不想想,就是你這股叛逆乖張的性子,讓我不敢信任你?」

  不是防他奪權,而是深知這孩子對他積怨已深,真要將大權交給他,以他平素任性妄為的行事作風來猜測,他根本不敢保證,他會不會毀了他一生的心血來向他報復。

  「我的任性乖張是誰逼出來的?你從來不曾關心過我的想法,總是自以為是的命令我照你的安排去做,你有沒有想過當年我根本不想出國?在你要我娶杜若嫦的時候,又是否顧慮過我的心情,我可能已經有喜歡的人了,這會斷送我一輩子的幸福?你沒有!因為你根本不在乎!!」

  「我要你出國是為你好!」

  「是是是,接下來你一定又要說,你叫我娶杜若嫦也是為我好,哪天你要是叫我去死,肯定也是為我好的,我了解、我了解,是我太不該了,不懂體諒老父的苦心。」他連聲抱歉,字字卻冰冷刺骨。

  「裴宇耕,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正好!我也有同感。」誰稀罕留下來和這老頭相看兩相厭?他瀟灑地拍拍屁股起身走人。

  「等一下!」裴昌彥喊住他,遲疑地問出口:「你有看上眼的女孩了嗎?」

  「你會在乎嗎?」何必虛偽地多此一問。

  裴昌彥投降了,輕嘆道:「如果有,哪天帶回來讓我看看。」他再也沒更多要求了,如果對方是正經人家,又制得住這匹脫韁野馬,那就由他們去吧!

  「好讓你耍陰招對付她嗎?免了!」這些年他受夠了,何必讓她也來受這鳥氣?那膽小鬼沒什麼膽的,他可不想又把她嚇得淚兒漣漣。

  「裴宇耕,你這是什麼話!」他就把他想得那麼卑劣?!「你們要在一起,不帶回家來,難道由著你自己亂搞?你最好不要給我私底下搞什麼公證結婚!」

  「那是我的事,不勞你操心!」就是公證又怎樣?誰管得著?「你有空還是多關心一下你的寶貝兒子裴季耘吧!」

  「什麼意思?」

  「咦?你不是很關心他嗎?居然不曉得他勾搭上別人的女朋友,而且還是自己的學生,嘖,平日看他一派正人君子樣,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以前真是太小看他了。」這小道消息,很不巧就是由他內定的理想媳婦——杜若嫦那裡挖來的。

  「不可能!我對季耘有信心,你不要胡亂造謠,污蔑你弟弟的名譽。」

  「是嗎?建議你自己去問問你心目中那個光風霽月的兒子,如何?」裴宇耕踩著幸災樂禍的腳步離去,他已經開始期待老頭七竅生煙的盛況奇景了。

  ※     ※     ※     ※      ※

  回到家,發現留了盞暈黃燈光等他歸來,裴宇耕有些訝異。

  她不是回雲林去了嗎?依車程計算,應該沒那麼快回來。

  看了眼緊閉的房門,他先去衝了個熱水澡,然後轉往書房的方向。

  才剛坐下,書房的門被推開,葉心黎探頭進來。

  「宇耕,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一臉心虛,哼!

  裴宇耕甩也不甩她,別開臉。「裝可憐沒有用,我不打算原諒你。」

  他、還、在、生、氣!

  啊?!「你知道啦?」她好驚訝,早上才剛撞車,他就發現了,消息真靈通。

  「廢話!」還臉都丟光了呢!只要想到那些高級主管的眼神,他就一肚子不爽,超想扁人。

  「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她委屈地低噥。

  看吧,就說不要期待他會有裴季耘的溫柔多情,丟來幾句問候關懷什麼的,他根本就是一副想宰了她的樣子,他到底關不關心她?

  不是故意的就算了嗎?那他有如秋天落葉,飄飄欲墜的總裁威嚴呢?

  他咬牙切齒。「姓葉的,你最好離我遠一點,否則我不保證會發生什麼事!」

  「好嘛、好嘛,我走就是了!你這個小氣鬼,裴季耘都說會全權負責修車費用了,你還計較,一點都不管我有沒有受傷,我不要理你了啦!」

  裴季耘?受傷?還修車費用?!

  他瞪著關上的門,當下領悟了什麼,驚跳起來,衝回房,抓住她大叫:「你撞車了?!」所以才會沒回雲林?

  「咦?你不是知道了嗎?」

  「正、在、等、你、說!」他真想捏死她!這麼重要的事,她怎麼現在才講?

  「噢,就今天啊,我『停黃燈』,不小心就讓後面的人撞到,然後那個人是你弟弟的女朋友,他們說會負責。」

  「負個屁,要真有怎樣,那女人十條命都不夠賠!」他抓著她上下打量。「有沒有怎樣?」

  他口氣還是很粗魯,沒有裴季耘動人的溫嗓,她卻聽得眼眶一陣發熱。「你在關心我嗎?」

  「我在關心我以後的三餐沒著落!」他沒好氣地,手掌揉揉她額頭的紅腫。「要不要去醫院?」

  她搖頭,突如其來地撲抱上去,緊緊摟住他的頸子,感動道:「宇耕,我好愛、好愛你!」

  裴宇耕表情別扭,嘴硬地哼道:「少來這套,你就算脫衣色誘都沒用了!以後沒我在旁邊,你休想再碰一下方向盤!」

  「沒關系。」她笑了,笑得好甜。

  他淡哼。「這還是不會讓我忘記你害我顏面盡掃的事!」繞回書房,取來那只檔案夾,拎出其中的高中考卷。「你最好有個不錯的解釋!」

  「咦?它怎麼會在那裡?」她好意外。

  咦,它怎麼會在那裡?!裴宇耕差點吐血。

  「它是在那裡沒錯,而且十幾個小時以前,更出現在公司所有高級主管的面前!」

  是嗎?她眯眼,努力回想、再回想,記得那天,她聽到他進門的聲音,然後就匆匆忙忙地——啊!

  「看來你恢復記憶了。」他陰陰地磨牙笑著。「你希望我由哪根骨頭開始拆起?』

  「呃……呵呵!」她心虛地猛陪笑,放軟了音調撒嬌。「不要這樣嘛,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她哪次不是這樣講?

  渾身筋骨被她ㄋㄞ得又酥又麻,他沒好氣地將那只檔案夾往她手裡塞,倒頭往床上一躺,手指朝她勾了勾。「過來,給你一個贖罪的機會。」

  「噢。」她乖乖聽命。

  他舒舒服服地枕著玉腿。「把裡面的內容念來聽聽。」

  「你是要我給你建議嗎?」她一臉為難。「我可能——」

  「叫你念就念,羅嗦什麼?」誰敢指望她?她別動不動就塞些有的沒的在他的文件裡,他就謝天謝地了。

  她搞不清楚狀況,乖乖照著念,不到半小時,發現枕在她腿上的男人,已經不曉得睡到第幾殿去了。

  一次、兩次、三次,被列為公司極高的商業機密,他當用過的衛生紙隨手塞給她,她再遲鈍也發現,他根本就是拿來當床邊故事聽,幫助睡眠用的!

  可能是她沒照他的期望去幫限制級電影配音,辜負了軟嫩嬌嗓,他只好努力開發其他用途,奸商奸商,還真是無奸不成商。

  有一天她就問他:「你要聽的話,那書我來准備好不好?」那種東西硬邦邦的,白天在公司就受夠了,晚上睡覺干麼還要虐待自己?

  「嗯哼。」他不置可否。

  於是乎,醜小鴨、灰姑娘、小紅帽紛紛出籠了,連白雪公主都有哦!

  裴宇耕受不了地白她一眼。「我斷奶很久了好嗎?你當我沒童年呀!」

  「你有嗎?」在父親偏頗的對待下,他的童年能有多愉快?她甚至敢篤定,母親在床邊為他講故事的記憶,少得留不住。

  她只是想給他遲了許多年那種被疼惜的感覺。

  「你瞧不起我哦!」他瞪她。

  「那不然我問你,灰姑娘在十二點過後,留了什麼東西給王子?」

  他翻翻白眼。「溜冰鞋,你覺得如何?」他嚴重被羞辱了。

  「那小叮當的漫畫原著者是?」

  「藤條不二價?」他痞痞地回應。

  她不以為意,接問:「芭比娃娃的男朋友叫什麼名字?」

  他愣了下,悶哼。「我只知道我的女人叫葉心黎!」

  這句話由他口中說來,就像吃飯睡覺那樣順理成章,她心裡甜甜的。

  「遝有史努比是什麼動物?嚕嚕米呢?」

  唔……呃,那些四不像是什麼鬼東西?

  「h#lloKitty的血型?小熊維尼的國籍?」她問得順口。

  卡通熊有國籍?貓還有血型?!這是什麼世界?真是反了!

  沒想到她還留了這麼一手,他一時失策,被暗算個正著,果然最毒婦人心。

  一連串的問題砸得他頭昏腦脹,他眉頭皺了起來,嚴重陷入人生的低潮期,他,真的沒有童年?!

第十章


  他,沒有童年?沒有童年?!

  這個問題嚴重地困擾了他。

  那一天,裴季耘首度帶女友回家見長輩,想也知道,場面絕對不會有多愉快,這麼精彩的好戲,他豈可錯過?

  他一早就回去嗑瓜子,等著看一出棒打苦情鴛鴦的戲碼,不曉得那個從未違逆過父親大人的乖兒子會怎麼處理?真是期待啊!

  意外的是,那些灑狗血的劇碼,通通都沒有,性子溫和的裴季耘既沒氣質盡失地跳起來與父親對陣叫罵,也沒含淚與親親女友分手,從頭到尾就是一尾病貓狀,愛困地晾在一旁陪他看戲。

  喂喂喂,那是你的女人耶,你就放她去自生自滅哦?有沒有搞錯!

  漸漸地,他看出端倪。

  這是他們共同的未來,所以,裴季耘放她去用自己的方式求得他家人的認同,這是她該做的,在愛上他時,就該有這樣的自覺,為她而和父親撕破臉,對她未必就好,只會造成父親與情人之間更深的裂痕。

  這小子,狡猾!

  最最出乎他預料的,是從不忍令父親失望的裴季耘,頭一回不顧父親的反對,堅決表明了立場,一場「活在當下,擁抱真愛」的即席演講,精彩得他差點要跳起來替他拍手、放禮炮。

  安可、安可!容他吹聲口哨,這死小孩終於有前途了,活到這把年紀,就今天看他最有個性,早這樣不就好了嗎?他就不會看他那麼礙眼了。

  聽到那些話,他真的重重松了口氣,這小子,總算懂得為自己而活了!

  有時候真的很火大,不論幼時他怎麼惡意欺負,笨小弟就是不告狀,默默忍受,笨得讓人抓狂,就連後來他說了那句一山不容二虎,裴季耘也真的就順了他的意搬出家裡,氣得他差點七孔流血。

  這笨蛋到底有沒有腦袋?一下為這個人想、一下為那個人想,周遭那麼多人,他顧得完嗎?他幾時才要為自己想一下啊!

  他只好不斷的逼,逼出裴季耘忍耐的極限,逼出他的反擊,逼出一個人自我防衛的本能——

  然後,裴季耘上樓前,突然像在思考什麼,意味深長地對他說:「哥,喜歡一個人要讓她知道,你這樣,她會無所適從的,在喜歡的人面前,不需要多余的驕傲和尊嚴,至少,給她一記擁抱。」

  盯著消失在樓梯口的身影,他內心是震蕩的。

  他,讓喜歡的人無所適從了嗎?

  一直以來,他都是用著自己的方式,去捍護他在乎的一切,不管是對裴季耘,還是對葉心黎,不一定要讓他們明白,反正他自己知道就好了,刻意昭示反而虛偽。

  可是這樣的他,和專制的父親又有什麼差別呢?愛人的方式有千百種,重要的還是要能產生共鳴與互動吧?

  會不會他愛人的方式,也讓人無所適從了呢?葉心黎不明白他把她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嗎?他每一聲氣吼,背後都是最深的牽掛……

  那個有時看來好儍氣的女人,每次都挨他白眼,卻還是每夜堅持為他念童話故事,因為她看穿他心靈的最深處,一直藏著當年那個孤單寂寞,被父母忽略的小男孩,雖然他外表一副剛烈頑強的死樣子。

  這又何嘗不是她愛他的方式?起碼他感受到了。

  也不曉得是哪根筋不對,他邁步上樓,連門也沒敲就直接扭開門把,無視於相擁著猝然分開的男女臉上的困窘及紅腫雙唇,劈頭就丟出一句:「裴季耘,你知不知道嚕嚕米是什麼鬼動物?」

  「嗯……河、河馬吧!」裴季耘有些尷尬,畢竟不是天天都有被「捉奸在床」的經驗。

  連他都知道?!「那史努比呢?」

  「狗啦,你到底有沒有童年?」安絮雅沒好氣地回答。打斷人家的好事,就為了問這種奇怪的鳥問題,難怪她要不爽了。

  「了解。」裴宇耕點頭。「請繼續。」有禮地退出去,順便幫他們鎖好門。

  原來,他真的沒有童年。

  ※     ※     ※     ※      ※

  開車回家的途中,他腦海一直回繞著裴季耘那句話——

  在喜歡的人面前,不需要多余的驕傲和尊嚴,至少,給她一記擁抱。

  他強烈的想回去擁抱那個會為二十七歲的他,講床邊故事的女人。

  回到家,開了門,一盞柔和的燈光沒有意外的迎接他,不論多晚,無論何時,這盞溫暖、這束溫柔,全年無休。

  他的眸光跟著暖融了,望向沐浴在燈光下,等待著他的柔和笑顏。

  她真的不特別絕艷,但是這一刻,清雅的小臉看在他眼中,就是美極了!

  就像裴季耘所言,心動如果有跡可尋,那就不叫愛情了。

  若說裴季耘找的,是一個知道他不快樂、並且能帶給他快樂的人,那麼他裴宇耕找的,就是一個知道他孤寂,能夠溫暖他的人。

  「回來啦!」她淺笑,迎上前。「我知道你吃不太慣你家的菜色,我留了點宵夜給你,你等一下哦,我去把菜熱一熱。」

  她轉身鑽進廚房裡,他看著那個為他忙碌的嬌小身影,輕輕地走上前,由後頭環抱住她。

  葉心黎僵直身體,有些錯愕。「發生什麼事了嗎?你怎麼、怎麼突然——」

  這種輕憐蜜意的擁抱,當下教她受寵若驚,懷疑他哪根筋不對。

  他表情不甚自在,氣悶地低哼:「想抱就抱,誰規定一定要有什麼天災人禍!」

  帶些惱羞成怒,他松開手,像要掩飾什麼似地轉身想走。

  死裴季耘,唬爛他!

  什麼給她一記擁抱,結果她竟一副撞了邪的驚嚇樣!

  才剛跨出步伐,一雙纖細小手纏摟上他的腰,他感覺到她小臉揉膩著他的背,嬌嬌軟軟地說了句:「謝謝你,宇耕。」

  「謝什麼啊?我又沒怎樣!」他五官僵僵的,表情不知該怎麼擺。

  「有,你讓我感動。」

  她一點也不介意他可能的嘲弄,連表達感受都是單純誠摯的,從不避諱敞開真心讓他看見,就這一方面,她比他勇敢得多。

  他,一直都不如她,一直。

  一個剛強,一個嬌柔,然而長久以來,他都輕易地讓她掌控了悲喜,事實上,一直都是她在讓他感動。

  他轉過身,密密地回摟她。

  ……好吧,他收回那句話,裴季耘說的,還是有那麼一點道理的。

  ※     ※     ※     ※      ※

  「……然後呢,王子這個英勇的屠龍英雄就進入城堡,吻醒了沉睡一百年的公主,從此,王子和公主就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枕在她腿上的裴宇耕打了個呵欠,沉下眼皮。

  雖然那句「王子和公主就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她昨天講白雪公主時說過,前天講灰姑娘的時候說過,大大前天講青蛙王子的時候也說過,大大大前天……

  唉,原來騙小孩子的故事這麼沒創意。

  不過還是成功地讓他有了睡意。

  葉心黎輕輕挪開他的頭,將床頭燈的光源調弱,在他身邊躺下,裴宇耕挪了下身子,摟近她,將頭靠在纖肩上,模糊咕噥:「找個時間,陪我回家見爸媽。」

  「啊?」稍大的動作,震掉了他才剛有的少許睡意。

  他懶懶地撐開眼皮。「被鬼打到啊?」

  「你剛剛——說什麼?」睡糊塗了嗎?

  「說你被鬼打到。」他沒好氣地。「干麼那麼驚訝?我爸媽又不會吃人。」

  「不是啊,你不是很忌諱我和你的家人接觸嗎?怎麼會突然——」她驚嚇得語無倫次了。

  「請解釋一下你那是什麼口氣、什麼暗示?見不得光的地下情婦?」口氣哀怨的咧!

  「不是嗎?」她答得小心翼翼。

  以為他會發火,沒想到他居然放聲大笑,笑得渾身震動,差點跌下床。

  「拜托,姓葉的,你有空也照照鏡子好不好?你全身上下除了聲音,哪一點夠格當情婦啊?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什麼嘛,真過分!她不悅地噘嘴。「那不然呢?」

  他好不容易止住笑。

  「以前不帶你回去,是因為我家死老頭超沒人緣,小孩讓他抱了都會哭,你膽子又只有細菌那麼大,我可不想害你去收驚。」他本來還打算拉她去公證把婚結一結,老頭同不同意是他家的事,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都無所謂。

  但是裴季耘的事,讓他領悟到她愛他,她就必須有為他們的未來努力的決心,她不見得有他想的那麼脆弱,他連問都沒有,又怎麼知道她不想做、做不到?他的女人可不比裴季耘的差!

  她有那個權利,去爭取她想要的祝福,在她什麼都還沒做時,就否決了她努力的空間,對她並不公平,以她的個性,絕對不會希望他為了她和家人鬧翻。

  反正,再怎樣都有他在身邊顧著,他可不會像裴季耘那只不像話的病貓,放自己的女人和老頭廝殺,老頭要是做得太過分,他連桌子都敢掀!

  「那那那——見你爸媽要干麼?」問得極呆。

  他坐起身。「廢話,當然是結婚啊。」

  「結婚?!」她跟著坐起,聲音揚高幾度。

  裴宇耕挖了挖耳朵。「你不是想生小孩嗎?不結婚怎麼生小孩?你以為我會讓自己的小孩成為私生子?」

  簡單的三兩句話讓她明白,雖然他嘴上從不承認,但私生子這個身分一定帶給他極深的傷痛,他不要自己的孩子也去承受他承受過的那些。

  「那天我提的時候,你又沒表示什麼……」還以為他是故意扯開話題,避而不談。

  他白眼一翻。「生小孩也要燈光美、氣氛佳好嗎?你以為像生蛋,簡簡單單就孵出來了哦?我忙得快斷氣,不是准備挪出時間處理我們的事,難道還會是無聊練體力嗎?」

  而他,卻什麼都沒說,總是默默地為她做著一切,即使是她再不經意的一句話,他都認真的看待,就像對她的感情一樣,用著他的方式在守護、珍惜著,層層戲謔言行的包裹下,是一顆對她再真不過的心。

  「可是……那這樣,你未婚妻怎麼辦?」

  「未婚妻?」像聽到外星球語言,他奇怪地反問:「哪一個?」

  「還哪一個?杜小姐啊!」難道他還有很多個?

  「那個哦?是老頭要的商業賤招啦,人家早結過婚了,正很努力在補七年前碎掉的那片鏡子,也不曉得她在ㄍーㄥ什麼,老公都快變成別人的了,我直接一腳給她踹回前夫那裡去,省得成天在我面前耍哀怨,看得煩死了……你又在笑什麼?!」干麼突然儍笑?很詭異耶!

  他沒有未婚妻,所以他們在一起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他一直都是她的……

  葉心黎開心地撲抱上去,在他臉上亂無章法地胡亂親一通。「宇耕、宇耕、我親愛的宇耕——」

  裴宇耕沒防備,冷不防被撲倒,差點一頭栽到床底下。「喂喂喂,你餓虎撲羊啊,這麼飢渴。」

  她根本不理他那張壞嘴,嬌聲直嚷:「我要嫁給你,一定要!」

  「是是是,我娶。」八百年前就認命了。

  她甜甜笑著,將臉埋進他頸項,依戀地揉揉蹭蹭。「宇耕、宇耕、宇耕……」

  「你叫魂啊?」

  她搖頭。「只是這樣喊著你,就覺得好幸福哦!」

  「呆頭呆腦!」他輕哼,回摟她的力道卻好緊,泄漏了言不由衷的感動。

  ※     ※     ※     ※      ※

  真正與他的家人接觸,葉心黎才發現,裴氏父子之間的問題其實沒有想像中的糟糕,怎麼說呢?

  本來她以為自己不會太好過,但事實上,裴昌彥對她的態度,比她預期的好太多了,至少比起安絮雅,她並沒有被刁難到什麼。

  他知道兒子張狂的個性,只有她管得住,也只聽得進她的話,她會是那個最適合他的人。他考量到了兒子的需求,其實,他並沒有裴宇耕口中那般勢利。

  他現在對她簡直比對親生兒子更好,三天兩頭打電話要她回去走走,陪他聊天、吃飯。

  如果真的不當裴宇耕是兒子,干麼要對他喜歡的女孩這麼好?

  這又何嘗不是愛屋及烏?

  再說到裴宇耕,再也沒人比她更了解了,他這個人就是硬在嘴巴上而已,事實上,他對那個家、父母、以及手足,都有一分放不下的責任感,不論他如何抵死否認。

  要不然,他當初干麼要跟著出國,就近照顧裴季耘?

  要不然,他明明不曾執著家業,干麼還要一肩扛起,把自己累得半死?內心深處,他也是渴望得到父親認同的吧?

  說得再明白一點,這對父子只不過是有嚴重的情感表達障礙,一個是因為兒子幼年時疏於關懷,造成了情感交流上的鴻溝,不知該如何打破這個僵局;另一個呢,則是被長期的冷落,造成情感上的防備,不論對方做什麼,他都會直覺地認定那個父愛細胞缺貨的男人是另有目的,不會純粹為他好。

  長期日積月累,造成了惡性循環,關系更加惡化。

  這真的不是什麼大問題啊,就只是溝通不良而已嘛,這兩個大男人平日不是在商場上呼風喚雨、無所不能嗎?為什麼這點小事反而搞得一團糟?

  她簡直被打敗了!只好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地當他們溝通的橋梁,反正裴宇耕發火歸發火,又不會真對她怎樣。

  例如那天,裴昌彥打電話來——

  他站在一旁,等她講完電話,臉色奇臭。「那老頭又打電話來煩你什麼了?」最好不要讓他知道,老頭又胡亂向她告了什麼狀。

  這個卑鄙的老頭,鬥不過他就利用葉心黎,十足小人!

  她好笑道:「爸只是要我們回家吃飯,你不要被害意識那麼強烈。」

  「哼!」他冷冷偏開頭。「他是叫你回去,不是叫我。那老頭本來就看我不順眼,我回去只會跟他吵!」

  「你不要開口閉口老頭、老頭的叫,他是你爸爸。」

  「哈!」這記笑聲更張狂。「你在說笑嗎?葉小姐?」

  「喊一聲爸爸又不會少塊肉,我都喊了,你不喊不是很奇怪?」想當初,會先喊爸爸,就是想先給他一個台階下,看他會不會自然而然的順著喊,沒想到朽木就是朽木。

  「沒門兒!」回得乾脆。

  「好,你不叫,我們就不結婚。」

  裴宇耕差點跌下椅子。「這又干我們結不結婚什麼事了?」

  「我才不要嫁給一個連爸爸都不叫的男人,百善孝為先,你沒聽過嗎?一個不孝的兒子,我怎麼敢相信嫁給他,他會對我好,不會照三餐毒打我?我才不要當婚姻暴力下的可憐婦女,這樣生下來的小孩,人格也會不健全,長大後就會造成社會問題——」

  意思是,他不喊爸爸就是不孝,不孝就會照三餐毒打她、虐待她,會虐待她,小孩的心靈就會有陰影,小孩的心靈有陰影,長大後就會作奸犯科,小孩作奸犯科,國家就會沒希望……

  他只是不喊爸爸而已耶,這樣就會變成國家的罪人、治安敗壞的凶手?

  這這這——哪門子的歪理?

  一道莫須有的罪名扣下來,差點冤死裴宇耕。

  「葉心黎,你他媽的夠了哦!」

  「不喊就算了,我不勉強。」她也瀟灑,轉身走人,他只能盯著她的背影乾瞪眼。

  看看看,這世上還有天理嗎?

  裴宇耕嘔得半死,那老頭到底給了她多少好處啊,她整顆心都向著別人去了!

  掙扎了幾天,在某個又被葉心黎強拉回去吃飯的晚上,他心不甘、情不願地對裴昌彥喊了聲:「爸!」為了娶老婆,再嘔都認了!

  沒想到裴昌彥竟錯愕地瞪著他,一副他神智不清的表情。

  他看了不爽,惱羞成怒地吼道:「反正我喊出口了,你記得跟葉心黎說!」

  「你那什麼態度?我只會告訴小黎,眼睛要睜亮一點,嫁給你這種人,一輩子就毀了!」

  「死老頭!你敢搞破壞,在她面前搬弄一句是非,我就弄垮你的公司!」被戳到弱點,他跳上桌嘶吼。

  「你敢!」

  「你試試我敢下敢!」

  又杠上了。

  在門外偷聽的葉心黎,看著那對怒言相向,再一次吵得不可開交的父子,泄氣地說不出話來。

  兩個年紀都一大把的男人,怎麼鬥起氣來……像個孩子似的。

  她無力地抬眼,問向後頭未來的婆婆:「媽,怎麼辦?」

  枉費她用心良苦,結果本該很溫馨的場面,他們都能搞成這樣,她真的是嘆為觀止。

  紀慧雲搖頭。「算了,由他們去吧。」

  這對父子——唉,沒救了。


故事之後


  就在徹底對他們絕望的那天,她終於點頭讓裴宇耕決定婚期。

  可是,她真的萬萬沒想到這對父子會沒救到這種地步!

  有沒有看過大喜之日,新郎倌和主婚人吵起來的?他們就是這樣當街吵,一點雞毛蒜皮大的事,他們都能吵得有模有樣,從盤古開天之後的恩怨一並丟進來攪成一鍋,一群人全看儍眼了。

  很不像話吧?

  連脾氣忒好的葉心黎都火大了,要不是礙於新娘身分,她真想脫掉腳下的高跟鞋往他們頭上敲!

  婚後,她不死心地拚命ㄌメ他搬回家去和父母住,理由是,既然他不讓她繼續上班,她一個人在家好無聊,搬回家去至少可以和公婆作伴。

  整整一個月,他被纏到快精神衰弱,只好不情不願地點頭答應。

  她還是不死心,她就不相信天天見面,他們還有那麼多東西可吵,總會有那麼一、兩次和平相處吧?

  雖然從當初決定婚事時,他們父子就吵婚期,最後婚期由她決定,誰也別吵;再來是婚禮形式,一個要中式,一個要西式;宴客名單,照吵;喜餅樣式,還是吵;舉凡大小事宜,沒有一樣不吵!

  「死老頭,到底我結婚還是你結婚?意見那麼多!」

  「臭小子,沒有我會有你?」

  「不過貢獻一只精蟲而已,囂張什麼!」

  「你等著以後你兒子也跟你說這句話!」

  「死老頭,你少詛咒我,我兒子會孝順得讓你嫉妒!」

  「你也知道你不孝?」

  「孝順也得看是什麼樣的老子!」

  無力,真的徹底無力!

  但是她也看得出來,這兩個人只是嘴上鬥氣而已,已經沒有當初那種無法諒解的怨氣與心結。

  其余的,只差時間性的問題,她有信心!

  在搬家整理東西的時候,她發現了一樣很有趣的東西,那是一本接近心情雜記之類的東西吧,就只是隨手記上幾筆,沒有什麼章法。

  她好奇地看了一點,才剛看到那段不倫不類的「裴氏自白」,她就已經快笑翻了,她索性東西也不整理了,就地坐下來,一頁頁的翻閱下去。

  其中有一段是這麼寫的——

  故事的結局,就像她說了一千三百五十八次的那句話:「王子與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什麼?你說我嚴重自欺欺人?

  好吧,那再多補充幾點。

  結婚之後的某一天晚上,我意外的發現一件告訴一百個人、一百零一個人都會想扁她的事。

  你知道她九年前為什麼要拒絕我嗎?因為愚人節。

  因、為、愚、人、節,你沒有聽錯,我也沒有說錯,真的就是——因——為——愚——人——節!

  她拒絕我,不是因為我讓她沒安全感,不是因為我配不上她,不是因為更多亂七八糟的理由,而是因為那天剛好是愚人節,而我又有「前科」,所以她就以為我在整她。

  就為了這個白痴到不行的理由,讓我和她冤枉地分開了九年?!

  媽的!葉心黎,你有種再說一遍!很久沒揍人不代表忘了怎麼揍!

  我寧可她說那時並不喜歡我,也不要這種鳥答案。

  我會拿這麼重要的事和她開玩笑?!她有沒有良心啊,這麼至情至性的告白,我個人堅決認為它相當的感人肺腑,名留青史,我要是早個幾百年出生,羅密歐就要一邊納涼了,她居然當成惡作劇?!

  如果有一天,我不小心殺了她,法律一定會判我無罪的,怎會有這麼白目的女人!

  那天,我吼得快破嗓——這欠人罵的渾蛋女人!

  再再然後呢?你想知道結果怎麼了嗎?

  好,我來下個大家期待很久的End——

  很想殺了公主的王子,在承認自己當年瞎了眼的年少無知後,也很沉痛地與公主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雖然,王子常常吼公主吼到破嗓,川貝枇把膏一箱都不夠吞,但是結局依然不變,頂多改成:吞了很多箱川貝枇杷膏、火大到很想殺了渾蛋公主的王子,在承認自己當年瞎了眼的年少無知後,還是沉痛且認命的與公主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Ending!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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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錯開玩笑的愚人節 BY:樓雨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