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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風 2009-6-20 23:49

綠痕_地字七號房

第一章

  欲雪的寒冬已來臨,重重密雲佔領了天際,不讓絲毫的陽光重返大地,而自雲間縫隙裡探出的陣陣寒風,則俯探向大地,將大街上來往的行人吹拂得不得不拉緊厚重的衣衫抵禦,或是紛紛躲進道路兩旁的店家裡避冷。然而在路上行人已減少許多的這日裡,有間客棧的生意不但不減反增,裡頭人山人海、熱鬧滾滾,且擠進客棧裡頭的客倌裡,十人中,就有九人是女人,而原因就出在東翁與花楚所坐的那張客桌上。

  東翁兩眼直不隆咚地瞧著近在眼前姓盛的來客。打從這位自稱盛守業的委託人一進門起,這位外表器宇軒昂、一身行頭氣派非凡,還有張將客棧裡裡外外所有女人眼睛都吸過來的大少爺,光只是這麼坐在這兒,就足已為這間客棧賺足一日的生意。

  早已習慣他人目光的盛守業,若無其事地喝著東翁珍藏的香茗,而後將兩眼看向通知他來此的花楚。

  「事情辦得如何?」

  「因你,我足足損失了十年的巫力。」勞心又勞力的花楚,邊說邊再揉了揉酸疼的頸項,「下回你若想再找我做生意,可得等十年後了。」花了兩個月的時間才做成這單生意,還害得她有十年不能再施咒,唉,她也不知這回是賺翻了還是虧大了。

  盛守業不以為然地挑高兩眉,「這麼點小咒也難得倒妳?」他還以為她是無所不能的呢。

  「這位姓盛又有錢的大客戶,你所要求之咒,可是等級如同翻江倒海之咒,只耗去我十年的巫力,已經算是老天給我面子了。」

  「那成效呢?」真能照他事前所說的……全都變過來?

  她胸有成竹地揚高了下頷,「明日你就知道你所花的每一分銀子,可全都老老實實的花在刀口上。」做生意這麼多年來,她這人是很講究商譽的,不然她的生意哪能那麼興隆?

  「這麼說來,妳不會令我失望了?」

  花楚朝他翻了個白眼,「我可不想再欠你人情一回。」光是做這單生意她就快被封浩給煩死了,她可沒空再去挑惹起封浩那莫名其妙的醋意來找自己麻煩。

  「那就謝了。」也無心再造成別人家庭問題的盛守業,毫無異議地點了點頭,並自袖中掏出張銀票交給她。

  搞定生意最後的階段後,花楚即起身來到東翁的身旁,朝他的肩頭重重一拍。「東家哥哥,接下來我恐怕會有一年半載不能回棧,你可別太想我。」雖然她也很不想離開這間吃得好又住得好的客棧,更不想離開她崇拜的藺言那麼久,不過……

  「為何?」好端端的說這做哈?她家的封小子不是打死都不搬家嗎?

  她感慨地長歎,「短期內我得搬家避難。」唉,做壞事就得要有這等下場的心理準備。

  「那封小子呢?」

  「他已事先去物色我們日後的避難處了。」他們兩個才不想呆呆地留在客棧裡等仇家殺上門來算帳。

  「呃……」東翁幹幹地笑著,「有遠見……」桶了樓子就跑?不愧是封浩的一貫作風。

  「我先走了,你保重。」還得趕回去打包行李的花楚朝他揚揚手,一刻也不敢多留地轉身跑回本館。

  東翁將兩眼調向身旁只見過幾次面的委託人,滿心納悶地瞧著他那像是吃了記定心丸的模樣。「這位花大錢的客倌,你真對她有信心?」

  「當然有。」普天之下,這事也只有花楚能辦得到了。

  「若是我家結拜的小花失敗了呢?」再怎麼說,這等違反天理之事,他再怎麼想都覺得不太有可能。

  舉杯欲飲的盛守業,在沉思了一會兒後,以幾不可聞的音量在唇邊悄聲低喃。

  「那我也只有硬上了。」

  「什麼?」因所聽到的內容有些詭異,不太確定自己究竟聽見了什麼的東翁,頗懷疑地盯著他那看似正常的神色。

  「沒什麼。」盛守業揚首朝他們綻出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總之,我很期待明日的到來。」

  好……好刺眼啊。

  不意遭個美男笑容給閃著眼睛的東翁,在身旁的韃靼忙著揉眼睛時,這才注意到,整間客棧裡的男男女女們,皆面帶陶醉地遠觀著盛守業的一舉一動,其招蜂引蝶的程度,遠遠勝出他家客棧裡任何一尊詭異住戶。

  早就習慣任人評頭論足的盛守業,不語地自袖中再掏出一張銀票,以修長的手指將它推至東翁的面前。

  東翁的兩眉直朝眉心靠攏,「這是?」

  「封口費及往後同一陣營的小惠。」在著手進行大業之前,他總得事先打點好關節做好全面性的準備。

  「你要我幫你?」怎麼,想拉他下水?盛守業一雙勾惑人心的魅眼,筆直地望進他的眼底,「打從你代花楚姑娘接下我這單買賣起,你與我就已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了。」

  「跟你同一條船?你當我東某人是什麼人?」東翁不以為然地哼了哼,「我豈是那種會為了這等區區小錢就出賣自家房客的客棧主人?」

  然而盛守業只是以指敲了敲那張銀票,要他再仔細點看清上頭所書的數目。

  低首一瞧清楚那筆數目後,說時遲,那時快,面上隨即風雲變色的東翁,馬上一改前態,笑咪咪地對他搓著兩掌。

  「哪,這位有錢的客倌,您希望我如何配合儘管說一聲就是了。」別說是賣房客了,要他賣了他家造孽祖先的牌位都行。

  窩在一旁看戲的韃靼,難以苟同地瞧著出賣自家人比誰都快的頂上老闆。

  「東翁,你還有節操可言嗎?」在有過出賣陸余的教訓後,他還學不乖?這間客棧裡的房客是萬萬坑不得的呀。

  東翁以不屑的目光瞄他一眼,「你真要有骨氣,到時就別來跟我分一杯羹。」哼,貪吃又想裝客氣?

  「……我既沒臉也沒皮,把我那份也留下吧。」韃靼難得一見的正義凜然,也只小小地堅持了一下下而已。

  「你懂得識大體就好。」這間客棧出產最多的就是共犯。

  盛守業不疾不徐地確認,「這麼說來,這筆額外的買賣,成交了?」

  「我只有一事不解。」東翁伸出一手要他緩緩,「你請小花施這咒究竟是為了哈?」嫌錢太多沒處花,也不必這麼浪費吧。

  「私事。」為了達成他的心願,他可是足足等了二十個年頭,這才盼到了能夠助他一臂之力的花楚,他可不會任這機會白白溜走。

  「你這私事,有必要無聊到把個男人變成個女人嗎?」就算花楚的詛咒當真成功好了,他以為那個自稱大爺,十足十男人心態的軒轅如相會對他乖乖認命束手就擒嗎?

  「有。」說到這一點,盛守業的唇邊即泛起淡淡的淺笑。

  東翁想不通地杵著眉,「依你這副尊容,就算你只是躺著勾勾手指頭,也會有女人主動送上門來讓你吃了,你又何苦去陷害我家那尊房客?」光憑這等頂級的姿色,別說是他想要美女,恐怕就連天仙也會到他家去排隊吧?

  「因我只想吃了他。」更進一杯香茗後,盛守業面不改色地說出讓某兩人都瞪凸了眼珠子的實言。

  嘴角微微抽檣的東翁,滿心不敢領教地瞧著他面上一派雲淡風輕的模樣。「你……天生胃口異於常人?」這傢伙究竟是看上了只會降魔除妖的軒轅如相哪一點?

  盛守業若無其事地聳聳肩,「好說。」他這人也不過是一旦相中了目標,就一路死心眼到底而已,他是很奉行人生立志要趁早的。

  算了算了,再問下去恐怕更可怕的答案也會跟著出籠,就當人各有志也各有所好吧……東翁不語地與韃靼交視一眼後,不想深究地在這話題上頭選擇放棄追問。

  「為了往後著想,勞煩你這客棧主人就為我安排間上房吧。」不擔心他人怎麼看待他的盛守業,邊說邊起身看向本館的方向。

  東翁跌得二五八萬地揚高了下頷,「抱歉,本棧只限特定人士入住,恕不招待外客。」

  對這間客棧瞭如指掌的他淺淺一笑,「我不介意住進天字五號房的客房。」雖說宅子與他家的比起來是小了點,但既可日日與分別了多年的義妹相處,又可天天到心上人的家中增進感情,他是可以委屈暫時將就點。

  韃靼愈聽愈狐疑,「你是盟主大人的親人?」怪了,那個很可能會一路連任到老的盟主大人,在成親之前不都是天涯孤獨一匹狼嗎?

  「正確來說,我是他的大舅子。」若不是先前有事礙著,他早就想來此探探他那可愛的義妹了。他是開陽大人的義兄?慢著慢著……愈想愈覺得這一切很可能只是個騙局的東翁,忍不住再次將眼前的翩翩貴公子重新打量過一番。他是開陽口中那個放棄繼承家業,將所有一切拱手讓給義妹,既無絕頂聰穎的天資、單純老實無心機、溫柔又善良的大好人……義兄?究竟是他這客棧老闆老眼昏花,還是他家的開陽大人壓根就識人不清?

  「能否請你帶個路?」趕著去天字五號房串通其它兩人的盛守業,在東翁一個勁地杵眉沉思時,朝一旁的韃靼揚了揚手。

  「慢著。」

  「還有事?」盛守業回過身子,低首看向出聲留人的東翁。

  「這位客倌,我不想問你究竟是什麼來歷,也不想管你的目標到底為何。」東翁交握著十指,誠惶誠恐地看向這一號新寄宿者,「我只想問,你不會跟我家房客一樣,在日後找我的碴吧?」拜託拜託,可別再來尊燒銀票的了。

  盛守業頓了頓,半晌,在東翁期待的目光下,他微微瞇起細長的雙眼,再朝東翁邪惡地一笑。

  「我很難保證。」

  靜夜裡降下的雪花,將大地妝綴上了一層薄薄的白裳,隨著攀向天頂的朝陽逐漸散放出熱意,緩慢驅走凍人的寒意,殘留在露台與房頂上的一層積雪,亦不得不聽從上天之命,脫離雪花之姿搖身變成人間的殘淚。

  長年來因主人總是出門遠行,多半只有鳥鳴與蟲聲的地字七號房,在這日接近正午的時分,自主樓的寢房裡,傳出了一陣又一陣的陌生呻吟聲。

  「嗚唔……」

  幾乎可說是痛醒的軒轅如相,緊閉著兩眼,動彈不得地躲在暖烘烘的被窩裡,將自個兒的身子給蜷縮成一團,努力抵抗著在睡夢中無端襲來的劇痛。

  痛痛痛……

  痛死人了,身上的每一寸皮膚,活像是有人拿了千根針使勁在扎,而他全身的筋骨,則像是有人趁夜將它全都打散再重新組合過般……

  從頭到腳無一處不痛的軒轅如相,在劇烈的疼痛感總算是漸漸退去時,掙扎著想起身,好出門去給鄰居瞧一瞧這是怎麼回事,可當他兩手抵按在床面上欲起時,掌心卻傳來某種滑溜的觸感,他睜眼一看,這才發現在他的床上,竟佈滿了色澤烏黑的長髮。

  「咦?」哪來這麼長的頭髮?這床上除了他外,是多睡了個姑娘不成?他記得他昨晚回家時,並沒額外多帶了什麼妖魔鬼怪回來當土產才是啊。大驚之下翻身跳起坐在床上尋人的他,在探首張望四下一會兒,卻始終沒見著第二個同寢一床之人後,有些摸不著頭緒地搔著發,不料此時一陣細微的疼痛自他的頭皮處傳來,令他不解地拿開手。

  自窗欞篩落下的瑩瑩日光,將好似修剪得圓潤微尖的指尖映照出些許的微光,他好奇地反過手掌,而後詫異地睜大眼,再急急抬起另一隻手作為比較。

  日光下,他原本因施法和握符而長滿厚繭的十指,也不知上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雙不但纖細修長,像是從沒做過任何粗活的粉嫩柔萸。

  他不悅地皺著眉,「搞哈?」

  下意識對這雙美手感到有些嫌惡的他,連忙揉了揉眼,想確定他是否睡糊塗了,但就在他高舉起一手時,一截有著令男人眩目、令女人羨慕的藕臂,又再次入侵至他的眼底。

  「見鬼了……」他一把拉開兩邊的衣袖,更是令他覺得觸目驚心的雪白膚色,立即有若噩夢般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細緻到可達晶瑩剔透境界的雪膚,在窗外愈升愈高的日光襯托下,差點閃瞎他的一雙眼。他怔了怔,兩手忙摸上自己的臉,在摸到與臂上相似的膚觸時,他趕緊跳下床取來擺在小桌上,總是被他刻意以布巾蓋著擱置不用的銅鏡。閃爍著瀲艷銅澤的鏡面,冷不防地映照出一張已是許久刻意不見,因此他也早就遺忘了許久的臉龐,當下又令沒有心理準備的他嚇了一大跳。

  「唔哇-」是誰躲在鏡子裡嚇人?正想送午膳進房的丹心,與陪同她一塊兒過來想偷懶不去客棧外頭拉生意的韃靼,在聽到寢房裡的叫聲後,好奇地將午膳擱在廳裡後,兩人一左一右地打開寢門往裡頭探去。

  「軒轅大師,您怎-」好心的探問聲,在他們的目光一抵房間主人身上的剎那,接下來的下文全都消散得無影無蹤。

  一把扔開銅鏡坐在床邊的軒轅如相,習以為常地朝他們擺擺手。

  「沒事,我不過是睡昏頭,又一時被鏡子嚇到而已。」真是,自小到大他不知在沒睡飽的狀況下,被自個兒在鏡裡看來頗像女人的長相給嚇過幾回了,都一把年紀了,他怎還是會被這種錯覺給嚇著?

  然而,被嚇得有如剛剛逛遍碧落與黃泉兩處,身體硬直、整個人僵站在原地的丹心與韃靼,可一點也不覺得他的回答有安慰到他們什麼。

  大大打了個呵欠,也伸完了懶腰後,軒轅如相不解地瞧著傻傻站在原地不動的他們。

  「你倆是怎了?」怎一個臉色白得像來自地獄第九層的厲鬼,而另一個則青得像是隔壁第十層的?他們是早膳吃壞肚子了嗎?愈聽他的聲音,身子就顫抖得愈厲害的某兩人,不語地往後退了好幾步後,即逃難似地掉頭往客棧的方向火速衝去。身處在客棧另一頭,因大批欲用午膳的客人湧入棧內,而忙得不可開交的東翁,在兩手都已忙不過來的這當頭,才想差個人進本館裡去把他家的兩個萬能幫手二人組給拉出來幫幫忙時,那兩人已像兩陣狂風般地自本館內一路刮進他所站的櫃檯裡面。

  「你倆來得正好,快些去招呼客人。」東翁回頭看了他倆一眼,兩手沒空的他,催促地抬起腳想將他們踹出去幫忙。

  「東東東……東翁……」六神無主的韃靼,兩手緊緊拉住他的衣袖,自口中吐出的字句,說得是結結又巴巴。

  「你是撞邪了不成?」東翁一巴掌拍在他的頭上要他鎮定些,豈料這時他另一邊衣袖又遭另一人給急急拉了過去。

  「七七七……」就連向來處事冷靜的丹心,也對他擺出一臉惶然害怕的模樣。

  東翁滿心納悶地問:「……七號房?」他家那個算命的不是昨兒個向晚就回棧了嗎?

  驚嚇過度的兩人,不住地朝他點頭又點頭。東翁懷疑地拖長了音調,「七號房裡……發生了何事?」不會吧?花楚的詛咒真有這麼神?還真的只隔了一日就立即應驗?

  「七號房裡有、有……」韃靼一手按著仍在狂跳的胸口,萬分不想回憶起方纔他究竟在地字七號房裡瞧見了什麼光景。

  「有什麼?」

  「妖怪。」總算是順過氣的丹心,給了他一個再沉重不過的答案。

  東翁不解地搔著發,「啊?」不是應該有個女人嗎?花楚該不會不小心弄錯咒語,所以給咒錯了?

  「總之,你跟我們來就是了!」反正三言兩語也解釋不清楚,奉行眼見為憑的某兩人,索性在這客棧最是忙碌的時分直接架走東翁,快步朝本館內移動。

  此時此刻,就在同一片屋簷下,尚未全盤知曉事情嚴重性的軒轅如相,在嚇跑了丹心與韃靼不久,先是起床穿好衣裳,稍事盥洗後便坐在廳裡邊喝著提神的茶水,邊看著手中宛如女人的長髮,邊回頭細想,為何他一醒來就變成了這副令他渾身發毛的怪模怪樣。

  是他昨兒個在路上吃了什麼不潔的東西嗎?

  不對,昨日為了趕回客棧,一路上他並有沒吃些什麼,且回來後也只是關起房門倒頭猛睡而已,從頭到尾,所有舉止皆與日常所行並無二樣。那這令人渾身發毛的雪膚與長到快曳地的秀髮是怎麼回事?難道都是一夜之間長出來不成?還有這一身甩都甩不掉的隱隱疼痛感,又是因他的身子發生了何事才造成的?怪事,怎麼想也想不通。

  正當滿腦子霧水的軒轅如相,揚起五指打算掐指好好算算時,寢房的房門突地遭人用力開敵,自外頭灑落的燦目日光,令坐在屋裡的軒轅如相忍不住微瞇著眼。

  遭人強拖來此的東翁,站在門口看清了裡頭究竟坐了個什麼模樣的房客後,震驚不已的他大大地深吸口氣,然後忍不住往後退了兩步。

  「這、這是?」那個小花究竟是怎麼詛咒的呀,怎會變成這副德行?

  「這就是我們找你來的原因。」不知該說這種心情是驚艷還是驚嚇的某兩人,通力合作地一把將他給推進屋裡。

  兩眼被刺激得暫時罷工的東翁,呆呆杵站在軒轅如相的面前,萬沒想到,那位盛家公子拿著大把銀兩砸在花楚的身上,所得到的竟是這等成果。

  他家這號姓軒轅的房客,的確是在咒術之下變成女人了,只是近在他眼前的這個女人,生得實在是……

  好美……好嬌艷……而且還……好高好巨大啊!定眼看去,以往的軒轅如相,仍舊是軒轅如相沒錯,原本就偏陰柔的臉龐,此刻看上去並沒什麼改變,依然是六分像女人四分像男人的天然怪長相。只不過,在襯上了女人般的長髮與變得細白的肌膚,以及身上其它女人該有的基本配備後,眼前看起來有點熟悉又有點陌生的軒轅如相,隨即搖身一變成了個一眼看上去嚇死人不償命,可仔細一看,又美到想把她娶回家的嬌滴滴水姑娘。

  這世上……怎會有這種集合所有矛盾與優缺點於一身的女人?

  那個花楚是想偷懶不成?所以她只是直接替軒轅如相換了性別和該有的東西而已,其它的就什麼都不順便變一下?她好歹也把這位大師的身材縮小一點點,或是乾脆就換張別的女人臉呀,在她收了那麼多的錢後,辦事是可以這麼馬虎隨便的嗎?

  渾然不知自個兒已被改過性別的軒轅某人,在見著東翁的那張臉後,想也不想地一把將他給拖過來。

  「你做了什麼好事?」來得正好,他才正想找個人來問問他的身子到底發生了何事。

  東翁不平地低叫:「為什麼頭一個被懷疑的人就是我?」

  「在你家客棧裡發生了這等事,我不找你找誰?」難道這間客棧還有別的頭號嫌疑犯不成?

  「慢點,算命的……」慢了一步才聽清楚她的聲音後,東翁只覺得頭上有好幾道響雷同時朝他劈下,「妳的嗓子……怎麼還是男人音?」這實在是太……太不敬業了!花楚要變為什麼不連聲音也變過去,反倒還留著這個大缺陷做什麼?

  軒轅如相白他一眼,「我本就是男人,這聲音有什麼不對?」

  「可這等身材,卻是這種嗓音……」東翁揚起一指,上上下下地比畫著,「妳真的真的確定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這種凹凸組合都不覺得突兀嗎?

  「身材?我的身材怎-」不明所以的軒轅如相不經意地往下看去,到了嘴的話,瞬間凝結在他的舌尖。

  無法理清的種種迷團,鋪天蓋地的佔據了軒轅如相的整個腦海,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納悶地指著自己的胸坎問。

  「東翁,這是什麼玩意兒?」是他眼花了嗎?

  東翁反而訝異起她少根筋的程度,「妳一直都沒有注意到嗎?」這麼高聳的雙峰、這麼纖細的柳腰,還有那渾圓又高翹的……那個…任呃,總之……總之目標都這麼明顯了,這位姓軒轅的居然可以全都視而不見,反而只注意到其它的小細節?

  他該注意到什麼?

  順著東翁筆直的目光一路再往下看去,兩眼霎時怔住的軒轅如相,還以為自己尚未睡醒,所以才看見了幾個不該存在的幻覺。怪了,他記得昨晚睡前,他仍還是他。可今早睡醒後,「他」怎會突然變成了個「她」?可這些幻覺……看起來好真實啊。

  為何這個胸前的隆起物,看起來會與丹心的那麼類似?而這個細得可以跟侯爺夫人相比的柳腰,又怎會離家出走跑到他的身上來?

  眼中寫滿懷疑的軒轅如相,在想不出個所以然時,索性伸出十指,在其它三人害怕的目光下,遲疑地往自己的胸前之物按下去。

  咦,摸起來軟軟的?

  按下去不但很有彈性,且還有種……很微妙的感覺?

  愈摸心中愈是漲滿疑惑的軒轅如相,拉開衣裳往裡頭一看後,更是用力地張大了一雙水眸,兩眼死死地盯著胸前,昨日之前尚未有、今日醒來卻不知打哪蹦出來的……「東西」?

  難不成……在他胸前的這東西,是實物而不是幻覺,更不是他看錯?

  「軒轅大師,請您看一下這個。」去捧來一面鏡子的丹心,站在軒轅如相的遠處,好讓她瞧清楚此刻她在鏡中的全貌。

  靜映在銅鏡裡的女子,除了有雙快瞪凸的眼珠子外,還有著婀娜曼妙、穠纖合度的身姿……如遭雷極的軒轅如相怔了怔,而後不敢置信地大叫出聲。「什麼?」說時遲,那時快,血色當下迅速自軒轅如相面上散盡,一頭冷汗的他,戰戰兢兢地瞧著同他一般,此刻也是滿面戒慎恐懼的其它三人。當瀰漫在室中無聲的緊張感達到一個極限時,軒轅如相突地拔腿衝向一旁擺在內室小門邊的屏風後頭,一鼓作氣地拉開下半身的衣物,提心吊膽地往下看。

  「不見了!」

  宛若末日來臨的淒厲慘叫,猛然自屏風後頭爆出,驚飛所有停棲在客棧房頂上的飛鳥之餘,亦令站在外頭忐忑不安等待著的三人,聽得更是冷汗暴流成河。

  「不見了不見了!」

  聆聽著軒轅如相那陣陣令人頭皮發麻的哀號之音,同樣身為男人的東翁與韃靼,感同身受地紛紛低下頭,不語地瞧著自己腰部以下的部分,而後,排山倒海而來的同情與懊悔,當下沉甸甸地壓在他們的心坎上,令他們既不敢脫口說出真相,也不知該怎麼嚥下梗在他們喉中的歉意。

  不知究竟過了多久後,宛如方被扔至十八層地獄一回,再次掙扎爬回人間的軒轅如相,腳步踉蹌、面色黯然地走出屏風。

  「這不是真的……這絕對不是事實……」

  「軒轅大師,您沒事吧?」眼看她像是隨時都可能倒下去,緊張的丹心忙上前扶住她狀似不穩的身子。反覆深呼吸了好幾回後,仍不願相信這是事實的軒轅如相,再次鼓起勇氣拉開胸前的衣襟往裡頭一看,無奈,天不從他願的,不該出現在他胸前的東西,仍舊是八風吹不動地好好待在原位,而他所希望存在的東西,則已無情地離他遠去不再存在。

  難道說,往後,原本身為男人的「他」,就只能當個女人的「她」了嗎?

  「這只是個噩夢,不可能會是真的……」軒轅如相重重地垂下兩肩,拖著沉重的雙腳走至桌邊無力地坐下,口中仍不斷喃喃念著。

  「那個,軒轅大師……」站在一旁親眼目睹不該有的東西後,丹心雖是很想安慰她兩句,可在這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一定是有什麼地方弄錯了,或是我還沒睡醒才會看錯了……」狀似失魂落魄的軒轅如相,話裡帶著明顯的抖音,邊說邊否定地搖首,不一會兒她又頻點著頭,「對,就是這樣……我要冷靜,我得鎮定下來才行……」

  低首看著被打擊到兩眼空洞無神,像是什麼都失去了般的軒轅如相,東翁與韃靼流遍一身的冷汗是怎麼抹也抹不完,可心中有鬼的他們,也不知在這時該做些什麼才能挽回已鑄成的大錯。

  青天霹靂過後,心頭仍是滿佈烏雲的軒轅如相,無法思考地轉首仰望著外頭的天際,此時此刻在他眼底看來,外頭的世界已再無色彩,且偶爾還閃過陣陣電光加幾聲驚雷。不知是否該不像個男人般地大哭一場,或是該發呆錯愕,還是該火上心頭燒的她,好半晌,就只是靜靜坐在椅上動也不動,試圖讓擠滿了各種思緒的腦袋空出一個空位來,讓她靜下心好好思考,這一切究竟是從何而來,和又是因何而起。

  這是神的旨意嗎?

  不,不可能,身為術士的她,幹這行都已多久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世上哪會有這等歪曲天理和人間定律的神跡?

  那,可能是妖魔所為嗎?

  這就更離譜了,不是她要自誇,以她的法力,和她布在家中四處的結界,就算是有這等能將男變女能耐的妖魔,也不可能擅入她的法力範圍動她分毫。

  既不是神也不是魔或妖,那就只剩下……

  「人為」這唯一一種可能性了。

  思及此,軒轅如相慢條斯理地收回眺望外頭的目光,同時亦收拾好先前渙散的心神,接著面色突地一換,來勢洶洶地衝至東翁的面前,一把高高提起他的衣領令他兩腳離地。「說!你知不知道我為何會突然變成這德行?」

  在這間客棧裡,任何壞事、交易、與違背良心之事,十之八九都與這客棧主人脫不了干係!

  「不……不知道!」幾乎不敢直視她眼眸的東翁,下意識的頭一個反應即是連忙搖首否認。

  「你呢?你幹了什麼醜事卻瞞著我?快給我從實招來!」她再將兩眼掃向一旁總是跟在東翁後頭一塊兒做壞事的韃靼。

  韃靼慌張地舉高兩掌大喊:「人不是我殺的!」

  「軒轅大師。」唯一沒受審的丹心,在她急著想尋仇的這當頭,徐徐地給了個再實用不過的諫言,「追究此事的來去脈,並非眼下的第一考慮,當務之急應是您的身子才是。依我看,您不如趕緊走一趟地字十號房找藺姑娘就診,或許會對您的狀況有所幫助也說不定。」

  深覺有理的軒轅如相,在聽了之後,急忙扔開手中的東翁,轉身就朝外頭衝出去。

  目送著軒轅如相那看上去倉皇失措,且令人深表同情的背影遠去後,丹心慢條斯理地回過頭來,好整以暇地審視著身後那兩名面上寫滿心虛的男人。

  「說吧。」冷眼旁觀許久,心中早已有譜的她,只是淡淡地問:「你倆究竟做了什麼虧心事?」

  「妳那表情是什麼意思?」軒轅如相兩手環著胸,神情十分不滿地瞧著有著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功力的藺言,此時此刻,緊閉著雙唇不發一語,隱忍似地將兩眼瞥看向一旁,就是不肯正眼看向她這號十萬火急飛奔至地字十號房內,並迫使義醫館暫時中止營業的新病號。

  已是極力忍住的蘭言,再微微偏過臉,「我太驚艷了。」

  「妳可以再惡毒一點啊。」光看她面部微微扭曲的模樣,軒轅如相不用問也知她在想些什麼。

  「好吧,我快瞎了。」藺言也懶得再掩飾,轉過頭對站在門邊的丹心吩咐,「丹心,去找個收妖的來。」無端端闖進來個身材高大又艷光照人的粗魯美嬌娘,卻有副一開口就破功的正統男人音……怪了,七月不早早過了嗎?

  跟著來此打探情況的丹心,深感英明地兩手朝前一揖。

  「是。」豈只是要收妖,她還需要去收收驚呢。

  「我是人不是妖!」一手拉回還真的想出門找收妖之人的丹心後,軒轅如相氣急敗壞地向她們澄清。

  診過她的脈象,再三確定她已徹頭徹尾變成女人後,藺言不敢恭維地搖首。「這可難說。」天底下哪有人會昨兒個仍是男人,今日卻成了女人的?不過話說回來,行醫這麼多年,她可從沒看過這款無論是當男人或當女人皆很適合的奇葩……該說這號房客天生就是這塊料嗎?

  相當介意這一點的軒轅如相愈吼愈大聲,「我是男人!」

  藺言朝她投以質疑的目光,「妳確定是?」宜男宜女的臉龐,搭襯上男人的身高及一副男人特有的粗嗓,偏偏又有著每個女人都羨慕不已的酥胸與纖纖細腰……

  在這傢伙走進門時,她沒笑出來就已算是很有鄰居情誼了。

  「姓藺的……」又懷疑起她的性別?本就已是滿心不安與驚恐的軒轅如相,咬牙切齒地握緊了拳頭,「我再說一回,我不曾、也不會是個女人!本大爺生來就是個如假包換的男子漢!」

  然而講求實據派的藺言,只是趕在她再次發作前不語地拉開她的衣裳,邀她一同往裡頭一看,而後,再以充滿唾棄的口吻向滿面灰敗的她宣佈。

  「目前只剩內心還是。」東翁當年在收房客時,該不會一開始就搞錯了恩人子孫的性別吧?

  「妳……」這個冷血神醫,她就非得挑這節骨眼上,在別人的、心頭上再插進一刀嗎?

  「冷靜冷靜……」很會看臉色的丹心忙上前安撫她,而後小跑步地來到藺言的面前,對她說出來龍去脈,「蘭姑娘,事情是這樣的……」聽完了丹心的說詞之後,不太相信天底下會有這種事的藺言,滿面質疑地挑高一雙柳眉。

  「妳說,她一覺醒來就成了這副德行?」雖說這說法著實是古怪也不可信了些,可就醫理而言,就目前的醫術而言,也確實沒有讓個好端端的男人一夜之間變成女人的辦法。

  「對。」早已練就一身見怪不怪本事的丹心對她點點頭。

  藺言按著眉心再問:「這事事前有無半點頭緒?」好吧,就算這事是非常理可言好了,能完成由男變女這麼大工程之事,想必事前也一定需要準備或周詳計劃才是。

  「若有的話我還會來找妳?快替我想想法子!」打從醒來後就、心亂如麻,也沒空靜下心來思考的軒轅如相,所有的心急與焦躁全都演變為滿腔的怒火,當下又是很沖地白她一眼。

  反覆思索許久後,藺言撫著下頷道。

  「這等有違醫理之事,我不認為是尋常人所能辦得到的。」或者應該說,發生在她家鄰居身上的這等怪事,既是脫離常理之外,那就得歸咎到非常理的那一方面。

  「妳有線索了?」總算在絕望深淵裡瞧見一絲希望的軒轅如相,忙不迭地抬起頭看著她那頗帶猶豫的神情。藺言的第一個推想就是這個,「算命的,這些年來妳在外頭做生意時,是否得罪了什麼術家或法家之流?或是得罪了會施妖法的妖物?」

  軒轅如相倨傲地揚高了下頷,「就算是有,當今世上術士之流,無一人法力在我之上,而妖物則更不用說了。」當今術士之流中,真要算是天下第一,也是她軒轅家,其它家的同行也想與她相比?而那些不成氣候的妖物,則根本就不在她的眼下。

  也是這麼認為的藺言,徐徐地再朝她伸出一指,「那這世上可有能破妳術法之人,或是妳無法對付之術?」

  她無法對付之術?

  經藺言這麼一提醒,軒轅如相登時沉靜下滿心煩亂的思緒,定下心一一過濾起那些飄忽在她腦海裡的往事與回憶。

  就她記憶所及,自小到大在習法修術與繼承家業後的種種過程中,她從未遇上任何可敵的妖物,也沒遇著過任何一個比她更高竿的術士,而在她家的家史中,也沒有過任何衝著軒轅家而來,身懷著血海深仇的妖物,更別說是什麼仇家了。一直以來,在這一行道上,軒轅家代代的傳人,皆是走路有風,無愧於任何人,也無仇於任何妖物,當然這世上更無任何可與之匹敵或是能破她家術法之流……等等……等會兒。不對,她記得,她小時候爹娘曾對她說過,在這行道上,非正統的術家之流,自古以來就遊走於法界邊疆的苗疆巫派,是他們這等正統術士唯一莫可奈何,也難以應付的一派,也因此,軒轅家從不與之交手,而對方,也從不與軒轅家有過什麼往來……

  恍然大悟的軒轅如相一手撫著額,「巫派的咒術……」修法習術多年,她怎會大意地忘了她還有這個僅有的罩門?

  「妳認為有人對妳下了詛咒?這世上誰有那能耐能將妳-」壓根就不認為這世上有誰能與她一較高下的藺言,話才說了一半,一抹熟悉的身影即躍進她的腦海裡,令她怔然地止住了口。

  亂烘烘的腦子總算是冷靜下來後,軒轅如相與藺言相互交視一眼,兩人腦海裡頭一個聯想到的最大嫌疑犯,即是亦住在這間客棧裡,雖是年紀最小,可為了財富,眼中全然不分黑白是非,身體力行有錢能賺就當用力賺的某對不良小兩口。

  「丹心,六號房那對搶錢小夫妻呢?他們在不在棧內?」軒轅如相面無表情地問,萬萬沒想到自個兒很可能是遭自家人所陷害。

  丹心的演技無絲毫破綻,「封少和花花小姑娘?他們出遠門啦。」糟糕,這麼快就被她們找到幫兇了!

  「突然出遠門的?」藺言不動聲色地研究著丹心面上那一閃而逝不自在的神色。

  「嗯,毫無預警的全都出門做生意去了,事前也沒通知我一聲。」這下壞了,東翁他們連手鑄下的大錯,眼看就快被拆穿了,這樣她到底要不要繼續奉陪演下去?

  毫無預警出門去?哼,依她看,是畏罪連夜搬家潛逃吧?

  「丹心。」相當懷疑她人格的軒轅如相,一把緊握住她的肩頭,「我若沒記錯的話,我記得我上一回在離開客棧前,好像聽韃靼說,東翁似乎是代那個小花接了筆大生意?」

  「呃……」丹心僵著笑臉,「這麼說起來,好像……是有那麼一筆。」

  軒轅如相扳扳兩掌,「那筆生意大到什麼程度?」雖然她早知東翁是個只要有錢就誰都能賣之人,但她好奇的是,那個從不敢在房客頭上動手腳的東翁,這回是為了多少銀兩而膽敢出賣她。

  「據東翁的說法是……」在她充滿恫喝的目光下,丹心愈說聲音愈小,「可以躺著過下半輩子的程度。」抱歉了,東翁,她是不得不招啊。下一刻,軒轅如相有若利箭的陰冷目光,一箭箭地直射在如同標靶的丹心身上。丹心不安地嚥了嚥口水,「軒、軒轅大師?」

  「這事妳有沒有份?」她早看破了,這間客棧裡,上至東翁下至這個萬能管家,只要逮著能賺錢的機會,就全都變成一丘之貉!

  丹心滿面無辜地高舉兩掌、「我……我一直都只是個善良又無辜的小管家呀。」在東翁與韃靼對她坦白招認後,她怎可能不參上一腳?

  軒轅如相才不吃她這一套,「哼,妳等著,我回頭再找妳算。」

  還有生意要做的藺言,眼看能幫的都幫得差不多了,隨即站起身走至她倆的面前,一手一個地將她倆給拎出門口。

  「既然唯一有可能的禍首已經找出來了,那就別繼續賴在這妨礙我看診,快滾。」誰有空同她們瞎攪和呀,她還有一屋子看不完的病人呢。

  遭人踢出門外的軒轅如相,在丹心面有愧色地想偷偷轉身溜走時,不疾不徐地一把拉住她的衣領。

  「東翁現下可躲去客棧裡了?」

  望著她眼底的殺意,丹心瑟縮地點點頭,「應該是……」

  「妳跟我來!」軒轅如相二話不說地拖著她朝客棧的方向狂奔而去。渾然不知本館裡發生了何事,在此午膳時分,才剛忙完一個段落的東翁,正想喘口氣,並享用一下天字五號房寄宿者為他帶來的珍茗之時,不遠處的本館大門突遭人一腳給狠狠踹開,在嚇著了一屋子正用著午膳的客人之餘,也令東翁舉杯欲飲的手勢當下頓了頓。

  一骨碌自本館裡衝出來的軒轅如相,一腳方踏進客棧內,當下一陣寒慄迎面襲上她的身子,令她止不住咚嗦地抖了抖身子,立即止住腳下的步伐,戒慎地揚首張望著四下,就在她的目光來到站在東翁對面,那個渾身妖裡妖氣從未見過的陌生客的身上時,軒轅如相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冷顫。

  當站在櫃檯前與東翁攀談的盛守業朝她這方向看過來時,出於本能的,軒轅如相想也不想地即一手亮出四張黃符,警戒地盯審著盛守業的一舉一動,而另一手,則是飛快地描算著掌指。

  見狀的東翁,在清楚地看見了軒轅如相眼中的敵意時,霎時心頭一緊,並在心中默默暗忖。

  不會吧,這麼快就露餡了?這位盛家仁兄看起來不過是個無害凡人,他究竟是怎麼挑起軒轅如相天生的職業感的?

  反焰指細算許久,可無論怎麼算,卻只算出來者只是尋常的一介凡人百姓而已,滿心不得其解的軒轅如相,才想收回手中的黃符時,一直默不作聲任她打量的盛守業,這時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來到她的面前,不吭一聲地將她上上下下徹底打量過一回後,再冷不防地探出兩掌,動作快、狠、準地!牢牢覆在她的胸口上。當下除了被嚇著的軒轅如相外,客棧裡所有的來者皆無言以對地張大了嘴。

  「你以為你在做什麼?」額上青筋直跳的軒轅如相,一雙火目忿忿地瞪向眼前的陌生客。

  面上全無愧色也無懼意的盛守業,邊說邊落落大方地揉捏起掌下的隆起之物。

  「驗收成效。」嗯……渾圓飽滿有彈性,還有著迷人又溫熱的體溫,看來那個花楚的確是已履行她的承諾了沒錯。

  無端端遭個陌生人在大庭廣眾下放肆輕薄,當下什麼理智道德全都在腦中斷了線的軒轅如相,一把揮開他造次的狼爪後,立即掄起一拳往他的面上揍去。

  「你找死!」

  豈料這一拳接得甚是輕鬆的盛守業,不但握住她的拳頭往自己身後一扯,且在她被逼得拉上前時,一手緊握住她的下頷,二話不說地俯身將唇印在她的唇上,老實不客氣地給她來上一記綿長又充滿色慾的熱吻。

  客棧裡的所有聲息,不知在何時皆盡隱去,原本坐在椅上看熱鬧的客人、原本一副大難臨頭的東翁、原本只是來尋找禍首的軒轅如相,在這一刻,全都被盛守業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嚇白了一張臉,轉間眼,客棧裡安靜得只聽得見外頭大街上來往的人聲與車聲。肆虐的舌尖猶在她口中不安分地竄動,那感覺,就像是企圖挑惹起什麼陌生的熱情般,既需索,又絲毫不肯放棄片刻的糾纏,這令從不曾遭受過如此際遇的軒轅

  如相張大了一雙明眸,直愣愣地瞪視著近在咫尺的盛守業。半晌,當她總算能夠反應過來時,一股挾帶著十足十憤意的滾燙熱血直衝上她的腦際。

  不知不覺間用盡全力的一拳,在下一刻無聲無息地疾揮而出,可就像是生了第三隻眼的盛守業,適時又巧妙地偏閃而過,並朝後退了三步,面上還擺了副興味十足的模樣,一徑地欣賞眼前人怒火中燒的模樣。

  軒轅如相自認,打從來到這世上的二十幾年來,身為一個頂天立地大丈夫、一個昂然七尺的堂堂男子漢,從未受過如此無恥至極的羞辱。渾身氣血激越,氣憤得止不住遍身顫抖的她,邊撩起兩袖,邊一字一字地自牙間迸出。

  「我-要-殺-了-你!」

  就如同一隻剛偷了腥的滿足貓兒般,猶在舔著嘴角回味的盛守業,面對眼前的她這番恫喝,非但一無所懼,反倒對她睞了睞眼,還贈上一臉歡迎來挑戰的神情。

  「妳真打算對我動手?」嗯,照這樣子看來,他的確把她給惹毛了。

  「我非把你大卸八塊不可!」又怒又氣又丟盡顏面的軒轅如相,當下什麼也不多想,一心只想討回身為男人的面子,動作飛快地抽出腰間的佩劍,在旁人來不及回過神時,已揚劍衝上前去。從頭至尾,始終都是一派氣定神閒的盛守業,在她衝上來時,全無閃躲之意,他僅是在她的劍尖來到面前之時,不疾不徐地朝她伸出一指。

  「軒轅家家規之一,絕不傷平民百姓。」

  劍尖都已將刺至對方喉際之時,彷若天際忽潑了一盆冷水,猛然聽見這番話而不得不緊急停止所有動作的軒轅如相,先是微微一怔,而就在她停頓的這當頭,她的劍尖已遭人以兩指挪開,緊接著,一張讓她氣得牙癢癢的邪惡笑臉,再次湊至她的面前並朝她低語。

  「我只是區區一介凡人而已,因此妳不能傷我,別忘了,妳在繼承家業時可是立過誓的。」再怎麼說他也是做足功課,掌握了所有弱點才主動找上門來的,若沒十成十的把握,他會對她出手?

  「你怎會知道!」軒轅如相錯愕地瞪看著他那自信十足的雙眼。

  「妳不該讓我有機可乘的。」風采翩翩誘人的他款款一笑,一記手刀打飛她手中所握之劍,趁她還沒反應過來一把攬過她的腰,飛快地將她往後放倒,並在她瞪大雙眼時,動作利落地再印上一個吻。

  「嗚唔唔……」兩手遭到箝制,渾身遭人牢牢抱緊的軒轅如相,眼下唯一的著力點,只剩下兩腳而已,喘不過氣來的她,只能發出微弱的掙扎殘音。呃,那個……雖然說……冬日已至,今年的初雪亦已守信來到人間初初下過了一回,外頭令人冷得想打咚嗦的北風,卻在今日,無論再怎麼吹拂,似乎也吹不進這間有若乾柴烈火悶不吭聲狂燒的客棧裡頭。

  沒完沒了的曖昧換息聲、令人臉紅心跳的肢體緊緊交纏接觸、流動在空氣中那股燥熱難安的氣氛,好似一把莫名其妙燒起來的春情烈火,燒得客棧裡所有旁觀的人們,不約而同地抄起桌上的水杯飲水解渴解燥,或是拉開衣領想透透渾身也被染上的熱氣……

  打從開棧以來,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卻獨獨在這日首開眼界的東翁,則在軒轅如相看似就快喘不過氣而即將氣絕,所有在場的客人忍不住掩鼻以免血氣過旺之時,終於力挽狂瀾地拉回些許身為客棧主人的神智面對現實。

  「盛盛盛……盛公子?」他老兄是吃錯藥了不成?才打頭一回照面,他老兄就想讓他家房客死於驚嚇或是窒息嗎?

  「別吵。」盛求業隨意朝一旁擺擺手,在軒轅如相想掙開他時,又伸長一雙鐵臂將她環抱得更緊。

  眼看淪為被欺陵一方的軒轅如相臉色都快變青了,東翁忙不迭地要他口下留人。「盛公子,你這是在做什麼?快些住手啊!」就算得到軒轅如相是他的心願好了,但他是否忘了這裡可不是什麼花前月下的隱密之處,或是什麼月黑風高的夜襲良辰?眼下這間客棧裡,可是坐了滿滿一堆被他嚇壞的無辜人證哪。

  「毀她名節。」只稍稍抬起頭來的盛守業,簡單解釋完後,無視懷中某人的掙扎、照樣繼續將狼吻印上她的臉龐。

  東翁頓了頓,當下陷入十里迷霧中,「為何要毀?」

  「我不希望今後將會出現任何競爭對手來阻撓我的好事,因此我決定,打從一開始就先下手為強。」他邊說邊慢條斯理地親吻著她的頸項,末了,他還乾脆拉開她的衣領津津有味地啃咬起她的鎖骨。

  為了他的一臉再讓人相信不過的理所當然,為了他那再理直氣壯不過的口吻,難得踢到鐵板的東翁,呆愣愣地張大了嘴。

  「這、這樣啊……」雖說這樣是收效快速沒錯啦,但他不覺得這也著實太過……太過……

  卑鄙了些?

  腦中一片混亂的東翁事前怎麼也沒料到,這世上竟有人完全不顧風俗禮教,就這麼狠狠描准了世間道德倫理觀,以及普遍認知的善良風俗民情,然後令人措手不及的來上這麼陰險又無恥的一招?下一刻,總算掙脫強力雙臂束縛的軒轅如相,在逮著空檔後,即毫不留情地擊出一掌,而在盛守業驚險避過時,一記深烙進廳柱上的深深五指印,登時讓東翁被嚇呆的心神全部回籠。

  金……金剛印?

  完了完了完了,這下大伙全都要吃不完兜著走了……居然連金剛印都派上用場,看樣子他家這算命的這回可真是貨真價實的氣瘋了。

  「丹心、韃靼,快拉住她!別讓她拆了我的客棧或是鬧出人命來!」當有所覺悟的盛守業放開了四處亂放掌不顧人命安危的軒轅如相時,驚覺大難臨頭的東翁忙不迭地朝在場唯一可以救火的兩位替死鬼下令。

  「軒轅大師,您千萬要冷靜點啊!」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場的倒霉二人組,奮不顧身地飛撲上前,一左一右地架住忘光了所有家規,只想殺人洩恨的軒轅如相。

  「不要斕我,我非殺了他不可!」滿心只想大開殺戒的軒轅如相,氣炸地想甩開緊緊攀住她兩臂不放的礙事者。

  相較於全然陷入狂暴狀態的軒轅如相,神色一派從容的盛守業,悠悠哉哉地捧起先前置在櫃檯上的茶碗喝了口茶水後,就像個沒事的人似的,旋過身子朝一屋子早就看呆的客人們含笑地輕問。「諸位鄉親,相信你們也都瞧見了,方才在下輕薄了眼前這位尚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是不?」

  被嚇得早已魂飛天外天、不知該做何反應的眾人,皆啞口無言地朝他點點頭。盛守業姿態甚是優雅地朝眾人欠了個身,「在下以人格性命保證,日後,在下定會負起責任將她娶回家,日以繼夜地好好疼愛她。」

  「請……請……」他老兄想要就拿去吧,沒有人敢也不會有人嫌命太長去同他搶的。

  「多謝諸位成全。」盛守業款款有禮地拱手致謝,然後回頭對站在櫃檯內的東翁交代,「今日客棧裡所有來客的吃喝,全都記在我的帳上。」

  目光呆滯的東翁,在見識過了盛守業此等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之後,好半天都只能愣愣地張著嘴無法反應。

  這真是……識人不清啊!自認識人無數的他,什麼款的本性與底細他沒見過?

  尤其是在收了他家一堆子個性詭異的房客之後,在識人功力這上頭,他更是練得爐火純青,豈料,他生平頭一回看走眼且栽了個跟頭的對象,竟會是眼前這個表裡不一的傢伙,且他骨子裡竟還是個……

  冷靜型的卑鄙智慧犯?

  「東翁,方纔我說的你聽見了沒?」盛守業推推面色雪白如紙的他。

  「那是小事……」東翁一手撫著額,無奈地指向那名遭到制伏後,直以想啃噬他們下腹的眼神瞧著他倆的軒轅如相,「在那之前,這位大德,您能否先處理一下那位很可能會拆了我家客棧的大師?」不知為什麼,現下他心裡有種又幹了一樁血本無歸買賣的壞預感,而偏偏他這人的預感,向來就是好的不靈,壞的樣樣全都靈。

  盛守業微笑地頷首,「沒問題。」

  踩著無比輕快愉悅的腳步,盛守業在來到恨不得以一雙眼吃了他的軒轅如相面前,微揚起一指替她點了穴後,低聲朝丹心吩咐找來一條粗繩,將無力靠倚在他胸前的軒轅如相給牢牢綁緊,還順道取來巾帕塞進她的口裡消音。

  萬分後悔參與了這事的東翁,在盛守業竊完玉也偷完香後,就這麼扔下爛攤子,拍拍兩掌就往本館走去時,備感無奈地對韃靼吩咐。

  「韃靼,把咱們家的大師扛進去。」

  方纔在混戰中,被踹了十來腳的韃靼,鼻青臉腫地扛起手中動彈不得的軒轅如相。

  「扛去哪?」這款粗魯的猛獸,有誰消受得起呀?

  深恨自己永遠都不懂得記取教訓,又再次為了錢而接下不划算買賣的東翁,一想到日後地字七號房,在軒轅如相的火氣下,很可能繼三號房後又將淪為另殺戰場,滿心悔恨自個兒又誤搭賊船的他,面帶哀怨地垂下頭。「…天字一號房。」看來,他也只能指望那位神通廣大的侯爺大人,這回能再次拔刀相助替他善後了。



第二章

  究竟還有沒有天理?強制性地遭人搜走身上所有黃符,還被人五花大綁的軒轅如相,在萬般丟臉地被韃靼給扛至天字一號房的客房裡棄置時,滿腦子所想的,全是她今日莫名其妙落到這個悲慘境遇,卻還得被當成是個禍害般給扛來此處的理由。

  有沒有搞錯?堂堂一名男子漢的她,非但一夕之間被改了性別就算了,還冷不防遭到突襲,教個陌生人給輕薄了去不說,到頭來,被捆被綁甚至還當眾被架走的也是她?這世間是反了嗎?分明她才是受害者,為什麼被扔來這裡的卻是她?

  這麼對待她這個長年來總是努力維持著人間秩序,致力於四處降妖除魔的人間守護人來說,這還有天理嗎?不肯定一下她這一片保護百姓的苦心就算了,身後沒有半點掌聲也不要緊,反正自從繼承家業以來她就從沒想過要得到什麼報償,可……那也沒必要給她這等從天而降的災難啊。

  她究竟是做了什麼惡事,才會被迫收到這等奇恥大辱式的天大報應?

  坐在天字一號房書房裡,面對著眼前有點面熟,又不太能肯定是誰的巨型美女,不知究竟是被誰進貢了這項大禮的步青雲,擱下手中欲看的折子,對那個被捆得像是粽子的某人微微瞇細了眼眸。「韃靼,這是什麼東西?」看了許久仍是滿心迷思的他,轉頭看向扛人來的韃靼一解心中之謎。

  「本棧地字七號房的房客……」臉上佈滿拳印與鞋印的韃靼,邊說邊將軒轅如相身上的粗繩解開,但才解開沒多久,他的臉上隨即又再添上余火未消的另一記鞋印。

  折騰了一整日下來,已經結結實實吃進一肚子又悶又燙的火氣,眼下肝火燒得正旺的軒轅如相,趕在步青雲再次開口前先向他示警。

  「常拆我招牌的,本大爺鄭重警告你,說話給我客氣點,不然若是不小心斬了你這妖孽,本大爺可不對尊夫人負責!」先是一個藺言,再來個膽敢佔她便宜的什麼盛公子,要是這個侯爺大人亦是想在她的苦中作樂,恐怕她很難不違誓而犯下殺人的大錯了。

  「原來……」生性就特愛拈虎鬚的步青雲,刻意挑高了一邊的朗眉,「這些年來,妳一直都女扮男裝?」怪不得他老覺得這傢伙的臉龐有些陰柔俊美過頭了。

  又說她像女人?積壓多年的陳年怒火再次輕易被挑惹起,軒轅如相一把扯過他的衣領,拉大了嗓門在他耳邊抓狂地大吼。「就連你也有眼疾不成?我一直都是男的!男的!」這些年來他們的眼都瞎了嗎?

  步青雲嘲弄地揚揚嘴角,「難不成妳想告訴本侯,妳男人當著當著,忽然就變成了女人?」

  「不,侯爺,事實本就是如此……」為免鐵齒的步青雲繼續招惹情緒已瀕臨失控的軒轅如相,身為第三者的韃靼趕緊湊到他的身旁對他咬耳朵。

  聽完了韃靼的供詞後,步青雲不屑地輕哼。

  「怯,本侯拒信怪力亂神之事。」想唬弄他?憑他們的道行還淺了點,不過……照這傢伙說話的語氣,她的確是很像他所認識的那個算命的沒錯。

  滿心不爽快的軒轅如相,不客氣地一手用力指向他的鼻尖。

  「你這傢伙這些年來都剋死多少人了,在幹盡一堆子違天逆天之事後,這間客棧裡就屬你最沒資格說你不信!」真要論妖論魔論不可能,有誰能比這一號房的來得更邪門?

  「侯爺大人,請您再聽我說……」不想再增加房中火爆氣氛的韃靼,連忙拖著步青雲到一旁把內幕說得更加清楚些。

  「什麼?」步青雲登時興味盎然地揚高兩眉,「你說這是六號房所施的咒術?」居然還有這種人為型的天譴?

  也上了賊船的韃靼深深長歎,「千真萬確。」

  步青雲事不關己地兩肩一聳,「那就叫六號房的來收拾殘局不就得了?」就算是想搬救兵,他們不覺得搬錯了對象嗎?「不成,那對造孽的小夫妻深怕會遭到報復,所以他們早就連夜跑路去了。」

  都怪太有先見之明的那對小夫妻,就連個解救方案也不留下,這下可害慘了留在客棧裡沒跟著跑的其它人。

  軒轅如相頻張握著十指,咬牙切齒地起誓,「在我逮到那對唯利是圖卻不顧道義的夫妻後,我定要讓他們知道什麼是生不如死的滋味……」

  絲毫不擔心自家落跑的鄰居日後會有何下場,滿心興趣已被挑起來的步青雲,再朝韃靼勾勾指。

  「花楚究竟是受誰所托,所以才要錢不要命地把這傢伙給變成女人的?」他才對那兩個敢做殺頭生意的小幫兇沒興趣,眼下他只想知道主謀心底在想些什麼。

  「盛守業。」

  「此乃何方不長眼的神聖?」全天下的女人是死光了還是怎麼著,竟這麼葷素不忌的挑上這款的,他老兄真的吃得下去嗎?

  「聽說他是開陽大人的義兄,眼下正在天字五號房裡做客。」韃靼邊說邊一把拖住聽了這話就想往天字五號房沖的軒轅如相,「慢著點,大師,開陽大人和侯爺夫人方纔已托人來說了,誰要敢衝進天字五號房裡殺人的話,那就是不給她們面子,存心想與一號房和五號房過不去。」「你說什麼?」軒轅如相簡直不敢相信她家的鄰居個個都這麼無情,「就連她們也站在無恥之徒那一邊?」

  深知利害關係的韃靼,在她耳邊苦苦勸諫,「軒轅大師,您就忍著點吧,得罪了五號房,就等於同時得罪了盟主大人和侯爺大人……」

  「姓步的小人,說,你是站哪邊的?」軒轅如相一骨碌地衝上前去,兩手緊緊揪緊這間客棧最大邪惡勢力的衣領。

  步青雲毫不考慮地就拋棄她,「當然是看戲的那一邊。」他可不想為了個不認識的外人而得罪那票女人?然後再落了個夜夜與一票男人月下小酌的下場。

  備受人性醜陋面打擊的軒轅如相,顫顫地往後退了兩步。

  「你、你……」蒼天不仁、鄰居們皆無義啊……好,她軒轅如相在今日總算是看清他們了。

  「話說回來。」步青雲接續起方才未問完的話,「韃靼,那位盛守業為何要對七號房的這樣做?」

  「不知道。」同樣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的韃靼,無奈地將兩手一攤。

  「哪,算命的,妳認識那個叫盛守業的嗎?」步青雲乾脆扭過頭去,問向那個已不再對人性抱持著半分信任的鄰居。

  「在今日之前聽都沒聽過,不過,在今日之後……」軒轅如相緩緩抬起頭,目光森冷地漾著詭譎的獰笑,「哼哼,我很肯定日後我定會親手將他的大名給刻在他的墓碑上!」

  「妳確定妳家祖先沒得罪過他家的祖先?」這間客棧裡多得是祖先皆危害後代子孫的住戶,說不定她家的也曾得罪過什麼人。

  「我都說了,我不認識他,且我家祖先從不與凡人為敵。」愈想愈煩的軒轅如相開口就否決這項可能性。

  「那他是妖嗎?」若他記得沒錯的話,軒轅家向來常與妖物那類的為敵。

  她聽了更是沒好氣,「他是人。」雖然第一眼看上去,那傢伙的確是妖裡妖氣了些,但他的確是個凡人沒錯。

  「還是個在眾人面前強行吃她豆腐的男人……」韃靼又忠實地在他耳邊說出發生在客棧裡的詳細實情。

  「霸王硬上弓?」步青雲莞爾地張大眼,「這麼飢不擇食?」真難得有這等能人志士肯願意壯烈犧牲。

  韃靼也感慨地搖首,「就是說啊。」

  軒轅如相神色甚是不善地扳了扳兩掌,「哪個想死的,別嫌太客氣,說啊,有種就繼續多說幾句啊。」

  「東翁叫你把她扛來我這做哈?」趕在軒轅如相想殺人放火前,只想送客出門的步青雲納悶地問。

  「替她想想法子。」

  「都已莫名其妙變成個女人了,本侯還能想什麼法子?」就算要扔,也該扔去地字十號房才對吧?他又沒有把女人變成男人的本事。

  「不要再讓我重複一次!我說了,我是男人不是女人!」強烈維護男性自尊的軒轅如相,再次將二十幾年來曾經存在過的事實吼進他耳裡。

  步青雲只是兩眼在她胸前來回瞧了半晌,而後鄙視地哼了哼。

  「目前只剩心態還是。」雖然胸前的可看之處沒他家如意的那麼壯觀,不過,也有料得很有可看性了,這樣她還想不認?

  「少在那說風涼話!」軒轅如相使勁地一把扯過他,「你這小人不是精明得跟隻猴子沒兩樣嗎?快點動動腦子解決本大爺的問題!」要不是衝著那顆總能解決問題的腦袋,誰想來這瞧他的冷臉之餘還得被羞辱?

  他愛理不理地瞧她一眼,「例如?」

  「身為皇帝面前最當寵的臣子,你不是什麼三頭六臂的人士都識得嗎?你就不會快點去找個什麼國師或法師來救救急?」既然這等違反醫理之事藺言都解決不了,而她本身也毫無頭緒,眼下她也只能朝其它或許能夠解決此事的同行靠攏了。

  「國師?」沒良心的步青雲冷冷一笑,「上個月,本侯才又剋死了一個膽敢在皇城裡妖言惑眾的國師,眼下正好湊齊一打。」他就不信往後還有人敢再進宮試圖搶佔他千里侯在陛下面前的地位。

  「……」就因他在家裡閒著沒事幹,所以他就發功剋死她僅有的救星?

  韃靼一個頭兩個大地擦著額上的冷汗,「那這下……」

  一心只想看戲,全然不想施予援手的步青雲,毫不同情地對她咧大了笑臉。

  「妳就暫時當個女人吧。」

  好恐怖。怎麼看都覺得恐怖……為什麼女人這玩意兒,會全身軟綿綿又像是沒哈骨頭似的?

  回房沐浴完畢後,坐在內室裡的軒轅如相,面色蒼白地低首瞧著她怎麼也不願面對的現實。在她一身薄薄的內衫下,有著一雙摸上去光滑無比,就連一根腿毛也不存的修長美腿,衣袖裡,則藏了兩隻就連點細小的寒毛都看不見的皓臂,而在她胸前,還有兩團東西會隨著她的一舉一動微微晃動……猶豫地拿來丹心放在小桌上,強力叮囑她一定得認命瞧瞧的銅鏡,稍微有了一點點勇氣的她,反覆深吸了好幾口氣後,神色壯烈地翻過銅鏡慷慨就義,半晌,再忍不住腹內陣陣欲嘔感的她,急急地一手掩住嘴。

  「嗯……」誰來殺了她吧,美得她好想吐。

  什麼叫她暫時當個女人?就會說得好聽。

  她就連一刻也撐不下去,哪有可能撐到解救之日的到來?而更嚴重的是,以她這副德行,她是要怎麼出門見人,或是翻山越嶺四處去找救兵?別說是出門工作了,眼下的她,根本就被軟禁在這間客棧裡求救無門。

  就在方纔,在藺言來過這兒一趟,火速替她上完「身為女人應知事項」的標準課程後,已被打擊到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的她,再看到不知是雪中送炭還是火上澆油的丹心,特意送來一大箱女人專用的衣裙,並耐心無比地一一教完正確的穿戴法後,她只覺得,這簡直就是她小時候的夢魘再度重演。

  都拜軒轅家奇怪的家規所賜,身為軒轅家之人,若為男子,那麼在年滿十歲前,就得遵照祖制以女孩的身份養著,害得年幼無知的她在十歲以前,還天真的相信雙親的謊言,可就在她十歲生辰一至,她隨即被強行換回男子的身份,還在雙親的嚴格監督下,重新學習起該怎麼當個男人。

  可現下是怎麼著?她都當個男人當了十來年了,也總算遺忘掉那一道陳年精神創傷了,偏偏這時又要她扮回女人,也不管她的內心會不會又再來一回的天人煎熬,就算是老天爺想耍人也總該有個限度吧?她這輩子沒事幹嘛投胎到害她打小就人格受創的軒轅家去?不行,現在可不是沮喪或是繼續自我唾棄的時候,就如丹心所說,當務之急是該怎麼解決這天大的問題才是。只是,六號房的兩名共犯都已落跑了,全棧又沒半個人幫得上忙……

  一個久違的老友人名,像個淡淡的印子,在她苦苦思索的這當頭無聲地浮映在她的腦海裡。軒轅如相怔了怔,趕緊抄來數張黃符,並在上頭書了道法符,而後打開窗扇,將由黃紙幻化為術鳥的式神給送出窗外。

  迎著天際紛撲人面的細雪,目送式神消失在雪端之後,凍人的寒意令穿著單薄的她忍不住打了個咚嗦,正想關窗著衣的她,眼角餘光赫見一道此刻她最不想見的身影,竟輕而易舉地突破她所設下的結界,還大大方方地倚站在她家門內。

  好哇,她都沒親自殺上門去,那個無恥之徒竟膽敢主動來這踩地盤?就算是瞧不起人也該有點分寸。

  匆匆著裝完畢再走至園中站定後,頂著鵝毛細雪的軒轅如相,慢條斯理地扳了扳頸項。

  「我給你兩個選擇。」

  盛守業姿態優雅地朝她欠了欠身,「在下洗耳恭聽。」

  她扳按著十指,「一是讓我拿刀砍了你,二是你拿刀自己捅自己。」來吧,快撿一樣,趁她改變主意前,或許她還會行個好心賞他個痛快。「有第三個選擇嗎?」這兩者皆太不誘人了點。

  「有。」早就準備好的金剛印,隨著她的話尾一落,立即來到他的面前。

  閃過那記在銅門上頭印下掌印的金剛印後,盛守業淡淡歎了口氣。

  「妳把我當魑魅魍魎來打?」這會不會太侮辱人了些?

  「你很識貨嘛。」她冷聲輕笑,接著又再賞他一記恨意十足的金剛印。

  「我來這是想與妳好好談談的。」萬分不想動手傷她的盛守業,趕在她全面動武之前先把話說在前頭。

  軒轅如相才不領情,「若想說遺言那大可免了!」

  「妳繼承家業時所起之誓口呢?」不能還手只能一味閃躲的他,在她毀了一旁小樓所有的門窗後,忙不迭地提醒已完全狠下心的她。

  「既然都能破我結界進來這了,你才不會是什麼普通的凡人,因此我根本就不算違誓。」她轉過身再擊出兩掌,「在把你挫骨揚灰後,我保證定會挑個風水寶地為你風光大葬!」

  就在軒轅如相轟轟烈烈開打後不過多久,兩手捧著晚膳的丹心,站在地字七號房的大門外頭,好生煩惱地望著印在銅門上的五指掌印,接著她小心翼翼地探首進去裡頭,只見在四處亂飛的金剛印摧殘下,這間主人很少回家的地字七號房,所呈現的即是被暴力打爛的一園殘景,以及一旁已被毀了泰半還微微傾斜的待客小樓。該怎麼辦?是進去好呢,還是不進去好呢?

  在客棧裡等不到送完飯的丹心來幫忙,被東翁叫來催人的韃靼,在各巷裡找了許久才找到她。

  「妳怎送個飯送那麼久?也不想想外頭都快忙翻天了。」聽聞軒轅如相變成了個女人後,向晚時分客棧裡就湧進了大批想看熱鬧的街坊鄰里,再不快些去幫忙就要天下大亂了。

  丹心頗猶豫地看向七號房房內,「因為……」她怕一進去很可能會小命不保啊。

  「總之,把飯送到地頭上快快走人就是了,東翁一人在外頭忙不過來,咱們得快點回去。」沒時間看她磨磨贈踏的韃靼,兩手搶過她手上的托盤,看也不看情況地就大步走進七號房裡。

  「慢著,韃!」丹心的話尾完全追不上他送死的速度。

  一記力道足以讓人下巴歪掉的金剛印,在韃靼誤入虎穴之後,又狠又準地掃過他的下巴,痛得他眼淚差點掉下來之餘,也速速讓他看清他置自己於何種險境。

  「那個……被打中的是我。」臭丹心,裡頭殺起來了也不先警告一下。忙著四處閃避的盛守業,與忙著殺人洩恨的軒轅如相,在這當頭誰也沒空理會他,而萬分後悔走進來的韃靼,才想偷偷摸摸地溜回大門外時,一記不知打哪掃過來的金剛印,又再次精準地正中他那已經顯得有點歪的下巴。

  「又是我。」嗚嗚,他要哭,古人不都說兩軍交戰不斬來使嗎?關他這無辜的第三者什麼事?

  躍至小亭頂的盛守業,僅是低首看了韃靼一眼,隨即趕在另一記掌風褊掉亭頂之前再跳至一株古松上頭,而怎麼也打不著仇家的軒轅如相,則是愈打愈上火,索性派用上了所有的力道兩掌齊攻。

  無辜到了極點,卻動彈不得的韃靼,才在想或許乖乖站在原地不動會是個好法子時,怎知一記不小心偏了角度的金剛印又往他所站的方向褊過來。

  「還是我……」下巴歪到不能再歪的他很想抹淚,「也還是下巴……」太不公平了,為什麼那個盛家公子一掌都沒挨到,而他被命中的機會卻是又準又高?

  「少在這礙事,出去!」打不到人已是滿腹怒火的軒轅如相,在路經他的身邊時,一腳把他踹出門外遠離戰局。

  死裡逃生的韃靼在一站穩後,立即將手中的托盤擱在地上,吃痛地調整著日後恐怕會咬合不正的苦情下巴。「我不幹了。」不過是伺候一頓晚飯而已,有必要得這麼豁出性命嗎?

  丹心連忙把他拖回來,面上還涎著支持他再接再厲的討好笑臉,「既然打都被打了,那就有始有終嘛。」

  「開什麼玩笑,那裡是魔窟啊,妳嫌命太長就換妳去。」撿回一命的韃靼,將衣袖一拂,決定先回客棧找東翁訴苦去。

  眼看僅有的替死鬼就這麼逃了,而七號房裡的軒轅大師則是已經殺得眼紅了,難不成,客棧大廚細心為房客所烹調的晚膳,就要因此而不能趁熱送進房裡了嗎?

  哼,身為東翁深深倚重,同時身經百戰的萬能小管家,就憑這等小小狀況,怎可能阻擋她的送飯大業?

  清了清嗓子後,雄心萬丈的丹心深吸了口氣,而後拉大了嗓門刻意朝裡頭大喊。

  「盛公子,軒轅大師的武藝差勁得很,請您務必要手下留情哪!」就憑她都能輕而易舉的搖倒軒轅如相,相信這位莫測高深的新客人定能將大師給治得妥妥貼貼。

  因苦無任何一種可不傷她的良策,故而一直閃躲著金剛印的盛守業,在聽明了丹心的話中之意後,愉快地揚高了兩眉。

  「這樣啊。」果然,事先買通這間客棧上上下下是正確的。

  軒轅如相恨恨地回頭瞪向門外的告密者。「妳這窩裡反的叛徒……」什麼手下留情?分明眼下的狀況就是她一路壓著他打,這個小管家究竟是想幫忙還是想陷害她,沒事把她的弱點抖出來做哈?充分把握良機的盛守業,趁她分心之際,飛快地躍至她的面前,兩手緊捉住一雙皓腕,再以身形優勢將她給壓倒在鋪滿了一層厚雪的花圃裡,四肢並用地牢牢將她給固定在身下躺平。

  遭到武力強行制伏的軒轅如相,在雙手被制住不能再施法時,隨即口裡念起縛身法咒,而發現她在念法咒的盛守業,也立即採取反擊,俯下身子將唇懸在她的唇邊呢喃輕問。

  「想再被堵上一次嗎?」

  排山倒海而來的屈辱回憶,當下佔滿了軒轅如相的腦海,令念了一半咒語的她登時僵住,繼續念下去也不對,不念下去也不是。

  「嗯?」盛守業好整以暇地再將唇更靠近她一點,滿意地見著她的面色隨即恐懼地刷成雪白。

  已經順利完成送飯大業的丹心,在他倆仍在雪地裡糾纏得難分難解時,視若無睹地自一旁走過。

  「盛公子,東翁要我提醒您,請您好好制伏野獸,千萬別讓軒轅大師也學三號房的房客拆他家房子啊。」總算送到了,她就知道沒有她辦不到的事。

  「我盡量。」盛守業低聲淺笑,兩眼徐徐往下挪移,而後目光定在軒轅如相因掙扎而暴露出來的粉頸上流連不去。

  「丹心,就連妳的良心也被狗給吃了嗎?」狼狽不已的軒轅如相,在盛守業開始在她的頸間印下一個又一個狼吻時,眼睜睜的看著陷害她、且也是這時的唯一救星就這樣拋棄她。

  「請叫我牆頭草小管家。」丹心不痛不癢地走向大門,「你們慢慢忙,我先告退了。」壞人好事是會遭天打雷劈的。

  纏人的吻勢,一路自軒轅如相左邊的頸間蔓延至右邊,甚至開始有了往下移動的趨勢,不甘受到這等無恥虐待的軒轅如相,在盛守業的壓制下好不容易才奪回一腳的自由後,她隨即起腳往他的腰際使勁地狠踹過去。

  「你這下流的東西到底有完沒完!」

  差點被踹個正著的盛守業,連忙翻身離開她,就在這時,兩手恢復自由的軒轅如相迅即以一掌將他逼退得更遠,而後動作快速地以指在掌心裡書好一道法符,再單膝跪地將掌心中的法符擊向大地。

  有若野獸低沉咆哮的地鳴聲,隱隱自盛守業所站的地面下傳來,他低首一看,赫然發現他正兩腳踏進她的八卦大陣裡。「嗯……」他沉吟地輕撫著下頷,「有進步,但,對像錯誤。」居然氣到連這等高級術法都給請了出來。

  軒轅如相邊說邊挽起兩袖,「你敢瞧不起本大爺?」凡進了她八卦大陣裡的人,可從沒一個能走出來過。

  一步、兩步、三步……只在卦裡走了三個方位就輕鬆踏出八卦大陣的盛守業,抬起頭朝錯愕的她挑挑兩眉,隨後揚起一手朝身後輕彈兩指,方才關困著他的八卦大陣隨即消逝不復。

  她一臉不可置信,「什麼?」

  趁著她猶不及整頓好心神之時,盛守業憑藉著上等的輕功飛快地來到她的面前緊捉住她的手,防止她再次施法又招待他一回,隨後他再拉過她並在她唇上重重親了一下。

  「反正妳都當過十年的假女人,現下也不過是當上真女人而已,有何不可?」

  是男是女,真有那麼重要嗎?

  「閉上你的嘴,識相的就快把我變回男人!」又提那個屈辱至極的恐怖往事?

  這個軒轅家代代相傳的秘密,這傢伙究竟是上哪打聽到的?

  「恕在下無能為力。」他笑咪咪地閃躲著她頻頻往他踹過來的兩腳,「這世上唯一能讓妳變回男人之身的人,姓花名楚,但她因為我施咒,已耗上了十年的巫力。」好吧,今兒個就先讓她死了這條心。

  軒轅如相聽了,危險地瞇起了眼眸,「所以?」「在她的巫力恢復之前,她是不可能將妳再變回男人的。」在她站著不動,也不再踢他之後,以為她終於放棄了,他繼續告訴她另一個她所不知的事實。

  「……閣下之意是,本大爺得等到十年後?」她低垂著臉,怎麼也掩飾不住激越的火氣和渾身的顫抖。

  「正是如此。」盛守業放開她的兩手,心情甚好地抬起她的臉蛋。

  「那你就更非死不可了!」軒轅如相忽地揚起兩掌熟練地結印,並以雷霆萬鈞之勢朝他兇猛擊出。

  耀眼奪目的金光自軒轅如相的手中迸射開來,衝向天際的燦燦光芒霎時逐走黑夜的魔掌,將整座吞月城照亮得有若白晝;而在這夜,盛守業所記得的最後一件事則是!

  七……七星大法?

  彷彿要淹沒整個吞月城似的,今年入冬以來最盛大的雪勢,將城裡家家戶戶的房頂堆積上了一層不得不除,否則恐將會壓垮房頂的厚雪。為免客棧的窗扇會被積在上頭的雪花給擠壞,韃靼頂著一刻也不停的雪勢,一整個早上都在客棧外頭忙著清理窗扇的積雪。自那夜過後,震耳欲聾的拆房聲響,與大地地鳴的轟聲隆隆,已有三日不再從地字七號房內傳來了,但聚集在客棧內爭睹軒轅如相艷容的左鄰右舍,仍舊是日日擠在客棧裡徘徊不去,總是不肯死心地想多打聽些,關於那個也不知是終於被打怕了所以敲了退堂鼓,或是功力不夠高竿終於被打死的盛守業的消息。

  可他們並不知,想知道遭七星大法給打飛的盛守業眼下究竟在哪兒的人,不僅僅只是愛湊熱鬧的他們而已,就連派出所有式神搜屍的軒轅如相,也很想知情。

  「那個下流的東西究竟死在哪?」軒轅如相兩手撐按在桌面上,不耐地瞧著擺放在桌上的法器羅盤兀自轉個不停,始終就是不肯指引出個能讓她前去鞭屍的方向。

  整整搜了三日,派出去的式神也全都向她回報無屍可尋,她甚至還施法借用民宅或廟宇上頭守護走獸的雙眼,在這座吞月城裡大搜特搜過一回,可到頭來,別說是屍首了,她就連個腳印也沒尋著。

  一把按住羅盤旋轉的指針後,軒轅如相想不通地在房內走來走去,不斷思索著她還有什麼法子,或是得再鋪下什麼天羅地網才可逮著他。然而就在這時,一道她怎麼忘也忘不了的可惡笑音,鬼魅似地自她身後緩緩傳來。

  「找我嗎?」盛守業懶懶倚靠在她的房門邊,愈看她煩躁的模樣愈笑得愜意無比。軒轅如相沉著臉回過頭來,兩眼掃過完整無缺的他一回後,目光停駐在他唇邊的笑意上不動。

  她還以為,在那記七星大法之後,她早把這個色胚投胎的傢伙給打下十八層地獄去了,沒想到他卻像只打不死的害蟲,又再次主動登門,並用那等色慾熏心的笑容挑釁她的理性。

  「你竟沒死?」當時她定是沒盡全力,她不該下手太輕的。

  盛守業將兩手背在身後走向她,含笑地欣賞著每回她一生氣就會淡淡漾在她面頰上的紅暈。

  「很遺憾,手腳仍健全得很。」上回是他太大意了,沒料到她居然練成了失傳已久的七星大法,那時若不是他閃得快,加上為他看診治療內傷的藺言醫術又超群非凡,只怕他已英年早逝了。

  「那就再死一回吧!」有過經驗後,深知要對付他就得亮出看家本事的軒轅如相,馬上又再次進行起清除害蟲的動作。

  非常不想再被七星大法再打一回的盛守業,這一回,趕在她結完手印又要使出七星大法之前,一手將身後早已備妥了能夠克她的玩意兒置在她的面前,霎時終止住她手邊未完成的動作,亦成功地讓她僵站在原地不能動彈逞兇。軒轅如相不解地看著握在他掌心中,一面只有髮梳大小,色澤泛著些許銀光的小小古鏡。「這是什麼?」怎麼回事?就算她已使盡了全力,卻只能微微動一下手指頭而已,而她的雙腳,則沉重得就連一步也邁不開。

  「定心鏡。」盛守業不疾不徐地向她介紹,「此乃我家的傳家寶鏡。」這可是他特地返家把它給挖出來鎮她的。

  她恨恨地瞇細了眼,「此鏡的功用是?」這是打哪來的妖鏡?害得她不能施法,又不能動武,甚至身子連動也沒法動,她現下與待宰的羔羊有何不同?

  「讓妳冷靜。」正確來說,是用來鎮壓住她太過暴力的誠實舉動。

  「把它給我拿遠點。」什麼冷靜?待她重獲自由後,她首先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砸碎那面破鏡。

  如她所願挪開鏡子後,盛守業小心地將銅鏡收回腰間佩掛著,抬首瞧見她漲紅了臉試圖掙開銅鏡所帶來的束縛時,他再多添了一句。

  「被這鏡照了後,沒有半刻的時間,妳是動不了的。」要不是她的性子太過剛烈,報復手段更是粗魯,他也不想這麼快就把這面寶鏡派用上場。

  「你說什麼?」軒轅如相滿腹的不快,在他愈靠愈近時稍微停頓了一下,「慢著,你過來做什麼?別靠過來,更不准再碰我一回!」

  「別逗了,我才正要開始好好欺負妳呢。」盛守業伸出兩掌將僵得像尊木人兒的她給抱進懷裡,完成捕獲工程後,即大步離開書齋筆直地往她房裡的方向前進。試問辱這一字,該如何生書?

  軒轅如相承認,在活到這把年紀後,她還是頭一回清楚知道該怎麼寫,尤其是當她這個堂堂七尺的男子漢,遭個比她還要更高更壯的男人給抱在懷裡時……嘖,這事要是教人給撞見了,她這輩子也別想再出門見人了。

  將失去了反抗權利、只能任人擺佈的她抱回寢房後,盛守業讓她在房內站妥,接著開始打量起身材明明就玲瓏誘人,可卻煞風景地穿了件男人衣袍的她。

  「你脫我衣裳做什麼?」她在他又把一雙狼爪伸向她時,面上的神態儘是一派的不屑與不齒。

  「再過不久妳就將過我家門成為盛夫人了,不多學著打扮點怎麼成呢?」他慢條斯理地一件件剝掉她身上的男裝,而後一手指向房裡那一箱又一箱的女人專用衣物,「妳瞧,丹心都為妳準備如此美麗的衣裳,妳就別再穿這不能襯托妳美貌的男裝了。」

  軒轅如相嫌惡地再瞪他一眼,「少往你臉上貼金,誰要過你家門?你若要娶不會去娶個正牌女人嗎?」

  「既然妳懶得動手,那往後就由我來為妳裝扮吧,這可是身為人夫才有的特權呢。」盛守業任由她去吵去叫,取來一襲淡紫色的衣裳後,動作老練地幫她穿上,並在她的腰間繫上一條月牙色的腰帶。

  「誰管你什麼人夫不人夫的?快點解開那面破鏡的妖法!」眼看他穿妥了她的衣裳,怕她會受寒,又替她添上一襲兔毛製成的冬衣後,年幼時的女裝噩夢,登時又再次不留情地襲向她的腦海。

  盛守業往後退了一步盯審了她好一會兒,而後滿足地揚高了嘴角。

  「嗯,我就知道這顏色很襯妳的膚色。」在為女人打扮這方面,他可是拿他的義妹開陽當範本練了好些年呢。

  「姓盛的無恥之徒,我警告你!」

  打點好她的衣著部分,盛守業繼續無視她的吵鬧,將她給抱至貴妃躺椅上坐好,再從丹心送來的物品中選了幾樣返回她的身邊。

  他邊梳著她的發邊問:「我想過了,妳方由男人變成女人,自然心態上一時會難以適應,因此,我打算就等妳一陣,待妳想通了後,咱們再正式締結婚約與安排婚期,妳說好不?」

  「你這傢伙究竟怎麼回事?你聽不懂人話不成?」光顧著說他想說的,她的則一句也聽不見?

  「我聽說妳的雙親早已雲遊極樂西方,且妳也只把這間客棧當成妳的家,那咱們乾脆就在這間客棧裡成親,妳覺得如何?」他利落地為她梳好髮髻,並為她插上數根銀簪。軒轅如相終於徹底氣結,「別再答非所問了!」

  「妳餓了吧?」不理會已然氣炸的她,盛守業一將她改造完畢,即起身去拉一旁呼喚丹心的小鈴。

  「…」根本就-!…無、法、溝、通。

  「打從頭一回見面起,妳的火氣就一直很旺,因此今兒個我吩咐廚房那邊為妳準備了些退火的膳食,我想妳定會喜歡的。」坐回她的身旁後,他心情甚好地為她撥開一繒垂落在她頰畔的髮絲。

  人若無臉,果真天下無敵?

  滿心的恨意與戰力都被削減去泰半的軒轅如相,神情呆滯地瞧著近在眼前的這張俊容。她想,他的面皮定厚有三尺,刀劍不穿,水火不傷,因此在他眼中她所做的一切,恐怕全都只是清風過山崗而已。

  「別用那麼誘人的眼神瞧我,我的理性可是很薄弱的。」盛守業睞她一眼,在聽到外頭丹心的叫喚聲時,興致甚好地動手將她給抱至飯廳。

  已置上明亮燈火的飯廳裡,飯桌上擺置了幾道看似簡單的藥膳,或許是怕軒轅如相還在記恨吧,把飯菜送來這兒的丹心早已迅速逃走了,也因此,討不到半個援兵深陷虎口的軒轅如相,在盛守業強迫她得坐在他的腿上用膳時,再也攔不住心底源源不絕湧出的惱恨。「滾出去!」

  他只手抬起她的臉蛋,「怎麼,妳對這菜色有意見?」

  「我對你這毀了我人生的鼠輩從頭到腳都有意見。」簡直就是欺人太甚,居然把她當成女人般地抱在膝上餵食!

  「妳的話又太多了。」盛守業冷不防地低首探向她,唇貼著唇地向她提醒,「妳就這麼回味這個?」

  唇上記憶猶新的溫熱觸感,令軒轅如相急急倒抽一口氣,當下速速地閉上嘴以保自己目前所剩已經不太多的男人名節。

  「妳瞧,咱們和和樂樂的相處不是挺好的嗎?」軟硬兼施的盛守業,為她盛了碗調理身子的補湯,再一匙喂向她的嘴,「來,多少吃些。」

  「本大爺不屑被個男人-」她偏過臉,一點也不想參與他儼然過頭的自作多情,可就在這時,她的耳際忽地一熱。

  盛守業火辣辣地舔咬起她的貝耳,「在乖乖吃完這頓飯前,妳若是再多說一字,我可不保證我會對妳做出什麼事來喔。」

  啊,真想將他……五馬分屍、剝皮實草、凌遲至死,最後若是能再添上個宮刑,那就再完美不過了……原本肩負著人間正義與和平的她,為何會在遇見了這只鼠輩後,人格就開始朝殘忍的黑暗異端急速發展?她原本就是這麼殘暴無良的人嗎?

  軒轅如相心不甘情不願地僵坐在他的腿上,一口又一口地吃著他喂至她嘴邊的飯菜。好不容易待他喂完了一頓簡直快撐死她的午膳,趁著他去為她倒上一碗解渴消膩的熱茶時,她仔細地打量起一舉一動皆優雅非凡,看上去甚至還有些出眾風采的他。

  這個表面上偽上流的公子,骨子裡真地痞流氓的惡棍,他真的是開陽大人口中溫柔和善待人的義兄?倘若他連開陽都可輕易騙過的話,除了她外,這世上還有誰是這兩面人所騙不倒的?

  「為什麼是我?」她愈想愈不甘心,拒絕喝下他遞過來的香馥馥熱茶。

  盛守業擱下手中的茶碗,改而掬起她的一繒青絲,狀似愛憐地輕吻著。

  「妳想問的是,我為什麼何人都不挑,獨獨就挑上了妳,還大費周章地將妳給變成了個女人?」也好,在填飽了肚子後,她總算可以冷靜下來了。

  「知道就快回答我的問題。」軒轅如相刻意板著臉,不想因隨便動怒而再次招來被他輕薄的後果。

  「因我愛上了妳。」

  來得迅雷不及掩耳的雞皮疙瘩,有若風魔附身似地爬滿了軒轅如相全身上下,止也止不住的冷顫,更是毫不客氣地自她的頭頂開疆拓土地佔據至她的兩腳,讓頭昏眼花的她,只覺得自個兒已被人埋進千年寒冰中,再也無緣一睹正常春日重臨大地。

  「你……就沒有更委婉一點的說法嗎?」如此反胃肉麻又不給人來個事前心理準備一下的,他就一定得這麼單刀直入的剖人腸胃嗎?

  盛守業一手撐著下頷,很能妥協地改了個說詞。

  「因我愛妳愛得死心塌地,想獨佔妳每一分的美麗,妳每一回的巧笑倩兮,妳那無與倫比的醉人風情,還有妳讓我渴望不已的溫柔?」這樣總有安慰些了吧。

  「有沒有……不那麼恐怖的字眼?」想噎死她就說一聲,用不著這麼拐彎抹角的殘害她的心智吧?

  「好吧,因我想在未來的每一個長夜裡,將妳壓在身下好好的親吻妳身上每一寸肌膚,與妳四肢交纏、耳鬢廝磨、水乳交融……」說完腦子裡的犯罪藍圖後,盛守業涼聲地向她警告,「妳若是吐出來的話,我就馬上示範以上做法。」

  他不如什麼都不要說……

  面色忽青忽白的軒轅如相,用盡身軀裡所有殘存的心力定力還有忍耐力,緊咬著牙關並牢牢閉上嘴,很努力的不要吐出來,以免讓他有機會兌現他方纔的恫喝。

  「接下來妳想問的是不是,我是何時愛上妳的?」低首看著她有些生不如死的表情,盛守業半賣半相送地問。

  「該不會是……」絲毫不抱任何希望的軒轅如相,萬分不想求證地問:「在我仍是個男人的時候?」

  「對。」他朗朗輕笑,還朝她拋了記媚眼。

  他瘋了……這傢伙根本就是個瘋子。

  軒轅如相瞠目結舌地呆視著兀自笑得很開心的他,倘若,他所鍾情的是此刻身為女人的她,那麼她尚可稍稍理解一下他既駭人又詭異的心態,但,在她還是男人時就已愛上了她?他若不是患有嚴重眼疾,就是心態壓根有問題,再不然即是他天生就是斷袖那類的人?

  兩個大男人摟抱在一塊兒卿卿我我的恐怖想像,令她愈是深想就愈在腦海裡揮之不去。好不容易才又忍下一波欲嘔感後,一層薄亮的汗水覆滿了她的額際,盛守業掏出一條手絹想為她拭汗時,她再也鎮壓不住滿心恐慌感,畏懼地瞪著直朝她靠過來的他。

  「不需那麼怕我,我無意也不會傷害妳的。」盛守業按捺住滿腹的笑意,掬起她的一雙素手,低首親吻著她的十指安撫著她,並柔柔地在她掌心裡印下慎重的一吻。

  被親得頭皮發麻的軒轅如相,在他一路自她的掌心親至她的臂上時,更是被嚇得有點小小結巴。「既然你無意要害我,那換句話說,你你你……你不會對我做些什麼事是不?」這一切都只是她的噩夢而已,那麼恐怖的事絕不會發生在她身上的。

  「錯。」看似很享受這一刻的他,卻再殘忍不過地潑了她一盆冷水。

  「那你……會在日後將我變回男人吧?」別親了別再親了,她一點也不想被他這類人採取強硬手段生米煮成熟飯啊。

  他還是搖搖指,「又錯。」

  「……哪錯了?」倘若上天真有好生之德,那就賜她個既安全又不具男人名節危險的下場吧,她發誓,在她變回男人後,她再也不會輕易破戒殺人了。

  盛守業朝她漾出迷死男男女女的完美笑容,將字字與她心願背道而馳的未來刻劃在她的心坎上。

  「我非但不會將妳變回男兒身,日後,我還會按部就班的吃了妳。」花了大筆銀子後,他打的正是這個算盤。

  他乾脆給她一刀算了。

  收拾起對她完全沒作用的笑意後,盛守業兩手捧著她的臉龐,斬釘截鐵地對三魂七魄全都被嚇得逃難而去的她做出保證。「妳逃不出我手掌心的,我勸妳最好從此刻起開始覺悟。」



第三章

  「東翁,我怎覺得……您好像一下子就蒼老了許多?」特意出來串串門子的計然,站在櫃檯外頭皺蹙著柳眉,看著坐在裡頭才幾日不見的東翁,正一手拿著銅鏡,一手拔著頂上白髮,而他那張總是迎客而笑的招牌笑臉也已不在,替換上的,則是副精神不濟的憔悴神色。

  「小然…這間客棧裡就剩下妳這唯一一顆良心了。」抬首見著這張既擔心又充滿愛心的容顏後,被煩得快一夜白髮的東翁兩手緊握住她的手,好生感慨地以臉直磨贈著她的掌心。

  「這顆良心已經是別人的了,別亂摸。」陸余一掌拍開他的腦袋,將自家嬌妻推去身後一桌桌正等著同她打招呼的鄰居們那邊。

  他扁著嘴,「借來安慰一下也不行?」

  「不行。」陸余沒得商量地搖首,隨後往客棧外頭一看,「咦,韃靼呢?怎不見他在店外幫忙?」

  東翁的話裡帶著無限淒涼,「我派他去協助重建災區了…」為免房子蓋一蓋,又冷不防地從暗地裡竄出個金剛印會傷及工人性命,不派個耐打的工頭去盯著怎麼成?

  陸余若有所悟地挑高兩眉,「七號房猛獸所造成的災區?」活該,沒事把那個算命的變成女人做什麼?

  「……正是。」明明他就只是個幫兇而已,有必要都算在他家客棧上嗎?

  「我一直在想,在做了那單盛公子的生意後,你所賺的,有沒有所賠的多?」

  這筆生意真的划算嗎?

  「我已經夠後悔了。」一想到這事所付出的代價,東翁的淚水就快可以集滿兩缸。

  都怪盛守業只顧自個兒的性命安全,卻不理會他這客棧老闆的心酸,放任那個還在哀悼失去男兒身的軒轅如相一天到晚在家裡施法,光是三不五時就亮出來的七星大法就毀掉他三幢房子,更不要說什麼八卦大陣和金剛印也毀去了他兩楝樓,眼下的地字七號房,根本就與大戰過後的廢墟沒什麼兩樣。

  「你今兒個專程來這打落水狗?」近來已經很習慣自憐的東翁,在拔完最後一根白髮後,沒什麼精神地問。

  「我有事要找你商量。」

  「何事?」陸余兩手環著胸,語氣裡儘是抱怨的成分,「三號房那對活寶,白日裡一個往軍營跑,一個回娘家工作,因此兩個孩子全都扔給我家的小然就算了,夜裡他們回來後,不是開始拆房子就是打打小架練身手,所以又把孩子給扔來我家。」

  「這不是常態嗎?」有個性格好又充滿母性的小然在,四號房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育兒之處啊。

  陸余將兩眼瞟向他,「我答應小然,今年年底前,我會帶她回江南陪我岳父母一塊兒圍爐過節,可孩子太小,不適合長途奔波。〕

  東翁很清楚他在打什麼鬼主意,「別告訴我你想把那三隻小蘿蔔頭都扔來我這。」眼下的他,既要做生意又要派人去控制家裡那頭大肆破壞的猛獸,哪有空再膛這池渾水。

  「那就快替我想想,眼下客棧裡有哪些能暫時保管三個娃娃的人選,我半個月後就要起程了。」找不到人幫忙帶孩子的陸余,一想到計然那張多麼渴望返鄉探親的臉龐,他就怎麼也捨不得讓她失望。

  東翁邊說邊搖首,「二號房那邊你就別妄想了,雖然我相信左剛定會很樂意幫你在夜裡帶孩子,可我更不希望他因此而觸景傷情,三天兩頭又跑來同我哭訴他有多對不起他家的列祖列宗。」讓人望梅止渴是很不道德的。

  「一五號房呢?」陸余皺著眉,也不想看左剛羨慕得流口水的模樣又再次重現江湖。

  「聽說開陽大人和侯爺夫人正忙著準備拉咱們家的千里侯下台,而盟主大人近來都在跑山頭主持年終大會不在家。」東翁無奈地攤著兩掌,「至於六號房逃難去的小兩口,你就更別指望能找到他們了。」

  「那……」

  東翁揚起一指,徐徐為他指引一線光明,「放眼全客棧,眼下就只剩天天窩在家中的侯爺大人最是有空。」

  老早就想陷害步青雲一回的陸余,頗為遲疑地撫著下頷。

  「侯爺會帶孩子?」那種全天下人都死光也不關他事的小人,會拉下顏面哄孩子?糟糕,光是想想他就好期待。

  東翁倒是很樂觀,「扔過去試試不就知道了?」既然全客棧都不得安寧,憑什麼讓那傢伙一人置身事外?

  「萬一被他給踢出來呢?」陸余板著臉,刻意以正經八百的嚴肅口吻再問。

  「到時我會叫丹心去門口撿的。」東翁拍拍他的肩頭,也同樣擺出了副再沉穩不過的神色。

  下一刻,各懷鬼胎的兩人,不約而同地漾出一抹詭異的邪笑,再有默契地互擊一掌。「好,就這麼辦。」到時就扔去一號房讓那位侯爺大人變臉。當四號房的小兩口手牽手地返回本館,並與正好走出本館的盛守業擦肩而過時,心情好不容易好了些的東翁隨即沉重地垂下兩肩,可憐兮兮地看著這個近來造成他夢魘的源頭。

  「老兄,我家房客為了你日日拆房,你也稍微同情我一下吧?」虧他還能笑得滿面春風,也不想想身為刺殺戰場的主人都快為他白了一頭的發。

  「這是我早就為你備妥的補償費用。」早知他定會這麼說的盛守業,將一張準備好的銀票擱在桌上。

  「這只是治標不治本啊。」然而這一回東翁卻沒收下來,反倒是雙目隱隱泛著淚光,「這位大德,您要到何時才能擺平她?」總不能讓七號房老是還沒蓋好就又被拆了吧?

  「我不急。」他還滿享受目前情況的。

  「但我很急呀。」神情委靡的東翁,可全然不能理解他的樂在其中。

  盛守業仍是一副萬事俱備,就等著東風緩緩吹的模樣。「有點耐心。」調教過程是很重要的,尤其是得從頭教起,太急躁亂來只會壞了大事而已。打心底哀歎不已的東翁,抱頭苦思許久,仍舊不懂這位寄住的房客為何對軒轅如相那麼執著。「哪,說真格的,你究竟看上那只既粗暴又兇猛的野獸哪一點?」總可以給他一個死因吧?

  盛守業在唇邊噙著一朵淡雅的笑意,「正因如此,馴服起來才格外有樂趣不是嗎?」

  整個人因他的話意而瞬間凍僵的東翁,不敢領教地瞧著他滿心歡喜的模樣。

  「你有空真的得去給大夫瞧瞧……」他不管了,日後他們愛怎麼著就怎麼著。

  盛守業毫無異議地頷首,「我也這麼認為。」

  清寂的山林裡,觸目皆是冬神伸出雙手輕撫著人間的痕跡,曾在夏日裡輕唱著淙淙悅音的山澗,已在崖上成了一道被風雪冰封的銀河,總是昂首探望著天際的古松,在樹身積滿了厚雪後,則不得不委屈地低首俯看大地。

  軒轅如相一腳踩進綿軟的深雪中,再一腳用力拔出,繼續在這可說是寸步難行的雪地裡往前方的山崖前進。一路上,迎面而來的凜冽風雪阻撓不了她想解開詛咒的決心,更凍結不了她想逃離狼窟奔向自由的堅定意志。困在客棧近半個月後,軒轅如相總算是在煎熬中等著了老友的回音,就在她收到解咒有望的消息當晚,她隨即趁著風狂雪大無人上街的夜半時分,突破萬難強行「逃」出客棧。以往在術士這一行道上,最是風光八面、術法無人能及的軒轅家繼承者,居然淪落到得用逃的?想來她就覺得丟盡顏面,可,她也很不願意這樣啊。

  都怪那個姓盛的瘋子,一天到晚越界跑來七號房拿那面照妖鏡照她,而她一被照著了就又開始定定定,硬是被強迫冷靜。可惡,她是人又不是妖,當人的反被那個看上去不人不妖的給收伏?

  倘若他只是拿鏡照照她,其它什麼都不做那倒還好,可他老兄卻常把她抱至懷裡對她毛手毛腳,不然就是三不五時地親親她的手或是吻吻她的面頰,在她耳邊吐露一些儘是猥瑣下流的言詞。

  拜他所賜,打小就身強體健的她,這陣子所吐出來的,遠遠比被強行餵下腹的還來得多。

  這實在是太傷身了……

  那個可惡的傢伙仗著有面破鏡和不錯的武功,就狠狠吃定她,還逼著她非得整桌打包,全都兜著走?不成,再這樣子下去,她定會死在七號房裡的,到時她就算不會吐死,也會因那傢伙恐怖的言語攻擊而夜夜噩夢,甚至再進一步因此而瘋了,她要是再不想個法子救救自個兒,她早晚會因那個永遠都聽不懂人話的男人而一腳踏進棺材裡。只是她沒料到,在她逃出客棧後,那尊瘟神竟也跟上來了。很努力要攀上崖頂的軒轅如相,在即將抵達崖頂時回首看向崖底遠處的方向,果然又找著了那抹陰魂不散的身影。自她逃離客棧起,身後的那傢伙聰明地與她保

  持著一定的距離,不急著趕上她,也沒打算將她給逮回客棧,他就只是遠遠的跟著而已。

  一心急著想解咒的她,才沒空理會他這回又是存著什麼心思,只要她能快點解決掉這個害慘了她的詛咒,日後她有的是大把機會可以好好殺他個十八回,或是追在他背後砍他一輩子。

  踩著崖邊一塊大石躍上崖頂後,軒轅如相才走了幾步隨即停了下來,並備感恥辱地想轉身爬下山崖,因為那個算準了她何時會到的老友,正站在自家大門邊朝她瞪大了眼珠子,而後……

  「哇哈哈哈!」

  聆聽著他中氣十足的洪亮笑音,軒轅如相極力忍住犯癢的拳頭一步步走近。

  「笑夠了沒?」都七老八十了,還笑得這麼起勁,都不怕會閃到腰呀?

  皓鋼邊笑邊揩去眼角溢出來的淚水,再瞄了瞄她高大依舊的身材後,又是捧腹一陣悶笑。「這是…這是哪來的水姑娘啊?」光是見到她這模樣,他就覺得為她奔波跑腿的代價真是太值得了。面皮很薄的她扳扳兩掌,「再笑本大爺就拆了你的窩。」最近拆房子這門功夫她可是練得技術挺純熟的。

  「不笑就不笑……」他揉揉笑酸的兩頰,一手指向站在遠處雪地裡的陌生客,「喂,外頭的那位是誰?」

  「路人。」軒轅如相怏怏不快地走進屋內。

  「……是嗎?」有這種經過荒山野嶺還位在高崖上的路人?

  「快說,你有什麼法子可以幫我?」一入內坐定後,她即等不及地問。

  相較於她的急切,生了一頭白髮白鬚的皓鋼就顯得從容得很,他先是為她倒了碗暖身的薑湯,盯著她全數喝下後,這才在底下置了盆炭火的暖桌邊坐下。

  他揚首睞她一眼,「妳是個術士吧?」

  「就跟你一樣。」

  「那,會不會煉丹?」她八成是急過頭也慌過頭了,所以在事發後,才會連最簡單的自救之道都想不起來。

  「我怎會忘了還有這一招……」恍然大悟的軒轅如相一掌拍著額際,但不過片刻,她懷疑地睨向他,「等會兒,這世上真有那種可由女變男的丹藥?」

  皓鋼仍是一派氣定神閒,「既然巫派都有咒術可將男變女了,咱們術派又怎會無丹藥可撥亂反正?」真要與巫派互別苗頭的話,他們術派可不見得會輸。

  「我該拿什麼藥引和藥材來煉?」沒想到在絕望谷底仍有個希望,她興奮地張亮了雙眼,以看救世主般的眼神看著他。

  他自袖裡拿出張寫滿密密麻麻小字的字條,「藥引與藥材該用哪些,還有它們身在何處,我都已替妳打聽到了,至於煉法,也都在上頭。」

  她忙伸手探向他,「快給我。」

  「只是我有個條件。」皓鋼卻以一掌將字條給按在桌面上,討價似地朝她搖搖頭。

  軒轅如相不耐地催促,「行了行了,不管有幾個條件我都答應你。」

  「那好,代我去擺平下面那個村子河伯娶親一事吧。」這一年來,山腳下那座村莊的村民三不五時就爬上山來煩他,搞得早就退休的他都不能專心享受天年。

  「你要我頂著這副怪德行進去村子裡?」她嫌惡地皺著眉,打心底不想被其它人見著她這副有損地位的女人樣。

  他拈著白鬚,「正好合適呀。」不是剛好可以被那些迷信的村民給扔去水裡喂不挑食的河伯嗎?要她在人前扮成個要出閣的新娘,萬一有人恰巧認出她就是軒轅如相怎麼辦?光是想到那是何等恐怖的景況,她就怎麼也壓抑不住滿腹的欲嘔感。在她仍舉棋不定時,皓鋼乾脆再推她一把。「妳要找的藥引,正巧就在那位河伯的肚子裡。」如此一來,既可讓她找著藥引,又可打發他的麻煩,兩人都可得利不也挺好的?

  她沮喪地垂下頭,「我去就是了……」狡猾的老頭。

  「軒轅,妳確定外頭那位不停在對妳拋媚眼的,真是個路人?」才變成女人不久,這小子就走桃花運啦?

  「與我無關的路人!」她索性去把所有的門窗全都關上杜絕騷擾。

  「拿去。」皓鋼在將字條交給她時,不經意的問:「對了,妳會游水嗎?」他記得那條湍急的河川這十年來少說也吞了快百人,還是先提醒一下好了。

  軒轅如相頓了頓,而後僵硬地撇過臉。

  「……不會。」不過就是落水一會兒,在她溺死之前,應當來得及施法叫出式神來救她吧?只是前提是,在這等天候下她不會被凍死。

  「那……」皓鋼聽得渾身冷汗直冒,而後再看了看外頭下個不停的大雪。

  「總之,我會想法子就是了。」沒什麼選擇的她站起身朝他拱手,「多謝你的拔刀相助,事成之後我會扛十罈老酒來答謝你的。」

  「妳別死得不明不白就成了。」不然若是到了下頭,她是要怎麼去跟她爹娘解釋她這副怪模怪樣?

  「告辭。」只想早點搜齊所有煉丹之藥的她,趕時間地起身向他道別,只是就在推開大門後,她又見著門外那張很可能會成為她變回男人的唯一阻礙。

  若是這傢伙知道了她已有法子變回男人的話,他該不會採取什麼不正當手段,或是又用什麼她無法想像的下流陰謀,企圖阻止她吧?真是這樣的話,她該怎麼甩掉這個一路上都跟在她身後的牛皮糖,不讓他跟來生事或是搗亂?

  見她站在雪地裡遲遲不動,一雙優美的黛眉也愈擰愈深,盛守業頗擔心地走上前,低首看著想得出神的她。

  「妳沒事吧?」

  「不勞你費心。」軒轅如相當下回過神來,並唾棄地往旁走了兩步與他拉開距離。

  無視於她的冷臉,已有好幾日沒同她說上話的盛守業,漾著求和的笑容,不著痕跡地拉近與她的距離。

  「河伯之事,我可助妳一臂之力。」

  軒轅如相以兩道冷光直接拒絕了他,「免。」他是生了千里耳不成,這麼遠他也聽得到?

  「我可幫妳搜齊煉丹所需要的藥材。」他也不急著打退堂鼓,反而氣定神閒地朝她伸出友誼的一掌。

  她嗤之以鼻地哼了哼,「少在那假惺惺,花了大筆銀子才把我變成女人身的你,會有那等良心助我變回男人身?」

  「與其讓妳繼續這麼全面戒備的敵視我,我總得讓妳掙扎個一回。」他歎了口氣,細步走至她的身旁,低首在她耳邊輕喃。

  聽了他的話後,軒轅如相面色鐵青地瞪視著他。

  這傢伙,都不覺得自個兒狂妄自大太過頭了嗎?這等施恩的態度是什麼意思,以為她會搜不齊藥材或是輕視她的煉丹術不成?哼,他也不過就只會依賴那面破鏡,和稍微不錯的武藝而已,待她成功變回男人後,她定要教目中無人的他明白什麼叫人外有人!

  「怎麼,迷上我了?」見她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盛守業不禁低聲輕笑,看似奸詐滑頭的模樣,簡直就是渾然天成得不費半點功夫。

  軒轅如相兩目寒光爍爍地掃他一眼,而後飛快地朝他的心窩送上一記狠勁十足的肘擊。

  「咳,好誠實的回答…」冷不防遭到突襲後,他頗識相地拉開兩人的距離以策人身安全。

  「原因。」肝火又再次竄燒起來的她,邊問邊走向他,「你老實回答我,你把我變成女人的原因是什麼?」模模糊糊的不甘、打心底不能承認的屈服,化作在風雪中凜凜朝他燒來的一道烈焰,逼得盛守業不得不正視她總是積鬱難發的心火,清楚的讓他瞧見了她在這事上頭,究竟是有多麼的受傷,又是多麼想頑強抵抗。

  只是,她曾有片刻看過他的心嗎?她又可曾明白,他的心,也是會傷會疼的?

  應當是不曾吧?

  盛守業一手撫著隱隱作疼的胸坎,「因我想讓妳成為我的人,倘若妳仍是個男人,我想妳定會用性別這一事拒絕我。」

  軒轅如相窮凶極惡地吼向他,「那當然!」

  他將兩手一攤,「因此為了封去妳的退路,我只好將妳變成個女人,如此一來,不但可少了個讓妳拒絕我的借口,我下起手來也會容易許多。」

  「就只因為這樣,所以你就砸下大筆銀子把我變成女人?」他就不會直接去找個貨真價實,裡裡外外都是正牌女人的人嗎?

  「不只。」盛守業一手撫著下頷,似真似假地道:「雖然說,我這人是不太計較妳的性別是男或是女的,因我只要是妳就好,不過我既身為男人,自然會希望在視覺與體感方面能夠盡量享受些。」

  下一刻,軒轅如相想也不想地朝他揮出一拳。「你這滿腦齷齪想法的下流胚子!」動不動就吐出這等穢言穢語,簡直就是無恥到了極點。

  「此乃男人本性,我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適時閃過的盛守業微偏著頭,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妳放心吧,日後,我定會用身心好好負起妳這個責任的。」她也修道修得太過精神潔癖了吧?

  「不需要!」氣得五臟六腑都走了位的軒轅如相,驀地自袖裡抽出十張黃符,動作老練地將他全身上下都給貼了個齊全。

  慢了一步,來不及拿出銅鏡防身的盛守業,靜立在原地動也不動地瞧著那一張張黃符,並在黃符的上頭瞧見她這回所用的,並不是他曾在七號房裡見過的普通法符。

  「這是?」

  軒轅如相慢條斯理地挽好衣袖,而後掄起拳頭,一拳拳地痛快開揍。

  「本大爺嘔心瀝血加過料的新花樣!」人是會在教訓中學會成長的,尤其是在對付這號惡徒的這上頭。

  盛守業不語地瞧著她那副暢快淋漓的模樣,任她將勁道不算很大的拳頭往他的肚子上喂,到了後來,有心消減她一些火氣的他,索性緊閉著嘴任由她又踹又打。

  「哼,定心鏡是不?」軒轅如相邊說邊左右開弓地賞了他兩記拳頭,「再拿那面破鏡照我呀,這回就換你也來定定看!」她等這天已經等很久啦。站在自宅大門處,大抵看出內情的皓鋼,在軒轅如相已開揍了好一陣後,有些受不了地出聲制止她的暴行。

  「軒轅,別在我家門口打死路過的路人成不成?」所以他剛剛才會一直問這來路不明的陌生人她認不認識嘛,真是,有必要火氣大到想殺人破戒嗎?他這個地主是很愛好和平的。

  本還想亮出金剛印打他的軒轅如相,在皓鋼的提醒聲中,總算及時止住要人命的一拳。看在老友的份上,硬生生地停下這一拳後,她不屑地以眼角餘光睨著到了黃泉路口的某人,而後不情願地將衣袖一拂打算轉身就走。

  「算你走運。」可惡的老頭,就不能待她打死他再說嗎?

  「等等,妳就這麼走了?萬一我凍死在這怎麼辦?」盛守業連忙開口留住她的腳步,並要她看看他眼下的景況。

  軒轅如相乾脆回頭再補他兩記硬拳,「我沒將你千刀萬剮或是一腳踹下崖去丟置就算客氣了,不想死的就別再跟著我!」

  漫天落下的雪花,在軒轅如相負氣地下了山崖後,一路跟隨著她遠走。

  孤站在崖上雪地裡的盛守業,在確定她走得夠遠了之後,這才抬起手一一除去她以為真能夠鎮住他的法符,並皺眉地揉了揉方才遭她發洩怒火狠揍過一頓的肚皮。

  「郎心似鐵啊…」看樣子,恐怕他還得再多下點功夫才行。身為局外人的皓鋼,在全然無視於軒轅如相暴行的他也想跟上去時,萬分崇敬地喚住了仍是完整無缺的他。

  「小子,你看上她那款的?」那種性子、那等脾氣,都不要命了嗎?

  盛守業得意洋洋地朝他揚高了下頷,「有眼光吧?」

  「…」早點超生吧。

  皓鋼是想玩掉她的這條小命不成?下山後的軒轅如相,在來到這座鄰崖小村裡,主動找上村民,並自告奮勇要當河伯新娘後,才不過多久,她便開始覺得這是個很蠢的主意了。

  此刻遭人五花大綁的她,坐在隨時都有可能解體的木筏上,膽戰心驚地瞧著湍急有若欲噬人猛獸的河水,並在心中默默埋怨起那些將她盛裝打扮成新娘子的村民,竟將她本可以施法自救的雙手給縛在身後,而在她被繩子綁緊的兩腳上,還額外地替她繫上一顆保證會溺死她的大石。

  那些村民…他們是怕她沉不下去,還是想要加速讓河伯收到她這份大禮?還有,他們有必要把繩子都打成死結嗎?冷冽刺骨的河水,在木筏進入了兩岸皆是高聳崖壁區時,有若海浪般地一波波打了上來,此時木筏的速度亦明顯增快了不少,渾身濕透的她雖是很想施法喚出式神帶她離開這個鬼地方,可牢牢繫在她手上的粗繩就是怎麼也解不開,且她所乘坐的小木伐,似乎也有了將要解體的趨勢。

  站在崖壁上算準了時間後,盛守業在木筏即將經過時,自崖壁上往下一躍,準確地躍至木筏上加入送嫁的陣容。

  僵怔住不動的軒轅如相,在驀然瞧見他那張臉時有些沒法反應,就在他取出一把小刀動作快速地割掉她身上的繩子時,她這才回過神來。

  「你來這做什麼?」他不是被定在崖上嗎?而且她很清楚,皓鋼從不多管閒事的。

  「救妳。」盛守業一腳踹走那顆礙事的大石,再把她身上過多且累贅的嫁裳脫掉兩件。

  她沉著臉,「不需要。」

  「就算妳的法力再如何高強,被綁成這般,妳還是會淹死的。」趕在木筏就快要全散了前,他取來一段長繩分別綁在他倆的腰上。

  「那也是我的事…」這樣豈不是擺明了她欠他一個龐大的人情債嗎?

  「可我不想在日後少了個如花似玉的美嬌娘。」盛守業低首親了親她冰冷的面頰,再以一手環住她,「抓緊我。」不多做解釋的他,搶時間地帶著她跳下水,湍急的水流在河道轉彎時,則在下一刻把木筏撞向崖壁,說明河伯是以何等法子娶親的。

  身陷河裡四處亂竄的強力激流中,好幾次,軒轅如相差點被底下的暗流給捲走,但緊繫在她腰際上的粗繩總是適時地將她給拖回來。遭水流打得頭昏眼花的她,只覺得自己就像是被捲入狂風中的棉絮,在這景況下根本就無能為力救己回到水面上。當無法換息的她就快溺斃時,一隻大掌攬過她的腰,使勁地拉著她朝河心中一處突起的巨石游去。

  幾乎用光了力氣才上岸後,盛守業邊喘著氣邊割斷他倆身上的粗繩,再推開趴在他腿上不動的她。

  「沒事了,快咳出來。」他轉過她的身子,使勁地拍在她的背上,直至見到恢復意識的她總算是嗆咳出來。

  刺骨的寒意與遍身無法拘管的倦意,令神智猶不太清醒的軒轅如相忍不住縮起身子,盛守業見狀,再為她脫去一件吸滿了水的濕淋嫁衣,而後拉過她將她的身子密密抱緊。

  午後的山谷裡再次降下大雪,遭背後寒意給凍醒的軒轅如相,微蹙著眉,想不通她的身子為何會前熱後冷,已有許久沒有睜開眼的她甫一張目,所見的,就是一片壯碩且光滑的胸膛,神智全都因此回籠的她看了一下自己所處的狀況,這才發現她竟半坐半趴在盛守業的胸坎上,為了取暖,她甚至還兩手牢牢攀住他的寬背不放。

  「別摟著我……」登時覺得既尷尬又沒面子的她,忙想離開他那熱烘烘的身子。

  盛守業卻一掌將她緊按在他的胸口不讓她亂動,兩眼定定地凝視著前方河裡的動靜。

  「軒轅大師。」

  她看著他面上古怪的模樣,「你怎了?」

  「妳要找的河伯,是不是生得一副孩子身老人臉的模樣?」敢跟他搶新娘?就讓這個脾氣很壞的新娘去收拾他。

  「你在哪瞧見的?」她忙轉頭四下尋找,此舉卻讓出來觀察狀況的河伯迅速遁回了河裡。

  「就那。」他揚指指向不遠處的河心,「妳想怎麼把那傢伙給揪出來?」用釣魚的方式釣出來嗎?

  軒轅如相推開他的懷抱站了起來,邊挽著兩袖邊自信地朝他揚高了下頷。「今兒個本大爺就讓你開開眼界。」免得這傢伙總是看扁了她。

  他恭恭謹謹地朝她點點頭,「請。」

  張開雙腳站穩步伐後,軒轅如相閉著眼,兩掌合十地喃聲唸咒了一會兒,她驀地睜開眼,大喝一聲即朝河心擊出兩掌。

  原本在他們面前的滔滔河面,水相忽地變得有些怪,一道燦白的水線一路自她所站的地方射向遠處,而後徐徐分開了河水,暴露出未曾見過天日的河底。隨著河水愈分愈開,向來就躲藏在河中的河伯益加無處躲藏,終於在河底現出了原形。

  一找著目標後,快狠準的金剛印已在河伯想要躲進水牆前筆直地打了過去,她再彈彈指,驅使著虎形的式神躍至河底,快步上前將被她打暈的河伯給咬著拎了上來。

  開了眼界的盛守業,在她強行打開河伯的嘴巴,伸出一手把河伯腹裡的寶珠取出,再把河伯給踢下已恢復的水面與那些前任新娘作伴後,不禁有些納悶地瞧著她拿起石塊在所站的巨岩上畫起法陣的動作。

  「妳在做什麼?」不是只要為民除害,也得到她的藥引就好了嗎?

  軒轅如相的手一刻也沒停過,「那傢伙的確是食了不少人,也做了太多惡事,但他好歹也是個河伯,我拿走了他的寶珠,往後就再也沒妖可控制這條河水氾濫了,因此得想個法子代替才成。」的確,就道上聽來的軒轅一族對百姓的態度,這很像她會做的事,只是他也不免為她對百姓著想的心態感到些許的不平,因她對這人間裡的百姓總是心軟又願為他們付出,可對他呢,卻總是再狠心不過。

  「你怎還留在這兒?」畫了許久才把密密麻麻的法陣與法咒都鎮在石上後,她回頭瞧著一直站在身後沒有打算要離開的他。

  盛守業指指兩旁高聳的崖壁,「妳走得了嗎?」

  「你的武功不是很高?」剛剛他不也毫髮無傷地跳了下來嗎?

  「遺憾的是,我並未生了一雙能飛的翅。」這等高度就算是武林盟主也上不去好嗎?不對,那個有輕功障礙的武林盟主不算,例外例外。

  「那好吧,我派式神去向下游的村莊求援。」軒轅如相撇撇嘴角,在想不出別的法子的情況下,也只好施法送出兩隻飛鳥似的式神去討救兵。

  順著河谷地形強烈襲來的冷風,忽地一陣又一陣地刮了起來,不但攜來了大量的風雪,也讓渾身濕透的他倆真切體認到,他們現下仍是處於遇難的景況。習武多年的盛守業下意識地運息調整起身子的溫度,在覺得沒冷得那麼厲害後,他緩緩地將兩眼瞥向兩耳與鼻子通紅,雙手環抱著自己,卻仍是無法御寒的軒轅如相。

  他不語地走至她的身畔拉著她一塊兒坐下,並伸出一手攬過她。

  「少來這套。」軒轅如相拍開他的手,自顧自地坐得遠遠的。然而自天際不斷落下的雪花,像是刻意要與她作對似的愈下愈大,令她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哆嗦。很不忍心看她挨冷挨得面色慘白的盛守業,只好冒著又被她拒絕的風險,刻意敞開他的衣衫,露出那片曾經溫暖過她的胸膛勾引著她。她想也不想就甩過頭去,「甭嗯心了,大爺我才不想領情。」

  「那妳就繼續抖吧。」反正這兒武藝不佳體力差的人又不是他。

  過了許久,在河水沖激向大石的清亮水花聲中,盛守業沒好氣地擰起了兩眉,只因在水聲中,他還額外聽見了她牙關頻頻打顫的聲音。

  他面帶慍色地開口,「再給妳一次機會。」

  「我才不要和個大男人抱在一塊兒辱沒我的名聲。」軒轅如相不理會他的威脅,甚至還故意轉過身子背對他。

  好吧,這是她自找的。

  亮出殺手鑭的盛守業,起身走至她的身後,不待她回首即以定心鏡照在她頂上,再彎身抱起渾身冷得像是冰塊的她。

  「你居然又!」都落到這地步了他還照?

  「想逞口舌之快也得看情況,瞧瞧妳嘴唇都凍得發紫了。」他厲聲地說著,在地上坐妥後,馬上催運起內力再讓她的背密密地貼在他的身上。

  想找台階下的軒轅如相,扁著嘴,不願承認此刻她背後的那片胸膛,溫暖得就像是春天一樣,沉默了許久後,她才小小聲地說。「……我先聲明,我是為奸人所迫。」

  「是是是,妳就快些把身子暖起來吧。」他好氣又好笑地把全身上下抖個不停的她摟緊一點。

  隨著時間的過去,當盛大的雪勢在他倆身上積了一層細雪時,環抱著她的盛守業感覺她的身子似是因他而溫暖了許多,他便把目光落在她被雪花凍紅的雙手上,而後舉起她的一手,有耐心地一一搓暖她早已凍僵的手指。

  不愧是親自養育過義妹的兄長,在照顧人這方面,他的確是很周到,相形之下,受人幫助的她,從頭至尾非但沒有感激過他,反而只會對他擺出副惡態拒絕他所有的善意。

  她何時成了這等氣量狹小的人?

  「那個……」猶豫了許久後,軒轅如相遲疑地開了口。

  「嗯?」

  「謝謝你救了我一命。」

  「妳居然會向我道謝?」盛守業連忙轉過她的臉蛋,還以為他方才在河裡撈錯了人上岸。

  她的表情有些困窘,「本大爺做人一向恩怨分明。」

  聽了她這話之後,盛守業馬上低首看著因定心鏡效力將過,她那雙又開始蠢蠢欲動的拳頭,而後他懷疑地轉眼想了想。「分明到…一旦只要妳能動了,妳很可能會一腳把我踹下河去?」都為她犧牲到這等程度了,她不會還是那麼狠心吧?

  「……」他是習過讀心術不成?

  「……」太殘忍了,她還當真有想過?

  無言的沉默,有若將他們困在此處的流水般,靜靜地包圍著他倆,盛守業大大歎了口氣,而後頗為無奈地撫著額。唉,她也未免太難攻克也太會記仇了,這等以恨意築成的銅牆鐵壁,會害他在日後很難下手啊。

  他徐徐自懷中摸出她已相當眼熟的定心鏡,決定在她又恢復凶暴的本性之前,先好好享受此刻懷中這份難得降臨的靜謐與和平。

  「妳還是再多定一會兒吧。」他可不想再下水一回了。

予風 2009-6-20 23:54

第四章

  折騰了近半日,在天色方晚的時分,這才讓下游村民們合力救上岸的他們,一抵達位於下游的小村莊後,早已被凍得快受不了的他倆,頭一個所投靠的,即是這村子裡遠近馳名,尤其在大冷天裡更有如救星的客棧澡堂。在走向澡堂的沿路上,盛守業無言地看了看四下對他們滿心好奇的村民們,再看向身變心卻沒變的軒轅如相,就這麼在村民的面前習慣性地一路走進男澡堂裡,也不管澡堂外頭的男男女女全都在暗地裡對她指指點點。

  關上澡堂的門扇隔絕外頭的冷風後,軒轅如相動作快速地走至角落的置衣處,無視於澡堂裡的男人們全都瞪大了眼並定住身子不動,就在她開始寬衣解帶,而眾人的目光愈來愈期待時,跟在後頭進來的盛守業連忙把她身上的衣裳全都歸位。

  她不滿地看著他的動作,「做什麼?」

  「妳走錯地方了。」盛守業獨佔性地一把攬過她的腰,在眾人好不失望的眼神下押著她往外走。

  「我哪有?」一時又忘了已變成女人的她,硬是止住腳步轉身走回來。

  「妳肯定?」他揚起一指,滿心不是滋味地指向那些正熱烈期盼著她加入的男人。軒轅如相抬起頭,一雙水目掃視過了那些光溜溜的男人後,仍是不知他想說的究竟是什麼。

  「沒走錯啊。」離家在外無處沐浴時,她向來就是來澡堂洗呀。

  盛守業撫著額,對於這屋裡的一堆男人都遮遮掩掩好不尷尬,偏偏她卻處之泰然、鎮定自若的景況,實在是不知該說些什麼。半晌,不想在人前提醒她已由男變女的他,忍不住歎了口氣。

  「別看了。」他乾脆掩上她的雙眼,再強行架著她出去。

  「你推我上哪?」莫名其妙被推出來後,她滿心不解地回頭看著他一臉堅持的模樣。

  他一把推開女澡堂的大門,「這兒才是妳該去的地方。」

  「慢著,我不是!」軒轅如相當下刷白了臉,猶不及掙扎就遭他使勁地給推了進去。

  將她送到正確的地方後,外頭的寒意令盛守業禁不住抖了抖,趕緊回到男澡堂裡取暖;而就在他進去不久後,他側首想了想,又再次踱回男澡堂的門口處。

  他的兩腳才一站定,眼前的門扇隨即轟然被一把推開,滿面通紅的軒轅如相一骨碌地衝進裡頭,兩手緊緊捉住他的衣裳直把鼻血噴在他的衣襟上。

  「太刺激了?」她也未免純潔過頭了吧?還是說她沒看過女人?

  「你、你……」生平頭一回見著那麼多裸女的她,話沒說兩句就又窩在他的胸前再噴一回。

  盛守業擦著她的鼻血,「那些姑娘有的妳不也有?」

  「我還看不習慣不成嗎?」軒轅如相兩手掩著火辣辣燒紅的臉,踩著執著的步伐再次走向更衣處。

  「慢著。」他按住她的肩頭,轉過她的身子後,嚴肅地向她確認,「妳真不回去同那些姑娘一塊兒洗?」

  已被嚇過一回的她拚命朝他搖首,一回想起方纔她看見了什麼後,腦子再次充血過多的她,嬌俏的臉蛋又開始不爭氣地泛紅。

  為了女人而臉紅?唉,怎麼男人女人都是與他競爭的敵人?

  「好吧,妳在這等等,絕不許在別人面前脫衣知道嗎?」盛守業指著她交代,隨即邁開大步朝外頭走去。

  不過多久,經營澡堂的客棧老闆帶來了大批的人手,笑咪咪地請澡堂裡的眾人都起來,並在他們離開前為每個人奉上一錠白銀,而那些老闆帶來的人手,不過一會兒就將整座澡堂打掃完畢,並在池中注滿了方由柴薪燒好的熱水。

  「快過來弄暖身子吧。」當所有人都走出去,盛守業也將大門上鎖後,他朝冷到牙齒都在打顫的她勾勾指。

  「你做了什麼?」她仍是不太清楚他是怎麼辦到的。

  「我把這兒包下了。」除了他外,這輩子誰都別想看她的身子。

  活像在趕場子似的,一聽完他的話後,軒轅如相即七手八腳地將身上濕灑灑的衣裳給脫了下來,在一旁的沐浴處飛快地洗完身子,再跳進盛滿了熱水的木造大池裡。

  著實暖入心房的熱水,像是一雙雙逐走隆冬的溫柔大掌,撫慰著她猶在顫抖的四肢和身軀,舒適的快意令她深吁了口氣,放鬆身子陶醉地沉浸在這池讓人滿足的熱水裡。

  冉冉蒸騰上升的霧氣,在屋裡四處置放油燈的照映下,其實並無法完全遮掩住室內的景象。才在熱水裡放鬆了一會兒的盛守業,不小心往她的方向一瞧後,隨即極力想鎮壓下滿腹快被撩撥起來的衝動,而後拚命說服自己得在心坎上置上一塊名喚理智的大石。

  「對面的軒轅大師。」她是不是又忘了什麼?

  「何事?」

  「您的無限春光,在下是一覽無遺啊。」就這麼大大剌刺地坐在他的正對面讓他欣賞?她可真懂得折磨男人。

  她翻著白眼,「同是男人,有哈好看的?」

  「問題就出在妳又忘了,我有的東西,妳目前並沒有。」難道他非得像個嘮叨的老頭,三不五時地提醒她這點,她才會生些記性?

  在他的提醒下,軒轅如相低下頭看看自己的,再瞧瞧他的,接著她不情不願地縮起四肢並將自己埋進水中,直到只剩一顆腦袋還在水面上。

  可惡,炫耀啊?生得比她高比她壯就算了,某方面還比她仍是男人時來得雄壯些。滿腹嘔氣的她板著臉在水裡邊吹起泡泡,邊在心裡複習般地告訴自己,對面那個正在賣肉的男人,不過是個披著孔雀外表的惡狼,那些外在優勢也全都是假象而已。

  凝結在天花板上的水氣,化為一顆顆晶瑩的水珠,紛墜在池子裡,滴聲悅耳動人。可這時的盛守業卻什麼都聽不進耳,只因近在眼前的佳人,渾然不覺自己的一身雪膚有若凝脂,還有她專心吐著泡泡的模樣又有多嬌俏,再這麼繼續看著她的話,他想,再過不久他恐會以鼻血染紅這一池水,然後死於失血過度。

  這壓根就不是什麼飛來艷福,這是貨真價實的煎熬啊。

  消受不起的他伸長了一手,取來置在外頭的一條綾巾朝她的方向扔過去,可她只瞧了一眼,並未把漂浮在水面上的綾巾取走。他苦惱地撫著額,「妳不稍微遮掩一下?」別那麼信任他的定力好嗎?她就不怕他會失去理智,突然獸性大發地朝她撲過去?

  「反正我早晚會變回男人,讓你看個兩眼又有何妨?」軒轅如相聳聳兩肩,在身子溫暖了後就連心情也變好了,一派輕鬆自在地在池裡玩著她的長髮。

  「萬一妳再也變不回了呢?」他嚥了嚥口水,忽然覺得喉際極度焦渴,還有股慾火化為熱血直直地往他的頭頂衝了上來。

  她揚起一拳,「你瞧不起本大爺的煉丹術?」

  「我不過是假設。」別動,別再動了,就像方才一樣,該遮的全都用黑髮安分地遮好就行。

  「我不可能會失敗的。」雖然她的武功確實是有些不濟,但煉丹之術可是她招牌絕活,以往她的丹藥還救過不少被妖物刻意散放疾病的村子呢。

  「妳又憑什麼認為我會輕易放棄?」他兩手環著胸,表面上是裝作不妥協退一讓,可實際上他是在暗地裡凝聚著真氣,以期能夠抵抗對面殺傷力太強的美色誘惑。

  早就想與他正式談判一回的軒轅如相,在他看似固執的目光下,緩緩在水裡坐直身子,以男人的姿態面對著他。

  「喂,我是個男人,你明白吧?」要她放棄不挽回男兒身是不可能的,換作這事落到其它男人的頭上,相信每個男人都會與她一般恨不能快些撥亂反正。

  隨著她的步步進逼,盛守業的腦際有些暈眩,「不管妳是男也好,女也好,我就只是愛上了軒轅如相而已。」

  又提這一點?愈想愈生氣的她乾脆在水底移動身子,朝他的方向前進。

  「咱們結過仇嗎?或是你我兩家曾有過什麼宿怨,所以你要這麼捉弄我?」

  呼吸不順、神色不再從容的盛守業,趕在他就快鑄成大錯之前掬水渥臉,在發現這仍是沒什麼管用後,他索性站起身,決定脫離這養眼又傷身的煎熬地獄。

  「妳的記性很不好?」他很想轉移她的注意力。

  她牢牢地盯著他,「別再答非所問或是故左右而言他了,說。」

  「咱們往日無冤近日也無仇,會挑上妳,是因非得是妳不可。」要命,被她這麼一瞧,他待會恐怕要去外頭把自個兒埋進雪裡冷靜一下了。

  「為何?」

  上演著美男出浴的盛守業,不忘回首朝她眨了眨一雙勾魂的魅眼。

  「因我是來報恩的。」

  他想報恩,所以就把她變成女人?這算哪門子的報恩?東翁的報恩法是樂壞了一大票房客,而他的呢?害得她落入萬劫不復的人為地獄裡。同樣都是報恩,為何結果卻差了十萬八千里?迫不急待想快些找到第二個煉丹藥材的軒轅如相,在次日,非但沒能如她所願地順利起程趕路,反倒還得躺在客棧的床上與她最不想見的盛守業共處一室。

  軒轅如相半趴在客房的床上,微微蜷縮起身子,一見到守在一旁的盛守業那張臉,她無力地伸出手想將他推開。

  「給我滾遠一點……」誰要他來照顧?

  「咱們好好的相處行嗎?」盛守業歎口氣,再次以素絹拭去她滿頭的冷汗。

  「等你也變成女人時再說……」她氣惱地將臉埋在被褥中,兩手緊捉住雙臂抵抗腹部傳來的悶悶陣痛。

  要打擊一個男人,有什麼收效最快也最實際的法子?

  答案是,就直接讓他體驗體驗女性每月一回的流血經驗。

  雖然說藺言打一開始就對她講解過這回事了,可生來天不怕地不怕,獨獨怕見人血的她,在親身經歷過後仍是覺得這事簡直恐怖至極,眼下她根本不敢去想像,若是她沒能搜齊煉丹藥材順利煉成丹將自己變回男人的話,她下半輩子都要與那玩意兒月月為伍的下場…

  沒完沒了的悶痛感都還沒過去,陣陣陌生的強烈刺痛感,令軒轅如相忍不住握緊了拳頭悶聲低哼。盛守業深鎖著眉心,「又開始疼了嗎?」都已痛了一早,狀況是要持續到何時?

  「我要宰了你…」她揚起拳頭,綿軟無力地捶打在他的胸坎上。

  「知道了、知道了。」他哄慰地拍撫著她的背,順道將她攬過來,借出一臂讓她疼的時候有個東西可以抓,免得她握拳太久會傷了掌心。

  軒轅如相緊緊抓住他的手臂,在疼得受不了時索性咬他兩口洩憤,但因冬衣太厚,她怎麼也咬不著他的皮肉。

  「我要茹毛飲血……」

  「行行行。」盛守業苦笑地拉開衣袖,任由她在臂上留下一個個齒印。

  「待我逮到六號房的那對禍害後,我要讓你也嘗嘗當女人的滋味…」她決定了,在這事過後,她要脫離正派行列,不但要試試草人插針,也要花大錢請小花詛咒害得她深陷水火的這位禍首。

  「沒問題,妳說什麼都好。」見她的眉心不再緊蹙稍微舒散了點後,他抽回手將她扶起來,「趁熱把藥喝了吧,會舒坦點的。」唉,事前千算萬算,他就是沒算到她變成女人後身子會如此不適。

  不熟悉的藥香撲上她的面頰,她半坐半躺的靠在床邊,不語地看著盛守業以湯匙舀起藥汁,吹涼至不燙口才送到她的唇邊,即使她喝藥的速度甚為緩慢,他仍是有耐心地等她慢慢喝完。喝完藥後,軒轅如相隨即躺回被窩裡,再次縮成一尾蝦子狀。半晌,她始終覺得暖不起來的被子遭他給拉開,她不解地看他拿了個羊皮製的水袋擱在她的腹間,裡頭裝盛著的熱水隨即為她帶來舒服的烘烘熱意,溫暖了她的腹部之餘,也讓她不再冷得手腳都發抖。

  她有些納悶,「對於女人這事,你怎會這麼熟稔?」

  「開陽可是我帶大的,過去她的生活起居全都由我一手包辦。」提及自家的義妹,盛守業的眼底漾著一份異樣的寵溺。

  軒轅如相反倒是緊斂著眉心,一想到以往開陽是如何在眾房客面前誇獎她的義兄,卻渾然不覺事實真相的模樣,她不禁深深覺得,騙這一字,這位兩面人老兄可真是詮釋得淋漓盡致,倘若哪天他要是不慎穿幫的話,那到時開陽將會有多麼的失望?

  「開陽大人始終認為你是個大善人。」眼下全客棧裡人人都知他的惡行惡性,唯獨開陽仍被瞞得好好的,原因就出在沒人願去敲碎她的美夢。

  他莞爾地挑高朗眉,「天大的誤會是不?」

  「你忍心這麼騙她?」

  「小時候、開陽曾說過她想要一個完美的哥哥。」他坐在她的身旁為她撥開一繒汗濕的發,「因此在開陽面前,能演我當然就要賣力演著,就算只是騙她的,我也要讓身為孤兒徹底對人間失望的她覺得,她的美夢還是會成真的。」

  「為什麼?」她怔了怔,從沒想過他藏著這等細膩的心思。

  「因她是我的寶貝妹子呀。」若不是他無法繼承父親衣缽,他才捨不得開陽被那個笨蛋皇帝給搶走。

  愈聽愈火大的軒轅如相,滿心不平衡地瞪著他。

  哼,待開陽就萬般呵護、小心疼寵,對她呢?就只有虐待羞辱,還有滿口讓人聽了就火氣大的字句,這待遇也差別太大了吧?

  「手…」當腹裡的刺痛感又再次折磨起她時,她低垂著頭說著。

  「什麼?」

  「去洗手,整隻手臂都要洗。」

  「然後呢?」奉命照辦的他,拭淨了兩手後坐在她身邊問。

  「拿過來。」她微瞇著眼,將目標定在那啃咬起來會讓她有復仇痛快感的手臂上。

  盛守業不明所以地將右臂湊至她的面前,豈料她張口就又是用力一咬。

  「還是很疼嗎?」瞧著她忍抑的模樣,他的眼底寫滿了心疼,「大夫說過這帖藥很有效的,待會就會好些了。」因為蓄力抵抗疼痛太久,就連咬起人來也沒什麼狠勁的她,在聽見他的安慰時,更是負氣地埋首啃咬著他。

  「夠不夠?需要這只也啃一下嗎?」他不痛不癢地看著她在他的臂上印下一排整齊的齒痕,大抵知道接受他照料的她,對於這事心底有多麼不情願。

  她虛弱地應著,「當然要--…」她要啃掉他的手臂當下酒菜。

  不過多久,在手臂上傳來的啃咬感愈來愈沒感覺時,盛守業低首看著即使眼皮已經沉得很,仍是不肯放棄報復的她一臉愛困的模樣,他歎息地調整她的睡姿讓她睡好。

  「睡一會兒吧,醒來後就不疼了。」真是,就連想睡時也還是這麼固執。

  在安頓好她後,本想出門再去另找個大夫開帖的盛守業,想起身時,這才發現她握著他的手指睡著了,這是她頭一回主動親近他,當下他欲走的步子因她而停了下來,怎麼也不想抽走他的手指讓她的掌心空空蕩蕩。

  昏昏沉沉地熟睡了許久後,待軒轅如相醒來時,天色早已黑了,就著廊外的微弱燭光,她這才發現她的掌心裡好像握著什麼東西,而盛守業則是背對著她,手臂扭曲得很不自然地坐在床下不動。

  她忙鬆開手,「你的手不疼嗎?」呆子,何必就這般任她拉著?

  「好些了嗎?」他反而先關心起她的情況。

  「嗯……」雖然很不情願,但受他照顧也是事實。

  「太好了。」盛守業起身點燃一室的燭火,再走至門邊時回頭對她交代,「我這就去拿妳的晚膳來,妳梳洗梳洗,順道把汗濕的衣裳換了。」

  頭一回沒反對他的軒轅如相,在梳洗過後,沉默地瞧著他事先為她準備好的衣裳,並在心底開始編織著,她之所以會這麼聽話且合作的原因。

  雖然說,他的確是罪大惡極,但長期對著一個人發火犯脾氣,這也是很累人的,沒錯,她不過是太累了,所以才懶得再與他打打罵罵而已。

  當盛守業在夜深時分的客棧裡,想盡法子端來他倆的晚膳後,首次破天荒同坐在飯桌前的他們,在沉默地吃著晚膳時,軒轅如相頗好奇地瞧著他那雙她從沒仔細瞧過的眼眸。

  「你是何時認識我的?」要報恩總得先見過面吧?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她似乎曾在哪看過那雙琥珀色的眼眸。

  心情好到幾乎藏不住笑意的盛守業,強行裝作鎮定地繼續吃著飯。

  「在我很小的時候。」喲,她總算可以靜下心來面對他,並稍稍對他感興趣了?

  她想不起地搔著發,「我做了什麼事值得你用這種方式來報恩?」

  「妳救了我一命。」

  「我曾救過個孩子?」怪了,她怎沒半點印象?他會不會是報恩報錯人了?

  他緩緩抬起頭,「自那日之後,我就一直看著妳。」

  「那看出什麼心得來了?」她怎不知她曾被這個騷擾犯給跟蹤過?

  他回答得很乾脆,「愛上妳。」

  「住、嘴。」一根青筋瞬間在她的額際隱隱浮動,她連忙伸掌摀住他的嘴,制止他繼續說下去。

  盛守業刻意以舌舔了一下她的掌心,在她速速收回手時,邊說邊幫已吃完的她收走托盤拿去門外擺著。

  「看了妳那麼多年,會愛上妳,不是件理所當然的事嗎?」雖然說在知道她是個男人後,是為他帶來了點小困擾。

  軒轅如相不可思議地瞪著他的背影,「什麼理所當然?你也給我用力否定一下啊!」

  「抱歉,我這人是很崇尚心之所向絕不可違逆的,因此,哪怕妳是男也好、女也好,我都會老老實實、按部就班地將妳的人與心都打劫到手的。」有恩不報這怎麼行?他說什麼都要還給她不可。

  「這就是你報恩的方式?」搞了半天還不是他的私心作祟?

  「沒錯。」

  啊,真是令人氣結又氣虛……但若是現下動怒再同他槓上一回的話,太沒勁也太沒體力,形勢只會對她不利。軒轅如相提不起精神地趴回她的病床去,捲走了厚重的被子將自個兒捆在被裡,再將身子彎成最舒服的姿勢。站在床畔的盛守業瞧了瞧她沒半點女人態的怪異睡姿,含笑地幫她拉出一繒被她捲進被子裡的長髮。

  「快些愛上我吧,我定會讓妳幸福的。」

  聞言的她張開了雙眼,皺眉地瞧著他面上看似戀戀不已的模樣。

  他的報恩,就只是單純的想要給她幸福?

  不對,事情絕不可能會這麼簡單,就她目前對他的瞭解,他才不是什麼心思淳樸無害的善良報恩者,打從認識他起,日日在他的魔掌之下慘遭蹂躪後,她太清楚他的本性究竟有多麼邪惡和反常了。

  她戒慎恐懼地問:「敢問閣下……您對幸福的定義是?」

  「嗯……」盛守業微偏著腦袋思索,「吞了妳全身上下,不留半根骨頭?」不都是這樣嗎?

  「我拒絕。」她就知道。

  「當真不再考慮一下?」

  「我慎重拒絕!」

  「我家是拜狐狸的。」天字五號房裡,近期儼然就像同住在一塊兒的開陽與上官如意,在丹心忙完了客棧裡的所有雜務,又在夜裡跑來這與她們閒聊喝茶時,開陽緩緩憶起了些有關不知出門上哪去的義兄之事。

  「狐狸?」上官如意挑高了秀眉,從沒聽過有人拜這類的。

  「我也不知這是為什麼。」開陽點點頭,愈想也愈覺得古怪,「我還聽我義父說,他們這族每隔一代就得換一個姓氏。」小時候她老是搞不懂為何爺爺、義父、義兄三個全都姓不一樣的呢。

  「為何要換?」

  她搔搔發,「聽說是先祖怕後代會被仇家找上,所以才會有這祖訓,以期後代能避開仇家。」

  丹心聽得滿心好奇,「妳義兄的先祖曾做過什麼壞事?」怎麼這些房客每個祖上都有仇家?

  「這我就不是很清楚了,好像是跟什麼煉丹術的有關……」開陽皺著眉回想了許久,只隱隱約約記得一些不太齊全的印象。夜裡自遠處傳來的悅耳鈴音,穿過了家家戶戶及客棧裡的每條巷弄,直抵對這聲音甚是敏感的丹心耳裡,當下她瑟縮地抖了抖肩頭,而後裝作沒聽見似的繼續喝她的茶。

  「丹心,妳沒聽見鈴聲嗎?」開陽以為她沒聽見,拉著她的衣袖提醒她。

  她的面色有些青慘,「聽是聽見了,但我不能去。」

  「為何?」

  「因那是天字一號房的鈴。」沒法子,東翁規定她只能撿被踢出一號房門外的,而不能去檢門裡的,加上她的工作老是忙不完,因此分身無暇的她也只能陷侯爺大人於水深火熱之中。

  開陽詫異地睜大兩眼,沒料到步青雲還當真委下身段來。

  「侯爺…還在帶孩子啊?」她原以為步青雲只試過一日就會把那三隻全都踢出來了呢。

  絲毫不對自家夫君伸出援手的上官如意,滿心暢快地漾出一抹勝利的笑意。

  「正是。」還好事前東翁有找她串通,叫她用激將法逼步青雲與她打賭他絕對撐不過十日,不然現下可就沒好戲看了。

  「那三個小蘿蔔頭他帶得如何?」

  丹心揮揮手,「我沒膽去看。」現下一號房可是虎穴啊,她從不嫌命長的。一聲接著一聲且愈拉愈急的鈴聲,此刻聽來似是十萬火急、走投無路。故作壁上觀的三個女人在聽了一會兒後,不約而同轉首看向窗外天字一號房的方向。同一個時刻,在天字一號房里拉了老半天喚人鈴的步青雲,在他無論再怎麼拉鈴丹心就是不來時,已經開始後悔起當初他幹嘛要與上官如意對賭,沒事找事地接下這三個燙手山芋。

  「別再爬了,回來!」他扭頭朝那一整晚都在屋裡亂竄的小女孩大喊。

  氣急敗壞地把滿地四處爬的小女孩叫過來後,步青雲拿出手絹擦淨她又再次髒了的小手,瞧著她因汗熱而紅通通的臉蛋,怎麼想也想不通,她為何到了這年紀走路始終都走不穩,反倒是太過擅長飛速快爬的原因。

  在她又拉來他身後的長髮塞進嘴裡時,他趕緊拉回他的發免得她吞下肚,只是又慢了一步的後果,就是髮絲上頭已沾滿了口水。

  他責備地擦著她的嘴角,「都說過這不是吃的,別拿到什麼都往嘴裡放。」

  姓餘名喚董球的小小女孩,歪著腦袋瓜、流著口水,兩眼還是盯著他總是披散在身後看似可口的長髮。

  「姨姨?」看起來同其它的阿姨們都一個樣啊。

  他更是沒好氣,「我說過很多回了,我是叔叔不是姨。」他都已帶她幾日了?奈何這孩子始終認不得他是誰。還沒處理好身邊的這個,不經意往書案方向看過去,步青雲赫見三號房的長子已偷偷摸摸地爬上書案旁的椅子,正高站在椅上拿起筆準備往他只看了一半的折子畫下去。

  「佳人,不要拿筆四處亂畫!」畫房畫牆全都隨他去了,現下那小子還想畫那些待批的奏折?

  都因這個八字已有兩撇還架式十足的小畫家,以往這間精雕細琢美輪美奐的天字一號房,此刻的情景已慘烈地演變成……牆上四處可見歪斜的螃蟹、變形的蝴蝶,還有一群又一群的紅色青蛙與七彩繽紛的烏鴉。

  而這些傑作,全都是這個血統很可能有問題的余家長子親筆所繪。這孩子也不知是想糾正血脈還是怎樣,生來就不似父母那般熱愛吵鬧或是打架,生性文靜的他,唯一的喜好就是拿著筆到處畫畫。

  僅安分了一會兒而已,無事可做的佳人,突然不發一語地走至莖蒼的面前,而後捧起自家妹子的臉蛋繼續作畫。

  「別又畫你妹妹了!」也不想想昨日這個不知反抗的呆妹子才被他畫成了隻猴子。

  「啦。」什麼聲音?步青雲循聲低首看去,就見陸氏一族熱烈期盼已久的千金小姐,名喚纖纖的小女娃,正躺在他臂彎裡,一口又一口地對他吹起口水泡泡。有著張粉嫩嫩的精緻小臉蛋,渾身帶著香香甜甜的味道,逢人就笑的習性,還有一笑起來就有兩個小小梨渦的她,或許就是這間天字一號房裡他僅有的安慰了,只可借,她僅有外表像陸余八分,體力卻完全與她的娘親一樣,尤其是這雙小腳踹起人來的力道,這幾日來已造成了他胸口好幾處的嚴重淤傷。

  難以言喻的疲憊,在步青雲深深歎了口氣時,排山倒海地直朝無力防備的他席捲而來,幾乎就要讓他首開先例地認敗投降。

  好累。

  這輩子,他從不曾如此倦累與疲勞,就算以往他再怎麼通宵達旦的讀書或是弈棋,他也不曾累到這麼想捉狂出門去剋剋人以消心火,或是直接殺去東翁那兒,叫東翁對所有房客頒布一道「禁生令」,以免往後照顧人手不足時又是一堆孩子往他這兒擠。

  「破啦啦。」

  懷中不吵也不鬧的小女娃,吹完了口水泡泡後開心地對他咯咯笑了起來。

  好……好可愛。出神地瞧了她許久後,誘惑的魔掌徐徐撩撥著步青雲的定力,差點被勾了去的他,連忙鎮定下思緒,強行地在腦海中搬出理智,警告自己絕不能也生個孩子來自娛或是累死自己。對,這只是一時的錯覺,眼前的這個小娃娃,她有的也僅是短期性的可愛而已,待她長大後,她就會變得跟那兩隻專門找他確的惡魔一模一樣了……不過話說回來,方纔仍在造反的兩隻小惡魔,究竟是跑哪去了?

  不知何時,早就玩累了的佳人與莖球,已無聲地爬上步青雲所坐的長椅,一左一右枕著他的大腿睡著了。看著他們因天冷而蜷縮成一團的模樣,擔心他們會因此受寒,懷抱著孩子僅有一手能動的他,趕緊伸長手臂替他們拉來一旁的毛毯,仔細地蓋在他們的身上,而後他也禁不住一身的疲累,往身後的椅背靠過去,沉沉地吐出了口大氣。

  「終於可以歇會兒了…」小余他們夫妻倆要是不快點回來,而其它的房客仍繼續不肯幫忙的話,已被累慘的他,很可能在今晚過後,他就會把這三隻都擺到東翁的櫃檯上當裝飾品,不然就都扔到湖裡餵魚去。

  然而就在此時,已有幾日沒在夜裡抱著枕頭來天字一號房借宿的左剛,很會挑時間地一掌拍開才靜了一會兒的書房大門。

  「姓步的小人,我又被趕出!」在見著裡頭的景象後,左剛驀然僵站在房門口一動也不動,不久後,他吸了吸鼻子,眼底開始泛起閃閃的淚光。壞了,這個笨蛋左剛,不會將他眼下的災難誤看成什麼一家和樂共享天倫的景況吧?

  步青雲忙著想補救,「慢著,你誤會了…」好不容易這三個才都靜下來,他就別再來添亂子了。

  三個娃娃幸福地圍繞在身畔,還有三張甜甜的睡臉……始終沒有機會可以體驗到這些的左剛,下一刻即好不心酸地掩面而泣。

  「我也很想要有一個啊……」

  窩在步青雲懷裡首先被左剛哭聲嚇到的纖纖,兩眼一瞇,張大了嘴開始放聲大哭,而被哭聲吵醒的佳人與董球,則在瞧見纖纖哭紅了臉後,當下即很配合地紛紛紅了眼眶,一前一後地放出淚水與響亮的哭聲。

  一室有老有小、有高有低的不整齊哭聲中,孤立無援的步青雲,再也忍不住地轉首朝窗外放聲大吼。

  「丹心!」

  冬日難得露臉的朝陽,輕輕撥開天際總是遮蓋著它美貌的厚重雲朵,佈滿雪花的晶瑩大地,款款舒展著曼妙的風采。清早就出門趕路的兩人,在朝陽快要升至天頂時,這才抵達一間位於荒郊的野店稍事休息。

  打從進了這間不知為何竟高朋滿座的野店起,軒轅如相便敏銳地注意到他們究竟一腳踏進什麼店裡來了。而就在坐下不久後,她亦發現了,坐在她對面正喝著濃茶提神的盛守業,在他的眼下,正積著一層因她而生的暗影。

  接連看顧她三日不睡不息,為了照顧她這個女人新手,造成這一切的他真的是累壞了,這三日裡,只要她覺得沒胃口不想進膳,而他怎麼勸哄怎麼餵食也不管用後,他便以一不負責地跟著她一塊兒挨餓。

  當盛守業知道她這回逃出家門身上並未帶多少錢,正打算節省度日時,他二話不說地包辦了她的衣食住行,樣樣都給她最好的,為了她的身子,這三日來他還不放心地連找了三個大夫來為她看過,就只是想確定她真的沒事,單純只是還不適應女人這回事。

  不知為何,在他為她做所之事愈來愈多,而她也看在他本就虧欠了她的份上,愈欠他人情愈多後,一種得理不饒人的淡淡歉疚感,始終像株不該存在的惡苗般,被栽植在她的心坎上,並漸漸在她的心底往下扎根。明明當初說出恩怨分明這句話的人是她,可從頭至尾,最恩怨不分的人卻也是她,而他,為什麼還是願意承擔下她所有的怒火,以及忍耐著與她身份不符的種種不當言行,從不同她計較這些?

  修法習術多年,並以正派自居的她,一點都不喜歡自己這等像是在欺負人的卑鄙行徑。

  可她,卻怎麼也沒法拉下臉在他的面前承認。

  再次打了個呵欠的盛守業,在瞧向她時,有些意外地看著她面上難得草木皆兵的神色,而後他轉首看了看四下直盯著他們的店中客人們,某種蠢蠢欲動的氣息,趁著他精神不濟時已偷偷潛進了這間野店的裡裡外外。

  「妳的仇家?」被一大群妖物給困在這間野店裡,她之所以不急著逃出去,該不會是她對自個兒的術法太有自信,故想以一敵眾吧?

  「我從不與人為敵,除了你例外。」軒轅如相邊說邊在桌上與他所坐之椅上各貼了一張黃符,「待會不管發生什麼,你只要坐著不動就不會有事。」

  他眼中盛著一抹愕然,「妳會救我?」

  她不自在地別過臉,「總不能眼睜睜的任你被這群妖物給吃了吧,到時開陽大人會傷心的。」對,她只是心疼那個深深崇敬義兄的開陽而已,她才不是在擔心他或想彌補他什麼。

  盛守業沉默了半晌,而後話中有話地說著。「妳的心太軟了。」就因她曾算出他是個凡人,所以她便要救他這個為她帶來這一切的禍首?在把責任攬得太大之餘,她會不會也太好騙了?

  「那又如何?」

  他以幾不可聞的音量在唇邊低喃,「別老是動不動就將妳的把柄亮在我眼前,我會吃死妳的啊。」

  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麼的軒轅如相,才想湊過去聽清楚,下一刻她即被他給摟至懷中牢牢抱緊。

  「別又來這套了。」她朝天翻了個白眼,一掌按在他的面上想推開他。

  他心情甚好地親親她的掌心,「咱們不都已坦誠相見過了?」

  「那只是沐浴而已。」她就知道再怎麼正常的小事,到了他的眼中都會被扭曲成不一樣的觀點。

  「我還曾從頭到腳徹底的對妳上下其手過。」他邊說邊分心地瞧著眾人面上的反應。

  「你還是不是個男人?小心眼的計較那些做什麼?」她都強迫自己得忘了那些才能與他相處,他還端在心裡回味不成?成功地讓店裡所有的妖物都聽明他倆的關係,也順利緩下店內劍拔弩張的氣氛後,盛守業鬆開了兩手,但當她坐回對面不放心地戒備著四下時,為了轉移她的心思,他一手調過她的臉蛋。「有件事我一直很想找個機會問妳。」

  「何事?」他一定得挑在這種四面受敵的節骨眼上同她閒聊嗎?

  「妳的祖上……是不是有個姓燕的?」這事已困擾他家歷代祖先好幾百年,也吊著他的胃口很久了。

  「姓燕的?我家首位先祖就姓燕啊。」怪了,這等軒轅家的秘事,他這外人怎會知情?

  「那妳怎會姓軒轅?」他神情激動地緊握住她的兩臂,「妳家二代的先祖究竟是從父姓還是從母姓?或者他是被撿來收養的?」快說吧,別再折騰所有人了。

  始終不知他為何要天外飛來這一問的軒轅如相,緩緩地格開了他的兩掌。

  「你問這做什麼?」滿肚子壞水的他,這回又有新花樣了嗎?

  他頗為心虛地頓了頓,「呃……服務大眾?」

  「哈?」

  「沒事,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雲淡風輕地帶過後,他雙目盛滿期待地瞧著她。

  「都幾百年前的事了,我哪會知道?」她沒好氣地白他一眼,繼續轉過頭提防著野店裡的所有妖物成員。窗外的雪地靜靜地反射著天頂燦眼朝陽,將軒轅如相美好的側臉映照得如同一首詩人方以新墨寫下的詩般,一翳一翳的風情怎麼也掩不住,盛守業貪婪地睜大了眼瞳,甚想就這麼停下光陰的腳步,讓此刻擱淺在他的心上,再不要讓她走失在他的記憶裡半步。

  他還記得,一開始,那是張讓他震驚的美麗側臉。

  在她十歲後,當他首次知道她是男而不是女,他是很錯愕也有些困擾,但,卻從沒有過半分的遺憾。

  就在她換回男人的打扮,並以男人的身份生活下去後,他很確定,總是喜歡在暗地裡瞧著她的一舉一動的他,對她所懷著的,並不只是純粹的恩情而已,因那等想要獨佔她的心情,從一開始就倔強地不肯自他的心房走開。

  無論她是女孩裝扮,或是搖身一變成了個青年,或是成了名揚術界的軒轅大師,在他的眼底,她始終都一樣,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從來就不曾為他的感情帶來絲毫的改變。

  他這人就是這樣,所想要的,便絕不會輕易讓步半分,因此對他來說,只要是她就好,無論是男或女。

  「對面、心思不純正的仁兄,你現下又是在妄想些什麼?」一路被他跟著走下來,軒轅如相也多多少少摸清他的性子了,因此在他目不轉睛地看她看到似是出神時,她不抱期待地喚醒他。

  盛守業隨口語了個借口,「我在想,我該如何勾引妳,才能與妳一塊兒躺在床上研究研究翻雲覆雨那回事。」唉,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得償所望。

  她聽了,當下怒不可遏地站起身一腳踩在椅上,再兩手拉著他的衣領硬將他給拖過來,在大庭廣眾之下不顧形象地開罵。

  「你就是思想這麼猥褻才讓人覺得你下流,你對得起把你生得這麼養眼的父母嗎?」難得她才覺得他對她的付出,讓她覺得有一點點可以饒恕他而已,他就一定要這麼快被打回原形嗎?

  她老早就想說他一回了,瞧瞧他,分明生得一派儀表堂堂,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他,卻只會對她說些浪言穢語,也不顧忌著一路上他總是輕易吸引而來的女孩家們,心底究竟對他懷抱著何等的想望,反倒一徑地纏著她兼挑釁她的理智,害她不得不接受眾女飽含敵意的視線當個代罪羔羊。

  「這等程度就算猥褻?」盛守業頗為無力地垂下兩肩,「難道說,妳從沒碰過女人?」她是修法修到走火入魔,成了個清心寡慾的和尚不成?

  軒轅如相當下誠實地漲紅臉,再簡單不過地向他昭示出此地無銀也只有三百兩而已。

  「噢……」他沉吟地拖著長長的音調。渾然不覺這有何不妥的她,還相當驕傲地朝他揚高了下頷。「我本就是個術士,專心修法有什麼不對?」她也不過就是忙到對人間的男女之事沒有空去瞭解,也沒興趣去拉近距離而已。

  他興味盎然地挑高朗眉,「倘若每個術士都似妳那麼專心修煉,皆恪遵道德倫常為上綱,佐以禮義廉恥為下綱,那妳父母又是如何把妳生出來的?」

  「我怎知道?」她頓了頓,忍不住在他過於容易讓人認清事實的目光下閃閃躲躲。

  淡淡的紅霞,似是兩朵雪地裡的紅梅,無聲地出現在彆扭又不肯老實的她面上,在紅塵裡打滾這麼多年,也見過大批妖魔鬼怪後,她的心思怎可以還是這麼單純可愛?怪不得他每回只要把話說重了些,或是曖昧了點,她就忍不住要尷尬氣惱,可她有所不知的是,他對她說的那些,也全是他的肺腑之言哪。

  她瞥他一眼,「笑什麼?」

  「我只是在慶幸我下手趁早。」捷足先登果然是正確的,還好他有搶在前頭。

  情勢始終緊繃得猶如拉滿弓弦的野店,當躲在櫃檯裡的掌櫃與小二,再也按捺不住性子,亮出了刀劍,並以眼神跟店內的人都打好招呼時,僵持住的情勢瞬間突破極限來到一見分曉點。

  「開打了,你安分點坐著別動。」伺機許久的軒轅如相隨即亮出八張黃符,在起身時不忘朝他交代。

  盛守業卑微地頷首,「是,請大師您務必要好好保護我這微不足道的凡人。」

  疾飛出去的八張黃符首先鎮壓住相等於八卦的八個方位,牢牢將店內所有的妖物困在裡頭沒法出逃或是遁走,緊接著軒轅如相撩高衣袖,使出金剛印開始一個個地追著他們打。

  絲毫不擔心她安危的盛守業,微微側首看向他身後躲在陰影裡,想找機會突襲她的妖界下流妖物,而後他以微小的音量向他們警告。

  「倘若你們動了她一根寒毛,我會先殺了你們,再殺你們的親人,接下來我會殺光所有與你們有關的友朋。」

  「就憑你?你是什麼東西?」

  盛守業冷目朝身後一掃,散放出自花楚冒著風險解咒後徹底還給他的實力,再以極快的速度收回以免軒轅如相會察覺。半晌,在嚇退了他們之後,他以指沾著茶水在客桌上徐徐寫下一字。

  「不可能,那一族早就被軒轅家給封鎮住了…」

  「要滾就趁現在,別壞了我賞美人的心情。」他才沒空理會他們信是不信,伸指再沾了點茶水,將水珠彈向軒轅如相所設的結界。遭他刻意破壞的結界,微微開了一道供妖物們逃生的出口,並在不久後又不著痕跡地再次關上。當收拾了泰半妖物卻不知另一半跑哪去的軒轅如相,不解地回過頭時,按照她的叮嚀始終坐在原地不動的他,氣定神閒地朝她緩緩漾出一抹看似感謝的笑臉。



第五章

  銀色的月光下,擱淺在人間的晶瑩細雪,將小城外的山頂鋪上一層淡淡的珠光。少了夏日裡四處流竄的鬼火,這處頗具歷史的墳場,在冬夜清冷的風中顯得格外淒涼,除了遠處的小山上偶爾會傳來幾聲點綴靜夜的狼嗥,此處便安靜得再無音息。

  但在今夜,則多添了兩道陌生的足音。

  軒轅如相手提著一盞白色的燈籠,邊走邊看向後頭手上拎了一柄鏟子的某人,被他長期以來亦步亦趨久了後,她再也提不起勁去趕他。

  「我又沒叫你跟著來。」都叫他在山腳下的客棧裡等了,偏偏他就是要大半夜的陪她來這挨冷。

  「可我很想纏著妳。」盛守業朝她微微一笑,已很習慣她的冷臉,「況且多個幫手總是好的。」

  她仍是不太相信他,「你真的沒有別的企圖?」

  「沒有,因此妳就別再這麼防我了,天這麼冷,咱們就快些辦妥妳的正事吧。」他的企圖也不過就是……想在最短的時間內與她培養好感情而已,他很明白小不忍則亂大謀這道理的。攜著些許的疑心,漫步走至墳場中心後,軒轅如相抬首看了規模頗大的墳區範圍,微微感到頭疼之餘,默然地在心底慶幸還好她今晚有帶了個跟班來幫忙。

  「皓鋼是要我找到何時啊?」她可不希望被這點小事給拖到天亮,接著被駐守在山腳下的巡墓人給發現,再扭送他們上官府法辦。

  「妳要找的那個墓,墓主姓什麼?」盛守業湊至她的身邊,借用她的燭火將自個兒帶來的燈籠給點上。

  「咯。」她將握在手中的字條給他看過後,一手指向左邊的方向,「我從這邊開始找,你往那頭。」

  當天頂不甚明亮的月兒遭雲朵掩去時,比起只能按照墓碑上姓名尋人的盛守業,手中拿著法器羅盤的軒轅如相搜尋的動作快了許多,她在找著目標後,在墳前的雪地裡插好了燈籠,揚手示意愈走愈遠的他過來。

  「找到了,在這。」

  兩隻插在雪地上,看似相依相偎的燈籠,為專程來這做粗工的盛守業提供了適當的照明,在他動手開挖墳地好一陣子後,手中的鏟子終於挖著了墳裡的棺木,並發出一陣異樣的聲響,他沒花多大力氣即撬開了腐朽的棺木,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在這棺裡,不但沒有什麼屍骨,更無什麼陪葬之物。看不見的軒轅如相站在他的身後問:「陪葬物中有沒有一隻血玉雕成的髮簪?」

  「沒有,這棺是空的。」

  「可皓鋼說是在這墓裡呀。」

  盛守業站直身子四下探看,「以這墓的規模來看,我想墓主的身家定很不錯,或許這墓已遭盜過,不然就是墓主與陪葬之物另葬在別處。」

  她搔著發,「難道我得去向這墓主的後人打聽一下?」

  「妳認為他們會告訴我們這兩個盜墓賊嗎?」真那麼做的話,他們肯定會被人一路追打出來吧。

  「算了,我先問問這個也不知道在不在家的墓主比較快。」與其費時地把整座墓都挖開,或是還要往墓主的後代家裡白跑一趟,還不如用最省時省事的術士老法子來解決她的問題。

  落在墳上東南西北四個方位的黃符,在軒轅如相雙手合十唸咒不久,符紙即如同有了生命般地在雪地上站立了起來,而應當在下一刻自墳裡自行鑽出來的女鬼,在他倆期待的目光下,等了許久卻怎麼也不見蹤影。就在軒轅如相再次唸咒並加重了法力時,一名拖拖拉拉了老半天的女鬼,這才自棺木一旁未開挖的墳地裡頂著張幽怨面孔現身,只是,這只女鬼動作甚緩地探出了半個身子,卻突然硬生生地-卡住了。無言以對的兩名盜墓賊,好半天,就只是枯站在原地瞧著那只女鬼,卡在墳邊要出出不來,要縮又縮不回去,滿頭大汗地一徑在那兒瞎忙。

  盛守業訥訥地問:「這下怎麼辦?」怎麼這隻鬼……道行這麼差?怪不得被困在墳裡近百年了,遲遲沒法趕去投胎。

  「一是把她塞回去重來一遍,二是直接把她給拖出來。」司空見慣的軒轅如相挽起兩袖,「你說我會選哪樣?」

  「大師您請。」以她的性子來看,這根本就不用考慮。

  軒轅如相大步走上前,一把握住女鬼的手腕後,輕輕鬆鬆地將道行不濟的她自墳中給拖出來。已有許久沒有重回人間的女鬼,隨即敬業地委坐在地上,以袖掩面嚶嚶地啜泣起來。

  「我死得好慘啊…」

  「知道了知道了,妳先鎮定些,那套就省省了。」軒轅如相在她刺耳的哭聲中,自袖中拿出一張黃符貼在她的額上給她來張見面禮。

  「嗚嗚嗚…」按理應當會止住的哭聲,非但無懼於她的黃符,反倒是愈哭愈大聲了起來。

  「所有死人都快被妳給吵醒啦。」她說著說著又再貼一張,實在是不想去理會這只女鬼想要哭訴些什麼生前舊事。聲勢更加壯大的哭聲中,遭受波及的盛守業不得不掩起雙耳,坐至軒轅如相的身旁以眼神向她示意。

  軒轅如相沮喪地垂下兩肩,「我聽妳說就是了…」敗給她。

  說停就停的哭聲一止後,女鬼便開始委委屈屈地對他們泣訴,她生前的自小成長史、愛情史、家庭史,還有一大堆她生前想要卻得不到的怨恨……其落落長的程度,讓又冷又不感興趣的軒轅如相聽了一會兒後,便眼皮沉重地打起瞌睡來。

  趕在晨雞將啼之前,代她結結實實按捺了快兩個時辰的盛守業,輕輕搖醒靠睡在他肩頭的軒轅如相。

  「醒醒,她哭完了。」怪不得沒法下去也不能投胎,太長舌了。

  軒轅如相一臉惺忪茫然,「啊?終於收工了?」

  「你們找我有什麼事?」收拾妥了滿面的哭相後,女鬼坐在他們的面前,打量起軒轅如相特異的長相與過人的身材。

  「為了省點時間,咱們就不多廢話直接進入正題。」軒轅如相振作起精神,一開口就朝她開出優渥的條件,「哪,只要妳告訴我妳的陪葬之物血玉髮簪在哪兒,我就免費為妳超渡。」

  豈料女鬼卻高傲地將頭往旁一甩,「我不要被超渡。」

  「妳不想重新投胎轉世做人嗎?」咦,以往這招對這些流離在人間的鬼類很管用呀,怎麼到她身上就不成?

  「我仍有心願未了。」女鬼站直了身子,面色突地一換,以至高無上的眼神睥睨著她,「妳不幫我,我就不告訴妳髮簪被我藏在哪兒。」

  因她拽得二五八萬的態度,讓軒轅如相看得滿心不快兼拳頭直犯癢,但看在這只女鬼並不像她處理過的那些妖物那般耐打,她也只能壓下她的獸性盡量隱忍。

  她鬱悶地抹抹臉,「有什麼心願就快說。」

  「我想起死回生再活一次。」

  拳頭永遠比嘴巴快的軒轅如相,一拳直朝女鬼的頭頂用力敲下去。

  「妳當本大爺是神仙啊?要許願也不會許個簡單一點的。」不過是同情她想幫她點小忙而已,竟獅子大開口的要價?

  「在知道那只髮簪的下落前,妳可千萬別把她給打散了。」盛守業歎息地搖搖頭,深刻地明白到她的忍耐力常常缺貨。

  挨了一拳卻仍學不到教訓的女鬼,保持距離地往後退了一步,再把心中居次的目標說出口。

  「若是不能再活一回的話,那,我要妳的身子。」這等大美人可不是天天都會路過她墳前的,她當然要留下來自己用。

  「給我知恥點!」為了她蠻橫的態度,軒轅如相忍不住再上前賞她一拳,「我是來幫妳的,居然還敢勒索我?不好好當隻鬼,學那些不肖凡人搶什麼搶?」

  盛守業無奈地架住逞兇的她,「輕點,就快散啦。」

  接連兩回都蒙盛守業相助後,女鬼緩緩將兩眼自軒轅如相的身上改移至他那張俊俏的面龐上,再上上下下地打量起他那高大又魁偉的好身材。

  軒轅如相怕怕地問:「喂,妳幹嘛這麼瞧著他?」好……好可怕又好貪婪的目光,瞧瞧她,就連口水都快淌下來了。

  「他是妳的男人?」女鬼以袖拭了拭口水後,兩手抆在腰上不客氣地問。

  「正是。」盛守業回答得一臉快意。

  「不是。」同時出聲的軒轅如相則是臭著一張臉反駁。

  女鬼揚起一指指向她的鼻尖,再次以頤指氣使的口吻向她討人。

  「既然不是的話,那就把他讓給我!」浪費,身旁擺著這麼誘人可口的男人也不懂得好好美口加使用。

  軒轅如相額上青筋,當下狠狠地再暴了數條,她飛快地伸出兩手擰著女鬼的耳朵使勁轉來轉去。

  「妳是死了太久,所以才有眼無珠嗎?要不要我把妳的眼珠子挖出來好好洗一洗?」實在是太識人不清又太囂張了,不揍這傢伙簡直就是對不起她的良心。

  盛守業忍笑地分開她們倆,「別這樣,她不過是識貨而已。」

  「總之,不把他給我,我就不告訴妳。」生前乃大戶人家掌上千金的女鬼,嬌蠻地嘟著小嘴,擺明了就是一副不讓步的態度。

  軒轅如相火大地一把將貢品推過去,「那麼想要這個禍水就拿去。」

  「我真的可以大方收下你嗎?」女鬼張大了閃亮亮的雙眼,口水直流地問著站在面前的貢品。

  「當然不行。」從容地拒絕了女鬼後,盛守業埋怨地踱回她的身旁,不敢相信她竟因為這樣就賣了他。

  「妳有沒有想過妳只是隻鬼罷了,妳能對他這個凡人做什麼?」軒轅如相冷冷地問著她,搞不懂都已是隻鬼了,她的物慾怎還是這麼重。

  「這樣的話……」心志一點都不堅的女鬼,再一次地更改了個目標,「那我要借妳的身子,我要上妳的身。」在有了人身後,她跟這個男人可以一塊兒通力合作的事……可多了。

  軒轅如相皺著眉,「妳想附身?」她才不幹那等傷身之事呢,每回被附了身後,她第二日的下場通常都會很淒慘。

  「對,而妳非得答應我不可。」

  「慢著。」軒轅如相懷疑地看著她那雙盛滿不良居心的眼睛,「妳……打算借我的身子跟他做些什麼?」這傢伙該不會比姓盛的還要更下流無恥吧?女鬼頓了頓,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一徑地對盛守業拋起媚眼和飛吻。為此,軒轅如相微微瞇細了眼,直瞪著這個隨時隨地,無論是什麼種類的女人都可以勾引的專家。

  盛守業連忙舉高兩掌自清,「我是無辜的。」

  「哼,不必超渡也不必投胎了,我現下就送妳回墓裡再反省個幾百年!」軒轅如相用力哼了口氣,挽起一袖就朝女鬼走去。

  一陣來不及抵擋的寒意,剎那間已襲向軒轅如相的兩眉之間,她無法克制地閉上雙眼,身子也跟著一軟,當趕上來的盛守業接住她時,他低首一看,卻赫見無端端消失的女鬼,已先發制人地成功附在她的身上。

  當軒轅如相再次睜開雙眼時,盛守業鬆手放開了她,神色不善地瞧著佔據著她身軀的女鬼,正滿心歡喜地低首瞧著這副強搶而來的身子。

  「她是我的。」他面無表情地扳著頸項,「在我動手前,妳最好快點滾出來。」嘖,竟膽敢在他面前搶走她且絲毫不顧她的意願?

  「你不可憐我這無主孤魂?」

  「只可惜我與她不同,我這人生來就忘了帶上良心。」好話不說第二遍的他,猛地一手擒住她的喉際,再揚起另一掌使勁地將她給震出軒轅如相的軀殼外,煙消雲散於清晨第一束投向大地的晨曦中。趕時間的盛守業,將搶回來的軒轅如相暫時安頓在地上,而後自她袖中借來一張黃符,動作熟練地將手中的黃符折成一隻蝴蝶,隨後揚手輕送,任清晨的風兒將它送至它該去之處。

  小巧的蝶兒只飛了一會兒,便落在這座墳的後頭靠近東北的方位。盛守業取來鏟子,走至蝴蝶的落處便開始掘開墳地,果然在其中找著了陪葬之物,以及軒轅如相最想要的那只血玉髮簪。

  東方天際裡,遭晨曦染紅的朵朵飛雲,在朝陽緩緩升起時,換上了一層金色的霞彩,坐在墓前的盛守業在冰冷的風兒吹上臉龐時,再把懷裡的軒轅如相擁緊了些,並低首看著沐浴在驕陽下那張睡得正熟的臉龐。

  以她身懷的法力來看,其實她根本不需去遷就那個女鬼半分的,她亦不需去討價還價些什麼,可她,從頭至尾所表現出來的,皆是一名術士在憐憫之下的另類妥協與說教,換作是他的話,他早就送女鬼一掌也不需拖到天亮了。

  但她並沒有這麼做,她願意忍耐也願周旋,甚至肯勉強自己去聽完那些荒謬的條件,即使是出於滿腹的倦累與不甘。

  在她的眼中,同樣身為曾被她拯救的他,是否也和她所挽回的那些生命般,都站在同一個天平上處於同樣的地位?他能不能,與眾不同地成為一個永不能磨滅的印記,從此借宿在她的心房角落裡,霸佔著地盤再也不要離開?

  「對妳來說,我是特別的吧?」他柔柔地親吻著她的面頰,「我與妳所憐愛的那些人間之人,是不同的對吧?」

  就算只是博愛,他都不想要允許,若是可以的話,他想將她對待這座人間所有的善意全都化為她對他的愛,因為,一直很想與人間百姓爭搶這份關愛的他,打從一開始到現在就戰得無能為力又好不甘心,因他太過明白,在她眼中,這座人世裡所可愛的,就只有世人而已,無分貴賤無分城牆或是塵埃。

  他多麼地盼望,在她無私的眼中,能夠容得下一縷屬於遭到私情所奴役的身影。為了這個小小的盼望,他總是等待著。但他從無意想抹去她所擁有的一切,也不想干涉些什麼,他不過僅是希望著,他也能在她生命之中佔有一席,只要她一回首就能瞧見的地位而已。

  可就連這樣,對他來說,也都像個遙不可及的奢望。

  懷中的軒轅如相動了動,看來像是在尋找更舒適的睡姿,他垂下了眼眸,傷感地對總是將他置之腦後的她低喃。

  「妳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在等著妳啊。」

  煙黛似的柳眉,若以水墨畫來說,一筆稍嫌太淡,兩筆略嫌太多,而這菱似的小嘴,毋須胭脂的錦上添花,粉嫩的色澤渾然天成,只須心上人的親吻…夢裡兩手握著銅鏡端詳自己長相的軒轅如相,任由身上的冷汗匯聚成一面海水,並捲起狂浪將逃生不及的她給淹沒。

  一骨碌地自床上躍起坐好後,剛睡醒的她頻喘著氣,並下意識地以袖拭著滿頭的大汗。

  「做噩夢了?」坐在一旁看書的盛守業,擱下手中借來打發時間的小書,定定地瞧著看似遭到重大打擊的她。

  軒轅如相茫然地看著自己的兩掌,「我夢見我一覺醒來變成了女人……」

  「事實是如此沒錯啊。」她要到何時才能大方一點接受現實?

  一顆枕頭隨即朝他的方向扔過去,後頭還跟著一隻擱在床邊小桌上的燭台,這讓以為暗器只有一個的盛守業,走避不及的下場,就是頭上腫了個包。

  與正在頭痛的盛守業一般,軒轅如相也呻吟地捧著腦袋半趴在床上不動,每回她只要遭鬼附身後,次日醒來總少不了一陣頭部劇烈作疼,也因此她才會對附身這一事那麼反感……對了,附身?

  神智總算全部清醒過來後,軒轅如相連忙坐好看向猶在撫著頭的他。「髮簪呢?」被附身後的事她全都沒記憶了,在那之後事情究竟是怎麼樣了?

  盛守業指向她身邊的小桌,「不就在桌上?」

  「這不是偽貨吧?」她取來髮簪微瞇眼細看,實在很難排除這個可能性。盛守業不滿地兩手環著胸,「請妳不要隨意質疑別人的人格好嗎?」太過分了,為她辛苦為她忙,還得遭受這等惡意歧視。

  「你是怎麼把它弄到手的?」這教她能不懷疑嗎?還不都是他這個萬惡淵藪才害得她今日得東奔西跑。

  「我挖了整座墳才把它給挖出來的。」早把謊言編排好的他,邊說邊起身把事先準備好的衣裳捧至她的面前,再推著她去屏風後頭更衣。

  「後來你同那只女鬼做了什麼?」自屏風後頭傳來了軒轅如相頗為緊張的音調。

  他頓了頓,而後滿懷期待地問。

  「妳很介意?」她總算開始在意他了。

  「我在乎的是我被搶走的身子。」還是不太會穿女裝的她,隨意把衣裳粗魯地套上就走出來。

  「放心吧,若不是妳的話我便不感興趣,我什麼都沒做。」他攔下她,以靈巧的手指重新整理起穿法完全不及格的她。

  軒轅如相低首看著他那像是服侍的動作,「那女鬼呢?」那個條件一大堆又挑三撿四的傢伙有好好的上路了嗎?「在她發現我的本性不是她想像的那般後,她就扔下妳回墓裡去了。」他流暢地將謊言說出口,穿好她的衣裳後,再把她推至妝台前,開始整理起她那有如鳥窩般的長髮。

  滑進發中的髮梳,以適度的力道撫過她的頭皮,軒轅如相低著頭,實在是不怎麼想看鏡中那張她每看必想吐的臉,她轉移心思地回想起方纔那一場嚇醒她的夢。

  不知為何,她隱約的記得,在她的夢境裡似是也有著盛守業的蹤影,夢中的他,帶著看似有些悲傷的臉龐,靜坐在晨光下低首看著她,且對她說了些什麼……

  他到底說了什麼?她怎麼也想不出究竟有何事,能讓總是順心得意的他面上風雲變色。

  「別發呆了。」將她打點妥當後,盛守業搖醒她回魂,「妳昨兒個都已睡了一整日,是該出門繼續趕趕場子了,妳不是說這兒距離下一個藥材的路途遠得很?」

  軒轅如相微微側過首,打心底恐懼起這很可能是已有好一陣子沒再興風作浪的他,即將再次朝她下手的犯案前警告。

  「何時起你變得如此為我設想?」幫她找、幫她挖、還催著她趕路?如果說現下的壞人都似他這般,那其它壞人不就統統都得轉行了?

  「因我守了妳足足一日又一早,現下都快正午了,我的肚子早餓壞了。」他邊說邊指向她咕咕叫的肚皮,「咯,妳的也是。」他若是沒心,她就是沒肺,自作多情地為她著想還得換來她腹內滿篇的陰謀論,她就非得逼著他別再扮什麼好人了嗎?

  揮之不去的淡淡疑惑感,在隨著他們退房上路時,仍舊沒自軒轅如相的心底走開。就在盛守業領著她來到小鎮上熱鬧的南北貨大街上,一路擠過運送南北貨的商行車隊,正準備往街底那間醒目的飯館走去時,眼力甚好的盛守業忽地停下腳步,並伸手攔下繼續往前走的她。

  「慢著。」

  軒轅如相不解地回首,「方纔你不是說要找個地方吃飯?」

  「我看……咱們還是換個地方吃吧。」再怎麼說,那對小兩口好歹也幫過他,他總不好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見他們死於非命。

  「為何?不都快走到-」她轉首看向飯館的方向,當她的目光觸抵那對眼熟的小兩口時,她登時瞪大了兩眼,而後緩緩撩起衣袖。

  走出飯館沒多久,慢了一步才發現遭自家鄰居堵上的封浩,在面色鐵青的軒轅如相往這方向一步步地殺過來時,他趕緊拖著視力不好的花楚往一旁店家的鋪子裡躲。

  「妳別太激動了。」盛守業跟在她的身後,在她愈走愈快時,有些想替他們爭取點逃命的時間。

  「你這主謀最沒資格講這句話。」蒼天有眼哪,讓他們在這兒撞著她這位苦主,算是天不負她。

  「等等…」她真要讓大街上所有人都目睹她行兇?

  軒轅如相朝身後揚起拳頭鄭重警告,「待我打趴了他們後,我再回來跟你重清舊帳。」最近她是滿久沒複習他們之間的梁子了,好,就先來個熱身。

  「好了,妳先冷靜一下。」盛守業一手扳過她的身子,毫無預警地將定心鏡擺在她的面前。

  「你……」僵站在大街上的她,面色更是陰沉三分。

  「出來吧,都別躲了。」解決了手邊危險分子後,盛守業朝躲在店家裡的兩隻驚弓之鳥喚著。

  封浩怯怯地探出顆頭,「她不會宰了我們?」天哪,好高好壯的女人,小花是想整她不成?

  「目前不會,但以後就很難保證了。」他們還滿有自知之明的嘛。

  人聲嘈雜的年貨大街上,擠滿了採辦年貨的人群,來來往往的人們並沒有注意到軒轅如相的異狀。盛守業站在軒轅如相的身後,一手環著她的腰際,以免像個木頭人的她會被擠來擠去的行人給撞倒。而自店家裡走出來的封浩,則防範地躲在盛守業的身後,在他的後頭,還有一個花楚當跟班。也不管他們四人貼站成一排的景況著實怪異得緊,相當愛惜性命的封浩往前偷瞧了好一會兒後,這才納悶地走出來。

  「你對她做了什麼?」咦,居然不咬人?他還以為這一回他八成死定了。

  盛守業指著腰際的銅鏡向沒膽的他們說明,「被這玩意兒一照,她會有半刻的時間不能動彈。」

  「真的不會動耶……」跑到前頭去的花楚,以指戳戳軒轅如相的面頰,隨後快樂地朝身後招手,「封浩封浩,快來看!」

  走上前一看後,封浩嘖嘖有聲地對早就在腹裡氣炸九重天的軒轅如相搖搖頭。

  「虧妳還是個術法大家,淪落到這個下場,妳都不覺得愧對妳家祖先?」怎麼他家的鄰居這麼不中用,與姓盛的對壘後竟輸成這般,這實在是太慘烈了。

  軒轅如相的嘴角微微抽措,「你還有臉說風涼話?」她今日之所以會定在這兒,全都是誰害的啊?

  他鳳慨萬千地拍著她的肩頭,「我看妳還是早點投降輸一輸,認命的當個女人算了。」

  「放開我,我要砍死他們兩個!」恨不能用兩眼吃了他的軒轅如相,火冒三丈地朝身後的控制人大吼。

  封浩怕怕地往後退了一步,「哇,連坐法不成?」明明這單生意就是小花接下來的,有必要這麼殺無赦嗎?

  「袖手旁觀的你也是共犯!」不只是他,客棧裡與盛守業密謀過或是知情不報之人,也全都是幫兇。

  「喂,你怎還沒擺平她?你不是很長袖善舞又死不要臉皮的嗎?」封浩有些失望地看向後頭的控制人,以眼下的情況來看,仍是堅決抵抗得有點棘手啊。

  「你懂什麼?」盛守業以看美食的目光看著懷中的戰利品,「最美味的東西,我向來就喜歡留到最後慢慢享用。」

  冷到骨子裡的寒顫,令封浩受不了地直撫著兩臂上冒出來的雞皮疙瘩。

  「隨你高興……」害他差點把剛下腹的午膳都給吐出來。

  「你們在這陪她敘敘舊,我去找東西治治她的腸胃。」在來往的人潮因午膳時分稍微散開了點,盛守業將她交給他們,打算趕在人群都擠進飯館時,去搶救就快賣光的午膳。

  封浩不語地看著盛守業偉岸高大的身影,在轉身走人群裡時,即鶴立雞群似地輕易將一旁的人們給比了下去,這讓曾吃過悶虧的他,不由得再次憶起之前他是怎麼被這號公子哥給整得咬牙切齒的。

  「小花。」他朝同是逃犯的她勾勾指,接著附耳在她耳邊說了一陣。

  「她的確是滿值得同情的……」聽完了他的話後,花楚面色凝重地頷首。不能動彈的軒轅如相,在被個路過的漢子撞著了肩頭,差點趴在地上時,滿心不快地瞪著他倆交頭接耳的模樣。

  「你們這兩個禍害又在商量什麼詭計?」不會是又想再害她一回吧?

  「別說我都沒有身為鄰居的道義。」封浩湊回她的身邊,一手搭在她的肩上,一手朝她獻寶似地亮出一隻拇指大小的瓷瓶。

  她皺著眉,「這是什麼?」

  「給妳一個報仇的機會。」曾經見過藥效的封浩,狡猾地朝她眨著眼,「咯,這是小花所制的春藥中,藥性最毒最毒的一種,它名叫『極樂銷魂九重天』。」

  「本大爺不屑做那等無恥之事。」再怎麼說她也是個大師,真要做了那等事,她豈不跟這些小人一個樣了嗎?

  「難道妳不想把那傢伙踩在腳底下一回嗎?」花楚索性也跟著下水,揚手搭上她另一邊的肩頭加入說服的行列。

  軒轅如相驚訝地睨著她,「連妳也這麼壞?」果真是什麼鍋配什麼蓋,完全不惦念方才姓盛的才救了他們一命。

  「我不過是想彌補妳一些而已。」她要是敢再站在盛守業那邊,相信到時她又要被封浩嘮叨很久了。封浩誘惑似地拿著小瓶在她眼前晃來晃去,「如何,這藥妳到底要不要?」

  「……當真有效?」經他們這麼一說,軒轅如相也開始有些意志不堅。

  花楚自信十足地拍拍她的肩,「哼哼,從無半個倖免者可逃出魔掌過。」

  封浩不忘提醒她,「這藥下腹後,藥效會持續兩個時辰,到時妳千萬要記得躲遠點。」不然若是被人給吃了,他可不負責啊。

  做這等壞事,當真好嗎?在日後不會有何報應嗎?

  她向來都是抱持著人不害我、我亦不害人的信念,即使住進有間客棧後,她是被那些無良鄰居帶壞了不少,但她骨子裡仍有三分像是那個為人善良的武林盟主的,因此要她主動去害人,這恐怕……

  「怎麼樣,想不想報一箭之仇?」封浩吊高了兩眉,努力地想煽動她,「不要忘了,他可是害妳失去男子漢本色的元兇,想必這些日子來妳也因他而吃過不少的苦頭對吧?這不,現下丟臉地僵在這兒,妳都不覺得有損妳大師的顏面嗎?」在吃了這玩意兒後,他就不信姓盛的那傢伙還可以拽得起來。

  哪壺不開提哪壺……

  雖然做這等事的確是挺不道德,又陰損了點,且藥效和後果目前都無法估計,可她一直以來都哀悼著失去男兒身這事的心情,亦不是假的,她更沒忘了從變為女人的那日起,總是讓她束手無策的盛守業又是如何折磨著她的身心。思索了許久後,軒轅如相堅決地對他們道。「給我。」


  找到今晚的落腳處後,回自個兒的房裡休息前,盛守業來到隔壁軒轅如相的房裡,對於她一整個下午都悶不吭聲的模樣仍是介意得很。

  「妳還在氣我放走他們之事?」

  「你對他們還滿懂得知恩圖報的嘛。」軒轅如相繼續喝著她的壯膽酒,希望待會下手時能夠做得利落點。

  「我只是不希望妳在大街上殺人因此名滿天下而已。」盛守業歎了口氣,一如以往地,保持距離安分坐在她的對面。

  開始動手執行洩憤計劃的她,在他一坐下後,立即把她桌前的酒杯分了一個給他。

  「這是?」他微微挑高朗眉,滿心懷疑起她今晚難得的慇勤是為了哪樁。

  她邊說邊為他倒酒,「本大爺今兒個心情不好,陪我喝悶酒。」

  陪她?他沒聽錯?盛守業不動聲色地提高警覺,仔細端詳起自從見過封浩他們後,就一直不知哪兒怪怪的她。

  「去弄點下酒菜來吧,今晚我要不醉不歸。」軒轅如相催促著他,很怕心中所想的壞事會被他給看穿。

  他朝她點點頭,意外地發現她在進屋後,她的右手始終緊握成拳,似是在掌心裡藏了什麼東西般。他站起身,刻意在路經她的身旁時用力吸嗅了一下,隱約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藥味,在他走到房門前時,他頭也不回地問。

  「軒轅大師,渺小的凡人我,能否請問您一件事?」受害者在吸收經驗後長大了?只不過,就憑她也想同他比道行?

  「說。」

  「妳手裡那顆藥的藥效是什麼?」真難得她這款的正人君子,也有狼狽的採取這種手法的一天?

  軒轅如相一怔,被當場逮著的心虛戚,再誠實不過地漾在她的面上。

  「事跡這麼快就敗露了?」他是在腦袋後頭多生了雙眼不成,這樣他也看得出來?

  「妳天生就不是個當壞人的料。」盛守業走回她的身旁,面上泛著再奸詐不過的笑意。

  「既然如此……」惱羞成怒的她,索性一掌捉住他的下巴,直把藥丸往他的嘴裡硬塞過去,「還不給我乖乖吞下去!」

  「我怎可能這麼輕易就範?」身形高人一等的他驚險地避過後,出手緊握住她的兩掌,就是不讓她稱心如意。

  「要是覺得有點虧欠我就快些吞下去……」軒轅如相使勁地把手中的藥丸往他的方向推過去,無奈力不如人的她又被推回來。

  盛守業得意地亮出一口白牙,「別逗了,欺負妳本就是理所當然之事。」

  「不要掙扎了…」她不死心地繼續推擠著,甚至連兩腳也派用上場了,一徑地在下頭踩著他左躲右閃的腳。

  「我才要說妳別太勉強了。」就連這點小小的壞事她都做不成,她還滿腦子想復仇?

  僵持了好半天卻始終無法完成心願,軒轅如相氣喘吁吁地問。

  「真不讓我得逞一下?」為何在遇到他後,她的運氣就一直在走下坡?要是連這事都辦不成,日後豈不是讓封浩給笑掉大牙?

  「在不明藥效之前,不能讓。」盛守業穩穩地保持著他倆間一臂的距離,「話說回來,妳真有那麼恨我?」他還以為已經許久沒用金剛印打人的她,最近總算是較能接受他一些了。軒轅如相突地僵住了身子,不願承認地微偏過臉。「這是兩碼子事。」這只是洩憤,誰教她有滿肚子苦水和冤屈沒處倒?聞言的他,忽地使力將她給拉過來,趁她猶不及反應時,在她唇上印下一個滿心歡喜的吻。

  他已經很久沒再這麼做了,她究竟是說了什麼話才使得他色心再起?

  「下流的東西,我都說過了,別再!」瞪大眼的軒轅如相才想好好開罵,可卻遭他急急搶過話尾。

  「等會兒,方纔那顆藥哪去了?」他忐忑不安地瞧著不知何時起她已不再拿著藥丸的手指,總算是有了大難臨頭的預感。

  「不就在…」她轉頭看去,當下也是悚然一驚,「咦?」該不會是在他們拉拉扯扯時長腳不見了?

  彼此互看一眼後,神色緊張的一男一女,動作一致地放開對方,搶時間地轉首四處探看,以免晚了一步恐會淪為那顆藥丸的受害者。

  「別擠。」軒轅如相趴在地上找了一會兒後,一把掀起桌巾想找找桌下,沒料到卻在裡頭見到了也在找藥的同伴。

  「妳休想再拿到那玩意兒一回。」顧不得顏面的盛守業,在她一腳想要把他給踹出去時,趕緊出手推開她。轟轟烈烈在桌下開打過一回後,仍是找不到藥的他倆,不氣餒地或蹲或趴在桌外,改而搜尋起外頭的地板,誰都不想著了對方的道。

  「怎會到處都沒有?」盛守業瞪著搞丟藥丸的她,「妳究竟扔哪去了?」都怪她,要不是她沒事找事,他們現下也不需這麼瞎忙了。

  「我若知道的話我還需要找?」同樣也很心急的軒轅如相,皺眉地站起身子把桌上也找過一遍。

  「那個藥若是被他人撿到給吃了,會不會有什麼嚴重後果?」那該不會是什麼絕世劇毒吧?

  軒轅如相抹去頭上的大汗,「不然你以為我干哈找得這麼急?」慘了,要是她無意中毀了別人的清白怎麼辦?

  努力翻遍了桌上桌下、椅底房角,他們甚至還翻過花瓶裡頭,以及地板的每一道細縫,可他倆都想找到的東西非但找不到,反而還將他倆給累得半死。

  「暫時休兵,沒意見吧?」盛守業狀似疲憊地兩手撐在桌面上,緊盯著與他半斤八兩的尋藥同伴。

  「行。」她站在他的對面,片刻也不敢把視線離開他的身上。

  他倆各自喝口水稍事休息不過一會兒,軒轅如相突然納悶地問。「這茶水怎有股怪味?」

  方纔她喝的時候並沒有這種奇怪的花果味啊。

  「怪味?」盛守業不解地再多喝了一口自己的,「我的沒呀。」突不期然地,自穹蒼間所劈下的無形響雷,將會意過來的他倆頓時給打得神情,過了半晌,心頭各自暗暗一驚的他倆,目光集中地看向她手中的那只杯子。不是吧?



第六章

  「妳快點決定好不好?妳究竟是想剝光我的衣裳還是脫光妳的?」盛守業刻意擺出一副拽態,閒著沒事做地晾在客椅上,看著藥效已發作的軒轅如相滿屋子走來走去,一下子過來想拉他的衣裳,一下子又退縮地鬆開手,拉扯著她自己的衣裳繼續繞著客桌轉圈子。

  「都是你……」軒轅如相轉過頭瞪著他,滿心滿腹的想要推委卸責。

  他聳聳寬肩,「這回可是妳自個兒下的毒手,與我無關哪。」

  再次灌下一杯茶後,她撫著愈來愈難受的腹部,而後有些受不了地蹲在地上。

  「藥效還要多久才會過?」見她久久不動,盛守業擔心地走至她的身旁將她扶起,讓看似焦躁的她好好地坐在椅裡。

  「兩個時辰後。」她頻喘著氣,呼吸也漸漸變得不順。

  「有道是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嘛……」虧她想得出用這招來對付他,要是他真吃了那顆叫什麼極樂銷魂九重天的藥丸,她的下場肯定會比現下還要來得更慘。

  往後她再也不敢做壞事了……滿心後悔的軒轅如相,沮喪地將臉埋進雙掌裡,既氣自個兒幹嘛耳根子那麼軟,三兩下就讓封浩給教唆成功,更氣她為何不記取教訓,沒事竟打盛守業這塊鐵板的主意,回顧以往與他對陣下來的成績,她可是一次也沒贏過他啊。陣陣湧上的熱意,自她的腹裡逐漸朝她的四肢擴散,她忍不住扯開了衣襟,在仍不見半點涼意時,她索性把外衫給脫去,打算在這下著雪的寒天裡打起赤膊,但

  儼然就像個牢頭的盛守業,卻在她欲脫內衫時制止了她。

  「熱死人了。」他知不知道腹內有把火在燒是什麼感受?

  「別又忘了妳現下是個黃花大閨女。」盛守業再把她的衣袖給拉下來,免得她露出一雙藕臂勾引他的眼睛。

  她負氣地一把推開他,「你別看不就成了?出去。」

  「我怕我走了,待會妳可能會神智不清的脫光衣裳走出房門丟盡妳的臉,或是不著寸縷的衝到客棧裡勾引男人去。」他也很想走啊,她以為那顆藥丸就只折騰她一人嗎?他可不希望到了嘴邊的天鵝肉被別人給搶走了。

  令人無所適從的戰慄感,忽地自身體的深處裡竄了出來,讓不曾接觸過這種感覺的她忍不住顫了顫,求援似地直拉著他的衣袖。

  「破鏡呢?快把那面鏡子拿出來。」定完她造反的身子後,說不定也能把她胸膛裡那顆愈跳愈快的心一併定下來。

  「也對,我都忘了還有這一招。」盛守業拿起腰際上的小小寶鏡往她臉上一照,「如何,有冷靜下來嗎?」

  「沒用。」壞了,怎麼她僅是身子不能動而已,那些奇怪的感覺仍在她身體裡揮之不去?

  他拭了拭鏡面再照向她,「這樣呢?」

  兩管溫熱熱的鼻血,下一刻即不給面子地流了出來,結實地粉碎他倆的如意算盤。

  「要流也該是我流吧?別太激動了。」盛守業取出袖裡的綾巾,歎息連天地擦著她的鼻血。

  「為什麼這面鏡子不管用?」平常不是定她定得好好的嗎?怎麼事到臨頭就不濟事?

  「大概是藥性強過法力也說不定。」盛守業再自懷裡拿出另一面她沒看過的法鏡,將渾身難受又不能動的她解救出來。

  她訝異地看著自己的手,「等會兒,為何我能動了?往常不是都要半個時辰嗎?」

  「這是返心鏡,專門用來解定心鏡的。」他緊盯著她潮紅的面頰,不知不覺地又再次憶起上回他曾在澡堂裡見過的美景。

  「有這玩意兒-…你卻從沒拿出來過?」軒轅如相一手撫著額,總覺得腦袋裡似有團迷霧,使得她的精神有點渙散,也讓她的視線不太能集中。

  「現下不是追究這問題的時候吧?」他一手撫著她的面頰,另一手仔細擦著她額際不斷冒出來的汗水。

  一接觸到他冰涼的掌心,她忍不住閉上眼,好似走失於荒漠之人遇著了綠洲般,令她受不了地將臉頰貼在他的掌心上,磨贈完了右臉又趕快換左臉。

  不行不行……她得要定定定。

  可是……這實在是好舒服好舒服。

  盛守業無言地看著她那類似貓兒撒嬌的動作,一時半刻間,他也不知他究竟該不該感謝那對慫恿她做壞事的小夫妻,當她磨贈到後來漸漸變得不滿足,整個身子都往他的身上靠過來,面上還帶著罕見的微笑時,他勉強地找出理智把她給推開。

  「冷靜點。」好險,差點就被她拐跑了。

  然而食髓知味的軒轅如相卻把他給拉回來,星眸半閉地捉來他的兩掌強壓在她的面頰上。

  他抽開手,「鎮定些。」若是可以的話,他還真想向她借張黃符往她的頭上貼。

  無法補足的清涼感再次離她遠去,她難忍熱意地拉高他的衣袖露出他的手臂,再將它圍在她的頸子上。

  「我不趁人之危的。」他挪開手臂往旁邊坐,故意離她遠遠的,「妳好歹也考慮一下我的名聲吧。」換作平常時,她要是如此投懷送抱,他早一口將她給吃下腹裡妥善擺著了,可現下她卻是受藥所惑,這樣的她,才不是真正的她。

  軒轅如相氣惱地揍他一拳,「你有這麼委屈和不情願嗎?」

  「當然有。」他小心地觀察著她微帶翳翳水光的眸子,「妳老實說,妳還頂不頂得住?」可惡,為什麼會這麼誘人啊?就連他也想照照定心鏡了。

  忍耐不了片刻的她,倒抽口涼氣之後,兩眼直不隆咚地瞧著他的臉龐,接著便扯開了嗓子放聲大叫。

  「天哪!」

  「又怎了?」他著急地看著她面上宛若末日來臨的神態。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軒轅如相抱著頭邊在屋子裡亂竄邊頻頻怪叫。

  他一把拉住有如無頭蒼蠅的她,「究竟是怎了?要不要我出門去找個大夫來幫忙?」

  「你……」她緊縮著肩頭,萬分恐懼地將他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瞧回面上。

  「我如何?」

  「你現下在我眼裡看起來……居然貌勝潘安、器宇軒昂、玉樹臨風還外加傾國傾城?」太可怕了,她的心智竟被那顆藥給扭曲到這種接近幻覺的程度?

  盛守業頓了頓,「那本來就是事實好嗎?」搞哈?

  「這到底是什麼毒藥,怎會有這麼恐怖的毒效?」怪不得花楚說此藥萬夫莫敵,原來它最大的用處就是將再怎麼看不順眼的人,統統都在此刻變得美味可口無比。

  「喂,別太過分囉。」算他有風度,他忍。

  「不行了,看起來實在是太美味了……」軒轅如相嚥了嚥口水,在全然無法拘管心神的狀態下,強橫地拖著他到長椅上坐正,再動作快速地坐至他的腿上牢牢壓制住他。

  盛守業一把握住她正忙著拉開他衣裳的小手。

  「妳真想對我霸王硬上弓?」大勢不妙,她的獸性眼看就要全部出柙了,他該不該出門去避避風頭?

  「你敢挑剔?」她說著說著就把雙手伸進他的衣裳裡,以十指感受著他所帶來的清涼感。

  「多謝姑娘賞面,我看,這事咱們改日再來多多指教好了。」盛守業拒意甚堅地將腿上的她抱起,再放到一旁去置涼。

  她不死心地又爬回他的身畔,「現下這情況我還能選日子挑時辰嗎?」

  「可我對潑貓沒哈興致。」為什麼她會變得如此頑拗固執?明明平常她就不曾給過他什麼好臉色。

  「我都肯犧牲了你還嫌棄?」她雙眼無神地盯著他看似可口的頸項,完全克制不住滿心想咬他幾口的衝動。

  「這樣吧,我出去找別人來幫妳解決這難題好了。」冷不防被她咬了一口,還遭她以舌尖舔過頸部後,盛守業腦中名喚為自制力的細繩險些斷裂,害得他在鼻血跟著流出來前不得不落荒而逃。

  軒轅如相緊攀住他的手臂不放,「回來!」

  「再這樣下去我會死於非命的。」那對小夫妻要給藥丸不會一次給兩顆呀?乾脆讓他們倆一塊兒墮落到底不是更痛快?

  「可我真的很不舒服……」她委委屈屈地鬆開手,豎起雙腳將臉埋進膝蓋裡。

  哪兒不打專打他的罩門?

  盛守業無奈地走至她的面前,滿心不捨起她這等難受無依的模樣,他投降地歎口氣,坐至她的身旁朝她攤開了兩掌。

  「過來吧,不過妳得保證會乖乖的。」自作自受,待會他一定會死於內傷。

  「你在做什麼?」軒轅如相不解地看著他拉開衣襟露出光溜溜又結實的胸膛。

  「為免妳今晚過後會後悔,我先用真氣定定妳的心神。」他將她抱至胸前緊貼著她的背,「待好別亂動,這樣妳會舒服些。」相較於上回為她取暖的熱度,這一回,貼在她背上的那片胸膛所傳來的,是讓人無法抗拒的迷人體溫,這讓只安分了一會兒的她神智被蒸騰得更加迷茫,也更加管束不住她似是有了自主意志的手腳。

  盛守業在她的小手鑽進他的袖裡時,忍抑地提醒,「妳的手又不小心離家出走囉。」

  「這又不是我能克制的--…」她左扭右動地想鬆開他牢牢圈在她腰上的鐵臂。

  「只要忍過這兩個時辰就行了,打起精神來。」別再動了,以前同樣也是男人的她,就多點同理心稍微同情他一下,現下的他可禁不起這種曖昧的磨贈啊。

  「你說得容易……」她抬起他能動的一臂,老實不客氣地在上頭亂咬一通。

  「別咬我了好嗎?」他辛苦地抗拒著那種可致人於死地的撩撥感,「也不要又親又舔的。」這到底是誰教她的?他分明就還沒教到這些呀。

  波濤洶湧的眩暈感,令軒轅如相不舒服地閉上了雙眼,任由像是螞蟻般啃咬著她的需求感攻佔她的腦海,並如火燎原般地壯盛燒了起來。

  「別再摸我的大腿了!」這一回,盛守業終於禁不住地吼了出來。

  十萬火急地分開他倆後,他猶不及走避,她卻已無力地仰躺至他的懷裡,他低首一看,那雙水盈盈的大眼,好似盛著撩人的迷霧;往常她粉色的面頰,此刻變得格外紅艷誘人;而那輕而易舉就勾走他心魂的芳唇,則是嬌嫩欲滴得讓人忍不住想要一親芳澤。如此楚楚動人和令人憐惜的模樣,令四面楚歌的他在心中沉重一歎。她真知道她在做些什麼嗎?有著精神潔癖又清心寡慾得像個和尚的她,到底明不明白她想向他索求的是什麼?正因她的沒經驗,說不定她就連現下所做出的舉動也不清楚,可她卻仍舊……繼續摸他的大腿摸個不停,還愈摸愈上去。

  饒了他吧,他真的不是扮聖人的那塊料啊,這也太考驗他的定力了。

  「大不了……」她意識不清地往他的胸口亂摸一通,「大不了我豁出去就是,反正我是個男人又不會少塊皮肉。」

  就怕聽見這句話的盛守業更是仰天長歎,「我已經不想再糾正妳現下的性別了。」

  軒轅如相難受地在他懷中蜷縮起身子,她那眉心深蹙的模樣,當下成了壓毀他最後一點忍耐力的稻草。認命得豁出去的他,一把將她抱起走向不遠處的床榻,將她放妥後,他除去了他倆的鞋襪而後上床坐在她的身旁,伸出兩手稍微使力地拍著她的面頰,希望她能夠稍微清醒一下。

  「妳我都很清楚,明日妳絕對會後悔的,即使這樣,妳還是要這麼做嗎?」就算是明兒個會被砍被殺他都認了,但這句話他一定要聽她親口說出來。

  「我的事我自個兒會承擔……」軒轅如相頗為粗魯地推倒他,再一骨碌地跳至他的身上坐妥,整個人俯趴在他的胸坎上滿足地歎了口氣。「妳最好是到時還能記得這句話。」眼下的她八成是有聽完全沒有進,而明兒個不管是被打鴨子上架的他,或是糊里糊塗做出這事的她,下場都將會…嘖,怎麼加害者和被害者都得這麼慘才行?

  「你才要記住,我不是女人……」她緩緩移動著身子,將臉蛋埋進他的頸畔而後不動。

  「嗯,妳不是。」這姿勢他是無所謂啦,只是她該不會就這麼窩在他的身上,什麼正事大業都不做吧?她是想讓他煎熬至死嗎?

  「所以在我變回男人後,這一切都只是噩夢一場……」彷彿在他身上無所不在的素手,再次探入他的衣裳裡上上下下地撫摸著,而後開始拉扯他的衣裳。

  「妳要這麼欺騙自個兒也行。」按照她剝他衣裳的速度,說不定他倆拖拖拉拉到天亮就連件大事也辦不成。

  「你要記住,這只是權宜之計,一切都是那顆臭藥丸的影響。」

  「大師您說得是。」她怎麼說都好,別再折騰他就是了。

  「倘若我神智清醒的話,我才不會!」

  他一手掩住她的嘴,翻身將她抱來身旁後,準備接手收拾殘局。

  「好了,安靜些。」她到底有完沒完?

  清晨就被踢出房門的盛守業,站在門外枯等了一天後,仍舊是沒見軒轅如相走出房門用膳,擔心她會餓壞身體的他,再次悄悄打開窗扇一個小縫觀察裡頭的情況。幾乎算是半毀的房裡,四處佈滿了她發洩用的金剛掌印,唉,看樣子,他又得額外付出一筆賠償費用了。

  早說過她會後悔的,偏偏她當時被藥性沖昏了頭,像匹脫韁野馬似的不理會他的苦苦勸諫,這下可好,強佔他便宜的下場,就是她無顏見江東父老,深深厭惡起想要害人的自己,而他呢,則是將她手到擒來全然不費吹灰之力。

  原本他是打算緩一緩,邊培養他倆之間的感情,邊等她適應自個兒是個女人這事實後再找機會慢慢下手的,沒想到進展卻超出他的盤算竟會這麼神速,而這一切,還得歸功於慫恿她的那兩位鄰居,真是功德無量。

  腹中傳來的飢餓感,再次提醒他裡頭避不見面的那位大師已經餓了多久,他要是再不進去把她給揪出來的話,放在他房裡的晚膳就要涼了。

  認命地推開房門踏進虎穴後,盛守業輕聲提醒著那個坐在床上披著被子不肯見人的她。

  「懺悔時間可以結束了嗎?」都從天亮反省到天黑了,她再怎麼不願面對現實,到頭來也還是得承認的。

  「我要砍了你這禽獸!」軒轅如相迅速回過頭來,劈頭就賞他一記金剛印。盛守業無奈地任她繼續毀壞租來的客房。

  「是妳說過妳會承擔的,還有,我才是受害者吧?」就知道她定會說話不算話。

  「你少得了便宜還賣乖!」她怒氣沖沖地跳下床,穿妥了鞋後即挽起兩袖準備跟他算帳。

  「別忘了,昨晚說一次不夠的可是妳。」從頭到尾他都是被迫的,就算是想收手她當時也不准。

  軒轅如相咬牙切齒地問:「那第三回合是誰食髓知味的?」

  「嗯…」他回味般地撫著下頷,「因為妳欲拒還迎的模樣實在是太過妖艷又太可愛了,害得我忍不住想再好好欺負欺負妳。」反正今兒個橫豎都是一死,他要是不好好把握解饞的機會,豈不是太對不起自己了?

  「給我去死…」磨刀霍霍的她當下朝他揮出一拳。

  他正經八百地再說出更露骨的實言,「好吧,是我的錯,不管妳再怎麼甜蜜且淫蕩地誘惑我,昨晚我都該保持理智,當機立斷的拒絕妳才是。」

  「我要殺了你這狗嘴裡永遠吐不出象牙的東西…」她再往他的肚皮開揍,而他只是不躲不逃地任她打。身為軒轅家的繼承人,居然會栽在個男人身上?且還是把她變成女人的這號惡徒?事情怎會出乎意料變成這樣,她不但什麼仇都沒有報到,也還來不及把自己變回男人,竟然就已被他給吃干抹淨了,而昨夜她怎會愚蠢到找他幫忙,全忘了他壓根就是色胚投胎的?

  昨夜之事若是傳了出去,她還要不要做人?將來當她變回男人時,這事豈不成了她人生中最大的污點?最要命的是,昨夜裡該記得的和不該記得的事,她全都記得清清楚楚,就算是想忘,也都忘不掉……不行,不能再回想下去了,不然她又要在心底重新回憶起昨晚的那些事了。

  既然鑄下的大錯已成事實無力改變,反正她身為男人,也不需太過在意那無所謂的貞潔,眼下最重要的事,即是得去收拾昨晚留下來的爛攤子才是。

  「你我都同意,昨晚只是個不可抗力的意外事件吧?」稍微冷靜了點後,她以威脅的目光看向昨夜的被害人之一。

  「所以?」盛守業邊說邊往房外走去,不著痕跡地引誘著她換個房問。

  「忘掉它,就當從沒發生過這回事。」還沒把話說完的她,如他所願地一路追在他的身後。

  他轉身朝她眨眨眼,「別說笑了,我怎可能忘了我的清白就這麼葬送在妳手上?」

  「住口、住口!」她氣急敗壞地伸出兩手摀住他的嘴。「妳發脾氣的模樣愈來愈像個女人了。」他拉下她的兩手,滿足地瞧著她又羞又惱的樣子。

  「不許說我像女人!」軒轅如相想也不想地就給他一記肘擊。

  他若是沒有十條命,恐怕早就被她給打死了……

  盛守業一手按著受襲的心窩,去將房門給關上免得冷風吹進來,接著他推著她去桌邊坐下。

  「先吃點東西吧,妳每回肚子一餓脾氣就特壞。」而且還格外凶暴。

  軒轅如相不語地看著一桌的美食,即使再餓,在這當頭,她卻是一點食慾也沒有。

  他好聲好氣地安慰著她,「別再為妳所逝去的清白難過了,這事妳我都不說,日後有誰會知曉?」

  「你發誓你會守密?」誰知道他的嘴巴牢不牢靠?

  「嗯。」她要是再不填飽肚子,他很怕他可能會走不出這個房間。

  她最在意的就是這點,「往後絕不會拿這事來威脅我?」

  「只要妳能替我省點錢,別再動不動亮出金剛印來洩恨就行了,快吃吧。」縱使他家財萬貫,擁有蝕日城一半的房產與土地,但打從接觸起她後,他的財產便處於急速消失的狀態。過了許久,在盛守業的連哄帶騙下,軒轅如相這才拿起碗筷補償她已餓了一日的腸胃。在她以蝸牛般的速度吃完早涼了的晚膳,並喝著他遞過來的茶水時,他冷不防地問向毫無防備的她。

  「哪,昨晚之事,妳真有那麼不情願嗎?」他可一點都感覺不出來。

  「那當!」軒轅如相下意識地開口,卻遭他看似執著的目光截斷所有話尾。

  「不要忘了,昨晚一直都在拒絕的人,是我,並非妳。」他定定地直視著她的眼眸,「我不是不曾為妳著想過的。」

  他一定得挑在這節骨眼上提醒她這事實嗎?

  「撇開我對妳下咒之事,告訴我,昨兒個夜裡,為何妳願意那人是我?」他可不光是挨她打就算了,她欠他的,他怎可能會不連本帶利討回來?

  她一時也找不到答案,「因為…」

  「還是說,在那當頭,妳只要是男人就行?」以她那時的狀況來看,他要是不犧牲自己,說不定她會在喪失神智時真的走出門去找男人。

  「你少侮辱人。」軒轅如相兩眼一瞇,頗為光火地提起他的衣領。

  盛守業就是想釣出她的真心,「那妳的實話呢?」

  完蛋,中計了。軒轅如相難以置信地瞪著他,再次晚了一步才發現,他前頭的那些話全是他一步步安排好的陷阱。

  這實在是太不公平了……男女優勢、身材優勢全都輸給他就罷了,為什麼在口舌之爭這上頭,他還是功力足足高出她好幾截,害得她說著說著就又掉進他的陷阱裡?而最讓她頭疼的是,他老兄總是像面照妖鏡,非得把她所窩藏著的都給照出原形來不可。

  盛守業繼續再道:「在我事前都已堵上妳能夠拿來當借口的理由後,妳能不能就誠實的面對我一回?」

  居然故意在她面前承認他在堵她的後路?太恐怖了,這種心機已經不是尋常人所練得出來的了,他還拿來對付她?也不想想不擅長玩手段的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陰險成這樣根本就是種犯規。

  軒轅如相一把推開他,「走開。」

  「我很明白,除開我請花楚代我下咒外,妳漸漸地找不到理由拒絕我,也開始不知該怎麼去說服妳自己。」盛守業緊緊握住她的手,阻止她再次逃避,「可若是不這樣,我又該怎麼讓妳看清我對妳的真心?到底要怎麼做,妳才能明白我所要給妳的皆是真情真意?」

  她有些愕然地看著他面上的那份執著。「你…來真的?」原來將她變為女人這事,真的不是在捉弄她?

  他微微垂下眼睫,「我打從一開始就告訴過妳了,只是妳從不相信。」

  「你明知我是個男人。」這等語言攻擊未免也太勢如破竹了,這教她要怎麼擋啊?

  「倘若我說就算妳是男人我也一樣愛呢?」盛守業不再掩飾受傷的表情,「到頭來,妳不也只會用不能接受來拒絕我不是嗎?」

  不需再透過言語,赤裸裸的傷害,詳實地盤據在他的面容上,軒轅如相怔怔地看著他,從沒想過她也有傷人至深的一天,彷彿只要她再多說一句話,就又會為他帶來更多的傷口。

  可她又能怎麼辦?難道要她就這樣什麼都不抵抗不拒絕嗎?她的人生因他而被迫來個大轉彎了,現下他還要撥亂她的心房,逼得她重新再去面對他?

  「妳放心吧,我不急。」盛守業鬆開她的手,不想在此時逼她太緊,「就算要花上二三十個年頭,我都願等的,因此昨夜之事妳也別再想太多了。」

  在他一放開手後,如獲特赦的軒轅如相馬上急急地起身,卻在匆忙之間不意打翻了桌上的茶水,弄濕了她腳上的一隻繡鞋。盛守業見狀,一把拉起想要蹲下身擦鞋的她,讓她坐回椅裡,再蹲下身子抬起她的腳置於他的膝上,親自為她脫去繡鞋並以袖拭去腳上的水漬,而後,他低首親吻著她的腳踝。

  「你…」滿面紅霞的她僵硬地想推開他。

  他仰起頭,「第三個煉丹用的藥材就在距此十里的縣城,該走哪條路最快,我已替妳打聽好了。」

  「為何要幫我做這些?」

  「欺負妳這麼久了,我總得取悅妳一回,是不?」站直身子後,他以指輕撫著她的臉龐,側首朝她輕笑。

  啊,她記得這種笑意。

  昨兒個夜裡,他也曾這麼對她真心笑過。

  她更記得也不願承認的是,那蝶兒般落在她肌膚上的柔柔吻觸,萬分珍借般撫著她的大掌,還有,他虔心虔意地捧著她的面頰以額相抵時,她在近距離所瞧見他那宛若祈禱的模樣。

  或許是因為體內那顆毒藥仍殘留著的遺毒所致吧,那些以往有關於他的印象,不管是猥瑣的、任性的、不擇手段的,似全都遭人強行擄走了般,不給原由地就開始在她的心中搬家,甚至還讓心神恍惚的她有些想不太起來。不知為何,此刻在她眼中,笑意裡帶著些許寵溺的他,看起來,根本就不僅僅只是……不太壞。

  這裡是盛氏後宮嗎?頂著橫掃過大街小巷的狂風暴雪,軒轅如相站在縣城裡規模最大的客棧前,神情呆滯地瞧著坐在裡頭等著她的盛守業,已被儼然就像前來朝聖的女人們給團團圍住,正愜意地享受著她們所奉上的愛慕眸光。

  據她目測,裡頭上至七十好幾,下至十歲左右,不管是芳華少艾、良家婦女、兩鬢霜白的老婦,只要是女人,全都敗倒在盛守業散放出來的翩翩風釆,和迷死女人不償命的俊容下,無一可倖免於難。

  嘖,那位孔雀外表野狼內在的仁兄,或許會引發這座縣城許多家庭危機也說不定。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排開眾女擠進去後,軒轅如相很識相地挑了個距離他最遠的地方坐下,並叫來一壺熱茶溫暖她快凍僵的身子。

  令人舒暢的暖意,在隨著馥馥的茶水下了腹後,自她的喉間一路暖進了她的胃裡,她滿足地捧著手中的熱茶,一想到等會兒她又得出門再挨冷不知多久,原本她已舒散的眉心,不知不覺地又再次繃緊。打從她開始尋找煉丹的藥材起,無論是藥引或者藥材,全都是有著盛守業幫忙她才能入手,對這點頗為反感的她,一點也不想繼續這般依賴他,因此在他們來到這座縣城後,她便將他給扔在這,獨自冒著風雪在城中打聽關於煉丹材料的消息。

  可近一日下來,她所打聽到的線索,大多是瑣瑣碎碎,沒什麼用處也讓她不知該如何下手。

  女人特有的撒嬌媚嗓,一而再地自她耳邊傳來,她抬首看去,圍繞在盛守業身畔的女人們,為了在眾女中脫穎而出獲得他的青睞,不是頻頻對他拋著媚眼,就是含羞帶怯地輕扯著他的衣角,期待著他下一次的回眸。

  軒轅如相別過臉,感覺有種悶悶的不快感,卡在她的胸口不上不下的,令她有些不是滋味地將手中的茶水一飲而盡。

  倘若那傢伙真那麼愛勾引女人的話,他又何苦來招惹她,再把她害得淒慘無比?說到底都是那些女人的錯,她們一開始為何不牢牢捉緊他,反而讓這號風流公子撈過界地登門找上她?她們就不會把他給捆了拖回家慢慢享用嗎?

  大老遠就瞧見她豪邁喝相的盛守業,起身排開眾女,不理會她們的挽留,一步步走向躲得遠遠的軒轅如相。在驚見他竟走過來時,她怔了怔,趕緊視而不見地埋首繼續喝她的悶茶。

  別過來、別過來……他不安分地當他的萬人迷,沒事帶著大批人馬移動到她這桌做什麼?她天生就對女人這種東西沒轍呀。

  「怎麼繃著張臉?」天籟般的嗓音,在她耳邊近距離地輕問。

  感受到眾女刺人的銳利視線,軒轅如相硬是裝作不認識地縮著兩肩,悶不吭聲地專心研究手中的茶水,一點也不想與那些女人為敵。

  「打聽到妳想知道的消息了嗎?」盛守業低首看著她沉默的模樣,大抵知道她為何會在人前如此畏畏縮縮的。

  別再同她說話了,他知不知道那些女人全都以想要噬她下腹的目光,惡狠狠地盯著她?他要是還有點天良的話就快些離她遠點,好讓她待會可以手腳無缺地走出這間客棧。

  他愉快地向她警告,「再不抬起頭妳會很後悔喔。」

  軒轅如相二話不說地再縮躲到角落裡,盛守業在她一移動時,飛快地搶過她手中的茶杯置在桌上,拖她起身後,兩掌緊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整個人給壓在牆上,而後毫不客氣地一口口啄吻著她的唇瓣。

  「你……」一日不挨她的拳頭他便嫌人生無味是不?

  他在她的耳邊輕聲低喃,「別出聲,妳一開口她們便會知道妳本是個男人。」趁著他頻吻著她的貝耳時,軒轅如相往他身後看去,隨即恐懼地僵住了身子。好恐怖又好直接的恨意……倘若目光可以殺人的話,相信她早被這些女人給集體虐殺了。稍微解解饞後,盛守業一把摟緊她,轉身朝眾女潑了盆冷水,再為雪日添上些許寒意。

  「抱歉,我早已是她的人了,諸位下輩子請早。」

  軒轅如相幾乎可說是在他的庇蔭之下,這才能毫髮無傷地走出這間客棧,但一到了外頭脫離魔掌後,她速速揚起一拳,快狠準地往他的肚皮招呼過去。

  「是我活該。」盛守業撫著肚皮,很有自知之明地向她認罪。

  她微瞇著兩眼,「你少得意忘形了。」揍他本就是件天經地義的事。

  風雪中,一對提著青菜與雞鴨的老夫妻路過軒轅如相的面前,她揚指一算,發現為了尋找煉丹的藥材,她忙到都忘了今日已是年三十要過年了。

  「咱們今晚也來圍爐吧。」盛守業挨站在她的身邊,厚著臉皮伸手去牽著她的掌心。

  她抽開手,「你要吃團圓飯就回客棧找開陽大人去。」

  「可我並不想看盟主大人的臭臉。」雖然看那個知道他真面目的斬擎天發抖很有趣,但為了開陽著想,他還是放盟主大人一馬算了。

  「那是你的事。」軒轅如相拉緊身上不夠厚的衣裳,在冷了一整日後,此刻腹內的餓感也愈來愈明顯。

  盛守業積極地引誘著她,「難道開陽從未對客棧的房客們說過,我是個功力比得上皇宮御廚的大廚?」

  正想去找些吃食的她,當下緊急停住腳步,滿面狐疑地轉過頭來。

  「你的功力有多高竿?」

  他附耳對她說出一長串讓人想流口水的菜單。

  軒轅如相聽得肚內所有的餓蟲都出籠了,只是,她身旁的這傢伙也不必這麼完美吧?功夫好、外貌佳,心地邪惡、陰險程度無人能及,會哄人、會勾引人,更會欺負人,現下他居然還會做菜?他是存心想打擊她的自信心不成?

  「妳打聽到了第三個藥材在何人身上了嗎?妳知不知道它究竟藏在什麼地方?」當她仍在猶豫時,他再追加一份釣魚上鉤的餌食。

  「你知道?」

  「只要妳願陪我吃完年夜飯我就告訴妳。」方纔他浪費時間與那些女人套交情可不是套假的。

  意志不堅的軒轅如相馬上就變節,「年夜飯在哪?」

  「在我房裡。」這一回他成功地握住了她的手,「等了妳一日,我早把飯菜給做好了。」在他倆回到盛守業的房裡,隔絕了漫天的風雪後,盛守業重新熱過所有飯菜,猶冒著白煙的熱騰騰美食,頓時擺滿了一桌,令垂涎三尺的軒轅如相等不及地舉筷開始朝它們進攻。

  「別儘是吃肉,也要多吃點菜。」雖然他很高興她這麼捧場,但他很不喜歡她的嚴重挑食。

  聽著他那老媽子似的叮嚀,軒轅如相總有種他把她當成幼兒來對待的錯覺感。

  「我不是開陽大人。」他是照顧上癮了不成?

  「我從沒當作妳是。」他邊說邊為她舀了碗湯,「開陽是我的妹子,我只會疼她寵她,卻從不會想要佔據她;而妳,則是我此生中唯一的例外。」

  軒轅如相有些沒好氣,「你就一定要讓我把這頓飯給吐出來嗎?」

  「因我不想讓妳心存誤會或是妒嫉。」他早察覺到,她似乎很常在心中拿自己與開陽比較地位高低。

  她否認得飛快,「誰說我會妒嫉?」

  盛守業挑了挑朗眉,不置一詞地起身走到遠處的窗邊,微微打開了一道窗縫瞧著外頭的風雪。好半天,他就只是靜靜站在那兒,也不回去陪她吃完這頓飯。

  「你在玩什麼?」少了一個人的飯桌,頓時備感冷清,她不禁有些後悔她方才為何要把氣氛給弄擰。他連正眼也不多看她一眼,甚至面無表情地別過臉。

  「姓盛的。」軒轅如相當下什麼胃口都沒有了,放下碗筷後,她走到他的身旁打探起他究竟是在鬧什麼彆扭。

  「這是妳頭一回主動親近我。」計謀得逞的他驀地伸出兩掌摟住她的腰,「妳瞧,不難的,是不?」

  「放開我。」她愣了愣,快怏不快地想推開他,豈料他卻摟得更緊。

  「我知道妳的心很軟,更明白一直恨一個人對妳來說是個沉重的負擔,但妳可曾仔細想過我願冒著生命風險如此招惹妳的原由?妳就不能想想我對妳所存著的心意嗎?」

  又來了,他還想像上回一樣再對付她一次?她太過清楚待會這房裡唯一會敗陣下來的人是誰了。

  「停,停停停!」軒轅如相兩手緊緊掩住耳,不願再次面對他口中所說的那些話語。

  「妳怎了?」他鬆開掌心,有些擔心地瞧著她蒼白的臉蛋。

  她邊說邊往後退,「不要再追著我的弱點來打,也不要動不動就想再突破我的防線一步。」

  「妳究竟在怕些什麼?」對他人產生感情,真是件恐怖至極的事嗎?

  「別過來,不准你再那麼壞心眼的用話釣我,或是陰險的拿問題往我的腦袋裡塞。」一直以來她都一個人過得好好的,既不愛什麼人,也不恨什麼人,他為什麼就是要在她心中搶佔個位置,還故意要她去明白這些。

  束手無策的盛守業誠實地歎了口氣,「可若不這樣,我還能怎麼鑽進妳的心底?」

  完了,接下來的她,又要被他總能輕易扭轉她心思的話語給拉著走了,兵敗如山倒這四字,她近來已複習得太夠,眼下的她要是再不跑就是笨蛋。

  在她穿著單薄的衣裳轉身跑出去時,盛守業有些沮喪地垂下兩肩,一想到外頭正下著大雪,他趕緊穿上大氅跟著追出去。

  軒轅如相並沒有走得很遠,尤其是在這家家戶戶都團圓在一塊兒用飯的時分,站在雪地裡的她,怔然地看著滿地的孤單全都在這時找上她與她為伴。

  這些年來,沒有家人也不愛任何人的她,因常出遠門做生意,很少跟客棧裡的那些同伴聚首,她從不覺得獨自一人活在這世上有什麼不好,但在今晚,她卻覺得有些難以抵抗四下無處不在的寒意與寂寥。

  她一直都不懂男女之間為何一定要有感情,誰又該依靠著誰才能活下去,可方纔,在那張飯桌上少了個盛守業時,原本美味的飯菜頓時在她的口中變得苦澀,熱熱鬧鬧的過節氣氛,也變得有如窗外的雪花一樣冰涼,就只是因為,他稍稍離開她身邊一會兒而已。在認識他前,她不曾遇見過寂寞的,從來都沒有。在聽見他的心聲之前,她也從不知愛恨原來是那般地沉重,甚至會讓他露出那等在絕望之餘,想要奮力一搏的求生表情來。

  吹拂在她耳邊的風聲,聽來像極了今日她所聽到的女人嬌笑聲,她不知道那時悶在她胸口裡的感覺,是不是就是他口中所說的妒嫉,她更不明白的是,為什麼他總是能夠把她心頭的疑惑看得那麼清楚。

  好冷啊,蠶食著體溫的冬夜,像是孤江江畔的釣叟,拉扯著線繩那一端上鉤的魚兒,不讓牠回到水中,亦不讓牠上岸,亦生亦死地讓牠處於一個沒法動彈掙扎的景況裡,不知所措。

  源源不絕的暖意,在盛守業敞開了大氅將她抱進懷裡時,自她的背後貼了上來,一徑看著萬家燈火的她沒有動,也沒有掙扎,過了好一會兒,終於體會到寒意的她這才開始在他懷中顫抖個不停。

  「我很慶幸,這回妳沒用金剛印打我也沒用拳頭。」盛守業將她整個人都包進大氅裡,跟著她一塊兒站在原地不動。

  她木著張臉,「你就這麼懷念嗎?」

  「快些愛上我吧。」他將下巴擱在她的頸間,許願似地對她喃喃,「對於我的愛,現下妳不能接受不能理解都無妨,但,我真的很希望妳能拋棄一些世俗所帶給妳的男女成見。」

  與他相處久了,軒轅如相已聽慣了他這類奇怪的催促,她不語地閉上眼睛,分享著他身子所為她帶來的熟悉溫暖。自她變成女人起,她就一直很不能適應這等冷冰的手腳,更在明白了他的胸膛有多麼像是春天後,很難再克制自己不去接受這等染至她心坎上的暖意。

  「咱們回房去把飯吃完好不?」他搖搖她,以討好的口氣問。

  「是誰害我沒吃飽的?」要不是他太多話,她本來是吃得很開心的。

  盛守業轉過她的身子將她摟在身側,拐著她一塊兒移動,「這麼著吧,為了賠償妳,吃完飯後妳可以領到妳的新年賀禮。」

  「什麼賀禮?」

  「就當作是為了得到下一個藥材所必須準備的裝備吧。」就這等雪勢來看,他倆若是不想被凍死的話,最好還是帶上比較妥當。

  她聽得一頭霧水,「裝備?」

  「相信我,妳會用得著的。」

予風 2009-6-21 00:07

第七章

  「這縣城裡的男人都閒著沒事做不成?」軒轅如相再次撥了撥積在她兜帽上頭的落雪,怎麼也沒想到,在被盛守業拉來這間民宅的房頂上,忍受嚴寒苦苦守候了一個時辰後,所換來的獎賞,竟然是對面青樓裡的第一名妓在眾目睽睽下,靠在窗邊堂而皇之上演的美人沐浴記。

  此刻在這處房頂上,除了拉她來這湊熱鬧的盛守業外,還有一大票很可能會坐垮房頂的男人,也都目不轉睛地集體在偷窺。嘖,她實在是搞不懂,為了偷看女人洗澡,這些人竟願在這等惡劣的天候下,像個呆子似地在這兒飢寒交迫直守著不走…女人的身子到底有什麼好看的?

  「又違背妳的道德感了嗎?」盛守業將一隻小巧的懷爐放進她的手裡暖暖掌心,再替她拍去肩上和背後的積雪。

  「你居然拖我來做這等下流之事。」怪不得他要買這麼厚重的衣物送給她當賀禮,都在這兒凍了一個時辰了,她要是穿得太單薄,包準會染上風寒。

  下流?來這兒偷看的人哪個不下流?窩在房頂上像是雪人般的觀眾們,不約而同地轉首看向說出這話的她,而後百思不解地打量起她一身的女人裝扮。

  「怎麼連個姑娘家也來偷看?」難道是來見習的不成?

  「哪有姑娘家?」軒轅如相聽了,忙轉頭四下尋找著。

  盛守業轉過她的腦袋,「就妳啦,還看別人?」

  「為何本大爺得在這偷看女人洗澡?」那個女人洗得不冷,她看得寒毛都快豎起來了。

  「因我聽人說,妳想找的那顆紫綠珍珠,不是藏在她的衣裡就是藏在她的身上或房裡。」盛守業拍拍她的臉蛋提振起她的精神,並向她示意真正該看的地方在哪。

  她登時精神百倍,「當真?」

  「若不是因為這樣,我情願窩在客棧裡看妳的冷臉,也不願枯坐在這兒挨冷。」不挑洗澡的時候來,還有哪個好時辰?也幸好這位姑娘很熱愛展現姣好身材,非常樂意每晚都在窗邊洗給大家看。

  「那你看清楚了嗎?」軒轅如相心急地推著他的肩頭,很怕他們手腳要是不快一點她就要洗完了。

  「太遠了,也不知那堆擱在地上的衣裳裡頭有或沒有,而且房裡的櫃子看來也挺多的。」就沒有近一點的距離嗎?冷不防吹襲而過的一陣風雪,不但為他們這些偷窺者帶來一頭一面的雪花,也成功地讓對面的美女大大地打了個寒顫,趕緊伸手將窗扇關上。

  「光在這兒偷看是成不了事的。」軒轅如相站起身子抖落一身的細雪,再也不想杵在這兒當個雪人了。

  「不知大師您有何良策?」

  「直接殺進去。」到時要搜衣、搜身或是搜房,統統都不是問題。

  他早打聽清楚了,「她可是這縣城的第一名妓,不是任何人想見就見得著的,就算是要排隊,也得等到一個月後。」

  軒轅如相忽地轉過眼眸,瞧著他那張對女人來說再養眼不過的臉龐。

  「或許,你會有點用處也說不定。」擺著不用也是浪費,就讓他來上一回人盡其才好了。

  盛守業莫名其妙地指著自己,「我?」

  打定主意後,軒轅如相行動迅速確實地將他給拖下房頂,接著她脫掉他身上不美觀卻很保暖的厚重大衣,稍微拉開他的衣領露出鑿一許肌肉,拔掉他頭上的髮簪,讓他再次扮回一個既養眼又讓女人禁不住嘴饞的富家公子哥。

  「然後呢?」盛守業任她將他推至這間名喚為「醉月居」的青樓大門前,而後回頭看了她一眼。「還不快去出賣你的美色?」光靠他這張招牌臉蛋,哪需要排什麼隊?說不定他一進去後,裡頭還會發生暴動搶起他來呢。

  「妳又把主意動到我的身上?」怎麼她總想要把他轉讓給別人?

  「你這只披著人皮的狼也只有皮相可看而已,此時不賣了你更待何時?」她勤快地將他推向大門,「記著,好好發揮你最擅長的本事,拐也要拐到手。」

  除她以外,他哪曾拐過什麼人?

  盛守業認分地舉步朝大門走去,在裡頭的女人們紛紛驚艷地出來迎接他時,他注意到了一排以黃符折成的小紙人,正兵分兩路地從窗縫、門縫鑽了進來。

  遠距離地操縱著紙人的軒轅如相,靜靜地躲在遠處的雪地裡,當盛守業那抹熟悉的身影映在方纔他們所瞧著的那面窗扇上時,她不語地看著另一道屬於女人的身影,不過多久即靠了過去與他的影子糾纏在一塊兒,這時,某句他常在她耳邊說的話,絲毫不給她拒絕餘地的在她腦海裡又迥響了起來。

  快些愛上我吧……

  每回,他在說這句話時,聲音總會比平常說話的聲調來得低沉點,像是怕她會忘掉似的,總是刻意加重了語氣。近來也不知是他有些心急還是怎麼著,一天到晚都在催她快點愛上他,他究竟知不知道,同樣一句話聽久了也是會煩的?搞得這句話簡直就跟魔咒一樣,動不動就浮映在她的腦海裡催促起她,也不管她就算再怎麼努力也……

  等等,她為什麼要努力?

  錯覺錯覺,方才想的統統都不算,這定是那顆藥丸所遺留的殘毒所致,她並沒有……沒有……

  沒有什麼?

  不知何時起,遠處窗扇上的兩道影子都不見了,陸續返回她身邊的小紙人,亦向她回報,醉月居其它地方皆無她要的那顆紫綠珍珠的下落。她定下心來細想,既是如此,那麼它定是在方纔那位姑娘的房裡或身上……壞了,怎麼久久都不見盛守業有何動靜?按理說,以他的魅力,他應當是鎮得住那些女人呀,他不會真被裡頭的女人給集體生吞活剝了吧?若是這樣的話,那她到底要不要衝進去搶救他,還是就這麼成全那票女人的心願?

  「在等這個嗎?」當她捧著腦袋胡思亂想時,盛守業無聲地站在她的身後,左手掌心裡盛著一顆讓他忙了好一會兒的戰利品。

  軒轅如相回過頭,乍見他仍是完整無缺後,心底不免疑惑起來。

  「你是怎麼弄到手的?」該不會真當了恩客吧?

  「我拿定心鏡照她並點了她的啞穴,接下來再翻遍她房裡所有能找的地方。」他才沒笨得去碰別的女人,省得回來後會遭她嫌棄再被她給拋棄。

  「辛苦你了。」湊齊了最後一個煉丹材料後,她就可以返回客棧進行煉丹了。盛守業卻合起了掌心,「我犧牲美色的酬勞呢?」

  「你要什麼?」

  「由妳主動的親我一回。」他在她有所動作前,先把話亮在前頭,「再賞我拳頭的話,我就不把這玩意兒給妳囉。」

  都已在外頭凍了一整晚了,他還有興致發哪門子的春?軒轅如相反感地瞪著他面上那一派全然沒得商量的跌樣。

  「先說好,只此一次,下不為例。」算了,反正都已被他親過那麼多回了,再多一次也沒什麼差別,只要她日後能變回男人就行。

  「我沒意見。」偷襲她這麼久後,盛守業早盼著這日的來臨了。

  軒轅如相走至他的面前,踏起腳尖,閃電般地以唇點過他的,速度快得讓他差點以為那是幻覺。

  「能不能請妳確實點?」這實在是太敷衍了。

  她不耐地皺著眉,拉下他的衣領隨意碰碰他的嘴唇就當算數。

  他還是很有意見,「再稍微用心些行嗎?」沒愛意、沒暖意,更沒誠意。

  軒轅如相這回直接紮好馬步,擺出欲擊出金剛印的架式。

  「拿去拿去。」他趕緊雙手奉上貢品以鎮壓住她的獸性。猶帶著他掌心溫度的珍珠,在夜深的雪地裡淡淡地漾出些許紫色的光芒,她小心把它收進懷裡。這時盛守業忽地捧起她的臉龐,低首萬般溫柔地親吻著她,此刻他看上去的模樣,就像在吻個珍惜無比的戀人似的。

  「這是做什麼?」怎麼…感覺跟以往他親她的方式不一樣?

  他滿足地撫著她紅艷的唇瓣,「回禮。」

  「喔。」她點點頭,趁他不備,以一記勁道十足的金剛印將他給打飛。

  「這又是……做什麼?」難得被打個正著的盛守業,掙扎地想自雪地裡爬起。

  軒轅如相暢快地聳聳肩,「也是回禮。」

  東翁呆坐在櫃檯裡,難以置信地瞧著返回客棧已有數日的盛守業,而後他清了清兩耳,有些懷疑方纔他是不是聽見了什麼恐怖的幻聽。

  「她……她以前是個男人哪。」這他也吞得下去?

  「男也好女也好,只要是她,我都行。」面上容光煥發的盛守業,無視於他的訝異與滿心的不解,自顧自地喝著他路上帶回來的香茗。究竟該具備何等的毅力與耐力,還有打死不退的堅持,才有法子稍微靠近軒轅如相的身邊一些?這些年來,不知已想過這問題多少回的東翁,就在今日確切地自盛守業的身上明白到,這根本就不是該怎麼做或如何去做的問題,而是到底有沒有該怎麼全面豁出去的決心的問題。

  東翁搖搖頭,「你最好是性命顧著點,當心有天會死於非命。」他是勇者,古今第一個敢犧牲的勇者,還打都打不死。

  「你多慮了。」他才不做沒把握的事呢。

  「咱們家的大師呢?」

  「正忙著煉丹。」打從趕回客棧後,她就一直關在她的地字七號房裡,並拒他於千里之外。

  「又煉?」東翁難以理解地看著他定若泰山的模樣,「那你還不快去阻止?你就不怕她真成功地變回了男兒身?」他想白費掉那一大筆請小花詛咒的銀子不成?

  「不怕。」盛守業自信十足地勾起唇角,「她是不可能改變什麼的。」

  「你就這麼有自信?」這小子是做了什麼,所以才一副勝券在握的德行?

  「正是。」他優雅地擱下手中的茶碗,「我去探探她的情況,順道激勵她一下。」都讓她忙了三日了,也該是去探探她的心意了。

  「還激勵?」他瘋啦?地字七號房裡,趁著雪勢已停,丹心正忙碌地指揮著幾名大漢,將一座重新訂製的煉丹爐給抬進主屋旁的書齋裡,並派出大批人馬攀上主屋的房頂,想辦法把那座前些天夜裡飛上去的煉丹爐給弄下來。

  都因這號專門找碴的房客,她在這間客棧裡服務那麼多年了,還是頭一回在客棧裡見著如此壯盛燦爛的七彩煙花,以及煉丹爐一飛沖天的奇景。而在次日,當東翁獲報七號房裡的慘況後,想當然耳,東翁又全把這些家事給怪在她這個小管家身上,卻絲毫不去阻止軒轅如相想繼續煉丹的恐怖行為。

  「軒轅大師,您能不能體恤一下凡人的疾苦?」早知道就叫那位盛公子把他們家的大師再多拐一陣子先別回棧,或是從此都不要回來了。

  軒轅如相四下看了看,「哪位凡人?」

  「在這。」別再給她找麻煩了呀。

  「呃……」她也不過就是一時心急過頭,前些天在熱爐之時不小心加了太多柴火進去,造成爐溫急遽上升過度,所以才炸飛了一座煉丹爐,也順道炸毀了她家的煉丹小屋而已。

  站在書齋外頭的盛守業,歎為觀止地瞧著遠處房頂上那座焦黑的煉丹爐,以及地上只剩下廢墟的煉丹房遺址。「煉丹居然煉到炸了屋子?」他驚奇地咋咋舌,「妳是學藝不精嗎?」還是單純的血統不良?應該是前者。

  軒轅如相撇過臉,極度不願在這情況下又再見到他。「誰允許你進來的?」特意來這幸災樂禍嗎?

  「幾日沒見妳了,我想陪陪妳。」他朝她拋著媚眼,裝熟似地硬是擠進書齋裡。

  「少在這礙著我,要陪就滾回去陪你的寶貝開陽大人。」自從回來客棧後,他哪日不是窩在五號房裡扮演他的完美義兄?

  盛守業微側著首,敏銳地察覺到,打從她一見他出現在門口起,她便堅持以背影對著他。

  「有沒有愛上我一些了?」他走至她的身後,心花怒放地問。

  「金剛印愈打愈上癮是不?」不都叫他滾出去了,還賴在這生根?

  他仍是不屈不撓,「那怎不回頭瞧瞧我?」

  悶頭裁切著煉丹材料的軒轅如相,沉默了好一會兒後,不情不願地問向正抱了一大捆柴火進來的丹心。

  「丹心,藺言在不在?」

  「藺姑娘出城去採藥了。」丹心走至她面前,側首瞧著她,「軒轅大師,您有哪兒不舒服嗎?」

  「我的眼睛似乎患有很嚴重的毛病。」她緊握雙拳,也很不敢相信在時隔數日後她方纔所見著的。「您的眼怎了?」

  雖然不想承認,但軒轅如相仍是硬著頭皮一手指向盛守業。

  「因這傢伙在我眼底看起來,居然仍是貌勝潘安可比天仙。」可惡,那顆春藥的後遺症也未免太過頭了。

  「……」問題根本就不出在她的眼睛上吧?

  「俗話說,相由心生。」猜個正著的盛守業,掬起她一手,在上頭落下了幾個細吻,「這位大師,這代表您的心底有我。」

  軒轅如相不客氣地以一拳揍歪他的臉,「這麼肉麻的話你居然可以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的?」

  「我還可以更火辣些。」被打得很習慣的他,不死心地再湊到她的身邊。

  「免。」她再奉送他兩腳,險些把他給踹出門外去。

  飽受他倆言語與肢體摧殘的丹心,面色青慘地打斷他倆自認為很正常的相處模式。

  「兩位客倌,能否先讓我走避一會兒?」她到底是該吐出來還是撿起一地的雞皮疙瘩?

  「妳請。」盛守業還滿感激她的上道的。可也有不懂得上道的。

  過完年後,一直在外頭趕場子喝春酒的斬擎天,好不容易才能返家休息,一回到客棧裡,先是回家去看過開陽,接著便開始挨家挨戶地拜訪曾經托他辦事的眾房客。

  「算命的,上回你要我幫你找!」

  手中拿著一迭特殊黃符的斬擎天,在走至書齋前驚悚地止住了話尾,接著他再害怕地拉大了嗓門。

  「丹心,快,快去找個收妖的,這房裡有妖怪!」

  軒轅如相二話不說地抄起書齋外頭的花盆往他頭上砸過去。

  半晌,終於認出這等熟悉獸性的斬擎天,頭上頂著一朵小花,訥訥地問著掩面長歎的丹心。

  「她是那個算命的?」天啊,多麼雄壯威武的女人,當場就把老頭似的開陽給比了下去。

  丹心無言地點點頭,而後在他面前搖晃著手指,確定他的腦袋沒被砸壞。

  「站在她身邊我很眼熟的雙面人呢?」那個既生得像是他家大舅子,又像是他噩夢的傢伙,不會真是從頭到尾都蒙騙著開陽,並在暗地裡恐嚇過他定要給他義妹幸福的惡魔吧?

  「他乃本棧新聘的馴獸師。」只是出趟遠門後,軒轅大師回來即不再拆房毀屋了,她實在很想向那位姓盛的仁兄討教討教,這其中到底有什麼奧義或訣竅。

  「我家大舅子偏好這一款的?」都不覺得眼光有點問題嗎?

  「你這個半斤八兩沒資格批評他的喜好。」他不也娶了個老頭似的開陽大人?

  斬擎天頭皮發麻地問:「妳不阻止他把魔掌伸向那個算命的嗎?」

  「你早晚會習慣這對凹凸二人組的。」確定他沒事後,丹心稟持著少許的善心推著他往外逃難,「走吧,別在這壞了盛公子的好事,不然當心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只要那位陰險的盛公子開口說個幾句,說不定明兒個開陽大人就會休夫了。

  心火滿腹的軒轅如相,在丹心放生般地救走斬擎天後,先是一腳把她的噩夢源頭給狠狠踹出門外,再使勁地甩上書齋大門。

  盛守業小心地打開大門再次走進裡頭,而後靜靜地倚在門邊看著她的背影,當沉默的軒轅如相以裁刀切著那顆紫綠珍珠,不小心傷了指尖時,他走上前拉過她的手指,低首吮去指上冒出來的血珠。

  軒轅如相飛快地抽回手,卻阻止不了腦海裡排山倒海而來的回憶,她仍燙熱的指尖依然還記得,曾經在某個夜裡,他也曾這般親吻過,或者該說,她的全身上下,四處都有著與他相關的記憶。每日晨光微亮的時分裡,盛守業會耐心無比的為她梳理好這一頭她束手無策的長髮,而在那個夜裡,他也曾將十指探入她濃密的發裡,再低首沙啞地呼喚著她;她的背部,更是牢牢地記住了他熟悉的體溫;她的腳踝,還殘留著他曾親吻過的記憶,她的……

  怯!

  她的身子又不是用來記著他的紀念品。

  「你能不能別再那樣瞧著我?」軒轅如相別過臉,不想再撞上他那看得過分專注的目光。

  「不能。」盛守業徐徐往前跨了一大步,「妳在躲我?」

  「我沒有。」

  他再步步進逼,「那妳為何那麼緊張?」

  「你看錯了。」

  「再往後退妳就要撞上牆了。」難不成……她這顆腦袋總算有點開竅了?

  「滾出去-」

  在她開口驅趕他時,盛守業以一掌捉住她的兩手按壓在牆上,熱情如火地吻上她的唇,即使吃痛地被她踹了兩腳,但這一回,他再不似以往淺嘗即止,而是使勁地摟過她的腰後,縱容起自己等待已久的想望,將已喘不過氣來的她吻得幾近窒息。唯一能動的雙腳,不過多久即遭到壓制,軒轅如相忽地大大一顫,清楚地感覺到,他正以舌尖一一畫過她的貝齒,再以舌捲過她的吻得更深,這時他亦探出一掌,靈巧地滑進她的衣衫裡撫上她的背後。

  舌、舌頭…手,他的手…別再亂摸了,這會勾惹起她刻意想要忘記的那些回憶啊。

  臨崖勒馬的盛守業,將紛亂的氣息撲在她的面上,執拗地看著她猶疑不決的眼瞳。

  原來那顆毒藥,除了讓人春情蕩漾之外還有別的作用?

  那些她從不曾熟悉過的愛恨憎惡,想念與不甘,回味與猶豫,一個個的在她的心中就定位,體貼地在她的心中從頭教起她所不知的那些,同時也確實地為難著,在感情這方面有若一張白紙的她。

  望著遠在他身後又開始紛落而下的雪花,她不禁要想,為什麼這個令人難熬的冬日,在有了他的加入後,始終像是過不完似的?

  盛守業鬆手放開了她,在走出書齋順手將大門關上前,他頭也不回地道。

  「貓捉老鼠的時間結束了,下回,妳可要用力逃。」

  不可能,居然沒效?那究竟是什麼變身咒呀?辛苦窩在煉丹爐前整整三個日夜後,軒轅如相這才照著皓鋼所給的煉丹法,將她做夢也會夢到的丹藥給煉了出來。可就在她已服下丹藥半日,也去睡了一覺後,醒來時她並未因此變回男人,即使她已再三確定過她的煉丹法並未出了什麼岔子,也都用對藥引和藥材了。

  沮喪到了極點的她,不死心地想再出門找皓鋼一回,但就在她方套好衣裳,披頭散髮地想出門時,她心中最深的恐懼根源,已再次踩上她的地盤準備收拾她。

  盛守業站在書齋的門口,納悶地瞧著她滿屋子四處躲他的舉動。

  「妳在做什麼?」她幹嘛像兔子見著了獵人一樣那麼怕他?

  軒轅如相很大方地承認,「照你說的用力逃。」

  他好笑地問:「要不要我今日高抬貴手放妳一馬?」

  「要!」她頭點得飛快,並且在他挪動腳步走進裡頭時,繼續繞著花桌跑。

  「妳的顏面和自尊上哪去了?」真難得她會這麼老實。

  「今兒個統統不在家!」大丈夫能屈能伸,面子算什麼?她在他身上已踢過太多回鐵板了,尤其在他那日搖下那句話後,她才不要再去碰運氣。

  「聽說妳的丹藥煉出來了。」盛守業優閒地繞著花桌走,「如何,有效嗎?」在等了那麼久後,也該是來這讓她好好死心了。

  軒轅如相臭著張臉,「我現下看起來像個男人嗎?」

  「這麼說,失敗了?」早說過她掙扎也沒用的,她就是不信。

  「你…會不會煉丹?」雖然這是很不可能的事,但她想,十八般武藝俱全的他,搞不好連這也都行。

  盛守業再高傲不過地揚高了下頷,「當然會。」

  「功力如何?」改把主意打到他頭上的她,撫著兩掌,兩眼充滿期待地問。

  「血統優良、技術一流,且從不曾失敗過。」這可不是他要自誇,他和他家祖上的煉丹技術可是精良到有口皆碑。

  軒轅如相忙把他推去煉丹爐前,「你來煉。」

  「偏不要。」

  「既然你是來報恩的就給我煉出來!」她沒耐性地扯過他的衣領,劈頭朝不合作的他大嚷。

  「我的報恩法只限於床上。」盛守業很歡迎她的自動送上門來,低首就吻了她一記。「而我相信,妳應當也很滿意。」

  軒轅如相緊急地掩上他的嘴,還來不及朝他揮出拳頭,他已湊過來舔咬著她的耳朵。

  「都叫你別再那麼下流了…」她冷汗直冒地想拉開他緊緊環住她腰際的手臂。

  「今兒個我是特意來告訴妳,那顆丹藥之所以會沒效-」他好心地在她耳畔說著今日登門的原因,只可惜話才說了一半,即遭丹心給打斷。

  丹心木著張臉站在門邊,「軒轅大師,您有訪客。」看了不該看的東西後,等會兒她絕對要去洗眼睛。

  「誰?」軒轅如相一掌推歪盛守業的臉,萬般辛苦地想轉過身子。

  「我。」大老遠特地跑來這看狀況的皓鋼,面上的神色跟丹心的差不了多少。

  「給我滾遠點……」軒轅如相一腳踹開盛守業,焦急地跑出門外,「老頭,你來得正好,我才想去問你為何那丹藥會沒效。」

  「沒效?」皓鋼揚高了白花花的長眉,而後微微側首看向走出書齋的盛守業,隨即在盛守業恫喝的目光下明白了八成。

  她等不及地再問:「你知道原因嗎?還是說我根本就煉錯丹了?」

  「吃過丹藥前,若是圓過房就沒用了。」皓鋼歎了口氣,同情地拍拍她的肩頭。

  如遭青天霹靂的軒轅如相怔了怔,「你說什麼…」

  「沒想到妳竟會栽在那小子手上。」皓鋼以指拈著雪白的長鬚,神色凝重地看著她,「我問妳,妳這術士真打算跟那只狐妖走在一塊兒?」原來那隻狐狸小子這麼本事?竟連軒轅如相這麼麻煩的傢伙也騙得到手。

  她更是茫然地睜大了眼,「狐妖?」

  「正確來說,是統治著妖界的狐王后代,兩百年才重現一次的王家血脈。」收妖經驗豐富的皓鋼,朝盛守業輕輕一彈指,瞬間解除了他的妖法。「打從一開始他就對妳施了障眼法,且還是妖力最上等的障眼法。」

  軒轅如相動作僵硬地回首,赫見站在台階上的盛守業,一身怎麼也掩不住的龐大妖氣,其妖力之強,她想就算她這輩子所見過的妖物全都加起來,恐都不及他一半,而她若想收伏他的話,或許,她還得先去搪搪自己的斤兩。

  「這事……你怎不早說?」

  皓鋼兩手一攤,「我試過了,但妳很堅持他只是個路人。」

  站在台階上的盛守業,先是瞪了沒事把他底細抖出來的皓鋼一眼,而後慢條斯理地步下台階,準備逼軒轅如相去面對他方才沒能說完,卻遭外人給揭穿的事實。

  極力隱忍住心中怒意的軒轅如相,這一回並未如以往那般火氣大發,或是與他大打出手,她面無表情地瞪著他無半分悔意的模樣。「你騙我?」「我早叫妳別白費力氣了。」她最大的毛病即是,她的雙耳,永遠也聽不見他說的話。

  軒轅如相沒有迴避自己的錯,「我的確是不該想要利用封浩他們給我的那顆藥,但它的後果,確實是提前達成了你的計劃是不?」

  「對。」

  「你明知道我有多麼想要變回男兒身的。」她握緊了兩拳,力道大得指尖都泛,白了。

  「我很清楚。」盛守業不忘提醒她,「但我也同妳說過了,妳又憑什麼認為我會輕易放棄?」

  軒轅如相邊問邊揚指結印,「那日後你為何還要幫我尋找剩下的藥材?是不是因為你知道,就算我真煉成了丹藥也不能改變事實?」

  「我不過是想再與妳多相處些時間,讓妳多瞭解我一些。」他揚掌示意還站在一旁的丹心快些離開,同時亦自袖中抽出四張黃符。

  不想留在這兒被波及的皓鋼,眼看軒轅如相變了臉,準備拿出看家本事時,他回首看向無所畏懼的盛守業。

  「是你不好,你不該騙她的。」居然打算硬碰硬?這小子就不能稍微讓她一下嗎?

  盛守業將一記冷眼掃向他,「識相的就快滾。」

  「小子,你就別太為難她了,好歹你也設身處地的為她著想一下。」將話丟下後,身手矯捷的皓鋼即飛快地翻過圍牆避難去。

  當七星大法自軒轅如相的手中奮力擊出時,盛守業亦祭出鳳家熒惑大法,同時另揚起一手,以灌注了妖力後的定心鏡,將她的法力都給牢牢鎖在她的體內。

  「以我的妖力與幾乎可與妳同等的鳳家法力,妳沒勝算的。」在她愕然的目光下,首次在她面前展露實力的盛守業,毫不留情地對她道。

  她無法否認他口中所說的事實,只是,為什麼他要讓她在看見另一個新世界後,再來毀滅她舊的世界?她真的,曾經相信過,在她那麼賣力地走出原有的世界後,他真能為她帶來些與眾不同的收穫的。

  「我不想再看見你。」心灰意冷後,軒轅如相淡淡地開口。

  難以言喻的毛骨悚然登時襲上盛守業的背後,他急忙衝上前捧起她的面頰想向她解釋。

  「慢著……」

  然而她的眼眸卻靜如止水,「這般捉弄我,對你來說是種很有趣的消遣嗎?」

  「妳聽我說……」

  軒轅如相緊緊地閉上了雙眼,不再聆聽他所訴說的理由原因、他的深藏愛意、他的手段與心思。在這日,她終於清楚,她這一段小小遭他所截走的人生,根本就是他精巧盛裝,等待著他押她上演的舞台而已,任由身懷十八般武藝的他排山倒海,可縱使他表演得再如何精采,從頭至尾,她不過就是只點綴他回憶裡的一顆塵埃。

  她怎會認為,有個人陪伴在身旁,她的日子便會溫暖點,或是不再那麼冷清些?到頭來,所有人仍是會離她遠去的,無論他們有著任何原由,她所能依靠的,從一開始就只有她自己而已,根本就沒有什麼一家團圓的年夜飯,沒有什麼月夜裡手牽著手的溫暖,更沒有那副讓她不知該如何遺忘的溫暖胸懷。

  她曾經信任過他,也收藏著他脫口而出的每句肺腑之言,哪怕她再難以接受或是無法體會,因她知道,那些皆是他慎重的心情。就是因為太過得來不易,哪怕只是他徘徊在她耳邊的一句細語呢喃,她也從不等閒視之,即使她再怎麼不瞭解也無法接受,她仍是全盤都收受了下來,並牢牢地記在心裡。

  她只是,從來都沒有機會明白過這些,無法懂跟沒有機會懂,對盛守業來說,真有那麼難理解嗎?

  可總是胸有成竹的他卻從一開始就背叛了她,任她像個傻子般,急切地尋找解救之道,而他卻一路扮演著虛偽幫助她的角色。

  隔絕了自她耳邊傳來的,所有急切對她解釋的話語許久後,軒轅如相平淡地抬起眼眸,定定地望向神色焦急的盛守業。「別再讓我瞧不起你了。」與其要給她絕望,不如他一開始就不要給她希望。

  盛守業兩手緊握住她的肩頭,「我知道我的任性剝奪了妳原本的人生,可是,與其這一輩子妳都與我擦肩而過永不相識,我還是想賭一賭,哪怕會讓妳傷心難過,我就是不想只能在妳的生命中當個陌路人而已。」

  「都不覺得太自私了嗎?」

  「我知道。」他拿出返心鏡解開她身上的術法。「但,我想要妳,也希望妳能愛我,哪怕妳再冷漠再遙遠,只要能夠靠近妳一點點也好。」

  「那我呢?」即使身子已恢復了自由,軒轅如相仍是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只是一徑地瞧著他難得慌急的眼眸。

  他沒好氣地撫著額,「妳失去的,妳所想望的,我都會給妳,哪怕是妳認為那是補償或是贖罪也好,可那原本就是我想要給妳的。」

  「給我什麼?」

  「妳從無心關懷過的種種。」他輕輕點出她一直都不想去注意的這點,「妳從不曾想要擁有什麼,也不想要去奪得什麼是不?可我希望,終有一日妳也會想要擁有些什麼,並且打心底的去渴望,而不只是無動於衷地活著。」

  「你還有沒有什麼想說的?」聽了好半天後,軒轅如相別開了眼,再也無心多聽一句。在她轉過身子準備離去時,盛守業自她身後將她緊緊抱住,自口中吐出一句他始終都不想對她說的話。

  「對不起。」

  聽出了他的言不由衷後,軒轅如相使出全副力氣想掙開他,無奈他的力道卻遠比她來得大,在他摟得愈來愈緊時,她索性放掉所有力氣,不想再與他抵抗什麼,怎料這時他卻埋首在她的頸畔,以後悔的嗓音,說出這句她一直都很想聽他親口說出來的話。

  「對不起、對不起……」

  迷人的體溫,像無處不在的海水包攏住她,她一直都不明白,為何每回在對上了他的懷抱後,她便會因那令人眷戀的熱意而不想離開。半晌,感覺到他的身子似乎隱隱地顫抖著,她下意識地想抬起手,可在猶豫了許久之後,最終,她還是選擇了放下。

  因為,無論她是男人或女人、無論她對他有無好感,也無論那一直以來所堅持的顏面,彷彿只要這麼一抬手,就像是她承認了般。



第八章

  她所欠缺的,就只是他的一句道歉嗎?不,好像不是這樣。在軒轅如相將自己關在地字七號房裡不見任何人兩日後,耐心有限的盛守業,即以定心鏡定住了她,再將她給擄來這一處他長年所居的盛家宅邸,將她關在這座淒清無人聲笑語,美麗又空洞的華宅裡,任由她繼續去自艾自憐。

  像抹遊魂似地在這座大宅裡又晃了一日後,軒轅如相站在廣大庭園裡的一棵大樹下,一拳重重擊打在樹身上,抖落了樹梢上所積盛著的雪花,再低首看著自己紅腫的拳頭。

  「本大爺可不是什麼只會鑽牛角尖的女人……」就算要難過,這幾日來她已把這輩子所有的難過都給用光了,一味地緬懷著所失去的,這一點也不像是她的作風。

  對,就是這麼著,她得重新振作起來才是,就算她已無法用煉丹這法子搶回她的男兒身,那她把希望寄托在花楚身上不就成了?哼,她才不要像個呆子般地等到十年後,既然花楚因失去巫力而無法施咒,那只要花楚能快快恢復巫力,不就可成全她的心願了?在她回到客棧後,她就要馬上去煉丹,盡全力煉出對恢復巫力有幫助的丹藥,再一日日地給那個花楚進補,她就不信她非得等到十年後才行,她定要在一年後灌

  飽花楚的巫力!

  嬌羞露臉的朝陽,將雪地映照得晶瑩璀璨,一頭全身雪白的狐狸不知是打哪兒冒出來的,站在遠處的雪地裡靜靜地瞧著她,讓本來已重新燃起鬥志的她止住腳步,亦在她腦海裡喚醒了些許她遺忘多年的往事。

  她想起來了…

  大約是在她八歲的時候,在一個雪日裡,她曾在自家的後山上,救過一隻後腳被捕獸夾所夾傷的小狐狸,可數日過後,卻有個與她年紀相近,左腳包裹著傷布的男孩前來向她道謝,而那個男孩,不但有著一雙琥珀色的眼睛,他還有著…

  宛如天仙般的美貌。

  「我該如何報答妳的恩情?」

  軒轅如相呆看著眼前無與倫比的出眾美色,在大大驚艷過後,想也不想地就把這話說出口,既沒考慮到後果,也沒去管是否會強人所難-

  「以身相許。」

  以身相許?男孩面上的表情狀似有些困擾,沉吟了許久後,他遲疑地問。「妳要我娶妳為妻?」確定要用這麼經典的報恩法嗎?早被迷昏頭的軒轅如相,再堅持不過,「對,你非娶我不可。」

  猶豫了好一會兒過後,男孩似是豁出去地對她點點頭。

  「我明白了。」他在她的面前單膝跪下,一手撫著心口,「我以我的身份對妳起誓,來日,我定當以身相許報答妳的恩情。」

  緩緩吹拂而過的冷風,吹散了久遠前的回憶,亦將站在樹下的軒轅如相給徹底吹醒,還為她帶來了一身的冷汗。

  不…不會吧?

  原來那個孽是她親手所造的?當年她沒事幹嘛叫人以身報恩啊?

  很可能是因為…當年以女孩身份養大的她,以為自個兒真是個女孩,所以在見著了那個漂亮的男孩時,她就……她就……

  猶記得那日在澡堂裡上演過美男出浴記的盛守業,是這麼對她說的。

  因我是來報恩的。

  天哪,她真的真的做錯事了……

  雪地裡的足音,在這四下皆靜寂的時分聽來格外清晰,暗自吃了一驚的軒轅如相回過頭,就見她已躲著數日的盛守業正一步步地朝她走來。在他走至她的面前時,她忽然衝動地蹲下身子撩高了他的衣袍和褲管,而後,萬般不願承認地看著他腳踝處,那一道陳年的輪狀傷痕。

  盛守業繞高了兩眉,居高臨下地瞧著她那看似有些心虛的模樣。「妳終於想起來了?」都讓她拿喬好些天了,也該是讓她明白什麼叫自作自受了。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頭,「呃……」

  「想起妳的罪過有多深重了嗎?」他登時面色一換,再也不擺出苦苦求饒或是存心想討好她的神情,反倒是換上了森冷陰沉的眸光。

  「那個…」怎麼辦,報應時間到了?

  盛守業一把拉起她,扳著十指從頭與她細算他倆間的陳年舊帳。

  「當年是妳要我以身相許的,我亦答應了妳的要求,發誓我定會娶妳為妻,可後來,我卻發現妳竟是個男的。因此,打從一開始就耍得人團團轉的,根本就不是我。」他若是禍首的話,那她算什麼?萬惡根源或是魔頭都不足以形容她。

  「我又不是故意要騙你的……」那是因為家規如此,她也很不想那樣好不?

  他面色鐵青地朝她揮出充滿怨恨的一拳,在她身後的大樹樹身上留下一個深深的拳印,登時嚇白了她一張臉。

  「誓言就是誓言,我既答允了妳,那麼無論如何我都得以身相許,哪怕妳再如何反對,我仍舊是得娶妳為妻。」想當年他回家向老爹報告,他長大後要娶個男人為妻,他家老爹在仰天狂笑了許久後,下一個動作即是把他踹出家門要他自生自滅去。

  「當時…我還年幼無知嘛。」軒轅如相害怕地頻轉著十指,「不過是隨口說說的,你幹嘛當真?」普通人在知道她是男的後,應該都會認為這只是個玩笑吧?

  誰會像他那麼認真。

  盛守業記恨地瞇細了眼,努力阻止自己想把她給勒斃的衝動。

  「不只是當時吧?妳以為當年妳有給我反悔的餘地嗎?」哼,她哪有那麼輕易就饒過他?

  她茫然地眨著眼眸,「啊?」她還額外做了什麼不成?

  「在妳年滿十歲之前,我被迫日日得陪在妳的身旁讓妳欣賞我的美貌,亦日日聽妳拿著恩人還有軒轅家繼承人的身份威脅我,倘若我日後膽敢不娶妳過門我將會有何下場。」他再次挖出腦海裡深藏已久的屈辱回憶,「我若是不肯陪妳消磨時間,或對妳稍有不從,妳不是把我踢下山崖,就是把我扔到結冰的湖水裡,妳還曾以法符將我綁起來吊在樹上三日三夜,差點就去掉我的半條小命。」他倆之間真正的受害者,從來就不是她。

  聆聽著他不堪回首的過去,軒轅如相面色忽青忽白地僵站在原地。「我……曾這麼做過?」太令人髮指了,這根本已經不只是逼婚而已了。「妳更可惡的是,在妳年滿十歲那年知道妳本是男兒身的實情後,妳就一腳踢開了我,翻臉不認人更不認帳,也不管我是否已糊里糊塗的愛上了妳。」今日他的性格會扭曲和陰險成這般,全都要感謝她當年無情的殘害跟虐待啊。

  不過當年的他,腦袋也八成真的有些問題吧,在遭她那般傷害後,他仍是拾起一地被她粉碎的心,執著地守著自己所給的誓言,一直跟在她的身後等她回頭。可那麼多年來,她從來不曾回首看看他,反倒是愛上了她的職業責任,與這座凡間所有需要她保護的凡人。

  而他呢?就連想要佔據她一絲回憶的地位,也都像是癡人說夢般,她不但忘了他倆之間的過去,甚至根本就認不出他來。

  有時他會想,真要能後悔或是違誓就好了,這般在暗地裡看著一抹永不會回首的身影,別說他人看了覺得蠢,就連他也覺得自己無可救藥,但,愈是跟著她愈是看著她,他便陷落得愈厲害,在心都被她這忽女忽男的土匪給搶走了後,他又能怎麼辦?

  「等等……」軒轅如相嚥了嚥口水,在他目露凶光地逼上前來時,恐懼地頻往旁邊退。

  他更進一步地逼問:「好歹妳也是個術士,妳可知,狐妖一旦起誓會有什麼後果?」

  「呃…」她頓了頓,而後畏縮地低下頭,「一生一世都得賣力實現那個誓言?」壞了,他若是違誓,下場不是妖力盡失就是提早雲遊西方極樂。

  盛守業理直氣壯地大聲喝問:「那妳倒是說說,我將妳變成女人,如妳當年所願地以身報恩,認命地想要娶妳過門,以上這些究竟有何不對?」她還有臉對他使出金剛印及七星大法?

  幾乎就要被滿心愧疚壓垮的軒轅如相,在他愈說愈上火時,很不爭氣地想逃避他口中所說的往事,但在她忙著找尋可以逃生的地方時,早已看穿她的盛守業,伸出兩臂緊繼住她的腰不讓她跑。

  「甭急著跑,妳對不起我的,可不只是那些而已。」她還有更罪大惡極之事都沒聽呢。

  軒轅如相怕怕地看著他亮出的白牙,「還、還有嗎?」

  「記不記得妳繼承家業後,所接的第一件生意是什麼?」這件事他早等著要跟她算了。

  「不記得了…」都已是那麼多年前的事情了,加上她的記性也不是很好。

  他提示地偏了偏首,「難道妳不覺得這地方很眼熟?」

  經他這麼一說,軒轅如相看了看四下的庭園,也覺得自己似乎在很久之前曾來過這個地方。

  盛守業散放出冷徹到骨子裡的寒意,「妳最對不起我的,即是妳在術法大成後,毫不留情地拿我開刀,把我的妖力給封了。」

  軒轅如相戰戰兢兢地張大了眼,不敢想像他的下場會有多麼慘烈。

  「身為狐王的後代,我卻苦無妖力可用,不但備受妖物唾棄與嘲笑,幾回還險些命喪在那些想奪取我地位的妖物手上。」他一字一字地將他的痛苦敲進她的耳朵裡,「這些年來,妳可知我是如何捱過來和活下來的嗎?」要不是他發憤向上,苦學武功救己,用一身高深的武功代替所失去的法力,並用他家傳的鳳家術法驅逐妖物,他早死在被她害慘的這份上了。

  「我--…」她誠惶誠恐地低下頭,找不到半點勇氣抬首面對他的怒意。

  盛守業揚起長指在她額上戳呀戳,再也不壓抑滿腹的不平和委屈。

  「妳說,我欺負妳究竟是哪兒不對了?與妳傷害我的程度相比,我現下拿回來的只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妳竟有臉在我面前傷心,還逼我向妳賠不是?妳的恩怨分明統統上哪去了?」在與她重逢後,他沒有對她來個報仇就已是太有良心了,他不但救她、幫她、愛她,而她這郎心似鐵的傢伙呢?

  「是是是,你說得是,這一切全是我不對……」他要早說,她也不會這樣對待他了,明明就是他自個兒要把秘密藏起來的嘛。

  他仍是余火未消,「還有呢?」

  「對不起。」軒轅如相歉疚無比地彎下身子,不住地朝他鞠首,「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與她相處也有好一段日子了,頭一回見她對他低頭,盛守業承認,這等報復的暢快感,他不知已盼了幾個年頭,可他卻沒好氣地發現,與其讓她滿心畏懼或是怯縮害怕,他情願要她的笑,或是她心滿意足的模樣,哪怕她老是對他亮出拳頭。

  他怎會對她心軟到這等程度?就算是溺愛也該有點分寸,愈想就愈唾棄起自己的他,用力地哼口氣。

  「算了,愛上了就愛上了。」他絕對是妖界最蠢的蠢妖,賞他十座忠貞牌坊一點都不為過。

  「感謝你的寬宏大量不與我計較…」軒轅如相如釋重負地低吐出一口氣,再頻頻對他點頭道謝。

  他抬起她的臉龐,「哪,我承認我是對妳撒過謊,亦曾傷了妳的心,可我的出發點全都建立在我的誓言上,不要忘了,當年可是妳拿刀強架在我的脖子上,逼我非得娶妳過門不可。」

  明亮的日光,穿過枝極灑落在盛守業的面上,她定定看著他那雙琥珀色的眼和這張打小就把她迷得昏頭轉向的臉龐。「你真是狐家兩百年才血脈重現一次的血脈。」怪不得她不記得她有救過什麼小男孩。

  「嗯。」他低首看著她又亂穿的衣裳,手癢地幫她把衣裳給穿正過來。

  「那你究竟是人是妖?」

  「我是半人半妖,在我身上,既有人間的鳳家血統,亦有狐妖的法力,我是術士亦是狐王。」他邊說邊以指梳理起她的亂髮。

  在他為她編起髮辮時,軒轅如相習慣地側著頭讓他編著,當他的指尖滑過她的耳垂之際,她像是清醒過來般,愣愣地瞧著他們兩人不知是在何時已建立起的這等默契。

  完蛋,她真的很習慣。她為什麼會在不知不覺中去習慣一個男人?

  盛守業徐徐撫著她的臉蛋,「在花楚拿回了我被妳鎮住的妖力後,妳可知,我為何還留在人間而不返回妖界?」

  「因為你的誓言?」不就因為這樣嗎?

  他苦惱地瞪著她這顆頑石,「妳就是這點不懂,也老用這點折磨我。」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和妳這孤身一人就可活下去的呆子不同,我懂情也懂愛,我想要好好的付出我的愛,也希望有個人能留在我身邊好好地愛我一輩子。」他還能為了誰?不就是為她而已?偏偏她就是狼心狗肺了些。倘若愛是可以衡量的話,他不知他的愛究竟該算是山高還是海深,他只知,他恨不能將她吞下腹收藏著,不讓他人分享她的任何一分美麗、她的每一道笑容,就是因為太珍貴了,所以才格外地小心翼翼,所以才不願與任何人分享。他多麼渴望,能有一雙羽翼能好好地守護著她,多想要將世上一切的美好全都捧到她的手心裡交給她。

  可她呢?她就只會歪著腦袋,然後同他說她聽不懂。

  盛守業慎重地再對她說清楚,「我的愛,就是這麼全心全意,就是這麼死心塌地,我從來不想當個只能抱著遺憾度日的人,因此哪怕再不可能,我都會努力將它化為可能。」

  「但我是……」看在自尊的份上,軒轅如相抗拒地想開口。

  「我說過很多回了,我不在意妳是男人或女人,我要的只是妳而已。」他彎下身子,與她眉眼齊對,「妳若仍是想逃離我身邊的話,那麼,我允許妳逃,但妳若不逃的話,請妳不要再漠視我的真心了好嗎?明知不可為而為,不顧一切地愛上妳,真的是一種錯嗎?」

  造成今日這一切的軒轅如相,緊閉著唇不發一語,為此,盛守業歎息地拍了拍她不知要到何時才能靈光點的腦袋。「倘若我能在妳的人生中佔上一席之地,請妳,偶爾也為我想想行不行?」

  幾乎要蒙去了視線的強盛風雪,像是女郎的裙襬,在風中放肆地狂舞,將盛家一暈宅妝綴成一座冰雪女王的冬日行宮,困住了刻意不理睬人的盛守業,也困住了滿心愧疚的軒轅如相。隔著庭院裡的風雪,住在客房裡的軒轅如相推開窗扇,遙望著盛守業所居的主屋。在他的房裡,那盞黑暗中款款搖曳的燭光,並沒有映清他此刻的面容。

  他說的對,她是真的很罪過啊……

  都怪她這顆腦袋不長進,除了與人間百姓有關的事外,該記的事一件也沒記住,所以才忘了與他有關的種種。可是他也有不對呀,窩藏著秘密不讓她知道,自顧自地以他的作法來向她報恩,事前也都不同她商量一下。

  不過更不對的人確實是她,她小時候曾施在他身上的那些虐待,還有只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實力而封了他的妖力,現下想來,她都覺得沒臉見他,換作她是盛守業的話,她早提著刀殺上門去報仇了。可沒想到,他不但沒有心生怨恨地報仇,反而始終惦記著自己所給的誓言,任由她打她罵,也任由她不給他半點好臉色,一路上讓她吃飽穿暖,還替她達成她想做之事,貫徹始終地愛著她……他能不能別繼續在她的心底增添他的優點了?再這樣下去的話,她會很苦惱的啊。

  「軒轅大師。」總是喜歡無聲無息出現的盛宅管家,以指輕敲著她的門扉。

  「何事?」

  「有您的信。」他推開門走至房裡,將信擱在桌上。「還有,宅邸外頭來了很多不速之客。」

  軒轅如相轉首朝宅邸圍牆的方向看去,隱約地在雪勢裡見著了些許微弱的火光。她揚指細算了一會兒,而後滿心惱怒地拆開那封由術士們聯名寫給她的信。

  那群不自量力的傢伙……

  居然敢趁她忙著尋找丹藥藥材時,不經她的同意就擅自去挑戰那群多年來一直被她隔離在遠方的妖物,自以為將人間的妖物全都除去,就可不必再去理會人間與妖界之間的和平。沒想到,他們非但破壞了她所設下的結界,更惹惱了那些妖物,甚至十來個術士還被擄到了妖界去,而現下,他們竟還有臉來求她去妖界救人?

  她能怎麼救?或者她該說,她有那個臉去救嗎?

  人間的某些術士,在暗地裡長期欺壓著妖物已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他們也不想想,她就是要避免衝突,才故意將人與妖隔離在一定的距離外,可他們卻無視於她的警告,執意欺負到對方的地盤上去,輸了不但不摸摸鼻子認了,竟還想要她以這理由去妖界救人並掃蕩妖界?這些傢伙,就算是不懂得知恥也該懂得什麼叫無恥啊。站在對妖物們有所虧欠的立場上,對於這事,她什麼都不想管,也不想去救那些道德感下流的術士,可是,倘若是站在軒轅家位居術士龍頭的地位上,她則不能袖手旁觀。

  但她,是真的不知該怎麼去救回那些同行,因在數百年前,術士進入他界的術法早已失傳,這世上,除了妖物外,還有誰能夠進到妖界裡頭…

  思及至此,軒轅如相微皺著眉,而後她側過首,凝視著遠處盛守業房裡的那盞燭光。

  一聲又一聲敲得頗猶豫的叩門聲,令躺在床上準備就寢的盛守業轉過頭來,隨後在微敞的門扉裡,他看見了軒轅如相那討好似的笑臉。

  「呃…這位下凡的天仙?」

  他才不買帳,「我不是猥瑣又下流的東西嗎?」

  「那個……」在他的冷眼下,軒轅如相硬著頭皮擠進他的房裡再把房門關上。

  「那些術士終於來求妳了?」竟敢冒險來到他家門外也要送信給她,可見那些術士真是被逼急了。她訝異地看著未卜先知的他,「你早就知情?」

  「妖界的動靜皆在我眼下。」他才不像他家的凡人老爹一般什麼妖力都沒有,他可是兩百年才血脈重現一回的純正狐王。「那你知道那些術士被綁至妖界哪兒嗎?」

  「再清楚不過。」聽他的管家說,那些妖物還想把那群術士當作貢品,好獻給他這準備登基的狐王呢。

  軒轅如相沉著聲,不清楚既身為鳳家傳人,又是妖界狐王的他,在人與妖起了衝突這當頭,他所站的立場究竟屬於哪一方。

  「關於這事,你站哪邊?」按他的身份來看,他幫了這邊也不是,幫了另一邊也不對。

  他不悅地皺著眉,「都不站,也兩邊都不幫。」她該不會是想多管閒事吧?

  她不得不拉下臉面,「若是可以的話,我想請你幫個忙……」

  盛守業光火地瞧著她委委屈屈的模樣,想也知道這回她想佔他什麼便宜,要他幫什麼忙。半晌,他側過身子,一手撐著面頰橫躺在床上。

  「我聽不清楚。」

  「拜託你行不行?」很少對他這麼低聲下氣的軒轅如相,兀自忍耐地看著高高在上的跌樣。

  他掏掏耳,「我還是聽不到妳的誠意。」

  「我求你啦!」

  「用這態度?」盛守業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暗藏著倔強的德行。

  「不然你想怎樣?」撐不了多久即露出本性的她,兩手抆著腰凶巴巴地問。

  他也很好說話,「先扮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來瞧瞧先。」

  楚楚……可憐?

  那到底是什麼模樣啊?她這個大男人怎可能有練過這等女人才會的把戲?

  「辦不到就算了。」盛守業刻意打了個呵欠,拉起被子裝作就要入睡。

  「我扮我扮。」不得其解的軒轅如相,也只能盡量擠出最無辜最可憐的神色,好不期待地瞧著他。

  他極力忍住笑意,「再用泣然欲泣的眼神看著我。」

  泣然欲泣?她現下只想殺人滅口啊,他還真懂得該怎麼為難她。

  「上來,躺這。」在她頻揉著眼,試著想把雙眼給揉紅點時,不想要她如此傷害自己的他,心軟地朝她勾勾指。

  已經很久沒再跟他同床共寢過的軒轅如相,捺著性子,把鞋脫了爬上他的床,並在他眼神的指示下一併把她的外衫給脫去。

  「再過來些。」盛守業不滿地看著他倆的距離,還有她刻意背對著他的舉動。當她退讓地靠至他的懷裡時,他探出兩掌將她摟住,接著他張口朝她露出來的頸項咬下去。

  「你干哈咬人?」冷不防受襲的她,吃疼地縮起肩頭,不意卻暴露出更多的肌膚。

  「因妳心底最重要的永遠都是那些凡人而不是我!」他最氣的就是這個,別人別人,她的眼中就只有別人而已,她究竟將他置於何處?

  她不平地低叫,「凡事總有個先來後到嘛。」

  「我到的時間可比他們都來得早。」他聽了,更是繼續啃咬著她露出來的肩頭,還加重了力道把她給摟得更緊。

  捺著性子任他咬的軒轅如相,在終於忍不住打算起身揍他一頓時,有如細雨般灑落在她肩頸上的碎吻,又讓她壓下了心裡的衝動,任由他以吻撫平他所帶來的痛感。

  「妳真要我去救那些術士?」仗著身材遠比她來得高大,盛守業將她置在懷裡,並把下巴擱在她的頭頂上。

  「你只要帶我去妖界就成。」既然是術士桶的樓子,當然得由她親自去收才行。

  他語氣頗不屑地問:「妳以為憑妳就能對付妖界眾妖?妳是小看妖界還是怎麼著?」

  「那……」軒轅如相也不知自己能否收拾那些為數眾多的妖物。

  「倘若我為了妳,因此而死在妖界呢?」他拉起被子蓋好他們倆,「別忘了,以我的血統,我同樣不受某些下等妖物的歡迎。」

  她愣了愣,驀地想起這些年來他遭到妖物們追殺的處境。她怎會忘了,有著鳳家血統的他豈只是立場難堪而已?他所面對的,是妖物們在貪婪之下,對他性命所造成的威脅。

  他淡淡地說著,「或許這樣一來,妳就不需動手,也可一解心頭之恨了。」

  「我並沒有那麼想!」軒轅如相猛烈地在他懷中轉過身,未竟的話語,全都消失在他低首探下來的唇邊。

  她曾經體會過的珍惜吻觸,像輕拍著岸邊的溫暖海潮,一下又一下地,吻在她的唇瓣上,他沒有更進一步做些什麼,只是像在吻著一個他永遠也沒辦法伸手觸摸的夢境一樣。

  「我會去做的。」盛守業騰出手一充當她的枕頭,另一手則在她的背後拍哄著她,「妳說的,我會去做的。」

  「為何?」

  他拉妥被子,低首凝視著她,「只要是妳想的、妳要的,我都會盡力為妳實現心願,別忘了,我可是對妳起過誓的。」不知為何,某種難以言喻的哽咽,似梗住了她的喉際,她不知那是因為他面上的神態看來太過寵溺,還是因為她終於明白了開陽大人,為何會對自家兄長如此崇拜和愛慕的原因,而這般被個人疼寵著,則是她有生以來從不曾體會過的,同時,亦讓她不知該如何面對他這等太過赤裸裸的目光。

  盛守業將面頰貼在她的額上,喃喃地對她道:「快些愛上我吧,為了妳,我什麼都願做。」

  軒轅如相緊緊握住雙拳,逼迫自己不要露出半分情緒,而感覺到她僵硬身子的他,輕輕掩上她的眼眸,低聲在她的耳畔催她入眠。

  「早點歇著吧,明兒個咱們可有得忙了。」

  次日清早,盛守業拎著因天冷而渾身包得像顆粽子的軒轅如相,一塊兒進入宅邸裡的那座小祠堂,施法開啟通往妖界之道,直接抵達他位於妖界的王宮裡。而後在她因四季如春的妖界氣候而熱得滿頭大汗時,他剝橘子般地脫掉她過於厚重的衣裳,慎重叮嚀起她這個妖界的外人。

  「聽著,待會妳絕對不許出手,無論如何妳都得給我忍下來。」既然她是來討人的,要是不展現點誠意的話,只會為他帶來更大的麻煩。

  「我知道。」軒轅如相點點頭,也不想在他的地盤上扯他的後腿。

  「機靈點,待會有事就躲到我後頭。」他拍拍她的面頰,而後拉著她的手走出寢宮,往大殿的方向走去。

  風聞幾名人間的術士被綁來王宮之外,數日前就已守候在王宮外頭的妖界眾妖,將王宮周圍給擠得水洩不通,而宮裡早等著盛守業回來發落術士的老臣們,亦整齊地站在大殿等待方返抵妖界的下一任狐王。

  「他都還未登基,你們就這麼急著奉他為王?」率眾綁來術士的狼妖,站在殿上滿心不快地瞪著那些竟穿著朝服的大臣。

  「怎麼,你有意見?」

  盛守業款款自殿後現身,一走至大殿上,即毫不客氣坐在王位之上,任由終於恭迎回王上的大臣們對他朝拜,同時也看清楚了大殿之上不稱首於他的妖究竟有哪些。

  「你打算如何發落這些術士?」為了他那睥睨的神色,狼妖緊握著拳忍抑地問。

  「她會帶著他們滾回人間去。」盛守業一手指向站在王座後頭的軒轅如相。

  「身為狐王的後代,你竟想縱走這些為害妖物的人間術士?」總算等到師出有名,狼妖往前站了一步朝他厲聲大喝。

  「身為狐王的後代,我的確是想把那些廢物給踢回人間去。」盛守業微微一哂,目光陰寒地掃過殿上一回,「但我更想做的是,讓你們這些不自量力,還妄想奪走我地位的蠢蛋明白什麼叫做分寸。」這些年來,這票曾經去人間追殺過他,執意要他不能活著返回妖界的仇家,他可沒一日忘掉他們的臉龐。

  「就憑你?你早就失去妖力,被軒轅家給鎮!」

  一記自暗地裡竄出來的掌風,登時朝狼妖褊過去,狠狠地褊掉了他後頭的話語,亦讓斷光了牙齒與鼻骨的他倒地不起。

  「你的舌頭太長了。」盛守業拍了拍衣袖,隨後自王座上站起,一步步地踱下金階。

  站在他身後的軒轅如相,難以置信地瞧著他的背影,很難聯想起此刻在她眼中下手甚狠的他,與記憶中那個曾好聲好氣勸哄著她吃飯的盛守業會是同一人。

  「哪個想奪位的,站好,一個都不要想跑。」盛守業趕在那些想逃的仇家有所行動前,一掌轟上殿門,準備與他們清算陳年舊帳。

  趁著殿上一片混亂,軒轅如相按照盛守業先前的指示,前去將那十來個被綁在殿內一角的同行全都帶到殿後,在她暫時安頓好他們時,她回首看向大殿之上的盛守業,正自袖中抽出兩張黃符,將它們化為兩柄利鐮,毫不留情地朝覬覦著王位,不借與他力拚的各類妖物砍去。生性不喜見血的軒轅如相,難忍地別開了眼,既不想見他因她之故將這座美輪美奐的宮殿染上鮮血,也不願見他與他的同類們大動干戈。過了許久,震耳欲隆的碎裂聲響自大殿的中心傳來,她忙轉過頭,就見盛守業以石破天驚的一拳,擊碎了殿上的地板,再以她從沒見過的鳳家術法,快速地造了個鎮妖法碑困囿住眾妖。

  盛守業揚起仍滴著血的拳頭,「方纔,我在這殿上造了個結界,讓你們從此再也不能去那座人間,亦讓人間之人再也無法踏上妖界半步。」

  殿上所有的妖類們,不解地看著他的舉動。

  「在我有生之年,你們若是不犯戒前去進犯人間,我保證,你們可在妖界安穩當居,人間的術士亦不會再擅動留在人間的妖物。」

  「若否呢?」

  「那我也只好站在鳳家的立場大肆除妖了。」他神情陰鷥地邀請起其它仍躍躍欲試的眾妖,「想賠上性命或道行的,別客氣,儘管過來試試。」

  軒轅如相並沒有聽清楚他究竟說了些什麼,站在遠處的她,就只是一徑地盯著他不知何時遭到暗算的背後,那一道頗長的刀傷,正汨汨地流下看似沒有止境的鮮血。

  暫時鎮住了殿上的妖類,將他們交給那班忠心的大臣去收拾後,盛守業轉過身子,大步走向那一群為他添亂子的術士。他扳扳兩掌,「接下來輪到你們了。」

  「你不是來救我們的嗎?」眾術士恐慌地瞧著他看似無情的模樣。

  「我是專程來這修理你們的。」他洩憤地出拳一個揍過一個,最後自袖中取出一面具有妖力的法鏡,將他們全體都給照過一回。

  眾人不解地低首看著自己,「你對我們…做了什麼?」

  「往後你們幹不成術士這一行了,滾回人間後趕緊去找個新工作吧。」收走他們身上所有法力後,他即以一拳擊破法鏡。

  一直盯著他背後的軒轅如相,在他轉身來到她的面前時,低首看著那些滴到地上的血跡。

  「妳的臉色怎這麼白?」他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再摸了摸背後,「啊,我都忘了妳怕見血。」

  「快止血……」為什麼血會流個不停,那一刀真的劃得很深嗎?會不會傷到他的骨頭或內臟?

  盛守業低首瞧著她,「妳關心我?」

  「別挑在這時再對我玩心機了。」她心急地拉過他的衣袖,想扳過他的身子看看他背後的傷勢。

  他卻刻意不讓她看,「妳很在乎我?」

  「那事一點都不重要好嗎?」她氣急敗壞地想出手揍他,可礙於他在妖界的顏面,又不好在這時對他動手。

  「在妳心中,我其實佔有一席之地是不?」

  她光火地推著他的胸坎,「你先活著再說行不行?」

  「那麼,妳能不能給我機會讓妳愛上我?」趁著她慌急的這當頭,他順勢再把話問出口。

  軒轅如相想也不想地就回他,「為什麼你會認為我不會給?」

  咦?

  她方才說了些什麼?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又再次誘拐她的話?他就一定要無時無刻不耍陰險嗎?

  「我聽見了。」搞定。

  軒轅如相頑抗地漲紅了臉,「你別誤會了,我才不是!」

  「那是妳的真心話,對吧?」盛守業壞壞地對她漾著令殿上眾妖都看呆了的天仙式笑容,在逗著她時,亦將那些驚艷的妖物給迷得團團轉。

  誰…誰來救救她,她會丟臉和害羞到死的。

  「快些愛上我吧,我會讓妳幸福到再也不想要另一個沒有我的來生的。」盛守業在她想要掉頭走人時,心情甚好地將她摟過來,低聲在她的耳畔說著。

  軒轅如相愣了愣,「究竟什麼是你想要給的幸福?」

  「有個人,全心全意地為妳而活,努力實現妳所有的心願,為妳擋下所有風雨的幸福。」

  那他將他自個兒置在何處?

  「好了,快些帶他們回人間去吧。」盛守業鬆開她,走至王位旁取來一盞宮燈,而後點燃宮燈,任由燭火照亮且拉長了他的影子。

  「你不一道走?」軒轅如相不解地看著他站在原地不動的模樣。

  「為了妖界與人間兩界,我得留在這重整妖界。」這些妖類的家教實在是太差了,不教教他們點規矩怎麼成?

  「那你何時要返回人間?」

  盛守業忽略過她的問題,一手指著他那道穿過殿內大柱和殿牆,不知延伸至何處的影子。

  「妳聽仔細了,照著我的影子筆直地往前走,記住,一路上千萬不要回頭。」

  「你會回來人間嗎?」不上當的軒轅如相固執地再問。

  他側首看著她,「妳希望嗎?」軒轅如相不語地低下頭,很想去釐清此刻在她心底的這份感覺,但他卻不給時間地催促起她。

  「你們得上路了。」他邊說邊朝那些術士揚手,要他們先行上路。「回來。」

  盛守業意外地瞧著她那像是下定什麼決心般的神色。

  「你得回來人間。」遲遲得不到他的響應,軒轅如相等不及地再添上了一句。

  他輕輕歎了口氣,「妳真知道妳在說什麼嗎?」

  「別想扔下我一走了之,我與你之間的帳可從沒有算完過!」她粗魯地扯過他的衣領,並不打算就此放過他。

  「記住,不要回頭。」然而這一回,他卻沒有答允她,只是推著她走進他的影子裡。

  兩腳一踏進他的影子裡,軒轅如相即像是湍急河水中的枯葉,被股無形的力量強行地推著走,在穿過了重重的黑暗,隱約可見到遠處的亮光時,她仍舊是忍不住地回過頭,就在那時,遠處盛守業模糊的身影,隨即煙消雲散。

  「盛守業!」

  絲絲的寒意撲上軒轅如相的面頰,當她再次睜開眼時,她已回到了人間,就站在盛家宅邸的庭園裡,那株他曾與她說過話的大樹下。一朵雪花緩緩落在她的掌心中,隨後被她的體溫給融化,令她想起昨晚他曾在她耳邊說的話語。

  快些愛上我吧,為了妳,我什麼都順做……

  不知為何,難以言狀的洶湧悔意讓軒轅如相首次覺得,在下一波兇猛的雪花襲來時,在沒有了他溫暖的胸膛後,這座人間,原來,是這麼的寒冷……



第九章

  那只說話不算話的狐狸……夜深已到了打烊時分的客棧裡,近來總是坐在窗邊虛耗時間的軒轅如相,再次接過丹心遞上來的溫熱美酒,邊喝邊看著窗外只有白雪為伴,已是空無一人的大街。她早該知道,妖類所說之言皆是不可信的,尤其是他這只妖類的頭頭。

  說什麼他要重整妖界,遲遲不回來人間這是什麼意思?明明就是他說,為了她,他什麼都願做的,但他老兄究竟在妖界磨贈個什麼?眼看冬季都將盡了,他仍舊是沒消沒息,也不告訴她,他是否仍好端端地活著,或者仍在妖界裡浴血奮戰著,更不托人捎個口信來告訴她,別再為他這麼等下去了。

  站在客棧外頭的韃靼,取下了掛在大門兩邊的營業用巨大燈籠,在吹熄了燭火後,走進店裡將大門關上並落栓。而沒去幫忙的東翁,則是頂著一副無奈的臭臉,不但懷裡抱了個睡得正香甜的小娃娃,在他膝上與背後還分別各爬了一個。

  當韃靼把店內全都關好後,東翁即把其中兩隻較為年長的交給他。

  「把這兩隻大的送去陪左剛睡。」

  「是。」

  「丹心,這隻小的抱去給蘭言。」東翁再將快把他兩手給睡斷的小娃娃交給她。在他打發走了他們後,軒轅如相拎著酒壺來到櫃檯前,為他斟上了一杯。

  「這招會管用嗎?」他不會以為用這手段就能滿足左剛,也能打動藺言吧?

  「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啦。」東翁一個頭兩個大地飲上一杯悶酒,「蘭言要是再不改變心意,左剛的淚水都可以哭倒一座長城了。」每晚一家哭完換一家,搞得所有住戶都跑來向他抗議,要他快為左剛想想辦法。

  「可那三隻方才不是一直吵著要回天字一號房?不送去侯爺那兒真可以嗎?」

  聽丹心說,這三個小娃娃在與步青雲相處過後,全都徹底愛上了步青雲,因此每日死賴活賴在一號房裡不肯回家。

  東翁再進一杯澆愁酒,「因為,咱們的侯爺大人今兒個同我搖話,說接下來他有要事得忙。」若是可以的話,他也很想繼續將這三個小蘿蔔頭往帶孩子得心應手的侯爺大人那兒塞呀,無奈的是,那位侯爺大人已放話,他要敢再那麼做,他老兄就天天坐在客棧裡讓他沒生意做。

  她揚高柳眉,「何事?」侯爺大人唯一的樂趣不就是剋死人而已?

  「這就得問問被架回一號房的侯爺夫人了。」看樣子,如意與開陽她們想拖垮侯爺大人下台的時間得緩一緩了。軒轅如相怕怕地問:「難不成……他們想造孽?」

  「或許是咱們侯爺大人的那副鐵石心腸,終於被這三隻小蘿蔔頭給逗弄得心癢癢了吧。」成天被那三個小蘿蔔頭比賽似地親來親去,被親久了,總會親出個不良後果的。

  「因此你認為改把這三隻扔給二號房的也會跟著管用?」會不會太天真了些?說一不二的藺言哪有可能輕易就投降?

  無計可施的東翁緊抱著腦袋瓜,「只要能讓那個左家捕頭別再天天對我擺著副淚臉,哪怕是蘭言的心腸再狠再硬,沒哈選擇的我,也只能賭下去了不是嗎?」

  「好理由。」

  在她又為他倆各斟上一杯酒時,東翁看著不回房歇息只想留在店裡喝酒的她,總覺得這陣日子都不出門做生意的她,眉宇間,淡淡地染上了層他從沒見過的愁緒,而這一點,遲鈍的她似乎還並不知道。

  「妳還在等人嗎?」就當他樂善好施,每一家每一戶都幫一點好了。

  「我哪有在等什麼人?」軒轅如相握杯的手抖了抖,但很快就鎮定下來。

  東翁可不打算讓她敷衍過去,「這陣子,每當黃昏下雪時,妳總會來客棧裡看著窗外。」

  「我不過是閒著。」

  「閒著等個也不知會不會回來的人?」每日看著她來到客棧裡不顧眾人的指指點點,執意坐在窗畔並盼望地瞧著窗外的模樣,這教他怎麼能不看穿她有意要藏的心事?當下什麼酒興都沒了的她,擱下酒杯轉身就要走。

  「是男是女,真重要嗎?」東翁對著她的背影殷殷勸著,「對於妳這原本就無視於人間男女之人,究竟有哈好扭捏的?」除了那個不怕打又不怕死,還能無條件全面愛上她的盛守業外,這世上再也沒有任何更適合她的人選了。

  軒轅如相止住了腳下的步子,悶悶不樂地回首瞪他一眼。

  「總有天你會有報應的。」哪兒不踩專踩她的痛處?這傢伙的手法簡直跟某只狐妖如出一轍。

  東翁無奈地垂下肩頭,「相信我,已經夠多了…」

  踱進本館內後,軒轅如相迎著撲面的雪花,拖著沉重的腳步返回她那仍是處於半廢墟狀態的地字七號房。站在院中,她怔怔地瞧著四下有如鋪天蓋地的寂寞,而漫天落下的白雪,則像是日復一日地在責備著她般。

  盛守業從來都沒告訴過她,在她已經習慣了不只是一個人的生活後,她要怎麼再回到只有自己一人的人生裡。

  分離來得那麼突然,他在走時,什麼都沒有告訴過她。他從沒說過,往後,每日清晨醒來時,誰來替她梳發著裝?在她心情悶時,誰來對她說笑話,或是任她又揍又打?又有誰能在下著雪時,用身子溫暖變得怕冷的她,並在她耳邊細聲說著,她再也不必一個人獨自挨冷或是承受寂寞的?那一道曾經恆久地守在她身後的影子,往後就要因此而不再存在了嗎?而在她已明白了什麼是失去後的寂寞,強烈地想挽回她曾擁有過的那些時,她究竟要在這漫無止境的等待裡等上多久,才能再見到那張囂張又自負的天仙臉龐?

  為何他要在給了她從沒擁有過的這些後,再轉身就走?

  不想要她明白,那從一開始就不要給她不是很好?既要她明白,那就別讓她只懂得了所謂的思念,卻又從不教教她,在沒有了他後,她該如何排解胸坎裡這份始終無法撫平的落寞。

  在他救了那些術士後,她更深刻地體會到了他的身份所為他帶來的兩難,亦明白了他身處在妖王與凡人之間的拉扯,還有,這些年來在奪去了他的妖力後,她對他的愧疚。

  倘若不是當年她想要證明自己的能力,刻意去封鎮住他,身無妖力的他,也不需把妖界與人間的衝突拖延那麼多年,非得到那節骨眼才去解決了,可這也讓她明白了,她究竟把他的人生左右到何等的程度。

  她幾乎是一手撥弄著他的人生,甚至包括了他的未來,他的情或愛。可他,到頭來,卻也只會對她說!愛上了就愛上了。很簡單的,他用他的愛意承擔了他所遭受的一切,恍若愛上她的他,活該有此下場般,所有的責任都不在她的身上,一切都是他的自作多情,是他自作自受,他不該妄想要得到她,是他活該在她的逼迫下,對她單膝跪地,並對她許下此生不變的諾言。

  他是存心想讓她愧疚一輩子來著?還是他認為她定不會後悔她曾對他做過什麼?他知不知道,那一日,當他背後流著血,一句句地拐著她的話時,緊緊屏住氣息的她,眼中所瞧見的,全是他願為她犧牲奉獻的癡情?

  哪怕她再如何無動無衷地過著她認為的無味人生,他怎會認為她的心腸是鐵石打造的?在親眼目睹他為她流血流汗,和他數十年仍舊不變的真心之後,他以為,她還能再怎麼去否定那些?

  她的心也是血肉造的,她也會有想要流淚的時分的。

  就在他為她付出了一切,不得不轉身離她而去的時候。

  「你這只混蛋狐狸……」愈想愈火大的軒轅如相,揚首對天際嚷著,「你對得起我嗎?把我弄成這德行,且不肯把我變回男人後就一走了之,你還是不是個男子漢?」一地有著他們相處過的回憶,化為曾經,不過多久即遭想要掩飾的白雪給淹沒。她再接再厲地指著天空大吼,「渾帳!你說話根本就不算話!虧你小時候還口口聲聲說你定會報恩,現下你人究竟在哪?快給我滾出來負責!」

  「我真的可以大方負責?」他可從沒想過要拋下她或是不負起責任喔。

  軒轅如相愣愣地張大眼,動作極為緩慢地往身後看去,不敢置信地瞧著四肢仍然健在的他。

  拖拖拉拉許久才返回人間的盛守業,面上漾著她熟悉的輕佻笑意,一步步走向呆怔的她。

  「找我嗎?」方纔她的那些話,可真是驚天動地啊。

  她顫顫地指著他,「你……」

  「不要用金剛印或七星大法伺候我喔,現下的我,可著實消受不起。」他扮可憐地舉高兩掌,免得她在惱羞成怒之際,就又是給他一頓好打。

  「你……耗盡了妖力?」軒轅如相緊張地檢視著他渾身上下,深怕那些妖界之妖因不服他這個半人半妖的狐王,也像她當年一樣整慘了他。

  「短期性的。」他四兩撥千斤地避過這話題,「這麼久不見,想我嗎?」

  軒轅如相兩眼呆滯地瞧著他面上那抹令人想念的微笑,在這夜,她總算是有些明白了,那些男男女女皆為他著迷的原因。因為,能夠這般全面擁有他這迷惑世人的笑容,那根本就不是種折磨,而是一種在擁有了後,難以言喻的痛快與無與倫比的自傲,是這世上他人所求之不得的美夢;而她,什麼都不需做,因他早已心甘情願地為她奉上了,只求她能夠回首青睞一眼。

  「妖界,擺平了嗎?」腦際一片紛亂的她,別開臉龐,試著想讓自己激越的情緒鎮定下來。

  盛守業邊說邊往前跨了一步,「擺平了。」

  「往後還需不需再去?」她則是邊聽邊往後退了好幾步。

  「得看情況。」他止住步伐不再進逼,「哪,妳還沒回答我,妳想我嗎?」

  軒轅如相聽了,滿心煩惱地開始在自家院子裡走來走去,半晌,她走回來他面前看一看,接著她又走回去繞個幾圈,令原本不太確定的盛守業,愈看愈是在心中有了份篤定。

  「若我說我只想揍你呢?」她踱回他的面前,好不頭痛地瞧著這張有如天仙般的臉龐。

  他聳聳寬肩,「普通拳頭的話,妳儘管使勁些,我還受得起的。」

  「若我說我想打死你呢?」她再打量起他那雙總困惑著她的眼眸,打心底覺得這位老兄確實是具備了當上萬人迷的本錢。

  「就算如此,我還是會信守誓言爬回妳腳邊的。」被她虐待久了後,他很明白也很適應她這類暴力話語的。

  她不情不願地低聲吐出,「若我說我有點想你呢?」

  盛守業不語地看著她,此刻在他眼中所盛著的,全是求之不得多年後,卻突然什麼都擁有了的怔然。

  「我先聲明,只有一點點而已。」軒轅如相尷尬地閃躲著他的目光,不想讓他因此而自傲地又跌起來。

  聆聽著她微弱的辯駁,他面上的笑意開始無止境地擴大。

  她還在找台階下,「你不要太得意了,就那麼很小很小的一點點而已--…」

  盛守業感動地將她拉來胸前抱緊,在她猶找借口地絮叨個沒完沒了時,含笑地彎下身子以唇堵上她總是太多話的嘴巴。

  「好了,安靜些。」

  「你只是回去度假?」聽完了盛守業另外一個版本的供述後,東翁瞠目結舌地瞪著這個令人髮指的卑鄙小人。

  盛守業愉快地承認,「正是。」

  「你也太狠了……」這間客棧裡有壞人啊,他要通報左剛將這個陰險的傢伙逮捕起來。沒想到這傢伙居然會派用上這等苦肉計,他也不想想,那個鈍感過頭的軒轅如相因他而難過了多少日,像個傻子般天天等著他,而他呢?他就只是回到他口中那個四季如春的妖界悠悠哉哉地放他的大假,順便登基當他的妖王,再奴役虐待起那些曾經欺負過他的大妖小妖。

  什麼耗盡了妖力?分明就是那些倒霉的妖物,全都因報復心甚重的他而損失了不少道行。

  奸計得逞的盛守業,毫無罪惡感地喝著他自妖界王宮帶回來的特等香茗。

  「若不使出這招,你認為那位大師的冰山怎會融化?」開玩笑,他哪是扮善良老百姓的那塊料?與其再讓軒轅如相那般打下去,也不知能不能拐到她,還不如他動動腦筋,痛快地解決她的小心結。

  「全都融了嗎?」

  「差不多了,只是還須花點時間。」哪怕她就算是生了翅,諒她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轟隆一聲,整座客棧再次隱隱地震動了一會兒,伴隨著外頭天際乍綻的朵朵美麗煙花,一座煉丹爐飛越了整座客棧從天而降,重重地摔在大街上,險些就砸中了外頭那些等著看煙火的左鄰右舍。

  東翁欲哭無淚地趴在櫃檯上,「又炸我家房子…」

  「軒轅大師可是很賣力的。」見怪不怪的盛守業,同情地拍拍他的肩。

  東翁淚眼汪汪地握住他的手,「求求你,別再讓她煉那哈子丹了。」

  「她很堅持她要恢復花楚姑娘的巫力。」沒法子,那位大師一旦頑固起來,就連城牆也擋不住。

  「她辦得到嗎?」

  「就憑她的煉丹技術?」盛守業大刺剌地潑了盆冷水,「當然不可能。」倒是地字七號房先被炸飛的機會還比較大。

  「那你就再去拐拐她吧。」這實在是太蝕本了,這等破壞力已經不是三號房或四號房的破壞王所能比得上的了。

  盛守業挑高一眉,「代價是?」

  「本人誠心誠意地歡迎你這位新住戶定居地字七號房。」東翁拜託再拜託地朝他鞠首。

  「我這就去馴獸。」老早就不想借宿在天字五號房裡的他,隨即起身去幫東翁善後。

  丹心兩天前才命人裝上的地字七號房大門,此刻,已歪歪斜斜地掛在門口處,站在門外的盛守業以袖掩著口鼻,走進濃煙還沒完全消散的庭院裡,放眼看去,前陣子才又蓋好的煉丹房,在軒轅如相的毒手下,已再次壯烈犧牲。他搖頭晃腦地繞過一地的殘磚破瓦,自袖中掏出一條手絹,走向站在遠處的倖存者。「軒轅大師,這是第幾座飛出去的煉丹爐了?」他歎息連天地擦著她那張又被燻黑的臉,滿心納悶起她怎都不會被炸死。

  「我只是一時沒調整好柴火的火候而已。」軒轅如相隨手撥著滿頭的碎屑與從空中掉下來的殘渣。

  他沒好氣地以指彈著她的眉心,「妳就承認一回妳根本就是煉丹技術不良行不?」

  「本大爺的煉丹技術高明得很。」她兩手捂著額,還是很堅持軒轅家傳下來的煉丹術一點問題都沒有。

  「高明到只會讓花楚姑娘愈補愈美,卻完全沒補回巫力?」都說過她再怎麼煉也只煉得出回春藥而已,偏偏她就是不信邪,硬要煉出什麼巫力大補丹。

  她不死心地抬起頭,「下回我定會成功的。」

  家都要炸飛了,還下回?

  「往後不許再煉了,過來。」盛守業受不了地拉著黑得有如木炭的她,打算先把她洗乾淨後再來處罰她。

  「你拖著我上哪去?」她任由他拉著往寢房的方向快步移動。

  「報恩。」

  「又報恩?」軒轅如相緊急地拖住腳步,拚命想要把她的手給抽回來。

  盛守業猖狂地對她一笑,「只要妳下不了床妳就沒法作怪了。」要擺平她還不容易?每回只要用上這招,收效就再迅速確實不過。

  「等等…」

  他一手指著腰際,「不要逼我再拿定心鏡照妳。」

  「我不是早打碎那面破鏡了嗎?」她氣結地瞪著那面專門用來克她的獨家法寶。

  「像這種傳家之寶,我家還有十來面。」他家還有各種不同用處的寶鏡呢,改天他要拿來全都試試。

  「你家是賣鏡的不成?」在力道敵不過他之際,她毛火地一拳揮向近來身體力行以身報恩,偏偏又報得太過頭的他。

  「安靜些。」他輕鬆地握住她的拳頭,低首賞了她一記大大的響吻。

  軒轅如相連忙摀住他的嘴,在他頻頻親起她的掌心時,她使勁地將他給推離一臂之遙,虎視耽耽地瞪著近來總是滿面春風的他。

  「要我不再煉丹也成,不過我有個條件。」其實她也滿擔心……搞不好下一回她煉著煉著,很可能就會被炸上天去。

  盛守業小心地看著她別有詭計的模樣,「說。」

  「你說過;為了我,你什麼都願做的是不?」在他都欺負了她這麼久後,她怎可能會放過這句話而不善加利用?

  「我的確是說過這類的話。」她該不會來個獅子大開口吧?嘖,早知道就別那麼寵她。

  她亮出一隻拳頭威嚇,「你要敢食言,我就宰了你。」

  「悉聽尊便。」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終究還是可以輕鬆解決她的。

  「哪,你給我洗好耳朵聽清楚了。」

  「大師您請說。」來吧,有本事就放馬過來。

  軒轅如相一手指著他,得意萬分地向他公佈她的偉大計劃。

  「十年後,換我當男人,你當女人!」同樣都是以身相許,誰說就不可以倒過來的?

  「……」

  「……」

  「……一定要這樣嗎?」她賴皮。



後記

  我覺得我滿變態的。這本書,我根本就是豁出去在惡整男主角與偽女主角嘛。不過,我是不會有罪惡感的。這套「有間客棧」系列,在營業到七號房後,即暫時歇業,有沒有八、九號房,得看下一套系列有沒有遺珠,若有,往後就繼續營業,若無,那東翁就不必繼續悲情地服務眾房客下去了。

  在這本書收工的那晚,我與暗夜在聊這套系列中,誰才是客棧裡的真強者,討論到後來,我們發現,其實……

  以下是我們在客棧內的秘密探訪。

  東翁淚流滿面:「我有很多報應……還都是我家祖先留給我的。」

  步青雲額上青筋直冒:「這三隻小蘿蔔頭是想賴著我不走嗎?」

  上官如意得意地咧笑:「哼哼,總算有東西可以克著你了吧!」

  左剛雙目含淚:「一個就好,真的,我不會妄想要生兩隻或一打的--…」

  藺言揚起一拳:「再吵我就休夫。」

  余美人掩面中:「要是再生一個,我絕對會被她當成沙包打到死的……」

  樂君楠別過臉:「要是再生一個,我絕對會孕吐到死的……」

  陸余歎了口氣:「為什麼這只也跟她娘親一樣力大無窮?」

  計然歪著腦袋:「發生了什麼事嗎?」

  斬擎天抖了抖:「我家的惡魔大舅子就一定要搬來住在對面嗎?」

  開陽揚高下頷:「你瞧,我家義兄真的是個大好人又很完美吧?」

  封浩拖住某人:「妳是想讓我當棄婦嗎?我不要再去月下小酌啦。」

  花楚掙開某人:「不要攔著我去地字十號房朝聖,我趕著去拜神。」

  軒轅如相一手指著某人:「你要敢反悔,本大爺就用金剛印打死你。」

  盛守業不滿地撇撇嘴角:「好,妳拽。」

  韃靼兩手掩著下巴:「又中這裡……」

  丹心叉腰仰天長笑:「哈哈,這間客棧沒有我這萬能小管家絕對會倒!」

  於是,在探訪過後,我和暗夜一致認為,這間客棧裡最強的強者,即是什麼問題都難不倒她的萬能小管家-丹心。

  不知小羊們認為呢?祝小羊們新春快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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