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seku 2009-6-27 22:10
◆Ⅲ第167章莲芯苦甜
慕容泊涯小心翼翼地接近过去,两人耳朵很灵,也才听到隐约的说话,一个夹带本地口音的男子正在说:“陆夫人,你看军师这么夜还没回来,是不是真被那个野男人拐跑了!”
两人面面相觑——“野男人”?
黄翎羽恍然大悟,军营中认识“陆夫人”的占多数,而只有很少人才认得慕容泊涯。炽焰本来就是占着他“夫人”名号来掩饰自己的出身,顺利随军而来的,如今士兵们见到他被泊涯带走了,还彻夜不归,居然以为他是“一支红杏出墙来”。抬头去看慕容泊涯,只见泊涯皱眉沉思。两人认识也算有好多年了,黄翎羽还能不知道他那点小心眼,大概正在思考如何将炽焰赶下夫人宝座。
“还是先放我下来算了。”
“怎么,被我抱进去害怕给人看了不成?”
黄翎羽被他这么抱着,捧着自己的拐杖。目光游离到夜空中,一会儿又晃到军帐那边,不承认也不否认。
慕容泊涯还是依言把人放下,给他整理好衣裳,说:“就算进去,看见你如此衣裳不整的样子,炽焰还能猜不出来吗?”
“我这不是担心他因为我的缘故吃你的醋吗?”
“我的醋?你搞错没,到底是你的还是我的?”
“你该不会忘了,他其实是喜欢你了吧。”
慕容泊涯头疼道:“这关系还真混乱,都多少千年前的事情了。算了,还是先进去,外面又吹风了。”
两人相扶要走进帐篷时,正巧三四个士兵陆续从里面出来。刚一出来就见话题的正主儿和“野男人”来了,一个个困窘得做不得声,最后出来那个是个胆大的,扯了黄翎羽就抱怨:“军师,你夫人如此贤慧,你可不能对不起他啊!”
“耶?我又不是和女人出去,怎么一个个认定我会红杏出墙呢呀!”
另一人小声嗫嚅:“这不是全军都知道军师不爱红妆爱武装呢嘛……”
慕容泊涯听得顿觉丢脸,往那士兵额头上就敲:“这句话怎么能这么用,军师又不是女子,也不是女扮男装,别乱掉书袋子,有时间好生看几本书再说。”
“军师,你看,这个野男人连你的习惯动作都学到了,还敢说没关系吗?您夫人是个贤惠的,又能干,又能兵不血刃退敌数万,依我看,如果您当真喜欢别人了,也不能让夫人做了小。”
一番叨扰下来,再走进帐篷里时,慕容炽焰早就知道是谁要进来。
只见帐篷里点了个气死风灯——也算是军师的特殊待遇,其他帐子只能借帐外公用的灯光。慕容炽焰正跪坐在黄翎羽的铺盖上,旁边的地铺有些乱,想来是将自己的地方让给那些士兵坐的。
看这阵势,偏袒谁了谁都难受,黄翎羽叹口气,将手杖递给炽焰,自己在他对面坐了半边的位置,拍拍另半边,让慕容泊涯也坐下。
慕容炽焰呆呆看着他俩,好似没什么反应,过了会儿方回过神来,责怪地瞪了慕容泊涯一眼,弄得他们两人都是莫名其妙。
他从黄翎羽的薄被底下翻出个包袱,一角一角地揭开,那动作十分小心翼翼,好似里面是什么珍贵的事物。到得“图穷匕见”之时,才看到原来是一大包袱的莲蓬……
“咦?这不是我让莫谙送过来的莲蓬么?”慕容泊涯问。
“哦,的确是你家那条大犬送过来的,不但送来了这个,还送来了你那七柄小刀,所以,我下午就知道你要来了。”慕容炽焰歪头瞪黄翎羽一眼,“兄长连武器都不要,你们两个究竟在外面玩了些什么。”
黄翎羽干咳几声,顺势把目光丢给泊涯,让这个便宜帮工来回答问题。
慕容泊涯大言不惭地说:“不过‘玩’了一些少儿不宜的事情,四弟不问便罢,既然问了,改日叫翎羽送你一本《九阳秘册》,何如?”话刚说完,自己后脑勺就好生挨了一拳,好在用力不大,否则按一天挨十数次的频率算下来,真是要命。
炽焰兴高采烈地答应,而后熟练地剥开一个蓬子,分了一半给泊涯和黄翎羽,自己要了另一半。
黄翎羽耻笑地去看慕容泊涯,默对嘴形对他说:“定——情——信——物!”
慕容泊涯顿感头疼,本来以为好不容易别出心裁地想到这么个奇特的定情方式,让黄翎羽把东西吃下去了就再也吐不出来反悔不来。哪知道今日之举,俨然是炽焰是一方,他和黄翎羽作为另一方,三人齐齐定情了。
泊涯帮黄翎羽把青皮剥开,两人都想起黄翎羽初次吃莲子的情形,相视而笑。偏偏炽焰不知趣地插进来问:“咦!你为什么把莲芯给去了?”
泊涯闻言愕然,视线也转回炽焰那边,只见炽焰正要把一个青嫩水透的小莲子往自己嘴里递,果然是没有去芯的,因为见到他这边的动作而停住了。
“自然是因为味道苦。炽焰,难道你喜欢苦味?”
“苦?不苦啊,”慕容炽焰莫明其妙地说,“倒是很甜很嫩,有像白糖水。”
慕容炽焰怪道:“奇了,莲芯泡的茶命名就是苦到发酸……”
黄翎羽大奇道:“奇了!黄连明明能够苦死人,兔子吃了都要流眼泪……”
慕容炽焰和慕容泊涯兄弟俩听他这么说,奇奇把视线掉过去给他,炽焰吃吃地耻笑他,泊涯无可奈何地说:“你是不是有什么误解,黄连…黄连跟莲子、莲藕、莲花等等等等,半点关系都没有。”
“啊,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黄连的连字和莲藕的莲字都是不一样的写法。难道你以前一直写错字?”
“啊,哈哈,”黄翎羽不好意思地笑,“我见他俩都是凉性的,还能作药材,所以就以为……诶嘿嘿嘿嘿……”
慕容炽焰叹口气,早就将一颗莲芯剥了出来,透明的色泽,小小一的,沾在他指尖送到黄翎羽面前,说:“张嘴。”
黄翎羽曾经有一段时间被人当病号服侍惯了,听到张嘴就是要吃药的信号。他不怕吃药,还认为早死早超生,更何况老是让人喂着是多么羞惭的事情,所以他从来都是尽量缩短对方喂食的时间。简而言之,听到己方的人喊“张嘴”就立刻张嘴还顺便以闪电的速度吞吃面前的事物已经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
于是慕容泊涯心中才来得及叫不好,身体都还没行动起来,黄翎羽就已经蜻蜓点水一般把炽焰指尖的东西卷进口中。把个慕容泊涯气的直瞪眼睛,不过木已成舟,再说也没用了,于是只好哑巴吃黄连。
黄翎羽既然听炽焰如此推崇,当然要仔细品味。
第一感觉就是——竟然不苦!慢慢地含着,里面的水分润了出来——居然是甜的,冰糖似的味道。
只是很清淡的甜味,像是还没有被蜜蜂浓缩过的花蜜,藏在子房里面等待采撷的透明的水液的味道。
莲芯……花蜜……紫云英……
——『不要被书上写的、别人的、你所看到的蒙蔽…要想知道真相,就要不停地追问、压榨,直到那个真相不得不回头,面对你的逼迫!』
黄翎羽猛然间被脑袋里闪出来的一个念头震惊了。他呆呆地坐着,直到慕容泊涯有些不安地呼唤他。
“我没事,我很好。真的很甜。”黄翎羽嘴角露出笑容,为了安慰慕容泊涯而说道。
“那么这是什么?”慕容泊涯的指尖从黄翎羽的面颊上一撷而过,再递到黄翎羽面前时,他发现是一滴透明的液体。
慕容泊涯扳过黄翎羽的身子,神色整肃,虽然并不慌张,但至少是紧张的:“究竟是什么事让你想得这么出神,连自己是什么表情都忘记了。”
◆Ⅲ第168章
慕容炽焰被程平带到别的地方去睡,心满意足地带着一大包被主人认可的战利品——美味的食物。
黄翎羽和慕容泊涯静静地躺在帐篷里,两人将褥子连成一铺,被子将两人都合盖在了一起。黄翎羽侧躺在被里,紧紧地搂着慕容泊涯,也被他同样紧密地拥抱。
“ 我在大学读的是考古……就是很像现在的金石学。老师见到我们的第一堂课就是怀疑——我们看到的、听到的,世界上的事物多种多样,只有不断地怀疑、否定,才能从中剔除出真理……那些别人用滥的套路、被人吹捧成神话的理论,都是废话。因为当三成真理里参杂了七成谎言,那么你所学到的知识都变成了扰人耳目的歪理邪说。”
“那他真是个了不起的老师。”
“我们那边的课本,还能把人类的历史进程按照一个固定的套路给‘套’进去。比如哪个类型的国家是人吃人的社会,哪个类型的国家是公平正义的社会啊,都会有一套子的理论出来…所以他让我们把书本全部忘掉。你是怎么认为的?”
慕容泊涯努力地思考他说的话,虽然很多名词都是不熟悉的,但隐约也曾听阎非璜提到过,再加上这些年阅历长了,也慢慢能理解其中三四。他最后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你们那边的情况,所以不敢妄言。但是我们这边的世界,从古至今,天下分裂为各国,形态各异,制度不同,要说非要弄一个套子把这么多种类型的国家给套进去,那也太生硬了。”
“我的老师也是这样的说法,他说社会的形态其实是人的思想的产物,人的思想是千变万化的,所以根本不可能用什么套子固定下来。人类永远是善变的东西。”
“我能理解你说的话了,但是这为什么会让你难过呢?”
“难过?不,我不是因为这个,只是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和阎非璜的争论罢了。那时候我们还刚认识,阎非璜还是个愣头青。他是‘套子’派的,我是‘无套子’主义的,呵呵。”
“……愣头青,难以想象”
“他喜欢看史书,却尚还是个门外汉,所以我们争执得很激烈。你知道,这种学术问题的争论吵完就是吵完,也不会伤和气,所以我们总是吵得很凶。”
慕容泊涯稍微蛮横地紧了紧捆在黄翎羽腰上的手臂:“怎么老打岔,还是年轻的年纪就想罹患老年唠叨症状了么,说重点。”
“是是,”黄翎羽笑道,“那时候我就搬出了一个经典事例,把他压得吭不出声来。”
“哦?”
“ 我对他说,你怎么老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还专听死人的话,死人说的话早就过时了,而且跟着别人屁股走的坏习惯不好。他就吹胡子瞪眼睛地反驳,你什么时候看见我‘别人说什么信什么’……我就搬出不久前的事情来。我们同属一个野外实习队,恰好被安排在一起搜集木柴做饭。我摘了很多吊钟花,带回去分给营地的人吃。阎非璜就傻愣愣地问我,为什么花蕊底下会有雨滴,而且还是甜的。”
“雨滴……那不是花蜜么?”
“那当然是花蜜,”黄翎羽忍不住地哼哼冷笑,“那呆头愣子硬是跟我争辩,说花蜜不会是无色的,应该是金黄色,而且还很黏稠,有股奇怪的味道。”
“奇怪的味道……蜂蜜没有什么怪味道。”
“ 后来我才弄明白,他从小就是在城市里长大,家世较好,吃的都是精加工的蜂蜜。他说那种‘有怪味的’蜂蜜,是蜜蜂采的紫云英酿的蜜。等到给他解释清楚,再拿了枇杷密来给他尝试,一下子打破他两个由紫云英蜂蜜衍生出来的怪论调——首先,蜂蜜虽然是由花蜜酿出来的,但两者一点都不像;其次,同样是蜂蜜,紫云英的、枇杷的、荔枝的,各种味道都不一样。”
“后来呢?”
“后来他就再也不敢和我怎么争执了,听见我搬出这个来就不甘心地调头就走。”
“原来阎非璜也曾有拿你没办法的时候啊!”
“那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我已经忘掉——想要知道真相那就要像我们老师所说的,那就不停的追问、榨取,直到那个真相转过身回过头,不得已地面对你的追逼。”
慕容泊涯听到此处,再不知道黄翎羽打的是什么算盘,那他就不是慕容泊涯了。所以他只觉得浑身毛骨悚然,有些战战兢兢地问:“那个你准备去追逼的‘真相’,该不会就是阎非璜本人吧。”
“难道除了他,我在外面还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人吗?”黄翎羽笑嘻嘻地。
慕容泊涯撑起身,在外面透进来的暗淡的光辉里俯视黄翎羽。
“ 泊涯,你要知道,我们都有一些不得不去面对的事情。我以前很在意他的想法,也很尊重他,所以屡屡拜帖希望面谈,他不答应也不敢越雷池一步。但是这样下去不行,他一定有什么事情是极力隐瞒的,所以自己不来接触我,偏偏派了人跟在这边。”说到此处,黄翎羽对慕容泊涯的担忧若有所悟,补充道,“我和他不会旧情复燃。你看,我们那边的国家是一夫一妻制。而且我和他连真正的关系都还没有过……要复燃也复不起来。”
慕容泊涯脸上一片阴暗,沉声道:“你要复燃什么的关我屎事,你作为南王军的重要成员,跑到黑羽旗里去撒野,也不想想究竟能不能安全回来!”他支额痛苦道,“天哪,怎么和你这个不安分的人搅在一起,我看我真的是要再老十岁!”
黄翎羽赶紧起身,揽住他的肩膀小心安抚:“放心,我自然有万全之策!”顿了顿,又忍不住鄙夷地道,“这一次你老十岁,下一次再老十岁,我看你过不了多久就要被称作‘慕容大叔’了。”
慕容泊涯不放弃地试探:“你真的不能好好呆着?”
“不能。倒是你,真不能放我去?”
“不能。”
“泊涯,我求你了成不?我有哪次是求过你的,就看在我第一次求人的份上——嗯?给个面子,怎样!”他连连摇晃慕容泊涯的手臂,像一个要不到糖正在做最后挣扎的小孩一样。
“翎羽,我也求你了!这也是我第一次求你,你也看在我的第一次份上……”慕容泊涯含羞带涩地腆着脸。
黄翎羽认了,这么下去自己肯定先被恶心死,翻身躺回床上冷哼道:“不让就不让。真是值得纪念的一天哪——咱们在一起之后第一次冷战就此开始吧,我没意见。”
泊涯委屈极了,坐了好久见黄翎羽果然都没再理会自己,只得妥协,屈尊下问:“你就不能问一下我,怎样才能让你去吗?”
“耶?”黄翎羽听出还有商量,转回身,疑惑之极,“那你说,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给你办到。”
“我也一起去。”
“你?也?”
“反正我是不怕冷战,你都多少次躲我不见,我都多少年熬下来了,还能怕这区区冷战。”慕容泊涯傲然昂首,的确很有资本的样子。
“你……我真是错得厉害。以前给怀戈当弄补给时竟不让你开口杀价,我看你准是成天泡在三姑七婆里面,铁了心眼跟我过不去。”
“别废话,说!干不干就在你一句话。”
黄翎羽一咬牙:“干!”
“我还有条件。我好久没见‘阎大叔’了,需要准备点东西给他个见面礼。”
“……说。”
“把莫灿一同带去。”
黄翎羽额头上冷汗涔涔地下来,讷讷道:“原来慕容泊涯才是最恶毒的……阎非璜究竟教了什么小孩出来啊……我不过是虐她的身,慕容泊涯竟还要虐她的心,不,居然连阎非璜也要被拉入水……我原本想让给秋弱水试试毒再送给岳徽做个活体解剖的……你太狠毒了。”
你也很阴毒好不好,慕容泊涯一边听一边冒青筋。
roseku 2009-6-27 22:10
◆Ⅲ第169章生的乞讨
[丹州]
当白羽旗陷入困境之时,同属一国的黑羽旗却势如破竹,与慕容锐钺镇南军的对阵屡战屡捷。
原大燕丹州城可谓是慕容锐钺最坚固的防线,在日夜赶工之后,终于灌铸出与南含铁炮造型几乎一样的炮筒。但是当拉上城墙实战之后,镇南军的兵士们终于发现,尽管外形相似,即使居高临下,然而射程却仍然远远弱于南韩铁炮。不仅如此,准确度也降低许多,炮弹落地后也不会炸裂。
此战只需几个锋将率军轮番远程炮轰,主将根本无须出战。阎非璜便与金王爷骑马立于中军,看见士兵捧来的炮弹,说:“慕容锐钺以为买了我们一个技士就能造出铁炮,实在天真无邪啊!”
金王爷呵呵地笑:“他们哪里知道,里面的秘密,就连我这个王爷都无法知悉全貌,又怎会让一个工匠就掌握了。”
比如,要保持准确度,炮筒内壁要有螺旋的刻线;要让炮筒坚固能抗得住火药的爆炸,合金的配比也是一个秘方;就连炮弹,都有攻城破墙用的实心弹和内部填充炸药的广范围杀人弹。而这一些,都是各个不同的工匠所分别掌握的,不窥及全貌,怎能造出威力巨大的战争武器。
阎非璜说道:“大概傍晚前就能破城,如果对方不投降,紧接着是巷战。王爷,剩下的事情就不关我炮兵队的事了,但是那个出逃的技士,希望能由我来亲自处理。”
“你好似对此战的获胜不太高兴?”
“不是……只是,看见有人模仿我们的技术,十分讨厌。”他皱眉说道,心里还在想什么事情的样子。
金王爷也算习惯他这样了,就由着他去。而且事情果如阎非璜所料,的确再没有他的事。等到晚上,当城墙被攻破,丹州城城守终于率众投降,连巷战也免了。
阎非璜虽然是首席谋士,然而处理杂务政务,尤其是收拾战后残局这样的事情是不会揽在手里的。金王爷也乐得提拔上一大批能干的政务文吏。
渐渐被黑夜笼罩的丹州城里十分安静,除了有序的调兵声、接防交接声,就难听见平民的嘈杂。仿佛是一座死城,家家户户都房门紧闭,唯恐惹祸上身。
阎非璜一派平民打扮,但士兵人人都认得这个布衣谋士身后的亲卫装束,便轻易让他通过刚换防的重重岗哨。而他的目的地,也不过是城守衙门偏院里的大牢。
从大门进去,走下十几级阶梯,里面的光线越发昏暗。黑色好像被冰冻的浓墨,无声无息地压迫过来。唯一能让人感受到活气的就是极度潮湿而且冰凉的腥臭扑面而来。
阎非璜心情十分压抑。这样的环境他不曾久呆过,可以他是很幸运的,每一次置身于如此境地,除了救援友军之外,也就是审问敌人了。然而黄翎羽却在这样的地方,甚至可能是更恶劣的环境里被囚禁了将近一年。
不甘心的情绪,不论过了多久都无法消减。但是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就算再后悔,也没有什么作用。
再下十几级阶梯,底下的声音越发清晰,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外,偶尔有囚犯因疼痛而发出的呻吟,再无其他声响。恐怕如果有人胆敢喊冤,立刻就会遭受一顿额外的毒打。
阎非璜前面自有典狱官毕恭毕敬地引路,来到一间囚室之外,监兵打开牢门,掌了火把进去,就见一个衣着还算整齐的人被五花大绑地丢在里面,嘴巴被布团塞得死紧,为防他吐出口,还用布条在头部紧紧绕了一圈。
“松开他,”阎非璜缓慢地说道,“的嘴。”
地上的瘦削中年子看到阎非璜出现时,神情紧张,憋得几乎脸泛青紫。听到他“松开他”时,难以置信地,却又是欣喜若狂地,眼睛发出感激的光芒。再到听他说“的嘴”时,又翻上怨毒的脸色。
“络霭,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擅长表演面部特技呐。”阎非璜仿佛见到了许久不见的老友,表情欣慰。
被松开嘴的络霭干渴得直咳嗽。自从城池被包围,丹州城新制作的炮筒不管用之后,他就被城守关押进此处的大牢。
他曾经是阎非璜的朋友,至少他曾是这样认为的。可是混了十几年下来,除了炮筒铸造的合金配比秘方之外,阎非璜再没有告诉他其他的关键技术。
“找到你希望的生活了吗?”阎非璜环视四周,腐败、肮脏、潮湿,他脸上带着嘲讽。
“‘败军之士’,何以言勇。金文广,我知道你是王爷面前的红人,要杀要剐就是一句话,何必再来折辱于我。”
“‘败军之士’?好一个败军之士!你拿什么败给我?你那些东西还不是从我这里得来的。你若是有自己所说的那么有勇气,为什么不自己发明几个东西,却盗窃了别人的成就向敌军投诚。真是好一个败军之士,不过是败军之贼而已。”
“你。”
“我是来看你最后一眼的,既然作出背叛之事,就应该知道我绝对不能容忍背叛者。过了这两日的休整,你就要面对全军接受审判和处罚。”
“审…判?”
“ 你还不知道,也对,是你‘投诚’之后的事。典参将向王爷提议,今后但凡叛军之罪,将接受全军伍长以上的集体审判,如果多数人认为你无罪,你就无罪了——真是个好事呢。希望你以前很有人缘……不过在经历了今日之战,伍长们都看见了丹州城竟然用你的大炮对付我们的铁炮,你最好从现在开始祈祷,表决出来的刑罚不要太过难堪。”
络霭冷汗开始往外冒。
一个亲卫兵从外面走过来,靴子的尖锐声响在走廊里格外突兀。阎非璜转回身,等到那人从门口进来,果然是金王爷派来的。那人躬身道:“金大人,防务的交接已经完成,庆功宴将在半个时辰后开始。”
在摧毁丹州城兵器库和城内所有武器锻造之后,两日后将继续向慕容锐钺所在中心城市洛平京进发。
看到阎非璜就这么掉头要走,络霭在难以抵敌的恐惧下挣扎地大喊:“你不能对我这样!金文…不,金大人,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连我的真名都没有资格知道,还谈什么“朋友”?
阎非璜面对牢门外,外面火光给他镀了一层光圈。但是却像是地狱里爬出的恶鬼身上附着的火光,让络霭冷得浑身簌簌发抖。
他说:“如果你没有这么做,我们倒还勉强算是酒肉朋友。既然已经背叛,撕破了脸,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不过是把一项技术告诉了丹州城守,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吗。”
“当初我找你们做铁炮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
“看来你还记得。”
“我是记得,但是我不赞同你的做法。既然有这么高超的技术,当然要和世人分享,独占着又能有什么进步。”络霭鼓起勇气辩解,“数千年来,曾经出现过多少‘祖传秘方’,除了那些公开出来的,大多数也都湮灭在战火流离中,难道就不觉得可惜。”
阎非璜转回身蹲下来,在背光里为络霭将蓬乱的头发整理了一下,而后开始冰冷地,嘲讽地,挑起了嘴角。
“分享什么,发扬什么?不就是个杀人的技术么。”他说,“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有心,想出了不是用于战争的,爱到哪国宣扬都随你。但是你这样做算什么?今天丹州城赶上了我们,明天我还能造出更犀利的武器——可是结果呢?一样是我们胜利,只不过战死的人会更多。”
络霭哑口无言。
“做人不能三心二意。当初既然下定决心走到这一步,就是要承担后果。生也好,死也罢,走下去吧,毕竟是你自己的选择。”阎非璜漫不经心地。
这句话对络霭说也合适,对自己说也合适,真是万用万灵的劝慰之语。他心不在焉地想。
“我后悔也不行吗!我只想好好活下去。”
“世界上不是任何事都要围绕着你转的。你要知道,我的目标很明确,时间又如此紧迫,而且还是兵行险招,所以绝不会容忍节外生枝。时间久了,也该杀几只鸡吓吓不安分的猴子——第一只‘鸡’,就委屈你来做吧。”
◆Ⅲ第170章爱的意志
走回街口,已经深夜。这也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陡然之间,东北方的城脚传来震的轰隆巨响,连大地都在颤抖。这一声震,将全城的民居全部惊吓到了。顿时里,孩童哭泣之声,求神拜佛之声,下跪告饶之声比比皆是。
过了不久,东北角那处起了熊熊的火光,扶摇直上。是正在集中焚毁锻造武器的工具。
至于已经锻造好的兵刃,将要分配给黑羽旗帐下各营的士兵带走。
远处的火烧起了灰黑的烟雾,滚滚地蒸腾地融入了漆一般的夜空里。星星也全部被遮蔽了。
面对那彤红的火焰,即使站在远方,阎非璜的面庞也被照得血红一片。他静静地矗立了许久,缅怀曾经能安静观看夜空的年轻时节,曾经有人陪伴的前一个世代。
直到又有两拨士兵来催促他去行庆功宴,才终于离开。
◆·◆
[中军帐]
庆功宴摆在城外军营里。
金王爷不太热衷于进城展示军威,所以直到离开,都预定继续住在防务森严的中军帐里。就连目前在丹州城里负责焚毁锻造工具的军队,也将于任务完成后归队。再把城墙轰倒之后,连戍守防务军都不用派驻,走到哪拆到哪,城墙还有什么用。
整个军营都陷入狂欢。这在其他国家是不会允许的,就连军中饮酒都是禁忌,可是在黑羽旗中却是百无禁忌一般。
有舍就会有得,狂欢会让人放松警惕,可是只有外行的士兵外行的军队才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黑羽旗的士兵是袭营行当里的专家中的专家,就算狂欢,也是刀不离身;就算喝酒,也是酒到三分就不再入口。
曾经有一些不怕死的敌军趁他们狂欢的时候袭营,哪知道迎接他们的却是酒到三分,正是手痒万分、勇气十足、跃跃欲试的黑羽旗兵。
这些酒汉杀起人来真个如砍瓜切菜,结果往往是来者全军覆灭,气氛更上一个高潮。第二日还将袭营者的尸首全部用马匹拖至敌军营外弃尸,层层堆叠,见者皆是胆战心惊。
但是今天,金王爷觉得忐忑不安,因为他发现,侧座的阎非璜四呼郁郁寡欢。就算进行到论功行赏一块,阎非璜也只是对上前领赏的将士浅浅地微笑。
金王爷有些纳闷,就算是已经有文吏事先草拟好了行赏细则,也不能如此心不在焉呐!阎非璜平日的表面功夫做得是很好的,怎会如此失常?
论功已毕,酒过三巡,将领都各自散去自己营中鼓舞士兵去了。中军帐里只剩下一干文官谋士。阎非璜放下酒碗,起身离座走出帐外。
金王爷看看四周各人都开始捉对话,气氛十分随和,就没再打扰他们,招呼也不打一个,跟着阎非璜出去。
很远的地方,方形的城池的远角下还有火光燃烧,但是浓烟不足以遮蔽如此广阔的空,仰望星空,一片灿烂。
金王爷一出帐,看见的就是仰头遥望星空的阎非璜,背影一如初识,挺拔、坚信、强大而有力。
这样的人当年竟然混到倌楼里去,逼着老鸨将他的牌子绘成红牌,偏偏还强调卖艺不卖身,硬是在南韩首理城里闯出了个“绝无仅有的怪人”的名声,为的就是守株待王爷。
就是这个家伙,等把人骗上了倌院的床,才露出本性,说什么“若是你不肯从了我,就别想活着走下这张床”之类的绝对引人误解的正经话。
阎非璜回转身,严肃地看向金王爷。他缩了缩脖子,回过神来。
“救助白狼王的圣旨……”阎非璜说。
“刚刚又接到第七个金牌密令,已经不能再拖了。小皇帝发了话,就算不要慕容锐钺的洛平京也罢,就算以前所有的战果毁于一旦也罢,一定要救下白狼王。”
阎非璜负手呆立,金王爷越发觉得他很反常。
“你为什么一定要抗拒皇命?”他忍不住问道,绝没想到居然引得阎非璜两眼射出锐利的杀气。这不是自己能接触的问题——金王爷立刻反应过来,迅速地闭上嘴。
就在阎非璜形成的沉重压力下,金王爷简直有了心惊胆战的感觉,在战场上,他也曾有好几次几乎被敌军的将领砍下了脑袋,或者是陷入了小兵的包围进退不得的困境,可是从来不会胆怯,更别提在一个人的目光下簌簌发抖的窘境了。
可是金王爷也只允许自己在这个人面前示弱。因为他是平生仅见的。经过这么久的友情之后,金王爷有时也会想,这样的人已经超越了常人的境界了吧,面对战场上的谈笑风生,面对叛逃者的冷面无情,如高山一样的气势,如钢铁一样的意志,或许是南韩神话中狼军战神的转世也不一定。
阎非璜终于缓下情绪,怅然地叹息。然后说道:“我还没有对你说过我的故事吧。”
“你的故事……”金王爷愣愣地,不太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因为他所认识的阎非璜从不喜欢提到自己的过去。
“是的,我和黄翎羽……也就是南王军军师陆稔斝的过去。”他浅浅地吸气,仿佛不堪重负。那个人终于转世于此,两人在这一片空下生活着,真不知道是接近了还是远离了。
最后他什么也没,金王爷也只能像以往一样,站在他身后三步不到的地方,不能接触他的心事。
roseku 2009-6-27 22:10
◆Ⅲ第171章混入军营
“喂,黄大,你确定我们真要穿这种东西进去?”李爽扯住自己披风的领角,这是一件“迷彩”披风,当然不是染色的效果,而是靠打补丁做出的效果。
“啊,这是自然!难道你不觉得很拉风吗。”黄翎羽回答。
岳徽冷哼一声,似乎觉得品位如此低劣的服饰还进不了自己的眼。
此刻,黄翎羽与慕容泊涯共骑一乘,两根手杖都放在慕容炽焰那匹马上,琴瑟和琵琶两个杂碎都给梁小小、李爽各自保管。程平与岳徽的坐骑上驮的是众人的食粮。众人各自都牵了一匹空马。
至于重对象莫灿,被点了穴,五花大绑地,让秋弱水保管。
可怜的琴瑟和琵琶还被“改头换面”——这是必然的,因为梁小小用了琵琶的面貌,李爽改扮成了琴瑟。
话说慕容炽焰这鹏组前任老大的化装手法也不是赖的,扮作了一名相貌平平的弱男子。他的化装手法一路上得到众人的大加褒扬。慕容炽焰只是不解地问:“改扮自然要装得像,梁小小也扮得很惟妙惟肖,再说,难道手法熟练不是应该的吗?”
李爽大力拍他,哈哈大笑:“你也真风趣,以前见过的人也不少吧,难道没见过扮得不像的么?一个也没有?你确定?”
慕容炽焰垂头回忆半,然后疑惑地说:“我原来以为那是他们的爱好,喜欢别出心裁什么的,原来是手法不到家啊!”
众人齐倒。
两个“囚犯”蔫头蔫脑的,纯洁善良的他们,一个被梁小小和岳徽合作整了,另一个虽然让程平出师不利,最后却败落在黄翎羽的嫣然一笑和寥寥数语下——他们,都被欺骗得很惨。
进入黑羽旗的营区已经有一段时间,南韩众兵丁都以或惊怪或好笑的目光注视他们,遇到几拨核查身份的关卡,都按照琴瑟和琵琶的法,声称自己是离营执行特殊任务的,所以不知道新近更改的口令,只能拿旧口令和号牌来给他们看。顺便推了莫灿过来作见证。
李爽扮成的假琴瑟还得意地直嚷嚷:“怎样,咱们几兄弟连这白发魔女都抓了来,弟兄们若是有兴趣,给你们玩几日也行。”
几个哨兵连连摇手:“兄弟莫要害我们,莫金老谋不让我们奸淫妇,就算我们瞎了眼睛,作为一个正常男子也是绝对不会去碰这个又丑又毒的女人的。”
慕容泊涯埋头在黄翎羽肩膀上,自己的肩膀直发抖。黄翎羽压低声音问:“你笑什么呢。”
“‘金老谋’……”
“还有人在眼前,给我适可而止一点。”黄翎羽无奈,想来在泊涯而言就是英雄形象典范的阎非璜,忽然冒出个老谋深算的诨名外号,也是个成长中的惊喜了吧。也是,该体谅着,泊涯这男人,现在正值连跌倒都要狂笑三刻的时候。
一番对话下来,秋弱水连连拿眼神去警告莫灿,只因为她全身剧震,几乎有口吐白沫之势。偏偏李爽还不失时机地说:“你这女人还如此好面子,明知道虎落平阳被犬欺,何况你一妖女。真该好好拜谢父母将你生得如此,否则还不遭了奇耻大辱。”
慕容炽焰听闻此言,露出不忍瞩睹的表情偏过头去。好在有泊涯安慰地拍他,顺便递给他几颗糖渍青梅——这是炽焰在途中又发现的一大爱好。他犹豫了片刻,终于是对新奇食物的爱好盖过了对莫灿尽存的一点良心。
虽然对于自己良心只值几颗梅子感到有些惊心,可是炽焰很快就将这点歉仄都抛诸脑后了。只觉得这种没了禁锢的生活无忧无虑,莫莫灿如今没有什么危害性,若是她何时要来对付他的兄长、来对付黄翎羽,或是对付他新结交的几个小朋友,都是断断不能答应的。
等李爽登记完再看莫灿时,那女人脸都呈现出“月白”之色了,用黄翎羽那种莫名其妙的话来说,典型“蓝血人”交配后的产物。(注:没忘吧,大家没忘记“月白的脸庞”的笑话吧。)
临离开时,李爽不忘向哨兵多问一句:“兄弟脑袋上这发型如何?身上的披挂如何?”原来南韩和大燕子民生活习惯大不相同,若是成年子,都要剃了金钱鼠尾的发型,从前面看过去根本就是一个秃瓢。可是黄翎羽怎舍得让自己一群学生为了见个阎非璜就遭了毁容之灾,便留着发型不理。
“正想说你呢,出去几年就得意了,幸好金老谋最近让一些兵员开始蓄发,免得被敌军一眼看穿我们的身份。否则还不说你是卖国贼。”
“至于这披挂……前不久有从班尼尔加洼国前来的使节赠送了几条斑点猎犬给金王爷,你们这衣服,虽然色彩杂乱,但单从意思上看,还是和那些斑点够有些子亲戚关系的。”
黄翎羽回头叫他:“还在这里罗嗦什么,不快走就迟到了,难道还想挨绕营裸奔的处罚么。”
哨兵哈哈大笑,深觉很有共同语言。
李爽心中乐得抽筋,因为“绕营裸跑”这样的惩罚,是专属于阎非璜的亲卫才会遭受的。据是要防止有的人地位高了就沾沾自喜,偶尔也要让他在众人面前“坦诚相见”,以防止骄傲自大的心理滋生。
这里和他们的六芒楼,怎么看怎么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也就只有他们才扮得出阎非璜亲卫的气质,简直是易如反掌之事。
◆·◆
阎非璜曾经坚信,这个奇异的世界有它奇异的规则,每代的转世之人都是成双成对出现的。他转世于此,就明还会再有一人转世于此。
而前世,与他关系最密切的,只有黄翎羽一人。
所以他坚信,他没有从地穴中带出来的黄翎羽早已降生于此,或许过得一两天,也许是一两个月,黄翎羽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是时间一年年过去,他获得了保护那个人的能力、势力,黄翎羽却音讯全无。
信仰终究有崩溃的一日,何况是如此虚无的痴念。谁他转世于此,黄翎羽也必定能有此幸运?他开始慢慢想通,他们之间的遗憾已经没有弥补的机会了。做错了就要承担做错的责任,自己幸福的机会随着黄翎羽的远逝而消失。
他还是怀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希望他所执著的那个人在那边的世界尚还没有死去,被路过的什么人从古墓中挖出得救,安然地度过一年又一年。然后在老去的时候,幸福地永眠在儿孙的环绕中。也许到那时候,老死的黄翎羽终于能够想起还有他这个人,灵魂能够到此还他的夙愿。
突然有一日,阎非璜发现自己已经过了血气方刚的青年时节,他抱着西戗族里新生的孩子,被周围环绕的小辈称作“阎叔叔”。
即使黄翎羽来了这里,他也比他年长了二十岁有余,还怎么与他相伴。终有一天,他会先他而去。既然是如此不完美的恋情,不如从一开始就没有。于是他消失在众人的眼前。莫灿的追杀,不过是一个契机而已。
他憎恶那个女人的纠缠,厌恶她数次口不择言诋毁他对那人的爱意。所以他在莫灿的追逐中遁死。让悔恨纠缠那女人一生,就像悔恨纠缠自己一生。
阎非璜喝了一夜的酒,浅斟慢酌,有的不用当值的喝得酩酊,他还是脸上含笑,从容不迫的样子。金王爷频频拿欲言又止的目光看他,结果他什么都没有对他。金王爷也知道,如果过去的事情已经是很沉重的包袱,那么就不是随便找个人而能减轻负担的。
人生就是如此。悠长的道路中,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轨迹。遇到了,离开了,得到了,失去了,是苦是甜只有自己能知。阎非璜曾经为了重新得到一个人而活,现在他为了能把那个人撇开而活。
如果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走得久了,走得远了,终将把这些愁绪统统忘掉。
◆Ⅲ第172章早晚一刀
黄翎羽等一行人到得第五层防哨时,一个伍长走了出来,毕恭毕敬地说:“诸位兄弟外出执行任务还真是辛苦了,今日营中欢庆克下了丹州城,金军师大约也去庆功宴上,众位是在帐中等待军师还是到宴上参见王爷?”
黄翎羽引马上前:“我等皆有要事在身,且又擒回敌军要人,还是先回营帐等候军师归来。”
伍长头道:“既然如此,众位请随我来。”
他临走时还回头叮嘱几个值守兵丁要好生防备,便牵起黄翎羽和慕容泊涯的那匹马,将一行人往中军帐围子附近引。这时候四周已经有喝得心血沸腾的士兵回来,高歌的声音、打闹的声音不绝于耳。
黄翎羽忽然问:“你弃了宫廷画师的职位,进来两个月,就混得个伍长的职位,有没有觉得后悔?”
慕容泊涯有些惊奇,继而就释然了,心中也是庆幸,黄翎羽的自保能力看来很强,部署都能渗透到这里来。
前面那伍长头也不回地,说:“树大招风,猪肥挨宰,我不过是从小兵做起,被训了半月上战场,拼杀两场升了伍长,经过这一仗,大约还能升成‘百副’。”
“百副?”
“百人长的副手。”伍长淡淡地陈述,根本对升职不感兴趣,补充一句,“本来是想到战线上找素材的,没想到都是腿毛成团的泥脚汉,真无聊。”
“以后这里没什么好呆的了,你回我身边来,让其他人负责这里。”
“好的。”伍长回答。
梁小小听“伍长”被黄翎羽免了职,才骑马靠上来,说道:“你不是进来做医官的么?怎么变成伍长了。”
“看吧,这就是你窝在后方的坏处——孤陋寡闻。金老谋觉得把医官用其他方法来编制很麻烦,就全部都是按照战斗队伍的编制配属了。我底下管理的都是医官,伍长的地位相当于普通战队的百人长。”
“切,就你臭美吧。”
慕容炽焰的注意力被一番话吸引过来,好奇地问:“你们认识?”
“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高莞同学啊。”梁小小,同是特工班的,高莞擅长绘画,所以曾在白庞的指导下精研人体解剖之术,入了医官的队伍料理些皮肉之伤也不在话下。
“不过你怎么认出我们来的?”李爽问。
“就你那西北口音,一开口话都穿帮了。以后让梁小小来对口令。”
“你就是那个高……”慕容泊涯咽下了“丸”的发音,换上崇敬的神情,“我曾得拜读大人的《九阳图录》,深感拜服,对其中那个九人连环式的操作方式有些疑问,什么时候想请大人赐教。”
“ 《九阳图录》?”高莞眼睛亮了亮,回头向慕容泊涯上下打量,因为易容的关系没得见到真颜,略感失望。但是还是狐疑地仔细观察,果见慕容泊涯一只手还揽在黄翎羽的腰上,便露出了会心的微笑,“那本《九阳图录》,是我专为黄大绘制的那种图,既然你能得见,想来和黄大的关系匪浅。赐教不敢当,只能是互相赠广见闻了,只要阁下愿意,在下随时随地恭候大驾。”
慕容炽焰听到此处,瞪大了一双眼睛,不悦地插入:“那本图录我也看过。”
高莞惊异之极,暗自道:“想不到黄大有玩三劈的爱好,我原本以为黄大挺正经的,莫不成是看走了眼。”
黄翎羽倒抽凉气,瞪向炽焰:“你什么时候看的。”
“我是你‘夫人’,平时自然要替你打扫营帐。就是那时候看到的。”
听到此处,李爽岳徽等男人都暗笑,原来黄大也有这方面的需求,以至于连行军都要带上黄书解渴。
高莞看那黄大所谓的“夫人”,只见骨骼匀称,四肢修长,因长发厚密无法扎成书生髻,就松松散散地斜绾成一团,垂了发尾下来。虽然不知道真实相貌如何,但凭他“阅尸无数”的经验,断定绝不会低于中下之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要记在脑中,以作来日绘制春宫图之参考。
“前面就是‘金老谋’的住地,”他说,“防卫虽然更加松散,但高人不少,大家能不说话都不说话。要说也用隐语。”
“嗯,知道了。”
◆·◆
更鼓敲过三响,正是夜深的时候,防务换班,众将也意犹未尽地各自回帐。阎非璜负手站在帐前,看那兵卒收拾欢庆过后的满地狼藉。
金王爷来到他背后,站在璀璨营火之外,微有好奇地驻足观看。“看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酒终人散……”阎非璜久久感叹,而后垂下头自失地摇摇,转身走了,独留金王爷一人在当地好奇他有什么好感叹的。
阎非璜回到自己营帐附近,发现较之以往有些许不同。营地里安安静静,没有欢庆的声音,而且围子里还多了十数匹不知打哪里来的马匹。
他心中凛然,掏出一枚解毒丹运气服了,三步并作两步,飞身进入围子里。这时终于发现不论是岗哨还是亲卫,都东倒西歪。一眼看上去像是喝多了,但阎非璜知道他们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身后传来人的气息。阎非璜拉下脸,沉声道:“不知今日何方贵客光临鄙处。”
慕容泊涯和慕容炽焰一左一右出现在他前方,泊涯躬身道:“阎老师,很久不见。”
阎非璜几乎要倒退数步,好在及时稳住身子,但额上已经渗出汗来。
泊涯却道:“早也是一刀,晚也是一刀,你不来见我所以我就过来找你——这是那个人的原话,阎老师见还是不见,此时已经不是你能做得了主的。”
阎非璜心念电转下,积蓄内力就想拔足狂奔,哪知道泊涯又先发制人地说:“你若是不见他,这里的人全部都没活路。”
秋弱水披散长发,她此时已经解开补丁披风,恢复了暗黑系的打扮,手舞长蛇站了出来。
阎非璜还在抵死逞强地辩解:“不可能,他不是这种人。”
“‘通读史书且深得要领的人,是最阴险狠毒的人’——这也是老师的原话。”秋弱水阴森森地,“老师既然能容忍我饲养此等毒物,也绝非心慈手软的人物。你若是不想部下做我毒物的饲料,就进去见他。”说完,揭开一顶帐篷的帘子,那恰好正是阎非璜所居住的。
roseku 2009-6-27 22:11
◆Ⅲ第173章隔世一面
阎非璜躲人躲得惯了,到了此时祸事找上门来,也习惯性地要当鸵鸟。便欲图倚老卖老地掉头就走。反正自己部下都是被黄翎羽暂时扣着,谅来也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
可是就在他主意已定并且信心满满之时,帐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说道:“既然都回来了,还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傻愣着不进来,难道站在外面上还能掉下馅饼给你么。”
这声音虽然是陌生的,可那又是不耐又是不屑的语气却很是熟悉。
阎非璜只觉得背后一片寒气笼罩,头上乌云罩顶,头皮也触电似的发麻——对头终于找上门来了。
“你当我真不会对你手下做什么事来么。李爽,把那两个人推出来。”
“是。”已经洗干净脸的李爽和梁小小齐声答应,兴致勃勃地将琴瑟和琵琶推出来。
这两个小辈刚才凭着假扮琴瑟、琵琶的面容,顺利地混入阎非璜的营地围子,还引来好友们的欢迎,于是岳徽与秋弱水这两大迷药能手就顺手将一干人等全部放倒。
阎非璜再看眼前,只见被推出来的并不是自己认识的人,正皱了眉。李爽啊地叫了声,然后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忘记了他们脸上还有一层粉……”
慕容泊涯两步上前,将一瓶药水递给李爽,又对阎非璜说道:“阎老师,这上粉之术还是你以前教我的,不会认不得吧。”
等那两人面貌露出,阎非璜惊疑不定地问:“你们……真是……”
琴瑟和琵琶较之离开时要消瘦许多——尤其是琵琶,脸泛菜色,两眼下生出浓重的眼袋。两个俘虏相对无言,相互看各自的惨状,又抬头去望阎非璜,然后垂头不做挣扎,一派心碎欲死的模样。
阎非璜断断想不到自己手下竟然遭此毒手,这两人都是他精心培养出来的,在众多亲卫中也是出类拔萃的,普通刑罚也是等闲视之,甚至囚具还没上身就能挣脱出围困。
他只觉得胸口冒出一团火气,义愤填膺,想也不想地冲帐篷里大声道:“黄翎羽!你不要太嚣张,枉你还接受过几年正规教育,怎么能拿这种卑鄙刑罚来对待活生生的人!”
琴瑟和琵琶听他这么说,就算还在李爽和梁小小的控制下,也呜呜作声左右摇头,不知道是想说“惨无人道”,还是想说“和你想象的不是一回事”。
黄翎羽悠闲无比地坐在帐篷的黑暗处,说:“是啊,卑鄙刑罚……别看你那亲爱的琴瑟和琵琶人模人样,其实卵蛋都被割了。你也知道咱们的慕容炽焰对如何割除卵蛋有着深入的研究,小心我一个不爽,让他把你这群手下全部弄成不能人道的无性人,也好为南韩的计划生育做贡献。”
“你!”
“说起来,他们俩的卵蛋还真是可爱,粉嫩嫩的,圆润润的,原来你调教出来的手下都是如此极品啊!”
琴瑟和琵琶呜呜的声音更大了,脸上都憋得发青,死命地摇头挣扎。阎非璜得知黄翎羽到此后,情绪就没稳定过,这回更是冷静不下来。否则他便会注意到琴瑟和琵琶的摇头是否认而不是悲痛;他们发青的脸色是因为不能说话而愤懑,而非因惨遭“辱刑”致使缺血。
慕容炽焰闲极无聊,正专心致志地把玩一柄犀利的小刀,那柄刀子随着他的动作,在营火里翻不断反射出火红的锐光。慕容炽焰忽然注意到阎非璜的视线,疑惑地抬头,呵呵地笑了两声,然后又专心致志地去研究那把刀子。
其实这是慕容泊涯方才送给他的,炽焰何曾受到专门给自己的礼物,而且还是来自有好感的人的礼物。心中正美得不得了,对黄翎羽和阎非璜之间的拉锯战视而不见。
这一番情形看在阎非璜眼中却有了不同的解释。他心头火气汹涌澎湃,只择人而噬地瞪向慕容泊涯,想要先拿这个把黄翎羽带坏的人开刀。
炽焰这时候倒有反应,挡在慕容泊涯面前,恶声恶气地说:“瞪什么瞪,再瞪我就挖了你的眼睛”
黄翎羽在里面不耐烦地说:“既然知道我不会手下留情,还有何废话可。再不进来,我就让男人的噩梦在你所有部下的身上上演。”
阎非璜早忘了适才还想要退避三舍,咬紧牙关,往声音传来处走去。
◆·◆
阎非璜的帐篷和一般士兵的帐篷从外观上看别无二致,也是能够容下二十人通铺的一顶帐篷。可是内部布局却不一样,有案有床,另外还摆了一个沙盆,这里只住阎非璜一人。
里面没有灯,帐篷透过的营火也足够阎非璜看清黄翎羽的所在——他正坐在沙盘边的一张矮凳上,笑吟吟地等他进来。
越是往前走近,阎非璜的火气越是弱,每走一步,越是感觉到那种扭头就走的冲动。
再过得两三步,阎非璜突然发现,自己中了激将之计了——凭什么黄翎羽说用了辱刑而自己就傻乎乎地信了。而且还兴师问罪地走进来——明显就是自投罗网。可是现今真正是骑虎难下,进退不得。他也只觉得头皮发麻,硬生生站在黄翎羽面前五步之外不肯前进,不知道当说什么好。
其实自从猜测到琴瑟和琵琶两人或许已经在南王军里面暴露身份以来,阎非璜就已经有此觉悟——一旦黄翎羽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将无法再将自己的谎言继续下去,无法再对他板起面孔,冷硬地驱赶他。
因为琴瑟和琵琶的任务,暴露了他仍然对黄翎羽还很在意,他不愿意成为他的敌人。
所以自从那之后,不论是心理还是表面,他在黄翎羽面前都矮了一个头。
突然间,迎面一个茶杯盖飞过来。角度刁钻,又是趁他不备,正正砸在额头当中,只听当的一下脆响,阎非璜额头还没破,那杯盖就已经撞成了齑粉。
阎非璜被这一下敲醒了,只见眼前落下纷纷扬扬的碎瓷烂粉,怒道:“喂!你怎么见面就打!好歹也是老情人!”
“你还知道我们以前有一腿的?嗯?我怎么不知道。”黄翎羽咯咯地笑了起来,“你也算个人物,还这么冒冒失失的,刚才我若是要你性命,岂不就得手了。”
阎非璜听他这么说,自然而然地就接了下去:“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不过没敢大声宣扬,只是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见……”这句话是以前他们经常用的,不管听没听见,只要不想听都用这句话带过去。
阎非璜皱皱鼻子,骂:“我说你是个蠢材。”他气忿忿地,大步走到黄翎羽所在的沙盘旁边,拉了张椅子坐下去。
黄翎羽耸耸肩,递张湿巾过去:“都多大的男人了,还哭。”
阎非璜凶起脸抢过来,胡乱一通擦,说道:“哭你个头,你这个暴力分子,一见面就砸人,这是被那碎粉迷出来的眼水。”
“噢……”
“噢什么噢,说吧,你胡搅蛮缠地找我,究竟想要怎样。莫要学那些被甩了的女人,还要抱我裤腿子哭上三天三夜——碜人。”
“我噢的是——原来你长这样啊,难怪莫灿喜欢你到神魂颠倒。根本就是祸乱人间嘛。”黄翎羽手肘架在沙盘边框上,撑着自己的下巴,看得津津有味。
◆Ⅲ第174章鸡飞狗走
“长这样……”阎非璜反应过来,“你这手巾上……”
“自然是泊涯配制的药水,功能相当于我们那时候的‘卸装水’。对了,配方还是你教他的。”黄翎羽饶有兴趣地左右打量,还富有研究精神地伸手在他皮肤上摸一把。
“真嫩哪!”他还色迷迷地说,“还是现在剃了胡子多好,被那些胡茬掩了这些的嫩生生的肌肤,真是太可惜了。”
“慕——容——泊——涯!”阎非璜咬牙切齿,他原本想着让慕容泊涯照顾黄翎羽是个不错的选择,如今见却发现自己做的选择出了错,曾经“纯洁”的黄翎羽如今变成恶少一名,不是给慕容泊涯惯纵出来的还能是谁娇宠出来的。
黄翎羽饶有兴趣地欣赏他的郁闷,半晌,才说:“总算见着了,你这闷骚男人,为了见你一面不知耗费我多少精力。”
阎非璜脸色死冷地还是不开口。
黄翎羽就自己说下去,“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头脸;魑魅魍魉,四小鬼各自肚肠。我虽然不太喜欢看武侠,但你还真以为连《射雕》都没看过啊?”黄翎羽看向帐角一堆披风布料,正是那补丁式的“迷彩”,说,“就连这个都用上了,丢不丢人哪。”
果然是失败在这些微末事情上,阎非璜对琴瑟和琵琶简直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我说,咱们不是自己人吗,别打了成不?”黄翎羽终于决定转入正题。
“不行。除非你放下屠刀,自己归隐去。”
阎非璜刚才是被黄翎羽的突然出现给唬住了,所以谈话主导权才一度落入黄翎羽手中。但是一旦等他回过神,很容易又按照他的步调去走。至少在前世,两人相处的模式就是如此,相对于黄翎羽的被动,阎非璜一直都是引领两人关系发展的那一方。
这一次见面是隔世的会面,也可以算是确定两人主导关系的一次会面,有意无意地,黄翎羽都不会再允许阎非璜将主动权把握过去,他将阎非璜上下打量,盯得对方老大不自在,才喝了口茶水,说道:“远来是客,既然咱们是这种关系,没什么说的。我这次只带了些薄礼过来,还望笑纳。礼轻情义重,虽然只是鹅毛之资,不过我相信,一定很对你的胃口。”
阎非璜心中暗自苦笑,话都说得这么客气了,还能有什么“关系”?——也罢,是他先做了决定“甩”人的,随便黄翎羽怎么做好了。
黄翎羽从地上拿起两根手杖,支撑起自己的身体。
阎非璜如梦初醒,想起黄翎羽已经是身残之人。和他比起来,自己至今毫发无损,他受苦受难的时候,自己却归隐在深山野林之中不问世事,如今想来是何等的羞惭。
“你的腿,现在感觉怎么样?”
“不要一脸想要把自己腿也砍了的表情好不好,这让我觉得自己很可悲。”黄翎羽伸过一只手去捧起他的脸,左看右看,又噗嗤地笑,“不行,我实在受不了——明明长得挺不错的,偏偏学南韩人剃了个秃瓢。”
被黄翎羽如此一嘲笑,阎非璜伤春悲秋的心情都去了大半,哭不得笑不得,任由他踮脚伸手扯住自己后脑勺那几根寥寥无几的长发所编的辫子。
“你归顺哪个国家不行,偏偏从了南韩。看吧,连发型都这么糟践人。”黄翎羽很可惜地说,“要不然你从了我们吧,转一个阵营,爱剃光头、板寸,留长发、碎发,都随你。”
不知不觉之间,两人又像很多年以前那样相处,有有笑,好似离开的数十年根本不存在。
阎非璜仔细地打量眼前的黄翎羽。
他的睫毛很长又很直,眨眼的时候羽扇似的盖下来,让人很有亲吻下去的愿望。他只站在一步之遥的距离,身形匀净,应该是属于那种又细又长又坚硬的骨架,若是能抱上去一定很舒服。
很久以前的黄翎羽,确实是典型的老实学生的模样。
而今再见,已经是不同的样貌,就连要平视,也必须努力地踮足而立。但是灵魂还是一样的,不论过了多久,就算近乡情怯,就算心怀愧疚,但还是和他相处的时间最是舒服。
阎非璜的目光很复杂,让人看着就觉得悲伤。只有短短的一瞬间,黄翎羽甚至产生想要拥抱这个男人的想法。但是现在已经不能这么做了,或许应该说,现在还不能这么做。
如果有一天,能够与阎非璜并肩而战,或许到了战火嚣扬的战场上,到了篝火满地的时刻,在欢庆胜利的士兵的环绕中,他们还能够享有战友之间的拥抱。
宇宙中有无限的未知和无限的力量,置身于其中只能感受其迷茫,或许对于人类而言,最无法抗拒的就是时间的流逝。阎非璜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填补这些时间的空白。虽然还能有有笑,他们似乎还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填补时间的空白,即使他们还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于是阎非璜只能纠结于一个问题,重复地问:“你的腿,现在感觉还好吗?”
“除了不能跑不能跳,走路姿势有奇怪之外,恢复得还不错。再说,我还有‘段延庆’那一招呢。”黄翎羽举起手中的两根又长又直的金属杖。
“‘段延庆’?我记得你没有看过《天龙八部》的呀。”
“拜托,兄弟!你死之后我又不是立刻死了,还有一段时间足够我挥霍光阴,你哪里知道我还看过什么。”
“原来如此……没有马上死吗。”
两个人站在近处互相凝视,突然发觉自己的谈话已经向着不可逆料的地方转过弯去,而且怎么听怎么像两个老得都块腐朽的亡灵正在进行回顾往事的谈话,一前一后地停下嘴。
阎非璜垂下头,肩膀抖个不停,最后仰天大笑。
黄翎羽也不好意思地挠头,说道:“唉,什么死前死后的,要是你的士兵听见你这么说,不知道会不会把你当成男巫绑起来动用火刑。”
阎非璜满含笑意地看他。的确也就只有他们能进行样的谈话了。再没有其他人能知道他们两人的经历,这年代,有谁看见个破迷彩就能拆穿他手下的来历,有谁听个名字就知道来自金庸的《射雕英雄传》里的对子。
两个人选择的道路不一样,但至少在这方面的默契,还不是别人可以比拟的。
“对了,不是要送礼物给我吗,究竟带了什么好东西,作为我们今世第一次会面的礼物?”
“第一次?”黄翎羽说,“你确定是第一次?”
“……”
“四年多前,在洛平京——那个人是不是你。”
阎非璜左顾右盼地不回答,毕竟曾经跟在别人身后当个偷窥狂并不是值得炫耀的事。
黄翎羽一拳揍在他肚皮上,问:“别顾左右而不言,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你,躲在慕容炽焰车驾的对面偷窥的那个斗笠胡茬!”
这拳一揍得毫不留情,阎非璜也根本没有防备,早就痛得弓起身子,惨兮兮地回答:“是……”
roseku 2009-6-27 22:11
◆Ⅲ第175章统分之争
金王爷对待阎非璜就是不同,连营帐都有特殊的待遇。为了区分阎非璜与其他将领的营地,还在十几座帐篷的区域外围上一圈一人多高的围子。这的确能使阎非璜的部属拥有了一定的秘密,但是现在,就给了黄翎羽等人行动的方便。到现在,还没人发现围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 好呀!”黄翎羽拎起阎非璜的衣襟,将他偌大的身子就这么扯起来,嘴角挂起阴冷的笑容,“我记得那时候你还是大燕的发型而不是如今的金钱鼠尾,原来是见过我之后才投奔的南韩国。前一阵子怎么突然又想起要找炽焰和泊涯弄什么《顾影》啊《自怜》什么的。哼哼,居然还想要‘礼物’,不老实交待清楚,今日你别想完整走出里。”
“小,小黄,你能不能放开手,我老实交待便是。”阎非璜无可奈何地说。正是王见王,见光死,他见了黄翎羽,就只有被“将军”的份。
“说来话长,但是其实也简单,我只是把七国合并就行了。”
黄翎羽瞪大了眼睛:“合并,还就行了?你脑袋抽风了是吗,当这是公司合并,我看等我们都成灰还看不到那一天呢。”
“如果凭借铁炮手雷,如果能再制作出携带轻便的机枪,我想应该很快就成功。”阎非璜很认真地说道,“八国联军挑起鸦片战争那会儿,不也是寥寥数千人,靠坚船利炮就打遍大半个中国吗。我想,应该可行——前提是你不阻挠的话。”
黄翎羽扶额说:“挑起鸦片战争的是英国,就算第二次鸦片战争,也是英法联军。压根儿没有八国联军挑起鸦片战争什么的好不好……”
阎非璜脸上阵青阵白,拍桌吼道:“你不要打岔行不行,听我继续说完!”
一声大吼把帐外黄翎羽的人马都吓了一大跳。几个小辈紧张兮兮地偷偷往围子外看,却见仍然没有人往这边注意,凝神听外面的响动,却听见不远处有哨兵在低声说道:“不知道是哪个没脑袋的傻瓜惹恼了金老谋,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疾风骤雨,真怀念。”
另一个哨兵附和道:“同感同感,最近老是和风细雨的,有无聊。不过那个傻瓜也真是的,明知道金老谋不擅长与傻瓜相处,还到他三丈以内找骂。”
几个小辈心想,黄大可不是什么傻瓜,傻瓜的是你们这些哨兵,这么大响动都不过来察看一下。
而这些人都不知道,阎非璜如今这么厌恶和讲理讲不通的人交流,其原因还是在于许多年前与莫灿不可不提的往事上。
话分两头,阎非璜三言两语完自己的打算,一派你愿意支持我就留下,不愿支持就滚蛋的气势,静坐在黄翎羽对面等他发话。
“合并等于和平——你脑袋被门夹了吗!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秦始皇统一七国也只能两世而治。”黄翎羽说了几句,慢慢停下声来,越想越感觉不对,自言自语道,“不对,这么浅显的道理你不可能想不到……”
阎非璜默然不语,他其实也不要世世代代都统一,只需要近百年不再有战乱。按照他的预计,五年的战火就能换来近百年的和平,只要将七国中实力最强大的燕国吞并,其他小国也只能闻风而降。至少在他和黄翎羽入土之前,能保持如此的状态就行。
黄翎羽认真地问他:“阎,打完了以后,你会怎么做?你不怕国土内纷争不断,搞内斗搞分裂?强扭的瓜不甜,毕竟是经历战争得来的国土,想要就这么太平顺利地统领下去是不可能的。你不要忘了,清朝建国多少年,反清复明的组织就存在了多少年。”
“如果能铲除南韩其他势力,操控了皇帝,可保百年无忧。”
“你打算终生都被困在朝堂上?这不像你了,你不是一直都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么。”
阎非璜淡淡地把目光撇到一边,在深黯的角落里安静地不发出丁声音,只是沉默。
为了什么,只是为了赎罪。所以甘愿被捆绑在这里。这心愿不需要有人明白,这是他决定要做的,再多的人反对也不会改变他的决心。
他是个自私的人,所以只管眼前看得到的,只保护心里存放着的。其他的人事物,不在他关心的范围以内。甚至他所做的事情,也就是一头扎进去做了,而不希望别人知道。
甚至这些年埋头于朝堂纷争、战场诡谋多了,也逐渐能忘记过去的事情。以此解忧,以此忘忧,以此驻足于这个世间,逐渐重新找到生存的意义。
黄翎羽与他相对无话,就像前世的困局。他不赞成阎非璜所做的事情,阎非璜又不愿意为自己所做的事辩解。在猜测与隐瞒之间,两人同时陷入了迷宫,进退都找不到对方。
但是有一点他是确定的——两人谁都不愿与谁为敌。
“我从墓穴里出来,看见你的尸体。”
“嗯。”阎非璜轻描淡写地回应,光想象自己尸体横陈的样子就感觉浑身不对劲。
“你手里拿着铲子,究竟是想把我埋深点还是想把我挖出来?”
“……”阎非璜思考了一会儿,才不甘不愿地说,“挖出来。”
黄翎羽气愤地给他后脑勺扇了一掌,骂:“还用想那么久!你瞒惯了是不是,我看给你取个别号叫阿瞒居士算了。”
“别,我对曹操不感兴趣,叫我孔明先生还比较好。”
黄翎羽却没有吐槽他的自恋行为,干瞪自己的手掌,喃喃地说:“阎,你赶快投奔我军吧,然后就马上把辫子割掉,重新留个板寸也就是三五的时间——你那个后脑勺,手掌打上去的感觉恶心极了。”
◆·◆
慕容炽焰席地坐在一个角落里,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随意乱划,旁边几个人看了,也不知道他是在画符还是在写天书。慕容炽焰实在是太无聊了,不时抬头看黄翎羽所在的帐篷,可是还没见人出来,只听到或高或低的说话声,能够推测得到阎非璜已经被压制下去。
他正想去问慕容泊涯,黄翎羽什么时候可以出来,突然注意到沙沙的声音向自己方过来,寻声望去,只见岳徽老大不高兴地领着方才刚刚“归附”的高莞过来。
慕容炽焰拍拍尘土,从地上站起,有些倨傲地看向这个不知好歹的陌生人。
岳徽说道:“虽然有些不是时候,但是……这是我们的同学,也就是同窗读书的人,高莞。他有些难以启齿的问题想要和你探讨。”
再看高莞时,只见这个体型刚劲的人,眼中露出不符合其军人形象的憧憬甚至达到了崇拜程度的目光,简直像深夜里的一头狼,发出湛湛的目光。
进入阎非璜的围子以后,易容化装的任务总算达成,大家都去除了脸面上的伪装。于是高莞同学立刻发现到了梦寐以求的美人。作为一个标准的职业画师,眼前的慕容炽焰绝对是一个不容错过的人体模具——单一想到衣服下覆盖的躯体是何等引人入胜,若是上了浅妆,其眼角的冷漠会变成妖异的风情,高莞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脑门。而至于执笔蘸墨,落于纸面之上,描出动人之姿,其中酣畅美妙之处,非超一流画师而无法体会!
注意到慕容炽焰对自己的表现露出不悦的神情,高莞赶紧收拾好自己的脸色眼神,开始了艰难的交涉。
◆Ⅲ第176章惊吓十足
更鼓又响了一次,黄翎羽算算时间,再一个时辰就要亮了。阎非璜还在垂头沉思刚才的谈话。
“治大国如烹小鲜……”阎非璜纠结在这句话上,久久没有回音。黄翎羽的意思就是“治大国如烹小鲜”,各国并存就并存吧。譬如欧洲,也是各国分立了千百年,到最后虽然仍然有国界国境之分,却彼此没有战争,出入不用护照、不设关卡。
阎非璜终于抬起头来,似乎有什么决定。黄翎羽心想,这样不错,至少没有马上就争。以前有时争得厉害了,还吵得远近皆知。
哪知道阎非璜却问:“治大国如烹小鲜……究竟什么意思?”
这和预想的完全不同,黄翎羽几乎要扑地跌倒。
“你不是自称通读二十四史的吗,嗯?怎么这点常识就不知道了!”
“我这不是地质学院的么,读那二十四史,也是通俗版的,”阎非璜大言不惭地说,“那些之乎者也,到现在也没太弄明白。而且这边的人也不爱用文言文,真是太幸运了。”
“……”
“莫非连你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那是老子叫你如果要治理一个国家,就要像炒小鱼小虾一样,小火低温,少翻少动,否则动得多了,鱼虾就都散了。”
“嗯,知道了,这是你老子的。”阎非璜有意缓解严肃的气氛,硬是把李耳的尊称读作了街头混混爱用的那个老子。
“……我怎么听你把‘老子’的声调乱读了呢。”黄翎羽郑重地转了头,严厉地瞪他,说,“给你讲这么久的道理,你就是抱着这样的态度!”就抄起拐杖要敲。
阎非璜苦笑着把那根凶器接住,告饶道:“我这不是调节一下氛围吗。你手底下留情,念着我们也算是同窗一场,别把我往死里整。”
◆·◆
“喂,你真的不担心?”程平问靠在一棵树上闭目养神的慕容泊涯。
他此时正与慕容泊涯站在一处,兴味盎然地对自己学生的“追求”作壁上观。只见高莞像一只孔雀一般,开始在慕容炽焰面前展开最华丽的翎毛,抖抖索索地妄图吸引对方的注意。
慕容泊涯慢慢睁开眼睛,也看到了不远处的奇景。便答非所问地说:“想不到画出那种图画的人,竟然有如此严肃的面容。”
程平注意力又被转到那边去,头道:“表里不一——这是六芒楼所有教员对高莞地评价。他去年离开楼里去闯江湖,不知道多少学生痛哭流涕。”
“此话怎讲?”
“他平时爱好画画,许多看不上眼的草图随地弃置,就被同学们拿去分发了,平日里收在枕头下,有了那方面的需要就拿出来看着过干瘾。”
“……”
“你也别把黄大看得太纯洁。有一次黄大和他谈心,提到什么‘连环画’手法,将每种体位分解成许多格连续画出来,看着会更流鼻血。自那之后高莞闭关三个月,出来后将一本六百页的图册刻版印刷,顿时风靡七国。”
“六百页的……风靡七国……该不会是《抽插集》……”慕容泊涯悚然。这本书,他确实见到在自己兄长慕容楠槿的书库里仔细收藏着,因为名字惊悚,所以当时就记住了。慕容楠槿还曾对那生动的,连续图式的描绘爱不释手、津津乐道。
“正是此书。”程平回答。
慕容泊涯顿感头脑晕眩,心想,二哥当时只听绘图人是个年轻后生,心中顿生仰慕之情,若是此次跟来见着高莞,不定马上就要讨教起房中之术了。
程平担心地问他:“你脸色不太好,有何问题?”
“《抽插集》……乃是男女合欢之书。”
“你当高莞只知道男男之事么,真太小看一流画师的境界了。高莞乃是天才!即使最善于绘画的长辈也对他青眼有加,他不但熟知男男之事,也是男女知识的行家——甚至可以说,他不但是上面那方的高手,甚至还是下面那方的高手中的高手!”
“你是说……”
“对,就是那个意思,他是……用黄大的赞语来说就是——高莞同学是最博学的‘双插卡’。”
一阵凉风吹过。
慕容泊涯倾了倾身,小声问:“能不能请教一下,什么叫做‘双插卡’?”
“就是博学多才的意思。”程平很镇静地回答。
——其实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
“好了,我的想法就说到里,是赞同还是反对,你说了算。”黄翎羽用半个时辰和阎非璜说了许多事情,到这时也要摊牌了。
这话说得很民主,实际上全都是威胁,因为黄翎羽又加了一句:“你要好好想清楚再回答。不要忘了一加一等于几,一减一等于几。”
这么浅显的道理还用问吗?阎非璜加上黄翎羽,这个天下无人能敌。阎非璜减去黄翎羽,两个人就窝里斗到死去好了。
阎非璜哭笑不得,只得答应,说:“既然你也是这么坚决,我想用几年时间将各国合并起来的愿望看来是绝对实现不了的了。”
“嗯哼。”阻挠阎非璜办事的进程,很有挑战性,黄翎羽对此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
阎非璜摊手道:“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你都安排得很好了,总之,助力比起阻力要好得多。”
黄翎羽眼角眉梢都笑起来,说道:“我刚才正在想,如果你非要作对怎么办。没想到你这么好说话,比前世要长进多了。”
阎非璜伸出手说:“吃一堑长一智,不要老拿我和以前那傻冒相提并论。”
“虽不是但相距亦不远矣!”
“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呢。”黄翎羽高兴地笑着,伸出手握上阎非璜的。
过了这么多年的再次肌肤相触,都已经物是人非。
阎非璜不见黄翎羽,本是为了不动摇自己的决心。但是当黄翎羽出现在他营帐中的时候,就已经打破了两人的僵局。阎非璜知道事情的结局是自己拗不过黄翎羽,他必不能像前一世那样固执己见。因为人并非神,总会做一些错事,然后在无法挽回的时候懊悔。
黄翎羽心中何尝不是波澜起伏,他隐约能够知道阎非璜卷入天下战局的原因就是自己。因为出现的时间很巧,铁炮被搬上战场,也就是自己从慕容锐钺手下逃出来不久之后的事情。
大约是从那时候,阎非璜才知道他来到此世的音讯。只是这个男人生生世世都纠结在前世的遗憾中,未免太过不幸。
他忽然想起有一件事情已经被抛在脑后很久了,愕然抬头,正见阎非璜在专注地看着他。两人目光无意中相触,阎非璜脸色僵了僵,毕竟姜是老的辣,他耸耸肩,自然而然地说:“很久不见了,只是想看看你。你不觉得自己长的这副样子很危险么?”说完就去扯黄翎羽的脸。
“我看有危险的是你才对,来看看我送给你的礼物吧。”黄翎羽露出了神秘到不行的神情……
这一天晚上,慕容泊涯等人有幸目睹到阎非璜从帐篷中跌跌撞撞地倒退出来,撞翻了支撑的木桩,拉断了扯皮的绳索,一顶帐子就么压倒下来,里面传出黄翎羽的怒骂:“不就是送你一个女人么,值得这么大惊小怪,这是何等的失态!”
roseku 2009-6-27 22:11
◆Ⅲ第177章痴男怨女
慕容泊涯当时正眼巴巴地盯着五丈之外的那顶帐篷。他虽然表现得举重若轻,但心中还是忐忑不安的。黄翎羽是个有原则有信誉的人,可是情之一事何其复杂,哪里能用常理推断。也许头一日刚还海誓山盟,第二日就会旧情复燃,根本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预测人心的变化,也没有办法能够扭转一个人的心意。
程平还在笑他:“你这个望眼欲穿的样子,简直像那顶帐篷里有个要生孩子的老婆。”
慕容泊涯还是眼巴巴地观望,嘴里却不甘示弱地反击:“什么时候也让我家陆嗜酒尝尝‘等老婆生孩子’的滋味,怎样。”
程平嗄的一哑,再没敢吱声。所谓一物降一物,正是如此。
慕容泊涯看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两只手都不由得抖起来。左近无人,他难忍心中不安,压低声音问程平:“小黄跟你说西戗人的特性了没有?”
程平摇头道:“我虽然了解一些,但黄大平日里和我们常人一般,从没主动提过什么西戗人的特性。”
慕容泊涯喃喃道:“这么说你也是不知道的了。”他心急如焚,暗自责怪自己怎么不早想到此事,也好早日联络上白衣教里的老人。
据说纯血的西戗男子与旁支不同,自身能阴阳调和,也就是说——能孕育幼子。他们两人如今已经是这种关系,只怕瓜田落种。若是平常,自然高兴还来不及。然而当下正是最为纷乱之时,只恐会给黄翎羽造成很大的负担。
可是仔细想来,慕容泊涯又注意到黄翎羽至今还没有什么不良反应。莫非是黄翎羽在“那方面”是不行的?想到此处,他额头上又满布焦急的汗珠,更是忧心忡忡。他早已忘记,才只一二次哪里就能“瓜田落种”,有的夫妻连续努力了上十次才可能成功。
正在自寻烦恼之间,忽然听到帐篷里传出异样的响动——阎非璜跌了出来。
黄翎羽被压在轰然倒塌的帐篷里面怒道:“不就是送你一个女人嘛!”
高莞皱了皱眉,对这一打断自己进行美人计划的插曲十分不满,但还是隔远问岳徽:“黄大在里面做了什么,能把金老谋吓成样。”
岳徽大笑,说:“听黄大的说法还不知道?”
“女人?女人不都是香喷喷、软绵绵的么,能把金老谋吓得见鬼似的,难以置信呐!”高莞以专家的口气说。
慕容炽焰歪头思考了半天。
记忆里只有雪妃身上还带着香粉的味道,而莫灿则是冷冰冰的。有一次他去找慕容泊涯玩,那时候阎非璜还在,正对慕容泊涯抱怨道:“小泊涯你要记牢了,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隔壁的莫灿阿姨,她根本就是水泥做的。”
小泊涯好奇地问:“水泥是什么?”
“水泥……你想想砖头有多硬就知道了。”
“……好可怕,阎叔叔,我们以后不要去找隔壁的莫大妈玩了,好不好?”
“我也不想找隔壁的‘莫大妈’玩啊,”阎非璜当时的表情是努力地忍耐狂笑,憋得上气不接下气,“问题是‘莫大妈’喜欢找不乖的小孩玩。”
“我会乖乖的,阎叔叔你要保护我!”
“好好,小泊涯记住了,如果你不乖,就会有怪大妈来缠着你。”
“阎叔叔,莫大妈这么喜欢缠着你,是不是因为你已经坏到极点了?”
阎非璜哑然,作声不得。
原来泊涯也有这么幼稚的时候啊,慕容炽焰嘴角挑起了禁不住的微笑,频频就向兄长那边转去。
最近也能渐渐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就像被蒙上厚尘的画卷,终于能够洗净尘埃,重新装裱,模糊的印象都清晰起来。这些都是因为不再被迫服食紫幻花的缘故吗?
对于莫灿,爱恨相抵。
她曾给他类似家人的记忆。但类似终究只是类似,并非真实的情感。一旦知道事情的真相,被欺骗的不甘和怨恨,甚至早已超越了多年来养成的服从莫灿的习惯。
最后,慕容炽焰存疑地说:“原来女人是香喷喷、软绵绵的啊。”
高莞看他的样子好像一回去就要找女人似的,赶紧收束心神,说道:“并非所有女人都是如此。而且哪里比得上男人好……”他说到此处,心中也对自己这种突兀的举动生出疑问——慕容炽焰应该属于能上能下的极中之品,若与女人处在一起,也是临摹的大好素材,可自己怎么就本能地要去阻止呢,真是莫名其妙!
想归想,为了今后的福祉,他仍然是小心赔笑,继续劝服美人的努力。
众人齐心将黄翎羽从倒塌的帐篷里面救出来,纷纷好奇询问,怎么会发生这样大的动静。
阎非璜还在旁边压着胸口大喘气,脸色白得跟鬼似的。
岳徽等人看见他的模样,俱都震惊,又对他乏味的发型纷纷摇头:“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哪!”
连慕容泊涯都上前劝说:“至不济,也请把那辫子去掉好么。光可鉴人总比长猪尾巴要强。”
至于高莞,心中已经有目标定位,哪里有工夫去管什么暴殄天物。
“帐篷下还压着一个人。”黄翎羽说,“你们几个努力一下,把帐篷支起来。”
几个小辈懒洋洋地回答:“是,知道了。”
于是黄翎羽又拉住阎非璜,往半撑起来的帐篷里面进。
过不多久,收拾打整齐,李爽送上一盏风灯,眼睛滴溜溜直转,想找找恐怖的事物在哪里,被黄翎羽眼色一扫给扫地出门。
阎非璜抚胸苦笑:“你这一份大礼,让我如何能够不失态!”
再看他的矮床上,薄薄的被子下有一个人形。刚才拉开被子,里面的光景让他十年难忘——是莫灿!
而且是——光裸着的莫灿!
太可怕,太惊悚了!
“比杀人光束还厉害,我的眼睛……”阎非璜悲泣道,“这下好,我可真要三月不知肉味了。”
“我帮她脱的衣服都没觉得怎样,你的反应就这么大,太伤人心了。”
阎非璜像见了怪物似的。但是他很快回过神来,就算再给她脱多少次衣服,也不会有男人对这样的蛇蝎女子产生任何兴趣。
“我不管,看到这么白花花的一团,我有好几个月都吃不下肉,肯定要瘦一圈,你赔我!”
忽然听得噗的一声长响,两人都停止吵闹,转眼循声看去。只见覆盖着莫灿的薄被,头型的部分迅速地红了一小块。
黄翎羽有些着急地掀开被子探她的鼻息,只见她明显是喷出不少鲜血,但让被子挡着,血迹都抹到了嘴上,变得糊涂一片。还好尚是活着的。他再上下其手察看了一下。
在这期间阎非璜掩目不看,觉得察视这女人身体的举动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黄翎羽,都是莫大的酷刑。
“你真厉害啊!”黄翎羽检查完了,对那罪魁祸首说,“她上下大穴都给封了,还是硬被你气得气脉几乎逆转,差呕血而亡。”
正着,只见莫灿眼睫松动,抖颤了几下,缓缓睁了开来。
◆Ⅲ第178章绅士风度
莫灿何其凄苦,可惜她大穴被封,已经无法言语。
她缩在被子里,光裸的肌肤感受到被子的触感,只觉得气愤又耻辱,怨恨中还带着羞涩。万万没有想到,阎非璜竟然还没有离世!她以为丧生于自己手底的人,居然活得精彩万分。
莫灿被这样的事实炸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就算连连被阎非璜的言行气得发晕,可是失而复得的狂喜冲昏了她,清醒以后目光乱转,仍是锲而不舍地寻找阎非璜的踪影。
可是入目的只有黄翎羽,因为阎非璜已经惊吓过甚地躲到角落里去。这世间,一物降一物。能克得了阎非璜的仅有两样,其一乃是黄翎羽,其二乃是白发女魔头。只是原因却不一样,阎非璜爱憎分明,他是因极爱黄翎羽而不愿惹他不快,因厌极莫灿才不愿与她有所沾染。
若问阎非璜厌烦莫灿到了何种程度,他准会回答:“莫灿就像是粘到了头发里的口香糖——我宁愿把头发全剃了,也不要这种东西留在身上。”
话说黄翎羽见莫灿憋得这么辛苦,好心地说:“你不要大喊大叫,我就帮你解穴。”
阎非璜好奇地问道:“你连解穴都学会了?”
黄翎羽撇他一眼,伸手将莫灿哑穴上的银针拔了,说:“拔针你会不会啊,这么简单的事,是人都会。”原来这针是岳徽给上的,黄翎羽虽有了能自保的功力,但解穴封穴的精细活儿还是要交给小辈来帮办。
莫灿连声地大咳起来,她想找寻爱极了的那个人的踪影。就在今夜,她听到黄翎羽叫出阎非璜的名字,本来还心神不定,以为是欺骗她的感情。然而刚才阎非璜在黄翎羽的引领下,为她揭开了蒙着全身的被子,她终于看清了那张思年了不知多少年的面孔。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痛苦着回忆着,念念不忘的人,还是那样英挺。冷凝地高大地傲岸地站立在她的面前。(其实是被她吓呆了一时间连反应都停顿了)
她于是一边咳一边流泪,断断续续地问:“阎大哥,你在哪里?阎大哥,你出来让我看看!”
一声又一声,凄凄切切,好不悲惨。
◆·◆
站在帐外的慕容炽焰听到了些许声响,原本也知道偷听不是好事,可这非同寻常的声音让他不由自主地侧耳倾听。而后终于听到了这样的哀求——“阎大哥,当年我不是故意的,阎大哥,你原谅我好不好?”
站在面前高莞恰在此时颤栗起来。
“你很冷吗?”慕容炽焰问他。
高莞神色奇怪,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回答:“我很受不了这么白痴的表白方式,一点美感都没有。”
慕容炽焰拉下脸,说:“你在偷听!难道黄翎羽没有告诉过你,偷听是很不道德的事情?”
高莞奇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偷听?除非你也‘偷听’到了他们话的内容。”
慕容炽焰哑口无言。
高莞呵呵地笑,柔声安慰:“不用觉得羞耻,偷听其实不是你的错。有错的是黄大他们,明明知道在这种距离很容易被我们偷听,还正大光明地在那里说。他们要是有道德的话,就应该自己躲远远的去说,免得诱惑我们犯罪。”
慕容炽焰瞠目结舌,才知道还有这样的解释。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不由头点道:“你说得是,嗯,等下要提醒他们以后注意一些。”
不远处的李爽作呕道:“你们什么时候看见色情高这么温柔的?”
岳徽道:“不曾见过。”
“真的很不习惯。”秋弱水说。
“太假了,我很想呕……”梁小小掩嘴欲吐。
◆·◆
这几个人在外面说话也不知道遮掩,阎非璜不是聋子,又站得靠近帐门,兼且修为也比黄翎羽深厚多了,很容易就听了个齐全,暗自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慕容炽焰逃出了莫灿的魔爪,又入了黄翎羽的狼窝。
黄翎羽丝毫不为外面的窃窃私语声而动摇,问道:“你就不过来让她看一眼?”
莫灿还在凄切地叫唤。
“不去。能终生不见是最好的,偏偏你拿她来折磨我。你该庆幸我对你的‘青眼有加’,若是别人,我早就将之踢飞到月球上去了。”
“你准备拿她怎么办?”
“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阎非璜声声血泪地指责,“你看她把的帐篷搞得一塌糊涂,你们把我的亲卫全部迷晕,我还能怎么办?”
“哦?愿闻其详。”黄翎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派看热闹的表情。
后面还掺和着莫灿锲而不舍的叫唤,形似嘈杂不休的背景音乐。
阎非璜气结,定了定神才说:“我明天只好对士兵们说,是这个女人率众来袭,毒了我们的人,砸了我的帐篷。幸好我神通广大,几经恶战,把她给扣下来。”
“然后?”
“然后就废了她武功,放在军中。”
“喂!她今天听了我们很久的说话,不怕她抖露出去?”
“南韩军里哪个人不知道莫魔女的神志有问题?她的话谁会信。况且我们今晚‘前世今生’、‘死前死后’的话题,说出去别人更会把她当疯子看。”
黄翎羽担心地看向莫灿,她却听而不闻,执著地呼唤着阎非璜。黄翎羽停了很久,才说:“她毕竟还是如此爱你,你对她也不知道温柔一些。”
“ 爱我又如何?遇到类似慈禧太后的恶女人,这种爱情简直就是附骨之蛆!”阎非璜思考了片刻,下定了决心,沉声说,“我也不瞒你,若不是她这等丑恶的情状,我也曾有过动摇,想要对你纠缠不放。可是既然知道你身边已经有了泊涯,我若是再纠缠不放,最后可能也让你产生厌恶。前车之鉴犹在,我非是莫灿一样的愚者,又怎会重蹈覆辙。”
黄翎羽呆呆地看他。
前车之鉴……如果不是这个前车之鉴,也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会变成怎样。
看着一脸严肃认真的阎非璜,他最后只是摊手,转变话题:“可惜哪,原本我还是想带回去的。不过看到你这么有办法,就把她交给你了!”
阎非璜做出个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你这不是耍我吗!”
◆·◆
第二日,如往常每一日,这似乎是个很平凡的清晨。尤其是在南韩黑羽旗攻克丹州城的第二日,应当是个神清气爽的清早。
但是这个清早是从几名哨兵的尖叫声开始的。
这群哨兵叫得何其惨烈!直如鬼哭狼嚎。
事情的发生要从黑羽旗首席谋臣金文广——也就是阎非璜——走出帐篷时起。
他一如既往地出来取水,走出了自己亲卫所居住的围子。遇到了第一拨的哨兵正在换防。
金老谋头微笑,像往常一样和他们打招呼,于是每个人也发自内心地对他微笑,毕恭毕敬地跟他打招呼。
可是当他继续向外走去,哨兵们都看到他的后脑勺——几乎所有看见的人都觉得自己眼睛花了。
金文广大谋臣的后脑勺,那象征着南韩人骄傲的发辫,竟然不翼而飞!!!
金老谋是不可能自己把辫子给割掉的,那么究竟是谁,谁有这个胆子,最主要是谁有这个本事,能够老虎嘴里拔牙,老谋头上拔毛!
所有人都震惊了……
roseku 2009-6-27 22:12
◆Ⅲ第179章狡辩连篇
面对所有人的惊讶恐惧,阎非璜全部都泰然处之。黄翎羽昨夜临走前,状似亲密地搭在他肩膀上,引得阎非璜好一阵心惊胆战。
果然,只听唰的一下奇异的声响,后脑上一轻,黄翎羽居然将他脑后寥寥无几的几根毛割稻草似的割了,还拽着几根毛,是要拿回去做什么民俗学的标本,作日后研究南韩传统风俗之用。
他惊怒之下本想斥责此人的非法行径,黄翎羽却捷足先登地反将一军,谦逊有礼地说:“阁下近年嗜好迥异于往年,变得爱好抱头鼠窜,不论何时何地都躲着区区在下。在下虽不才,可人心也是肉长的,阁下害在下内疚伤心如许年月。至少也当赔偿些肉体损失,以略表友情才是。”
这个人作出让他如此尴尬的事情——被割了辫子在南韩人眼中乃是奇耻大辱,然而脱口而出的却还是如此振振有词。可见近年来,眼前这位黄仁兄心性越发向着不可逆料的方向发展而去。莫是离愁别绪立即消散不见,就连多年怨悔歉疚当时也都被无可奈何给驱散了许多。
黄翎羽接着还说:“哎!阁下也就这点老鼠尾巴能让区区在下看得上眼,您就继续蓄着,在下等两年再来收割。”这意思明显是,那么丑的玩意儿,你也别想再留了。
面对第二天震惊到极点的士兵,阎非璜摸着格外清爽的后脑勺,心中居然还格外畅快。能够让人如此震惊,真是产生了不一般的成就感哪!
“要根绝战争,就要从相互理解开始啊……”阎非璜摇头晃脑地想,这是黄翎羽临离开前留下的话。割断他的辫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国与国的交往,如果人民不能相互理解,就容易产生隔阂。文化低弱,民智不开,就会滋生出狭隘偏颇的争斗情绪。
就像秃瓢皇帝乾隆,自以为自己乃是天朝上国,看到英吉利亚来使不愿下跪,就以为外国人没有膝盖骨。真正是“没文化,真可怕”的典型。
仔细回想,欧洲大陆也曾经是血流遍地的战场,各国同盟结合和分散的速度不亚于远东地区的战国时代。如今虽然保有各国的文化和国境线,但是竟然已经没有了战争。就算国家的元首想打,各国的民众却还不让!
听黄翎羽的话,战争的胜败无关紧要,但是传播文明、教化愚民的使者已经被派出。就算这一代不能成气候,只要一代代的积累下来,或许欧洲各国同盟的那种程度也就不是妄想。
现在要做的事情还用问吗?当然是要给黄翎羽那边所谓的“使者”,创造一个良好的“传教”环境。
传的当然不是什么狗屁教义,而是知识和文化。
“这该死的家伙,竟然在做这么麻烦的事情。”阎非璜懊恼地咒骂。
他正在仔细思考自己是要为这段终于尘埃落定的感情大放悲声还是哈哈大笑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足音。不等到他背后三丈,就停顿在当地裹足不前,继而响起来的是熟悉至极的声音。
“你的头发,你的辫子……”
阎非璜转过身来,看见的果然是一个面上惨无人色的金王爷,还正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指,笔直地指向他,语气中充满惊惧。
他背后传来几声士兵发出的惊叹:“好明亮啊!”
阎非璜往自己后脑勺上一摸,被割了辫子之后的确留着些残毛,但由于太难看了,所以黄翎羽好心地帮他刮了个干净,此时正铮亮地反射着东起朝阳。
金王爷箭步上前,抓住他的袖子,厉声责问:“究竟是谁把你弄成这样……你的亲卫呢?他们怎能容许你这样对待自己!”他第一句的确是询问真凶,可是思及眼前此人的能耐,除了他自己还能有谁厉害到能“老阎头上拔毛”,于是便将斥责直指阎非璜。
阎非璜哈哈大笑:“光头有何错?不就少了几根毛么,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
“后脑之发根,凝聚人的精魄,你怎能随便就割了去”
“传说中,千年前有个叫做颜什么什么的秃驴,协助大燕荣翔王创国。如果头发聚人精魄,千年前那个秃驴又怎么能创下如此功业?”阎非璜理所当然地找到了反驳的论据。
“秃驴?”金王爷莫名其妙地重复。
“唉,你们南韩人不知道大燕人的用语习惯,秃驴的就是光头。”
他的那位“秃驴”前辈也算是西戗族的老朋友,后来还为白衣教的事情屡次立下功勋,就算不提这些,再不济也算是个面貌姣好的人物,一下子就阎非璜这个不讲理的成是法海老和尚的同好了。
阎非璜又说:“其实剃秃了挺清爽的,闹不懂你们南韩人,动不动就是留个尾巴,被人纠小辫子很好玩么。”
金王爷对他动不动就是“你们”、“我们”的区分很是感冒,脸色早就木下来了。周边士兵见两人低声交谈,王爷的脸色还越发凝重,以为是什么正经事,暗暗小心不发出声音,自觉自动地退开到不能耳闻的远处。
金王爷才冷哼道:“我知道你从大燕投奔国,对自己本国有拳拳的怀恋之意。但也不能因此就污蔑我们祖先留下来的习惯。”
阎非璜醒悟过来,哭笑不得地说:“看你多心了不是?我四海为家,怎可能对燕国怀着什么‘拳拳之情’。只是我在想,习俗也有变化的不是?就譬如你们这金钱鼠尾——唉,你别这样看我,不是人人都把这叫做‘精魄的凝聚’,别国人都把它叫做老鼠尾巴。”
“习俗也有变化?我怎么没见到。”
“看你,这典型的数典忘祖、不学无术,”阎非璜振振有辞地道,“南韩开国时,国人留的是半月头,只剃前额的头发,其余的扎成麻花大辫。后来因为理发匠手艺不好,不断把留长发的区域给误刮,几十年过去,发线已经退到了后脑勺。”
“啊?还有这事?”
“等回京城,你回去找小皇帝借阅一下开国典籍就知道了。大约三十年后,有大臣发现了这个问题,于是向皇帝进言,才拟定了《剃发规准》昭告天下,并要求对理发匠举行年试。可是因为大部分人只剩脑后寸金之地还留有长毛,于是《剃发规准》便将留发区域规定为铜钱大小。”
“……经过竟然如此离奇,可是为什么现在都没有多少人知道段事情了呢?”
“历史是什么,历史不就是后人说的?后人觉得以前那段事情显得韩人太没有文化了,而且这神圣的发型也来得如此荒诞,便逐渐抹消了这些记录。也只有在皇宫里的史书正本还能看到真实了。”
金王爷产生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慨,然而常年与阎非璜相处的经验隐隐提醒他,阎非璜不会毫无目的地就给他讲故事,顺便奚落一下他们神圣的发型。金王爷瞪大一双眼睛,慎而又慎地问:“你对我说这些……不会就是为了让我允许你剃头吧。”
“知我者,金王爷也!”阎非璜哈哈笑道,“我只是想和你提议一下,以后军队里谁爱留什么发型,非战时爱穿什么装束,都别去管他们了。”
◆Ⅲ第180章共同视界
“你!这不是要天下大乱么,再说,能有什么人同意?”
“那些兵丁多是家里穷到受不了,出来赚几个军饷养家糊口。而那些理发匠又是朝廷年年考试特许的,收的价钱自然就高。你看看这种发型,想要长发区域以外不留青,最少最少少要五天刮一次头,一年下来要多大的开销。”
“为了这点钱,他们就愿意……”
“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王爷,怎会知道平民百姓的心愿。你以为那些不用上战场拼命,靠着贿赂官府就拿到理发匠资格的人,能在百姓心目里有多高的地位。就连朝廷的脸面,都因为这一群匠人,这一头发型给败坏光了。”
金王爷停止了争辩若有所思。
阎非璜斜眼睨了片刻,摇头晃脑地走开去了。他选择跟随金王爷打天下,当初看中的就是这个人的包容和变通。就算这些话匪夷所思,他也相信金王爷能够理解的。
——文明的标志是:尊重别人的选择,只要不侵犯到你的利益。
——互相理解要从小事做起。
这两句箴言,阎非璜记得很清楚。
不久之后,他或许能说动金王爷,全力以赴地镇压南韩旁支军队,重整南韩的秩序。这可不是一般艰难的事情,究竟要怎样才能让士兵们心甘情愿地与本国人开战呢?
他看着黄翎羽远去的方向,遥远的西南方向。按照预测,不久的以后,那里将成为他和黄翎羽会合的战场。说实在话,他不相信还有谁能比自己与黄翎羽更有默契。
这么想的时候,坚强如阎非璜,依旧感到淡淡的不甘心与酸涩。
◆·◆
匆匆骑马离去的黄翎羽一行人,知道两人前事的人默然不语,几个小辈们心存好奇,半知半解的慕容炽焰一路沉思欲言又止。
太阳升起时,他们早就离开了南韩的营地范围。刺绣黑色羽毛的三角瓢旗掩映在远近的枝丫林地之间,逐渐消失在能够看到的范围里。
到中午的时候,已经离得很远,众人才下马休憩一番。
等小辈们取了水去做饭,慕容泊涯才抱着黄翎羽到一条小溪边清洗。
黄翎羽悄悄打量镇定自若的慕容泊涯。
阎非璜的事情,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一根刺,命运的道路一旦走过就没有办法选择。他不愿意淡忘阎非璜,还将他当成最好的朋友看待,这样的事实对于慕容泊涯而言,则成为必须跨过的一道坎,这是他们能够在一起所必需付出的代价。
然而左看右看,还是觉得这个男人大概、也许、应该是表里如一地镇定,甚至有种老神在在的年少老成。
“你在看什么呢?”慕容泊涯很温和地微笑。
“你难道没有什么话要问吗?”
慕容泊涯想了想:“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黄翎羽有些郁闷。
“啊,难道是把什么东西忘在那里了?”
“哼。”鄙夷地否认。
“难道是——便秘?不要紧,我有特效药。”
“不是!”斩钉截铁。
“该不会是……痔疮……”慕容泊涯小声而且小心翼翼地询问,都贴到了黄翎羽的耳边,“这可怎么办,能让咱俩销魂的地方,可不能就么毁坏。”
“……”完全没有力气能够和他话了。
慕容泊涯难得看到黄翎羽吃瘪的样子,别提多开心,笑眯眯地在他脸颊上亲来亲去,闹得黄翎羽脖子肩膀痒成一片,不知不觉就和他扭打在草地上。
压低声音谨慎小心地纠缠了几个回合,最后还是慕容泊涯占据了上风,稳稳当当将一个小鸡似的黄翎羽笼罩在自己身体的阴影底下,继续闹他。
“有什么话就快说,我们都老夫老妻的了,你这样的眼神会让我以为你是在邀请呢。”
“老夫老妻,呃?我怎么没听过谁娶了妻子啊。”
慕容泊涯灿然大笑:“是是,我们都老夫老夫的了!”
就这样,黄翎羽知道泊涯心里已经没有了阴影,不管是真的没有了,还是不愿意让他看到。
◆·◆
放着黄翎羽独自一人在溪水里翻石头找螃蟹,慕容泊涯回到露营地附近捡拾干柴。
程平来到他身边,这次出来,还真没有多少事情能让他有所表现。不过他也没兴趣表现什么,不过黄翎羽和两个男人之间的奇闻轶事,多少还是能让他提起好奇之心。
看到慕容泊涯半特别反应也没有的样子,他终于神情暧昧地悄声说:“你竟然能看开,真是难能可贵。”
慕容泊涯奇怪地睨了他一眼,说:“有什么看得开看得不开的,现在既然是这个结果,就已经觉得是庆幸至极了。原本还想他会不会来个琵琶别抱,或者是独侍二夫之类的。”
程平几乎要把口水都给呛出来。
“独、独侍二夫……”难以想象,那样的黄大,独侍二夫的样子。
慕容泊涯又往炽焰那边看:“如果加上他,应该独侍三夫也可以。”程平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又语不惊人死不休,语重心长地说:“其实,应该是我们三夫共侍他一人才比较对头,物以稀为贵啊。”
什么,什么三对一、一对三的……什么物稀了贵了?程平都快跟不上慕容泊涯思想的跳跃了,心想,黄大选的人竟然如此神奇,于是深深感慨,毫无招架之力地离去。
慕容泊涯往小溪那边看去,远远的,从草木之间可以看到灿灿发亮的河光里,那个专心致志的人影。
三男侍一夫……真是喷血!如果黄翎羽听到他这样说,估计他也会喷血吧。
不用任何人提醒。慕容泊涯知道自己的位置。
——在黄翎羽身边,没有任何人可以将他击退。
不只是因为远隔四年中积累的思念,而且是因为他已经渐渐看到了黄翎羽眼中的世界
国境进退不重要,因为迟早都是要变动的。
可是智慧一旦在人的心中生根,就不会被人夺走。只要有这些智慧,就不会甘愿被当成愚民随意操纵。只要存在为真理话的抗争精神,就算不能完全消除世上的不公平,但也至少会比现在值得期待。
这是黄翎羽给这个世界的回答。回答的声音很小,只有些微的蛛丝马迹,他甚至不曾明说,只让这个世界的人慢慢体会——不需要任何人的号召、带领,凭借自己的智慧,找到最适合自己生存的方式,然后走上循序渐进的道路。
慕容泊涯确定,从认同这样的道路开始,他愿意跟随黄翎羽到任何地方。
回去!快回到南王军中,用铁骑重器,将冥顽不灵的好战分子全部湮灭。而后国家将宁定,没有军队再有能力发起血战。被烧毁的村庄将重建,躲避战乱的人群将出现。
那里有安插下的六芒楼的人,然后一切回归秩序。
黑羽旗里的那个人,那个阎非璜应该也认同了黄翎羽的做法。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这两个人并肩站在战场上。到那个时候,他自己的位置又将在哪里。
到时候,将是一场怎样的决战啊!
roseku 2009-6-27 22:13
◆Ⅲ第181章兄弟之情
虽然没有到弱不禁风的地步,但基于曾经遭受的损害,黄翎羽的体质还是弱于常人,到傍晚,一行人在一处峡谷下露宿时,他已经累得有些摇摇欲坠。
慕容泊涯看着他的脸色,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想。自从重逢以来,就曾程平提起他的体质问题,只是一直没见到发作,也便觉得这个威胁并不接近而忽略了。此次长途奔波,莫是他们身体强壮的都已经感到有些吃不消,更何况黄翎羽已经缺了双膝,负担更是严重。
其他人都自觉去负责晚饭露营等杂事,独让他留下陪黄大休息。
黄翎羽靠在他肩膀上,坐在刚刚用石块堆砌起来的空灶旁,昏昏地闭上眼睛。额头上突然一热,睁开眼睛时,发现是慕容泊涯忧心忡忡地,正在探他温度。
“没什么好担心的,一阵一阵的,明天就好。”
“他们说你一忽儿热,一忽儿冷,我原本还觉得不可能,原来这是真的。”慕容泊涯放下手,将黄翎羽随意搭在石头上的手捉起来,放到怀里暖着,“体温也能变得这么凉。”
“说得我好像变温装置似的,”黄翎羽用肩膀顶他,才几下就又觉得没了气力。
慕容泊涯叹气地搂住他,说:“你就安生儿地呆着吧,少说一些莫名奇妙的话。”
“耶?怎么不回避这个问题了?我就是爱说莫名其妙的话,你又待怎的。”
“若是平时,我自然会叫你乖乖把话解释清楚给我听,不过现在嘛——”慕容泊涯低头亲他一口,继续道,“你先好好地睡一觉。”
慕容炽焰回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一捆干柴禾,弄脏了洁白的衣服也若无所觉。他放下东西,就蹲到留守的两人面前,可是黄翎羽却已经睡着了,被慕容泊涯严严实实地遮在袍袖里面。
“他到底怎么了?”
“嘘!”泊涯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比个噤声的手势,“体温还很低。”而麻烦的是,因为前来黑羽旗任务危险,岳徽和秋弱水都将行囊里大量填充了毒物和迷药,黄翎羽许久不犯寒症,对症的药物便只带了防万一的一点过来,根本不够用!
“你身上的灰很多,我腾不出手,你自己拍拍。”泊涯尽量不惊动黄翎羽,低声地说,像做贼一样。
“嗯。”炽焰答应了一声,站到旁边认认真真地打扫干净。拍完了,左右见着无事,又蹲回原位,饶有兴趣地观察黄翎羽的睡脸。
看着看着,忍不住就要伸手出去捏捏他的鼻子,想看看被堵了气的小黄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可是还没得逞,慕容泊涯的大袖子挥过来,把这一只“魔爪”挡在威胁范围之外。
炽焰好像被夺了玩具,不甘心地皱起脸,压抑地喊了一声:“哥哥!”
慕容泊涯只觉得身上发冷,顿了顿,才问:“你以前不都是叫我皇兄、泊涯之类的,什么时候改了个肉麻称呼?”
炽焰眼睛瞟向空地外,回想一下,说:“六芒楼那群小子,都是这么叫的。”
“……”为什么,原本在民间是很普通的称谓,到了炽焰嘴里,却产生了情色的效果,莫非是因为不自觉带上的那种撒娇语气?不论如何,都是值得研究的。
作为兄弟这么多年,除了相安无事的幼童时期,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个促膝相谈的机会,泊涯忽然想起一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炽焰掌管鹏组之后,本是替皇朝行那些暗中杀戮之事,可他却不遵行潜行的规则,反而时时以白衣出现,这样的执著已经超越了对颜色的偏好,简直背后有什么重大的理由让他不得不这么做。
他装作对炽焰身上的泥土尘灰看不惯,说:“你为什么总喜欢穿白色的衣物,就连饰物都是浅色的。出门在外,入乡随俗,怎么也该换几种色彩的衣服吧。”
炽焰对此毫不在意地回答:“穿习惯了,一时也改不了。”
“既然只是习惯问题,那你为什么潜行暗杀的时候也不忍忍,弄得好像非要让被刺杀的人发现你一样……”说到这里,慕容泊涯停了下来。
从到若有若无的情愫,突然变坏的关系,然后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争执,从他焦急地为宦侍求情,到掩饰起来的真实心情,如果还不明白其间的关系,泊涯也就不配为人兄长了。
“果然是想要被人发现吗?”泊涯愣愣地说。
不愿意取人性命,却又不得不遵从莫灿的意志在杀戮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于是只有从旁枝末节之处留下破绽余地。
炽焰的表情很奇怪,目光飘来飘去,没有回应。
最后,泊涯定下神,从新认真打量自己的幼弟,而后说道:“回去再说吧,我有几件还没动过的外袍,各种颜色都有。”
“我不习惯。”
“炽焰,你看,”泊涯慢慢地开解他,“燕国如今已经名存实亡,父亲死了,大哥和二哥分踞一方。不再需要什么日鲲,或者月鹏。以前习惯的东西全都忘掉吧,你总要习惯以后的生活。”
“以后的生活?”炽焰瞪大了眼睛问。
“是啊,你会和我们在一起,不需要再去暗杀谁。所以尝试一下,我觉得你其实适合墨蓝色的袍子。”
“墨蓝色啊……”炽焰瞪住天上的云彩想了半天,最后用力地点头,“一言为定,其实我个人也很喜欢这种颜色。”
泊涯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搭在炽焰肩上,回答道:“一言为定。”
◆·◆
夜幕很快就降临下来,在几乎全黑的时候,烧烤獐子的香气传出了很远。营火照得亮腾腾的。
除了做饭的一处,慕容泊涯还在不远的地方多升了一处火,为了这多出来的一个火堆,炽焰没少找干柴,不过也用不得这许多。
黄翎羽半合着眼睛,被喂了几口热粥就又睡着在泊涯的怀里,肉食一点没进。岳徽的脸色就有些难看,几经追问才踌躇地道:“比近几次的发作要严重,平常的话,也不会这么没有精神。”
“难道不能根治?”
岳徽瞪慕容泊涯一眼:“谈何容易,他体内有不属于他的真气,偏偏当年输入的时候还出了差错,这几年就开始作恶起来。本来按照我们研究出来的法子,慢慢可以全数化为己用。但总是东奔西走的,未免做得不到位,才有这些隐患。要根治,你看看什么时候能天下太平再说吧。”
泊涯有些心惊地把黄翎羽抱紧,更深地拖入怀中,可就是不知道这天下什么时候才能太平。
沉默了许久,直到另一处营火熄灭了已经可以算是不短的时间,泊涯才终于舍得把人交给炽焰保管。
“嗯?现在就要打扫干净吗?”炽焰问。
泊涯回头用力瞪他一眼:“你以前没照顾过病人吗?”
炽焰思索良久,有些不确定地回答道:“好像没有吧。”
他思索的时间,足够泊涯用剑鞘将热腾腾的草木灰打散,熄灭余烬,垫上没用完的干枯枝叶,铺上毛皮垫子,然后从炽焰手里把黄翎羽接过去,放进毛茸茸的狐裘垫里。
地热透上来,没片刻就让黄翎羽感觉到舒适,安心地摊开手脚,小脸却缩进避光的裘毛里。
◆Ⅲ第182章族群迁徙
慕容泊涯就笑:“我辛辛苦苦把被窝弄得这么暖,可不是让你踢被子的。”
黄翎羽翻个身,舒舒服服地睡得很熟,哪里管他说了什么。
其余人都面面相觑,后来不知道是谁发了一声喊,都作鸟兽散,各自找合意的地方去睡觉,没工夫理会他们两人亲亲密密。只有秋弱水有良心,临上树前,还给泊涯一窝捕鸟蛛,散布在营火周围二十丈方圆以作防范。
诸事安排妥当,泊涯也钻进裘毛里。虽然是热,篝火烧透的泥土足够维持很久的地热,裘毛也很软和,可是黄翎羽身上凉冰冰的,泊涯也不觉得冒汗。他自己背对外面,两人额头抵额头,格外亲密。
黄翎羽觉得暖了,舒适地叹息,把脸都埋在泊涯肩膀和胸膛的阴影里。就这样,也让泊涯觉得分外满足。战火喧嚣成了遥远的事,眼前耳中,只有一片宁静。
这就是所谓的专心致志的境界了,不论身处于何方,只要黄翎羽在他身边,他的目光必定会集中于他的身上。不知道在黄翎羽眼中,他又能占据多大的分量呢?
夜深,因为岳徽的迷药和秋弱水的毒物的存在,不需要有人守夜。泊涯拥着黄翎羽睡得很沉。
脑海在沉静的睡梦中充满了宁静的黑暗。倏忽间似有一道警告的光针刺过,惊得慕容泊涯全身绷紧地抽了起来,警惕地睁开眼睛,发现并没有危险存在。
篝火已经熄灭,月晦星稀里,清晰地听到很远的山里传来猿猴啼叫,近处也偶有猫头鹰诡谲的咕咕声。
“泊涯?你听见什么了?”炽焰的声音在昏黑中响起,很轻很低微。
“嗯。”
紧接着是秋弱水:“好像有人在求救。”
“我去看一下。”岳徽说。
“我一起去。”
黄翎羽动了动,沙哑的声音咳嗽几下,才说:“尽量别灯过去。”
“晓得。”
“你放心,我和他们一起去。”炽焰说。
“我也一起。”高莞接着说。
“等等,戴上这个避蛛囊。里面有王蛛的气味,捕鸟蛛不会攻击你们,如果出事也能方便我追踪。”
一系列交谈都在黑暗中完成,而后又恢复了安静。炽焰本就擅长夜行,岳徽和梁小小也是六芒楼里出类拔萃的,行走林地不会发出杂音。
可是只过了一刻,林地那边就出现火光,让留守的人心生好奇又略觉不安,就连秋弱水都握紧了蛛窝,准备一发现情况不对,就立刻放出雄蛛摄味寻踪。
又过了大约顿饭时间,火光渐大,众人才知道是梁小小手里的火把。慕容炽焰身上背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岳徽跟在旁边都回了来。
“怎么回事?”慕容泊涯代替黄翎羽问。
“不知道是哪个猎户设置了陷阱,这个人跌了进去。”
“这么多血……”秋弱水也有些紧张。
“不是他的,这家伙命好,只断了腿,屁股侧边被竹桩穿了块肉。血是追着他掉进陷阱里的老虎的。”梁小小说,“等会儿我去剥虎皮弄虎骨,可惜虎皮被穿了三四个洞。”
“这也行?”秋弱水震惊了。
岳徽说:“要不是和老虎一边打一边逃,他也不至于没看清猎户留下的提醒标记,踩进陷阱。”
众人把目光移到那个不知是命好还是命不好的家伙身上,才发觉这是个身材高大的女子。
慕容泊涯惊异地咦了一声,将黄翎羽安置好了,才钻出毛裘,就近去看那女人。
“怎么,变了口味?”炽焰调侃他,“你什么时候喜欢女人了。”
“是她!”
“啊?”众人全部傻眼,炽焰也是,没想到他居然真和这个落难之客有一腿。
“怎么这种表情看我。我看你们脑子全坏掉了,难道认识一个人就非要和她有什么不正当关系么。”
“不是不是,你继续。”
“我是在白衣教里见过她的,确实应该是西戗人。”泊涯说。
“啊?”
“啊什么啊,炽焰,莫不成你还有什么歧视之信么?我还没跟你说过呢,其实你自己也是西戗人。”
“这个,其实我知道。”炽焰说,“白衣教不是已经很久没音讯了么?怎么突然冒出一个人来。”
“你知道?”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知道还对西戗人这么大反感做什么,简直是恶迹斑斑。”
炽焰委屈极了,愤然道:“我怎么知道做什么,横竖我是作恶多端,你就替行道,把我就地正法行了。我也不会反抗,乖乖地引颈就戮,你可满意!”
黄翎羽扑哧笑出来:“炽焰你比你哥有文化多了,一句话就四五个成语的丢出来,泊涯这种没文化的大老粗都快被你的书袋子砸晕了。”
炽焰得意地瞥了兄长一眼,这么好哄骗,搞得慕容泊涯摇头苦笑。
说话间,秋弱水帮那女子处理好了伤口,子才惊魂甫定,终于能够稍微注意到周边的情况了。
际于夜深无人之地,各人早都把易容洗去剥去,于是她看得简直是眼花缭乱,一时间不知道把眼睛放在哪里才合适。半终于熬出来一句话:“奶奶的,老娘今才知道什么叫做美人。”
哑口无言。
“泊涯,难道白衣教里净出聂无娘一般的‘女中豪杰’么。”
泊涯干咳几声,尴尬地道:“聂无娘人中龙凤,万中无一……至于这位女侠,我敢保证,也是特立独行,教中绝非人人如此。”绝非如此粗鄙不堪……他在心中补充。
原来自从多国开战,这女子便在奔波中与其他教众分散,日前在一个城池内看见教友留下的联络密语,得知白衣教彻底搬出中原,往西北迁徙寻找传说中没有战争的“应许之地”。
她得知之后,便一路西行北上。因为身怀武功也没什么大损伤,只在这密林间吃了老虎加陷阱的大亏。
匆匆忙忙把伤员交给其他人处理,慕容泊涯迅速回到黄翎羽身边,这回是他自己把背影冲着篝火,完全挡住其他人投注向黄翎羽的视线。
“我才说两句,你就不好意思了?”黄翎羽低声嘲笑他。
“声音都哑了,要好好休息,别理会他们。”
“嗯,我听你的。好不容易把他们带得能够独当一面,有些事情也应该让他们自己做主才行。”
“那就不要多话了,睡吧睡吧,如果觉得吵,我帮你把耳朵堵上。”
“不需要,抱着我就行。”
安静了片刻,黄翎羽忽然又道:“你说肖师父是不是也去了西北呢?”
“动教迁族之举,他肯定会身先士卒。”
“……”
“怎么?”
“避开了战场,就真的会没有战争么?”
“他们避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总要有人留在这片土地上才行啊。你不是说过吗,要尊重别人的选择,就算你其实不赞成。”
“话虽如此,总是觉得好像被抛弃了的样子。”
“抛弃什么,你不是还有我么。这么说就不怕被我怀恨在心,借故惩罚?”
黄翎羽听出了些许端倪,眼睛一挑,破愁眉为笑颜,道:“借故‘惩罚’,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好手段能够惩罚得了我!”那样子仿佛真很期待似的,把个慕容泊涯撩拨得心猿意马了下半夜。
roseku 2009-6-27 22:13
◆Ⅲ第183章男女错乱
隔日起来,黄翎羽没多大起色,就连上了马还是昏昏欲睡,对外界的事情不管不问,好在有慕容泊涯在背后护着不让他摔下马去。至于那被解困的女人倒是好了不少。
因为至少要将这孤身上路的女人送到最近的城镇,便少不得要有一段同路。这可苦了炽焰,一路上没少被这女人拿炽烈的目光瞧。还不时听到她嘴里喃喃地自言自语:“美人儿哪美人儿!”
弄得炽焰越听越怕,浑身发冷,只得悄悄减了马速,退到泊涯的另一边,借助兄长的身影挡住来自怪女人的目光骚扰。
慕容泊涯看见这两人一追一躲,也觉得弟弟可怜,终于插话进来,问那女人道:“二娘,我记得上次不有个男人与你寸步不离么,怎么不带上他,也好防范些危险。”
那个二娘才终于从慕容炽焰那边回过神,爽朗地大笑:“那男人,早就被我飞了。”
“……二娘,我记得你之前已经飞了几个男人了吧。”
“唉!这年头,要找个合意的男人,真难呐!对了,那边那位就是你弟弟吗?我看是个好男人哪,不如让给我照顾他怎样?”
慕容泊涯尴尬地看向炽焰,炽焰显然也已经听到了这耸人听闻的话语,虽然装成没听见一般,可是肩膀的线条都已经僵硬到极点,只差没跳起来掐人了。
于是泊涯也爽朗地笑起来:“只可惜我四弟已经有倾心之人。”
“已有倾心之人也没关系,”二娘理所当然地说道,“把那女人叫出来,我们公平竞争。”
不知道她以前用这种“公平竞争”的方法拆了多少鸳侣——这是几乎同时出现在几个小辈脑中的疑问。秋弱水甚至不无敬意地想,这位女侠莫非就是传中的“采草大盗”?
慕容泊涯却立刻指向岳徽说:“不瞒二娘,我那弟弟喜欢的就是这个男人,所以,除非二娘能变下性别,否则恐怕难以入我弟弟之眼哪。”
二娘上下左右仔细打量岳徽,弄得这个至少在六芒楼医毒班也算叱咤一方的后辈好生不自在。秋弱水不作他想,控马挺身上前挡住来自二娘的诡异目光。
“那她又是怎么回事?”二娘不解地问。
“少废话,我就是看不惯你看他。再多嘴,小心我往你的伤药里下春药。”
“……”
恶人自有恶人磨,一番串联下来,慕容泊涯不着痕迹地将二娘之魔爪挡在能威胁幺弟的范围之外。
那女子看这群男人们全部紧张兮兮的,半是好笑半是郁闷。眼看离别在即,不得不换话题,问慕容泊涯:“你确定不跟大队伍走么。”
泊涯想了想,肯定地回答:“嗯。总要有人留下来的。倒是你们,要到那山高水远的地方去,据西北边陲民风彪悍,也不知道能否吃得消。”
“你就放心吧,由聂无娘领着我们,哪个外族胆敢招惹我们。再说了,又不是没有过迁族的旧事,许多代以前也曾有避乱之举,不也安然度过历次危机么。”
“说得也是。”
行近午后,总算来到一处村落。大概因为目标过小,而且也没有大燕的士兵驻扎,黑羽旗也没有肆虐于此,还是有一些老弱没有搬走的。
众人矗立于村外的小山岗上,只见远处尘灰弥漫,虽然大晴也仍是灰蒙蒙的一片。二娘叹道:“我听说西北边陲虽然干旱少水,但空气清新,沙尘飞扬却易沉淀,决不长久弥漫于空中。其实数年之前,中原也曾经是能见数百里地以外的景物。只是如今战火喧嚣,铁炮过处,村庄倾颓、森林焚毁,才变成了这个样子。如果南韩军用铁炮战无不胜的代价,就是遍地荒芜、尘沙弥,也未免太过残酷了。”
慕容泊涯站在她旁边,一时无话。众人想到引起此种境况的罪魁祸首还是黄大的好友,都心有凄凄焉。而只有慕容泊涯和程平,略微知道那两人间的过往,虽然眼见今日国土残破,却也不好多什么。
高莞最先打破沉默道:“自古都是战火一起而万骨填河,这几年的战争连场,的确伤国伤民,但就算和平时期,皇帝一声令下就抄家灭族,数百年来所伤人命有过之而无不及。就拿洛平京为例,为了建筑宫城,京外远近山岭树木砍伐过半,两座大山被挖平采石,恐怕皇朝的破坏力,远大于战火纷争。”
“你说得是,但我之所以说这些,是想提醒……”二娘转向慕容泊涯,灼灼地看他,“我族的传说,想必应验于你们这一代,不知道是也不是?”
慕容泊涯沉思片刻,缓缓地点了头。
“果然如此,这么说来,铁炮的确也是来自‘坠世人’的杰作了。”
慕容泊涯没有回答。
“聂怜和梅若影留下的那两部书,你可要好好保管,千万不要被这一代的两个‘坠世人’拿走。”
慕容泊涯苦笑摇头:“就算不拿走,他们本身就已经具有能和聂怜与梅若影媲美的知识了。千年前的‘坠世人’能做到的,我们这一代的又怎么会做不到呢?”
“……”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大可以放心。如果不是知道滥用学识会带来不尽的危害,他们也不会至今只祭了个铁炮出来。否则哪用数年混战,我看只用一个月的时间,就能把各国顽抗的势力全全镇压下来。”
“竟真厉害到如此境地么。”
“你不要劝说我暗中做掉他们,莫是动手,就连他们是谁我也不会告诉你的。只是有一点你可以放心,《顾影》和《自怜》两部书都在自己人手中。并且也没多大意义了,如果实在不放心,找一天焚毁便是。”
几人将二娘留在此处将养,又取了一些补给,就此上路。
沉重的话题显然影响了众人的情绪,但只有一个人例外——慕容炽焰。自从离开了二娘狼绿狼绿的视线后,他仿佛重新活了过来一般,兴奋得不断四处张望,想要把一路忽略的美景补看回来。大家看到慕容炽焰松好大一口气的样子,也都慢慢放下心结,暗自窃笑。
李爽道:“你们看,黄大的男人真是称职,一路上把人裹得严严实实的,才免遭那女人的骚扰。”
慕容泊涯说:“何止是骚扰,你不知道二娘在族中的盛名,不知道有多少外族的男子对她死心塌地,任她玩弄。若聂无娘是靠武力威逼男子进行骚扰的话,这个二娘就纯粹是以人格魅力吸引群芳来朝的了。”
◆Ⅲ第184章躁动不安
一路沉默不言的程平突然问泊涯道:“你就不随他们去?听说你也是西戗族人,记得我们刚到柴郡时,这个事情传得很盛。毕竟还是有不少人视西戗族为异类的,就此离开中原,随他们去边陲,或许还能活得更自在些。”
“各人有各人的选择罢,他们离开我是有些遗憾的,竟不能为他们送别。不过在这里也活得很自在,谁敢让我不自在,我就让谁好看。”
程平总算放下心中一块大石,欣慰地舒了一口气:“不愧是泊涯!说实话,你要是把黄大拐走,我们可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岳徽心有余悸地说:“我看这西戗族真是个奇异的民族,至今为止所见皆是男生女相、女生男相,莫非成亲以后,也是‘女主外,男主内’么?”
“这个我也没听说过呢,”李爽斜眼瞟向慕容怀里还是被裹得严实的那个人,说道,“等黄大起床了再问问?”
“我看不成,他就算成亲,也不会存在‘女主外’的问题,因为他那位根本就是个男人。”
“说得对噢,的确没有参考价值。”
慕容炽焰听不下去了,转过头来恶狠狠地说:“不许你们笑了,根本不是这样。哥哥的母亲很温柔也很漂亮,西戗的女子也不全是男人婆。哥哥也没有男生女相!”
“我的老天!‘哥哥’,‘哥哥’……我的魂儿都要酥了!”李爽夸张地感叹,引起高莞和慕容炽焰同时的怒目而视,他见机知趣,当机立断,大吼一声“英雄饶命”,立即拍马远远逃开。
慕容泊涯任他们去闹,反正在这里没人敢欺负炽焰,就算敢欺负,还有谁能在如此强悍的弟弟手中讨得了好去吗。低头看向黄翎羽,他被他打横放在马背上,靠在手臂里,正睡得沉实安稳。
同是族人,二娘只得见一面,便又立即分别,而肖师父也已经远远离开,今后将面临另外一种生活。人生际遇便是如此,聚在一起很快就会散去,能够长久留在身边的人,又能有多少呢。
◆·◆
这一次离开南王军,见到了黑羽旗中可谓最神秘的一人,甚至由黄大出面服他,使得他暂时转变了立场,同意不与白羽旗联手致使南王军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表面上看,是相当成功地。
然而事情没有这些小辈们想的这么轻松。
傍晚时分,慕容泊涯一如往常吹响了能让猎鹰定位的鸟笛。不同寻常的是,这次他接到了来自南王军的传信猎鹰。揭开信卷,只略看了两眼脸色就沉重下。
程平接过他递来的信卷,读道:“南韩调派五万禁卫军支援白羽旗……真狠,竟然将都城守卫力量都抽空了。”
李爽道:“的确狠,据禁卫军装备精锐,即使重骑兵也能日行三百余里。现在我们只有卓将军顶着,恐怕会被打个措手不及。”他在六芒楼里学的就是战情分析与预测,对于各国军事力量的细况及对比,了如指掌。
慕容泊涯咬唇思索,面露难色地看着被包裹在软软的裘毛中的黄翎羽。最后沉重地摇头,大约是正在否定心中刚刚成形的一个方案。
炽焰走上前来,因为察觉到情况非同一般,也没有适才轻松兴奋的神色,犹豫地问:“你打算怎么办?”
“空两匹马出来给我。”他沉声道。
“你就这么走了?”
“嗯。岳徽,反正你也在这里,就给我一些跌打创伤药防身,小秋给我一些防毒的——如果有好用的毒药,给我一些更好。”
炽焰追住他问:“那他怎么办?”一边说一边指向黄翎羽。
慕容泊涯停住脚步,犹豫地看向那个人,但只是一眼就狠心别过了视线:“你们照顾好他。”
准备工作是简短的,本来就没有从马匹上卸下装备。换了一匹空马,立即就能成行。但这些简单的事都交由其他人来处理,慕容泊涯默默地站在黄翎羽身前,他的脸庞藏于柔软的皮毛中,根本不知道这次的离别在即。
泊涯慢慢蹲下来,抚开他额前的发丝,在他耳边轻声:“似乎每次离别的时刻,都是在这种昏黄的光线下,只是这一次却是我要主动先走呢。真是风水轮流转。”说完,又看了他一会儿,温柔地在他面颊上亲下去,久久没有离开。
黄翎羽修长的眉毛略微动了动,但这个让他安心的气息没有把他惊醒。泊涯起身时,看见他嘴角还微微地弯了,似乎这样的触感让他感觉到愉快。忍不住弹弹他挺翘的鼻头,低声骂:“你这只小猪,这样都能睡。”
其他人各自做事,见到他们这样子,都忍不住失笑,也放任他们做这别前的小聚。只有知道他们之间分分合合的程平,总会略感心酸。
“程老师,让我也跟着去吧。”李爽说,“总会有帮助。”
“你可想好了?禁卫军不是这么容易对付的。”程平说,“南韩禁卫军有近一成是‘金文广’亲手带出来的。说起来,金文广的风生水起,也因为他极大地提升了禁卫军的战力。”
“我当然知道禁卫军的厉害。所以才提出要一同前去,总会有些作用。”
“你这要武功没武功的人……”
“ 黄大曾经跟我说过一位将军的故事,那位将军几乎也是战无不胜的,一生没有打过败仗,可是他连武器都不会用。那个将军的名言是——当将军沦落到要亲自自卫的地步,军队也就离覆灭不远了。”李爽认真地说,“武功再高强也敌不过数万人的人墙,我能做到的就是不让自己沦落到非要用武功自卫的地步。”
夜晚的时候,大概是因为失去了身边的热源,感觉到不适应的黄翎羽终于清醒过来。费力地睁开眼睛,发现篝火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直到过了许久,才突然反应过来。他惊诧地睁大了眼睛,发现自己对面睡着的是炽焰,小心翼翼地贴近他身前,却不像慕容泊涯从来都是紧紧地拥抱。他左右移动视线,果然没有看见应该在自己身边的人。
一种不安的预感开始在心中弥漫,即使有初醒来的困倦干扰思维,但略略努力也能够设想出大概的动向。
不是不信任慕容泊涯的能力,但这么突兀的离开,终究是过于异常的。若是通常情形,怎么也应该和他说一声再走。
炽焰虽然睡得熟,但身边人的动向还是在意的,没半刻就跟着醒来了。看到黄翎羽正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炽焰猛地就醒过神来,不知道该怎么样向他解释如今的状况,只能扯扯黄翎羽的袖子,小声问:“你在想什么?”
黄翎羽回过头,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炽焰,看见对方用担忧的目光瞧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温和地问:“你在看什么?”
“那你又在看什么?”
“炽焰,你告诉我,你哥上哪里去了?”
慕容炽焰嗫嚅半天,虽然事先得到众人的教导,说是不能让黄翎羽烦心,但此刻面对黄翎羽咄咄逼人的气势,怎么也不能说出谎来,于是一五一十地将实情原原本本地说了。
到得听完,黄翎羽只觉得心烦气躁,强撑着要起身。
而此时,其他人也听到了动静,先后醒来。程平来到近前将黄翎羽压下,说道:“你此时动身也是晚了半日,何况他们选了最好的马,又是快马加鞭。你再怎么追赶,也不能赶得上他们的速度。”
黄翎羽苦笑道:“我自然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所以并不是要追赶他们。虽然不想动用六芒楼的力量,但万事总有轻重缓急——程平,将传讯的焰火燃,将六芒楼的人都集结起来吧。”
roseku 2009-6-27 22:13
◆Ⅲ第185章番外伤魂
十数日连续赶路,但却不知道慕容泊涯赶往了哪里。对抗南韩军队的阵线不断移动,之前是为了将白狼王麾下逼入绝境,而如今,却是为了逃避南韩禁卫军形成的包围圈。
等到黄翎羽一行遇到卓剑帐下军校的接应时,慕容泊涯所率军队已经困守柴郡,而郡中居民已经全数转移到周边山区之中。
连日的奔波下来,原本就已经支持不住的黄翎羽更始雪上加霜,有时候车辆颠簸,几乎喘不上气来,可是一切不适都被顽强的意志压制下去。
尽管担心,但其他人都将赌注压在岳徽身上,只有岳徽心中越来越是焦躁,他没有办法制止黄翎羽已经陷入疯狂的举动。
尽管如此,岳徽还是很称职地尽到一个大夫的职责,每一次诊问之后,面对其他人的询问,只是回以充满信心的微笑,安抚同学的忧心。黄翎羽的决心,他没有办法阻止,因为他也有珍惜的人,如果那个人遇到了今日的困境,他也一定不会容许任何人来阻止自己的行动。
若是他们形成了阻碍,恐怕黄大会毫不犹疑地将他们弃于身后,然后孤身上路。一定会样,因为……这是他们的黄大啊,一直都是不屑于世俗的意见,独自前行于自己认定的道路上。
这一天晚上,距离柴郡还有一日快马的路程,事情更严重了。
岳徽是被慕容炽焰的大叫声惊醒的,这是暂居的民房,因为附近的村民都搬空了,所以就算进入居住,也无需和什么人打招呼。当他急匆匆地进入炽焰和黄翎羽所住的小间时,黄翎羽僵直地躺在床上,面色红得被血液完全充满似的,然而呼吸却细微到探查不出来的程度。
岳徽手脚冰凉,这是他没有见到过的症状,连忙抽出匕首送到他鼻前,铮亮的刀刃上出现了虽然难以察觉但确实存在的雾气——还好,还有气息。
直过了大半个时辰,黄翎羽才从这种噩梦般的情状中恢复过来,呼吸平顺了,血红的脸色褪下去,也睁开了眼睛。
“你连命都不想要了吗?”岳徽问。
黄翎羽目光歉然地落在围着他的人们身上,然后摇头,把其他人赶了出去,只余下岳徽。他神色平静,脸上看不出痛苦,还带着血色的红润,可是岳徽已经能从脉象上知道,他的实状决非表面呈现的轻松自在。就连药物的功效都越渐消失,没有尽数融会于气脉的真气已经翻腾得无法控制,所以才能显现出如此健康到过分的肤色……
“按你这个搞法,没有活路。”
“我的意志绝不让我如此容易就死去。”
岳徽无话可,真的有这种奇迹。有的伤得极重之人,在其他人应当是必死无疑的状况下,却能强迫自己死死支撑着不咽气。然而奇迹毕竟是奇迹,他根本不知道这种奇迹是否能发生在自己如此重视的人的身上,不知道黄大能不能等到解救他所重视的人的那一刻。
“你真这么看重他,值得用命去换?”
黄翎羽很和蔼地注视他,过了一会儿,直到岳徽忍耐不住,眼眶开始发红,才微笑起来,说:“不必为我担心,只要能赶到那里,很快就能结束。只要半个月,给我半个月的时间。”
“半个月?你连五都支持不下!”岳徽大声吼道。
“……”
“交给我们,好不好?我们又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了。”
黄翎羽呵呵地笑。
“有什么好笑的。”岳徽哽咽着,努力让自己不太过于失态。
“长大了,翅膀就硬了?”他说,温柔地抚摸岳徽搭在自己腕上的手,“我自然需要你们的帮助。相信我,也相信你们的能力,我和你们在一起,决不至于搞到没命。”
岳徽觉得自己从小到大,没有这么委屈过。他重视的人也很重视他,可是却下死了决心不听他的意见。如果医术再好就好了,如果以前更刻苦努力地积攒伤药就好了,这样他肯定更有把握为黄翎羽完成他的希望。
白庞老师曾经跟他们过,为人医者,最高的境界就是无视神佛,光凭借一己医术就足以让阎王退避,令无常破胆。现在的发现显得为时已晚,只能祈祷上天的垂怜。显然,他还不是一个称职的医者,竟然需要神佛的聆听。
“那么,如果明能够与南王军的后备兵力汇合,只用十四天,如何?”
岳徽死咬着嘴唇,气息不稳地瞪视黄翎羽,仿佛要把这个人撕碎,免得看着闹心。
“十三天?”
“十天,最多十天!再敢跟我喊多半个时辰,不,就算一刻,我也会把你敲昏了带走!”他冲他大吼,急急转身冲了出去。
民房外,黑暗里,站着他的几个同窗。
一个个都沉默地,直愣愣地,等待他的解释——刚才的争执是如此激烈,以至于所有人都不可能忽略。
看到这些同苦共难的同学,岳徽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秋弱水叹了口气,无言地上前,伸出双手拥抱了他。身高相若的她将岳徽的眼睛压在自己肩上,因为能够理解其中的辛酸。白庞老师说过,最难救治的患者就是自己的亲人,因为怎么也无法忍受看到他们的痛苦。这其中的压力,不是外人能够理解的。
梁小小也走上前去,轻轻拍抚他的肩背。他今日终于知道黄大的情况十分严重,心中沉重得似乎要坠下地来,更别还要隐瞒情况的岳徽。他如今再也无法忍耐积累的压力,所以才纵容自己在信任的人面前流露出绝望的神色吧。
程平靠在村民种下的桑树上,早在岳徽进去前他就在这里,也是最早就知道黄翎羽情况的人。他点起一杆旱烟。星星般的温暖的火光在夜空里闪烁,深深吸了一口。
虽然灼热却呛人的气流在胸腔中翻滚。他极度厌恶烟的气味,也极少接触这样的东西。可也就是如此让他厌恶的事物,才能在烦躁的时候转移暴躁的情绪。
“程老师?”秋弱水在树下问他。实际上,程平所坐之处也就只有一人高,没有要瞒过任何人的心思。
“你们想怎样?现在就把他敲晕带走吗?”
几个年轻人都不说话。
“如果没有你们,他一个人没办法在短时间内解救南王军的危机。如果没有他,凭借你们的力量也是难有作为。”程平说,“如果仅仅是慕容泊涯,我或可全力制止他去冒险,然而这一次,连李爽都被卷入了战局。”
“我知道了,”岳徽咬牙道,“明和需要见的人汇合,然后,十天,就十天!”
和计划一样,卓剑派出的军校准确地指示了慕容楠槿所在的位置。这段时间足够黄翎羽了解近期发生的事情。
自从禁卫军加入战局后,果然立即形成一面倒的优势。其军中的精骑卫甚至放弃坐骑,加入了夜袭暗算的行列,南王军中不少中下级军官惨遭杀戮。战线很快将要逼近柴郡。
正在这时,慕容泊涯和李爽赶了回来,诡奇的战术拖延了南韩军向柴郡进犯的速度。可是也仅此而已,让柴郡附近平民及时迁出的代价就是,他们和五千官兵困守柴郡。
午后时分,黄翎羽在一片隐秘的山谷中见到了慕容楠槿。南王军数万将士集结于此,偃旗息鼓,静待反攻的时机。
“好久不见。”慕容楠槿说,数十天前的相处让他们成为还算谈得来的朋友,更何况中间连着个慕容泊涯,尽管还没有亲眼得睹黄翎羽的本事,楠槿也已经对他有了足够的信心。
黄翎羽一如往常地微笑,如沐春风之中,没有人觉得他的脸色已经变成有些不健康的透亮白皙,连日失血的症状终于在表面上显现出来。
“好久不见。”他回答道,“你的黑眼圈有点严重,让部下看去可不太好。”
“是吗,这是我考虑不周,等会儿上点妆就能掩盖,”慕容楠槿直入主题说道,“现在我们好好讨论一下如何应付南韩军,如何?”
“在那之前,我需要知道,柴郡中备粮如何?”
“五千官兵的话,可支持二百日,宰杀马匹,熬煮皮带,可再支持十五日。”
黄翎羽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慕容楠槿的下一句话却是:“只是禁卫军的精骑卫善于夜袭之术,更有数十人轻功卓著,可能趁夜发动袭击,而后施展轻功趁乱混入城中行暗杀之事。”
“没有关系,此处离柴郡仅仅一日路程……”
“该当如何?”
“明日,就让他们不得不转移战线,只要能将他们引至西南,我们就能有胜算。”
“西南……”
“你或许已经知道了,”黄翎羽说道,“六芒楼原先的聚居地就在大燕的西南。”
慕容楠槿仿佛听到了一丝已经确实在手的希望:“那里是否已有了安排?”
◆Ⅲ第186章番外放血
黄翎羽说:“我们哪里可能预料到今日之事。特别的准备肯定是没有的,但是如果能够争取时间,胜算很大。难就难在你必须今日就率军前往,我找一人带你认路。从现在开始,我们需要分为两路作战,在此之前,我需要你帮忙做一件事情,今天下午就要完成!”
“敬请吩咐。”
“我曾听闻泊涯所领的鲲组擅长打探消息,并进行情报操作,即使反出皇宫这么多年,鲲组人也没有放弃他,一直跟随他,是也不是。”
“是。”慕容楠槿眼神凝然,鲲组为南王军立下不少战场上也无法树立的功劳,都是因为泊涯指挥得当,每个鲲组人在各个敌军阵营中隐藏得极深,在必要时发挥了关键的作用,是比战力还要珍贵的资源。
“既然他和你这么亲,鲲组的联系方式,你应该也是了解一二的吧。”
得到慕容楠槿的点头认可后,黄翎羽松了一口气:“让他们开始散布阎非……散布黑羽旗作反的消息,就金文广煽动金王爷夺权,要除掉南韩所有精锐战力,好在国内一枝独大,以威胁皇帝逊位。今夜开始在右臂上包裹洗脸巾,以三天为限陆续撤离南韩军。”
之所以要撤离,是因为那里将不再安全。
慕容楠槿疑惑地问:“就算散布了这样的消息,没有相应的佐证,很快也会被平息下去。”
“佐证?”黄翎羽冷笑,“他们想要佐证,我就把佐证弄给他们好了……”
慕容楠槿的军队在降临的暮色中安静地撤退,一应物件收拾齐整,只留下三千军供黄翎羽临时调遣。至于撤退的大军,要赶往黄翎羽安排下的战场,大燕国的西南部,做好一应的准备。
梁小小依依不舍地与几个同学作别,他将和程平一起为慕容楠槿带路,与六芒楼的本营汇合。
程平冷漠地站在旁边磕烟,直到黄翎羽来到他旁边。两人静默着,别处的喧哗越发衬托出两人周围寂静的气场。
最后还是黄翎羽先出声。
他说:“你也要同去,这是我没有预料到的。”
程平摇头:“我和你不一样,终究不能看着他遇险。‘在他咫尺之内做事,万一出差错会不会危机他的生命……’如果时时刻刻都要担心这样的事情,那办事效率肯定是一落千丈。”这道理就与医者不医亲的道理是一样的。
黄翎羽认同了他的说法。
“我这个临阵脱逃的人肯定是没有资格拜托你什么事了,但是还是希望——请帮我看好他。”
“只能尽力。”
“我只求尽力。”程平说,用力地给他一个人之间的拥抱,“我走了。”
说完,他很快融入了军队的流向之中。而梁小小,深深地鞠躬之后,与慕容楠槿一同踏上征程。
目送这些南王军最后的战力,也是他唯一能够全心信任倚靠的战力,黄翎羽久久没有移动。岳徽忧心忡忡,没有注意其他事情,只是觉察他脸色越发润红,显出一股奇美的绝艳。似乎血液都要往皮肤外奔涌,可是因为毫无缺口,于是只能愤怒地来回翻腾。
最终,黄翎羽回转头来,俏皮地做个鬼脸,在岳徽讶异的目光下说道:“你听说过——放血疗法吗?”
“放血疗法,”岳徽脑袋一直纠在黄翎羽的病情上,一时间没有立刻反应出来,只是想着:“那是个什么东西?”
黄翎羽面色顿时沉了,喃喃自语:“看来白庞对学生听课质量把关不严哪!”
岳徽被他一吓,立刻想起那是个什么东西,可是立时又傻愣了:“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个……”
他的心情沸腾起来,自己精于用药,竟然会忘了这个偏门做法。曾有医书曰“针刺放血,攻邪最捷。”据说早在人类还茹毛饮血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在患处开口放血的治疗方法。
“适当放血以疏通经脉、调气理血吗?”岳徽讶然道,“当世游医也多用药石针灸,可是针灸中的放血法毕竟是偏门,黄大你只是粗略懂些创伤骨折的治疗,怎么会知道放血疗法呢。”
“针灸中也有放血疗法?”黄翎羽大为惊讶,“我以前叫白庞加上这门课的时候,只是因为欧洲……不,没什么……得了,看什么看,不要转移话题,我头都快爆炸了,快帮我放点血。”
在文艺复兴以前,欧洲的医学粗糙到人神共愤的程度,可是其中普遍使用的放血疗法却也在对症的时候能够起到极好的疗效。当然,对岳徽欧洲、文艺复兴是不现实的,于是黄翎羽选择就此带过。
多神奇,相隔这么远又语言不通的东西方,却也有着共同的文化内容,果然人类的发展还是并行的,就算处身于不同的地方,或多或少也会有惊人相似的共同。
岳徽哑口无言,最后还是选择不纠缠在这个论题上,而是当即抽出了针囊,取出一杆带着刀头的粗针。
“看你这架式,我有些反悔了……”
“不,事实上你的提议是很正确的,既然压不下杂行的真气,那就给你放点血。虽然对身体不好,但至少比命都没有要好。咱们要让那作乱的真气看看,没了血液的支持,它们还能反到何时!炽焰大哥,帮我把他就近扛到哪个帐篷都好,我可不想让别人将们美丽的黄大给看光了。”
“你越来越像不要脸的演讲家。”
“很抱歉,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演讲家,黄大,你就认命吧,乖乖地给我放血吧,”岳徽邪恶地弯起嘴角,“我不会让你死的。”
………
看到或鲜红或暗红的血液从各处穴道开始往外渗透,慕容炽焰的心脏突突直跳。明明知道这样的流速很缓慢,过不多久就会凝结,不会危及性命,他却依旧紧张。
可是看着看着,就觉得这样的颜色十分鲜美。
他着迷地,沉迷地,渐渐低下头颅。
“如果现在是夜晚就好了,”黄翎羽叹气,遗憾地看到夕阳的余光还在。
炽焰愣了一下,醒过神来。
“为什么这么说,我下针可会看不清楚,给你多扎了几个小洞就不好玩了。”岳徽一边专注地在各处穴位上继续放血疏通脉络,一边心不在焉地说。
“你看,炽焰这样子多像吸血族。在黑暗中出现的美丽的生物。”黄翎羽躺在草席上,伸手摸摸炽焰得脸颊,帮他把嘴角沾上的血液擦去。
“……”炽焰吓了一跳,他竟然没注意自己什么时候舔上黄翎羽的伤口,他原本应该是厌恶血液的。
“适合黑暗的,又是吸血的……我只能想到蚊子,万恶的蚊子!”岳徽重重地将一枚三棱针插入黄翎羽腋下,引起他一声闷哼。
“你还觉得痛啊,我原本以为你是木头人呢,还能随便开玩笑。”
黄翎羽低声说:“快要抓狂的岳徽真可怕,炽焰你以后千万不要惹他。”
◆·◆
夜晚来临,慕容炽焰将黄翎羽背到山上,山风有清凉,他们坐在厚茸茸的草甸上,远远观望地平线那边的城池。
远处的隆隆炮响不断传来,震动得像天边的闷雷,低沉得让心胸窒息。
暮色渐浓,火光越来越清晰可见。
黄翎羽显得疲惫,将头颅靠在炽焰肩膀上,合眼休憩。炽焰却知道他没有睡着,低声道:“没有事情的,我们走的时候不是正在修筑夯土外墙吗,好像有一丈来厚,普通炮弹打不进去。”
黄翎羽微睁开眼,一言不发。
面对沉默的黄翎羽,炽焰不知道该怎么开解。他知道这个人在勉强自己清醒着做事,可是他没办法去阻止。这些日子,他只是怨恨自己为什么不聪明一些,能够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是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炽焰无力地发现,他只能说些无关紧要的安慰话——或许,今夜去将南韩军的将领暗杀了?可是要确认将领的住处也需要时间准备。
“你在担心什么,炽焰?”黄翎羽说,“什么也不必担心,一切像计划一样实施。你看——”
他伸出手臂,指向天边一点不起眼的白云,道:“他们来了。”
慕容炽焰惊诧地看向那段惨白的细云,长长一线漂浮在天上,连接着丛林的至高处。
“那是什么……”
“六芒楼。”黄翎羽淡淡地笑,“好怀念啊。”
夜风中,有一瞬间,慕容炽焰以为空气都凝固了起来,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不过是他的错觉,只是因为什么人物的接近罢了。
直到他看见一个全身包裹在浓重的黑色长袍中的女人,她惨白的肤色在夜色的衬托里格外地阴寒。而此后,次第出现不同年龄的男女,陆续来到黄翎羽的面前。
roseku 2009-6-27 22:13
◆Ⅲ第187章谣言番外1-a
出现在黄翎羽和慕容炽焰面前的女子,已经走到近处。她容貌甚美,无需妆容也已经端庄肃穆,白皙的面颊上左右都有交叉错乱的刀伤,可是却生出类似于蛮荒图腾的肃杀邪恶之美。
“很久没见到你的真颜,看来你心情不错?”黄翎羽说道。
黑寡妇深深呼吸山上清凉的空气,这里远离了硝烟,沁人心肺。片刻后道:“是的,我的心情非常好。”
“好到就这样浪费你的迷幻散?”黄翎羽指向那团在夜空里发亮的云线。那是燃烧一种其貌不扬的药粉生成的,据用极珍贵的毒菇迷幻使提炼而成。云团凝而不散,随风吹拂,会散发无色无味的气体,笼罩在它之下超过两日,便会渐渐减轻戒心,容易被鼓动操纵。
虽然不能够直接杀伤,但正因为这种特性,人们很快就会对这团奇怪的云习以为常,不再戒备。而在战场上就更容易中人诡计。
“浪费?不,不叫浪费,”黑寡妇欣然微笑,“为了能够与他作对,毁灭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已经准备了十几年。这如何能叫做浪费?”
“在你们叙旧之前,”一个很熟悉的口音插入进来道,“我想先看看黄大你怎么了。”
出现在黑寡妇身后的是白庞,才多少天不见,就已经消瘦了很多,显然这段时间运动量不小。
黄翎羽叹气道:“算我怕了你们这群医生,我刚被你学生搞得半死不活,现在轮到您老来操弄我了……”
“黄大!”白庞满脸的无奈,“你说话就不能留点口德吗?”
“岳徽刚给我放了点血,所以脸色不太好。先做好今晚的事再,如果计划施行得好,明天早上就要转移阵地了。”黄翎羽后一句话却是对白庞身后的人说的,不知不觉,这里已经聚集了二三十名年轻人。他们都是六芒楼第一期的学生,或是懒人帮散放在外的暗桩。
“好久不见了,这回既然动用到你们,就已经做好了近期结束战斗的准备。当然,前提是大家都不要出差错才行。”他继续说。
一个招呼就让大家都来了精神,男男女女如同炸开了锅。
“黄大你说的什么话啊,一直以来出差错的都是你吧。”
“就是。以前你不是还教导我们爱情要专一吗?我怎么听楼里传来消息说你近来搞上三个男人?这样也能出差错啊。”
“话说回来,你身后这位小哥相貌不俗啊,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加入我最近开张的青楼?当然不用接客,小哥你一看就是极具气势的人,作我楼里的调教师傅如何?”
慕容炽焰脸色冷沉下来,黄翎羽心知不妙,他还是很心疼这帮学生的,立即转移了话题:“你们是来磨嘴皮子的还是来做事的!”
◆·◆
夜色深沉,而进攻始终未止。慕容泊涯站立在墙头上,计算着己方大约还能支撑几日。粮草药物虽然充足,但面对的是近十万的南韩大军,虽借仗城墙坚固的优势,可人家若一拥而上,到底五千守军也会有罄尽的时候。
目前敌军还是以铁炮攻击城墙,无需他任何指示,防务自有参军小校能安排得很好。大约再过得两三刻,南韩的炮火就要暂时停止,下一轮强攻就要开始——那时候的近身肉搏才是目前柴郡守军最害怕的,他们可没有这么多人能够陪他们耗。
又一声巨响传来,脚下震动不休。原是一颗炮弹在不远处的城郭处炸开了花。在禁卫军加入战局之前,白羽旗只有实心炮弹,还因对铁炮保养不当而使得炮火的进攻能力几近于零。可现今,禁卫军使用的包皮弹落地即炸,弹片可飞散许远,伤人更多。值得庆幸的是,去年秋冬起夯筑的泥土城郭足够吸收炮弹的冲击力,有的弹头射入后就被泥土牢牢地嵌住,爆炸后的弹片根本飞不了多远。
距离慕容泊涯不足一里之处,白狼王骑在马上,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如今消瘦许多,眼睛中都是怨气,月前被卓剑和陆稔斝的军队打压得厉害,东奔西逃且粮草用罄。近日既得了援助,怎么也要斗狠报仇。
旁边一匹枣红大马上坐着的是皇帝遣来救助的禁卫军总领术喜朗。术总领神情凝重地观看,像这么屡攻不下的战斗,对他所统领的禁卫军而言是极为少见的,对方有坚墙保护,但毕竟论兵力差己远矣。
“数次强攻不下,守城将领不可小觑,不知道是南王军中的哪位?”术总领问。
白狼王咬牙道:“没有看见卓剑,陆稔斝也没在墙头出现,南王军中能成大器的也就只有慕容楠槿和慕容泊涯两兄弟了。如果能够攻下柴郡,说不定就能把南王或是慕容泊涯抓到手。”
“……”
“有问题吗?”
“这个陆稔斝……”术总领犹豫地说,“我之前也是金大人一手提拔上来的。”
白狼王心中一凛,他知道术总领所言的金大人就是如今身在黑羽旗中的金文广。黑羽旗的王爷一向与他政见不合,他便也附带着看金文广不顺眼。术喜朗年不过四十便胜任总领之职位,将来肯定还大有作为,他与金文广私交不笃,想不到却还是感金文广的恩。黑羽旗不知道因为那个文人的缘故而得多少看不见的支持。
术总领又道:“金大人跟我们开玩笑时,偶尔会提及‘陆稔斝’之名,如今想来,当时南王军的陆稔斝还没有出师。我就在想,莫非金大人早就与这位陆先生有了私交?”
术总领的一番话在白狼王心中激起千层浪,所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若说金文广和陆稔斝认识,几乎没人会产生怀疑,毕竟这两人在随机应变的战术运用上,有着他人无法模仿的独到之处。
他哪知道,术喜朗番推论的结果是正确的,可是推导的依据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金文广开玩笑时的,乃是“们都是路人甲!”他当时哪里知道黄翎羽会突发奇想,用这个很有喜感的代号作假名。
“如果他们两人果然认识……难怪,难怪黑羽旗不愿来攻打慕容楠槿,反而专搞慕容锐钺,原来是因为这一层关系。”
术总领不悦道:“现在还不忙下定论,认识也不能代表什么,毕竟金大人也没有倒戈相帮。”
两人正在话间,背后一阵脚步声传来,然后是亲卫的喝斥。这种小事无须两位大人多加注意,因为不多会儿,一名传讯小校被带到两人面前。
“禀告两位大人,军中出现不善流言。”军前报告,一应繁文缛节皆免,小校直入主题。
白狼王与术总领诧异相视,最后还是白狼王发话:“什么流言。”
“军中盛传,南王军与黑羽旗密谋合作,黑羽旗已经倒戈相向,由金文广带领已经向我军进发。”
“混账!什么人敢在这种时候扰乱军心!”
“王爷请慢,待我好生问问。”术总领安抚了白狼王后,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留言。”
“最初是三天前,起初只是零零落落的私下传说,只是今日开始,便一发不可收拾。”
这就是情报操作的高妙之处,就算是刚刚开始流传的谎言,手法高明,硬是能让人产生“啊,好像很久以前就已经听过这种话”的错觉。阎非璜教导了慕容泊涯,慕容泊涯举一反三发扬光大后又将鲲组训练起来。可怜南韩禁卫军向阎非璜学习的不过是战斗潜伏袭击之术,这种需要动脑筋的高妙手法,一概不知。
术总领不知道其中高妙,信以为真,便没有认为这个流言的出现突兀得让人奇怪,继续问:“流言可还有什么细节?”
“传言,金文广大人原名阎非璜,是大燕皇宫逐出的罪人。他在大燕皇宫中与慕容楠槿、慕容泊涯私交甚笃,甚至这两位皇子还曾拜他为师。也因为这一层关系,牵线搭桥格外容易,金文广大人很快就同意与南王军勾结,先,先……”
“先什么?”
传讯小校满头大汗,最后咬牙道:“先歼白狼王,后杀小皇帝!”
喀!
术总领只觉一阵寒气逼人,转头看去,白狼王忍不住怒火,拔起军刀,额上青筋毕露,几乎就要大开杀戒。
“我奸你个奶奶!金文广!”
术总领心中好笑,看来这个白狼王这段日子虎落坪阳被犬欺,憋火得紧了,才变得如此一点即爆。话水回来,这个“先歼白狼王,后杀小皇帝!”的句式格外顺口啊,也不知道是哪个下作人想出来的。
“王爷稍安毋躁,没有佐证,流言如何能信。传令下去,禁卫军内谁敢再传此等无稽之谈,立即以扰乱军心之名军法处置。”
“是。”
白狼王冷静些许,也知道自己不对,哂哂收刀,怒道:“还愣什么,传令下去,白羽旗内谁敢再说,杀!”
◆Ⅲ第188章没油番外1-b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之际,南韩军突然停了炮击。慕容泊涯心中了然,知道下一场硬仗迫在眉睫。
果不其然,紧接着就是战鼓擂响,震介的喊杀声中,南韩军皆弃了战马,全以步兵将云梯、攻城车推向柴郡城墙。
“老大,慕容老大……”
一阵呼唤将慕容泊涯从思考中唤起,他已经完全沉浸在即将到来的血腥战气之中。
他回头,是配置在自己身边的大嗓门——专司喊话的陆嗜酒。在没有扩音器的这个时代,喊话官和喊话卒是将领必备的穿音筒,这个职位也证明了能胜任它的人的声音是多么的有穿透力。
“你叫我慕容老大,我一瞬间还以为是大哥来了呢。”他说。
“不愧是大哥!这时候还能开玩笑。”
“不愧是陆嗜酒,这时候还能废话,你究竟要说什么。”
陆嗜酒挠头,然后说道:“城门已经用砂石完全堵死,接下去是否要在城墙内挖设防地道的壕沟?”
“李爽不是城墙巩固的吗?按他说的办就行。”
“正是李爽叫我前来询问,他强攻在即,墙头需要兵力,所以能否推迟挖设壕沟。”
“就这么办。让他负责的人都上城墙来,不过就算近战期间也要保证轮流休息。”
“好的,那我去了。”
“慢着,”慕容泊涯想起李爽还未经历过攻城战,便嘱咐道,“记住将老规矩告诉他。”
“三个对付一个?”陆嗜酒眼中闪烁着兴奋,墙头战是守方占据优势,所以即使是三个守军对付个上墙兵,也完全不会发生兵员不足的问题。
陆嗜酒二话不说跃下城墙后——这举动证明他同时也是一位很有效率的传令官——慕容泊涯转身凝视战场,只见火把漫山遍野涌动到城郭之下,己方的士兵也从城墙来到夯土外郭顶上。那外郭宽达丈许,上面垒有好多乱石,光是撬下去就足以压垮近十次强攻的兵力。不过那是后备武器,首当其冲的南韩兵,遇到的是沸腾的滚油。
为了节约用油,外城郭上安设了排渠——这装置是南韩军在其他任何城池都没有见到过的。
◆·◆
又一次强攻被压制,白狼王眼睁睁看着己方士兵被烫得屁滚尿流,嘶声嚎叫。
那热油沸腾的温度,几乎已经足以将铅块熔化,何况是血肉之躯的人。这些士兵被浇花似的淋了热油,本应立即将衣物剥除,无奈个个身穿厚重的盔甲,脱也脱不及,从云梯上滚倒下来,还顺带着将陆续爬上梯子的战友同僚滚轱辘似的压垮下来。
有的借助巨伞遮挡热油,然而同时也遮挡了自己的视线,根本看不到柴郡守军的动作,也纷纷被乱箭射下,连躲都没法躲。
“该死的慕容!”白狼王脸色铁青,道,“连续几日都是这个法子,他们难道有用不光的油吗!”
术总领心中好笑,他自己是没有那么心急气躁,一早将禁卫军压后,本想让柴郡守军耗光油柴,哪知道他们竟然安装排渠。
“ 这个排渠很有讲究啊。将沸油灌注其中,时机一到便拉开外侧的排油孔,即能很好地把握伤敌的时机,又能均匀用油,只是不知道他们是用了什么材料来保持温度的。”他又想,“按这样看来,金文广也许还真和慕容泊涯有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关系。”想到此处,他浑身发寒,回忆起当初被金文广当菜鸟操弄时生不如死的惨状,暗自告个罪——战神在上,我可不是背后非议那个魔鬼,别让他再找上我来。
这一边,李爽做好了自己的事情,将挖设壕沟的士兵都带上城墙,从横梯跃上保卫城墙的夯土城郭。寻了片刻,果然在最激烈处看到慕容泊涯的身影。
泊涯远远也看到了他,欣然招手叫他过去。
“保暖的方法很不错,我没想到就那么油也能支撑到这时候。”慕容泊涯说。
“哎,你别说了。为了帮助你,我连六芒楼压箱底的技巧都拿出来了。”李爽说道。
原来这排油渠的方法是慕容泊涯想出来的,离开柴郡之前,就已经让木匠钉好围绕城郭紧要关节处的排油渠,但即使将沟渠全封闭了,还是不能长久保持热油的温度。
李爽在回来的路上就提出将排油渠弄成双层渠壁的构造。这是他们六芒楼的学生自己发现的,若是用双层砖头搭建房屋,冬时候更好保暖。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开水壶的瓶胆不就是双层结构的么,只不过这群完全靠自己智慧发现问题的学生们不知道罢了。
“我刚才在城墙下看了看,油剩下不多了,把猪油茶油豆油都算上,也只能维持两轮。”李爽说道,“不如趁确实用尽之前,用些诡计?”
“……你说得是,”慕容泊涯眼睛大亮,“横竖守城无聊,看看他们吹胡子瞪眼睛的落魄样也好消遣。”他是有恃无恐,南韩国内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抽空了兵力来围城,顶多也就可以维持一两个月。再多,恐怕国内就有逼宫的危险了。
“计将安出?”
“嘿嘿嘿,”慕容泊涯狡猾地笑起来。两人相视而乐,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
而此时,慕容炽焰换上黑寡妇准备的南韩白羽旗军服色,混入了攻城军的侧翼。不过他扮演的是救治伤病的角色,有原本就已潜伏进来的鲲组的庇护,战况又紧,暂时不虞有人发现。
一边为伤员包扎,他一边暗自留心哪些是在战场上真正起作用的将领。打仗也和日常政事一样,同样的职务和级别,偏偏有的人是做事的能人,有的人是白吃白喝的懒人。看人的目光早在鹏组里就已经培养出来了,如今正是需要他的技能的时候。
虽然与还是皇子时做的是同样的事情,但那时候决不会有如此雀跃的心情,很庆幸自己有能力参与入那个人的事情之中。是的,从前的行动是听从别人的吩咐,而如今却是遵从自己的意志。
屡次被击退,南韩军再如何神勇也有些气馁,尤其是勇猛有余而智力不足的白狼王揽下了打前锋的活儿,这些白羽旗的卒子们吃多了滚油乱箭的苦头,颓丧胆怯之气渐渐腾生。
炽焰在乱军中看见了自己的兄长,他从混乱的人群中仰望,看见墙头的黑暗中,慕容泊涯身着灰袍铁甲,迎着凛冽的战气站立在城郭上。
不论什么时候,这位兄长总是这么默默无闻地站立在黑暗之中,潇洒地让别人出尽风头,自己却在暗中主导着事情的发展。
曾经,大燕的重臣为慕容泊涯的表相所欺骗,以为他不过是个在锐钺和楠槿之下,文人气重不堪大用的软弱人。
大燕国土已经破裂,曾经在明处的大、二皇子各立门户,曾经在暗中行动的三、四皇子也走上了自己的道路。
慕容炽焰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此刻汹涌于心中的感情。他和泊涯之间,仿佛一体两面。因为父皇偏爱慕容锐钺,他们这两个后出生的就被养做日鲲、月鹏,不必妄想有皇位的继承权,只能为皇帝行走于黑夜,融入于黑夜。
然而不同的夜有不同的风景,炽焰仰视着站立在黑暗处的泊涯,觉得他威风凛凛,是那些骑高头大马、穿金盔银甲、一下子就吸引目光的人所无法匹敌的。
“守城军没油了!没油了!!!”一群人忽然大喊。
慕容炽焰心中大惊,看去时,果然排油渠里只能淋下淅淅沥沥的液滴。
“没油了!他们没油了!”白羽旗的士兵们大喊大叫,如同看到天上下起金钱雨。
“传令!强攻!”
战鼓重新擂起,受到士气的鼓舞,槌声特别有力,震人心脾。
慕容炽焰虽然为泊涯的处境焦急,但还能把持自己,这样全力强攻的时机里,最容易寻找下手的目标。他慢慢脱离军医的队伍,尾随在攻城的士兵之中,觑机下手。
守军虽然没有赖以防御的沸油,但以逸待劳的优势让他们毫无疑问地占据了上风。第一波、第二波的强攻都被打下。
白狼王焦躁不安,连术总领也对白羽旗的战力看不过眼。
“这样打太没效率了。”对正攻法有独到眼力的术总领说道,“下一次,让禁卫军打头。你放心,不会争头功,只是把那些难啃的关节部分给打通罢了。”
白狼王想想,也发觉的确每个关节部位都有难缠的敌人,似乎都有一定武功功底,普通士兵难以在他们手下有什么作为。
“好,就按你说的办。”
roseku 2009-6-27 22:14
◆Ⅲ第189章燃烧番外1-c
李爽和慕容泊涯这对搭档也算有缘,一个是黄翎羽教导出来的“害群之马”,一个是阎非璜倾尽全力养育出来的“栋梁之材”,此两人经过天长日久的熏陶霪浸,诡谋奸狡之道也算是殊途同归。
要说这术总领,虽然也得阎非璜点拨一二,可惜也才只是月余的功夫。才只是两波攻势的试探,他就已经确认敌人没有守城利器沸油的相助,下定决心派出禁卫军最精锐的一批刺杀队,只要这群人能冲上墙头,便有把握将守城兵砍瓜切菜般屠戮,为后方登城创造机会。
夜风渐渐平息,城头飘扬的旌旗也静默了下来。也许只是否错觉,但是慕容泊涯更相信这是自己本能的直觉——城下的氛围已经发生了变化。
短暂的撤退过后,南韩换上的攻城队伍显然有了不同。他们衣着鲜亮,气势饱满,不像其他普通士兵要借助战鼓或怒吼才能提升士气,一旦来到战场之上,血液就已经本能地开始沸腾!
李爽紧握双拳。他是年轻人,强压了激动澎湃的情绪,为即将到来的一战紧绷心神。成与不成,只在此一举。
城下,术总领紧闭双目,四周的禁卫军前锋目注于他。这是他们勇猛的统帅,每一次战役,都凭借过人的勇气和胆略取得其他人无法取得的战果。他们深信自己的统领,就像深信短时间内极大提升他们战力的金文广战无不胜一样。
术喜朗深深吸了一口气,让沁凉的弥散着焦油气味的夜风灌注了肺腑。
这一仗,能胜!
他心中充满了对胜利的渴望,蓦地张开双眼,挥手抽出马刀,刀锋在火光中反射出骇人的寒芒!
“攻击!”他发出了的野兽般的嚎叫。
禁卫军发出了滔天的吼声,浪潮一般向遮挡了半边夜空的高墙涌去。
李爽笑了,开心地,得意地,说:“我可等了好久。”
慕容泊涯颔首:“是啊,没有白等。”
“加油了。”李爽压抑着兴奋的心情说道。他的声音在南韩军直冲天际的吼叫声中显得微不足道,但足以让自己人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个命令蕴含的力量。
守城士兵顿时士气大振。一个一个将命令传将下去。
“快加油——”
“加力气倒油呀!”
“别怕浪费,把油槽都加满。”
南韩军已经冲到城脚,搭起了云梯。
“射箭。”慕容泊涯说道。
南韩士兵们陆续爬上梯子,高举盾牌遮挡乱箭。
“丢石头。”慕容泊涯继续下令。
于是人头大小的石头被守城兵雨般投掷下去。
白狼王终于对禁卫军的强悍深感拜服,原本只是耳闻没曾亲见,而今目睹这些军员以血肉之躯对抗乱石飞落而丝毫不退却,其凶悍绝非一般老兵能够匹敌。
术喜朗在外围观察攻城之战,见到对方连乱石都用上,松了一口气,心想对方果然是再没有热油可以使用了。
慕容泊涯全神贯注,乱箭射到身前也就是随手拂开。这一次攻城的士兵与先前不同,素质极高,站在墙头往下看,见到的是一大片暗哑无光的盔甲藤盾。时机终于来到,他说:“放油。”
陆嗜酒扯开嗓门大喊:“放油!放油放油!弓兵队准备火矢!”
他的声音老大,穿透力又强,霎时间沉寂了许久的城头终于沸腾了。守城兵使出吃奶的力气将排油渠的外板一瞬间齐齐地抽开,但见那滚热的油液黏稠地连成一片灌注下去。
云梯上的精兵眼睁睁看着那液体离自己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术喜朗和白狼王全都傻眼。不等他们对陆嗜酒大吵大嚷的喊话做出反应,尖利破裂的惨叫顿时淹没整个战场。禁卫军里都是些什么人物啊,等闲砍断两三根手指也是面不改色的,可是全身上下被突如其来的沸油烫到瞬间皮肉脱离,那又是何等的痛苦。
只是眨眼间的功夫,形势就这么逆转,柴郡城下铺满被活活烫死的尸体,伤重难活的士兵。悲鸣声震动了包围城下的南韩军人。多年的军旅生涯形成了他们的本能,没有犹豫地举起盾牌遮挡飞落的油水,用力拖着自己的战友脱离险境。
只可惜战场上容不下恻隐之心,慕容泊涯对城下哀鸿遍野的惨状漠不关心,继续下了一个简单而又明的命令:“投硝粉,放火矢。”
………
城下一片火海。
◆·◆
天色微明,一夜的围城战到了尽头。禁卫军的精锐队在围城战中死伤过半,连城墙都还没有登上,更没有发挥出自身的奇长,就沦为了战场的炮灰。
等到他们撤离重整的时候,却发现了更加骇人的问题。
一夜之间,禁卫军和白羽旗内的百夫长失踪者、惨死者竟然达到近百人之多。近百人……也就是说,有将近万人没有了自己的领队,要让这么庞大的队伍同时间内交接给下一批百夫长,是多么罕见的局面。
百夫长的掌管百人之队,在战场上灵活机变,又能形成阵势可攻可守。百夫长也是选择其中的佼佼者担当。就算不论他们本身强悍难伤,要在乱军中准确区分各个百人队,进而寻找到他们的队长进行刺杀,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然而,却有人做到了。
术喜朗觉得浑身汗毛直竖。地上整齐排满了能寻找回来的百夫长的尸体。或面目泛青黑紫红,或面目安详。有的是中毒不支,有的是被准确地划破了大动脉,有的是被干脆利落地拧断了颈骨。
这些手法干净得匪夷所思,却让术喜朗觉得如此地熟悉。这正是金文广曾经教给他们的——最有效的杀人手法。为了让他们准确地掌握不同手法作用的部位,金文广敢于冒下之大不韪,屡屡在他们面前摆弄死者的躯体。
天下人多信奉鬼神之论,认为死者为尊,不会切割亵渎尸体。所以,能够达到如此干净的杀人境界,唯有金文广教导过的手下。
“我们撤退。”他说。
白狼王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幻听。
术喜朗苦笑道:“看来金文广大人真的有意独大于南韩。们与其腹背受敌,不如干脆先行与金文广决一胜负,他也曾说过‘攘外必先安内’。”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指着地下的尸首:“只有我们能够神不知鬼不觉杀人于瞬息之间。就算一流的刺客,要想让人速死,最多也就只会断人头颅、刺人心脏,弄得血污不堪。只有金文广的手下,才能弄得如此干净。”
白狼王依言去看,果然不见多少血污。
他和金文广作对多时,朝堂上时刻都在找对方的错处,想要在皇帝面前参他一本。而到了此刻,连禁卫军统领都怀疑金文广的忠诚的这个时候,他心中却不觉得高兴。金文广是一个可怕的敌人。若在平时,或可凭人多势众的优势与之争一高下。而现今,白羽旗被南王军折了锐气和兵力,还有何资本能与那样的金文广争斗。
“我原以为,你多少会顾念禁卫军与金文广的旧情。”
“禁卫军只忠于陛下。”术喜朗说。
一时间,两人四周陷入沉默。
◆·◆
清晨时分,慕容炽焰回到战场的外围。
慕容楠槿留下的三千兵马已经四散在此处。他们轻装上马,马尾都绑缚树枝竹帚。岳徽控马,将黄翎羽扶在自己怀中,正等待他们的到来。晨风从他们背后猎猎地吹来,拂起飞扬的发丝,遮挡了炽焰和翎羽之间的视线。
炽焰才觉得有些失落,黄翎羽压了压乱发,向他笑道:“回来得真晚,差点想打你们屁股以示惩罚。”
一句话说完,大家都乐了,凝重的气氛不翼而飞。慕容炽焰也跟着大家笑起来。
梁小小排众而出,来到马前说:“我最后离开的,术喜朗和白狼王那两傻子,真以为是金文广在背后搞他们,脸都吓绿了。”
“是么,”黄翎羽说,“嗯,让我心情很好,这一顿皮鞭暂且记下,以后办事要再利落些,干完就跑。再敢拖沓,我跟炽焰借鞭子抽你们屁股。”
“我,”慕容炽焰欲言又止,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吐不快,但是良好的教养又让他觉得出来会得罪人。
“炽焰,有话就啊。”黄翎羽也好奇。
“不是,是这样的,我……”他有点着急,最后觉得不清楚,于是从腰上解下自己的武器,递到黄翎羽面前,“我没有皮鞭,只有这个,抽起人来可能不太顺手,不过用来捆绑倒是很合适的。”
“……”
“我,那我回去买一条鞭子给你。”
“不是,炽焰,我只是开玩笑,没真想用皮鞭抽人呢。”
“……”慕容炽焰愣了半天,然后半张嘴,吐出一个单音节——“啊?”
六芒楼里那群思想长毛的坏孩子看他那回不过神的样子,忍都忍不住,当场几个就捧住肚皮笑得东倒西歪,这情形更让慕容炽焰摸不着头脑,也让六芒楼那群坏蛋乐到快要嗝屁的境地。
这种心情飞扬得好似当年还在楼里受教时的野外实习。他们信任他们的黄大,就像黄翎羽信任他们一样。
黑寡妇站在学生中间,身上沾染了昨夜的血腥气味,心情仍格外轻松。她牵着自己得意门生秋弱水的手,低声询问:“昨夜教你的小窍门都记住了?”
秋弱水握紧了老师的手,算是个肯定的回答。原来昨夜的实战,居然被黑寡妇当成了难得一遇的教习机会,瞅空就给自己学生指点一二。
“咱们以后再慢慢说,”黄翎羽的声音打断了她们的怀旧,“昨天夜里,百工班的学生们也来了。”他身后站出了十个年轻的新面孔。
“百工班?”刚从战场上回来的学生们惊讶了——那是一个绝对神秘的班级。在六芒楼里,特工班是最早接外出任务的班级,而百工班则相反,他们几乎成了穴居的动物,除非必要,否则一律埋头于公房作坊之内,捣鼓外人所不知道的矿物药品机关器械。
“现在开始,大家都要配合一下百工班的同学,将南韩那群秃瓢们引入我们的老窝吧。”
“好啊!”
“黄大,咱六芒楼可就等你这一句话了。”
◆Ⅲ第190章诱敌番外1-d
这招可真够损的,至少阎非璜在南韩的声誉算是毁了。不过呢,管他的。所谓能者多劳,阎非璜不是很能单干么,就让他自个儿善后去好了——黄翎羽的决定已经板上钉钉,以后的事情不需要他多做吩咐,学生们自能安排得很好。
从清晨到晌午,攻城军才大致将战场清理干净,尸体当场焚烧了,伤患收回来救治。慕容泊涯奸狡却也适度,将心比心,清理死者收容伤患乃是兵戎中的大事,这点道义他是毫不犹豫要遵守的,没有趁乱攻击。
李爽也奇怪地问他:“我还以为你会不择手段地巩固优势呢。”
他们两人正蹲在外城郭的排油渠后,从箭孔里往外偷看。谁知道冒出头去会不会被输红了眼睛的南韩军当箭靶射呢。
“战场上乱象横生,到今日好不容易默认了救治伤员不受袭击的规则,今日我若袭他,难保他日我落败时也受他们如此对待。这不过是互惠的惯例罢了。”
李爽深有感慨,说道:“有时候我真以为你也是六芒楼里熏陶出来的人。旧时战场上从不容情,而到今日却能做到休战期间相互容让。黄大曾说过,将有一天,国家间的胜负不在战场上角逐,而是在谈判桌上定乾坤。”
“谈判桌?”
“相当于会盟之类的吧,只不过连仗都不用打,无须兵戎相向。若真有那一天,我们可清闲多了。”
他们正说着话,城下南韩军开始缓缓后撤,准备寻个地方重整阵势。慕容泊涯和李爽面对炎阳,远看那数万人的大军偃旗息鼓向东南方山林地而去。那里容易隐蔽,算得上是休养生息的好地方。
而城下,南韩军以后军打头向外撤走,术喜朗和白狼王押在前军殿后。
连续几日的僵持,在昨夜暂告一个段落,兵力占优的南韩军丝毫没有讨得了好。炮弹浪费了不少,几乎全被嵌在对方厚实的夯土城郭里,连砖石城墙都没能储到。
在阳光之下,白狼王十分不甘地抬头望去,外城郭上的守兵个个都缩头乌龟似的,帽缨也不露一个。他咬牙切齿,道:“将我铁木弓扛上来。”
旁边自有三个掌弓小兵,使尽吃奶的力气才将弓弦上好。
白狼王能有这个称号,自己也不是吃素的,光凭膂力,等闲两三个将领不是他的对手。他那张大弓乃是以铁木制成,铁木坚硬耐久也极为难得,其劲力甚至比紫檀还要更上一层。
更何况成弓之时,还以蒸汽熏蒸了七个昼夜,才将弓形蒸得外弯。每逢使用时,便用最坚韧的钢丝弦拴住一头,再将外弯的弓身屈回系好,射程能达普通弓箭的三倍余远,比起六芒楼制作的复合弓也不遑多让。
他对术喜朗说道:“且射断他们一面旌旗也是好的。”术喜朗什么话也没说,心中却想,有气力不在战场上使出来,留到此时对那些无生命的旗杆逞威风,白狼王心眼也过小了。
话城头上,慕容泊涯对李爽说道:“昨天又是一晚没睡,你先回去休息一下。”
李爽打个呵欠:“你呢,不睡?该不会是因为黄大不在就孤枕难眠了吧。”
慕容泊涯冷冷横他一眼,继续注视对方撤退的大军。李爽顿感无趣,起身抖抖蹲酸的膝盖,准备离开。慕容泊涯正注意敌军的动向,思考如何应付下一次的攻击,便没看到他这白痴而愚蠢的行为。
但他目光所及,正看到对军帅旗之下,应该是白狼王的那人张开大弓,心中正想是在搞什么鬼,听到李爽离开的动静,大吃一惊。此时白狼王的铁箭已经射来,那速度好快!
慕容泊涯起身回头,正看到李爽已经走出几步。他不做多想,飞跨两步一把将笨蛋拉下。头还来不及回,袖中短剑脱鞘而出,凭经验抬手遮挡白狼王的劲箭。
金属交击之声蓦地响起,慕容泊涯手臂一阵酸麻,正想这箭总算被挡过了,心头却瞬间闪现危险的讯号。这时已经来不及反应,仓促间只略偏了下身体,就被一杆短而小巧的箭射进了肩膀。他只觉得血肉被箭簇硬生生地挖开,冰冷而且异常,继而是铺盖地而来的奇痛,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就昏了过去。
白狼王回马看去,术喜朗正一脸漠然收起一架形状奇特的弓具,回手给一个禁卫军收了。那弓具用的箭矢短小,却能达到强弓的射程,速度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连破风之声都不会发出就已经到了目标面前。
“这是什么。”他问。
术喜朗笑笑,转移话题道:“不知道这次射中了什么人?”那是一种叫做弩弓的兵器,金文广在掌教禁卫军期间所制作的。
术喜朗等人也知道这种兵器的强大,更知道如果其中关键技术被他人盗用,以后的战局将更是难打,于是便只限定于少数精兵才能持有,不会为外人讲解,更不会给外人接触。
白狼王狐疑了一阵子,对方是皇帝直属的卫队,他也不能仗势欺人,讪讪地道:“仓促间看不清楚,不过既然是能挡过的箭的人,想必在南王军中也是有一定地位的。”
“是吗,那可真有他好受了。”
白狼王愕然,问:“你是什么意思?”
“箭簇上了毒。”术喜朗道,“不久前,有从海上漂来的浪人进献给陛下一对鸭怪,古书上说鸭怪后脚下有毒腺。陛下就找了十个犯人来试毒,以针蘸毒扎到他们手指上。”
“结果如何?”
“四个活活痛死。另外六人苦熬两月,其中两人从中毒手臂的血管溃烂出来,还是死了。”
“另外四人呢?”
术喜朗看了他一眼,目光很是奇异,竟让白狼王也感到阴森可怖。他道:“另外四人被砍了手,可惜还是又过了一个月才将这苦熬过。只可惜,其中三个已经疼疯了,剩下一个大致无碍。这个毒奇就奇在,它虽让人生不如死,但毒性一旦过后,却不会对身体留下遗患。”
旁边的士兵听得冷汗涔涔,白狼王则心生警惕,不要什么时候被这个人暗中给扎了。
………
这两人都各怀心思之时,远远的后方,突然传来震天声响——而且不止一声,简直是连续不断不知何时才是尽头。声响过后,竟然还带起一片遮天的狂风席卷过来。
白狼王大惊,看向术喜朗,哪知道对方也是惊骇欲绝的模样。
“这,难道不是禁卫军铁炮营走火么?”
术喜朗连连摇头,颤声道:“军发炮从来没有如此快速,而且这威力,远胜于我军所用弹药。”
两人面面相觑,心中腾升起已经确定的答案——金文广果真是反了!
南韩军原本只是想往后撤回三里地重整阵势再作攻城一战。哪知道后方军还没到休整的地方就遭受了迎头痛击。不知道是何方军队四面包抄,百炮奇发,千弹乱飞,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样的强军才能达到如此的机动性。
要知道,南韩铁炮个头大,铁壁厚,重量沉,在平地运送都常常会压坏轮轴,更何况是在山林之中。可是他们连察觉都还没察觉,就被对方用炮火从四面八方封锁。
“黄大,如何?我们这土办法,很有效果吧。”一个百工班的学生围在黄翎羽旁边,献宝似的解说。
这也的确是他们的宝。他们埋头于工坊苦心钻研,找到了很多技术性问题的解决方法,制作出许多不为人知的器物。他们数年前初次看到南韩铁炮的威力时,也曾经吓得夜不能寐,只以为是雷神灭世。而今日,对方那些老旧的用具已经不被放在他们眼里。
百工班的学生都是比较怪异的分子,也不求名也不求利,只要有口饭吃有个地方住就心满意足了,剩下的所有精力都专注于对知识的追求,这样子倒有些类似“科学怪人”。当然,他们对于看不顺眼的家伙绝对是会痛下杀手——虽不至于滥杀,但那手段绝对是有效的。
这次的“包围战”,最主要还是靠百工班制作的竹筒炮。因为操作方法很简单,略略跟其他班的学生们讲解了一下,就每人都分几根大竹筒和炮弹让他们向四围散布开去。只要给敌军造成“被正规军突袭”的错觉,人物就完成了。
黑寡妇感叹道:“看来今后我们要加强对他们的看守了,否则被拐去一个都是莫大的损失。”
“拐?”百工班的一个学生甚是鄙视,“想都别想,在别处处处都要卑躬屈膝,哪及得上六芒楼的好处。”
“你这小孩子,”黑寡妇笑骂,“凭你们的本事,在外面都是当老爷供养起来的,只会是别人对你们卑躬屈膝。”
“看到别人战战兢兢的我就心烦。那种环境找不到见识相同的人,也找不到志趣相似的人,活着多无聊。”
黄翎羽打断他们的争辩,说道:“同学,你看看是不是到时间该扯呼了?他们已经上勾了吧。”
“啊,”那学生愣了愣,赶紧从衣袖里掏出一枚竹哨。
须臾间,山林里传出了尖锐的哨声,一个连着一个,相互应和。炮火随即停息。
这场炮击战来得突然,恰逢南韩军以后军打头,等到铁炮营催马加速把铁炮拉到后军时,敌方的炮击已经完全结束。山林里恢复了静默,除了四散飞扬的硝烟,被烧着的树木腾升的热气,什么痕迹也没留下来。
roseku 2009-6-27 22:14
◆Ⅲ第191章讯息番外1-e
隆隆的雷声不间断,从窗缝中透进来的风仿佛也震动着,终于将昏睡在床上的人给吵醒。
慕容泊涯才恢复了知觉,就立即被钝锯来回磨锉般的痛觉给攫住。因被弩箭穿刺的冲击而陷入昏迷,冲击的效果一旦减弱,毒素就开始发挥出效力。感觉全都集中在伤口处,简直是连叫都叫不出声音,昏都不能昏过去,整个人被铁钉牢牢钉在床板上一样,凄惨无助。
李爽在旁边看见他脸色惨白,连唇色都淡得看不出来,颤声问:“你,你还好吗?”
慕容泊涯露出一个应该算是苦笑的笑容,说:“什么鬼毒,鬼都受不了。”声音比李爽的还颤。
“不,不知道。”这孩子都快哭出来,慕容泊涯昏迷期间早有医生诊治过了,知道他中了毒,却不知道中了什么毒。从小到大,李爽还没有哪次这么惊慌过。这个人是黄大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要是因为他的缘故活不下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拿什么脸面去见黄大。
远远的,连绵不止的炮击声中,突然传出清晰可辨认的哨音,悠扬奇特。李爽一时呆了,紧接着就是疯狂的喜悦,泣不成声地说:“他们,他,他们来了,去把他们找来,一定会有办法的,你等着。”
慕容泊涯来不及问他发生了何事,李爽心急火燎地冲出去,砰一下带上门,不知跑哪里去了。关门的震动让慕容泊涯身体一颤,伤口处冰冷犀利的痛觉铺盖地压倒过来,他咬了牙,勉强翻过身,将脸埋在麦枕上,发出微弱的呻吟。
什么鬼毒,骂人都没力气,不知道怎生忍熬。
这种时候,如果黄翎羽在就好了。负伤的时候,意志最是薄弱,压制的思念泛滥上来,形成了另一种疼痛。
城外林里,白狼王与术喜朗骇然而立。哪里都找不到铁炮经过后必会产生的车辙,那么敌方的大炮是如何运送过来的?难道金文广的技术已经达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么。
“怎么办?”白狼王问。
术喜朗尚未答话,四面八方的林子里又传出齐声的哨响,这回是另外一种声调,不知道传达的是什么讯息。白狼王切齿道:“这定是金文广的诱敌之计。那厮最擅长的就是诱敌追击之后趁虚而入,我们且不管他,只管安营扎寨,看他们还如何能够得逞。”
他话音刚落,山林里陡然传出不知多少人的齐声呐喊,一波一波地甚是整齐。初时还听不清内容,反复几遍,就连最普通的兵卒都听出来了,那内容正是:“先歼白狼王,后杀小皇帝!”
白狼王只把上下两颚的牙齿磨得咯咯作响,还是不理会。可倏忽间,里许外的矮山上冒出了数千面白底黑字的长旗,眼力好的人当能看见其上浓墨重彩地书写——先歼白狼王,后杀小皇帝!
“先歼白狼王,后杀小皇帝!”“先歼白狼王,后杀小皇帝!”“先歼白狼王,后杀小皇帝!”……
耳边充斥着恼人的杂音,就连术喜朗也觉得头脑发昏,怒火高涨,何况是白狼王——他拔出战刀,高声大吼。其声音长且尖锐,驰纵于山风之中,横穿于敌音之上。南韩军皆觉得士气大振,纷纷随之疯狂高叫,竟也压过了敌军的威势。
那边厢,黑寡妇回首看向马上的黄翎羽,询问道:“他们士气上来了,我们至多也只有三千来人,喊是喊不过他们的。”
黄翎羽本是倚在慕容炽焰身上休息,这时也只得振作精神睁开眼睛,说道:“是时候举咱们的帅旗了。”
“咱们的帅旗?”黑寡妇一愣,紧接着哈哈大笑了出来,“好!你说那是帅旗,那就真是帅旗了。”心中默念,这可真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帅旗哪!
这边厢,白狼王逐渐被升腾的士气燃了战欲,军刀出鞘就要见血……他深深吐纳,即将以最饱满的精神喊出出阵的号令。
然世事总有难料,他一个“出”字尚含在口中,对面林里猛然地拉升起一面数丈宽数丈长,其大小如同海船风帆一般的血色长旗。
上书亮白大字——
先奸白狼王,后杀小皇帝!!!
落款金漆小字——
金文广参上
白狼王初看时没反应过来,“出”字已经喊出了口,但对面那字太大太显眼,白狼王眼睛也没问题,总算理解了其字面含义。他胸中气血翻腾,“阵”字方出口就变了调。
于是士兵们都听见了他们的王爷豪气干云地喊出了:“出——阵——我操他奶奶个熊!”
一时间,四下俱静。
山林里,黄翎羽的队伍停止了挑衅的叫喊。
南韩军的卒子们疑惑得不知所措——有这种惯例么,出阵命令后还跟着个大粗口的。紧接着,眼尖的人同时发现了对面大得离谱的旗帜。
“奸?”
纷纷倒吸凉气,难以自已。
“白庞,轮到你了。”黄翎羽听到了对方的沉寂,适时叫出己方最能一展嗓门的人。
白庞腆个酒囊大肚,清清嗓子阔阔肥胸,深吸气,向南韩军怪声怪气地喊道:“叶钦。郝尔寿,有胆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看是谁‘压倒’谁!”
这么一句话,南韩军所有人都确确实实地知道了,对面那偌大的旗帜上,绝非是无意写错字,而是确确实实的,就是表达着“而干之”
顿时,南韩军中好不容易提升的士气就给损辱没了。
白狼王发疯似的红了眼睛。但凡是个真汉子,谁人受得起这种侮辱,何况他面前从没哪个人胆大包敢给他气受的。这男人哇喳喳地大吼大叫,两腿踢马,高举钢刀向发声处冲杀过去。
出乎意料,道路还不怎么好走,铁鹿角、绊马索下得到处都是,不多时就变得跌跌撞撞。
趁此时间,黄翎羽向慕荣楠槿派给他的军校说道:“保重。”
那军校早已领得他的命令,将要带两千人在前方引路,要将南韩军引到那个地方去。为了能让他们始终保持速度的优势,其余一千骑兵都将马匹让了出来,供他们骑换。
军校抱拳别过,率军拍马离去。一马当先的“女干”旗迎风招展,好不招摇!众星捧月的“歹干”旗远远近近,星星,好不壮观!
时间紧迫,为了不出差误,留下的一千军早已各自找好位置隐蔽。黄翎羽便对还跟在自己身边的学生们说:“速速散开躲避,待他们超过我们,就到柴郡去巩固城防。”
“是。”
“这些东西怎么办?”百工班的学生指着地上遗落的竹筒问。这些竹筒都是一次性用品,充当炮筒之后就被炸裂了。
黄翎羽看他几眼,始终想不起他叫什么名字,遂放弃,挥手道:“别管它们,那群秃驴也看不出门道。”接着对共骑一马的人,“加椰子要跟着我们,跑远躲着吧。”
慕容炽焰和善地拍拍黑马的脖颈:“听到了吗?还不快跑。”加椰子好通人性,屏息凝气,安安静静地就奋起四蹄,往旁边山沟处隐蔽去了。
百工班的学生哑然,凑近岳徽道:“黄大这是怎么了,好像没认出我来。”
岳徽苦恼地回答:“他身上难受,想不起人也是正常的。去年我被拔牙,不也头昏脑胀,走进了女学生的住屋么。”
“有这么严重!”百工班的那学生惊道,“你们还让他到这里来。”
“闭上你的鸟嘴,要是能阻止就好了……不过黄大也知道自己的情况,他没有和那两千疾行军冲在敌军前面,已经是估计到自己撑不得,我们该庆幸他是个有分寸的人。”他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找地方隐蔽,也不耽误事。
须臾间,南韩军从他们藏身的树下冲过,路上被陷阱折腾狠了,有的人身上甚至还七零八落的,见到地上烧焦的痕迹、破碎的竹筒,果然也没有停留。白狼王烧红脑袋般哇喳喳大叫一路狂奔,把步行的虾兵蟹将累个半死。
大约过得小半时辰,再也没人过去,零散兵卒也消失在密林间,隐藏四处的众人才纷纷冒头。
岳徽透了口气,笑道:“看来他们被气得厉害,小辫子着火了估计也没跑这么快的。”
“黄大特意叫我们写错那个字,可真绝。”
“我们要跟他学着的可还多着呢。”众学生纷纷感慨道。
隐蔽处的士兵先后冒头,重新集结起来,也不用别过黄翎羽一行,直接向柴郡疾行。路上但见南韩军遗落的兵卒,尽皆擒拿。
柴郡城中防务有陆嗜酒暂代,李爽玩命般打马一路行来,果然没有再见南韩军的踪影,只看见结队的援军向柴郡方向过去,并且还从他们口中听说了来龙去脉。
路上所见不少陷阱,都被踩踏一空,那布置手法大都是他熟知的。南韩人果然吃了大亏,李爽心情不由雀跃,心想慕容泊涯总算是有救了。
终于,在午后影斜时分,他追上了黄翎羽。
◆Ⅲ第192章扯谎
李爽单人独骑,在丛林中一路以猿啸之音寻找同伴。过不多时,终于听见前方出现应和之音。马匹已经气喘难耐,他咬牙加急速度,再过得里许地,终于看见停下来或坐或站的同学。
六芒楼自有一套传讯方式,人人都知道是李爽这个爱整热闹的调皮蛋出现了,面带笑容等待他赶上。哪知道李爽理会也不理会,驾马加速径至黄翎羽所在才翻身下地。待看清时,只见他脸色青绿,神情焦急,喘了几口气刚要开口说话,却又不知道为何住口不言。
黄翎羽心知有异,问:“出了什么事?”
李爽本是来找人救急,但见得黄翎羽仍还是精神委顿。想起先前偷偷离开他时的境况,哪里还说得出口,只怕那边的慕容泊涯还没救成,这边的黄翎羽就已经先出事了。
他转眼看见秋弱水和岳徽站在一起,吞口口水,定定神,方说:“我在城里听见哨音就来找你们的。城里药材不缺,可是缺军医,想找个医毒班的同学来帮忙。”
黄翎羽二话不说,指着岳徽:“那好,你找岳徽跟去吧。”
李爽连连摆手说道:“用岳徽未免太大材小用了,秋弱水同学也足够的。”
黄翎羽若有所思地看向秋弱水,只见她面色阴沉。
李爽立即知道自己错话,忙道:“我也不是贬低你的医术,只是黄大现在需要岳徽在身边看着,你看我不是立即就想到你了吗,可见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是如何高大。”
众同学都知道他这祸事已经闯下来了,纷纷抿嘴偷笑。可是黄翎羽越发狐疑,李爽看上去冒冒失失,内里却是为人精明,没见过哪次说话这么得罪人的。
“李爽,慕容泊涯发生什么事了。”
李爽心脏咯噔一下响,呆怔在当地不知道该当如何扯谎言,过了片刻方哂笑道:“他啊,他很好啊,他……”
黄翎羽说道:“是啊,他很好。秋弱水你也不必和他回柴郡了,我们先追那帮南韩瓢子是正经。打败了他们再回去救治柴郡官兵,也不算得是延误。”
李爽着急得青筋几乎要出来了,颤声道:“黄大,摸就悲天悯人一回,柴郡,柴郡里真的很需要帮助啊。”
秋弱水和岳徽都察觉出不对,心中一凉,直觉也是慕容泊涯该不会出了什么事。他们去看黄翎羽时,只见他显得越来越振奋,呼吸也愈来愈急促,岳徽焦急万分,赶上去一把抓住他手腕。
黄翎羽眼睛一瞪,不知哪里来的大力一把将岳徽甩开,向李爽厉声道:“到这时你还想骗我么,战场上欺敌的那套也要用在我身上!”
李爽也再撑不下去,嘴唇颤着,膝盖失了气力,一下跪倒在泥地里。众同学俱是惊诧,六芒楼里不比外面,楼里尊人敬人均发自真心,便不看重繁文缛节的形式,即不跪也不拜。李爽今日跪倒在地,已经不能用罕见一词来予以描述,根本就是怪异。
李爽垂头说道:“是我下城郭时冒了头,被南韩军瞄了箭。慕容泊涯他为了让我脱险,被另一支箭射中了。”
黄翎羽深吸一口气,问:“射中了哪里?”
“中了右肩。”
“还有呢?”
李爽浑身一震,凄惨地抬头看了黄翎羽一眼,痛苦而又懊悔,又垂下头。
“你站起来说话,说,还有什么事,要不然你为何非要秋弱水回去。”
李爽仍然跪在地上。
“起来!”黄翎羽怒了,一掌拍在马鞍上,“六芒楼的学生没有向人下跪的!”
李爽默默地站起身,其余学生屏息而立,坐下休息的也都僵直了身体,他们很少见黄大发过这么大脾气。
“中了什么毒?”黄翎羽把最关键的问了出来。
李爽看看他,见他面色红润,不似刚才泛青的可怕样子,稍微放下心,回答道:“不知道,暂时没发现扩散的迹象,流出的血液也没有变色,伤口也没有溃烂。但就是诊得脉搏不稳,看上去又是痛到极处的样子。”
岳徽连连向李爽打眼色,要知道黄翎羽脸色发青还好说,那是放血后正常的现象。一旦转得红润,那就不正常了,内息肯定又乱作一团。他急得额头冒汗却又不敢稍作动弹,只怕点燃了黄大的引线。
黄翎羽沉吟一阵,继续问:“注意到是什么人射的么?”
“帅旗附近的,其余没注意到。”
“箭是什么样式的?”
李爽返身从马鞍挂囊里取出两截短枝。
黄翎羽拿在手上左右抚了,忽又问:“射手距离大概多远,这箭矢穿肉了?”
“一个射程以外,箭矢穿肉而过。”
——所以才从中截断,由前后两头各自拔出。
黄翎羽不再犹豫,叫道:“秋弱水,岳徽。”
岳徽和秋弱水两人站到李爽旁边。
“小秋啊,我曾听过有一种毒,也是让人痛得离奇,却没有其他症状的。你看看泊涯的毒有没有办法解。如果找不到药物,就先将他知觉经络给截断好了。”
黄翎羽看向黑寡妇,说道:“我虽然想让你去,可是你必定不愿意错过白羽旗一役,所以就借用你得意门生一下。”之后又对岳徽说,“你和秋弱水一起过去。”
岳徽急道:“可是黄大你这边……”
“我虽然想让白庞老师和弱水同学过去的,可是你大概……”黄翎羽意有所指,特地在大概处停顿下来。岳徽哑口无言,他对秋弱水的情意尚未明说就被看出来,算是授人以柄,如今被拿来强迫威胁也只能吃了暗亏。
“你师父留在我身边,难道你还有所不满么。”
“我没有……”
黄翎羽左顾右盼,打断他问在场众人:“谁身上带了吃的?”
本来吓得有慌神的学生松了口气,纷纷“慷慨解囊”。片刻间,一大堆食物干粮递到黄翎羽面前。哪知道黄翎羽却说:“我也不好意思多要你们的来借花献佛,就要……嗯,这两个油饼,四个干饼,四个馒头,恰好十个——李爽,这十个东西帮我带给他,每天吃一个,我十天后一定回来。”
“黄大,这又是什么名头啊?”
“就跟他说是我给他的定情信物。”
“啊?”众人全部惊悚。
黄翎羽若无其事地说道:“有个笨蛋拿莲蓬来当‘定情信物’,我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罢了。他若问起,就说我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行。”
全体缄默。
黄翎羽放过了众人脆弱的小心肝,又瞪一眼李爽:“竟然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装疯卖傻口不对心,快点去吧,回来再收拾你。”
“啊?”就这么结了,李爽有些不可思议。
慕容炽焰冷冷瞪了李爽一眼,将马掉头走了。
“咦?这就走了!耶?黄大和泊涯兄不是很有交情的吗!怎么一点都不急啊。”
岳徽拿个药称杆子狠扇他:“不急你个头!等回到楼里,你就死定了!”
◆·◆
话说慕容炽焰挟了黄翎羽拍马当先,不紧不慢地在前方引路,就是保持着距离不让其他人靠近。黄翎羽仿佛用尽了气力,倒在他胸前闭目休息。炽焰心里气愤,越想越闷得慌,如果不是黄翎羽还在,他可能就要掉转马头去追李爽了,就算痛打那个惹祸精几下也是舒畅的。
“你好像很焦躁?”黄翎羽低声问他。
慕容炽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沉默。但是黄翎羽又不说话了……炽焰暗自忐忑,心想是不是自己不理他将他给惹恼了。左思右想,终于说:“我想打人。”
“你这心态,回去也只能添乱。泊涯会没事的,要打就去打伤了他的人。帅字旗底下的,一个也别放过。”
慕容炽焰心里乱得很,拍马跑起来。但过不久就发现了异样,将速度减下,停稳后再去看黄翎羽——脑袋紧紧靠在他胸前,看不见脸色,双手却是紧握成拳的。用力掰开后,掌心里深深嵌进一排指甲印,如果不是指甲定期修剪的良好习惯,这力度恐怕真要见血了。
到这时,黄翎羽才算喘出气,抽了自己的手掩嘴咳得几不成声,听得慕容炽焰心脏一抽一抽的难受。白庞适时赶了过来,又是巴结着要诊脉。慕容炽焰终于不肯听黄翎羽的话,硬下心肠将他固定在怀里抱下马。
黄翎羽简直哭笑不得,骂道:“你们这样,是延误军情。”
白庞一旦进入状态,就极厌烦周围的嘈吵。本来还在努力抑制自己的脾气,听这个病人还在胆大妄为地评断,怒气横生,举起巴掌就要扇。幸好慕容炽焰眼尖,勘勘在空中拦下这一巴掌,虽然没发生意外,这炽焰好歹也是有脾气的,此时怒目横睁,挽起袖子就要干架。
“你们就消停会儿吧。”黄翎羽哀求道,“再这样我立时就要死了。”
白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诊治的不是那些乌里巴嗦的有钱财主,而是六芒楼里的老大!
他嗫嚅片刻,几乎痛哭流涕:“我的老大!你如果要找死,我立时能够你几种不见血又痛快的死法,比如今不上不下吊着要舒适多了。”
roseku 2009-6-27 22:14
◆Ⅲ第193章山谷
白庞经验丰富,不是岳徽能比。黄翎羽的情形虽然危险,好歹还有办法将现况拖延下去。他也小心地分配着精力,全心地信任和依靠自己身边的人。
一路上又陆续有零星的学生加入,夜间休息的时候,大家聚集在黄翎羽身边,安静地聆听布置,小声地交流意见。
逐渐的,一场以九日为期限的连环战,在众人的争辩和补充中愈发完善。因为又被白庞放了一次血,黄翎羽大多数时间是没有什么精神的。
坐骑走得那么稳当,时间仿佛倒流回很久很久的以前。那时候,他和阎非璜省钱还房贷,舍不得坐飞机,大多数时间是坐火车在全国各地来回奔波。
从北京到乌鲁木齐要六天,从乌鲁木齐到南疆又要五六天……他曾经靠在阎非璜的肩膀上睡觉,阎非璜自得其乐地还在玩他自己的PSP。
黄翎羽安心地靠在慕容炽焰的身前休息,仿佛能听到火车经过铁轨发出的咣当咣当的声响。不知不觉地过了这么多年头,常常以为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可是却还努力地一路拼了下来。
虽然阎非璜和他已经走上了岔道,但至少如今,他和他都还好好地活在同一个世上。这一次呢?过了这一个关口,前方是否还是柳暗过后花又明?
慕容炽焰偶尔会用一种疑惑的眼神偷看他,被发现了几次,黄翎羽终于打精神,问他:“你要是有什么话想问就问吧,憋在心里多难受。”
炽焰回答得很顺口:“别管我,憋惯了,不难受。”
黄翎羽皱眉看他,最后把慕容炽焰盯得浑身难受,只好出心中的疑问:“哥哥那边……你不担心吗?”
黄翎羽倒还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炽焰脸上一红,抬头,看路。
“别看了,马很聪明,即使你没有看着也不会被绊倒。”
这回,炽焰变得不晓得该往哪儿看了。他大概想找哪个地方躲起来吧,可是怀里又要稳着黄翎羽不让他摔下马去,根本无法如愿。
黄翎羽心中好笑,坏心眼地欣赏他的窘态,最后放过他说道:“你也在担心吧,那为什么不回去?”
慕容炽焰“啊”了一声,愣愣,然后若有所悟。
黄翎羽续道:“担心能当饭吃吗,已经有人回去照看他了,我们回去也只能添乱。当然了,除非你有解药。”
“我没有。”炽焰很郁闷。
“那就好,既然没有解药,我们如今的任务是什么?”
他恍然大悟:“去抢!”
“有信心抢得到吗?”
慕容炽焰瞥他一眼,又抬头看向很远的地方,眼神慢慢变得犀利残忍。嘴角甚至挂上了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这一刻,他好像又变回了在皇宫时的阴冷。
他说:“那还用,帅旗底下的,一个不留!”
不少六芒楼的学生在很久之后,谈及慕容炽焰其人,都是用一种崇拜仰慕的神气,绘声绘色地形容他是如何有男子气概的一位英雄,描述他和黄大在一起根本就是天上人间难得的一对璧人,就是因为此刻他浑身散发的凶恶之气。
却说那慕容楠槿与卓剑自与黄翎羽分开后,在当夜撤出柴郡范围,立即分兵两处进发。岔道口上,卓剑仍有些担心,毕竟己方兵力并不占优,五万对十万,已经落了下乘。更何况如今还要再分兵据守。
程平对他说道:“兵力其实并不重要,我家黄大曾言道,善战者,能用天下之兵。”
慕容楠槿奇道:“何者为‘天下之兵’?莫非连敌军也能为己所用么。”
程平回忆道:“此‘兵’非为人兵,你看那风霜雨雪日夜潮汐无一不具力量,若能善用为‘天兵’,岂是区区人兵能够匹敌的?”
“风霜雨雪日夜潮汐……”
“黄大定下这十日之策,就是要善用天下之兵。按他的安排,今夜便是在柴郡城下挑起敌军的混乱和疑心。此后由我们以快打快混淆视听,就容易使他们忽视周遭危险。他们历来习惯以兵力来区分优势,正是为他们中计埋下了隐患哪。”
程平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份抄写好的书卷,交给梁小小说道,“你带着南王大人一起往八角湖去,到达后立即按卷上说的办。”
“八角湖?岂不是就在六芒楼的旁边上?”
“你还记得就好。”
八角湖其实原本只是一条小小的河流,恰好在六芒楼附近的山地里流过。当初建楼时,诸位老师就曾想到说不定会有外敌的威胁,安排下不少机关。其中一道,便是将河流堵塞,汇积成一个小湖。若是有人从谷外的平原进来,就将湖堤决口。
梁小小答应道:“我当然知道,当初不还是我们这群学生赶着去扛石堵河的,”“终于可以看到这湖水决堤的一刻了,嘿嘿,一定能把外面来的人全部淹个屁滚尿流。”
程平说道:“你就耍嘴皮子吧,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你给搞砸了。”
“呸呸,乌鸦嘴!”
卓剑所率一万军在程平的指引下,先一日于西粱山上隐蔽起来,专待南韩军到来。六芒楼的猎鹰不断往来传讯,程平早已胸有成竹。
过得大半日,就有自己人前来通报,两千南王军诱引着南韩军向此处而来。与那两千军会合,听闻黄翎羽一行没有跟来,程平心中暗松一口气。
这一仗势必要死很多人的,虽然知道黄翎羽心性强硬,但还是不愿意让他看到染血的一幕。那样的人,运筹于帷幄之中就足够了,跟他们这群粗汉子上场舞刀抡枪,根本就是以雅入俗——惨不忍睹。
卓剑曾经与黄翎羽共事,早已对他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拜服不已。要“阴谋诡计”本是贬低之意,可用在黄翎羽身上,却偏偏能让人对他钦佩之极。但看他的样貌,没人会把他与战场联系在一起,可就是这么个看上去绝没战斗力的人,却把白狼王戏耍于股掌之间,还戏称其为“脑残王”。
不过这一回,他又对黄翎羽的安排感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为程平在接到黄翎羽一封密信后,火烧眉毛似的张罗起破烂铜剑铁剑——破烂还不行,还要生了锈的;生锈还不足够,最好还要那种锈得厉害的;一把还不足够,还要上千把。
这可伤透了卓剑军中谋士的脑袋。你说这黄翎羽要什么不好,谁会想到打仗还要带上上千把破铜烂铁在身上呢。正当大家忙得焦头烂额之时,还是一个六芒楼的学生给出了主意。
温泰泰也是医毒班的学生,尚未出师就已经是楼中有名的书呆子,但凡上课必做好万全的笔记。她是临时进了军队,程平帮张罗的盔甲明显太大,旁人一看就能知道她的性别。不过就算如此,在程平的提醒下,没有一个士兵胆敢对这个用毒用药能手不敬。温泰泰当时就让人将搜集到的上百破剑把锈斑刮灰末汇到一起,用泥水浑了,又在里面不知道加了什么“佐料”。
程平见了,长出一口气:“幸亏是你来帮我,要不还不知道怎么达到黄大的要求。”
温泰泰撇他一眼说道:“这些小事,笔记上都记有的,程老师不知道,只怪你没去听白老师的课了。”
程平无奈地摇头:“我要赶到他课上,定会被他以扰乱心情为由打将出来。”
卓剑好奇问:“你这搞的是什么烂泥?”
温泰泰推了推已经滑到鼻梁上的头盔,回答:“尽管吩咐下去,就叫士兵们把各自的佩剑、军刀、箭矢统统往这浊水里泡一泡,打仗时尽管往敌人身上招呼,见了血就足够,不一定非得致命。”
“你说得容易,白羽旗士兵还好对付,禁卫军那可是全副武装,通体铁甲,你让我们如何伤人。”
程平接过话来,说道:“这正是我要说的。到那西梁山,山下有一片黑谷,我们千万不可进入,只在山顶上埋伏了。届时滚些木桩巨石下去,南韩军就得乖乖脱下他们的盔甲。”
“你们这葫芦里卖得究竟是什么药啊。”
温泰泰在旁阴险一笑:“自然是能要命的药。”
◆·◆
且说南韩军自柴郡退兵后,第二日开始就一路追截他们臆想中“金文广”的军队。前面的“奸旗军”跑得快超得远了,就会停下来等待禁卫军和白羽旗追赶;如果发现后面的人士气弱了不想追赶,就又招摇起那面招牌似的“先奸后杀”旗,气得白狼王连连跳脚,继续打精神奋起直追。
——这情景,怎么看怎么像老鼠戏耍家猫,只是后面的家猫被戏耍得火冒三丈,没有察觉到这种窘状罢了。
经过连续几日的围城攻打而徒劳无功,再加上一整日夜断续追击继续徒劳无功,南韩军士疲惫不堪,精神萎靡。
就在这近十万可怜人被丛林藤蔓绊得跌跌撞撞,几乎没了脾气之时,第三日清晨,士兵们眼前竟豁然开朗!密林开了一线,走过去,再也不见树木,是一片平坦的山谷,还有潺潺的清洁的溪流。
术喜朗心中一凛,起了不好的预感。他抬手示意后军停止行进,仔细打量这片溪谷平地。
白狼王本冲在前面,也被他扯了回来。白狼王一脸不解,问:“为何拉我?”
术喜朗道:“我们至今仍不知金文广所率军队兵力如何。如此追了一日一夜,我们已经疲弊不堪,而对方却突然之间跑得无影无踪,只怕其中有些蹊跷。”
白狼王顺他所指定睛看去,初升的朝阳照亮了整片山谷,彤红的光芒斜照下来,平坦的山谷中遍是凌乱的灰黑石块,几座完全坍塌的石砖瓦房在没有树木遮照的背景里显得十分突兀。石屋靠河而建,破烂倾颓,也不知道有多少年的历史。
他招来随军参策问:“这是什么地方?”
那个参策之前也在大燕生活过不少时日,对当地风俗习惯乃至地理政情都略有涉猎,是以能在此次北征里得到重用。他摸了摸赶路而出的淋漓大汗,叫人背来他的书箱,从中翻出几本地方志。
◆Ⅲ第194章屁滚
翻弄盏茶时分,终于找到。递给白狼王,说道:“此山叫西梁山,此谷叫西梁谷,谷中有小河。附近曾发现盐铁矿脉,便有山民将矿石运到此谷冶炼,故此将西梁山上谷里的树木砍伐殆尽。可是后来土地里却寸草不生,如今这里已经被废置两百余年了。”
放眼这片被遗弃数百年的山谷,只见满布着黑色的泥土尘灰,巨大凌乱的石头到处都是。
术喜朗和白狼王仔细看了那地方志,又观察许久地形,总算确定没有什么陷阱。白狼王忍不住露出嘲讽的笑容:“术统领是太小心了,虽说小心使得万年船,可是也容易误事啊!”说完,将那本地方志丢回参策手中,一脚踢在马腹侧,率先领队出了林地。
术统领看看天色,打马下去,前头白狼王还在喊:“过了这座山头,咱们就暂歇两个时辰!”
他们这些骑马的是惬意了,可后面的步兵何其辛苦。他们身上盔甲笨重,丁零当啷乱响,经过这许久的劳累,只追得头晕眼花。至于铁炮营则还要运送偌大一根炮筒,就更别提有多艰辛了。
众兵将听白狼王这么说,都是精神大振,只待一举翻过这片低谷,过了山头就能露宿。
然而谷地虽然空广,可实是凹凸难行。那些乌黑发亮的石头形状怪异,边角锋利之极。不一忽儿,步行的士兵皆感到膝沉腿软。白狼王和禁卫军等一众骑兵已经奔了很远,才发现步兵队远远追在后方,炮兵营更是落在最后。
怎么如此不济,白狼王虽如此心想,还是停了下来等待后军追上。
禁卫军训练有素,就在前方警戒起来,越过山头的树林那边安安静静,偶尔传出鸟鸣猿啼,不像有甚埋伏。
一刻钟后,大多数步兵也步入西梁山谷之中,眼看着山头在望,即将能够得到两个时辰的休息,士兵们心情大好,为首的几个百人队长适时振奋起士气,护旗兵也呜呜大叫,高举旗帜挥舞着,鼓舞卫队冲刺上山。
他们绝没想到,面前竟然有此陷阱!
当程平看到敌军汇集于谷底,开始向山头冲刺时,就知道事已成了。滚石檑木早已堆积好,遮盖在枯枝草叶的隐蔽下。周围的士兵们满脸兴奋,安静地行动,拆开了绑缚檑木的绳索。
南韩军当时正欢呼着要冲上山头,根本没听见什么动静,等到发现的时候,山顶上已经飞滚下乱石滚木。紧紧追赶上来的步兵们才愣了一愣,就看见最前方的骑兵已经被冲倒了一片。
南韩国内,骑兵是何等骄傲的军种,也只有家世高贵的或家底丰厚的人才能加入,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承担得起盔甲和坐骑所需的高昂费用。并且每一次阵仗,骑兵队总是杀敌最勇。可现在,那些日行千里的骏马却成了累赘,它们避不过当头砸下的石木,嘶鸣着被压倒,惨痛地挣扎,将它们的主人也压倒在自己身下。
小兵小卒们哪见过这等场景,顿时惊慌失措,哇啦啦大叫着反身退回去。可那山谷何其难行,有的士兵陡一绊倒,竟发现自己怎么也起不了身!
“这山谷有古怪!”
“神石,是神石!”
“救命,救命……”
山谷里乱成一片。
程平旁边的学生听了,不禁哈哈大笑:“还神石呢,不就是普普通通的天然磁石么。”
原来数百年前,当地山民所发现的铁矿竟就是天然磁铁。可是南韩士兵没干过冶炼的活儿,至于那精研地理志的参策,更加对冶炼知识一窍不通,于是进入山谷前都没看出这遍地“神石”的道道来。
下面山谷的南韩兵们正被自己的臆想吓得惊慌失措,不知从哪里传来“神石气恼你们将血腥带入,赶快丢盔弃甲就没事了!”
一开始没人信这荒谬言论,但见满天地间都是飞沙走石,南韩兵们四处乱跑,推推搡搡,才一个山谷怎够他们十万人推挤的,于是又有不少滚倒在地。落魄人多了,就有人敢铤而走险的,也有人吓破了胆子听什么就是什么的,先后挣扎着把盔甲脱了,刀剑抛了,居然发现全身轻松,再也没有束手束脚的感觉!于是也跟着大喊:“ 把盔甲脱了就没事了!那神石只吸盔甲武器!”
卓剑叹道:“这计真是毒!”他此时甚为后悔,如果早知道有今西梁山一役,早前就多做几批燧石箭簇备用。这种场合,使用石器铜器是无碍的。
他见是时候,便下令弓兵开始“扫射”。
何者为“扫射”?自然是练瞄准都不用的,要知道西凉山下面谷地里可都是令南韩军屁滚尿流的“神石”,要吸武器的。再说呢,反正下面下饺子似的都是光溜溜的人,蒙着眼也能射中几个。
要说这弓兵队里也有几个不成气候的家伙,战前队长交待事情时没认真听,漏听了“扫射”的奥义,仍是一心一意地认真瞄准,被他们队长看见了,一人一脚地踹上他们屁股就骂:“瞄什么瞄,瞄了白瞄!”
日头渐高,短短半个时辰不到,南韩军已经溃不成军。可是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说人家也是十万的大军。看着大概差不多了,己方也快箭尽,卓剑大手一挥,撤退!
路上,程平轻松地笑道:“那批铁炮已被我们趁乱推进河里了。山谷里那么多磁石,铁炮纯度又高,要把它们拉上来可真是要费劲呢。”
卓剑仍然想不通,问:“你们事先让士兵们把箭簇浸了污水,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要说是毒药,我还没听过哪种毒药是这样制成的。”
程平神秘一笑,道:“过几日你便看出效果来了,放心,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那些中了箭的人,现在虽然没死,可是对我们的好处却更大。”
卓剑摇头,百思不得其解。
数天后,黄翎羽终于来到西梁山后三日路程的八角湖,湖下是一片平原。清澈的水溢出山坝,形成了层级的小瀑布斜落平原。
湖旁再过一条山道,就能进入葫芦型的六芒楼旧址谷地。慕容楠槿的军队就暂驻在这里。
白庞忙不迭在自己曾居住的竹楼里翻找,终于从一根筑墙的竹子里找到些合用的药粉,开始配药。黄翎羽也住进了旧居,看到他熬了药端进来,开口就笑他:“真不知道你除了熬药还爱什么。”说完了,看见跟他进来的黑寡妇,掩嘴笑,“哦,失言失言,你自然是有更爱的。”
白庞额头上青筋要冒,抽搐着他那个大白脸盘,说:“您能不能改改掩口而笑的习惯?整一个娘娘腔!看人家炽焰多实在,脸长得女气了些,可行为举止确实是个堂堂男子汉大丈夫。”
黄翎羽瞅瞅慕容炽焰,这个人正端坐在床边研究学生们进献给他的礼物——这回旅途,他收纳了不少崇拜者啊。黄翎羽一边认命地接过药碗,一边说:“我这不是见着你一笑就喷口水,而深以为鉴之,生怕什么时候也把唾沫星子笑到百八十里地外,这才掩口的么。”
“您哪,您就先好好把药喝了再和我斗嘴吧您!”白庞气忿忿地甩袖转身……又回身拉了黑寡妇离去。
黄翎羽若有所思,心想这两人什么时候关系变得如此之好了?
一碗酸苦难喝的药水下肚,胃里仿佛烧起火来,黄翎羽难受地皱了皱眉,喘口气躺回床上。不过安心了些,还好,还活着,还能动。如今离他与岳徽定下十日之约那已过了七日。算时间,卓剑也差不多该把南韩军赶到附近了。
再过三日……
他正精打细算地算计着,忽然听到嗖嗖的风声从窗外传来,慕容炽焰已经从他身旁站起身,抽出腰间乌金弦就要往窗口涮去。
梁小小是因为接到战报来不及走梯子,图省事才穿窗而入的,绝没想到还会挨一鞭子。好在他手里还拎个大包袱,装了今晨刚出炉的奶黄大包准备孝敬黄翎羽,惊吓里抬手就遮在面前,挡了这一下。
慕容炽焰看到是他,再看到他手中拿着的东西,脸都绿了,气得声音都颤:“那是食物,你怎么能拿来挡!”
梁小小惊魂未定,骂道:“我是人,你怎么就能拿来抽!”
roseku 2009-6-27 22:15
◆Ⅲ第195章兄弟
慕容炽焰奇道:“鞭子不就是用来抽人的么。”
梁小小气不成声,转头向黄翎羽求助:“黄大,您看看,他这都是些什么论调。”
黄翎羽扶额心想,莫灿那女人还真能耐,也不知道她怎么会将好好一个孩子教出这样的思想来。不过最后还是采取了息事宁人的态度:“你们是同伙,怎么经常就窝里内讧呢。”
梁小小啊的一声,说:“为了和他争吵,差耽误了事。南韩军已经出现在湖底平原了。黄大你没看到,他们被赶得那个凄惨,旗子都立不直了。还有啊,队伍拖了好长,零零散散的根本不像军队。”
黄翎羽笑道:“你可知道他们为何会那么惨吗?”
“为什么?”
“温泰泰和雷峪都过去帮程平了。”
梁小小倒吸一口凉气:“晕倒,原来是那两个超级书呆子!温泰泰的确能够将他们搞得惨烈无比,可是雷峪……就算他对炸药很有研究,以他那好好先生的性格,也不会用于攻击的。”
原来六芒楼里每一期学生都有几个特别突出的,像是梁小小这一辈,就有秋弱水那样能让全楼学生闻风色变的恐怖女人,以及像高莞那样让全楼师生惧怕自己沦落为他绘画素材的变态画师。
到了他们下一期的学生,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虽还没到出山的时候,也常常让前辈们产生“前浪死在沙滩上”之感。最突出的莫过于两大书呆子的温泰泰和雷峪。
“你离开太久了,都不知道楼里的进展。雷峪为了他那‘兼爱非攻’的原则,已经找到办法既能施展炸药的威力,又不用于攻击了。那小子这次可是拍胸脯保证,绝不让南韩军偏离方向,一路笔直地往八角湖这里过来的啊。”
“虽说我只是稍稍提议了一下要找点锈剑,但是既然‘瘟神’在那里,自然能将战果扩大数倍……”
“天,太可怕了,黄大!光是常规战我都相信他们斗不过我们,现在竟然还要出动生化战?你真是太没人性了——不过,我喜欢!”梁小小比了个大拇指,神采飞扬地翻出竹楼去。
慕容炽焰惊叫道:“奶黄包留下!”可是冲到窗边的时候,正看见梁小小哈哈狂笑地翻进树林里,不知道哪里去了。
黄翎羽失笑:“他包袱包得那么严实,你就知道是奶黄包?”
“闻得出来啊,”炽焰满脸惋惜,“平常都是馒头,好不容易得见一次带馅的……”
“这样吧,我下次请他蒸几笼各样馅料的。当然,还要等这仗过去再说,人家都打到家门前了。”黄翎羽一边说一边起身,掀起身上的粗棉被面,要下地去。才碰到地面,脑袋里突然爆炸了似的嗡嗡之声大作,眼前陡然暗了下来。
慕容炽焰听黄翎羽答应要帮他求梁小小蒸包,正有些高兴,却看见黄翎羽突然单膝跪倒在地上,心中突地一跳,上前把人扶了起来,连声问他怎么了。可是还没等到回答,就看见他耳鼻中都流了血出来,就连微睁开的眼也是血红的,慕容炽焰急得心如鼓擂,连声大叫白庞的名字。
黄翎羽紧紧揪住他肩上的衣服,弱声说:“小声,头疼。”
炽焰只能好好地抱稳了人,除此外不知道如何是好,头上冒出了汗,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蹬蹬蹬的声音从楼梯下上来,白庞总算到了,上来隔远一看黄翎羽的状况,惊呼一声我的妈,急急取了针和小刀出来。
炽焰看见那些亮铮铮的利器,抬手挡了他问:“你要做什么!”
“你没看见么,再不给他放血,他就要被体内的乱气给搞死了。”
炽焰惊怒道:“前几才放过一次,他哪有这么多血给你放!”
白庞恨铁不成钢,急得直跳脚:“你就挡着我吧,再挡着他就死在这里了!”
黄翎羽这时稍清醒了些,缓缓吐出淤塞在胸口的一团气,把炽焰推开,自己靠床脚坐在地上,说:“放心,我还有的是血。”
慕容炽焰目瞪口呆,只能眼睁睁看着白庞解了黄翎羽上衣,拿出药水涂来抹去。
白庞叹道:“你这样也不是个事儿,趁早把事情结了好生安养,要不早晚得死在你这任性妄为的脾气上。”
这回不比几日前,又操心了一段时间,黄翎羽的险况更甚,白庞便撇了针不用,第一个口子就用上了刀子。黄翎羽哎哟一声叫了出来:“您这是在存心报复我么,怎么觉得重了许多。”
“就允许你自己折腾自己的身子,不许旁人折腾折腾你么?别忘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故事还是你跟我们说过的,我可记忆犹新。”白庞看这出血量,有些担心,于是又说,“和我说话,别晕了过去。”第二刀又拣着地方戳了下去。
黄翎羽这一次倒下去,惊动了不少人。
六芒楼里出师的学生和未出师里有实力的学生,如今有一成集中到了八角湖跟进筑坝的工程。早前听说黄大也回来的消息都是心里高兴,但因为任务紧张,便没有来聚他,哪想到还没多久就又传来黄大耳鼻流血的事情。
虽说黄翎羽在学生心目中从来都不是以孔武有力的形象出现的,可是虚弱到了这种程度也已经是匪夷所思了。于是各个小组能抽出空闲来的人都聚集到白庞的竹楼外等待消息。
这其中也有慕容楠槿。他早先得到了慕容泊涯中箭负伤的消息,而今又见到黄翎羽病体不支,在楼外来回踱步,只想这两人可算是苦命鸳鸯,一个伤一个病,没一个是完好的。
传讯兵来了几次,八角湖下平原里聚集起越来越多的南韩败兵,不过被等待在此处的南王军挡着,再也不能往前进,但战事也一触即发。
慕容楠槿对此并不忧心,他回来之前已经亲看过南韩败兵的状况——那叫一个惨烈!不知道卓剑那军是如何对付他们的,将那十万兵硬生生减了三成。余下的搀伤扶病、疲弊衰弱,队形拖沓得都不成形了,已经过了这大半天,还没见他们能汇集完毕。
从早上到午后,足过了两个多时辰,竹楼的二层上突然冒了白烟出来,还传出浓浓的药味,大家知道大概是诊治结束,开始煎药了。
又过了顿饭时间,竹楼下的房门才被推开。慕容炽焰走出来,对外面人头窜窜的景况扫视了一眼,沉声道:“都在这里闲晃做什么,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了?如果没事,三天后都把《六芒楼楼训》抄十遍上来。”说完,握拳在嘴边干咳两声,清清嗓子又道“——以上是黄大的传话。”
那些六芒楼的学生听了,腿都有些软,咋呼一声全都作鸟兽散。盖因那所谓《六芒楼楼训》根本不是为了树立行为规范而编纂,乃是纯为让学生罚抄而汇集。其用字之生僻,文章之冗长,堪称当世一绝。
慕容炽焰也没想到这恐吓的效果如此之好,此前黄翎羽叫他下来赶人时,还曾说,六芒楼的学生难搞之极,如果罚抄楼训吓不走他们,就加上一条,默写《施氏食狮史》等九则同音文,保准没人敢留下。他讶异地自言自语:“这么不经吓,真没趣。”
慕容楠槿看到这个弟弟一出来就把人都给赶走了,偏偏对他还视若无睹,转身就要走回竹楼。楠槿十分无言,走上前去拉住他道:“黄翎羽怎样了?”
炽焰愣了愣,然后道:“二哥,你怎么在?”
楠槿也是一怔,以前他们势同水火的时候,炽焰少有主动叫他的,就算叫也只以皇兄相称。这么自然而且亲密的称呼,还是第一次听到。大燕如今四分五裂,他也很少想起自己曾经是皇子身份,如今看来,贴近于市井平民的生活,比深宫幽禁要自在得多。
只是一怔之后,楠槿目光柔和了许多,拍拍炽焰肩膀,说道:“能让哥哥进去看看么?”
“啊?”炽焰苦恼地挠挠头,“他只叫我把六芒楼的人给赶了,如果是二哥的话……进去应该没问题。”
慕容楠槿把他的手拉了,责备道:“挠什么,头发都乱了。”一边帮他抚平,一边又道,“走,一起上去。”
炽焰绽开个笑颜,道:“好。”说完将楠槿引上去。楠槿跟在他身后走上竹梯,这梯子如此狭窄,只容一人一人地上去。他心中也是感慨,放以前,炽焰是不会安心将后背留给他这个做兄长的。只可惜泊涯如今不知道是如何景况,只希望能大家都能平安,就算不为王不为官,到将来各自筑一小院比邻而居,何尝不是乐事。
◆Ⅲ第196章黑白
慕容炽焰方上到一半,猛然听到楼上传出奇怪的声响。他心中大惊,两步跨了上去。跟在后面的楠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炽焰情急,他也着急起来,跟着冲了上去,于是就见一个红装绾发的美丽女子坐在窗台上,脖子上缠着花身小蛇,正对靠坐在床上的黄翎羽展开一个诡异的笑颜。
慕容炽焰的武器已然在手,对那女子喝问:“你是何人!”
黄翎羽急道:“别动手!”
那女人不理会炽焰,反倒对黄翎羽说:“你就悠着点,就是因为操这么多心才总不见好。”
楠槿看得莫名其妙,都不知他们是什么关系。
女子才说:“我不是坏人,也不是奇怪的人,白庞到旁边煎药去了,我就来这里看着他不让他搞鬼搞怪。”
炽焰道:“不是坏人,也不是奇怪的人……那为什么不走正门走窗户!”
黄翎羽干咳一声,弱声弱气地道:“六芒楼……流行走窗户。”
那女人哈哈大笑:“走窗户已经是很平常的了,要是换秋弱水来,她不但要走窗户,还要倒挂着下来!”
听到此处,炽焰终于觉得声音有耳熟了,诧异地问:“你到底是谁!”
“她是黑寡妇啊,秋弱水的老师。她今天有兴奋,不用太在意。”
“啊!”不单慕容炽焰,就连慕容楠槿都说不出话来了。黑寡妇人如其名,一直以黑衣示人,人多时还会以黑巾覆面,何曾见她穿过别种色彩的衣裳。
就在这两个大男人十分纠结的时候,一阵药味飘了过来,原来是白庞从隔间端了一碗药,直嚷嚷:“这碗药无论如何你都得喝完,不喝我就罢课给你看!”
黄翎羽伸手要接,被白庞一手打下:“动什么动,嫌流的血不够多是么,我喂你!”
一身红装的黑寡妇抱臂看热闹,嘻嘻笑:“你俩这动作怎么看怎么暧昧,不如我给做个媒,让白庞跟了伺候着黄大,以后那个慕容泊涯做大,白庞就做小好了。”
白庞头疼地道:“我知道你今天高兴,不过就别来添乱了行不?大不了呆会儿我陪你去见旧情人去,成不?”
黑寡妇撇了他一眼,说:“好稀罕你个大胖子陪我么,我偏要打扮得漂漂亮亮,自己在那禽兽面前气他一回。棒打落水狗的事情,还是自己做比较有趣些,以后值得慢慢回忆。”说到此处,她似乎想起什么来,“黄,上次你说的那‘迷彩’斗篷还有剩的么?借给我一件。”
“你要来做什么,我这楼里有一件,是岳徽托人带回来孝敬我的。”白庞说。
“你看,我这身红艳艳的东西也太显眼了,就算轻功造诣再高,要不引人注目地到那禽兽面前也是艰难,所以不如找个什么东西先罩一罩。”
“是么,你到阁楼去找我那白棕箱子,里面就有。对了,钥匙在我卧房壁龛里放着。”
“那我先去了。”黑寡妇眨眨眼,瞅慕容炽焰媚笑了一个,“小娃儿还不快把你那鞭子收起来,玩虐待你还要称我一声前辈。”说完在窗口上一站,炽焰等人只见红纱在台上一撩就不见了人影。
慕容楠槿问:“她这是……”
白庞笑道:“她和那白狼王有些旧怨,这次得一次结清,给高兴坏了。”他专注地将药水往黄翎羽嘴里灌,到得一滴也不剩了,才又继续说,“其实她很可爱的,只是平时不让你们看出来罢了。”说到这里,脸上竟然飘出一丝羞涩的红晕。
慕容炽焰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男人害羞成这样的,硬生生被吓退半步。就连慕容楠槿都心想,听他们刚才那些对话,黑寡妇明显对他屋子摆设尤其是卧房摆设非常熟悉,莫非当真有了奸情!
黄翎羽对他们之间的“奸情”早有知悉,不以为意,反是喘了口气,无奈地道:“白庞你也太过分了,竟然用灌的,我又不是不喝药的人。”
白庞怒道:“你既然跟我提出了那样的条件,把我气成这样,说什么我也要拿回本金和利钱的。莫说这次,你看着,等这件事完了,我不灌你一年半载的就不姓白。”
黄翎羽瞠目结舌,最后小声道:“你从了黑寡妇的姓也好,不过今后要努力晒黑些,才不至于侮辱家门。”
“你说什么!”
慕容楠槿奇道:“他跟你提了什么条件,把你气成这样?”
“还能有什么,他要到八角湖边上去看看战果。”
“什么!”慕容炽焰也大声反对了起来,“都半死不活的,还出去做什么。”
“白先生妙手回春,我已经好多了。也不做什么,就是去看看。”
“不行。”慕容楠槿也不答应。
黄翎羽脸色阴沉下来,对白庞道:“白庞,他们竟敢限制六芒楼老大的行动,该怎么做你知道吧。”
白庞面色阴晴不定,最后终于叹气:“慕容兄弟,不是我不帮你们,他实在是我们当家的老大,学生们也都爱听他的话,如果我不听他的话,回头就没有学生愿意听我的课,没有学生听我的课,我的面子也就老大过不去……”
“说重点!”慕容楠槿听得几乎要抓狂。
“我的意思就是,唉,随他便算了,我能保证他不死就行,”白庞摊手道,“你也不必担心还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反正他都已经是个残废了,伤得再重也还是个残废,破罐子破摔呗。”
慕容楠槿几乎要为慕容泊涯将来的命运悲叹了——这六芒楼里,到底都容纳了些什么人啊!
◆·◆
八角湖外的平原,陆续进来南韩散卒。
仓惶——这就是白狼王叶钦。郝尔寿此时的心情。往事如烟而过,曾在战场上驰骋飞扬的年代似乎就此一去不复返,有了这种觉悟的白狼王察觉到自己已经老去。
面前的敌人无疑是他的克星。这是一支不靠勇将不靠强兵就能让他屡尝苦果的军队。
从柴郡出来以后,他们追赶着预想中应该是黑羽旗的军队。就在噩梦般的西梁谷一役,几乎没有真正正面交锋,那支军队就让他们尝到了完败的滋味。
西梁谷一役结束清军将时,白狼王曾经对黑羽旗的战力产生了不屑之情,就在那样一面倒的败势之下,白羽旗和禁卫军竟然没有多少人是当场死亡的,负伤者占了绝大多数,而且还不是危及性命的重伤。
可是随着时间的过去,白狼王逐渐改变了想法,他甚至开始认为,或许敌方是故意不杀只伤,因为负伤的将官卒子陆续发了高热,上吐下泻者有之,抽搐痉挛者有之——如果是直接死在战场上还好,至少还不会成为活生生的负累。
不幸却还没有结束,他和术喜朗商议着要掉头回军先作休整,哪知道才退了半里地,就不知引动了什么机关,遍地响起雷冒起火,沙尘四射乱石横飞,比起铁炮齐发也有过之而无不及。直到他们改了方向回来,才逃离了那样的境地。就好像敌人是刻意地非要把他们逼上这个方向一样。
术喜朗从后军赶上,他看看前方是一片平地山林,尚看不出有什么埋伏,就对着白狼王一阵苦笑,说道:“金文广这一招厉害,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弄出这等厉害火器。”几日艰苦行军,他额头上腮帮下的青茬子也都冒了出来,
“我说他怎么那么容易就让了几门铁炮给我,原来是另有杀手锏,那些地下冒雷火的机关,虽不能随意攻击,但作为防守之用,确实是无与伦比的利器。话说回来,后军如何?怎么这么慢?”
“还能如何,能走得起来已经是万幸了。”术喜朗怅怅地叹气,“自从进入禁卫军,目睹金文广的风采,也在他手下干过两年,便就此坚信自己无往不胜。原来金文广始终是金文广,遇见了他,我始终还是无法胜过他。”
“还不到最后一刻,你怎么能说如此泄气话!”
“就算我不说,你应该也能看得到实情如何吧。”术喜朗举起马鞭,指向后军。
日头已经有点西斜,夏日的山林里潮湿闷热,白狼王回首看向后军,还是零零散散的不见队尾,完好的士兵或搀扶、或拖曳、或抬着担架,伺候着那些负伤的战友……尤甚于与卓剑军对阵那时的惨况。
于是他也沉默了,半晌方道:“卓剑军中有陆稔斝,黑羽旗中有金文广,莫非真应了那句老话?”
术喜朗疲惫地,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白狼王默默念着:“狭路相逢勇者胜,勇者相逢智者胜。陆稔斝或能与金文广一争胜负。虽然不甘心,但我们始终还是莽汉。而今想来,那面大旗果然是激将之法,如果我当时没有那么冲动就好了。”
术喜朗正要说话,突然听见女鬼似的一阵轻轻的笑声就在左近响起。
roseku 2009-6-27 22:15
◆Ⅲ第197章相见滔天
梁小小跟随在黑寡妇身边,身旁是慕容楠槿派出的十五精兵,一行人身着南韩兵服色,在这乱军之中穿插横行,打横里逐渐往帅旗之下的地插入。
他偏头看向这位六芒楼里无人不怕的女人,只见她头戴武士盔,殷红的嘴角上噙着漫不在乎的笑容,高挑的身体全都掩盖在宽厚的披风中,随着马匹的颠簸,色彩杂乱的披风在身后扬起翩然的波浪。
沿路不乏有人阻拦,因为黑寡妇身上的披风实在显眼,又是一路往中军而去,容不得别人不起疑。
梁小小会先一步抢答道:“我们是黑羽旗金文广金军师遣来报讯,绝无敌意。这几日与你们交战的并非我军,而是慕容楠槿那老狐狸的诡计!”
南韩禁卫军自然有人认得这杂色披风的来历,将信将疑地引路过去。只可惜既然黑寡妇也在其中,根本不容他人阻挠自己的计划,待到能见到白狼王的背影,三下五除二就将引路的人过河拆桥了,自有人将这新鲜出炉的尸体拉上马来共乘一骑,也没人发现不对劲。
黑寡妇心情愉悦地侧耳倾听白狼王与术喜朗的谈话,正听到白狼王说起自己悔不该中了“女干”旗的激将之计,掩嘴轻声笑了起来。那声音阴气森森,比起秋弱水来,鬼气更甚一分。
周遭南韩军将闻声俱是毛骨悚然,四处寻找发声源,黑寡妇早已自马上起身展开身形,不待旁人惊叫,倏忽窜上旁人的马臀,几下即至白狼王身后。
这一下子好生突然。此前南韩军都已经是被南王军层出不穷的怪招损招打得怕了,不少人还发了奇疾热病,只想着如何能够重整阵势卷土重回。又以为敌人既然已经占据如此优势,就算只用正攻法也足以让他们遭受严重打击,哪里想到他们的破绽早有人在旁侧惦记着。自然,这也得益于南王军历来着重于情报战,以至于这十五精兵装扮起南韩人来也形神兼备。
梁小小呼喝一声,十五精兵趁乱冲突起来,仗着以逸待劳和趁其不备的优势,呼吸间冲至术喜朗与白狼王身侧,围了一个圈子。
白狼王还待挣扎,脖子上已经被凉冰冰的一个东西贴肉咬了一口,他大叫一声,便觉伤口热麻麻一下,转瞬间伤口周围立刻僵木了。他惊骇地转头去看,却见是一个妆容妖艳的武士一手持刀,一手持蛇,坐在自己身后的马臀上。
“叶钦,好久不见。”黑寡妇甩手将花蛇甩上右臂,那小蛇依恋地自己缠好。
“你是……邬……”到此时,白狼王连身体都动不了,简直骇然欲死。
黑寡妇得意一笑:“叫邬崤。谢谢你还记得我。”话音方落,转头厉声喝道,“谁也不许靠近。”手上尖刀抵着白狼王左眼,一动就要深扎进去。
她之所以选了白狼王而不是术喜朗,并非是假公济私,而自有她的理由。一是术喜朗家族与位阶绝不如一个堂堂王爷。二是她深知白狼王性情,很可能不管术喜朗的死活,干脆趁机借刀杀人。
术喜朗果然面色僵硬,指挥着周围士兵退离。白狼王不愧是暴躁王爷,见状呼喝道:“我南韩军没有孬人,你杀我便杀,莫拿我去威胁人。”
黑寡妇却把他当作个死的,一点也不理会他,向自己人说道:“撤退。”
术喜朗横刀在手,道:“这里哪容得你说来便来说走便走!”
黑寡妇仰天笑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凭什么不能说来便来说走便走!”
术喜朗还要阻挠,忽然觉得胸口一痛,竟然连刀都举不起来,但看周围,除了他以外,其余众人都捧胸滚倒在地。
梁小小摊手叹道:“她就是个浑身带刺的,我们自己人见着都要退避三舍,你们却还连连上前找死,白狼王说得果然没错,南韩军里每一个孬种——不过却都是傻蛋!”
术喜朗心中一颤,他们落入今日的境地,何尝不是脑袋不及别人灵光这个原因。想他自小至大,人人都教他——战士只要勇猛拼命就定能打得胜仗。他如此出生入死干仗也不知凡几。哪想到一朝溃败,却打破了坚持了不知多少年的信念。
那么自己以前的坚忍锻炼算是什么,就不如别人动动脑筋的工夫么,他只希望自己立时死了,不要认识到如此事实。
前方无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后方的人又散又乱,一时也赶不上来,黑寡妇替白狼王驾驭他的坐骑,领着一对人打侧旁冲入山林里。梁小小道:“好厉害,那是什么毒?不会死人吧。”
黑寡妇伸出一只手,五指间捻着数枚银光闪闪的牛毛针,道:“剂量不大,运气好的话也不会死人。”
梁小小吐了吐舌头,暗道这牛毛针上了那些人的身,却没有一个人察觉,定是因为毒药厉害,方沾血就麻痹了知觉。
白狼王被黑寡妇用一块破布塞了嘴,喊叫不得,眼睁睁看着自己随他们在野地里乱跑,上下颠簸将近两刻,终于来到一处山崖。那山崖却是有路上去的,道旁还是杂乱的野草矮灌,中间窄窄一条黄土道,明显日常里不乏有人行走于此。
越走越高,然后也清晰地看见下方往东北三里地的大军。白狼王暗自心惊,他自己在军中是看不到全貌,至此方知队形已经散到了何种境地。前军和中军停下来等待后军的集结,后军仍然零散着,源源不断从山地里往平原上蹒跚而来。而且失踪多年的邬崤突然出现于自己面前,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搭上金文广的。
白狼王正心乱如麻,马已经停了。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是定睛看向马前时,心脏仍然不由得停跳了一拍。
眼前所见,一个青年男子挂着灰白的披风,左手里持着个细长的手杖,右手悠然负在背后,立在山崖前。侧面而看犹有病容,身形却瘦削而有力,如修竹一般。不知不觉,白狼王就被他的专注吸引了,顺他目光看下去,远近平原上,有一条涓涓细流闪耀着明亮的天光。
“出现管涌了……”那男子说,声音也如风过空竹似的好听,“打旗号,让自己人都上来。围坝那里再加把劲筑高些。”说罢转头看到白狼王,又对黑寡妇说:“这就是你男人?”
黑寡妇啐了一口,道:“黄大,你别说这么难听,否则白庞听见了非往你汤药里加苦胆才行。”
◆Ⅲ第198章滔天
慕容炽焰刚刚去取汤药,还没到黄翎羽身边,隔远就听到有人出这等威胁话,不悦道:“那大胖子要敢乱放,我就把他吊起来抽打。”
白狼王转头一看,是个干净利落的白衣人从另一边山道上过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他此时已经有些愣了,因为绝没想到在敌军里还能见到如此漂亮玲珑的人。先一人面带病容嘴角带笑,而这一个气质高贵眼神纯净,与杀气腾腾的战场完全是格格不入。
黄翎羽向慕荣炽焰笑道:“苦胆不怕,我就怕他米醋、甜菊、苦玄参、花椒都加一块儿,那惨绝人寰的味道……”黄翎羽戏谑地瞥向白狼王,“给他试试看就知道效果了。”
黑寡妇把白狼王嘴里的破布一去,白狼王就沉声道:“你们是何人!”
黄翎羽眨眨眼,竟露出一点调皮的神情出来,说:“我啊,我就叫做黄翎羽呀。”
“你!”白狼王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是啊,”黄翎羽道,“你们把我叫做什么……唔,好像叫做瘟神是吧,嘿嘿。”
“难怪……难怪……难怪军中这么多人发了热病,原来是因为你在作祟。”
黑寡妇嘴角抽搐,纠住白狼王耳朵往他脑门上扇了一巴掌,骂道:“难怪你个头,他们是被肮脏的铁器伤到了,这叫破伤风你懂么,你个脑残的!”
黄翎羽掩嘴而乐。
“笑什么笑。”
“没有,我是想,白庞若是跟了你,以后可再也嚣张不起来了。”
白狼王惊疑不定,看向黑寡妇的披风,有看看黄翎羽,终于问道:“金文广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黄翎羽神情凝重,神秘地道:“不告诉你。”
这样子逗得慕容炽焰忍不住噗哧地笑出来。白狼王则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发作不得。
梁小小突然指着下方:“他们全军都集中扎营了!”
几个人转头看下去,果然围绕那条涓涓细流,南韩军队开始停驻,搭建起临时帐篷。也有人开始就进取水生火做饭。
黑寡妇说道:“白狼王被俘,术统领被毒,今夜也只能立即下寨了。可怜他们的军医,又要忙上一阵。”
梁小小兴奋道:“南韩人真是不长进,仗着雨水充足就可以不修水利,果然连管涌的危险都不知道了。”
原来以前为了将山泉蓄成小湖,六芒楼想了个土法子,把周围的土山炸掉,坍塌的土石就能围起一个堰来。后来蓄出了一个八角湖,满出来的水还是一如既往地流下山去。
可是这土法子围出来的坝也有个不好的地方——难放水。放炸药,炸出来的泥土自动又把炸出来的洞给填了;派人挖,又怕人跑不及给大水冲走了。于是头几日,六芒楼的学生就慢慢把原先的堰坝给筑高,只要围起来的水多了,坝底承受不住压力,就会渐渐漏水,然后这水会越来越大,就把堰坝从底部给融冲垮了。
要说南韩军若是有人修过坝,自然会懂得这些道理,看出一些征兆来——比如说,平原上原有个宽阔的河道,但是河底的鹅卵石都晒了出来,而且已经干了,这是因为头几日加高坝台,把河水全部截流了。比如说,在干涸的河道上出现了一条细长的有些浑浊的小溪,这是因为坝底被深水的压力溶蚀,已经出现了漏水,正有细流源源不断地把破口扩大。
白狼王也暗自奇怪打仗和修水利有什么关系,但碍于面子,不好问出声。
◆·◆
日头渐渐没入身后的山去,燥热的风凉了下来。黄翎羽等人就地吃干粮,炽焰和他一起坐在毛毡上,黑寡妇则坐到白狼王身边嘻嘻地笑。
白狼王看得头皮发麻,他记得两人曾经恩爱如蜜里调油,可后来却渐渐不对了味道。这女人仗着成了他的妻,就频频管束他夜出交游,不许他纳妾,不给他和丫头好上。他这才对众人抖露她是西戗人的身世,将她赶出家门。这女人如今依然美貌如昔日,只可惜心肠却是蛇蝎一般。
黑寡妇慢慢地道:“我如今都让别人叫我作黑寡妇,好歹把你当作个夫。不过却也早将你看作是个死人。”
白狼王依稀记得自己休妻时叫管家把邬崤脸上身子都给划花,将她丢入猪圈里共食,可月色下看来却依旧容色明丽,斥道:“想不到那管家竟然也与你有染!”
黑寡妇一愕:“什么有染?”
“若非如此,他怎会违背我的命令放过你。”
黑寡妇万万想不到这男人会有这样的想法,她身上的伤痛是别人说不得的,只有白庞渐渐入了她的心,才容得他帮着治疗,哪想到还能换来白狼王此番龌龊的猜测。黑寡妇还愣怔着,黄翎羽冷声道:“炽焰,将他嘴堵了。黑姐,我身上病着,听不得他这样气人。”
慕容炽焰起身过来,他本来可以穴止他声音,但也觉这男人讨厌,何况黄翎羽的原话是要堵他的嘴,一时间玩心大起,就地抓起一大把泥,硬塞进白狼王嘴里。想了想,为防他将泥土吐出来,再封了他活动的穴道。
黑寡妇在近处看得分明,又看见这男人羞愤欲死偏偏求死不得的样子,心里笑得抽筋,嘴上却道:“黄大,你不经常宣扬什么人道主义之类的么,你这样叫做人道?叫做人权?”
“人权是对人而言的,你见他哪儿像人的了。”黄翎羽说,“‘白狼王’,‘叶禽。郝尔兽’——好你一个禽兽!”
白狼王哪知道别人提及他的名字都是战战兢兢,或是赞他勇猛无敌,今日却被如此歪解,气得口唇发青。
正纠结时,脚下突然震动,沉闷的如同地底响雷的声音连续地响。
那声音呜隆隆的,在黑夜里好生可怕,以至于战马都惊惶不定。
“成了。”梁小小声音里含着莫名的兴奋。
黄翎羽支起手杖站立起来,默默看向远方。今夜月色格外明亮,管涌终于超越了临界点,八角湖伫立了年余的旧坝从底部溃塌了。泥土碎石交杂着汹涌的洪流,一路奔啸向山下涌去。
黑寡妇温柔地将白狼王搀扶着站起,才短短的几息时间,泥石水流已经落到了山下,遇到平地的阻拦,溅起滔的回浪。泥水石块源源不绝地塌下,迅雷般地朝南韩军驻扎地灌去。
远处的军营显然也有人听到响动,忙不迭爬出军帐探看。可惜平地上的视野哪里有黄翎羽处高山广阔,所以什么也看不见。
白狼王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浑浊的水线急速奔涌,豆粒大小的白色帐篷连成一片,在洪水之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大浪冲沙一般,连阻拦的力量都没有,就被全数淹没。
恍如梦中。白狼王脑袋里嗡嗡直响,打仗这么多年,没想到过生命如此不堪一击,没想到自己的军队如此不堪一击。以前的拼死拼活算是什么,曾经建立起的功业算是什么?
一瞬间,一场大水将他一生的奋斗全都否定。
“日后的史书大概会说,南韩军遇弱则强,遇强则弱。不论你以前打过多少胜仗,一场败仗就会否定你的全部。”黄翎羽说道,“希望善动战念者以此战为戒,今后莫要再掀战火。”
◆·◆
天光大明,八角河安静地在河道上流淌,四周都是乱石和连片的泥泽,还有连根拔起的树木。尸体被压在乱石堆里,淹没在泥浆里,有在梦中被淹死的,更有不少是被乱流中的石块砸得肉稀骨碎而死的。
残存的南韩士兵没有想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并没有应验在他们身上。黑寡妇脱下南韩盔甲,随扫荡残局的南王军从山上纵马而下。她一身红装如虎入羊群,在交战的军阵中格外显眼。
黄翎羽默默看着,忽然有马蹄声响自山下上来。他回头看了过去,却怔忡在当地。
roseku 2009-6-27 22:16
◆Ⅲ第199章一言为定
[南韩都城·首里]
“真够累的,”金王爷擦擦汗,感觉身上都是异味。从慕容锐钺的领地赶回邯郸,逼宫,夺权,半个月的时间,就将小皇帝赶下了皇位。他看看身边的男人,觉得他也是脏透了,但是显然对此毫不在意,仿佛从小就是在臭水塘里打滚大了的,习以为常了。
阎非璜,真不是个简单的男人。
那一日,阎非璜不知为何将自己的辫子都剃光了,继而就转了性子,不再对慕容锐钺穷追猛打,反而对他说,“回去吧。”
回去,回到南韩都城去,趁着白狼王与禁卫军都不在,趁着小皇帝连发十数道金牌诏旨要黑羽旗放弃与慕容锐钺的战斗之际。
南韩的那帮没打过仗老古董,没了白狼王做主心骨,就以为黑羽旗军是吃素的,于是一路返回南韩都城,都没有受到阻拦。而小皇帝直至被黑羽旗军团团围在崇礼殿上,才知道自己在错误的时间召回了不能召回的军队。
金王爷与阎非璜站在首里外城日照门上,城墙内外都是黑压压的大军。城内乃是黑羽旗先锋九千兵马。而外城,是得知皇帝遇难前来讨伐的各地府兵。
“你说,是他们先攻破城门,还是我们的援军先到达?”金王爷兴味盎然地问,丝毫不担心兵败垂成的结局。因为没有必要担心,他知道阎非璜安排得很好,自己的主力军就在百里地外休整,一旦养精蓄锐完毕,这些可谓是乌合之众的府兵决不会有甚威胁。
“下雨了。”阎非璜淡淡地说道。
金倍尔丹宁伸出手去,过了不久,果然接到了几雨滴。又过了不久,头盔上传来啪嗒的声响,雨下得大了。不过是一场普通的夏雨,阎非璜为何会露出如此奇怪的表情?金王爷心中奇怪,却不好询问。自从他们认识以来,很少见他如此伤春悲秋。他忽然想起不久前的那日,阎非璜也是如此神色向他出了自己的过去。
雨啊……
阎非璜仰头看向空的深处,浓厚的雨云覆盖了低空,雨水渐渐大了,包围了他。很想问黄翎羽,上一世的那场雨,冷不冷;从墓穴中爬出来的时候,痛不痛。然而真正见到他的时候,终于还是问不出口。
——尽管肉身已经不一样,但灵魂是相同的,黄还是黄,不会因为重生在这个世界就有所改变——阎非璜曾经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现实却如此残酷。军帐中的重逢,难以言喻。一个眼神泄露了那么多的情绪,黄翎羽虽然一直嘻笑地面对他,他却已经知道,在悔恨和悲伤中虚度年岁的不单是自己。重逢所见的那个人,眼角眉梢有怀念,还有如此浓重的沧桑。在他背叛黄翎羽的前世,在黄翎羽因为他的错误而被埋入古墓的时候,在他喝下黄翎羽准备的毒药的时候,他们再也不能毫无芥蒂地在一起生活。
阎非璜对着不断落下的雨滴闭上双眼,他原想将这一生都耗费在朝堂上,尽心竭力争权夺势,至少能将各国之争乱平息,而后以铁血手段还天下以太平。不需要太长久,只要能在他活着的时候,保护不能再在一起的那个人就足够。
原以为自己的今生都要被前一世的错误所束缚,还是错算了。结果每一生每一世,总是他被黄翎羽所救赎。
“不必天下统一,也能换来和平……”阎非璜叹息道,“我果然还是不如你啊。”
金王爷奇怪地看向阎非璜,询问:“不统一,如何和平?”
阎非璜说道:“发动战乱的难道不是人么?如果人心不定,就算天下统一,谁又能保证就不会有战争。这世间,父子相杀、兄弟阋墙的事情难道还少么,连内患都无法解决,还谈什么天下一统。”
阎非璜心里轻松许多,他想,自己还是幸运的,朝堂的生活与他性格不和,幸好黄翎羽告诉他还有另一条道路,他终于可以放下心中的愧疚,此战之后,也能随黄翎羽隐匿于市井,云游天下。
金王爷若有所感,而阎非璜也将目光转向城门下——嘈杂声不绝于耳,渐被趋大的雨势压了下去。除了自己和白狼王,皇家九王全都聚集于城外,这些被分封于各地的草包皇亲们,听说皇帝被杀,便都兴起了讨伐逆贼的想法,个个要争功当皇帝,也不知道这皇帝有什么好当的。
“今后你将怎么办?”金王爷问。
“你还记得当年初遇我时的景况么。”阎非璜不答反问。
“自然记得,你现在比起那时可俊俏多了……”金王爷戏谑地摸上他毛茸茸的头,阎非璜立志不再蓄发,半个月过去,光溜溜的脑袋上已经长齐半寸长短的乌发,看上去手感很好。
阎非璜一巴掌打下他的色手,说道:“当初我们做了约定,你想要一个能让你自由行动的国度,我想要一个没有纷争的世界。但是这战之后,大概就不会再由我们的事情了,所以我会离开。”
“这战之后……为什么。”对于阎非璜突如其来的表态,金王爷显得措手不及,“战乱未止,纷争未消,你凭什么留下这个烂摊子独自离去。”
“的确未止,但不会再需要我们。不知道你是否听过一句话……”
金王爷认真地凝视阎非璜,他们相处十几年,如师如友,阎非璜做事不择手段,但总不曾让他失望。或许这次也和以往无数次一样,他说出的话,可以带给他不同于常人的启发,带他看到更广阔的视野。
“自己的未来,不要别人帮助创造。”阎非璜说,“你看不惯百姓的奴性如此之重,可你是否想过,这些奴性难道是与生俱来的么?皇家设定了天下的规范,决定例如百姓的未来。他们不能靠自己双手开创未来,只好渐渐屈服于权势,奴性终于入了骨。”
“……”
“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打破这个枷锁。这一战之后,皇族之内必有长久之乱。龙子龙孙们自己打自己的都来不及,就谈不上去束缚百姓的行为。之后的未来,让百姓选择就行。”阎非璜顿了顿,说道,“一旦自由的思想在百姓中萌了芽,星星之火总会有燎原的那一日。”
黄翎羽和他的谈话虽然不长,但思路明确,没费多大力气就说服了他。而今,也越想越有道理。不经历思想的启蒙和解放,就算改朝换代,也不过是不同的人使用同样的套路统治天下而已。
“思想?可是你那所谓的‘星星之火’却在哪里?”
“起步的确艰难,但是黄翎羽已替我们做了。”阎非璜微笑着面对城门下的叫骂,“你可没见到,六芒楼的那群……算了,等过了这阵,我就带你去看看。能够自由自在逍遥于市井,不必担心帝心险恶的生活,不也正是你的所愿么。”
金王爷看着阎非璜自信的笑容,仿佛回到了自己还很年轻的时候。那时候幻想着能够做个自在王爷,成天嘻嘻哈哈地与阎非璜度过每一个泰平的日子,过了这么多年,都已经不再冀望了的。
“那么,一言为定?”他伸出手掌。
“一言为定。”阎非璜伸出手,与他重重的,击掌为誓。
“对了,听说你这回带回来一个白发老妖婆?”
“你怎么也听说了?”
“你特地让她充军煮饭烧水,可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性格又差劲,士兵都不待见她,这事早传遍全军了。她是你什么人?”
“这个嘛……”
“准备怎么安置她?”
“就这样办吧,她武功被废,其他也一无所长,出去也就只能是做个乞丐的命。”
“……看不出来她还会武功,那个丑老太婆,我一直觉得你的品位实在是差劲极了。”
阎非璜郁闷至极地想,不就是收留了莫灿么,怎么谁都认为他和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呢?竟然还跟他的品位挂上钩,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Ⅲ第200章大势已去
下起雨来。
但是却没有雨水能沾到身上。
黄翎羽回头看过去,慕容炽焰举着伞站在自己身后,他沉着地想想,觉得自己应该还是清醒得很的,于是又转向前方看过去,一匹花青马优哉游哉地载着个蓑衣斗笠人走上山来。马上骑着的,确确实实,无疑就是慕容泊涯。山崖下喊杀声不断,南王军好不容易等得这一战,如虎狼出笼,专拣不肯投降的顽固分子酣战。
可是山崖这边,一时间静默无言,直到慕容泊涯来到近前,垮下脸,失望地喃喃说道:“看见我就板个死人脸呀,太伤人心了。”
就在这一刻,黄翎羽心中满满的,都是安心。
“啊啊,呆了呀,呆了呀,黄大也有这么呆傻的时候呀!”慕容泊涯身后传来年轻人特有的嬉笑声。原来李爽、秋弱水、岳徽也都随了来,“我……我听说,你中了一箭……”因为心情的动摇,黄翎羽说出的话也变得断断续续,不复往常的沉静。
慕容泊涯在马上俯视他良久,方道:“我听说你这几天乱来得紧啊……”
黄翎羽眼睛刀子一样刮到他一直不动弹的左臂上,问:“你那边手如何了?”
慕容泊涯不好意思地挠头傻笑:“其实也没什么事,这样挺好,真挺好的。”不过没笑多久就发现黄翎羽脸色越来越阴沉,大有风雨欲来之势,吓得他心脏咚咚直打鼓,赶忙收敛笑容,乖乖儿道,“岳徽给我封了经脉,等毒性过去后就解开。”
秋弱水适时上前解释道:“这毒就是让人疼痛难止,过了这段时间再给他续上就没问题了。”她说完还向黑寡妇道,“不然让老师来看看,更有说服力些。”
岳徽就不满道:“毒是不成问题,所以该轮到调理身体了,怎么说也要让白老师来开方子才对。”
“哼哼,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学医的个个不是好东西,就是打心眼里瞧不起我们学毒的是不是。以后给我注意了,我有毒就往你身上试,看你多有能耐,能解得了多少种毒?”
李爽唯恐天下不乱地插嘴:“你哪儿舍得啊,毒死了他,这可不是上演谋杀亲夫生活版吗!”
话说到这里,一时间变得天下大乱,几个小的不顾有长辈在场就打闹起来,好生热闹。透过纷乱的人影,慕容泊涯向黄翎羽打了个眼色,指指那些后辈,黄翎羽报以一个无可奈何的耸肩,算是不打算打扰他们的嬉闹。
黄翎羽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不知道是哪个学姐突发感想,说起世上情爱,最美丽的就是不掺任何杂质的爱恋。
泊涯对他的感情包杂了如此之多的杂质。或许今后相处,泊涯总也不会忘记他膝伤之憾,会担忧他还会突然离别,还怕他会转而选择与阎非璜离去。
但是爱是什么谁能说得清楚,纯粹的情感固然如水晶般透亮美丽,可掺了杂思的依恋之情,也正如同名家切割后的钻石,折射出那多彩的荧光,奢侈而华贵。舍了前生的憾恨,得来泊涯长伴身侧,人生境遇变化无常,但终于能够落定于这个人的身旁。
慕容泊涯忽然觉得不对劲,哎哎叫唤起来:“见都见到面了,你哭个什么劲啊……”
黄翎羽抹了抹眼睛,方觉竟然出了泪。但看泊涯坐在马上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禁破涕为笑:“不就眼睛流水么,你就不能当作没看见?看看李爽他们,哪一个有胆子敢出口的,跟他们学学,否则我可有百种以上的法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最有良心的就是李爽,心里想着黄大那些手段不是人能受的,偷偷给泊涯打了个好自为之的眼色。至于岳徽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心里默念这是人家两口子的事情,不能插手不能插手,看黄大什么时候在床上把你搞到半死了,我再给你好好医治医治。秋弱水更有计较,心想慕容泊涯看来也就是个入赘过来的命,做主的还是黄大,作为六芒楼的一员……自然要以黄大的意见为主,要你生你就生,要你死你就死。
慕容泊涯看到那些后辈,果然还在视而不见地假装打闹。但不知为什么,渐渐就感到阴风阵阵,背后不自禁地发寒。他终于落败投降:“算你厉害,我也不同你斗,不过如今你残了腿,我伤了手,倒是哑巴娶聋子——恰恰是一对。”
而就在他们自得其乐的时候,黑寡妇突然一声暴喝:“往哪里逃!”几个人闻声看去,原来是白狼王不知怎的冲开了穴道,一跛一跛地要往外逃。这男人也算有自尊,就地捡起一块石片对向自己脖子,背对山崖,大声道:“要杀就杀,要剐就剐,我叶钦。郝尔寿今日兵败涂地,本就有意自裁。但死前也不要你这女人羞辱于我!”
“叶钦·郝尔寿,你好有气派,看看如今做的是什么动作,从头到脚像极了失去贞洁要刎颈自尽的大小姐。你有胆子就从这里跳下去,我邬崤以后就对天下人称,你是在这八角湖边被我在众人面前用了你的菊X,羞愤交加,因而自尽。”
白狼王自然知道“用了菊X”是什么意思,就算被男人用过都已经是无以伦比的耻辱,何况还是被女人用了,他口唇发颤,气不成声,“你你”之声不绝,可手中的石片就是切不下去。
黑寡妇蔑笑道:“然后再将之写入史书,你就算名垂千古了,史上第一个因失去‘后面的’贞洁而自尽的大将军、大王爷。且你就算纵身一跳,这山崖也不算太陡峭,好歹能留个人形下来,把你的遗体赏赐给那些有‘特殊爱好’的人赏玩也是一大妙事。”
白狼王身躯摇摇欲坠,终于无法忍受黑寡妇那句句攻心的言语,身体一松,软倒在地。
黑寡妇在他身边弯下腰,说:“有我六芒楼弟子出山,你们这种人就算不死,很快也都会失势。姑且让你好好活着,你就慢慢欣赏,这个天下是如何颠覆的好了。”
白狼王回首遥望,山下不远就是战场。经历了连日奔波、炮火、陷阱、骚扰、水淹,幸存下来的多无斗志,不多时就弃械投降。三三两两地跪伏在泥泞地里簌簌发抖。至此时,终究还是大势俱去。
◆Ⅲ第201章结局章
双子星系星之海洋
且不提黑寡妇将要如何处置负心薄幸的旧冤家,黄翎羽也没兴趣管人家家事,一看白庞为了提速紧紧捧住自个大肚子急匆匆地从后山过来为黑寡妇助阵,就叫炽焰助他上了泊涯的马,牵起缰绳往下山的路去。
“慕容楠槿在下面收拾残局呢,中军营在山腰,我们到那里等他。”他是如此解释的。
不过,把炽焰留在此处旁观家庭伦理剧似乎十分不妥,黄翎羽临走时指着黑寡妇的马,让炽焰也一同下去。当然,把学生们留在此处观看新人旧人大对决更为不妥,于是顺便也将岳徽他们都带了下去,惹得李爽连呼可惜。
下山路上,慕容泊涯身前靠着黄翎羽,只觉得心满意足,醺醺然如同微醉,把下巴搭在黄翎羽肩上,轻声问:“我看你脸色更差了,这阵子怎么糟蹋身体的,回去要好好向我招供。”
黄翎羽不屑地说:“我可有分寸得很,对自己的身体了解得很。你放心,我也不会放心独留你祸害世人不是?所以我不会这么早就把自己小命弄没的。”
泊涯嘿的笑了出来,咬他耳朵根子:“‘为了我所以决不会死’,听起来真让我感动。”
“我可没这么说。”
“听起来就是这个意思。”
“你就自己妄想去吧,我也不同你争。”
“这是事实,你争不过。”
黄翎羽举手投降:“是是。”
“精神似乎不错。”
“这是当然!”
“过了这阵,回去可要好好调养……”
“还调?!饶了我行不。”
泊涯难得见黄翎羽求饶,单手搂住他,柔柔地脸颊贴着脸颊,一时无言。黄翎羽心里高兴,低声说:“伤了你的是‘帅旗’下的人对吧。我原先说过帅旗下的人一个也不放过,这回果然连旗子都遭殃了。”
慕容泊涯往山下一看,果然不见踪影,大水连龙王庙都能冲得跑,何况区区一旗杆?不由失声:“原来你竟然是如此睚眦必报的人,可怜我今后与你纠缠在一起,若是得罪了你,岂不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还用问,一定是笨死的。”黄翎羽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忽然又道,“我还真是很不甘心。”
“啊?你到如今是美人在怀,还有什么不甘心的。”一边说一边用自己胸膛去顶黄翎羽背后,明示他自己就是那个“美人”。
黄翎羽恶心地撇嘴:“我成的是什么名,‘黄翎羽’是瘟神,‘陆稔斝’也不过是个‘路人甲乙丙丁’之首。况且你还自称美人,真是不害臊……”
“你究竟什么不甘心啊,说出来,我帮你办不就成了。”
黄翎羽哼哼的自个儿笑了一阵,听得慕容泊涯心里也腾腾的跳,不知道他又想到什么主意要整治自己了。最后黄翎羽说:“我毕竟还是个读史出来的人,眼看历史在变化,自己却不能留下个好名头,甚至不曾做过真正想做的事,因此甚不甘心。”
“那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啊……”黄翎羽拿怪怪的眼神打量他,盯得慕容泊涯心里也凉飕飕的,不知道自己又怎么得罪这人了。他正想出言开脱,黄翎羽突然深深深深地极力吸了一大口气,继而狂吼了出来。
正在收拾残局的兵士军将们听到这一声响,俱是愣了一下,因不知是哪个神经病发了癫疯之症,都不明所以地左右寻找,最后寻声看到共乘一骑的黄翎羽和慕容泊涯。
这时,太阳已落了山,因是雨过天晴,天空上格外清澈,湛蓝而泛紫。山崖平地俱是折射出淡淡的光芒。且军中读书人少而习弓者多,视力好的人不难看到那匹马上的两人是以什么姿势靠在一起。
便见慕容泊涯的手还横亘在黄翎羽腰上,他虽然生性洒脱自在,终究还是没经历过如此阵仗,一看千军万马的视线齐刷刷地投过来,脸上顿时热了,涌上头脑的热血止也止不住。可就这样还是舍不得放开手,求饶道:“别喊了,大家都看过来了……”
黄翎羽果然听话地停下了喊,可还不待泊涯庆幸,黄翎羽反手抓住慕容泊涯的衣襟,把他的头扯了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势头重重地亲上去。
………
沉寂了……
慕容楠槿那时正在山下指挥军队收兵,安置俘虏事宜,听到黄翎羽的疯吼时,初以为是慕容泊涯对他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于是寻声去看。等看到了,却见是自己弟弟傻呆呆地被非礼了。他惊呼一声便掩目不去看,光想象泊涯那独特的扭曲表情就觉得惨不忍睹。
男人,与男人……
良久,方有吧唧吧唧的声音不绝于耳,原来是正在收缴器械的士兵看到这惊悚的一幕,发了傻,直到这刻才反应过来,浑身发软地坐倒在地看那非常人能忍的公众表演。他们想法虽多,反应却都殊途同归,各个张大了嘴巴,惊疑不定。
轰的一声,不知道是哪里笑炸了一片。黄翎羽也不用看就知是六芒楼那帮起的哄,气势汹汹地推开了慕容泊涯,心里得意得很,蓄足了气力,更加拔高声音,叉腰大骂道:“什么狗屁的‘男男授受不亲’——什么害死人的祖宗古训——全都——去你们奶奶个雄的吧!”
个雄的吧——个雄的吧……粗话的尾音在群山环抱中回响不绝……
经这一场可谓是兵不血刃的胜战,六芒楼的大小流氓们更觉胸中澎湃,不禁也跟着扯开了喉咙,各展神通,五音不全者有之,唱念俱佳者有之,都跟着大骂道:“去你们奶奶个雄的吧——哈哈哈!”李爽一边骂一边笑一边跳还一边敲起不知道哪里捡到的破锅来。
不论学习哪种新语言,最先学会的语句除了问好就是骂人,可见骂人是一门艺术,沟通人的艺术。在六芒楼帮唯恐天下不乱的恶分子的煽动里,原本萎顿在地的士兵渐渐心潮激荡,不自觉也喃喃地骂出声来,过得不久声气就大了,于是南海北的各路经典语言就都出来了。到这一阵,山里山外就像管弦乐团演奏似的,什么音调都全。
黄翎羽一手叉腰一手揪住慕容泊涯红透了的耳朵,得意地嘲笑他:“我还不知道你原来也是会害羞的,这可被我抓到了现行,嘿嘿嘿嘿!”
慕容泊涯忽然露出个调皮的神情,悄声说道:“看来我慕容泊涯,果然与你黄翎羽是志同道合……”说完,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倒压在马首之上,全心全意地投入地,在千军万马的叫骂声中,回以了更深刻更激烈的亲吻。
“如果载入史册,那我们就是……史上……第一对出柜的……同性……”间隙,黄翎羽戏谑的声音从泊涯身下传出,带着张扬的肆意与欢乐。
◆·◆
大陆历·共治四年夏末月,燕韩最终的决战在南王军士兵的叫骂声中落下了帷幕,史称八角湖之役。
令后世学者奇怪的是,这些据口暴粗言大声叫骂直至面红耳赤、浑身颤抖的南王军士兵们,竟然还是胜利的一方。
………
然后到了,宇宙历·二百七十六年。
七国联席天文会议正式对河外探险队到达的银河外十亿光年处的双子星系作出命名。
蓝端系名为boya,红端系名为lingyu。——据说,这是为纪念两位在封闭社会时期反抗愚昧世俗的先行者。据说,他们对社会所强加的不合理束缚视而不见,他们勇敢面对内心向往,他们坚定地走在了一起……
直至三千六百八十七年后的现在,那些敢爱敢憎、或癫或狂的英雄人物们,依旧在世人的传说中延续着他们的故事……
【正文·完结】
roseku 2009-6-27 22:16
◆上篇策谋篇
很多年以后,天下太平。太平的意思就是,闲人很多……不论如何,这群闲人都是围着黄翎羽打转的。愉快地遗世独立,偶尔到市井里小打小闹一番。
梁小小如今年过双十,如愿以偿地娶了个奶白奶白的媳妇,还成了一个女娃的爹。庄重起来的他终于摆脱了不得不扮演女人的悲苦命运,成为六芒楼里的长一辈人物,如今还带着两个特工班的学生。
为了给他和夫人一个良好的发展空间,谷里特地为他们在半山腰上修了一栋竹楼,与李爽等几个好友毗邻而居。
话说某一日,这群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又来串门——补充句题外话,自从六芒楼老大黄翎羽与南韩国的“那位”和好之后,各种各样的新名词开始在这个世界流行起来。比如把师父叫做“老师”,比如把师兄改称“学长”,比如……
“生蛋,啥玩艺儿,黄大要生蛋?!!”梁小小满面惊讶。
他当时正在为夫人调制香粉,虽然脱离扮女人的本行多年,可是手艺到底没有退步,光是偶尔往谷外村镇城池里销售些许的收入,就足以弥补家用,甚至还可以为学生买回不少时鲜用具。
李爽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乱转,时而瞟瞟梁小小,时而瞟瞟梁夫人,最后不满意地说:“小小,我还是比较喜欢你的扮相。”
“……”梁小小沉默地看向自己的夫人。
旁边的人,不论是岳徽,还是秋弱水,甚或者是他们的老师程平,全部都瞪大了眼睛看李爽,仿佛在看一具已经盖棺定论的死尸。
梁夫人巧笑倩兮,可是是人都知道,这可是个仅亚于秋弱水的女魔头啊!那个残忍,那个狠毒,那个睚眦必报,几乎就是秋弱水的翻版。而事实上也是如此,梁夫人在跟了梁小小之前,的确是把六芒楼里人人闻之色变的“鬼女”秋弱水奉为偶像。
不用别人多说,话已出口,李爽立即知道惹来了麻烦,死伤是不会的,但据他的经验,也许直接死了还比较有面子些。据前个月梁氏夫妇相携出门卖香粉,路遇一恶霸调戏梁小小——别怀疑,那恶霸就是看上眉清目秀、秀外慧中的良家夫男了。
梁夫人什么也没说,也没动,眼睁睁看着自家相公将那恶霸剥光了衣服吊在城门上。路过百姓无不称赞有加,尽数该男子屡次强抢民男未遂的恶行。
原本这样完结的话,也不能显出梁夫人的威力。可是呢,但凡经过城门的三姑六婆大叔大婶,全部目睹极其匪夷所思的一幕——那恶霸全身绯红,最最突兀的那个部位,吃了疯牛草似的一上一下、一伸一缩、连续不止,这功能简直比“一夜十次郎”还壮观。可那恶满脸苦痛,涕泪交流,连连告饶道:“我不敢了,再不敢了,让我停下来!小哥,大爹,爷爷,祖宗,阿牛求你了……”
当时梁夫人就在城下冷笑:“就让他在里挂一日,谁敢放下来,我让谁也尝尝这‘天打雷劈销魂散’!”原来那恶霸求错人了,药是‘奶奶’放的,和‘爷爷’无关。
好在她只是说说而已,真有人去解救也没真动手,但仅仅这一句话就可以看出此女子用药之险恶,手段之狠辣,比及秋弱水不遑多让。
据说经此一役,该恶霸再也没对男子提得起兴趣来,对那些长相乖巧、貌似性格温顺的女子更是避之如见蛇蝎。
闲话休提,李爽想到此处,浑身都发了冷汗。他当下改口道:“小小每次变装后使用的馒头都是亲手蒸制,很有嚼头,真令人想念!”
可惜梁夫人不买他这套,还在愉悦地咧嘴,那笑容灿烂得,不禁让人联想到六芒楼画师高莞手绘裂口鬼女图。
毕竟也是同一个宿舍里混出来的,梁小小良心发现地挡住夫人择人而噬的视线,说:“话题偏移太多了,程老师刚才提到的那个‘生蛋’是怎么回事?”
程平一戒尺就敲下来,梁夫人当初也是他带出来的学生,对于老师教训学长的行为,她默认。
程平捋一把三撇胡须,说道:“圣人之诞生,乃为圣诞,前阵时日阎非璜通讯过来时,和我偶然提及的。”
“你要不解释清楚,我还以为‘圣人之蛋乃为圣蛋’呢。”李爽不爽地说。
岳徽问:“那么老阎有什么好提议?”他如今也算是楼里专职的医生,说话沉稳许多。
“我和他的意思,黄大怎么也算个圣人了吧。不如给他办个圣诞节如何?”程平乐滋滋地说,也无怪他有这样的感情,当年若不是黄翎羽将他带离了杀手这个行当,他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能有这么自在的生活。
岳徽惊异不断:“老天爷!老阎不是挺成熟的么,怎么也想出这么个馊主意。黄大自由闲散惯了,这几年被他家男人养得越发懒惰随意,你们捣鼓个盛大的节日般的盛会给他,他能高兴么!”
他那至今仍没过门的夫人秋弱水冷笑道:“他也太闲散了。老阎说了,有权利自然就要承担义务,他既然能够安安心心地‘养老’,靠的还不是我们。所以他也自然有义务取悦于我们。”
“我们办这个…莫非……”
秋弱水说:“你也太善良了,咱们办这么大盛事,自然是为了让黄大来‘取悦’于我们啊。”
说到这里,就连梁氏夫妇也不禁向程平投注了疑问重重的目光——为什么,为什么一直忠心耿耿于黄大的程老师,也变得如此冷血,竟然让那位黄翎羽大人沦落为取悦学生的工具!
经过穿越至此的大恶人阎非璜、六芒楼第一代元老、第二代少壮派的密谋协议,该时代第一个山寨版圣诞节行将出炉……
◆中篇闻讯篇
柴郡,山海居。
说起这个不起眼的居所,柴郡人无不肃然起敬。至今仍然龟缩于南王府旁边的这处小院,乃是南王之弟慕容泊涯、慕容炽焰,以及几个至交好友的居处。
尽管距离柴郡的权力中心是如此之近,但凡俗之事似乎总与他们有着一定的距离。不时的,也会有一些远客来拜访,但也仅仅是拜访而已。
后院是个四合的院子,东屋住泊涯,西屋住炽焰。
这日早晨,一如既往的,还是从炽焰的西屋开始有了响动。只听得慕容家的这位幺弟一大清早就发出初生小虎似的咿呀声。幸好出于防范各种不该看见的场景被外人看去的考虑,早晨是没有役使在外面扫地的,否则若是听去,恐怕立马就心痒难挠了。
慕容泊涯耳朵灵,再一次被这种声音给闹醒。长叹气,翻个身,自觉将黄翎羽的耳朵用袖子盖住了。也就这些年轻人能闹腾,像他和黄翎羽,多冷静!多节制!
像对屋这种天天都搞“清粥小菜”的,还不如他们这屋每隔半月来个“大战连场”。要知道,人的需要就像给花淋水一样,最最得当的做法是让那花儿干几天,然后给它个倾盘瓢泼——这些科学论据,可都是老阎私下里告知的。而且也的确如了他的愿,每次都尽兴到几欲断魂的程度。
正要继续蒙头大睡,只听对门剧烈的一声响,似乎是破碎的门板飞溅散落。黄翎羽再怎么能睡,也终于是被吵醒了。他努力从泊涯衣袖里钻出来,正对上泊涯喷出怒火的双眼。
黄翎羽吓了一跳,好脾气的泊涯怎么也会成爆火龙了?
“你……”他清醒了一些后,犹豫地发问。
“我们别管他们了,搬回六芒楼里去,留他们在这里自个儿闹腾。”
“你说的是什么话,当初搬出来是你的主意,现在搬回去又是你的主意。”
慕容泊涯大叹无辜,说:“我后悔了行不?我如今宁愿那些男女小鬼天天缠着你,也胜过日日在这里听对屋的叫床。”
“……其实,我个人觉得,炽焰叫得还挺好听的……”他嗫嚅地说,换来慕容泊涯鄙夷地瞪视,赶紧转了口风,“当然,你的更好听。”
“我的弟弟,声音自然好,”泊涯自豪地说道,“问题是,高莞的着实不怎么样,每次轮到他都杀猪似的。”
黄翎羽暗自抹了一把汗,这不能怪高莞,谁叫炽焰技术不好呢,把人逼到快死掉的境界,叫出来的声音自然不人能听的。
到底还是不能睡了,两人干脆起床。泊涯将小黄扶在床上,自己半跪在地上,取过干净的缚腿,一圈一圈地给他绕在膝盖的部位。就这么个动作,自从战事平定,自从再不分离,日日重复,也不觉得疲倦。每多一日的重复,就是多一日幸福的证明。
黄翎羽看着泊涯低垂在自己身前的头,长长的头发还没有梳理,随便地披散在肩上背后。有时候挡了视线,泊涯便不太在意地随手将发丝捋到后面去。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注视,他也觉得眼前的男人身上有不出的魅力。
慕容泊涯即将完工的时候,头顶心只觉一热,眼前一黑,原来是黄翎羽倾身下来将他抱了个结实。半松不紧地将他的头搂在怀里,这动作……仿佛是在宠爱一只大猫。
泊涯也任由他随意,锲而不舍地凭手感完成了缠腿的动作,才拍拍黄翎羽的手臂,闷在他衣物里半闭气地说:“放开,快窒息了,谋杀亲夫吗?”
黄翎羽嘻嘻地笑,扶着泊涯站起身,三下五除二穿戴整齐。泊涯像一只大猫呆在怀里的感觉,格外的让人留恋,想到此处,他快乐地在泊涯脖子上咬了一口,将这个痛得全身发抖的男人剩在屋里,开门出去。
但出去,只见慕容炽焰叉腰站在门口,脸色气得煞白,衣服……竟然是整齐的。至于他那入赘来的便宜夫家高莞同志,满脸哀怨地蹲在自己这东屋的墙角,垂头丧气地。
“这又是怎么了。”黄翎羽问。
慕容炽焰甩了一本书到黄翎羽脚边,扭头回房。
若是外人,肯定会莫名其妙,但好歹是邻居了,怎能不知其中蹊跷。大抵还不是这个精于春宫画的画匠高莞同志又想出了什么新妙姿势,诱骗炽焰亲身体尝。
他捡起地上那画册,开始浏览,越看越心惊。终于问道:“这是你最近画的一本?”
“嗯。”高莞闷闷地点头,每次惹炽焰生气了,他可就这德性,也就只有炽焰能把他整治成这样。
“昨晚试了几页纸哪?”
“……”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从东房里出来的泊涯说道。
“全部。”
两人全部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禽兽哪!”
“黄大,”高莞难得有这么委屈的时候,“除了早上这一次,其他时候我都是在下的那个啊!”
“……”
炽焰这时候又出来了,还是冷着脸,但走到黄翎羽面前,终于慢慢消了气,将一卷帛书递给黄翎羽,说:“若不是他死缠着我,我也不至于这么生气。”
泊涯暗自咂舌,他们这哪里是“日日清粥小菜”,根本是“夜夜禽兽之行”!
黄翎羽展开帛书,一边问:“这是什么?”
“楼里叫我们一起回去呢。”炽焰有些哀求地说,“好久不见梁小小他们了,我们能够回去吗?”
黄翎羽看那帛书,越看越不知所云,抬头,低头数回,终于问出心中的疑问:“圣——诞——节?你们确定你们国家有圣诞节的说法吗?”
泊涯道:“没有。”
炽焰也好奇地问:“生蛋节,那是什么节日,和农垦节一样的吗?”
黄翎羽莫明其妙:“看来又是阎非璜搞出来的飞机。但问题是——”他看看天色,“圣诞节是公元历纪年里才有的东西吧,搞在这种时代,根本是牛头不对马嘴。”
“算了算了,别管他了,我们回去吧好不好?”炽焰拉住黄翎羽乞求。
黄翎羽看看一脸向往的泊涯,再看看一脸期待的炽焰,狠狠心——行!就算你阎非璜又想恶心我,我还真不怕了,去就去。
“看来,这次回去要赶紧威逼学生们研制隔音玻璃……就算发现了隔音的木料也好。”他说。
◆结局篇……不予置评
黄翎羽后悔,黄翎羽深悔!——为什么,为什么我竟回来了呢?
离开六芒楼半年,他绝没想到这帮小流氓们把谷地里“装潢”成如此德行。
只见新近修建的长达百丈的雕花回廊上,每个间隔中都绘画了精致生动的生活场景,只看得高莞不断赞叹后辈们在学艺上的进步。
然而他再仔细看场景里的人物,傻了。
入廊第一图——某名男子跪在山头上,手持牧羊棒,周边是散落吃草的羊群,此刻他和它们以正在聆听圣谕的神情,安静地等待圣光的降临。旁书:“圣父马黎涯受天地圣谕”
走过数步,入廊第二图——该名男子大腹便便,一位神态亲密的男子在他身边侍奉。旁书:“圣父马黎涯孕天地之灵气”
入廊第三图——生子。旁书:“圣子诞临”
入廊第四图——三个神采飞扬的老者进献礼物。旁书:“东方三博士献礼图”……
高莞还在觉得稀罕好笑,黄翎羽已经快吐了,这每一幅图,可不全都是圣经里的故事,然而女的都变成了男的,西方的变成了东方的,上帝变成了天地。
如果,这已经是黄翎羽对于恶搞经典的承受极限,那么他将一生悔恨看到了所谓“圣子”长大成人后的面容——竟.然.完.全.就.是.他.自.己.的.面.貌。
顿时,被——雷——轰——了……
外焦里嫩,风中凌乱……
山谷中充满黄翎羽凄厉的怒吼,远近学生们全部捧腹大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黄大失态到如此境地。急坏了慕容泊涯和慕容炽焰两兄弟,深恨这群喜欢整蛊的学生。
“阎非璜!我饶不了你!”黄翎羽一字一顿的诅咒在山谷间回荡。
当天夜晚,出于为黄翎羽报仇的迫切心态,慕容炽焰咬牙切齿地拿起了良久不用的二胡,饱含着哀怨之气,他演奏出了生命中“至高”的一曲。至于谷地里如何一番哀鸿遍野的惨象,吓死了多少只学生饲养的毒物,又是后话了。
总之,这起以两败俱伤为结局的山寨版圣诞节,再也没有人敢提起过,渐渐湮灭于东方文明的洪流之中。
【番外山寨版─天下太平的多年以后·完结】
水靈羽 2009-6-28 19:55
這讓我想到狂言千笑寫的那部斜陽若影
很好看,不過裡面有些劇情比較不喜歡
劍影 2009-7-8 18:24
好長的故事=口=
不過真的好看啊=ˇ=
雖然看了不曉得多久……
兩個人可以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標準的強攻強受?(炸
番外篇也搞笑啊(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