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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熊男友好溫柔【男人不壞1】作者：艾珈

男人體型健碩、漢草好──加分；聲如宏鐘、毛髮濃密性感──加分；
有才華、有地位、負責任──加分；石一雄覺得自己真的不算差啊∼∼
為什麼新來的小管家一看見他，就一副嚇得快心臟病發的模樣？
他不過是講話大聲了點，外加一點“熊模熊樣”，有必要嚇哭嗎？
真是沒用﹗他一講話，她就抖抖抖，這像話嗎？還想當管家？
行不行啊？看她抖成那樣怪可憐的，先試用看看好了，他會盡量擠出溫柔對她啦……

洪荳這輩子最怕陌生男人跟大嗓門。偏偏雇用她的老闆完全符合這兩樣，
體型還大得像熊，這已經夠教她怕了，他講話還一定要用吼的，
她當然會嚇哭啊，當然一看見他就發抖啊，怎能怪她﹗
留下來幫他打理一切兼當煮飯婆，她也很勉強喔，而且少了她，
他家裡亂糟糟，餓死沒人理，可慘咧∼∼
最好他少吼她，對她溫柔點，她才會對他更好更好……

楔子

「嵐」經紀公司──

又急又重的腳步聲一步步朝辦公室逼近，坐在辦公桌後的唐恩森在心裡倒數，五、四、三……一──辦公室大門「砰」地一聲被人撞開。

「嗨﹗親愛的大熊，早﹗」唐恩森嘻皮笑臉地對著來人揮揮手。

果真不愧「大熊」這個稱號，一名胡渣長滿臉，頭髮直豎，雙眼透著凶光的高碩男人，將挾在手臂裡的牛皮紙袋往唐恩森的桌上一丟。

唐恩森打開一看，俊秀的臉上浮現滿意的笑容，邊看邊稱揚︰「我就說你一定做得到……」

「廢話少說﹗」石一雄的拳頭重重地撾上唐恩森的辦公桌，語氣兇惡地交代︰

「我要你馬上、立刻找一個管家過來﹗等我從墾丁曬太陽回來，所有的一切就要上軌道﹗」

話一講完，石一雄便逕自轉身走出辦公室，走沒幾步，又旋回來吼道︰「給我找一個安靜能幹的管家，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安分、規矩、不會亂來……你聽懂了沒有？」

「聽懂，聽懂。」唐恩森迭聲答應。

「你再胡亂找一些奇奇怪怪的女人進我屋子試看看，我保證不管你躲到天涯海角，也會把你抓出來摺成兩半﹗」石一雄狠狠地瞇著眼，威脅地對著唐恩森做出「摺兩半」的動作。然後猛地轉身離開，順手砰地一聲關上大門。

這只大熊講話只會用吼的，難怪會嚇跑一票管家。唐恩森掏掏仍然轟隆作響的耳朵，一派優雅地蹙眉搖頭。然後他伸手抓起電話，撥了「聖克琳專業管家公司」──他簡稱「剩管家」的電話。

「莊姊嗎？我是唐恩森。我又要找個管家了……我也沒辦法，我怎麼知道大熊他用人『用』得這麼凶……條件？我們哪敢有什麼條件，只要敢過來上班就好了……那就請你多留意──哈哈哈，什麼？新書出版送一本給你……那有什麼問題──」

第一章

洪荳站在天母捷運站大門口，瞪著川流不息的車潮，等人來接她去工作。

前天公司的莊姊要她到「嵐經紀公司」去應徵管家工作，經過二十分鐘跟負責人唐先生的面談後，她被錄用了。唐先生跟她約好今天上午十點，要在天母捷運站見面。

她怕自己會遲到，還不到十點就來這邊等了。可是現下都已經十點十五分了，還是不見唐先生的蹤影。他應該不會忘了約定吧？

洪荳低頭看了下腕上的手錶，心裡開始猶豫該不該打電話去「嵐經紀公司」問問，驀地一聲尖銳的喇叭聲響起──

「洪荳﹗」一張戴著黑色墨鏡的臉從黑色的車窗探出。

「唐恩森先生？」洪荳瞇著眼打量著他。

唐恩森招招手要洪荳趕緊上車來。「對不起，我遲到了。早上到出版社跟編輯開會，沒想到會拖這麼久……」

唐恩森轉頭瞄了眼洪荳緊張的側臉，想起莊姊在電話中曾提醒過他，洪荳在陌生人面前容易緊張，希望他多多包涵……雲雲。他摘掉鼻梁上的黑墨鏡，微笑地問道︰「你還好吧？」

「還好，只是還有一點不習慣。」洪荳怯怯地點點頭，講話聲音小得跟蚊子一樣。

「沒關係，慢慢來，不要緊張。」

洪荳地笑了。

十五分鐘過後，黑色的房車滑進一棟咖啡色調的大樓地下室。車停好後唐恩森帶洪荳進電梯，直達十五樓。

他從口袋掏出鑰匙，一邊開門一邊開始跟洪荳解說。「你將來的老闆姓石，叫石一雄，是個作家。有聽過他嗎？」

「對不起。」洪荳一臉抱歉地搖搖頭。

「沒關係，沒聽過更好。」

將濃重的鐵門推開，一股 鼻的煙味與壞掉的咖啡氣味，立刻竄入兩人鼻腔，洪荳還被嗆得打了個大噴嚏。唐恩森率先走進屋子，推開緊閉的窗戶，好讓空氣流通。

洪荳看著眼前亂成一團，衣服亂丟，報紙、泡面空盒堆得滿地板都是的屋子，她心臟忍不住撲通地多跳了兩下。唐先生說她的老闆是個作家，呃──作家的生活都這麼亂嗎？

「他剛趕完稿子，人跑去墾丁休息幾天，大概今晚會回來。」唐恩森歉然地說，然後從西裝口袋裡掏出一張紙，遞給洪荳。

洪荳接過一看，潔白的紙上一行一行，明白地列出她每日的「應做事項」。

「你先看一下，看哪一條有困難的，你可以告訴我。」

都是一些很普通的事，像是多久洗衣、多久拖地、多久買菜、雇主討厭什麼菜之類的。洪荳將上頭的鉛字讀過一遍，才將紙小心地收在她隨身的包包裡。

「沒有問題。」她回答的聲音很小。

「那好，如果將來還有想到什麼，就打我手機，這是我的名片。萬一我沒開機，就留言，我一聽到會馬上回電。」

「好。」

「噢﹗對了，還有一件事。我聽莊姊說，你膽子很小，很容易被嚇到？」

洪荳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我是滿怕突來的大聲音的。」

「這樣啊……」唐恩森的表情有點為難。「我老實跟你說好了，大熊──就是你的老闆石一雄。他嗓門是大了點，不過我會提醒他留意的──如果到時候你還是覺得不能適應，再跟我提。」

「謝謝你，我會記住。」

唐恩森點點頭，然後朝大門走了兩步。

「我三個小時後過來接你，時間夠嗎？」

「夠了。」洪荳輕聲應允。

唐恩森一離開，洪荳便開始著手整理屋子。她先將堆得半天高的待洗衣物分類丟進洗衣機裡，一等洗好便全數投入一旁的烘乾機，只剩幾件標示著「不得烘乾」，的衣服晾在屋外陽台。客廳、臥室、廚房、浴室，所有堆在地板上的空盒、垃圾全被分類塞進垃圾袋。

最後再把地板拖乾淨，烘乾的衣服疊好放進衣櫃裡，屋子的整潔工作便告一段落。洪荳站起身吁口氣，看一下手錶，發覺時間才過一個半小時。

呆坐著等也不是辦法，還是打電話請唐先生早點過來接她──洪荳從包包裡掏出唐恩森的名片跟自己的手機，還沒按鍵，結果手機卻先響了。

「喂，我是洪荳。」

「我莊姊啦﹗你講話聲音大一點，我聽不到。」

洪荳天生音量小，尤其講電話的時候，更是細如蚊蚋。每個打電話給她的人，都得再三跟她提醒要她聲音再大一點。

「嗅，莊姊。」洪荳拚命地放大音量。「這樣聽得到嗎？」

「嗯。我是來問你工作的情形──對了，唐先生有過去接你吧？」

「有，我現正在石先生家。」

「有就好。小荳，你見過石先生了沒？」

「還沒。」

「嗯。我先跟你講好讓你有心理準備。這個石先生……嗯，平時嗓門有一點大，乍看之下有一點凶，不過他本人倒是不難相處……」

這已經是洪荳第二次聽人這麼形容石一雄了。他嗓門真的大成這樣？洪荳微蹙緊眉頭，正想開口問，突然聽見有人正在外頭開門。

「呃，莊姊，好像是唐先生進來了……」洪荳瞇著眼睛看，門背光，她沒辦法瞧清是誰開門進來，不過她直覺想應該是唐恩森，不然還會有誰？

「小唐嗎？那你幫我把手機拿給他，我有點事想跟他討論……」

但洪荳已經沒辦法幫莊姊轉達了。當黑影逐漸清晰，她張著嘴怔愕得說不出話來，手裡的手機哆一聲掉到地板上。

她眼花了嗎？不然怎會看見一頭穿T恤牛仔褲的……熊？

滿臉胡渣、頭髮濃密的男人一見家裡出現陌生人，立刻擰起一雙濃眉朝她吼問︰「你是誰，怎麼會跑進來？」

手機那頭的莊姊一聽見怒吼聲，心裡不禁暗叫了一聲糟，但電話卻已經掛斷了。

「喂﹗你聾子啊﹗我問你問題你怎麼不回答？」打量著眼前抖個不停的小女人，石一雄皺起了眉頭。

這小女人長得不賴，有張圓圓清秀的小臉，雖然個頭實在太小，還不及他肩膀高；不過她一雙黑幽幽的大眼睛，倒是加了不少分。不知怎麼搞的，打從她一看見他，她的眼睛就變得濕亮濕亮，活像快要哭了似的……

沒錯﹗石一雄說對了，洪荳的確是快哭了。

洪荳生平最怕兩樣，一怕陌生男人，二怕大嗓門，隨便來一樣就能讓她嚇得渾身發抖，更何況現下是兩樣一塊來。雖然她心裡明白，有新雇主家鑰匙的人不可能是壞人，只要她鼓起勇氣回答對方的問題，事情就可以解決，但她就是……

「你干麼站那發呆？我在問你問題你沒聽到？」

石一雄質問的嗓門越大，膽小的洪荳就變得更加緊張。她張開嘴巴努力想擠出聲音回答，但喉嚨裡卻只發出些嗯嗯啊啊的聲音。

見鬼了﹗這幾天是在走什麼霉運？趕完稿一路殺去墾丁追太陽，太陽沒追成，卻莫名其妙讓他「賞」了兩天的雨，連個屁也沒看到；脾氣一來索性提前回來，誰知一回台北，就在計程車裡聽到「豪雨結束，墾丁再度回複晴朗天氣」的新聞廣播──然後現下，家裡又突然多了個「形跡可疑」的女人﹗不管怎麼問她，她就只會嗯嗯啊啊﹗

石一雄想了想，下了個結論──眼前這個女人肯定是啞巴。他轉身從行李袋裡挖出一支筆跟筆記本，在上頭寫著──

「你是誰？」

他將筆記本跟筆遞到洪荳面前。

洪荳低頭瞪著紙筆，伸出手想接過準備寫字回答，不過因為她實在太害怕，手抖抖抖的，連自己的名字也寫不好。

石一雄仰頭發出一聲呻吟。

「見鬼了，真是﹗」他一屁股坐在沙發椅上，低頭瞧見掉在地板上的手機，他伸手拾了起來。

「你的？」

洪荳怯怯地點點頭。

既然有手機，那就表示她不可能不會說話。

一想到這，石一雄聲音突然又大了起來。「那你回答我的問題啊﹗你是誰？為什麼會跑進我家裡來？」

「我……我是……」洪荳張開嘴巴支吾了半天，還是沒吐出話來，不過眼淚卻早先一步奪眶而出。

哇﹗見鬼﹗她真的哭了﹗

石一雄一見洪荳哭，突然間手忙腳亂起來。

「喂﹗我可沒對你怎樣，你干麼哭啊？啊──這──見鬼了﹗」

他手足無措地望著低頭啜泣的洪荳，忽然間想起一個人來。唐恩森﹗他一定會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石一雄抓起電話打給唐恩森，才嘟了一聲電話隨即被接起。

「洪荳嗎？」唐恩森的聲音從話筒傳來。

石一雄不等唐恩森說完，便開口大吼──

「你在說什麼紅豆綠豆﹗唐恩森，我不管你人現下在哪，最好馬上給我滾過來﹗」

＊＊＊

十分鐘後，唐恩森現身。他一進門，馬上發現房子已被洪荳整理得乾乾淨淨，應該出現下哪的東西，全部都歸回原位。然後他目光落到正叼著煙猛抽的石一雄臉上，石一雄臉朝旁邊一撇，唐恩森順著他的動作，發現正縮在一旁罰站的洪荳。

「發生什麼事了？」唐恩森看了兩人一眼。

石一雄白了唐恩森一眼。「你問我我問誰？我只不過問了她兩個問題，然後她便開始滴滴答答的掉眼淚──哦﹗我事先聲明，我什麼事都沒做，不信你問她。」

唐恩森轉身望向洪荳。「洪荳，你能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嗎？」

直到這時，石一雄才曉得之前唐恩森嘴裡叫的「紅豆」是她。

洪荳抬起頭怯怯地看了唐恩森一眼。她臉上已經沒有眼淚，不過從她通紅的鼻頭跟眼眶，不難看出她剛才怎麼了。

石一雄瞄見洪荳怯生生的表情，腦子裡突然一陣熟悉，好像他曾在哪見過……石一雄瞇起眼睛想了一下──

那紅紅的眼眶，白白圓圓的臉頰，還有那一受驚擾就會發抖的身體──不就很像寵物店裡常看到的小白兔？﹗

洪荳張開嘴巴想替自己辯解，不過眼睛一望見石一雄兇惡的臉，她到嘴的話隨即化作一聲嗚咽。

唐恩森一見她的表情，馬上猜到原因出在哪──她肯定是被大熊的大嗓門嚇到﹗然後他轉過身，無奈地嘆了口氣。「大熊，不是我要說你，你講話音量一定要那麼大聲嗎？」

唐恩森招招手要洪荳過來坐下，她一開始還有點猶豫，不過一見唐恩森的表情，她決定相信他的好意，慢慢地走了過來。

石一雄被念得一臉錯愕。

「喂﹗這裡是我家，還得由你規定我用多大音量講話啊﹗」

「你平常喜歡用多大聲音講話我不管，但是嚇到別人就是你不對﹗」

唐恩森望向洪荳，幫她介紹石一雄。

「他就是我剛才跟你說的，嗓門很大的石一雄先生。對不起，我沒想到他會提前從墾丁回來，還來不及告訴他關於你的事情。」然後他回頭看著石一雄說︰「這位小姐名叫洪荳，是我幫你找來的新管家。」

「她？」石一雄不可置信的呆了一下，然後二話不說猛搖頭。「我不要。」

洪荳一聽，猛地吸了口氣。

石一雄繼續說︰「我這兒可不是什麼無知少女收容所，我需要的是一個能幹又安靜的管家，而不是像她這種只會抖個不停的小白兔。」

無知少女、小白兔？唐恩森轉頭瞄了一眼鼻子眼睛紅通通的洪荳。雖然現下不是笑的時候，不過大熊形容得還真是貼切。

「雖然洪荳外表看起來年輕，不過我可以跟你保證，她絕對不是什麼無知少女。她今年二十六歲了。而且，她跟你開出來的管家條件非常符合﹗」

唐恩森起身繞著客廳轉了一圈。

「我早上十點半才送她過來，現下還不到十二點半，她花了不到兩個小時，就把你這豬圈整理得乾乾淨淨。還有，洪荳的個性很安靜不愛說話。」說完，唐恩森看向石一雄，等他發表意見。

石一雄不用檢查也知道自己的屋子裡有多乾淨，光聞味道就完全不一樣，但是……他目光轉向正張大眼睛看他的洪荳，兩人的視線一接觸，洪荳馬上驚慌地把頭低下去。

「但是你看她這樣子──」石一雄指著洪荳垂下的腦袋。

唐恩森轉頭看洪荳，剛好瞥見兩顆眼淚滴溜落下的畫面。唐恩森再轉頭看向石一雄問道︰「你確定真的不想用她？不後悔？」

被唐這麼一問，石一雄反倒猶豫了起來。

突然，唐恩森伸手招招石一雄，要他進書房裡頭說話。

「搞什麼鬼……」石一雄邊嘟嚷邊往書房走。

「說吧﹗」石一雄一屁股坐在書房的椅子上。

「莊姊跟我提過，洪荳有點怕生，而且也很怕人突然大聲跟她說話。當初應徵她的時候我是有想過這一點，不過我以為，只要你們倆相處久了，然後你配合注意一下音量就沒問題……」

「喂，這也太離譜了吧﹗」石一雄指著自己鼻子。「你要我這個雇主去配合一個小管家？﹗」

「沒錯。」

「我干麼這麼累啊，我不干﹗」

「不行不干，因為你沒得選擇。」唐恩森兩手環胸，瞪著石一雄。「打從你開始寫稿出書這三年多來，你已經用掉了二十五個管家﹗台北市所有管家仲介一聽到你石一雄的大名，馬上搖頭拒絕，洪荳是目前唯一一個──」唐恩森特別加重語氣。「願意來你這工作的人選。」

「這麼聽來，她還滿勇敢的嘛﹗」

「錯﹗她之所以還願意過來，是因為她平常不跟其他管家連絡，才不曉得你過去的『豐功偉業』。」

「我又不是故意的，只是寫稿壓力真的太大，我也沒辦法。」

唐恩森當然知道，大熊他人不壞，只是太過於求好心切。尤其在截稿期將至，出版在即時，他簡直就是一顆瀕臨爆炸的炸彈，隨便一點什麼就會引爆他的怒氣。跟大熊相處共事這麼多年，唐恩森理解，甚至已經研發出一套對付「暴怒狀態中的熊」的辦法。但是唐恩森能理解，並不代表他所僱請的管家們也都能體會﹗

「你的意思就是，我沒得選擇？」

「還有一條路，你可以選擇靠自己打理。」

「既然你都這麼說，我還能怎麼辦﹗」與其這樣，那不如接受那只小白兔。

石一雄才剛說完話，唐恩森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響起。石一雄不習慣聽人講電話，遂主動讓出書房，走到客廳去。

洪荳仍然孤伶伶地坐在沙發椅上等待。她聽見有人開門的聲音，視線不自覺往書房瞟去。

兩人四目相接，洪荳頭一縮又想低頭。

「我真的長得那麼可怕？」石一雄轉身背對洪荳，打量著自己映在鏡子裡的臉。聽見他的話，洪荳驀地又抬起頭來。看著他寬厚的背影，洪荳突然發現自己對他的恐懼，好像少了那麼一點點。一會兒後，她鼓足勇氣小聲地說了句話。

「什麼？」石一雄挑起眉狐疑地望著客廳裡的洪荳。

洪荳不安地扭扭手指頭，重複她剛說的話︰「不是你長得可怕，是我自己的問題。」

聽她這麼一說，石一雄反而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他抬起手尷尬地搔了搔頭髮。「其實不能怪你，是我不對。我性子急，常忘記要注意自己講話的音量。」

石一雄友好的表現，讓洪荳心裡燃起一股希望。她告訴自己，說不定她還有機會說服他雇用她﹗

洪荳暗地做了個深呼吸，鼓起勇氣直視石一雄。「我很需要這一份工作。」

石一雄將視線移向她。

「我保證以後看到你，不會再哭哭啼啼，我也會盡量在你問問題的時候，馬上回答……」洪荳喘了口氣，才又接著說︰「所以，可以請你雇用我嗎？」

石一雄凝視著洪荳的臉，他可以從她屏氣凝神的表情感覺出她的認真。反正他也真的缺一個管家，既然人家都這麼保證，那他何不大方一點，給她一個機會試試。

石一雄看著她點了點頭。「好吧﹗」

洪荳驚喜的張大眼睛。

「那今後，就得多麻煩你了。」他靠近洪荳，朝她伸出大掌。

洪荳愣了一下，然後才怯怯地伸出自己的小手，輕輕搭在石一雄的手上。

「你也是，請多指教。」

第二章

「你先進去。我去找位子泊車，等會兒再去找你。」

石一雄在一家大型超市門口放下洪荳，然後逕自開車找泊車位。

洪荳在入口處借了台推車。現下是中午一點，超市客人正少，洪荳一路暢行無阻的走到蔬果區，一一將需要買的食材、罐頭往推車裡擺。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小男孩突然從食品架邊鑽出來，不小心撞上洪荳的推車，整個人摔倒在地，哇哇大哭起來。

「嘿，小朋友，你還好嗎？有沒有那裡受傷？」

洪荳急忙蹲下來察看。聽見洪荳細柔的嗓言，小男孩像找到親人似的，往她懷裡蹭去。

「我找不到媽媽……」一說完話，嘴一癟，他又哭了。

原來是走失了啊﹗

洪荳伸出手將小男孩攙起，小男孩不怕生，還伸手要她抱抱。

「我要找媽媽﹗」

「好，阿姨帶你去找媽媽……」

洪荳將小男孩抱在懷裡，一轉身，突然發現後頭多了個人影，嚇了好大一跳。

「嚇﹗」

石一雄一見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又嚇到她了。

這女人膽子怎麼這麼小呢？石一雄摸摸鼻子，然後目光落在小男孩的臉上。「怎麼會有這個小孩？打哪冒出來的？」石一雄指著男孩小小的鼻頭。

小男孩循聲轉頭一望，瞧見個頭高碩又蓄著滿嘴大胡子的石一雄，嚇得再度大哭起來。

「ㄟㄟㄟ，我又沒干麼，你這小東西哭什麼哭﹗」石一雄嚇得連退三步。

看見石一雄驚恐的回應，洪荳忘掉了心頭的緊張，忍不住噗地笑出聲。

「一個走失的孩子，剛不小心撞到我的推車，我準備要帶他去服務台找他媽媽。」

然後她拍拍小男孩的肩膀，輕聲哄他別再哭了。

小男孩怯怯地瞟了石一雄一眼，又馬上將臉藏在洪荳肩窩。

「可是，『阿倍』長得好可怕。」

剛這小鬼叫他啥米啊﹗石一雄臉上的表情一僵。

小男孩還在嘟嚷︰「弟弟不喜歡好凶的『阿倍』。」

「小朋友，小兄弟，請你看清楚一點好嗎？」石一雄指著自己鼻子。「我是哪一點看起來像『阿倍』啊﹗」

「媽媽說，長得老老的，弟弟就要叫『阿倍』﹗」小男孩無心機的童言，像把刀般戳進石一雄的心窩。

他，不過才三十出頭一點，就被個小鬼頭嫌老──石一雄忍不住覺得火大。

「你最好給我說清楚噢﹗我這張臉，是哪個地方看起來老啊﹗」

小男孩聽不懂石一雄的話，只是一臉驚恐地往洪荳的懷裡蹭。

阿勒﹗此路不通﹗

石一雄挫敗地瞪了小男孩一眼，不行，他一定要想辦法把他『錯誤的理念』給導正回來。

石一雄咧起笑臉，裝慈祥地看著小男孩。「弟弟，如果你叫我叔叔，叔叔就買糖果給你。」

「媽媽說，陌生人的糖果，弟弟不能拿……」

嗯……這倒也是。石一雄搔搔胡子。

「但是，弟弟喜歡巧克力球。」說完話，小男孩立刻亮著一雙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石一雄。

洪荳一看石一雄的表情，就知道他聽不懂小男孩的話。

「弟弟的意思是要你買巧克力球給他。」

嗯？﹗他剛才不是才說不能吃陌生人的糖果──這小鬼﹗「那──走吧，帶我去看你說的巧克力球在那裡。」

「耶﹗」小男孩掙扎著從洪荳的懷裡跳下，然後率先邁開步伐往食品架裡頭鑽。

「ㄟㄟ，小鬼，別忘記，幫你買了巧克力球，記得就要改口叫我叔叔……」

聽著石一雄的提醒，跟在後頭的洪荳忍不住笑得前俯後仰。

小孩子還真是好拐﹗

石一雄氣結地瞪著正掛在他手臂上的小男孩，才不過一下子時間，小男孩已經把他當成路邊的大樹，一下左手一下右手的蕩來蕩去。

洪荳推著推車安靜地跟在旁邊，偶爾出聲提醒小男孩要小心。

石一雄瞄瞄洪荳溫柔的側臉，再低頭看掛在手臂上的小男孩，心裡突然出現一股奇妙的感覺──男人、小孩、女人，外加一台裝滿食物的推車，這畫面，看起來怎麼有那麼一點「家庭」的味道？

「媽咪∼∼」

一行三人才剛接近服務台，眼尖的小男孩立刻發現媽媽的身影，一溜煙的滑下石一雄的身上。

一名紮著馬尾的婦人急匆匆地朝小男孩跑來，伸出手用力地抱緊他小小的身軀。「你這頑皮鬼，到處亂跑，害媽媽急著到處找你……」

看見眼前溫馨的畫面，石一雄和洪荳忍不住相視而笑。

「真謝謝你們，幫我找到弟弟。」媽媽牽著小男孩的手，走來向兩人道謝。

「沒什麼。」石一雄搖搖手。然後他手裡拿著結完帳的巧克力球，屈身在小男孩面前晃。

「ㄟ，小鬼，我們剛才的約定，我說我買巧克力球給你，你就要叫我什麼？」

「叔叔，謝謝。」小男孩中氣十足地喊。

這樣才對。

石一雄一臉得意的將巧克力球賞給小男孩。

「這怎麼好意思……」媽媽忙推辭。

「沒關係，是我自己要買給他的。」石一雄起身，然後揉揉小男孩的頭。「小鬼，下次可不要再走丟了啊﹗」

小男孩朝他咧咧嘴笑，無比親愛地黏在媽咪腿上。

「那我們先走了。」小男孩的媽媽跟洪荳、石一雄兩人點了點頭。

「再見。」洪荳回道。

「弟弟，你要說什麼？」

小男孩趴在媽咪肩上，用力地搖著右手。「再見，漂亮阿姨、『叔叔阿倍』﹗」

聽見小男孩最後的神來一筆，教石一雄臉上的笑突然凝固。

這小鬼﹗

一旁的洪荳再度掩嘴偷笑。

覷見洪荳的動作，石一雄忍不住轉頭白了她一眼。「笑什麼？﹗」

「沒有，沒事。」洪荳連連揮手掩飾。

「沒事的話，那就走了。」石一雄突然伸手拎走洪荳手上的購物袋，往左肩一甩。

「石先生……」眼見自己分內的工作被搶走，洪荳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干麼？」石一雄一臉納悶。

「我可以自己來。」她指指他肩上的提袋。

「噯﹗」石一雄揮了揮手，一臉受不了的搖頭。「要我這麼大個人跟在你旁邊，然後讓你拿東西，這不是要我的命嗎？」

洪荳跟在石一雄旁邊走了一會兒，突然說︰「其實，我覺得石先生人還滿好的──」

石一雄轉頭看了她一眼，一臉莫測高深。「我用過二十五個管家，你是第一個這麼說的。」

二十五個管家？﹗這個數目敦洪荳微吃一驚。「這麼多﹗」

「那你就知道我多難相處。」

「可是你對我就很不錯……」她指著石一雄手上的提袋。「還有，你剛才對弟弟也非常有耐心。」

「我是看人表現，如果別人對我親切和藹，我就跟他親切和藹；如果別人老是愛指著我的鼻子叫罵，我態度絕對會比他更惡劣。」

「你的意思是說──你之前的管家態度不太好？」

「說不好還算客氣，要不要聽聽她們是怎麼罵我的？」石一雄清了清喉嚨，逕自模仿起之前管家說過的話──

「石先生，我不是跟你說過講話音量要小一點嗎？你這麼大聲可是會嚇到我﹗還有不要突然間冒出來，要進廚房、進客廳請先發個聲音好嗎？﹗跟你提醒過那麼多次你還是忘記，我看你根本就是故意∼∼」

石一雄很有搞笑天分，生動的表情外加尖細的聲音，把「歇斯底裡的女人」模仿得唯妙唯肖，逗得洪荳忍不住笑了。

不過一等洪荳笑完，石一雄又馬上換了一種正經的表情看著她說︰「不是我在恐嚇你還是故意要嚇你，但是我希望你有個心理準備。我在趕稿的時候，脾氣真的很不好，甚至，有時還會故意找碴﹗」

「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這問題，叫我怎麼回答？」這個問題讓石一雄突然尷尬起來。

洪荳呆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笑。「是這樣啊──那，對不起﹗」

「噯∼∼煩﹗」石一雄再度做出他的招牌動作，不耐煩地揮揮手。「干麼老是這麼客氣，對不起、對不起的，聽了就彆扭。」

石一雄邊說邊從口袋裡掏出車鑰匙，車子「嗶」一聲解除中控鎖，他將手裡的提袋往車後座一塞，然後轉身坐進車上。

待洪荳上車，他踩下油門，銀色的 udi滑順地駛出泊車格。直到這時他才回答︰「好啦，我承認我是有點壞心眼，見不得人家好──可是也不能全怪我。你想想，在我忙到快撞牆的時候，她們卻還有時間在那看電視、打電話跟人聊天，我當然受不了﹗」

洪荳驚訝地張大眼睛。

「干麼那樣看我，我臉上長花？」石一雄彆扭地動動身體。

「不是，我只是覺得驚訝，你好坦白。」

感受到洪荳不可思議的目光，生平不知局促為何物的石一雄，破天荒地害羞起來。嗯，當然啦﹗被人家稱揚︰心裡也覺得挺爽的。

「你也不錯啊﹗至少前二十五個管家，從來沒有一個跟我說過那麼多話──」他搔搔頭髮想了一下。「嗯，當然罵人的時候例外。」

他最後附加上的補充再度逗笑了洪荳。石一雄一手握著方向盤一邊瞟她，然後他發覺自己還挺喜歡看她微笑的樣子，他忽然有種會跟她處得很融洽的第六感。

洪荳瞄見他的視線，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臉。「怎麼了？」

石一雄搖搖頭不說話，然後他伸出手扭開FM頻道，跟著流洩出的音樂，一派輕鬆地吹起口啃來。

＊＊＊

購物回來，唐恩森準備開車送洪荳回捷運站搭車。出門時，石一雄將大門鑰匙，與一把機車鑰匙一塊交給她。

「等一下唐會告訴你是哪一輛車，噢，對了，你得自備安全帽。」

洪荳尾隨著唐恩森進入電梯。

「跟大熊處得還好吧？」唐恩森伸手按了B4的鍵，然後轉頭看著她。

「石先生其實還滿好相處的。」洪荳點點頭。

「這只是第一天，真正的考驗是在他趕稿的時候。」唐恩森喜歡這個容易怕生羞怯的小女人，所以不希望她因為大熊他今天一日的好相處，就錯認大熊是只不會怒吼的維尼小熊。

「石先生也這麼提醒我。他告訴我他之前僱請過二十五個管家，每一個都被他的壞脾氣嚇跑。」

「這是他自己主動告訴你的？」唐恩森倒很驚訝石一雄會這麼說。

「是啊﹗」

真是天下紅雨了﹗向來秉持「壞脾氣無罪」的大熊，竟會跟人坦承過錯……

唐恩森瞇著眼回想剛才大熊說話的音量，這才注意到，大熊沒經過他提醒，音量就自動放輕許多。

之前二十五個管家拉布條抗議無效的意見，這個小白兔似的女人，竟不費吹灰之力就辦到了﹗

這代表什麼？

唐恩森摸摸下巴，露出一抹詭譎的笑。

＊＊＊

重複一個多月來養成的習慣，九點五十分，洪荳抵達石一雄家。

推開門走進客廳，茶幾上留下一張寫著「我在球場」的字條，一見字條，洪荳才驀然想起今天是星期三，石一雄固定的運動日。

洪荳將紙條放下，進廚房擠一顆酸溜溜的檸檬進水壺，再調點蜂蜜放滿冰塊，加水攪一攪，就是一壺酸甜有勁的檸檬蜂蜜水。

放了兩條毛巾進提袋，洪荳背好水壺拿好鑰匙，便關上門朝公園走去。

人還沒靠近，遠遠就聽到男人此起彼落的吆喝聲──

「好啊！大熊﹗再來一球。」

「沒問題﹗」

洪荳走近球場邊，正好瞧見石一雄接過球，兩個箭步挺腰上籃的英姿。陽光下的他有如一顆發光的鑽石十分耀眼，整個人顯得年輕得不可思議。看著他俐落的上籃動作，洪荳突然覺得呼吸急促︰心跳一陣加快。

一落地，石一雄轉過身往回跑，突然望見洪荳，連想都不用，直覺就給了她一朵大大的微笑。

「我在這裡。」石一雄看著洪荳猛揮手。

直到這時候，洪荳才猛地回過神來，她伸出手摸摸發熱的臉頰，一個深呼吸，然後才加快腳步朝球場邊靠近。

「喂，各位，我休息一下。」

石一雄交代完，隨即離開球場。他伸手接過洪荳遞來的蜂蜜水，咕嚕咕嚕大口灌了起來。

「別喝那麼急，小心嗆到。」

洪荳一邊提醒一邊拿毛巾幫他擦汗，話才剛說完，石一雄果真就嗆到了。

「唔、咳咳咳──」石一雄拍著胸脯，將水壺放下。

「我剛就說了，你老是不聽……」洪荳伸手幫他拍背順氣。

石一雄給了洪荳一個「抱歉」的表情。不過他氣都還沒順過來，旁邊突然有聲音傳來──

「別喝那麼急，小心嗆到……」

是誰在學他們講話？﹗

石一雄、洪荳循著聲音轉過頭，發覺兩名沒下場的隊友豆和B正站在一起。隊友豆拿著裝水的水壺佯裝嗆到，而另一名隊友B則是一手拿著毛巾，一邊緊張兮兮地幫他拍背順氣，嘴裡還嗲著聲音嗔他︰「我剛就說了，你老是不聽……」

洪荳一見，臉瞬間爆紅了起來。

「喂﹗你們兩個是皮太癢，欠我扁是不是﹗」石一雄氣唬唬地放下水壺，沖過去預備要開扁。

「ㄟㄟ，別生氣，我們只是覺得羨慕嘛。」隊友豆、B一邊鬼叫，一邊落荒而逃。

「羨慕你個大頭鬼啦﹗別跑﹗」

隊友B接著附和︰「是啊是啊，我也好希望能有個朋友，像洪荳一樣漂亮，然後能在我上球場打球的時候，拿茶來給我，還幫我擦汗，連我不小心喝水嗆到，她都會幫我拍背順氣……」

在球場，石一雄跟所有人說洪荳是他朋友，不提她的真實身分。他不希望有人會因為洪荳的頭班，而惡意輕薄欺負她。

又一名隊友C，也摻一腳起哄。

「對啊對啊﹗大熊真是好狗運，能交到像洪荳這麼好的『朋友』──對了洪荳，我上回問你的話你還沒回答我，你到底要不要讓我追啊？」

最後這句話一出現，石一雄突然抓狂了。「是哪個長了狗膽的說要追洪荳，給我站出來，看我不當場把他的命根子給剪了﹗」

石一雄一吼完，方才仍說要追洪荳的隊友C，馬上拔腿溜得不見人影。

「喂﹗大熊，你這麼說也太狠了，看C嚇成這樣﹗」

一提起有關「球場之花」──洪荳的話題，原本興沖沖追著籃球跑的男人們紛紛停下腳步。一名離洪荳最近的隊友D，忍不住幫大家提出抗議──

「大熊，你這樣不行啦。只要想追洪荳的男人就會被你『喀嚓』，你這樣一次會傷害了兩個人的『幸福』，洪荳可是會哭的。」

又有一個人加入戰場。「對啊對啊﹗你老是阻擋我們追洪荳，萬一洪荳被你害得嫁不出去，你要負責啊﹗」

石一雄以一擋百，吼了回去。「你管我那麼多﹗」

「管，當然是要管啊﹗洪荳可是我們這一圈人心目中的『夢中情人』耶，我們當然要替她將來的幸福著想……」

然後大夥的注意力突然轉到洪荳身上。「我說得對不對，洪荳？」

「嗯……」這種問題，教洪荳不知該怎麼回答。

她一臉尷尬地望著每個人的臉，深藏在心頭的慌亂不安，一瞬間又升高了起來。

突然，一個龐大的身體出現下洪荳眼前，將眾人的視線阻擋在外。洪荳仰起頭，張大眼睛看著石一雄魁梧的背影。

「不準跟洪荳開這種玩笑。」石一雄怒目瞪著每個人。「她女孩子臉皮薄，不像你們的臉皮，每一個都厚得跟城牆一樣。」

聽到他說的話，洪荳的唇角忍不住偷偷揚起。

「好了，不跟你們屁了，我們要回去了。」石一雄轉頭抓起水壺，用眼神催促洪荳離開。

「那各位，再見。」

「再見，洪荳。」男人們此起彼落的高喊，其中還有一個不怕死的，還在話尾多加了一句。「記得，要想我噢﹗」

石一雄一聽，馬上又作勢卷袖子要打人。

「剛最後一句誰喊的，啊？」

「不要這樣。」洪荳擔心石一雄又想沖回去扁人，連忙抓著他的衣擺。

身後一群男人看見她的動作，紛紛響起向往的嘆息。

「好好噢∼∼洪荳，我也要﹗」

「休想﹗嘿嘿。」石一雄回頭扮了一個鬼臉，然後得意洋洋地跟著洪荳離開。

進家門時，石一雄突然這麼一問──

「洪荳，我剛那些豬朋狗友裡頭，你覺得哪一個看起來比較優？是大楠、阿廖、小豬，還是吉普，或者是小豆？」

「啊？」洪荳驀地停下腳步。「你問這做什麼？」

「只是好奇。」石一雄故作沒事地聳聳肩。

「沒有。」

噢？﹗石一雄眉毛跳了一下。「沒一個喜歡？」

「他們，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這樣啊﹗石一雄搔搔嘴邊的胡髭。「那麼你喜歡什麼樣的類型？」

洪荳呆了一下，然後害羞地低下頭。「這問題……我可以不回答嗎？」

「不可以。」石一雄霸氣地拒絕。

「哪有人這樣子的……」洪荳嘟起小嘴，不自覺流露小女人的媚態。

「快點說﹗我書房有事情趕著去做。」

還拿這種事來逼她──洪荳猶豫了半晌，才勉強地回答︰「我沒什麼特別喜歡的類型，不過有一個重點，非常重要，就是，他得讓我覺得不會怕他……」

只要她不怕的男人她就喜歡？那他的情敵可不是多得滿天飛﹗「你這條件也訂得太低了吧﹗」石一雄忍不住抱怨。

「這個條件一點都不低。」為了證明自己講的話是真的，洪荳還特別舉例。「因為到現下，不會讓我覺得害怕的男人，一共才五個人。」

什麼？﹗有五個﹗石一雄連忙追問︰「哪五個？」

「就莊姊的先生，還有我之前照顧過的兩個阿公、唐先生，跟你，這樣子而已。」

這個答案，教石一雄瞬間眉開眼笑。他聰敏的腦子開始打轉分析──

五個人裡有一個阿伯跟兩個阿公──認真算來，他對手就只剩唐恩森一個。不過他也清楚，唐喜歡的不是洪荳這一型，真的是太好了，太好了──

喂喂喂﹗石一雄突然驚醒。他現下是在暗爽什麼？洪荳又沒有說她喜歡他，她只不過是在暗示，他是她不怕的五個人選裡頭，其中最「有希望」的一個……

但是，意思差不多啦﹗五個就他一個，那不就表示，哇哈哈哈∼∼「非雄莫屬」嘛──石一雄臉上的笑容越咧越大，啊∼∼爽快啦﹗

看著石一雄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大笑的表情，洪荳終於忍不住好奇地問︰「你在想什麼？你表情好奇怪﹗」

「沒，沒什麼﹗你去忙，我要去洗澡了，啊﹗」

石一雄突然伸出手拍拍洪荳的臉頰，然後頭一轉便大步離去。

留下洪荳一個人，捧著兩頰，滿臉狐疑。

第三章

今早九點五十分，洪荳抵達石一雄家。才剛插入鑰匙準備推開大門，便突然聽到裡頭傳來如雷的吼聲。

什麼事惹石先生那麼生氣？

洪荳眨了眨眼睛︰心裡暗忖──這種情況下，她還需要進去跟他打招呼嗎？

「你又來了﹗」

想到他又得穿西裝打領帶坐在宴會廳裡「供人觀賞」，石一雄就滿肚子火，他像只受困的熊在書房裡走來走去。

「我的工作是寫作，就讓我乖乖窩在家裡，乖乖地寫稿，這不是皆大歡喜嗎？﹗你干麼老愛逼我去參加什麼見鬼的宴會，你們真當我是稀有動物，巴不得在我身上掛牌子，供人參──」

石一雄話說到一半，書房突然傳來敲門聲。

他惱怒地一抓頭髮，打開門大聲吼。「敲什麼敲──」不過一見洪荳怯生生的小臉，他才驀然驚醒，到口的吼叫頓時又被他咽回去。

石一雄低頭看了眼腕上的表。

「啊﹗噢﹗十點啦……」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音量明顯放輕了許多。

坐在裡頭的唐恩森抬了抬眉毛，細心地注意到了。

洪荳小小聲地跟石一雄打招呼。「早安。我是想石先生有沒有事情要特別交代？」

「特別交代……嗯，對了﹗」石一雄大步走到桌邊翻出一只馬克杯，然後將它塞進洪荳手裡。「咖啡，迫切的需要。」

洪荳朝他點點頭。「我這就去──」她眼角瞥見唐恩森正在裡頭跟她揮手，洪荳朝他頷了個首。「唐先生也要一杯嗎？」

「我要﹗」唐恩森連忙搶著回答。

「不必──」

洪荳抬頭瞄了一眼石一雄氣唬唬的表情，然後她點點頭，輕巧巧地從門邊離開。

石一雄將門關上。

「ㄟ，大熊，你重色輕友噢﹗」唐恩森嘖嘖有聲的從位子上站起。「我從、來沒有，聽你用那麼溫柔的口氣跟我講話過。」

石一雄從鼻子哼出一口氣。「洪荳是女生，當然跟你不一樣。」

「噢，原來是男生女生的差別──」唐恩森摸摸下顎，一臉困惑地搖頭晃腦。「可是也說不通啊，你之前的管家哪一個不是女的，可是我還是沒見過你對哪一個輕聲細語過。」

「……」石一雄動動身體，藏在胡渣下的肌膚露出可疑的紅光。

「哦∼∼」唐恩森一臉像發現新大陸似的瞇著眼看他。

「哦你個大頭鬼啦哦﹗你是來跟我討論工作，還是來找我碴的﹗」

石一雄用一聲怒吼掩飾他的情緒，但對已經摸透他脾氣的唐恩森來說，他這聲怒吼，反而更證實了他心中的猜測。

唐恩森聰明地不當場點破，不過他倒是想到了一個「治」大熊的好方法。

嘿嘿嘿∼∼

三分鐘過後，洪荳再度來敲門。咖啡壺重又燙，她分兩趟才把所有東西拿進書房。就在她擺好咖啡準備退出書房時，唐恩森突然喚住她──

「洪荳。」

洪荳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唐恩森。

「我問你，像你這種年紀的年輕女孩，會想參加宴會，去見見世面嗎？」

洪荳想了一下，點點頭。「應該會好奇想去看一下。」

「那如果現下有人邀請你，你去不去？」

唐恩森這個問題讓石一雄提升警覺，他目光在洪荳與唐恩森臉上來回移動。

「我？」洪荳愣了一下。「可是……」

「先別管可是，你只要回答我你想不想去。」

洪荳摸不清唐恩森真正的用意，她不安地看了石一雄一眼。

石一雄沒搭腔，只是靜靜啜著杯子裡的咖啡，聳聳肩，他也搞不懂唐恩森葫蘆裡究竟賣什麼藥。

「後天晚上有一個小宴會，一些社交名人辦的。」唐恩森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我是想說，或許你會想去看看。」

聽到這，石一雄連忙抗議。「喂，等一下，我記得我沒答應說要參加。」

「我現下也沒在邀你啊﹗」唐恩森微微笑。「我問的人是洪荳，你忘了邀請函上寫的──『可攜伴參加』？」

石一雄倒抽口氣。唐的意思是要洪荳當他的……這怎麼可以﹗

「我不允許﹗」石一雄唰地站起身。

「喂﹗你又不是洪荳，你跟人家不允許什麼──」唐恩森轉頭看向洪荳。「你說是不是？」

洪荳覺得房間裡的氣氛有點怪，連忙低下頭不敢吭氣。

石一雄瞄瞄洪荳又看看唐恩森，然後他自個兒跳進唐恩森設下的陷阱。「既然這樣，那我也要去。」他才不放心洪荳跟唐兩人一塊出門。

唐恩森挑起眉頭。

「這可是你自個兒答應，我可沒逼你──」然後他轉頭望向仍低頭不語的洪荳芰。「所以了洪荳，跟我們一塊去？」

對洪荳來說，唐恩森的提議，真的是件教她又期待又怕受傷害的事。她也是年輕女孩，當然對所謂的「上流社會」，心裡多少抱有一點憧憬，可是──

洪荳想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拒絕。「謝謝唐先生，我看還是不用了。」

「為什麼？」唐恩森好脾氣地問。

「第一，我沒有適合穿去參加宴會的衣服；第二，我怕我會太緊張……」

「噯，這麼一點小事﹗」

唐恩森放下杯子走到洪荳身邊，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衣服的問題就包在我身上。至於其他的，你想想看，有我跟大熊陪著你，還有什麼事好擔心﹗」

洪荳的視線來到石一雄臉上，好像是在尋求他的同意。

唐恩森笑咪咪地說︰「你說對不對，大熊？」

直到這時，石一雄才意識到唐恩森的用意。後﹗這家伙，竟敢這樣拐他﹗

石一雄怒目瞪了唐恩森一眼，不過眼角瞄見洪荳仍在等他的回答，他硬是壓抑怒火輕點了點頭。「對﹗」

「太好了﹗那就這樣說定。我回去之後會打個電話安排，明天請大熊帶你到我辦公室試衣服，然後我們後天一塊去參加宴會。」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洪荳一關上門，石一雄二話不說，跳上去掐住唐恩森的脖子。

「你掐著我，叫我怎麼回答。」唐恩森拍掉他多毛的大掌。

石一雄這才一臉恨恨地把手收回。

「還需要我多解釋嗎？我是在幫你製造機會。」唐恩森拉一拉被大熊弄亂的衣領，語氣好似在施恩惠。

「你在說什麼鬼話？﹗」石一雄擰起眉。

「我在說你的心底話。」唐恩森握拳碰碰石一雄胸口。「我們朋友這麼多年，你對洪荳那一點小曖昧，真以為我看不出來。」

一提到洪荳，石一雄的表情就變了。他張開嘴巴想講話，不過一會兒又把嘴巴閉上。好半晌，才辯解道︰「我只不過是覺得她還滿溫柔、滿有耐性、滿好相處，然後講話又輕聲細語，很貼心、不會動不動就跟人發脾氣。」

哇﹗ 哩啪啦就說了這麼一堆優點，還說只是「只不過」？﹗

唐恩森微一咧嘴，故意用話激他。「是噢，既然這樣，那這次的宴會你就別去，由我跟洪荳兩人代表，就已經綽綽有余──」

「我要去﹗」石一雄斷然拒絕。

「可是你剛不是說──」

石一雄焦躁地抓抓頭髮，擰眉怒瞪唐恩森。「是啦，被你說對了，我對洪荳的確有那麼一丁點好感。」他還特別在「一丁點」這三個字上加重音。「就只是這樣子而已﹗」

「既然只是這樣而已，你就留個機會，讓我跟洪荳好好培養感情嘛──」

石一雄馬上揪緊唐恩森的衣襟，拳頭在他面前威脅地揮啊揮。「你敢偷偷跑去跟洪荳培養感情，看我會不會揍扁你﹗」

「好好好﹗不培養、不培養，我把機會讓給你，啊﹗」唐恩森伸出雙手做出投降狀，然後退開身子，重新坐回椅子上。

然後他搓著下顎，瞇著眼將大熊上上下下打量一遍。「不過大熊，我一直很納悶，你到底有沒有心想追洪荳？」

他這不是在問廢話嗎？不過石一雄嘴巴仍硬，酷著臉頂了他一句︰「你問這干麼？」

「我只是在想，如果你真的想追洪荳的話，那就應該早早把頭髮剪一剪，胡子剃一剃──」

「你在說什麼鬼話，剪頭髮跟我追不追洪荳有什麼關係？」

「ㄟ，你該不會真以為，我們楚楚可憐的洪荳，會被你這滿臉胡渣，頭髮亂翹的邋遢樣給吸引吧﹗」唐恩森朝他露齒一笑。「我看干脆趁這個機會，來個耳目一新的大改變？」

＊＊＊

隔天中午十二點，石一雄開車載著洪荳到「嵐經紀公司」。

唐恩森外出尚未進辦公室，不過出門前他吩咐過秘書，要是石一雄他們比他早進來，請他們進辦公室喝杯茶等他一下。

秘書送進來兩杯咖啡，然後悄然無聲地走出辦公室。

石一雄啜了一口咖啡，注視著坐在他身旁的洪荳。

「你干麼那麼緊張？」

洪荳嘟嘟嘴巴。「我昨天晚上一直在想，答應唐先生的邀請，好像……太異想天開了。」

石一雄挑眉。「我覺得還好啊。」

「因為你們是名人，當然不會這麼想。」

「ㄟ，這麼說你就錯了﹗」石一雄把杯子往茶幾上一擱，然後傾身凝視洪荳。「我踏進這圈子才不過三年多一點，真正說有賺到錢，也不過是這一年多的事情──在此之前，我跟你一樣，從來沒參加過什麼鬼宴會。」

「那為什麼你還要去？」

他大而化之地揮揮手。「理由有很多，像是為了不讓讀者大眾忘記我、還有為了人情、為了出版社要求──」更重要的是，為了不想製造機會讓唐跟你單獨相處。只不過石一雄把這句話藏心底，沒說退場門。

洪荳低頭想了一下，不確定地問︰「既然這樣，那我們還要去嗎？」

「哈哈哈﹗」石一雄像聽到什麼好笑的笑話，突然笑了出來。「那我問你，你第一次見到我，你不是也很惶恐，你不是也很希望奪門而出，就此躲得遠遠──可是你那時候卻沒有這樣做，為什麼？」

「因為我需要這份工作。」

石一雄指指自己。「我也一樣。」

但洪荳又突然想起另一個問題。「可是我們倆都那麼怕──我的意思是，都那麼不習慣──」

「所以才更要一起去啊﹗」

石一雄將兩人的手緊握在一塊，加重語氣說︰「你沒聽過人家說，團結一心，其利斷金嗎？」

「講得我們好像要去戰場殺敵一樣。」他好笑的比喻逗笑洪荳。

「答對了，就差不多那個意思。在我心目中，那都是一群妖魔鬼怪。」

石一雄掐著脖子又開始模仿起來。「唉呀﹗石先生，好久不見，你上一次出版的那本書真的好好看，我都把它擺在我床頭，捨不得一口氣看完﹗」

洪荳微笑。

「全都只會說睜眼瞎話﹗」石一雄換回他自己的聲音。「每次去參加宴會的時候我都在想，要是我旁邊坐一個正常人就好了。至少我可以跟她講話，讓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他們那個樣子。」

「石先生的意思是──你要我去做那個正常人？」

「你只猜對一半。」

「那另一半是？」洪荳皺起眉頭。

石一雄抬起眸子瞅著她。「因為我發現你很想去。」

洪荳驚訝的瞪大雙眼。

「不過你別想太多，我只是覺得，帶你去有兩個好處，一來可以滿足你的願望，二來，我也多個講話的人。」

原來她早被看穿了──洪荳一時不知該怎麼形容她心裡的感覺。有一點驚訝，有一點尷尬，然後還帶著很多的窩心──洪荳再一次證明自己之前的感覺是對的。

洪荳小小聲地說︰「你真的是一個好人。」

被她這麼一說，反倒換石一雄不好意思起來。

他抓抓鼻子，藏在胡渣後的嘴唇咧了個 的笑。

二十分鐘後，唐恩森終於現身。

石一雄一見他，劈頭就罵︰「搞屁啊﹗跟你約十二點，你十二點二十才出現﹗」

「我忙了一個上午，你不感謝就算了，還對我這麼凶。我之所以遲到，是去幫洪荳挑衣服、接造型師，可不是跑去摸魚。」

唐恩森話才講完，緊接著辦公室又被打開。一名頭髮染成金色的時髦女子走了進來，她身後還跟著一個男助理，雙手捧著大皮箱與一只黑色化妝箱。

「洪荳，我幫你介紹，她叫琳達。琳達，她叫洪荳。」

洪荳站起身朝琳達點了下頭。琳達很酷地笑了下，然後問唐恩森︰「哪個房間有空？」

「去隔壁休息室好了，剛好裡頭有鏡子。」

琳達點點頭轉身往回走。洪荳看著唐恩森與石一雄，滿臉不知所措。

唐恩森催促她︰「你跟著琳達去，她一定會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做一個最完美的型式。」

洪荳轉頭又看了石一雄一眼。

石一雄看著她做出承諾。「你放心，我會在這裡等你。」

直到洪荳離開，唐恩森才一臉詭譎地搖搖頭。

「干麼？」

「你恐怕不能待在這裡。」

「為什麼不行？」石一雄皺起眉頭。

「你忘了我昨天說的，要幫你來個耳目一新的大改變。」

唐恩森不由分說推著石一雄出門。「快快快，你動作快一點，我跟髮型師約十二點半，就快來不及了……」

一待洪荳進來，琳達隨即支開助理。確定門上鎖後，琳達站在洪荳面前盯著她看。

洪荳不太好意思直視琳達，只是一直低頭盯著自己的鞋看。

看了她一會兒，琳達突然伸手戳了下洪荳的臉頰，洪荳吃驚地睜大眼。

「你皮膚真好﹗」琳達嘖嘖稱奇。「我本來還懷疑你有上粉，結果竟然是天生的﹗」

「我不會化妝。」洪荳坦承。

「我現下知道了。」琳達推著洪荳坐到椅子上，然後解開她綁在後腦勺的馬尾。

「你有沒有特別想做什麼樣的型式，比方像粉紅小公主，還是想試試名媛型式？」

這兩個型式洪荳都覺得不妥。「公主跟名嬡──你覺得我適合嗎？」

「公主是可以，但是名媛……味道可能會少了一點。」

「如果是你，你覺得哪一個比較好？」

「我？」琳達皺著眉想了一下。「我覺得兩個都不好──不過另外一個型式，說不定可以試試。」

「哪一個？」

「你知道春麗嗎？」

洪荳想了一下。「你是說，那個穿旗袍的電玩主角？」

琳達彈了下手指。「賓果﹗答對。」

「那樣會好看嗎？」洪荳又瞪著鏡子裡的自己，臉上帶著狐疑。

「相信我﹗」琳達拍著胸脯保證。

＊＊＊

唐恩森像押犯人似的，推著石一雄走進一樓的髮廊。等在裡頭的髮型師一見唐恩森，立刻迎了出來，帶他們走進剪髮區。

「乖乖坐好，不許亂動﹗」

唐恩森一將石一雄壓進座位，便伸手抓出剪髮圍兜繞在石一雄脖子上。

石一雄從鏡子裡狠狠地瞪著唐恩森看。「你以為你是在喊狗啊，要不要我汪個兩聲給你聽？」

「你願意的話我也沒意見。」唐恩森咧嘴一笑。不過當石一雄威脅的握緊拳頭，他馬上投降地退了一步。「冷靜點、冷靜點﹗想想洪荳，想想即將到來的宴會啊﹗」

石一雄瞇著眼看了唐恩森一會兒，似乎是在按捺滿肚子的火氣，半晌，才見他性格地撇過頭去。

這時髮型師推著修剪工具走來，然後他像買西瓜似的，捧著石一雄的頭前後左右「感覺感覺」，然後他伸手拎起剪刀，直接就想給他喀嚓下去。

石一雄連忙大喊︰「等一下，你還沒跟我討論要怎麼弄，就想這樣剪下去？﹗」

髮型師轉頭看看唐恩森，唐恩森一臉莫可奈何。「既然他想要，就跟他討論一下吧﹗」

髮型師點點頭。

「因為先生你的臉長得很性格，頭型也好──所以我想，剪個乾淨的貝克漢頭應該會──」

石一雄陰森森地說了句︰「我討厭貝克漢。」

聞言，唐恩森嘆了口氣。

「那劉德華呢？他最近剪了一顆刺?頭，也很適合──」

石一雄還是不滿意。「為什麼一定要照著明星的髮型剪？我就不能幹乾淨淨，純粹像我自己嗎？」

髮型師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時，站在一旁的唐恩森突然拍起手來。

「太棒了﹗我想這大概是我這輩子聽過最棒的問題﹗我們為什麼一定要像明星，難道就不能單純的像自己嗎？」然後他傾身拍了下石一雄的肩膀，然後用大拇指比了比門外。「所以說呢，我們現下可以回去了﹗」

石一雄瞇著眼瞪他，一個字一個字，切牙切齒地低吼︰「唐、恩、森﹗」

「是你自個兒說的，要像你自己，滿嘴胡渣頭髮亂翹，就是平常的你啊﹗」

石一雄渾身散發著怒氣，從他擰緊的表情中，看得出他恨不得將唐恩森大卸八塊。

一旁的髮型師連忙將剪刀收到身後，就怕他一不注意，手上的剪刀就被人搶去當凶器﹗

「到底想不想要耳目一新的感覺？」唐恩森好像感覺不到危機，臉上表情仍舊笑咪咪。

石一雄重吐了口氣，再度憤恨地甩開頭。

這樣的表情，就表示OK啦﹗

像是已「接收」到石一雄無聲的同意，唐恩森轉身將頻頻發抖的髮型師推回原位，然後努努嘴巴要他趕緊動手，不然等某人熊脾氣一發作，可就難收拾嘍﹗

＊＊＊

琳達將最後一筆眼影畫上，然後退開身欣賞了下。「好了，睜開眼睛看看吧﹗」

洪荳先是將眼睛打開一點縫，直到確認鏡子裡的自己不太嚇人，她才敢張大眼睛正視自己。

「怎麼樣？很適合你吧﹗」

鏡子裡的那個人，真的是她嗎？

洪荳怯怯地抬高手，發覺鏡子裡的倒影也跟她做出一樣的動作，這才相信她所看到的是真的。

「我從來不曉得……我可以變成這樣。」

洪荳還沒適應「新的」自己，一旁的琳達早就按捺不住了。

「走走走﹗我們出去讓小唐他們幫忙打打分數。」

「可……」

不等洪荳答應，琳達一把抓著她的手就往外沖。才推開休息室門，便聽到石一雄特有的怒吼聲從大門口傳來──

「唐恩森﹗放開我﹗我一定要殺了那見鬼的髮型師，天吶﹗他竟然把我剪成這副德行──」

聽見石一雄的聲音，洪荳立刻忘了她的問題，呆呆地被琳達一路揪著往門口跑。

「發生什麼……」

兩人一到門口，便看見唐恩森抓住掙扎不休的石一雄，拚命拉著他，不讓他下樓去。

「大熊、大熊，請你冷靜一點好嗎？你的新髮型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糟──」就在這時候，唐恩森瞄見洪荳，他突然鬆開拉住石一雄的手，驚訝得瞪大眼睛。

石一雄沒料到唐恩森會突然松手，整個人便控制不住地往大門方向撲去，踉蹌了好幾步才穩住身子。

石一雄轉身怒吼︰「該死的﹗唐恩森你搞什麼──」怒吼聲在見到洪荳的瞬間戛然停止，他張大嘴瞧著立在琳達身旁的她。

「洪荳﹗你這打扮真是太可愛、太適合你了﹗」

唐恩森一臉驚艷地走到洪荳面前，嘴裡嘖嘖地嘆了幾聲。「琳達，你這招高，把我們的洪荳打扮得跟個小搪瓷娃娃一樣，可愛得讓人想將她捧在手心把玩──」

洪荳被唐恩森連連的讚美弄得好尷尬，她兩頰紅紅地低下頭去，突然瞄見立在唐恩森身後的石一雄，她朝他露出不好意思的笑。

望著洪荳，石一雄只覺得自己的心一陣怦怦亂跳。

這個打扮實在太適合她了﹗習慣披在肩上的長髮綰成兩個蓬蓬包包，就夾在兩個耳朵上邊。纖細的身材穿上鵝黃色的緞面旗袍，襯出她的靈秀與纖巧；還有那雙長腿──石一雄咕嚕地咽下嘴裡的口水。洪荳平常都把自己包得緊緊，不是穿牛仔褲就是長裙，他從來都不曉得，她的腿原來這麼細又這麼長……

唐恩森隨便一瞄，就大概看出大熊的目光正落在「哪」裡。男人﹗他在心裡嘖嘖兩聲，不過他沒忘記正事。突然他一個跨步走到洪荳身邊，然後頂頂她的肘，要她抬頭看看大熊。

「你憑良心說，大熊把胡子剃一剃、頭髮剪一剪，是不是比之前帥很多？」

石一雄沒料到他會這麼問，一張臉突然又繃了起來，握緊了拳頭瞪了唐恩森一眼。「喂，你在問什麼啊你﹗」

唐恩森根本不用他。

「我覺得──」在洪荳停頓的那幾秒內，石一雄覺得自己像被下了什麼定身咒似的，全身僵硬動彈不得。「這樣很好看，很適合他。」

嘿﹗

石一雄被佳人一贊，整個人突然神氣了起來。他伸手搔搔被剪得短短的頭髮，喜孜孜地說︰「我也覺得還不賴﹗」

才怪﹗剛才不知道是誰，還一直吼著要去殺人﹗

唐恩森很不捧場地扮了一個鬼臉，惱得石一雄又想動手開扁。不過唐恩森很聰明，一溜煙就跳到洪荳身後躲避。

「那你明天就做這個型式去參加宴會，沒問題吧？」

洪荳轉頭看了石一雄一眼，然後才看著唐恩森，輕輕地點點頭。

「嗯。」

第四章

第二天，晚上六點三十分，一輛黑色的出租禮車準時出現下經紀公司樓下。

依著順序，唐恩森先進去，然後石一雄跟洪荳。一待三人坐定，司機隨即踩下油門往前駛去。

「會緊張嗎？」唐恩森看著洪荳蒼白的臉。

洪荳朝他點點頭。「感覺心撲撲地跳。」

「心不撲撲跳，你人就死啦﹗」石一雄大笑。被他這麼一糗，洪荳臉都紅了。

「對了，等一下一進會場，我可能得先去跟其他人打招呼，洪荳你就跟在大熊身邊，黏緊他，千萬不要讓他有機會對其他人吼叫。」

「你說得我好像野獸一樣﹗」石一雄啐道。

唐恩森給了他「你才知道」的一瞟，然後看向洪荳問道︰「可以嗎？」

「好。」

車子緩緩駛進君悅飯店大門。唐恩森與石一雄率先下禮車。一站定，唐恩森馬上跟石一雄使了個眼色。

石一雄接收到暗示，立刻走到車門邊，伸出一只手好讓洪荳可以攙扶著下車。

「謝謝。」

「不客氣。」石一雄望著洪荳微笑。

這時候，唐恩森突然很殺風景地鑽到兩人中間。

他伸手拉著洪荳的手臂，將它勾進石一雄的臂彎上，然後滿意地拍拍手。「這樣一來，人家就知道你們倆是一塊的啦。」

洪荳臉頰紅緋緋的。

一走近會場，優雅的鋼琴與提琴聲隨即入耳，一對對衣著華麗的男女在服務生的帶領下進入會場。

一進入大門，洪荳驚艷地張大眼。「哇∼∼好漂亮﹗」

「你的眼珠快掉出來了﹗」石一雄傾身在洪荳耳邊提醒。

聽到石一雄的取笑，她嘟起小嘴瞪著石一雄。「我第一次來，當然會覺得好興奮﹗」

被她這麼一瞠，石一雄竟然不惱，還笑得一臉樂陶陶。

他挽著她穿梭在眾多賓客之間，有些女客一見石一雄立刻驚呼出聲，像少女見偶像般的纏著他不放。不過石一雄只是稍停下腳步，一待覷著隙，便又拉著洪荳的手繼續往擺滿食物的餐台前進。

隨著兩人腳步移動，洪荳可以感覺四面八方投射而來的視線，那惡意的眼神恍若都在訴說著──「她是誰」、「她憑什麼勾著石一雄的手臂」……洪荳覺得挫折，她原本以為，石一雄就跟他自己說的那般沒沒無名，但實際上並不是這樣﹗

兩人停在餐台前，石一雄伸手拿了兩只白盤，一只交給洪荳。兩人在餐台上各取了點食物，石一雄領著洪荳走到窗邊。當他開始叉起食物咀嚼起來，才突然發現洪荳的表情不對。

「你怎麼了，表情怪怪的？」他放下手裡的叉子看著她。

「沒有啦──」洪荳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她的心情──說不高興也不對，應該說是彆扭吧﹗「我只是突然間覺得，我跟這裡──好格格不入。」

「哪一點？我怎麼看不出來。」

洪荳抬頭望望周遭華麗的佈置，她臉上的失落，又加添了幾分。「大家都穿得這麼華麗、這麼漂亮，然後講話談吐也都這麼優雅。」

「你是在羨慕她們的打扮？」

洪荳連連搖頭。「我只是覺得她們很適合這個地方，跟我很不一樣。」雖然說她今天的穿著，已經是二十六年來最美的一次，但感覺還是不對。她覺得自己就跟誤闖小雞群的丑小鴨一樣，那麼的灰暗渺小。

石一雄皺眉看了她一會兒，然後他將手裡的盤子往牆邊的桌子一放。「你這麼說，讓我有點難過。」

「啊？﹗」洪荳抬頭看他。

「我本以為帶你來這裡會讓你開心。看樣子，這一切好像都白費力氣了。」石一雄抓抓自己剪短的頭髮，然後低頭瞧著自己一身西裝畢挺，他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

經他這麼一提洪荳才驀然領悟，原來這一切，全是為了她而做的──包括去剪個他覺得不順眼的髮型，穿一身讓他覺得彆扭的衣服，還有她自己身上這套漂亮的衣服……洪荳垂下頭盯著手裡的盤子，心裡浮現一股又酸又甜的感覺。

他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

「我不懂你為什麼要花這麼多心思在我身上？」

石一雄看了她一眼，臉上突然浮現一抹尷尬的紅暈。「那你覺得呢？男人開始在討好女人，會為了什麼？」

洪荳睜大眼睛，心臟驀地停了一下，然後又撲撲撲地加快。

難道他……怎麼可能丫──

「我知道我性子急又很沖，嗓門很大，脾氣不好──」石一雄搓搓鼻子，老實承認。「所以我希望藉由這次的機會，給你一個不同於以往的好印象。我想讓你知道，其實，我還是會對人好、為對方著想的。」

洪荳瞪著石一雄，好一會兒，才不敢置信地猛搖頭。

「你的意思是……你不喜歡？」石一雄以為她搖頭是在否定他。

「我……我只是……沒想過……」洪荳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可是你說過，我是你不怕的五個男人裡的其中之一。」

她是這麼說過沒錯，但，這並不表示──

難不成──「你喜歡的人是唐﹗」石一雄驚訝地喊。

「當然不是﹗」洪荳一驚，連忙搖手。

「既然這樣，那我不就是裡頭最有機會的嗎？」

這麼說也沒錯──噢﹗不對不對，她想說的不是這個意思，而是……

不知道該怎麼說話的洪荳，急得臉都紅了。

就在這時候，一名不識相的女客突然擠到石一雄面前。她一把就拉住石一雄的手，貼著他的手臂，甜蜜蜜地對著石一雄微笑。

洪荳驚訝地看著兩人親密的模樣。

「一雄大哥，還記不記得我？」

「抱歉，我不記得你。」見鬼，這女人早不來晚不來，偏選在這時沖出來打岔﹗石一雄垮著一張臉，口氣兇惡地推開女人的手。

女客撒嬌地跺跺腳。「你怎麼可以不記得﹗上一次你新書發表，人家還一口氣買了好幾本請你簽名……」

「如果你只是想告訴我這個，那你可以走了，我跟我朋友還有事要談。」

被惡狠狠地下了這麼一道逐客令，女客面子那裡掛得住，她側頭一望，才留意到他旁邊的確有別人。

她一雙眼在洪荳臉上滴溜打轉，忽然瞥見洪荳不安的表情，她冷笑了下。清楚可見，眼前不過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年輕女孩，對她不構成威脅。

她連忙掛上笑臉，出聲跟洪荳打招呼。「嗨﹗你好，剛才急著要跟一雄大哥講話，不小心忘了你。」

「沒關係。」

「那我先跟你做個自我介紹，順便也讓一雄大哥再聽一次我的名字。這次可要記住噢﹗」女客對著石一雄露出嬌媚的笑。

石一雄只是瞇著眼回瞪著她，臉色非常難看。

女客忙將頭轉回洪荳這邊。「我叫魏君敏，不過大家習慣叫我May，你也可以。」

「你好，我姓洪荳叫洪荳。」

洪荳一說完，May突然失聲大笑。「洪荳﹗噢，多可愛的一個名字啊﹗」她伸手指指洪荳頭上那兩顆蓬鬆的包包，連連地揮手。「還真適合你今天的型式﹗」

一開始，洪荳還以為這位May小姐是在誇獎她，不過一見她笑不停的表情，她才覺得不太對勁。她沒自信地伸手碰碰身上的旗袍，忍不住懷疑自己今天的裝扮是否那裡不得體。

「怎麼了？」洪荳不解地問。

「別理我﹗我只是很久沒聽過這麼可愛的名字、看過這麼可愛的打扮了。」May作態地拍拍洪荳的肩，突然她伸手擄住洪荳的手臂，一邊說話，一邊硬要將她拖離石一雄身邊。

「相逢就是有緣，我想一雄大哥一定不介意我帶洪荳去多認識幾個人。」May心裡想，只要把這礙眼的女人推到旁邊去，那麼她就可以再回來跟石一雄「聯絡感情」了。「吧台那邊還有好多我的朋友，我想她們一定迫不及待想認識你……」

洪荳壓根兒不想跟她走。「抱歉，我不想……」她掙扎地想掙開May的手，哪知May卻抓得死緊，十根手指頭都深深陷入洪荳的手臂肉裡面，痛得她都快掉出眼淚了。

拉拉扯扯間，石一雄忍不住跳出來喊話。

「喂﹗放手。你沒聽見洪荳她說的話？」

石一雄這一聲暴喝，原本鬧哄哄的會場突然陷入一片安靜，只剩鋼琴與提琴聲回蕩在屋裡。May像被燙著似的鬆開洪荳，她手一離開，石一雄便發現洪荳手臂上，有十道非常明顯的指印。

石一雄氣得吼道︰「該死的，你弄傷她了﹗」

「呵呵──」May尷尬地合起雙手，連連陪笑。「很抱歉，我只是一時不注意……」

唐恩森聽見石一雄怒吼，隨即丟下其他賓客跑到石一雄身邊，正巧聽見May的托詞，他濃眉一擰，表情極度不悅地瞪著她問︰「要不要也讓我如法炮製一下？我用五根手指還你就好。」

開什麼玩笑﹗

May一見苗頭不對，二話不說轉身就跑。石一雄還想追去討公道，卻被一旁的洪荳伸手扯住。

「拜托，請你不要追﹗」

石一雄低頭看她。「那種人應該給她一點教訓……」

「不要﹗」這是兩人相處一個多月來，洪荳第一次拒絕石一雄的意見。她抬起水汪汪的大眼注視著他。「我只想要早點回去……」

＊＊＊

回經紀公司路上，洪荳一直繃著一張臉不說話，不管唐恩森跟石一雄在路上如何賣力搞笑，還是沒有用。

唐恩森和石一雄兩人互望一眼，這才真正見識到洪荳的脾氣，她並不像外表那般柔弱無依，骨子裡的她，其實還挺拗的。

很快的，禮車駛抵經紀公司樓下，洪荳尾隨在石一雄與唐恩森身後上樓。待卸下臉上的妝也換好衣服後，她拎起小包包走出休息室。

她看著唐恩森與石一雄說︰「那我先回去了。」

石一雄一聽，連忙從位子上站起來。「我開車送你。」

「不用，時間還早，我可以自己去搭公車轉捷運。」

「但……」石一雄愣了一下。「是我送你來的。」

「真的不用。」洪荳聲音不大，但語氣非常堅持。

石一雄和洪荳對視了一會兒，最後石一雄投降，坐回原位。

「好吧，那你自己路上小心。」

「我會的。石先生、唐先生晚安。」

說完話，洪荳拎緊手裡的包包步出大門。

直到目送她的身影走進電梯裡，石一雄這才甩手捂著臉，低低地嘆了口氣。

唐恩森奇怪地看著他。

「你們倆的氣氛怪怪的，發生什麼事了？」

「我剛才在宴會場上跟她告白了。」

唐恩森瞪大雙眼。「先生，你不覺得太急了點嗎？」

石一雄當然知道這樣是急了點，可是──「剛好話題就聊到那，我也沒多想，嘰哩呱啦就直接說出來了。」

「那麼洪荳之所以變得那麼酷，是因為你說了那些話的關係？」

石一雄心想，若不是這個原因，他實在想不出洪荳為什麼會心情不好了。「就當是這樣好了，現下的問題上──我該怎麼辦？」

「這不是當不當的問題，而是在不確定洪荳心意的情況下，你實在很難怎麼辦。」

「你的意思是，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情況惡化下去？」

「也不一定會惡化啦﹗等星期一吧﹗星期一她去你那工作，我再想辦法跟她套看看。」

不然還能怎麼辦呢？石一雄神情黯然地點頭同意。

＊＊＊

星期一一早，唐恩森就被石一雄奪命連環call逼到他家裡報到。還沒十點，兩個大男人就坐在客廳裡盯著牆上的鐘，滿臉無聊地 等。

直到分針逐漸朝十點半接近的時候，坐立難安的石一雄突然站了起來。

「不對勁，洪荳不可能這時候還沒到……」他焦躁地在屋子裡走來走去，語氣急切地說︰「電話呢？你有沒有洪荳的電話，還是剩管家的電話，我一定要打電話問問到底發生什麼事。」

唐恩森撥通剩管家的電話，然後將手機交給石一雄。

「電話忙線中，麻煩請稍後再撥……」一聽到冰冷的電子語音，石一雄氣得差一點就把唐恩森的手機折斷，唐恩森連忙伸手搶回手機。

「搞什麼鬼，電話忙線﹗一間那麼大的管家仲介公司，竟然會沒錢多安裝幾支電話﹗」

「你也稍微有點耐性，我給你的電話是負責人辦公室的專線，電話忙線，就表示她正在跟人通……」

這時候的石一雄，根本不想聽這些羅哩叭嗉的事，他不耐煩的舉手打斷唐恩森的話──「不要那麼多廢話，那我們現下該怎麼辦？繼續等？」他被洪荳突然的遲到攪得心頭髮慌。

「再等等看。」

「還等﹗萬一洪荳現下在哪發生危險，我等個屁啊我﹗」石一雄唬地從位子上站起。「不行﹗我一定要去剩管家走一趟。」

「那萬一等會兒洪荳要是進來……」

「你以為我真是個白癡，我不會留張字條給她嗎﹗」

石一雄匆匆寫了張字條擱在桌上，然後便急匆匆地催著唐恩森出門。

一看見「聖克琳專業管家公司」的招牌，不待唐恩森停妥車，石一雄長腳一跨便跳了出去。

「喂﹗大熊，記得，講話聲音小聲點，別嚇到──」

唐恩森話還沒交代完，石一雄早就三腳並兩腳的沖進「剩管家」。

他直接走到櫃台小姐面前，擰著濃眉說要找負責人。

櫃台小姐看著他兇惡的表情，微笑的唇角不禁有些發抖。「可是莊姊現下在忙，可能──」

「我有急事要找她﹗」石一雄加重語氣地拍了下桌面，櫃台小姐身體顫了下，連忙抓起電話撥了內線。

「是誰？」莊姊問。

「一個很高碩的男人──請問貴姓大名？」櫃台小姐看著石一雄問。

「石一雄。」

「他說他叫石一雄。」

電話那頭傳來莊姊的呻吟聲。

「莊姊？」櫃台小姐怯怯的喚。

「我沒事……好，你帶他進來我辦公室。」

得到莊姊口諭，櫃台小姐忙跳起來幫石一雄帶路。

氣勢驚人的石一雄一跨進辦公室，原本正吱吱喳喳講話的職員們突然一下沒了聲音。所有人的眼睛全直勾勾地隨著他的步伐移動，直到兩人走進莊姊的辦公室，大家才恢復正常。

＊＊＊

辦公室裡的莊姊一見到石一雄，她先困難地吞了口口水之後，這才撐起勉強的笑，指著空位要他坐下。

石一雄不耐跟她周旋，直接說出重點。「洪荳今天沒來。」

「我知道。」

「你知道？」石一雄呆了一下。

莊姊又說︰「我剛正準備要打電話給你，結果你就自己跑來了。」

「洪荳她發生什麼事了？怎麼會突然沒到我那？」石一雄急得從位子上跳起。他人高馬大，豎在莊姊面前，跟棵沖天大樹一樣，不禁讓人覺得壓迫感好大。

「不用那麼緊張，你先坐下──」

「你叫我怎麼不緊張﹗」石一雄猛一傾身朝莊姊的臉靠去。「洪荳平常都準時在九點五十分抵達，兩個月來從來沒有一天遲到過，現下她突然沒到，你竟然還叫我不要緊張──或許……或許她在路上發生什麼意外，還是──」

「事情不是你想的這樣。」莊姊嘆了口氣，拿了一封信交給石一雄。「今天天早上我一開門，就發現玻璃大門下塞了一封信。你自己拆開看看，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石一雄打開信封，直接抽出裡頭四摺的信紙，上面只寫了短短兩行字──

抱歉，莊姊，我不能再去石先生那裡工作，麻煩你幫我打電話跟石先生聯絡，並幫我跟他說聲對不起。隨信附上他家大門跟機車的鑰匙。

石一雄抖抖信封，裡頭掉出兩把鑰匙。瞪著落在掌心裡的鑰匙，石一雄心裡百味雜陳。

「我們不允許旗下的員工用這種模式辭職，太不負責任，我也一直打她手機，希望她出面把離職理由說清楚一點，可是她的手機一直都沒開──」

石一雄突然抬起頭。「你有到她家找過她嗎？」

「等我這兩天工作松一點，我想我會過去一趟。」

什麼？﹗還要再等兩天﹗「不行，我沒有辦法等，你給我位址，我現下馬上就去找她……」

「這怎麼可以﹗」莊姊直接拒絕。「在我們聖克琳，可是非常重視保護我們旗下員工的隱私的。」

噢﹗這女人怎麼這麼難搞定啊﹗「但是我沒有辦法再等兩天……要我再多等兩天，你干脆叫我去死。」

莊姊挑眉問道︰「你找洪荳找得這麼急是為什麼？是她偷了你什麼東西，還是……」

「喂﹗你別亂給洪荳安罪名，她才不可能做這種事。」

「所以呢？為什麼？」

因為──他想追求洪荳，才會把她給嚇跑的﹗但這話他怎麼說得退場門？石一雄閉上眼呻吟一聲，然後他傾身靠向莊姊。「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會給我洪荳家的位址？」

「不管你怎麼做我都不會給。」莊姊搖頭。

「你非得要這麼死腦筋不可，就不能通融一下……」石一雄猛撾桌面。

「很抱歉﹗」

莊姊再三的拒絕終於惹惱了石一雄，他手握起拳頭幾乎控制不住滿腔的怒火。突然他身體一旋，用力朝牆上揍了一拳。

莊姊嚇了一跳。「石先生，你這樣手會痛吧﹗」

「這點痛算什麼﹗」石一雄沮喪地坐回椅子上，然後撐開雙手將臉埋入大掌，從莊姊這角度，可以輕易看出剛才那一拳的威力。

他右手都紅了﹗

莊姊瞅著石一雄懊惱的表情，再想想洪荳莫名其妙的辭職舉動，她心裡突然閃過一種奇怪的可能性──難不成是「感情」問題？有可能是這樣嗎？

就在這時，莊姊桌上的電話又響了，莊姊接起電話一聽，然後便叫櫃台小姐放人進來。

莊姊望著一臉希望的石一雄，淡淡地說︰「是小唐。」

石一雄又沮喪地低下頭去。

「談得怎麼樣？」唐恩森闖進來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不過他一見石一雄的表情，就知道大事不妙。「洪荳到底跑哪去了？」

「她不做了。」石一雄把信交給唐恩森。

唐恩森看完信，掛上笑容，轉身朝辦公桌靠去。

「我說──莊姊啊﹗我們都是這麼久的老主顧了──您就幫幫忙行個方便，給我們洪荳她家的位址嘛﹗」

莊姊轉轉手上的原子筆，然後看著唐恩森。「我只想確定一件事，你們為什麼急著要洪荳的位址？」

「是不是只要講原因，莊姊就給？」唐恩森打商量地說。

「先聽聽看我再決定。」莊姊一臉莫測高深。

唐恩森轉頭跟石一雄交換了一眼，石一雄點頭，於是唐恩森就把兩天前發生的事情，挑重點跟莊姊複述一遍。

果真是這樣﹗

莊姊眨眨眼睛看著石一雄，唇邊泛起一抹調侃的笑。

石一雄彆扭地動動身體，然後朝莊姊伸出手。「你聽也聽了，位址該給我了吧﹗」

莊姊一巴掌將他的手拍開。「等一等，你急什麼，我話還沒說完。」然後她伸手指指唐恩森，要他坐下講話。

「基本上，公司有規定員工不準跟雇主有任何感情交流──」聽到這，石一雄表情一變。莊姊揮揮手要他稍安勿躁。「不過呢，因為我喜歡洪荳這個丫頭，所以特別為你破例一次。」

莊姊起身，從身後的書架上拿下一本黑皮筆記本，翻開洪荳這頁，抄下了洪荳之前留下的聯絡位址。

「找到她的話，順便告訴她，我不受理她的辭職信，叫她快回來工作。」然後她將抄好的字條交給石一雄。

石一雄將上頭的位址默記在心裡之後，才將紙條塞進口袋。

然後他與唐恩森站起身，準備步出辦公室。

「嗯……石先生？」

石一雄轉過身來。

「你保證會好好待她？」莊姊問。

「我保證。」石一雄舉起右手做了一個發誓的動作。

「那就好。加油，我祝你成功。」

石一雄點點頭，給了她一抹笑。

第五章

循著字條上的位址，石一雄按了設在一樓的對講機。須臾，一個略有年紀的女聲出現在對講機裡。

「是誰？」

唐恩森推開石一雄，率先對著對講機發聲。「我是洪荳的朋友，請問洪荳在不在家？」

「洪荳一早就出去了。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唐恩森與石一雄互望一眼。「我只是剛好路過這兒，才順路彎過來找她──對了，請問一下，您是伯母嗎？」

「我是。」

「那可不可以請伯母幫忙轉達，晚上洪荳如果回來，請她撥通電話給我，跟她說我姓石，這樣她就知道了。」

「好，那你慢走，晚上洪荳回來我再告訴她。」

「謝謝伯母。」

直到確認樓上的洪荳掛上對講機，石一雄才將唐恩森扯到一旁說話。「就這樣結束？﹗」

「不然能怎麼樣？總不能逼她媽媽開門，讓我們上樓等吧﹗」

「但是你剛說──你該不會以為，洪荳會乖乖照你的話打電話給我吧﹗」

「我當然不會這麼想。」唐恩森白了石一雄一眼。「大哥，你稍微定下神想一想好不好，虧你還是一流的偵探作家﹗洪荳告訴她媽媽說她出門工作，所以她勢必會在下班時間回來，既然如此，我們何不坐在這兒守株待兔？」

石一雄恍然大悟。

＊＊＊

面試官將洪荳遞來的履歷表往公文夾裡一送，撲克牌般的臉色看不出任何情緒。「那就先這樣，請洪荳姐回家等候通知。」

「謝謝。」洪荳朝面試官鞠了個躬，再從位子上站起。

直到走出辦公大樓，洪荳繃得緊緊的神經，這才放鬆下來。

「好累﹗」

洪荳拖著步伐走到公車站牌下坐。她包包裡還有兩張履歷表，接下來還有兩個地方得去。這種繃著神經跟人說話的感覺，真的很不好受。

洪荳瞪著街上穿梭不停的車潮，突然覺得眼睛澀澀的。她低下頭揉揉雙眼，一股疲憊突然從她體內湧出。

打從今早遞辭職信到「聖克琳」公司之後，她就後悔了。雖然她知道她的做法是正確的，但是心頭那股後悔，卻像只吵人的蜜蜂一樣，一直不斷在她耳邊嗡嗡燮曰。

名叫後悔的蜜蜂一直不斷的在洪荳耳邊吵嚷──

「石先生知道一定會很難過，而且一定會覺得被背叛了﹗你也不想想這些日子以來，他對你的照顧，甚至還為了你忍受讓人在他頭上動工，帶你去參加宴會﹗但是你卻用辭職這方法來『感謝』他……」

洪荳試圖幫自己提出辯解──

她也是經過一番掙扎，才做出這個「最好的決定」的啊﹗也不想想石先生是什麼身分，石一雄可是被譽為東南亞第一流的偵探作家，全台銷量超過二十萬本，作品已被翻譯成美、法、英、義等國語言，數家海外電影公司正積極競爭電影版權

在石先生家待了快兩個月，竟然到昨天去書局看見他的書時，才曉得他是一個這麼有名、這麼厲害的作家，她實在太孤陋寡聞了﹗

洪荳從包包裡掏出昨天晚上寫的履歷表，一行一行的念著︰「洪荳，年二十六。某某技術學院畢業，『聖克琳專業管家公司』擔任管家工作三年。」

洪荳並不覺得她的頭班有什麼不好，她也非常喜歡管家的工作，只是──洪荳腦中又浮現石一雄書上所寫的那些經歷，然後她搖了搖頭。

不可能的，他們之間的差距真的太大了﹗

一想起石一雄，洪荳腦中便浮現他不太好意思的笑臉，還有動不動就喊著要扁人的脾氣。雖然他外表看起來很凶，但洪荳知道，內心底的他，其實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從很多小事情就可以發現這一點──

雖然他嘴巴裡喊著不喜歡小孩，卻還是忍受一個不認識的小孩在他身上鑽來鑽去，還買巧克力球給他；他也會在他朋友取笑她的時候，挺身幫她講話，還有，他始終記得在她面前放低音量，最重要的是，他是第一個一下子就能讓她解除心防，不再害怕他的男人……

洪荳在心裡回想石一雄的一舉一動，他高興就笑、生氣就吼的直率脾氣，突然她垂下頭來，覺得一陣鼻酸。

洪荳在心裡告訴自己──

不能哭﹗

因為這是你自己選擇的路。

但是她還是覺得好難過。

洪荳忍不住捂著臉，輕輕啜泣起來。

因為她知道，在她遞出辭職信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沒有機會再見到他的臉了。

＊＊＊

「ㄟㄟ──大熊，從那邊走過來的那人像不像洪荳？」

洪荳﹗

石一雄唰地從助手座上彈起，一不小心頭還撞上了擋風玻璃。

「好痛﹗」他捂著額頭齜牙咧嘴。

「誰叫你動作老是那麼大。」唐恩森涼絲絲地調侃。

石一雄不理他，瞇緊了一雙黑眸，直勾勾地盯著從巷子口走來的人影。

「真的是洪荳﹗」

一待確定，石一雄二話不說便想沖出去，一旁的唐恩森連忙伸手扯住他。

「噯噯──」

「干麼啦﹗」石一雄不悅地瞪著唐恩森。

「你也等人過來一點再出去，這麼慌慌張張的，要是嚇到她怎麼辦？你忘記洪荳她膽子很小啊﹗」

也對﹗

石一雄抓抓頭髮，一副按捺不住的蠢蠢欲動。

沒多久，洪荳終於來到車子前面。

「洪荳？」

洪荳大吃一驚，猛地轉過身來，看見唐恩森正探出車窗和她揮手。然後洪荳眼一瞟，隨即發現車裡還有另外一個人──

是他﹗

洪荳直覺轉身想躲，不過石一雄比她更快，一溜煙便從車裡出來，朝前擄住了她的雙手。

「洪荳﹗」石一雄語氣急切。

洪荳別開頭，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看他。

「給我一點時間，我們聊一聊好不好？」

洪荳猶豫了好久，終於輕輕點頭。

唐恩森開車，石一雄坐在助手座，洪荳則縮在後座的一角，一副不知在想些什麼的表情。

車裡的氣氛很僵，唐恩森本來還在考慮放點音樂緩和氣氛，不過他斜眼瞄瞄旁邊的大熊和身後的洪荳，最後他決定什麼都不要做，用最短的時間把兩人送到定點去好好談談，這才最要緊。

車子開進石一雄住的大樓泊車場。停好車，三人再一路沉默地進到石一雄家。

「呃──你們想在哪聊？」

石一雄轉頭看了洪荳一眼。「我在書房等你。」說完話，他便逕自走了進去。

留在客廳裡的洪荳和唐恩森互望了一眼，唐恩森給了她一抹鼓勵的笑。洪荳嘆了口氣，然後跟著走進書房裡。

石一雄挪來一張椅於擺到洪荳面前。

洪荳一副國小生模樣，雙手放在大腿上，低頭下吭氣。

「為什麼要辭職？」

「我覺得，我不適任。」洪荳平貼在大腿上的手掌，不安地移動了下。

石一雄瞇起雙眼。「哪一點讓你覺得你不適任？是我說了什麼？還是唐他罵了你什麼？」

「跟你們沒關係，是我自己的問題。」

「『你的』什麼問題？」

「我……」洪荳突然不知該怎麼解釋。「這是我自己私人的事……」

「一牽扯上工作，就不只是你個人的問題﹗」

石一雄突然拍桌，「砰」的聲音嚇了洪荳一跳。不過他一見她的回應，急忙跑來洪荳身旁，單腳曲膝蹲在洪荳面前，用安撫的口吻問︰「你離職的原因，跟我在宴會當天跟你說的話有關係嗎？」

洪荳很想否認，但聲音卻卡在她喉嚨裡，無法順利發出來。而望著他明亮的黑眸，她只覺得心弦一陣震顫。

「我跟唐提過這件事了，連他也怪我太衝動──」石一雄嘆一口氣。「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那麼心急，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話就突然從我嘴巴裡跑出來──你就是因為那個，才決定不到我這工作？」

「那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那就請你把答案告訴我，別叫我猜﹗打從我們從宴會離開，我就開始在猜你為什麼會變得那麼安靜？我那裡做錯了嗎？還是我太冒失了？今天早上聽到莊姊說你要辭職，我真是恨不得掐死我自己──」

「不可以﹗」洪荳下意識伸出手去阻擋。

石一雄趁此機會，握住她的小手。

「石先生──」洪荳瞪大眼睛看著他。

「叫我一雄。還是你想跟唐一樣叫我大熊都沒關係，但就是別再叫我石先生，好嗎？」

洪荳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現下這情況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樣。她本來以為，只要她辭掉石一雄這邊的工作，她跟他兩個人，就不會再有交集……

「如果你不喜歡我，或者覺得我說的話對你是種負擔，你可以坦白說。我雖然會難過，但是我想，我應該還承受得了這一點挫折。」

「事情不是這樣的──」

「不然呢？」石一雄催促。

「我只是覺得──」兩顆眼淚順著洪荳的臉龐滑下。「我配不上你。」

「你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想法？」石一雄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

「這想法一點都不奇怪﹗」

洪荳突然掙開石一雄的手站起來，她走到書架旁邊拿下一本書。

「我去書局看了你的書才知道，原來你是那麼紅、那麼的受歡迎。反觀我呢，我只是一個小管家，甚至連跟人溝通交談，我都沒辦法勝任──我怎麼能夠相信，你會喜歡這樣完全沒有任何優點的我？」

這才是洪荳離開他的真正原因﹗因為她壓根兒不相信自己有吸引石一雄喜愛的魅力﹗

石一雄將洪荳手上的書取下，隨意丟在桌上；然後他伸出手輕輕環住她抽泣的肩膀，以不嚇著她的輕微力道抱著她。

洪荳倏地一僵，直到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慢慢地放鬆繃緊的身體，軟身偎在石一雄溫暖的懷裡。

「我只是個長相平凡、個性膽小的女孩，我不滿意但是也還不至於討厭這樣，可是參加了那場宴會，我才突然發現，原來我不只平凡、膽小，我甚至還渺小得微不足道。」

心裡繃緊的壓力一鬆開，一串接著一串的話便控制不住地從洪荳嘴裡傾洩而出。石一雄一直不斷地輕撫著她的手臂，無聲地鼓勵她把所有的煩惱全一吐而空。

「然後我又聽見你說，你對我有好感，我……這是不可能的﹗我到底有哪一點值得你喜歡？」

「所有你的一切我都喜歡﹗」石一雄急急吼出自己的心聲。

洪荳驚訝得抬起頭來。

石一雄 了，他臉頰微微潮紅，把憋在心裡快兩個月的話，一口氣說出來。

「我就覺得你很可愛，也很漂亮──當然如果你要說我是情人眼裡出西施，我也不反對，因為我就是覺得你很好看。」他憨憨地笑了。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我說你像只容易受驚的小兔子。好奇怪﹗從我講完那一句話開始，你小兔子般的臉，就賴在我心裡不走了﹗」

石一雄笑笑地捏著洪荳哭紅的鼻子，瞬間，兩坨美麗的紅暈，立刻染紅了她的臉頰。

「我也問過自己，為什麼之前的二十五個管家我都不滿意，唯獨對你這只小兔子這麼死心塌地，實在很難把話講清楚……你知道我寫了四本偵探小說，裡頭多少也寫到愛情關係，但我從來不知道，原來喜歡上一個人的心是『這麼跳』的﹗」他將洪荳的手按在他的胸膛上。

從掌心，洪荳可以清楚感覺他胸膛底下那顆怦怦跳的心，她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震盪。

石一雄繼續把他心裡的話說完──

「每天早上十點，是我最快樂的時候。你會進來敲我的門，跟我道早安，會過來問我中午想吃點什麼，會細心地幫我把弄亂的東西，全部恢復原位──我當然知道其他管家也做得到這些，但是換成是你做的，我的感覺就是不一樣。我從來不曾這麼期待誰出現、這麼期待跟誰說話。你看你對我的影響力多麼大，你還能說你很渺小？」

洪荳被石一雄一番話弄得暈頭轉向，她覺得很高興也很窩心，可是──她心中還是有許許多多的不確定。「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只要回答我，你喜不喜歡我，對我有沒有好感？」

洪荳嘴嘟嘟地白了他一眼。「要是沒有──我干麼躲啊﹗」

這一句話，登時讓石一雄的心飛上天去，同時大松了口氣。

「哈哈∼∼你都不曉得我多擔心﹗我剛多怕你會回答我──很抱歉，我對你一點感覺都沒有﹗」

洪荳被石一雄雀躍的表情給逗笑了。

石一雄孩子似的頂頂洪荳的手肘。「既然你對我有好感，而我也喜歡你──為什麼還硬要分開兩地，讓我們彼此飽受焦慮的痛苦……」

「你以為你在演偶像劇啊，說這麼肉麻的話﹗」

「只要你喜歡，要我扮小丑也沒問題﹗」石一雄一副無所謂地揮揮手。

洪荳害羞地垂下頭去。

「好不好嘛，再回來我這邊工作，再繼續跟我朝夕相處──」

她抬起頭，嬌睨了他一眼。「你確定，這樣做真的好嗎？」

「百分之兩百確定﹗」石一雄舉起手，比了一個「2」。

最後，洪荳點頭答應了。

「那──現下可以送我回去了嗎？」

「對噢﹗」

石一雄趕忙走去開門，門一拉開，一個人影突然「砰咚」跌倒在地，只見他手上還拿了一只玻璃杯。

「唐恩森﹗你躲在門後做什麼？你手上干麼拿玻璃杯﹗」

「呃……」唐恩森尷尬地笑了一下，辯才無礙的他忽然想不出話搪塞。「那個……嗯……我是來問你們……口渴不渴﹗」

「我看不是吧﹗」

洪荳直接戳破唐恩森的謊言，她用手指指他發紅的耳朵。

「你看你的耳朵，都被玻璃杯底壓紅了，你剛一定在門外偷聽很久噢﹗」

被逮到了﹗唐恩森尷尬地嘿嘿笑了兩聲，然後將雙手舉在身前，小心翼翼地，一步、兩步往門外退；當石一雄佯怒地舉起手來，他馬上轉身逃往安全地帶。

「我我──先下去泊車場等你們啊﹗」

「這家伙﹗」石一雄一臉沒他轍地搖搖頭。

而一旁的洪荳，則是忍不住地笑了。

＊＊＊

「那就這麼決定了。石先生那邊如果還有疑問，再麻煩他跟我聯絡。」

一整個上午時間，就在出版社編輯的商談聲中結束。唐恩森一邊和眾人道再見，一邊將桌上討論修改好的檔案往公事包裡塞。

「好餓﹗」他摸摸肚皮，然後低頭看了一眼腕上的表，剛好中午十二點，嗯……唐恩森暗忖，現下馬上出發到大熊家差不多要開半個小時車，應該勉強趕得上大熊中午吃飯時間。

腦子一浮現洪荳做的料理，唐恩森的口水不禁滴得到處都是，他拎起公事包趕緊沖去開車。

「好料們，你們可要撐著點，我馬上就到﹗」

同時，石一雄屋子裡──

手裡拿著一支「飯匙」，石一雄不悅地敲流理台邊抗議。「抗議抗議﹗有人光煮菜都不理我﹗」

「菜罔顧會焦啊﹗」洪荳一邊揮舞著煎匙，邊瞥了石一雄一眼。

石一雄理直氣壯地回道︰「可是你罔顧我，我的心會焦呀﹗」

「哪有這回事。」

「有∼∼你看──」石一雄突然捂著胸口，一副疼痛難耐的表情。「我的心，我受冷落的心，好痛──小荳，我親親愛愛的小荳，為什麼你還不趕快來救我﹗」

洪荳將爐火一關，然後轉身無奈地看著石一雄。

「你噢∼∼怎麼那麼愛要寶啦﹗」

石一雄手往前一伸，輕易地就把洪荳拖往自己懷裡。他將頭埋在洪荳的肩窩，嗅著洪荳甜美的發香。「好棒﹗這果真是辛苦工作一上午，最好的報酬。」

「傻瓜﹗」洪荳輕打了下石一雄的肩，不過環住他身體的動作，卻依舊溫柔。

過了好一會兒，她輕輕推推他的肩。「撒嬌夠了沒？菜都要涼了，我可不要等一下還要花時間再熱一次。」

極心不甘情不願的，石一雄鬆開手讓洪荳離開他懷裡。不過洪荳轉頭欲離開之際，他突然又拉住她的衣擺不讓她走。

「荳﹗」石一雄喚她，唇邊同時露出一抹孩子氣的笑。

「嗯？」

「我要一個親。」

這個要求，讓兩坨紅暈倏地飛上洪荳的臉頰。「唉呦∼∼」她害羞地扭了扭身體。

「唉呦∼∼來嘛﹗」石一雄耍賴地扯住洪荳不放。「不然我就不讓你去做事。」

「哪有人這麼賴皮的。」

「當然有啊，就你親愛的我嘛﹗」

怎麼說他都有話掰，真是﹗洪荳沒好氣地白了石一雄一眼。

石一雄笑嘻嘻地回望她，指指自己的臉頰，一邊催促。「Come on，Baby﹗你不是急著要回去做事，快點快點，我等好久了。」

洪荳抿著唇害羞地盯著石一雄的臉看，好一會兒，才見她滿臉彆扭地踮起腳尖，閉上眼睛準備嘴碰一下他的臉，就馬上跑走──

就在這個時候，原本側著臉的石一雄突然轉頭，讓自己的唇對準了洪荳的嘴。當兩人唇相觸的瞬間，洪荳驀然睜開眼睛。

「哦﹗」

「噓……」石一雄伸手抱住洪荳不安的身體，嘴唇發出安撫的噓聲。

驚訝於石一雄動作，又無路可退的洪荳，只好閉上眼睛僵著身體，交由石一雄帶領。

「放輕鬆……你身體好僵硬……」

石一雄一邊低喃一邊啄著洪荳的唇，他的話進入她耳朵，洪荳張開嘴想幫自己辯駁，但在這時候，石一雄的舌突然滑進洪荳口中。

洪荳發出驚喘，整個人一繃。

石一雄的舌，毫不猶豫地糾纏住洪荳羞怯的舌尖，吮著她柔軟的下唇。直到洪荳繃緊的身體無力地偎在他身上，他才放開她的唇，微退開一步看著她。

「你渾身無力的樣子好可愛，好想、好想一口吃進肚子裡……」

石一雄的眼戀戀地望著洪荳暈紅的臉頰，又抬手碰碰她被吮紅的嘴唇。他又嘆了口氣，再度將仍失魂中的洪荳摟進懷中。

直過了好一會兒，洪荳才逐漸從「她被吻」的事實中回過神來，她伸手點著石一雄的肩，嘟起小嘴。「你好詐﹗故意要花招，讓我失去防備。」

「因為我想吻你，但是你又那麼害羞……」石一雄一副偷了腥的貓似的表情。「要是我用講的說『荳，我們來接吻好嗎？』我保證你絕對會飛也似的，躲得讓我找不著人影。」

有時候洪荳覺得大熊對她的了解，要比她對自己要來得多。而且，他十釐清楚該如何「對付」她易害羞的個性。

每一天每一天，他們倆的感情都在他鍥而不捨的追求下，往前更進一步。而洪荳也在他的努力中，越來越能放鬆地和他相處。

洪荳用著嬌媚的眼神，睨了石一雄一眼。

「有時我都會懷疑，你窩在書房雷根本不是在工作，而是在研究該怎麼『對付』我。」

石一雄故作一臉吃驚地說︰「天吶∼∼我的祕密被發現了。真是太糟了，我變成透明人，肚子裡完全沒有祕密可言了。」

「就會要嘴皮子﹗」洪荳沒好氣地打了他一下。

「我不只會要嘴皮子。」石一雄頑皮的伸出舌頭。「我還很會動舌頭，你看﹗還可以把某人吻得喘吁吁……」

「你討厭……」

「摸西摸西，有人在嗎──」

就在這時候，不速之客唐恩森突然跑進廚房。而石一雄的舌頭一時來不及伸回去，仍然赤裸裸地露在外面。

三個人呆呆地互望對方一眼，然後──

率先回神的唐恩森朝兩人瞟了瞟，見石一雄仍伸出的舌頭，跟洪荳爆紅的臉頰，他立刻明白自己打擾了什麼。

「呃──嗯──沒關係，就當我沒出現，你們繼續啊、繼續，我到客廳等……」唐恩森講完話人就馬上掉頭走開，留下仍陷於呆滯狀態中的石一雄與洪荳。

稍後，石一雄氣沖沖地跑出廚房，指著唐恩森的鼻頭劈頭罵︰「唐恩森，你是太閑是不是，你沒事跑來我家干麼﹗」

唐恩森嘿嘿地賊笑。「嗅喔﹗被我看到『伸舌頭』不高興噢？﹗不會啦，雖然我心裡是有一點點幻滅，不過你放心，這一點傷害我還承受得起。」

「你──」石一雄開始左右張望，想著該是要砍了唐恩森再毀屍滅跡，還是直接拿抱枕將他悶死了事。

「好啦好啦，別氣了。」唐恩森安撫地拍拍石一雄的肩膀，提醒他。「小心把臉氣丑了，萬一洪荳因此而討厭你，那我就想不出辦法救了啊﹗」一說完話，他馬上跑進廚房「幫」洪荳忙。

瞧著他樂得格格笑的背影，石一雄握緊拳頭大吼──

「唐恩森﹗」

[[i] 本帖最後由 chembioorg 於 2009-7-1 18:59 編輯 [/i]]

第六章

時序進入涼涼的秋季。石一雄的新作《顫慄四》在全省各大書局同步上架，出版不到一個禮拜，便一躍進入了各大書局非文學類的榜首位置──

石一雄家──

「我不要參加什麼簽書會，一場都不要，免談﹗」

「噢﹗大熊──」唐恩森手抱住額頭，嘴裡發出呻吟。「我怎麼覺得每次一跟你討論這個，就像走進死胡同。」

「是你自己沒事找事，我一開始就明明白白跟你講過，我不喜歡參加什麼簽書會、什麼見鬼的座談會，少拿這些東西來煩我﹗」

「大爺﹗請你腦子裡稍微容納進這兩個字──『銷售』，好嗎？」

石一雄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我的本分就是把我的稿子寫好，其他的事我不想管，也懶得管。」

「好好好，提升銷售量是我的事。」唐恩森懊惱地抓抓頭。「但你就不能看在朋友一場的面子上，幫我一個忙，挑幾場簽書會出席一下嗎？」

石一雄黑眸滴溜溜地轉了一圈，突然他笑著說︰「我有什麼好處？」

「好處？」唐恩森抬起頭來看他。「銷售量提升收入自然也會增加──」

「我說的不是這個，而是──假期。」

「假期？」唐恩森像鸚鵡似地重複。

石一雄點點頭，然後朝唐恩森傾過身。「如果有人告訴我，每參加一場簽書會，我就可以遲一個禮拜交稿，說不定我就會考慮去參加。」

一場換一星期？這家伙分明就是在勒索﹗

唐恩森皺著眉頭想了一下。「參加一場換一天。」

「免談。」石一雄嗤之以鼻。

「不然一場換兩天。」

「五天。」

唐恩森在心裡盤算，出版社總共想辦八場簽書會──如果大熊他願意全部都參加──

「三天。」唐恩森擺出一副不要拉倒的表情。「你別再想跟我折衷要求四天，我一場換三天已經是上限。」

「成交。」石一雄挑著眉笑。

連續八場簽書會，在一整個禮拜緊鑼密鼓的行程中，終於結束。最後一場簽書會一落幕，石一雄也顧不得在場還有些「知名人士」想跟他說話，一覷著隙他便腳底抹油離開。

「小荳∼∼」

回到家，一推開門，石一雄便出聲大喊︰「我回來了﹗」

「這麼早？」洪荳從客房裡應聲，立刻走了出來。

洪荳一天得在石家待上八個小時，掃掉煮飯買菜清掃等工作時間，一天總會剩下一大把時間。石一雄擔心洪荳會無聊，所以將客房留給她，讓她能自在地休息。

石一雄趁她不注意，給了她一個吻。「嗯嘛﹗說，有沒有想我？」

「有啦……」洪荳臉蛋羞紅，不好意思地扭扭身體。

「真的有想我嗎？我怎麼感覺不到──」石一雄一臉狐疑。「不然你說，你剛在家裡做什麼？」

「我在看你寫的偵探小說。」

為了證明自己講的是真的，洪荳連忙跑進房間拿出她剛在看的書。「我昨晚回家的時候，跑去書局買的。你看，一個早上我就看三分之一了。」

石一雄詫異地瞪著書上的標籤。

「要看我的書干麼上書局買，我書房裡就一堆﹗」

「可是你之前交代過，除非經過你同意，不然我不能進去你書房──」

「傻瓜﹗我之前會這麼要求，是因為我不認識你。現下你的身分地位不同，當然權限也不一樣﹗」石一雄輕輕點點洪荳的額頭。「記住，我相信你。在這間屋子裡，不管你想進哪個房間，或者是想知道我房間床的『柔軟度』，都沒有問題。」

她覺得很感動，可是──「誰想要知道你床的柔軟度啊﹗我才沒那種奇怪的興趣。」跟他相處了這麼些日子，洪荳哪會聽不懂石一雄的言下之意。

石一雄突然露出驚訝的表情。「原來你沒興趣？我本來還想提議，馬上進去試一試──」

「你又來了﹗」洪荳合起書輕打了下石一雄的手臂，石一雄呵呵笑地將她摟進懷裡。「老是要說這種色色的雙關語──」

「好好好﹗不說色色的雙關語……」石一雄低頭看著她手裡的書。「下回不管要看什麼書，儘管進我書房拿，別跟我客氣了。」

「謝謝你，可是我還是覺得我用買的比較好。」

「為什麼？」

「因為可以幫你提升一點點銷售成績啊﹗」洪荳表情嬌憨地扳著手指。「雖然我知道我的貢獻很小，但聚沙成塔嘛，說不定我買的這一本，就可以讓你一躍超過之前的銷售成績……那就值得啦﹗」

「我的出版社鐵定會愛死你這種人。」石一雄讚許地親了她一記。「看了這三分之一，有什麼感想？」

這個問題讓洪荳的眼睛一下亮起來。「好好看噢﹗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偵探小說這麼好看，緊張又刺激﹗」

洪荳的讚美，讓石一雄得意地揚起眉頭。

「也不瞧瞧是誰寫的，別的作者我不曉得，但我寫的每一本，可都是絞盡我腦汁、抓亂我頭髮才完成的﹗」

說到抓亂頭髮──洪荳瞅著石一雄鳥窩似的頭髮笑。「看得出來。」

「啥？」

「抓亂頭髮啊﹗」

石一雄呆了一下，好半晌才領悟洪荳是在調侃他。

「好啊，你這小丫頭，竟然敢取笑我﹗」石一雄伸出手想抓住洪荳，洪荳嬌笑一聲閃身逃開。

「我哪有取笑，人家只是附和你。」

「少辯解﹗我全身每一根神經，都能感覺到你在笑我。」

「哈哈……」

洪荳左閃右閃，但客廳就那麼一丁點大，不到幾秒鐘時間，手長腳長的石一雄就將她攬進懷裡，嘖嘖有聲地親了起來。

「看我怎麼處罰你──五十個親親攻擊﹗嗯嘛嘛嘛嘛──」

「唉呀∼∼都是口水啦﹗」洪荳直笑。

「還敢嫌﹗好﹗我再加罰你五十個口水親親攻擊──」

石一雄嘖嘖嘖地在洪荳的臉上連親了好幾下，看著她笑得紅緋緋的小臉，石一雄的眼神忽然變了。他暫停下親吻她臉頰的動作，然後伸手捧著她甜美的臉蛋。

「大熊……」

在洪荳一聲低喚下，石一雄將唇覆在她唇上，細細地吻了起來。

洪荳將手從他的胸口移上他的肩膀，當他舌尖輕輕滑入她嘴中探索，洪荳喉嚨裡發出如小貓般的細小吟聲。

「嗯……」

「我好喜歡吻你……」石一雄邊吮著她柔軟的下唇，一邊低喃。「好喜歡聽你小小的喘息聲──」

「不要笑我嘛，我忍不住……」聽他這麼一說，洪荳臉更紅了。

「我沒笑你啊，我就喜歡你忍不住……」石一雄握著洪荳的手，讓她感覺一下他胸口狂烈的跳動。「每次一聽到你喘息，我就會跟著心跳加快──」

洪荳不知該怎麼接話，只好垂著眸倚著他微笑。

石一雄輕撫著她的發，在她額上印下一個吻。「對了，有一件事。」

「嗯？」洪荳抬起頭來。

「唐跟我約好，只要我去參加簽書會，他就放我假。我一共參加了八場，所以換句話說，我接下來一共有二十四天，不需要寫稿子。」

「那很好啊，你剛好可以趁這機會好好休息。」

「所以我打算找個風景點，租間小木屋住個過癮──我想說的是，你呢？荳，要不要跟我一塊去？」

「你想帶我去？」洪荳一臉驚訝地看著石一雄。

石一雄笑著捏捏她的秀鼻。「廢話，你以為我這麼賣命參加簽書會的目的是什麼？怎麼樣？你的決定？」

洪荳望著他的臉，想了一下，然後點頭答應。「好。」

＊＊＊

台東鹿野

一從台九線省道出台北，四周的風景，盎然的綠意，連綿成了一片世外天堂。終於，石一雄的銀色 udi停在幾棟樸實的平房木屋前。

洪荳下車，仰著頭環顧四周風景一圈。「這就是我們接下來要住的地方？」

「不喜歡？」

「當然不是，只是覺得太像人間仙境了，美得不像真的。」

石一雄微笑地揉揉洪荳的長髮，然後領著她走進小木屋的管理處。

付了尾款後，服務生給了石一雄一串鑰匙跟一張說明書。「祝兩位玩得愉快﹗」石一雄牽著洪荳的手，走進他們將住的木屋裡。

木屋裡所有設備一應俱全。無論是鍋碗瓢盆，還是雪櫃洗衣機，什麼家電通通都有。

石一雄跟洪荳兩人把車上的東西搬進屋裡後，他才用著一種很遺憾的口氣說︰

「唯一可惜的是，這裡的服務不包括供應三餐。所以我們等一下得要到鎮上買點吃的東西回來──你想先休息一下，還是馬上出發？」

洪荳馬上開口︰「當然是馬上出發。」

洪荳跟石一雄錯過了只有早上才開的菜市場，只好退而求其次的進到小型超市裡。

她俐落地挑選想要的菜，放進石一雄手裡的菜籃，過了差不多二十分鐘，兩人離開超市坐返回上。

「先把東西拿回去，然後我帶你四處去逛逛。高台上面好像有一家不錯的咖啡館，去碰碰運氣，說不定還趕得及喝它的午茶。」

洪荳舉雙手同意。

雖然洪荳跟石一雄已經交往了好一陣子，但嚴格說起來，這還是兩人第一次一塊上餐廳。

服務生送上兩杯水跟兩份選單，然後退下。

「吃什麼好？」石一雄不看他自己的選單，反而擠到洪荳身邊要跟她搶。

洪荳瞪了他一眼。「你自己明明也有一本……」

「不管，我就是喜歡跟你一起看﹗」

「哪有人像你這樣。」

「沒人像我這樣才好，這才表示我夠獨一無二。」石一雄志得意滿，手插腰哈哈大笑。

「那裡好……那麼任性。」

「怎麼，你不喜歡啊？﹗」石一雄皺起濃眉，擺出一副兇惡的表情。

但洪荳那裡會被他嚇到，認識他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她很清楚，在「熊」鬧脾氣的時候，只要順著他的毛摸，就天下太平了。

洪荳一副拿他沒轍地嘆了口氣，然後讓出本子，分一半給他看。石一雄滿意地咧嘴一笑。他挑起眉看看周遭，發覺四下無人，還乘機偷親了下洪荳。

「唉∼∼」洪荳捂著臉嬌瞠。

「怎樣？」石一雄挑起眉頭看她。

洪荳懲罰地拍了下他的大腿。

石一雄嘶著嘴佯怒。「哎咿﹗你這小丫頭越來越大膽了，敢打到我腿上來了﹗」

「哼﹗誰叫你愛偷襲我，活該。」洪荳一臉「誰伯誰」的表情。

他好喜歡洪荳不同於柔順的這些回應、表情，因為它們證明了洪荳越來越習慣他的存在。

「快點東西啦，服務生都在看我們了。」洪荳小聲催促。

「好──我要一杯藍山，然後一塊大理石起司蛋糕。你呢？」

「我──拿鐵好了，再一塊黑森林……」

過了一會兒，服務生送來兩人所點的蛋糕與咖啡。就在洪荳撕開糖包加糖時，石一雄突然將自己的蛋糕推到洪荳面前，纏著要她喂。「我開車開得手好酸，你幫我。」

「ㄟ，你真的越來越得寸進尺耶﹗」

「怎麼？你不想喂我？」

「你可以自己吃的嘛﹗」洪荳拿起自己的叉子，當他是個小孩，在他面前作秀了一下「如何吃蛋糕」。咽下去之後，她才一臉認真的看著石一雄說話。「像這樣，很容易啊﹗」

喂﹗這小丫頭，還真以為他是幼稚班小朋友啊，還示範給他看勃﹗

石一雄白了洪荳一眼，但仍舊非常堅持。「不管，反正我就是想要你喂。」

「為什麼？」洪荳提出疑問。

石一雄想了一下，然後開始掰起歪理。「你沒看連續劇上演的恩愛情侶，就是要你喂我吃，我喂你吃，這樣感情才會融洽，別人才看得出來我們很恩愛﹗」

「可是這裡哪有別人……」

石一雄轉頭瞄瞄四周，見鬼﹗真的就像洪荳說的「那裡有別人」，今天是非假日，根本找不到進門的觀光客。甚至連店內唯一的外人──服務生，也早不知躲劇哪兒去了。

「所以說啦，這種表面上的動作，就省省吧﹗」

啊∼∼可惱啊﹗在這節骨眼上，竟然沒有『別人』在﹗

石一雄想了一下，決定自動換劇碼。他突然一臉痛苦的揪著胸口低話。

「天吶∼∼ ，你真的是太傷我的心了，想不到我這個小小的願望，你也不願幫我達成……」

石一雄越玩越上癮，他抖著嘴唇，不可置信地猛搖頭。「我想，你一定是不愛我……」

花招還真是有夠多﹗看著他的作秀，洪荳忍不住懷疑，當初他怎麼沒有想過要往演藝圈發展？﹗

「唉呦∼∼好啦，我喂你就是。」洪荳拿起叉子，切了一小角蛋糕下來，然後叉進石一雄的嘴裡。「這樣總可以了吧﹗」

「哪這麼容易，我要求這麼久你才答應，不管，你要證明，如果你是真的有愛我的話──」

厚﹗受不了。洪荳瞪著石一雄，真的會被他腦子裡歪七扭八、錯綜複雜的主意給打敗。

難道說，這就是愛上一個作家的「後果」？

「好啦好啦，你說，要我怎麼證明？」

「嗯……」石一雄撐著下顎想了一下。洪荳注意到，他一雙眸裡突然閃過一絲邪惡亮光。「如果今天晚上睡覺之前，能夠有一個很熱情的親親──」石一雄手指點著自己的嘴，發出「啾啾」兩聲。「或許就能彌補我此刻的痛苦。」

「晚安吻還有分很熱情跟不熱情的噢？」

他就是在等洪荳問出這個問題。

他嘟起嘴巴，在洪荳臉上啄了一下。「像這樣，就是不熱情的晚安吻。」然後不等洪荳回神，他馬上捧起洪荳的下巴，對準她的唇，火辣辣地吻了上去。

半晌，才見他像偷了腥的貓般，舔著嘴唇將她放開。「這個，就是熱情的吻。我這樣的講解，夠不夠詳細？」

洪荳被吻得七葷八素，撫著胸口喘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她滿臉通紅地瞪著他嬌嗔︰「大色狼。」

「嘿嘿嘿……還好啦﹗我只是比較會相機行事而已。」石一雄搔著頭猛笑。

「對了，你還沒回答我，今天晚上，我到底有沒有一個像剛才一樣熱情的吻。」

後﹗他還敢問這問題﹗

洪荳沒好氣的瞪了石一雄一會兒，然後她決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我的答案是──看你怎麼表現。如果表現得好，說不定……」

聽洪荳這麼一說，石一雄心裡漲滿希望的泡泡。

但問題是，怎樣才能算表現好呢？

石一雄一邊喝咖啡，一邊思考這個問題。

一會兒，洪荳放下手中的叉子，拿起餐巾抹抹嘴巴。「吃完了？還想要吃點什麼嗎？沒有的話，那我們就回去嘍？」

洪荳才從位子上站起，一旁的石一雄突然跑到她身後幫她拉開椅子，一副有禮英國紳士樣。

「嗯？﹗」洪荳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石一雄聳聳肩，一副「沒什麼」的表情。然後他閃身跑去櫃台結帳，在兩人步出咖啡館前，還多跨了一步率先幫洪荳拉開門。

「來∼∼請。」石一雄誇張地做出一個九十度彎腰禮。

洪荳瞥了他一眼，了解他在玩什麼把戲。她眼睛滴溜地轉了一圖，心想︰也好﹗乘機瞧瞧他究竟能「表現」到什麼程度。

洪荳也起了玩興。她挺起胸膛，自信滿滿地步出咖啡館大門。

「親愛的 ，請上車。」

石一雄幫忙拉開車門讓洪荳上車。確定她坐好，才關上車門走向另外一側上車發動，腳踩動油門讓車前行。石一雄一邊思索，等會兒究竟還有什麼可以讓他好好「表現」，但是左思右想──好像除了下廚做菜之外，就沒其他事情好做了。

他試探地問︰「嗯…… ，如果我說，等一下晚餐由我來準備，這樣你會不會覺得很感動？」

「當然會很感動。」洪荳給予肯定的答覆。「只不過──你會煮菜嗎？」

「開什麼玩笑──」石一雄很豪氣地一拍方向盤，緊接著突然洩了口氣。「當然是不會。」

聞言，洪荳忍不住大笑。

石一雄皺著臉瞪了洪荳一眼。

「還笑？﹗我可是很認真努力在研究對策──你好歹也看在我這麼認真的分上，幫我一點忙嘛﹗」

洪荳忍住笑點點頭。「好，那你想要我幫什麼忙？」

「比方說，你可以敦我煮一道簡單又容易上手的菜啊﹗」

＊＊＊

小木屋的廚房裡──

石一雄與洪荳一同站在鍋子前面，洪荳先示範煎了一顆蛋，然後她讓出空間，把煎匙交給石一雄，換他上場表現。

最詭異的一點是，在洪荳手裡很乖順的煎匙，一換石一雄拿，就像多生了兩條腿似的，不管怎麼拿就是不順手。

洪荳站旁邊看了一會兒，然後搖搖頭，拍拍石一雄緊繃的背脊。「你手腕要放輕鬆，別把身體繃得這麼緊，又不是在跟人打架。」

「要我選，我還寧可跟人打架。我的媽啊∼∼這煎匙怎麼這麼迷你，我都擔心會不小心把它握斷。」

石一雄人高馬大，「正常版」的煎匙擺在他手裡，就像小孩於玩的家家酒玩具。只見他滿臉彆扭地握著煎匙握把，極不順暢地將蛋鏟起，翻了一面。

「這樣就差不多了，把蛋鏟起來在旁邊放涼，再打一顆進去煎。」

石一雄笨手笨腳地依洪荳的指示行動，結果他打蛋的動作太大，蛋黃很不給面子地破了。

「糟糕﹗」石一雄叫道。

「沒關係啦﹗」洪荳安慰地拍拍石一雄的肩。

「反正等會兒把蛋夾進麵包裡，誰知道蛋黃有破沒破﹗好，現下我教你切火腿，你先把火關小一點。」

石一雄一聽，馬上舉手提議。「這個我會，我自己來就好。」

「記得不要切太濃，不然咬起來的口感會不好──」洪荳把手裡的刀跟火腿快遞到石一雄手上。

洪荳話才剛說完，只見石一雄一個刀起刀落，喝﹗一片一公分粗濃的火腿片，即刻橫躺在砧板上。

「這個……會不會太濃了一點？」洪荳將火腿片拿在手上細看。

石一雄很瀟灑地手一揮。學她之前的話。「反正火腿等一下會夾在麵包裡一塊吃，濃不濃誰看得到，隨便啦﹗」

「好好﹗」洪荳不想跟他爭辯，接過他手上的刀跟火腿，便俐落地片了幾塊薄片下來。

「哇∼∼好厲害﹗」石一雄在旁邊嘖嘖驚嘆。「你怎麼能把火腿切得這麼薄，又不會弄傷手？」

「這個就叫功力。」

洪荳頂頂石一雄的身體，要他把火腿丟下去煎，然後她切了幾條小黃瓜泡進冰水裡，一待石一雄把火腿煎熟，晚餐也準備得差不多了。

「做三明治最後一個步驟，看好嘍﹗」

洪荳將兩片濃片吐司的邊切掉，然後將吐司、蛋、火腿跟小黃瓜條一一疊在一塊，擠上一坨美乃滋，再灑上胡椒鹽，最後把另一片吐司蓋上。她一刀壓下，一只手壓在麵包上，毫不猶豫地一切到底。就這樣，兩份對稱的長方形三明治，呈現下眼前。

洪荳把她完成的三明治移到盤子上，然後示意石一雄跟進。

「換你啦﹗」

感覺──並不太難﹗

石一雄依樣畫葫蘆，照著洪荳的示範，把吐司切邊，然後照順序放下蛋黃散掉的煎蛋、火腿濃片、小黃瓜條，擠了很大一坨美乃滋，跟灑了很多胡椒鹽──

「美乃滋擠太多，小心等一下噴出來。」洪荳警告。

「不會啦，大師出馬，一切安啦﹗」

石一雄豪爽地拍拍胸脯，然後他蓋上吐司，準備下刀──

「緊張緊張緊張、刺激刺激刺激──」石一雄學起了布袋戲常用的口氣，一邊動手，一邊興奮地配音，以為一刀落下便大功告成，怎知──

「見鬼﹗小黃瓜跑出來﹗」

石一雄濃眉一擰，一股腦兒將小黃瓜再往吐司裡塞，再狠狠一切，結果力道太猛，過多的美乃滋發出一聲「噗」，從吐司與小黃瓜條縫隙裡擠了出來，噴臟了他襯衫的前襟。

洪荳憋著笑，直勾勾地瞪著石一雄黑襯衫上的白點點。

「呃﹗好像……美乃滋真的擠多了一點……」

他一臉憨憨地 笑。

稍後，兩人端著一盤三明治跟一壺香濃的奶茶，雙雙坐在木屋的落地窗前。

四周很安靜，只有窗外唧唧響的蟲鳴聲，與滿天閃爍著的星星。

石一雄咬了一口他自個兒做的三明治，滿臉不情願地嚼著。直到這時才知道洪荳要他把火腿切薄的原因──太濃的火腿片，吃起來就像在嚼胎環皮，口感好奇怪。

他勉強吞了一份，但至於另外一半──洪荳很有默契的，遞了一份她做的到他嘴邊。

石一雄笑容滿面地接過，然後滿足地咬了一大口。

啊∼∼還是 做的東西好吃﹗

「沒有親自上陣，就不會知道做菜有多難﹗平常在寫書的時候，要裡頭的主角變出一桌法蘭西料理也沒問題，拿幾本食譜參考一下就好，結果怎麼知道，我竟然連一片火腿都切不好。」

「我本來就沒打算要讓你下廚，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事，不能怪你不熟稔。」

「不過說實在的，現下大家都習慣外食，已經沒幾個你這年紀的女孩願意下廚了。」

洪荳吞掉嘴裡的食物才又開口。「我從很小就開始下廚做菜，幫我媽媽準備三餐。」

這是洪荳第一次主動提起她家裡的事──石一雄心想，現下或許是聊天的好時機。

「 ，我一直覺得很奇怪──你為什麼會這麼怕人？尤其是陌生男人？」

石一雄話一說完，只見洪荳唇邊的笑意一瞬間凝住。

石一雄一見，馬上又改口說︰「如果不方便，你可以不用回答──」

洪荳蹙起眉頭想了好一會兒，才說︰「不是不方便，我只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石一雄看著她驀然繃緊的表情，忍不住在心裡斥責自己──

他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嗚﹗

第七章

結果，洪荳還是沒告訴他原因。

吃完晚餐洗好碗盤，洪荳便悄悄溜進她住的房間裡。

石一雄在她門外呆站了一會兒，好像聽見嗚咽的哭聲，但不確定。他幾度想舉手敲門，猶豫了一會兒，最後決定還是先不去打擾她。

嘆了口氣，石一雄舉步走進自己房間。

兩個小時後，石一雄聽見一陣輕輕的叩叩聲──有人在敲門。

正躺在床上看書的他，馬上從床上彈起來，打開門。

洪荳站在門外，猶豫地朝裡頭探。

「我打擾你了嗎？」

「沒有，不過是在看點書──」石一雄伸手輕撫過洪荳的臉頰。她的眼睛有點腫，帶點剛哭完的野狼狽。「要不要進來坐，還是要到客廳去？」

「我進去好了。」

房間擺有兩張椅子，洪荳揪著衣擺坐在椅子上，石一雄選擇坐在床沿。

沉默了好一會兒，洪荳才開口講話──

「有一件事，我想我應該讓你知道。就是，我為什麼會這麼怕陌生男人──」她喘了口氣。「在我國一的時候，我爸爸丟下我跟媽媽兩個人跑了。也因為這樣，我媽得開始去工廠上班，我也是在那個時候學會煮三餐跟整理家務。一年後，我媽認識了一個男人，我叫他林伯伯，不久，我們就搬進林伯伯的家。剛開始，日子過得還算幸福，不過一年之後，林伯伯的兒子，主動說要搬回家住──」說到這，洪荳的手突然抖了一下。

石一雄看了洪荳一眼，心裡有所警覺，這個「林伯伯的兒子」，將是個重要關鍵。他擰起濃眉，仔細聆聽。

「又經過一年，我國三，得去參加聯考。考試那天，我媽跟林伯伯沒辦法請假，所以就由他帶我去。等到考完試，他說要請我吃頓飯慶祝我考試結束，我沒多想就跟去了。吃完飯之後，我突然覺得好累，糊裡糊塗就在他車上睡著，然後當我醒過來，我發現我醒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然後他身上只穿了條內褲，就坐在窗戶旁邊抽煙……」

「我嚇壞了﹗」洪荳用著破碎的聲音說話。「不過我發現我身上的衣服還沒有被脫下，我想我應該還沒被……然後他一發現我醒來，立刻朝床邊走過來，在那一瞬間，我開始大聲尖叫。」

就在這個時候，洪荳開始掉眼淚。她張著嘴巴試圖想把話說完，但越落越凶的眼淚，卻讓她泣不成聲。

「沒關係……」石一雄靠近她，輕拍著她的背脊，低聲安慰。「如果真那麼痛苦，就不要再說了，它已經過去了。」

「沒有。它並沒有過去，它一直藏在我心裡。每次我只要遇見陌生男人，這段回憶就會從我心裡面跑出來，我想、我想把它給說出來……」

洪荳野狼狽地吸了一大口氣，又繼續說話。

「我試圖要逃跑，他一邊抓住我，一邊罵我好多好難聽的話，他好凶，甚至還動手打我──」

石一雄突然覺得慚愧。他想起洪荳跟他第一次見面，也曾經被他的咆哮聲嚇得渾身發抖。

「不過我很幸運，我尖叫的時候，門外剛好有人經過聽到，馬上報警處理。之後他跟警察辯說，因為我答應跟他去吃飯，所以他才會以為我對他有好感。」

石一雄一聽，馬上皺起眉頭。「你該不會把他的鬼話當真，以為是你的錯吧？」

洪荳再度落淚，哽咽地說︰「我不知道，一開始我也以為我沒有錯，可是，他這樣說，然後林伯伯相信他，我媽也相信他──他們全都以為是我去勾引他的﹗」

石一雄氣極了。「他說那什麼鬼話，吃他一頓飯就證明你對他有好感，照他的邏輯，那些成天辦什麼宴什麼餐的政治人物，不就代表他們私底下早就搞成一團了﹗」

洪荳本來很難過，不過一聽石一雄的比喻，突然破涕而笑。「你用的字眼好粗俗噢﹗」

「對不起，我太氣了。」石一雄憨憨地抓抓頭，隨即又趕緊說︰「但事情的確不是你的錯﹗他們沒道理把那家伙的問題，往你身上推──等等，你該不會告訴我，姓林那家伙，還跟你和你媽住一起吧？」

「沒有，我媽跟林伯伯已經分開好久了。在那之後他還試了一次，不過那一次他搞錯對象，把我媽錯當成了我，然後──我跟我媽就搬出來了。」

「那你媽媽有報警嗎？」

洪荳搖頭。

「這種人渣怎麼可以這麼輕易就放過他？﹗應該要報警把他關──至少也要五十年才夠﹗」

石一雄怒不可遏地撾了下茶幾，「砰」的一聲，擺在上頭的茶杯跳了起來。

洪荳連忙伸手握住茶杯。

「你、你──是想嚇死我啊﹗」放好杯子，洪荳猛拍胸口。

「對不起﹗」石一雄突然一改他氣憤的回應，迭聲跟她道歉。「我只是氣不過，真該把那姓林的家伙倒吊起來千刀萬剮，好好給他個教訓，而不該是你跟你媽受苦﹗我只要一想到他對你做的那些事，我就──」石一雄雙手握拳，做了一個切牙切齒的表情。「好生氣﹗」

他的舉動，看得洪荳心暖暖的。原本她還在擔心他會有什麼回應，不知道會不會像媽一開始那樣誤會她。不過看他的表情，洪荳放心了。

「後來他真的被逮了。因為他跑去騷擾隔壁鄰居家的小女孩，剛好被她媽媽發現，這一次對方就報警處理了。」

「這才像話嘛﹗」石一雄把手指關節按得 哩啪啦響。「我本來還想跟你要個住址，私底下跟他做個『友善』的拜訪──」

「友善？才怪﹗」洪荳糗他。「依你的個性，我看是去揍他一頓吧﹗」

「揍他一頓算剛好﹗誰叫他欺負你，還害你怕男人怕成這樣。」

看他義憤填膺的模樣，洪荳猶豫了下，然後才低聲問。

「那你會介意我的過去嗎？」

「為什麼要介意？﹗」石一雄挑起眉頭。「除了心疼你、捨不得你之外，我不知道我應該要介意什麼。」

「可是之前有人聽過之後，認為我也得負上一點責任。」

「是誰這麼告訴你？啊﹗」石一雄身體一轉，從桌子上拿來他的記事本跟原子筆，「啪」一聲地丟在洪荳面前。

「來﹗你把他們的名字寫在這邊，位址電話越詳細越好。我明天就開車去找他們，一定把他們一個一個揪過來跟你道歉﹗」

「不要這樣啦﹗」洪荳相當了解他的火爆脾氣，絕對是說到做到。「我只不過是在擔心，你會因此而嫌棄我──」

石一雄一把將洪荳拉到自己面前，然後指著自己的鼻子問她。「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在你心裡，我是你擔心的那種人嗎？」

洪荳凝視了他半晌，然後搖搖頭。「是我不對，我不應該懷疑你。」

「你這句話就說對了。還有，你千萬不要忘了，我費了多大力氣才把你追回來，我怎麼可能讓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影響我們之間的感情？」

聽大熊這麼一說，洪荳忍不住害羞起來。「我真幸運，能遇上你──」

石一雄點點她鼻頭。「你現下才知道──這下子，你總該放心了吧﹗」

洪荳點頭。「嗯，我再也不會因為這件事情，不安地睡不著覺了。」

「沒錯，就是這樣。」

「那──我回房休息了。」

石一雄愣了一下。「你打算就這樣回去啦？」

洪荳停下腳步回頭看他。「不然呢？」

石一雄嘟著嘴，半委屈地點了點他的臉頰。「你下午不是說過……你忘了，我的晚安吻──」

這人的腦子怎麼轉得那麼快，一會兒風一會兒雨的，剛才還氣得拍桌，現下又馬上要她的吻了，實在是……

洪荳沒他奈何地嘆了口氣，然後才招手要他過來，石一雄立刻照做。當他頭一低下，洪荳立刻對準他的唇，輕輕地啄了一下。

「晚安。」

一親完，害羞的她立刻飛也似的，跑出石一雄房間。

＊＊＊

天才剛亮，洪荳便被窗外啾啾瞅叫的鳥聲給吵醒。把憋在心裡的心事跟大熊吐露之後，洪荳突然覺得好神清氣爽。

然後她突然想起，今天早上他們得上菜市場買菜。

洪荳洗好臉，換好衣服，便跑去挖石一雄起床。

「起來嘍……」洪荳搖搖仍縮在棉被裡的石一雄。

「讓我再多睡一會兒──」山上氣溫低，要他早起，真是要他的命。石一雄耍賴不依，仍舊將臉埋在枕頭裡動也不動。

「不行啦﹗昨天管理員不是說過，山上的菜市場收得早嘛﹗我怕太晚去會買不到新鮮的菜。」

「噢──」石一雄從埋住頭的枕頭裡露出一只眼，覷著洪荳精神奕奕的臉龐，他忍不住起了邪念。他偷偷伸長手，悶不吭聲地將洪荳往自己懷裡一扯。

「啊﹗」洪荳嚇了一跳。

「嘿嘿∼∼抓到了﹗」

一個翻身，石一雄將洪荳壓在自己身下，他俯著頭看她，滿臉喜悅地看著洪荳驚魂未定的回應。

「討厭鬼，你嚇到我了啦﹗」洪荳氣不過地拍了下他胸膛。

「要叫我早起，至少也要給我一點福利，我才甘願嘛﹗」

石一雄一臉滿足地偎在洪荳的懷裡，還用鼻子贈贈她柔軟的耳後，搔得洪荳一陣格格笑。

「你真香﹗一早起床就洗澡？」

「沒有，我剛只有洗臉。」

「那為什麼會這麼香？」

彷彿要確定香氣從何而來，石一雄用鼻子嗅聞過洪荳脖子每一個地方。洪荳怕癢地縮著脖子，臉上不自覺地流露出媚態，敦石一雄看得心裡一陣悸動。他停下動作凝眸看了她一會兒。突然，石一雄張嘴吮住她的耳垂，朝她耳朵輕呵了一口氣。

「啊……」洪荳瞇著眼睛呻吟一聲。

趁這空隙，石一雄將嘴移到她唇瓣上，每一處都不放過。無論是她的唇角、舌尖、齒列，石一雄都仔仔細細地吻過，又吮過一遍，然後再拾起頭來看她。

一接觸到石一雄的目光，洪荳害羞地捂起了臉蛋。「不要一直看我──」

「為什麼？」石一雄低下頭問。

洪荳彆扭的努努嘴巴。「因為我覺得我剛那樣子，好……淫蕩。」

洪荳慎重其事的表情，教石一雄忍不住笑出聲來。

「 瓜，就愛胡思亂想。」

石一雄將洪荳的手往他肩上一擱，然後翻身讓她偎靠在他手臂上。

「那我問你，你看過我吻你的表情嗎？」

洪荳想了一下，然後點頭。「看過一點點。」

「你覺得我的表情會讓你覺得淫蕩嗎？」

「男人用這兩個字好奇怪。」

「反正就是那個意思。你會覺得有淫蕩的感覺嗎？」

「不會。」洪荳搖頭。

石一雄笑。「那你覺得我的表情看起來是怎樣？」

這個問題讓洪荳想了很久。「很難形容耶，嗯……有一點舒服，有一點緊張，還有……著迷，這樣子講對嗎？」

「不用管對不對，只要再回答我一個問題──」石一雄壓低聲音問。「你喜歡我的表情嗎？」

洪荳又臉紅了。很久，才聽見她小小聲地回答︰「喜歡。」

「跟你一樣，我也喜歡你的表情。」石一雄微笑。

他將額抵著她的額，用手指輕輕畫著她嫣紅的唇辦，洪荳眼冒著疑問。

「嘴巴張開。」說完話，石一雄突然將手指滑入洪荳嘴裡，攪弄著她的舌尖。然後他嘆了口氣，再度傾身吻住她。

就在這個時候，洪荳感覺到他的慾望碰到她的大腿，她身體顫了一下。石一雄感覺到她身子一僵的回應，驀然停下吻她的動作。

「你會怕嗎？」

洪荳輕輕點頭，承認。「有點，我……沒有經驗。」

「我知道。你不用擔心，我不會強迫你，雖然真的很難熬，不過這樣就夠了，目前這樣就夠了。」

石一雄溫柔地向她保證，靜靜地抱了她一會兒，然後嘆了口氣，逼自己牢記他剛才的承諾，離開誘惑。

他起身拍拍洪荳的臀部，努努嘴要她暫時離開。

「給我十分鐘，我馬上出來。」

＊＊＊

從這一天開始，洪荳生活中多了一個吸引她注意的焦點──「那件事」。那件事的範圍很大，小自大熊親吻她時的表情，大至大熊不經意拂過她大腿的慾望。國中健康教育教過，洪荳曉得「那件事」會讓男人起什麼樣的生理回應，只是洪荳不甚了解，當一個男人慾望升起之後，又該用什麼方法才能消退──

她一直找不到答案。

一天，洪荳和大熊兩人到咖啡館喝午茶。店老闆上餐點時突然提起這附近有一個少為人知的溫泉景點，大熊眼睛馬上一亮，跟洪荳講了聲後，便離席跑去纏住店老闆問路。洪荳一個人坐著無聊，便起身跑去翻翻有什麼雜誌可看，忽然她被一本雜誌標題吸引了注意──

別踩到他的性事地雷

10件不可不知的性愛大事

50個妙方，讓你搭上性愛頭等艙

洪荳瞄了瞄左右，確定沒有人注意她之後，才小心翼翼地將雜誌捧回座位上，做賊似的，急忙翻到她想讀閱的那幾頁去。

洪荳舔舔嘴唇，雜誌上露骨的文字，看得她一陣臉紅心跳。

一般人都是這麼做的嗎？看著書頁上文字──跨騎他身上，上身盡量向後傾，

靠手臂支撐身體的重量……洪荳心裡暗想，這到底是在做「那件事」，還是在做馬戲作秀？

「你在看什麼？這麼專心。」

洪荳沒注意到他回來，嚇得手上的雜誌掉落在地。

「你干麼那麼緊張？我瞧瞧你在看什麼──」石一雄看了一眼雜誌封面，然後轉頭望向洪荳。「這雜誌好看嗎？」

「還不錯。」洪荳伸手接了過來，一副心虛的表情。

看著她彆扭的神色，石一雄忍不住蹙起眉頭。

分明就是一副做了什麼壞事的表情──石一雄瞄瞄她的臉又瞧瞧左右，最後落在她悄悄蠕動的手掌上──啊哈﹗

石一雄朝洪荳靠了過去。「說，你剛在看什麼？」

「沒──沒有啊﹗」嘴巴這樣說，但手指卻不自覺地挪去蓋住封面標題。

石一雄一把將雜誌搶了過去，拿高自顧自念了起來︰「50個妙方，讓你搭上性愛頭等艙──」

「啊……」洪荳輕叫了一聲，然後七手八腳地將雜誌抓回來捧在胸前。「討厭啦──」

洪荳的回應不言自明，石一雄先瞪大雙眼，然後才換上滿臉笑意。「ㄟ小姐，你剛真的是在看這個啊？」誤打誤撞，還真被他蒙對了。

「因為人家──好奇嘛﹗」

「不會吧，小丫頭？﹗你還沒──就想搭頭等艙？」

「不是啦﹗」洪荳糗極地跺跺腳。「人家是……是……」

「是什麼？」

「我不好意思講啦﹗在這邊要我怎麼講？」

在這裡不方便講啊﹗石一雄轉過頭看了一下四周，然後他點點頭，伸手搶走洪荳手裡的雜誌。「我們走吧﹗」

「你要去哪？」洪荳滿頭霧水。

「結帳啊，順便跟老闆借這本雜誌回家。」

然後他一把將洪荳拉站起，涎著臉對她笑。「只要回家把門關起來，你就方便講啦﹗」

＊＊＊

回到木屋。

「好啦，現下你可以說了。」石一雄一屁股坐進沙發，瞅著洪荳微笑。

「唉呦∼∼」洪荳瞠了一句。叫她怎麼講得退場門啊，老天爺﹗

「是你自己說的啊，咖啡館是公眾場所，你不好意思講。現下我們回到家了，雜誌也借回來了──」他看著洪荳眨眨雙眼。「我洗耳恭聽。」

洪荳皺著眉頭猶豫一會兒，然後才別彆扭扭地吐出話來。「我只是對……好奇嘛，不是刻意想看什麼頭等艙下頭等艙。」

「ㄟ等一等，我好像聽漏了什麼。你剛才『對』跟『好奇』中間，應該有幾個字沒說清楚吧，再講清楚一點好嗎？」

「啊∼∼要我怎麼講啦﹗」

「那不然我問你答，怎麼樣？」

洪荳嘟嘴想了一下，後點頭。「嗯。」

「是做愛嗎？」

這兩個字一從石一雄嘴巴溜出，洪荳馬上紅了臉頰。

他還真厲害，一猜就中﹗

石一雄抓抓下顎，突然伸手將洪荳身體拉了過來，讓她跌坐在他懷裡。

「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對這東西感覺好奇？」石一雄問。

「我只是覺得奇怪──就是，當我們親吻完之後，你都是怎麼解決的？」

石一雄逗她。「那你覺得我都是怎麼解決的？」

「我知道男人可以自行──」洪荳猛地吐出話，不過她突然意識到她的大膽，話一下子梗在喉嚨裡。「唉呦∼∼我不知道該怎麼講啦﹗」

石一雄將洪荳的手抓放到手裡，再捏了捏她細軟的手心。「雖然你沒把話講清楚，不過我大概可以理解，你在好奇什麼──很簡單啊，就兩個方法，不是去洗冷水澡，就是關在書房裡，等情緒回複以後，再出來跟你講話。」

「那──常這麼做，不覺得難受嗎？」

洪荳翻開雜誌遞給石一雄。石一雄低頭瞄了一眼，上頭寫著，要是男人長期身處興奮狀態而不加以「紆解」，有時，會讓男人脾氣變得焦躁，定不下心做事。

這下尷尬了，石一雄嘶著牙猶豫該怎麼跟洪荳解釋這個。他一向自認為百無禁忌，什麼話題都可以聊。但問題就是洪荳太純潔了，他實在很難找到「適當」的字眼跟她解釋。

這像話嗎？﹗他堂堂一個偵探小說家，竟為了找幾個字詞來形容自己的需求，苦惱成這樣﹗

洪荳錯把石一雄的難以啟齒看成他「的確很痛苦」，垂著頭扭了下手後，洪荳鼓起勇氣說︰「我喜歡跟你接吻，但是，我捨不得讓你覺得難受……如果，我們每一次接吻之後，都會讓你覺得痛，那我想，我們還是少接吻的好──」

「不不不﹗」石一雄一聽，連連搖頭。「我肯定你誤會我的意思。雖然說，興奮起來之後不處理會有點痛苦，但比起不能吻你，那只算九牛一毛。我說什麼都不願放棄吻你，這是重點﹗」石一雄點點洪荳的腦袋。「請把我這句話，清清楚楚地輸入進去，OK？」

「好啦﹗」洪荳點點頭。

「這才像話。」

石一雄松了一大口氣，然後他將洪荳攬進懷裡，溫柔地撫著她的頭髮。洪荳將頭悶在石一雄胸膛，好一會兒，才聽見她的聲音模模糊糊地傳出──

「我還有一個問題。」

「嗯，你問。」

「我說，可是你不能笑我噢﹗」

「我發願不笑你。」石一雄舉起右手。

「就是……做愛的感覺，真的有像雜誌裡寫的那麼好嗎？」

石一雄低垂下頭睨她，表情一下子又尷尬了起來。說是，感覺好像他之前多縱欲，多愛跟人做愛一樣；但說不是，實在又太虛偽……

石一雄擠眉弄眼思考許久，半晌，才見他勉強吐出一句。「你知道，有些事情，只能意會，很難言傳。」

「所以呢？」

「所以，只有你自己親身試了，才會曉得它到底有沒有像雜誌裡寫的那麼好。」

可是──她就是害怕「試」嘛﹗

洪荳的手指頭在石一雄胸上一戳一戳，被戳弄得心癢難耐的石一雄將它撈起湊到嘴邊，帶點暗示意味地啄吻了起來。

「你在怕什麼？跟我接吻，感覺不好嗎？」

「很好啊﹗」洪荳天真的答。「每次想到你的吻，我的心都會覺得熱熱的──」

「那就對啦﹗所謂做愛，就是讓你心裡的熱──一直傳到你的手，你的腦，你的大腿還有你的腳跟啊﹗」

真的有他講的──這麼神奇？洪荳滿臉狐疑地看著他。

石一雄唇含笑，朝她的臉湊了過去。「要不要試試？」

洪荳看著他，驀地脹紅了臉。

「我、我……」

「好嘛﹗試試看。」石一雄誘惑的輕吮著她敏感的耳垂邊低喃。「我保證，只要你一感覺不對，我們就喊停，嗯？」

第八章

既然要做，就要做最好的──

石一雄一反平日的粗枝大葉，做了異常細膩的安排。

當洪荳點頭說好，石一雄便拉著她坐到車上。途中她聽見他撥打手機，用他的名義訂了一間溫泉套房。不過洪荳也搞不清楚他到底要帶她到那裡，反正就愣呼呼的被載到到達站，被牽著走進旅館房間，直到石一雄「叩」一聲輕關上房門，洪荳依舊垂著頭不敢看他。

「頭都快掉到地板上了。」石一雄輕拍洪荳腦勺。

洪荳微抬頭睨了他一眼，然後她環顧四周，怯怯地問︰「我們……來這做什麼？」

「你說呢？」石一雄朝她眨眨眼睛，然後他突然曲起手臂開始脫衣服。

什麼？﹗這麼快﹗洪荳嚇得瞪大了雙眼。

「呃……」她發出一聲驚喘。

石一雄將脫下的T恤往旁邊一拋，洪荳一見，馬上忘了她心底的忐忑。他，還真多毛，難怪人家會叫他大熊﹗

濃密的汗毛，從他胸膛一路蔓延到褲腰裡面。洪荳偷偷懷疑，這毛，該不會一路從他的下腹，長到他胸上……

呃──色情、色情﹗洪荳抬手扇了兩下臉，突然覺得自己耳朵熱熱的。

「小姐，你腦子又在想什麼了，臉紅得跟番茄一樣﹗」

洪荳連忙捂住兩頰，意圖湮滅證據。

「我先去浴室放熱水，你留在這慢慢脫──要是還是覺得不好意思，那就用這條大毛巾包住身體，知不知道？」石一雄將大毛巾往洪荳頭上一蓋，他人便走進旁邊的浴室裡。

洪荳七手八腳的將頭上的大浴巾拿下，撇頭望著驀然傳出水聲的浴室，她嘟起嘴︰心裡突然一陣惶恐。

她真要在今天、在這個地方、在這個氣氛下，跟大熊那個嗎？可是──她剛頭也點了，人也被帶進房間裡，還有，她心底的確有那麼一丁點期待──

石一雄在浴室裡喊。「小荳，你脫好衣服了沒？我水放好了。」

「呃──快、快好了。」

洪荳腦子裡亂七八糟。雖然還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做」，但手指卻先一步作主的脫起衣服。當牛仔褲一松，洪荳腦子裡突然出現一個羞赧被擊碎掉的聲音。

她豁出去了﹗反正人也來了、房間也訂了、褲子也都脫了﹗

洪荳三兩下脫掉身上的衣服，把內衣跟小褲褲疊好藏在衣服裡面後，才裹著大毛巾彆彆扭扭地蹭到浴室前面。

石一雄早就舒舒服服地坐在浴池裡。他朝她招招手。「很舒服噢﹗」

洪荳還猶豫了好一下，花好半天時間才走到浴池邊。

水波噗嚕噗嚕的冒，講真話，從洪荳這個角度看過去，完全看不到裡頭有什麼「東西」，她稍微放心了。

「快點嘛﹗我又不會吃了你。」石一雄嘴巴漾起一抹人畜無害的笑靨。只見洪荳吞了口口水，才怯怯地踮起腳尖，將一只腿探進不斷冒著泡泡的熱水裡。

吞噬她腳尖的水溫暖地濡濕她的腳。石一雄目光定在洪荳的腳踝，再一次被她白嫩細長的腿奪去呼吸。

身上仍裹著毛巾，洪荳咚一聲地坐進池子裡。

「真的好舒服──」熱氣從每一個毛細孔竄進身體裡，洪荳挺起胸膛做了個深呼吸。她看著石一雄的臉，給了他一朵滿足的笑。

「我剛剛還覺得奇怪，為什麼還要花時間跑來這裡泡溫泉呢﹗」

石一雄驚訝地睜大眼。「你以為你頭一點，我就會馬上獸性大發，撲到你身上去？」

洪荳一副被戳破心事地摸摸鼻子。

石一雄撫著胸口。「我到現下才知道，原來我在你心裡，是怎樣的一個人﹗」

「因為你之前一直都很直接，所以我以為──」洪荳瞧瞧他。「對不起嘛，是我誤會你。」

「唉﹗也不能怪你會這麼想。」石一雄拿毛巾擦擦自己的臉，嘆口氣。「我只是覺得，這是你的初夜，我希望能給你一個美好的回憶，而不是──隨隨便便亂七八糟就結束掉。」

「謝謝你。」洪荳低頭笑了一下。

「還跟我客氣，小笨瓜﹗」

石一雄噴了點水在洪荳臉上，洪荳忙抬手遮擋。結果她手一離開，噗嚕噗嚕的水波馬上將她身上的浴巾沖掉。洪荳「啊」的叫了一聲，但白花花的水裡，怎麼樣也摸不到她帶進來的浴巾。

「我的浴巾不見了……」

「那就別管它啦﹗」

石一雄伸手將洪荳拉近過來，洪荳沒法施力，只能軟綿綿的撲進石一雄懷中。雖然水仍噗嚕噗嚕，但這個時候，已能隱約看見水裡面藏有什麼玄機了。

「色女，你在看那裡？」石一雄跟洪荳咬耳朵，洪荳臉再度紅了。不過因為水燙，石一雄也搞不清她臉紅，到底是因為水溫，還是因為害羞的關係。

「我摸摸你好不好？」

他根本不是在問問題，洪荳連回答都來不及，石一雄的大掌早就往洪荳的腰間撫去。像被電到，洪荳的身體顫了一下。

「你的皮膚好軟，好像會被吸進去……」

石一雄將她背轉過身，以胸抵她的背，他附在她耳邊細語。「不看我，會不會比較自在一點？」

洪荳想講讓她覺得不自在的，應該是他的手，而不是他的眼睛──

但石一雄根本不給她機會講話，他俯下頭輕咬著洪荳的肩膀，然後是耳垂……

不知是溫泉的熱度，還是石一雄的手，洪荳覺得身體像著了火一般，正騰騰地燃燒著。

「我……喘不過氣……」

石一雄親了下她嫣紅的臉頰，突然一個起身，抱著洪荳走出浴池，然後把她放倒在床上。

他堅定但不粗魯地，將身體半壓在洪荳身上，隨即湊頭吻住她的唇，洪荳嘴裡發出一陣細吟，失控般的快感瞬間席卷了她的意識……

＊＊＊

「喝點水……」

石一雄下床拿了一瓶礦泉水，撐抱起渾身乏力的洪荳，喂她喝水。

洪荳張開眼睛，慢慢地啜了一口。

「把你累壞了。」石一雄滿臉心疼的撫過她汗濕的額。洪荳羞赧一笑。

「我抱你再去泡個溫泉，好不好？」

「嗯。」

洪荳抬起雙手搭在石一雄肩上，石一雄扎實地將她打橫抱進浴室。當熱水暖暖的環繞住兩人的身體，洪荳臉偎向石一雄胸膛，感覺他手撫著她肩膀的動作，她心裡突然湧起一股回到家似的歸屬感。

這就是她愛的男人。

洪荳合上眼簾，發出滿足的輕嘆。

＊＊＊

風和日麗的午後，石一雄載著洪荳上鹿野高台看人玩飛行傘。洪荳從沒見過這麼驚險，又這麼漂亮的運動。四點過後兩人下山，她還沉醉在飛行傘瞬間竄上天空的美麗。

「真的好漂亮噢﹗藍藍的天上，飛著黃的紅的綠的飛行傘──我想從上頭往下看，風景一定很漂亮……」

石一雄轉頭看著洪荳晶亮的眼眸，他伸手揉揉她的發頂。「看你興奮成這樣，剛說要陪你一塊飛你又不肯。」

「我才不敢﹗」洪荳連連揮手。「要飛上去就得先跳下山崖，天啊﹗那山崖那麼高，光想我腿就軟了。」

「這麼容易就腿軟，啊﹗」石一雄曖昧的朝她眨眨眼。「我嫉妒了，你在高台上腿軟的速度，比在我床上還快……」

「你在說什麼啊﹗」洪荳羞赧的打了下他的手臂。「人家跟你講真的，你又把話題扯到旁邊去。」

「我哪有扯到旁邊去，我說的是實話。」石一雄笑著拍拍洪荳的臉。「這麼容易就臉紅，真是可愛。」

「誰叫你動不動就要把話題往那邊扯。」

「我哪有，這叫直覺聯想好不好──不然你自己說，是不是你在高台上腿軟的速度，比在我床上還快？」

「這哪能這樣比啊﹗」洪荳嬌嗔。「高台是懸崖，站在那麼高的地方往下看，腿當然軟得快﹗」

「這麼說起來，我還真想試一次在高台上做愛，讓某人試試『雙重腿軟』的感覺……」

「色狼啦你，誰要跟你去高台上做愛……」洪荳脫口而出，不過她一意識到這樣的話暗示意味太強，馬上閉上嘴巴。

「討厭，為跟你說了。」

看著洪荳佯怒的小臉，石一雄忍不住哈哈大笑。

＊＊＊

車拐過一個彎，即轉進木屋前方空地。洪荳正準備開車門下車，突然，車門旁邊多了一條人影。

「啊∼∼」洪荳嚇得尖叫。

「洪荳，我知道你很想念我，可是如果換上比較溫和的歡迎模式，我會更滿意。」

唐恩森掏掏耳朵，敬謝不敏地搖搖頭。

「你嚇到我了。」洪荳驚魂未定的撫著胸口。「一下車就看到旁邊有個人影──」

「因為我迫不及待想見你嘛﹗」唐恩森涎著笑臉答。

石一雄趕緊走過來「護美」，伸手一把推開唐恩森的俊臉，弄得他呼呼喊疼。

「麻吉，你這樣不行噢﹗難道這就是看見你『親愛的』時該有的舉動？」

「嘿嘿，抱歉，你已經失寵了。」

石一雄伸手將洪荳攬進他懷裡。「你麻吉現下『親愛的』寶座，已經換人了。」

「天吶﹗」唐恩森不可置信地撫著胸口，連連退了幾個大步。「我、不、敢、相、信……」

「你少來﹗」

石一雄摟著竊笑的洪荳打開木屋大門，走進屋裡，仍故作「西施捧心」狀的唐恩森也跟著進去。

洪荳走進廚房幫唐恩森倒了杯冰紅茶，他一副感激涕零地伸手接下。

「好好喝……」唐恩森很渴似的，咕嚕咕嚕兩口就喝光。「我可以再要一杯嗎？」他涎著臉將喝空的杯子往前遞，洪荳微笑地伸手接過。「我就知道洪荳對我最好了……」

「少拍馬屁，說，你這吸人血的工作狂不留在台北，跑到這裡來干什麼？」

「什麼吸人血的工作狂，真難聽。」

「我只是個性比較負責任，哪像某人……」唐恩森像聞到什麼惡臭似的，揮了揮手掌。

石一雄擰起濃眉瞪了他一眼。「你少在那拐彎抹角損人，有話快說有屁快放，然後你就可以滾了﹗」

唐恩森才不理石一雄的威脅，他涼絲絲地接過洪荳遞來的茶杯，啜了一口後，才把杯子放下。「法律哪一條規定我非得來找你，我就不能來找別人嗎？」然後他看著洪荳，露出他的招牌微笑。「我，可是因為思念洪荳，才專程跑這一趟的。」

「你思念小荳﹗？」石一雄雙手握拳將手指頭壓得 哩啪啦響。「你最好趕快給我解釋清楚，不然──」

「大熊﹗」

一直沒講話的洪荳，忍不住出聲叫了他一聲。說也奇怪，洪荳一講話，原本表現得怒沖沖的石一雄，突然乖得跟只小豐一樣。

他放下交握的拳頭，一臉委屈地幫自己辯解。「我只是在跟唐開玩笑……」

洪荳伸手摸摸石一雄沖冠的頭頂，石一雄立刻一臉舒爽的樣子。

唐恩森發願，他真的有感覺到那種氣氛──如果洪荳發號施令叫大熊「吠兩句來聽聽」，大熊絕對二話不說，配合開口「汪汪」叫──

噢﹗愛情的力量真偉大，鐵杵也能磨成繡花針──噢，不對，是鐵漢也能化為繞指柔。唐恩森抓了抓額頭，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你那什麼表情？怪裡怪氣的﹗」

石一雄轉頭看著唐恩森說，不過唐恩森現下已經不想跟他抬槓。喝了兩杯紅茶，他肚子更餓了。唐恩森視線調往洪荳，一副可憐兮兮地說︰「洪荳，你有沒有發現我這幾天，好像瘦了一點？」

「沒有、沒有。」石一雄在旁邊猛搖頭。

但唐恩森跟洪荳都很有默契的，自動將他製造出來的噪音隔絕在耳朵外。

「對耶﹗你最近好像真的瘦了一點，你怎麼了？是生病了嗎？」

唐恩森一副有苦難言地搖搖頭。「你都不知道，你跟大熊到台東玩，我一個人在台北有多可憐，不管去哪一家店，總覺得它做出來的東西就是沒你做的好吃，洪荳，你一定想不到，我多想念你的手藝……」

「搞半天，原來你是來吃白食的啊﹗」石一雄突然插進兩人對話，對著唐恩森做了一個不行的動作。「你休想，我可沒打算要留你吃晚餐﹗」他話還沒講完就起身推著唐恩森。「快滾快滾，大爺不留人，要送客了。」

「洪荳──」唐恩森抵抗。

「好啦﹗大熊，你也看在唐先生大老遠跑這一趙，不要那麼粗魯……」

石一雄表情老大不願意，拉著洪荳到旁邊講悄悄話。「現下五點，留他下來吃飯，不就表示晚上要留他在屋子裡過夜，我可不要。」

「有關係嗎？」洪荳完全不了解。

當、然、有、關、系﹗

石一雄心一橫，索性把話講得更白。「留他下來，我才不相信你還會跟我睡。」

洪荳驀地臉紅，小小聲地斥責︰「才一天，你也拜托一點。」

「什麼才一天，一小時就會死人了。不不不，我才不犧牲自己，照亮他唐某人……」

「什麼什麼？我剛聽到什麼犧牲，什麼照亮的？哪兒的燈泡壞了，啊？」不怕死的唐恩森，還敢在旁邊偷聽。

洪荳羞得臉都紅了。

「不管，反正我晚餐準備三人份。」只見洪荳做出結論，不等石一雄抗議，小妞她扭著小屁股一溜煙跑了。

啊，他、他今晚的「性」福──

「吼∼∼」

瞪著滿臉笑的唐恩森，石一雄氣得仰天長嘯。

＊＊＊

如果不把他今晚留宿的事情算在內，勉勉強強，唐恩森算是個不錯的「飯友」。

席間，他吃飯配話，嘰哩咕嚕地講了許多笑話，逗得洪荳格格笑不停。雖然石一雄心裡仍不高興他今晚得「獨守空閨」，不過看洪荳開心──算了，不跟他計較。

唐恩森又挾了一筷子香噴噴的鹵牛肉進嘴巴，嚼一嚼後，他發出一聲嘆息。

「洪荳，今後要是沒有你，叫我該怎麼活──」

「喂喂喂﹗先生，你好像搞錯對象了。」

坐在兩人中間的石一雄猛地將唐恩森的臉轉開，敦他想「隔空」看洪荳，都沒辦法。

「請牢牢記住，小荳是我的女朋友，我的親愛的，啊﹗」

「唉呦，你真有夠小氣，真是『生目瞅』沒看過這麼小氣的人。」

「對不起噢，我聽不懂台語。」石一雄搖搖手，佯裝他聽不懂。

「形容詞啦﹗小氣鬼石一雄先生﹗」唐恩森伸手拍開石一雄的手，沒好氣地解釋。「我是在形容洪荳的手藝，她老是煮這麼好吃的菜，叫我今後沒有她該怎麼活……」

「那就不要活啊，台北的淡水河又沒蓋蓋子。」說完，石一雄大笑。

「ㄟㄟㄟ，你這個沒心肝沒眼淚的家伙，也不想想當初是誰『力薦』洪荳給你，你一過河，就馬上拆我橋啊﹗」

石一雄哪管唐恩森怎麼罵，反正現下小荳已經是他的了。

唐恩森沒好氣的看著大熊得意的笑臉，突然很想挫挫他銳氣──他真以為只要霸著洪荳不放，就什麼事都沒有，天下太平啦﹗

哼、哼、哼﹗

唐恩森話鋒一轉。

「我說，洪荳，你有什麼夢想嗎？像大熊他之前的夢想是當個一流的偵探小說家，那你呢？」

「夢想啊……」洪荳慢條斯理地咀嚼嘴裡的食物，然後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有，可是，應該很難達成。」

石一雄一聽，馬上拍拍自己的胸脯。「有我在，哪有什麼難達成的。」

「哼﹗你真以為你是神吶﹗」唐恩森先啐了大熊一句，再繼續追問洪荳。「你說說看，說不定我們能想出什麼好辦法，幫你完成夢想。」

這跟他講的話有什麼兩樣──石一雄白了唐恩森一眼，正想抗議，這時，洪荳講話了。

「我的夢想是能開一家小店，就是提供午餐、晚餐，氣氛很像家一樣，那種讓人覺得很舒服的小店──」她不太好意思地微笑。「設備跟店面總計起來，我預估至少要存五十萬，可是現下我距離這門檻，還有好長一段距離。」

開一家小店──石一雄想著，以洪荳的廚藝絕對可以勝任當一家小店的老闆娘，但是，若洪荳去開店，那誰來幫他整理家裡，打點三餐？

「我贊成﹗」唐恩森覺得洪荳這點子太棒了。她出去開店，然後他今後就可以大大方方地進她開的小店大快朵頤，永遠不必再擔心會受這個小氣鬼──大熊的阻撓。

石一雄聽了，忍不住一副苦瓜臉。

唐恩森驚訝地看著他。「怎麼啦，你剛不是還拍胸脯保證說你會幫忙洪荳，怎麼她話一講完你臉色就變啦？」然後他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噢﹗我知道了，真想不到你這麼自私，只考慮自己的方便，完全罔顧洪荳的理想……」

石一雄瞄了一眼洪荳，看見她落寞的表情，他沒仔細思考，一下就往唐恩森挖的坑裡跳。「誰……誰說我罔顧小荳﹗我只是……在思考該怎麼做罷了。」

「這麼說……」唐恩森眼珠子滴溜地轉了一圈。「你也贊成洪荳出去開店嘍﹗」

石一雄這會兒才知道，唐恩森心裡究竟在打什麼如意算盤──

該死的家伙﹗

滿肚子的怨氣一下子沸騰了起來，石一雄嘴角抽搐地瞪著唐恩森，但唐恩森卻當他是透明人，完全不加以理會，只拚命纏著洪荳，問她關於「她的店」的事。

吼∼∼

石一雄就像被關在閘欄裡的獅子，滿肚子火無處發洩，只好拚命地啃著手裡的筷子洩憤。

＊＊＊

趁著洪荳到浴室洗澡，石一雄一把拎著唐恩森的領子，把他往他房間推。

「你，你想對我做什麼﹗」

唐恩森裝出一副純情可憐的模樣，捂著他被揪亂的衣領，無辜地望著石一雄。

「你少跟我五四三。」石一雄差點一拳頭打爛他的臉，隨即滿臉苦惱地坐到椅子上。

唐恩森看他的表情，明白現下不是跟他開玩笑的時機。「怎麼啦？看你眉頭皺得都可以夾死蒼蠅了。」

「你還敢說﹗」一提這話題，石一雄就火氣大。

「我還沒問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啊？明知道我需要小荳來幫我打理家裡，結果你現下又鼓吹她去開店，你分明是在跟我過不去﹗」

「噯，大熊，你這麼想，可就大大地誤會我了。」唐恩森一副「朽木不可雕也」地搖搖頭。

「我記得洪荳她的說法是，她在郵電亭裡存了一筆錢，這不就表示她一直有開店的打算。就算我剛才沒有鼓勵她，她將來也一定會做。你是希望在有準備的情況下，讓她去開店，還是等將來有一天，她突然地跑來告訴你──嘿﹗大熊，我錢存夠，要去開店啦，所以你以後的三餐伙食、家裡整潔，就麻煩你想辦法自己打理，啊？」

石一雄蹙著眉頭思考。唔，他說得好像有那麼一點道理。

「而且，我問出這個『願望』，對你其實還有一個更大的助益。」

「什麼助益？」石一雄看著他。

唐恩森突然將臉湊到石一雄面前，然後眨了眨眼。「抱歉，這是最高機密，得靠你這顆黃金偵探腦自己推究，不過，如果有人願意再多收留我幾天，說不定我會願意提早公佈謎底。」

還要再多收留他幾天？﹗石一雄哼了一聲。「我寧可自己想。反正不管怎麼樣，最好你明天一早吃完早餐，就給我乖乖滾回台北，否則──」石一雄猛地握緊拳頭。「看我會怎麼收拾你。」

小氣鬼﹗唐恩森一邊推門出去，一邊在嘴裡嘟嘟嚷嚷︰「早知道這樣，我剛就不要那麼好心告訴你……」

第九章

隔天一早，唐恩森前腳一離開，石一雄立刻把大門鎖上，迫不及待地飛撲到洪荳身上，捧著她的臉啄啄啄連親了好幾下。

「你干麼，一大早就這麼熱情如火……」洪荳格格笑著。

「我想你嘛﹗」

他彎腰一把將洪荳抱進他房間，關起門來，好好上下左右「熟悉」一番。

「你都不知道我昨晚有多可憐，不能跟你睡就算了，我還得跟唐共擠一張床──不管不管，你今天一定得補償我……」石一雄一邊說話，一邊埋頭在洪荳懷裡磨蹭。

什麼補償，他根本就是乘機吃豆腐。洪荳被他胡攪得沒地方撐手，只好往後一攤跌在床上。嚇﹗一上床，就是石一雄的天下了。

「小荳今天也好熱情，一下子就躺平……」石一雄一個翻身壓躺在洪荳身上。洪荳抿著唇瞠道︰「我哪有，明明是你一直擠過來……」

「好嘛﹗那算我們心心相印，我心裡一想『小荳躺平』，然後你就真的馬上躺平，這就叫──天上的一對，地下的一雙……」

石一雄講著亂七八糟的話攪亂洪荳的思緒，一雙手乘機溜進了洪荳的衣擺，隔著純棉內衣揉了起來。洪荳不知所措地發出抗議，一只手擱在大熊肩上，推開不是、不推開也不是。

「大熊……」

「好好聽，再叫一次。」石一雄色迷迷地移近臉龐看著她。

「你討厭啦……」洪荳嬌瞠，槌了他一記。

「真的有這麼討厭嗎？」石一雄贈著她的臉頰低聲問，熱呼呼的鼻息吹進洪荳耳裡，她手臂馬上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唔──」

「你好敏感，真好玩……」石一雄像發現什麼新鮮玩意兒似的，又是吮又是輕咬著洪荳耳垂，洪荳只能無力地發出低吟求饒。

「嗯……不行這樣啦……」

「好好好，這樣不行……我們直接來，好好的『愛護愛護』你……」

石一雄嘿嘿笑，像拆禮物包裝似的，將洪荳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慢慢慢慢地脫下來。

「哦……大熊……」

房間裡，只聽見一陣旖旎喘息……

久久過後──

「大色魔﹗」終於回過神的洪荳忍不住瞠道。

歡愛過後，洪荳被石一雄反身抱在他身上，仰頭望著她羞紅的臉，石一雄心裡一陣得意。

「誰叫你要這麼秀色可餐，美味可口，如果可以，我還真想把你一口吞進肚子裡……」他頓了會兒，後頭又加上一句。「省得老是讓唐覬覦你。」

洪荳搖頭。「唐先生才不會這樣，他只是喜歡吃我煮的菜。」

「喜歡吃你煮的菜就很過分了﹗」石一雄忿忿不平地抱怨。「你是我的，你煮的菜也是我的，我干麼要跟他分享你『愛的結晶』。」

「哪這麼嚴重，不過是幾頓飯……」

「你沒聽說過，人是鐵飯是鋼，你可是我『強壯』的來源呢﹗」石一雄說罷，還伸手曖昧地摸了下洪荳赤裸的臀部，羞得她滿臉紅。

「色狼。」

「嘿嘿嘿，好摸嘛﹗」

石一雄一副不忍釋手地撫了又撫。「你都不曉得我有多喜歡這種感覺，我想我應該可以這樣一直纏著你，一整天都不覺得膩……」

大熊的話讓洪荳心頭甜滋滋。尤其她知道，他是那種打落牙齒和血吞的硬漢。硬漢，向來是不輕易說情話的。

「對了……」石一雄的口氣突然變得不太一樣，洪荳抬起頭看著他。「關於你的願望……嗯……」石一雄思考該怎麼開口。

洪荳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她說話了。「我看得出來，其實你不太喜歡我的願望……」

石一雄訝異於她的敏感，不過他知道她的感覺沒錯，但是也不完全對。

洪荳繼續說︰「在認識你之前，它是我的願望，一個這輩子可能都無法達成的願望。你知道我之前的個性，要我大大方方跟陌生人相處交談，而且一次又是那麼多人，真的不太容易……」

「但是你現下不一樣了。」

「那是因為遇上你，若不是你，我想我現下大概還是跟從前一樣，膽小又怕生。」

「那只是你的一個心理防衛機製，不是真正的你，我看得出來。」

洪荳笑了，她點點頭。「就是因為你看得出來，我才改變的。」

石一雄喜歡她這麼說。

三這幾天我們常到山上的咖啡館喝咖啡，看著老闆跟老闆娘在裡頭忙碌，我突然問有種說不定我做得到的念頭……」洪荳扳扳手指，帶點不安地看著他。

「你會覺得我這樣子，太過忘恩負義嗎？」

石一雄皺起眉頭。「傻瓜﹗什麼忘恩負義，又亂想了。」

「是真的嘛﹗我在你這裡得到了勇氣和快樂，然後我發現，我已經開始在策劃，想要去做不一樣的事情……」

石一雄喜歡洪荳的坦白，還有，他也覺得現下是把話講明白的好時機。

他讓洪荳翻身躺回床上。這樣的距離，她才好清楚看見他臉上的表情。

「我承認我是有一丁點不喜歡你的『希望』，但是並不完全像唐他所講的，我是因為只考慮到我的方便，所以才不喜歡……」

石一雄抓抓頭，思忖到底該用什麼話去形容。他皺起眉頭苦惱了一下，然後他決定誠實托出。

「好啦，我承認，我的確是因為某種自私的原因──我擔心你一出去，就會被別的男人吸引，然後你就不要我了﹗」

「這……怎麼可能？﹗」石一雄的話讓洪荳驚訝得張大嘴。

「怎麼不可能。」石一雄表情看起來帶點沮喪。「你想一想，我長得又不算帥，脾氣又不好，然後壞習慣多到嚇死人──從我出社會到現下，你是唯一一個不會因為我那些壞習慣而跟我吵架的人。」

洪荳瞅著大熊看了一會兒，然後才將自己的手擱到石一雄臉上，心疼地撫著他長出胡髭的下顎。

「就像你講的，你有你的缺點，我也有啊﹗雖然我現下變得大膽了一點，但遇見陌生人，我還是容易覺得緊張。還有，我也不是什麼人見人愛的大美女……」

「誰說的，在我心裡，你就是人見人愛的大美女，不然我干麼這麼嫉妒。」

洪荳被石一雄的話逗得樂陶陶。

「你還笑？﹗」石一雄一見洪荳的笑，他突然窘了起來。

「誰叫你的表情這麼可愛。」

嗯﹗這麼大一個男人被說可愛。石一雄垮著臉做了一個不苟同的表情。

「好啦好啦，趕快幫我想辦法，看有沒有能讓你完成願望，又可以讓我覺得安心的──有了﹗」石一雄突然想到了。

「什麼？」

只見石一雄光著屁股，一骨祿地從床上爬起來。他單膝跪在洪荳的面前，然後伸手將她抱坐起身來。

「小荳，嫁給我吧﹗」

哪、哪有人這樣子求婚的……

洪荳呆呆地看了石一雄一會兒，然後她搖搖頭。

「你不要？﹗」石一雄驚訝地喊。「為什麼？」

「不是不要，是……」洪荳比比石一雄光光的身體，然後又比比自己。「你在這種狀況下求婚，真的很奇怪嘛﹗」

ㄘㄟ原來是因為這個原因﹗

石一雄二話不說馬上跳下床鋪，他一件一件收拾好洪荳的衣服，堆在洪荳身邊，然後才動手開始穿他自己的衣服。

「你現下在做什麼？」洪荳一臉 呼呼。

「穿衣服啊﹗做什麼？」石一雄動作迅速，一邊說話，一邊已經套上外褲開始系皮帶了。「你剛不是說，光著身子求婚很奇怪，所以我現下才要把衣服穿起來啊﹗」

老天爺，他怎麼會這麼直啊﹗洪荳忍不住大笑。

呃……不是這個意思噢？﹗

「那不然呢？」石一雄很不好意思，又很急，然後又很興奮──洪荳當他的老婆，變成「石太太」……噢∼∼這三個字聽起來實在順耳極了﹗

「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做心理準備嘛﹗你這樣，從這立刻跳到那，進展速度太快了。」

石一雄想了想，然後點點頭。「那你要多久時間準備？」

多久？洪荳發現實在很難講出一個確定的時間。「你不覺得，我們至少也該先見過雙方家長，然後再……」

「看看我爸媽，好啊，我們明天就──」不過石一雄一見洪荳的臉色，他又馬上改口將時間延長。「不然，下個禮拜一？」

洪荳搖頭。「離下禮拜一不過剩四天，還是太早啦﹗」

「下下禮拜一？」

洪荳想了一下說︰「下下禮拜五。」

下下禮拜五──那不就是退房時間嘛﹗

石一雄本想張口抗議，不過隨即一想，順著她也好啦，只要洪荳心甘情願、開開心心，早四天晚四天，對他來講沒什麼差。

於是他便喜孜孜地點頭答應了。

＊＊＊

石一雄正在籌劃一件事。只要洪荳一進廚房忙，或者進浴室洗香香，他就會趕緊沖進房間，開始講電話。

「我昨晚跟你交代的事，你到底有沒有去辦，我都快急死了﹗」

「急的話，不會去上廁所啊﹗」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呵欠聲。「你也不想想，我每天工作十二小時，現下還要加上你這一件事……你當我是超人，晚上不用睡覺的啊﹗」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辛苦，將來事成，我一定包很大一包感謝你。」

「很大一包倒是不用，只要給我一張終生不用付錢的免費金卡。」

「喂﹗你坑人吶，免談﹗」

說到這，石一雄注意到浴室的水聲突然變小，糟糕，小荳快洗好澡了﹗他動作得快一點。

「沒事跟你扯這一堆﹗先生，可不可以麻煩你告訴我一聲，你到底有沒有幫我……」

「開玩笑，你也不想想我是誰，哪有我辦不成的事﹗已經找到了，也約好設計師，就等他明天跟我開完會，這樣你滿意了嗎？」

「太滿意了。」石一雄一時興奮，還對電話啄啄啄響吻了三下，電話那頭傳來一陣怪叫。

石一雄哈哈大笑。

「好啦，不跟你扯，小荳洗好澡，我該掛電話了──對了，我說的那件事，就麻煩你多注意了。」

「安啦，包在我身上。」

手機裡傳來「噗噗噗」拍胸脯的回應聲。

＊＊＊

星期五──

「我家快到了，有沒有看到，從最後一排房子往前數，第五棟，就是我爸媽家。」

坐車上的洪荳緊張得絞扭手指。「你覺得，你爸媽他們會喜歡我嗎？」

石一雄溫柔地睨了她一眼。三逼你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我媽一聽到我要帶女朋友回家，你知道她怎麼樣？興奮得直說要買一串鞭炮放──」

石一雄尖起嗓門，怪腔怪調地模仿起來。「我『出運』啊，我『出運』啊﹗我可以抱孫了﹗」

「哪那麼快？﹗馬上就跳到生小孩那階段。」洪荳羞紅了臉。

「老人家都這樣。你都不曉得我媽多期盼我快點結婚，念念念，念到我耳朵都長繭了，等久了，她都快失去希望了。後來她還告訴我，只要有女人願意要我，在我結婚那天，她一定會幫我準備一大份嫁妝……」

「嫁妝？怎麼會是幫你準備？」

「用來感謝我將來的老婆啊﹗」

洪荳笑了。「你媽媽好可愛。」

「是噢，可愛。」石一雄沒好氣地皺了下鼻子。「換作是你被這樣子講，看你還覺不覺得她可愛。」

「誰叫你脾氣那麼壞，把人都嚇跑了。」

「可我就沒嚇跑你。」

「嗯，那是因為你疼我嘛﹗」

洪荳臉紅紅地回了句，石一雄愛死她這模樣，趁停妥車，還湊臉過去親了一記。

洪荳推推他。「唉呀∼∼討厭，有人在看啦﹗」

「誰……是誰……」

石一雄話還沒說完，猛一轉頭，赫然發現他爸媽跟一干親戚，正排成一列站在門前對他們猛揮手。

這個就……

兩人下了車，洪荳立刻有禮地打招呼。

「我是洪荳。石伯伯、石伯母好。」然後她轉頭望著其他親戚。「各位，大家好。」

石一雄走到爸媽身邊，對著他們的耳朵嘀嘀咕咕。

「爸媽，你們干麼﹗把全部親戚都請過來了。」

「還不是你媽，一早就像只母雞，咯咯咯的到處講個不停……」

「這也不能怪我啊﹗」石母憨憨地抓抓頭，然後轉頭瞪了自個兒子一眼。「你一出去十年，第一次帶女朋友回家，我太興奮，控制不住嘛﹗」

石母一見兒子想開口，她二話不說，馬上擠到洪荳身邊，親熱地牽起她的手。

「洪荳是吧﹗石媽媽告訴你，一雄小時候最喜歡吃紅豆了。每年夏天我都會煮一大鍋放雪櫃，每一天下課，一雄就會打開雪櫃開始找紅豆湯，一喝就是好幾碗……」

「媽……」石一雄發出哀號聲。「八百年前的事，就不要再拿出來講了。」

石媽轉頭瞪了兒子一眼。「笨兒子，我是在幫你忙，你看，你小時候愛吃紅豆，長大以後也愛上洪荳，這不代表，你這家伙從小就對『洪荳』一往情深……」

石媽一說完，在場所有人都哄笑成一團。

噢∼∼他會死掉，這附近地上怎麼沒有洞啊，他要跳進去把自己埋起來……

石一雄尷尬地走近洪荳跟母親身邊，酷著臉將兩個人往屋子裡推。

身後一千親戚一見，也紛紛想要跟進，就在這時候，石一雄突然轉過身怒瞪著眾人，在場親戚一看，摸鼻子的摸鼻子，搔頭的搔頭，一個一個嘴裡嘟嘍著還有事還有事，然後便一哄而散，跑得不見蹤影。

這還差不多﹗

石一雄閃身進屋，叩地一聲，將大門落鎖。

洪荳終於知道大熊熱情如火的個性，是打哪遺傳來了。

「這個鹵豬腳好吃耶﹗」石媽挾了一塊肉多肥嫩的豬腳到洪荳碗裡。「一雄小時候最愛吃我鹵的豬腳，每次一吃就好幾只，然後一邊吃又一邊拚命長大，快得我都來不及幫他買新衣服。」

正在啃豬腳的石一雄，表情忽地一愣。「媽，我怎麼覺得我在你口中，就像一只豬，成天在家只會一直吃吃吃──」

「笨兒子，媽是在幫你講話，你沒聽老人家說，能吃就是福──」石媽瞪了兒子一眼後，又轉過頭對著洪荳笑。「洪荳，石媽說得對不對？」

「對。」洪荳看了大熊一眼，提醒他不可以發脾氣。石一雄嘶著牙做了一個受不了的表情後，才再度埋頭啃他的豬腳。

而一直沒說話的石爸，把小倆口的互動全看在眼裡。

呦呦呦，之前他還擔心，洪荳這女孩外表太柔、性格太軟，會壓不住兒子的狂爆火氣，不過現下一看，石爸滿意的呷了一口啤酒。點點頭，他放心了。

石爸放下杯子，調侃地看著兒於。「我說兒子，你離家十年才帶一個女友回來，那現下呢？又打算花多久時間才要把人家娶進門？」

石一雄瞅瞅洪荳，洪荳不太好意思地垂下頭。

「我早就求過婚，可是洪荳說太快了，要再給她多一點時間準備。」

噢∼∼真的是「槌心肝」﹗一想到就要到手的「媳婦」還得多等等，石媽急得想抓狂。她伸手扯著兒子的手臂，拖著他走進廚房。

「媽，你這是在干麼？」

「我干麼？我被你氣死了，真是急死人了。你剛說洪荳不接受你的求婚，一定是你的求婚技巧太差，真的是，你求婚之前，不會先打電話回來問問我啊﹗我是女人，也被求過婚，至少也比較懂女孩子喜歡什麼……」

問媽？

石一雄回頭看仍坐在餐桌邊吃飯的老爸，不是他瞧不起兩個老人家，他知道他們倆當年也是郎才女貌的一對，只是……隔了三十五年的「求婚技巧」，會不會太「老舊」了一點……

「你那什麼表情，你以為你老媽已經退流行啦？﹗好歹我也常常看電視補充知識……我告訴你，女生就是喜歡浪漫，喜歡豪華，還有那個什麼，你們說的『思貝秀』……」

思貝秀？石一雄搞了半天才曉得老媽是在講什麼，原來是Special﹗

「對啦對啦，思貝秀──我告訴你，前一陣子媽看電視，不是有一個什麼『曉玲，嫁給我好嗎』的廣告？就是那樣，你也花點錢去拍個廣告，在電視上跟洪荳說，『洪荳，嫁給我好嗎』，我保證洪荳一看到，一定會驚喜，會覺得感動，然後她就會馬上點頭答應……」

老媽的提議，教石一雄嘴角一陣抽搐。

叫他賣臉去拍一支「洪荳嫁給我」的廣告，那他還不如學外蒙古習俗──搶婚，直接把洪荳綁架進禮堂來得干脆。

「要是你覺得拍廣告太貴，沒錢，沒關係，這錢老媽出，啊﹗」

「媽……」石一雄抓住老媽的肩膀搖一搖她，要她鎮定一點。「安啦，你兒子也很想讓洪荳趕緊冠上『石太太』的名號，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真的嗎？」石媽滿臉懷疑。

石一雄拍拍胸脯保證。

＊＊＊

一頓飯吃了快三個小時，洪荳跟石一雄兩人，才在石媽與石爸依依不捨的送別下，上車離開。一直到兩個老人揮手的身影消失在車後，石一雄才滿臉受不了的大吐了口氣。

「你那什麼表情？」洪荳伸手揉揉石一雄的臉龐。

石一雄講不出話，只能用搖頭代替。

「對了，吃飯吃到一半的時候，你媽媽拉你進廚房，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你以為她會跟我說什麼？」

洪荳有點窘地垂下頭。二些關於……她對我的想法。」

「ㄘㄟ∼∼你想太多了﹗」石一雄揉一揉洪荳的頭髮。「我媽是在教我，該用什麼方法，才能在最短時間內讓你點頭答應嫁我。」

洪荳聽了，滿心歡喜。「你真的認為你爸媽他們喜歡我？」

石一雄空出右手比了一個「二」。

「什麼意思？」

「百分之兩百的喜歡。」

洪荳害羞地揪揪衣角，一會兒，才小小聲地吐露。「老實說，我也很喜歡你爸爸媽媽，他們好可愛，好有活力。」

「我媽要是聽到你這句話，絕對『尾椎』會翹到天上去。」

洪荳聽了哈哈大笑。

尾聲

打從她跟大熊度假回來，洪荳注意到，大熊跟唐先生兩個人，好像正在密謀策劃什麼。

每次只要到了她進廚房裡準備晚餐的時間，就會見到唐先生上門來找大熊，然後兩個人躲進書房開始嘰嘰咕咕──之前也不是沒發生同樣的事，只是從來沒這麼頻繁，而且這情況維持快兩個禮拜了﹗

還有，大熊也好一陣子沒跟她提求婚的事了，明明，他們倆都拜訪過雙方家長，家長們也都很樂見他們倆的婚事，可是為什麼大熊他這邊卻突然冷了下來？

「晚餐煮好了，兩位。」

洪荳走到書房前敲門。不是她太敏感，而是他們的回應太過明顯，當她手敲第一下，原本還傳來一點嗡嗡響的書房，突然間變得鴉雀無聲。

洪荳的眉心忍不住打了兩個結。

石一雄將門打開，他的表情看起來非常開心。

「小荳，你今晚有事嗎？」

洪荳搖頭。

「那留下來一塊吃飯，等吃完飯，我有個驚喜要給你。」

驚喜？

洪荳納悶地看看大熊又看看唐恩森，後者挑挑眉，回了她一抹神祕莫測的笑。

「別嚇成這樣，我保證是好事情，而且，你一定會喜歡。」

石一雄揉揉洪荳繃緊的小臉，推著她進入飯廳。

一吃完飯，唐恩森便大聲吆喝大熊跟洪荳動作快一點。

洪荳一臉疑惑地坐上唐恩森的車。在車上，她千方百計想探出究竟要給她什麼驚喜，石一雄非但不肯說，甚至還從口袋裡掏出一只眼罩，硬拗著要幫洪荳戴上。

「你們這樣真的好奇怪。」洪荳一手扶著眼罩，心裡像掛滿了水桶似地晃個不停。

「放心，再過五分鐘，你就知道了。」

當車一停下，石一雄吩咐洪荳待著別動，他先下車之後，才打開洪荳這邊的車門，彎腰將她整個人打橫抱起來。

洪荳驚訝地叫出聲來，然後只聽到旁邊一陣 的聲音。

「好了，我現下要把你放下來。別緊張，等我喊二三一，你再把眼罩拿開。」

直到確定洪荳站穩腳步，石一雄才退開身。然後他喊一、二、三，洪荳吞了下口水，鼓起勇氣將臉上的眼罩拿下。

洪荳眨眨眼睛，待適應屋裡的明亮，她雙眼倏地瞪大。

一塊寫著「洪荳小館」的招牌，正高高掛在屋角牆上。

這是──

洪荳驚訝地看了一會兒，然後目光落到單膝跪在她面前的大熊臉上，他手裡還捧著一大把紅艷的玫瑰花。

「還不快點說。」站在石一雄身後的唐恩森推推他。

石一雄皺著眉頭做了一個掙扎的表情，然後才吐出最重要的一句──

「嫁給我好嗎？小荳。」

「這是……怎麼一回事？」這家店，還有大熊的舉動……洪荳覺得自己好似在作夢。

「就是你看到的這樣啊﹗你的願望，一家小店。我跟大熊這一陣子忙的，就是這些東西，然後呢──」唐恩森指指仍跪在地板上的大熊。「他希望以這家店，來證明他想娶你進石家的誠心。」

洪荳捂著嘴巴，驚喜的眼淚咚地從眼睛裡掉出來。

「對不起，我太驚訝了……」

「跟你一樣，我也沒想到向來粗枝大葉的大熊，會有這麼細膩的舉動……」唐恩森稱許地拍拍大熊的肩膀。

石一雄神情尷尬，他轉過頭給了唐恩森殺人似的一瞟。

洪荳紅著臉，問了一個很可愛的問題。「那我……我現下該怎麼回應……」

「就點頭答應他的求婚吶﹗」唐恩森靠近洪荳旁邊，朝她小聲嘀咕。「雖然大熊人高馬大，但跪久了腳還是會酸的……」

一經唐恩森提醒，洪荳忙伸手接過大熊手上的紅玫瑰，拉他起身。

石一雄在洪荳耳邊輕問︰「那你答應我的求婚了嗎？」

洪荳嬌羞一笑，重重地點了好幾下頭。

「噢耶﹗」

石一雄歡呼一聲，一把將她抱起在原地轉圈圈。

洪荳臉上又是淚又是笑，石一雄心疼地蹭蹭她之後，才將臉湊到洪荳面前，狠狠、用力地吻住她。

好啦好啦，有情人終成眷屬，他這個媒人公，也該識相點早早退場──唐恩森一見沒他的事，便悄悄地走出「洪荳小館」，輕輕地帶上店門。

月娘高掛，屋子裡的兩人，吻得正纏綿。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