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若影》 作者: 狂言千笑【完結】

作品相關 關於古琴和古箏


今天看評時偶然看到的,狂言覺得有必要說明一下。狂言在另外一本小說中也看到這樣的說法……默,如果古箏和古琴只能演奏1,2,3,5,6五個音,那我經常聽的琴箏曲都是些什麼啊。

    狂言要說的是,古琴和古箏的聲音其實非常豐富。

    古琴是一種非常美麗的樂器。

    現代古琴,具有七弦,弦以絲合股纏繞而成,聲音古拙質樸,餘音裊裊。而這每一根弦,都能夠獨立成曲。

    狂言嘗見過一位師兄調琴,當時他僅為古琴上了一根弦,便能奏出一曲。(啊,師兄阿師兄,您老彈琴時真的好有文人氣質,不要怪我花癡啊……)

    奏琴時,左手按捺撫壓,是為了通過控制琴弦鬆緊度而調整出不同的音階,右手撥撩劃撫,則是為了發聲。

    有的人以為古琴只有五個音節,理由是古琴的「宮商角羽徵」的說法。然而實際上,「宮商角羽徵」並非指音階,而是指最早的古琴僅具五根弦,是宇宙萬物的象徵,是金木水火土,白青黑赤黃的對應物,預示著大自然的瞬息變幻規律和乾坤天地的運轉之理。。。。代表了金木水火土五行之音,包羅萬象,囊括天地。(古琴之製作,是為包羅天地之萬象,亦有人說其琴音可應和春夏秋冬四季,其寬三尺有六,也是為了表示一年具有三百六十五天的意思。)

    林海如在本章中所奏為古琴。

    古箏則是另一種樂器。

    至於說古箏只有五個音,則更為匪夷所思,因為現代古箏至少有十六根弦,每根弦都可以控制出兩三個音。狂言上大學時,宿舍裡有一位同學,每隔一晚均要取出古箏練習琴曲,音色嘹亮,音域寬廣,……怎麼能只有五個音?

    古箏外形像古琴,卻比古琴大,弦也多。聲音華麗彰顯,嘹亮破空,且比古琴容易控制。現在彈古箏的人比彈古琴的人多得多。

    比較古老的古箏具有十三根弦,傳入日本後,便被叫做「十三絃琴」,絲絃製成。後來發展成十六弦,外面賣的一般都是金屬弦,聲音比絲絃更為明亮,不過也少了一些悠長的餘音。

    梅若影在本章中選用的便是古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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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要說的是:

    今天第一次看《斜》,狂寶寶(我覺得這樣叫比較可愛撒∼)這個文很好看的說,所以先撒花∼

    關於古琴,前陣子因為某只不良女爬文也寫到古琴,所以被她逼下海,幫她查找相關資料……

    古琴最早是依鳳(人)身形而製成,有頭,有頸,有肩,有腰,有尾,有足。

    官、商、角、徵、羽五根弦象徵君、臣、民、事、物五種社會等級。並不是代表了金木水火土五行之音。

    後來增加的第六、七根弦稱為文、武二弦象徵君臣之合恩。十三徽分別象徵十二月和一個閏月,居中最大之徽代表君象徵閏月。古琴有泛音、按音和散音三種音色,分別象徵天、地、人之和合。泛音如天,散音如地,按音如人。

    古琴的形制命名反映出儒家的禮樂思想及中國人重視的和合性。

    而也正如狂寶寶所說的,因為古琴的指法很多(比如:「春鶯出谷勢」、「風驚鶴舞勢」、「鳴鶴在陰勢」、「賓雁銜蘆勢」……等等),再加上三種音韻,使古琴可以發出很多種琴音。光以七徽為中心,向兩側依次對應升高彈出的『泛音』,就大約119個左右。

    而那位網友所說的七音五線譜最早出現於歐州,傳入中國最早見於文字記載的是1713年的《律呂正義》續編。(1713年,也就是清朝,如果我要是沒記錯清朝年代的話哈∼上學學的那點歷史早忘乾淨了……)也就是說,在清朝以前的古代沒有七音五線譜,而是以另外的方式去記錄曲譜(不要問我是什麼方式,我也不知道,如果非想知道的話……等我哪天穿越到古代,看過以後再告訴大家哈!!!),但不能就說他沒有那個音……

    畢竟四大發明是由我們中國古代的老祖宗發現研究的,只是我們這些後人比較懶,比較笨,比較不爭氣,所以才會讓外國人,根據火藥,製造了槍支彈藥……我怎麼覺得我越說越遠了,有人能明白我說這句話的意思嘛?……我想……我說的大概意思就是:就是因為這樣,『五線譜』才會讓外國人搶了先機,推廣全世界……

   
第一卷 青陽宮 第1章 楔子-風息


  關上整理室的鐵門,我攏了攏圍巾。

    北方的冬天冷得很,即使供了暖氣,空曠無人的走廊上也暖不到哪去。

    走下有些破落的樓梯,大廳的自動門開了,一股浸寒的風就灌了進來。哆嗦了一下,腦袋立時清醒了些。

    一個人呆在解剖室裡鉤去刀來地弄了一夜,連著對兩號屍體分別作了初鑒和三鑒,真的是累得慌了。但是有什麼辦法呢?馬上就要進入驗屍的旺季了。所以同事們都趁著「旺季」到來之前請了公休,我前兩個月剛休完,所以現在自然要多擔待一些。

    自動門在身後無聲關上,留下我站在雪裡,抬頭望著東方那抹淡灰的亮色。

    又一個早上……

    大門門衛遠遠見我出來,點著頭向我微笑,我也笑著向他點頭行禮,然後轉身向車庫走去,取出那半殘的自行車。

    真冷啊,過西單的時候先喝碗合和谷的拉麵吧,要加大塊燒牛肉的……然後回家再喝杯紅酒,暖暖身子順便也去去屍臭。雖然算是比較習慣了些,但是那味道呼吸了一整夜,填滿了口鼻面目,感覺真不是一般的糟糕。

    慢騰騰地想著,便迎著刺骨的風向東邊慢慢兒地踩著車。

    也許這幾日真的是太累了,或者是什麼別的原因吧,總之這天我的大腦明顯運轉不大正常,所以當真正清醒的時候,才無奈地意識到,我已經睡在一片血泊中。

    直到週身的劇痛將自己撕扯得越來越清醒,才想起似是一輛轎車在雪裡沖得太快,壓倒了鄙人這位不走運的路人甲。那司機也嚇得忘了剎車,還將我這個路人甲在雪地裡拖了幾十米,然後趕投胎般迅速逃了。

    旁邊沒有一個人。

    手機……我聚齊全身力氣摸向口袋。痛極了,直生生要淹沒整個身體的痛覺……低喘著把手機摸到,苦笑著嗆咳了幾口鮮血。

    手機碎了,脊椎、胸骨好像也碎了吧,碎骨也刺穿了肺葉。

    真是求救無門。

    呵,我這算死因明確,希望不要被解剖的吧。可是也許還要鑒定逃逸車輛的車種車速載重等等。算了,誰知道公檢那邊會怎麼算呢。

    事故發生的地域正好是我那院的轄區,若要解剖,九成是要被老熟人們摸個精光了。虧他們還曾說要預定我的身體進行解剖呢,誰知竟玩笑成真了。

    奇怪,為什麼明明準備死了,我還能想著這麼無厘頭的事情?莫非是當法醫養成的職業習慣已經根深蒂固?已經達到生死無懼的境界了麼。

    我躺在地上,看著天漸漸明亮,風漸漸平息,感受著那痛楚逐漸鈍去、繼而麻木;糟污泥濘的雪地上的寒氣從傷口漸漸滲進血裡,越凝越深。

    而後,不能自控地週身抽筋痙攣起來,間中似乎還劇烈著彈跳了幾下……不過是失血到了極限,加上鈣質流失的正常反應罷了。

    昏沉中我還冷靜地分析著,然後……

    **************

    有一段時間似乎是虛無的,什麼也沒有。然後是昏黑,這無邊的黑暗延續了許久。

    悶……胸口是滿滿的痛!

    但是在這一片疼痛中,我卻滿是狂喜!

    我真誠地感謝黨和國家,感謝先祖先烈,感謝各國醫學同仁們不懈的努力!

    要說呢,現代醫學事業進步如斯,怎能放棄如此一個祖國棟樑之才世界大好人才?

    到底還是被救回來了吧。

    緩緩的睜開眼睛,這才發現,原來眼睛也疼得厲害,腫腫脹脹地隨著脈搏的起伏一下一下地震動著。

    好像沒有被軋到眼睛啊,莫非是120急救人員假公濟私地對某飽以老拳?不對啊,雖然身為同行,但是鄙人一向奉公守法,從來沒有私搶客戶。我做的每一單解剖,從來都是單位給派的案子。

    終算是張開了眼,但是眼前卻黑沉沉的一片,什麼也看不太清。

    心裡一涼。

    醫院病房裡都在夜裡留著地燈,而且也有自己的供電系統……瞎了嗎?是失血過多造成供氧不足,從而導致視神經壞死嗎?

    失神地躺著,逐漸想起昏睡前感到的傷處。

    對了,脊椎被碾得破碎,就算神經外科和骨科有多麼發達先進,也無法挽回下肢的癱瘓了吧。

    到底……還是成了個廢人。

    我心中難過,不覺輕輕掙動。這一下掙扎,卻真正地大驚失色起來。

    只覺得全身都有感覺,雖然模模糊糊的,但是就是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沒有癱瘓,甚至連半根骨頭也沒斷。

    一驚之下,半昏沉的神志陡然清醒。這才發現眼前那一片黑也不是因為自己瞎了,而是因為眼上覆著厚厚的幾層布料。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一股巨大的不安迅即席捲了過來,抬手就要揭開眼上的布巾。

    但是就在右手達到目的之前,被另一隻手擋了下來。

    「哎!公子你怎麼老這麼不聽話呢,你的眼浸了涼水,有些壞了。先敷著回一下暖,等鄧大夫來了再給你看看。」

    浸了涼水還要捂熱了回暖?這是哪門子狗屁治法!

    那大夫也就是個庸醫!不知以前誤了多少人去。

    本著醫生的良知——雖然目下是個法醫——我就想破口大罵。但是還沒罵出來,就愣了。

    「你……你說什麼?」我有些打結地說了幾個字就又呆了。

    這聲音,有些稚嫩,有些怯懦……這不是我的聲音!

    只聽那個清亮的少年聲音續道:「我說公子啊,你再隨便落水,小心宮主罰你。」

    公子?還有公主?這是唱的哪出戲目?而且,那個「公子」兩字怎麼聽起來貌似是指著鄙人的意思?

    完全傻了,縮在厚被下的左手反射性地拍上了兩腿間……

    某,某,某家原來,某家原來好像是女性吧,大齡的,女青年!

    ……

    我的腦袋裡嗡的一聲,一個聲音在哀號著……誰來,誰快來,來把我送安定醫院去吧!

    ******************

    我知道辯解是毫無用處的,因為我的那裡……長了個不得了的東西。不是說個頭兒不得了。而是,那東西對於一個女青年來說,的確不得了。

    記得《笑傲江湖》裡那個東方不敗,就是舉刀一揮,自己做了女人的。可是這世上有哪個女人舉X一接,自己做了男人的麼?

    越想越混亂,想到最後,乾脆在厚布下兩眼一翻,睡了過去。

    現在想不出究竟,明天再想就可以了。

    記得中學解函數題時,數學老師拿著我的試卷諄諄告誡:「鄒敬陽哪,如果你實在想不出來,就先放著去做其他的題;以後再回過頭來看,說不定就想得出來了。」

    我身上其實還乏得很,但是混亂之下根本睡不沉。

    半睡半醒間聽到有人說話。

    「……小冉,梅公子的確睡得熟了……」誰睡得熟了,這麼沒眼神,八成是那個庸醫到了吧。

    「……公子雖不愛說話……什麼藥才能……」這聲音耳熟,是剛才阻我弄眼的少年?叫做小冉嗎?

    垂老的聲音念了幾味藥,我朦朧裡聽著,好像都是祛濕退熱用的。

    「宮主已經三月沒來梅軒了,已經膩了梅公子嗎……」小冉輕輕地歎息,似乎很遺憾。

    然後再沒聲息。

    迷糊間又被灌了不知幾碗東西,酸澀苦臭。若是普通人,定然會活活嘔死。可惜我從哺乳期那半鹽半糖的茯苓米糊開始,到總算獨立生活之後,什麼難吃的藥物沒吃過?這算個啥?頂多算是挺懷舊的味道而已。

    再次醒來就舒服多了,眼上的布塊也已被取下,自己正斜靠在雕花床頭上被一個少年灌著黑綠綠的藥汁。

    看著那有些蕩漾的藥汁,幾縷回憶浮上來。

    原來,我是早就醒過一次的。

    黑……漆黑的夜,在冰涼的池水中。

    撲騰著上岸,然後,好像逼出了積在胸肺中的水。然後,有破風聲迅速靠近,是什麼人聽到了動靜,向我趴著的地方奔來。

    之後三個人圍著我,討論了一會兒。那衣色都統一,大概是護院之流的吧。再然後就很盡責地把我抬來這處小院了。

    所以,我現在是個……具有XY性染色體性狀的生物。

    而我原本那具身體,屬於鄒敬陽的身體,是已經死透了吧。

    思緒被一點聲音打斷,低下眼看去,那個未及弱冠的少年正舉著湯匙湊在嘴邊專注地吹著。

    抬目環顧。

    是花梨木做的廂房式雕花大床。材質雖不上乘,但雕工打磨卻非常精細,直比得上前世時鄒姓紹興本家裡的用具,自然也比我表親楊家在大新的避世之地講究多了。

    滿地鋪的都是能映上人影的千淬平磚,房頂是標正的七駕醬架式樑柱,把中央的頂支得空曠。雖沒有壁畫柱花,但看上去簡潔大方,乾淨利落。

    「你醒了?」一個算是熟悉的聲音問道。

    「呃?」我尋聲望去,有點怔忡。

    這聲音發自舉著藥匙呆瞪著眼的那個少年,原來他就是小冉。

    現在算是比較清醒了,所以也沒有再發呆,只是淺淺點頭。

    這個情況,已經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

    隨遇而安和當斷則斷一向是我的本色,不論如何,走得一步算一步吧。畢竟在這個世界,人也是要活下去的。

    要麼就一直打馬虎眼。可我不知道的東西太多,沒有相應的信息我可裝不了這個什麼什麼「公子」。

    要麼就開門見山,如果他們敢為難……那就再和他們裝傻吧。

    主意打定,我突然帶上些許偶像劇中常見的星星眼看著少年。

    很平靜,並且帶著十分真摯的誠懇,弱弱地問他:「冉哥哥,我不是在雲海裡和你一同洗澡澡的麼?怎麼到了龍宮裡來了。」

    少年手一抖,眼睛有暴突出來的趨勢,頓時一張清秀的小臉變得有如門神二將中的「哼」大將。

    半晌,才道:「公……公子,您,您,您在說什麼?」

    「冉蟈蟈啊!」我用膩得能嗆死人的音調說道,「怎麼睡糊塗了,來來,再與哥哥困一下覺覺……」

    只要是男人,聽了這話一定會雞皮疙瘩直豎吧。就連我自己,也是強忍著陣陣狂嘔三升、到處找桶的慾望才順利地說了出來。

    果然,下一瞬間,我看到那少年開始悲哀懼怕地抽搐起來,下巴似乎也有要垮到地板上的趨勢,然後他顫抖著手將藥碗摔放在一旁的桌上,一邊無語地站起來,回身,跨步,突然兔子般的驚跳而起往外狂衝,一邊沖一邊喊著:「娘啊!我的娘!不得了了……梅公子涎瘋了!」

    ***************

    來的當然不是小冉的娘。

    而是一個乾瘦的老頭。

    我任那老頭給我把著脈,閒閒地笑著看他。他把得倒是臉神凝重。

    當然,最後除了驚嚇過度、寒氣入骨、疲熱交加之類的,他什麼也沒查出來。

    我就不信這時候有心理醫生,有測謊。我寧願他們把我當瘋子看,也不願他們知道我是個借屍還魂的鬼魂。

    大概這身體的主人原本是個極靜不理人的小孩,那老頭和小冉被我這麼左一眼右一眼地瞄著,越來越覺得不自在,最後老頭起身告退了。小冉卻還手足無措地站在屋裡盯著我,他是隨侍我的貼身小廝,不能隨便離開的。

    我招招手,讓他過來。

    他神色驚疑地來到我床邊站著,我再指指凳子,他就機靈地坐下了。

    「小冉,我是生了好大的病嗎?」哎,其實挺累人的,我已經好些年沒用這麼粘人的口氣說過話了。

    他困頓地盯著床柱不敢看我,點點頭,想想,又搖搖頭。

    「可是我總覺得好像什麼都想不起來,娘總是說快死的時候就是這樣的,我是不是快死了啊?小冉,雖然我以前不愛說話,但一直把你當朋友,我該怎麼辦?我好像什麼都記得一點兒,又什麼都忘了。……難道我是患了失心瘋,瘋得快死了?那公主見我這樣,會不會不要我……」說著,我泫然欲泣。

    說話的技巧就在這裡,夾著自己推測出來的,再夾著別人說過的,最後加一點對方私自已經認定的,誰還會對某家莫名其妙的來歷起疑心。只是硬逼著自己用噁心人的口吻說話,造成的結果之一就是,我自己也被噁心得面容泛白。

    啊,我坐擁如此老熟的心理年齡,竟然要跟一個未及弱冠的小小少年撒嬌,真是寒得鄙人一陣一陣地抖。

    小冉偷偷瞄了我一眼,大概是發覺我臉色越來越差,竟以為我是被急得發抖,不知怎麼也急了起來,一下紅了眼,大聲道:「宮主絕對不會這麼小心眼的!」

    ###########################【斜陽若影·關於分類】##############################

    大人們請不要再跟偶說「女變男不是耽美」了,偶輸了,不再堅持這是耽美了。

    大人們也請不要跟偶抱怨「男人和男人的故事很變態」了,本來就不能歸成言情,如今也不能歸成耽美,更不是歷史和懸疑,我除了歸成傳奇還能歸成啥?

    要是歸成武俠,我不被反感於女變男設定的男人們打死才怪!

    反正,我就是BT,就是要冒天下之大不諱,本文女變男的題材,就是寫定了。借用某大的一句話:「我雷死你,你拍死我吧!」

    搬文者說:因為狂言大已經改為傳奇。但是連城似乎還沒有傳奇這一類,所以暫且歸為耽美。請各位讀者大大諒解!(本文首發晉江)

[ 本帖最後由 飄浪。JT 於 2013-11-14 21:16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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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青陽宮 第12章 疑人偷斧

  時光總是飛逝。

    蒼茫無色的寒冬總是在最為燦爛的紅楓後逼近,暗沉寂寥的夜幕總是會在霞光最為燦爛時降臨。

    當沉浸在幸福中的時候,總是會有各種各樣的理由讓人不得安定。

    尤其如今,恍惚間又回到了幼年。

    我總是喜歡趴在長輩的懷裡賴著不起來,要是叔叔嬸嬸們回到了家裡,我也喜歡牽著他們的衣角走哪跟哪。甚至有好幾次,似乎是跟著他們到了廁所門口還楞是扯著不放開。

    老人們見到了,就會笑呵呵地把我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開,抱起來親兩口。

    如果是來探親的表姐楊捷見了,就會十分無奈地一邊掰我的手指,一邊嘮嘮叨叨地喃我:「你這粘人的小東西,不會自己走道可是要吃虧的啊。要是被哪個人拐跑賣了,說不定還會幫他點錢呢。」

    我就會傻乎乎地仰頭衝著表姐笑。

    稍微長一些後,就會開始反駁著說:「可是我只會跟著我相信的人啊。要是那些七七八八的人啊,打死我都不會理他們。」

    她每次聽到,也都會哭笑不得地說:「唉!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如今想來,她雖不是老人,卻也是我的前輩了。

    我如今被錮在濕冷的牆上,垂著頭,再無心情看眼前的人。

    曾經很喜歡《阿甘正傳》。

    尤其記得阿甘的母親躺在病床上,對阿甘說的一句話。

    「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你拿到的下一顆會是什麼味道。」

    人生,就像一盒有很多味道的巧克力糖。只是對於我來說,這一次挑到的,卻太過苦澀。

    一絲無力的津液沿著嘴角流下。我平時非常排斥自己不顧禮儀的行為,總要想方設法避免。可是這一次,已經沒有精力去做這種維護形象的工作,反正也已經沒有形象了。

    沒有靠咬下唇來轉移對疼痛的注意力。反正不咬也痛,咬了更痛,我又不是笨蛋,幹嗎要自己傷上加傷?

    突然又想起初中同學寄來的賀卡上,也寫著這麼一句話。

    「人生就像吃紅薯,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放屁。」

    那是一個蹩腳的男孩寫給我的,我當時並不知道他想表達什麼意思。過了好多年,才聽他說,其實那是封情書。

    可惜我看不懂,我倆就像雞同鴨講,不是同一國的,不懂彼此的表達方式。

    抽了抽嘴角,想笑。

    我和陳更,豈不也是雞同鴨講了麼。

    而他,竟然還是我曾經全心信任的人。

    真是失心瘋了才會信任他。

    真的是,太天真了。

    「還有力氣笑?」那個聲音冷冷冰冰的,比身後的石牆還冷,比腕上的鐵圈還冷,再沒有一絲曾經熟悉的溫度。

    「為什麼不能笑?」已經許久沒有吭聲,這一說話才發覺聲音已經啞了。

    「有力氣,不如把一切都說出來。」

    能說什麼?

    還可以說什麼?

    我其實什麼都不知道。

    「我已經,已經把一切都告訴你了。」

    「你以為我會信?」他說,「那這封信如何解釋?你又如何解釋你與司徒茂間的血緣?」

    「那封信不是我寫的。」

    「不是?」面前那人冷哼一聲,「筆跡呢?難道不是你的麼!能探聽得到青陽宮防務的人,除了你還有誰!」

    我抬起眼,不含任何意味地看他一眼。

    他面上又戴上了那個面具,在我面前。

    他是不會信的了。

    那筆跡就不能是別人模仿的麼。

    如果我真要當奸細,肯定要改變字跡,省得給查出身份。

    可是他不信。

    我告訴他自己其實是另一個世界裡來的,其實是死過一次的人,其實前世……。

    他自然不信。

    梅若影那天的落水昏迷,他說是苦肉計;我醒來後推拒十八室的地位,他說是欲擒故縱;與他平靜安穩度過的一年半,他說是我虛以委蛇……

    「你想聽什麼?」

    「還要裝傻麼?司徒若影,司徒公子!」

    我又垂下頭去,不想睬他。

    我喜歡看書,不限門類。所以也看了許多史籍。

    司徒家原來是統治著這片大陸的十分古老的家族,那時國號大漢。後來才被如今的北燕、東齊、南楚、西秦四國排擠更替。

    他們數百年來一直隱忍不發、韜光養晦。也算是這個家族能人輩出,後來又弄了許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出來,只想著有朝一日能夠光復家國。

    甚至,還創立了一個「九陽聖教」。他們心心唸唸地經營至今,勢力已經遍佈四國,教眾們極其尊崇曾統治著這塊大陸的司徒家,只差沒喊出「司徒家族,英明神武。千秋萬載,一統江湖」的口號了。

    我看書時還暗笑這一大家子就像《天龍八部》裡那個想皇位想得全瘋了的慕容氏。

    想不到自己也是局內人。

    當時豈不是自己笑自己嗎?

    可是,我本就不是梅若影,又怎會得知自己原來也是什麼司徒若影呢。

    「你還向那邊傳了什麼消息?」

    我搖頭,低聲道:「我是鄒敬陽,不是司徒若影。」

    半晌,空曠而黑暗的室裡沒有聲音。

    「好,好!」他終於連說了兩個好,才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就這麼有心計。如果你不是司徒家的人,那你的血又怎能與司徒茂相融?」

    想起前些天晚上被三宮之二的林海如與孫鳳梅聯手活捉的那個身份不明的黑衣人。

    「司徒茂……」我只是毫無意義地重複他的話。

    「你們司徒家的人也真是口硬心狠,要不是慢慢地斷毀他經脈,恐怕到死也不會供出你這內應吧。」他似乎十分佩服,但我卻知道那口氣背後的陰狠冷辣,「還記得今早我與你比劍麼。」

    自然記得。

    他昨夜一夜未歸,不知在忙些什麼。今早剛一黎明就回來了,儘管他刻意壓抑,但臉色仍是難看。問他發生什麼事情,他只說有些勞神,想與我練練手。

    他似是一個走神間劃傷了我的手臂,其實施為了取血吧。

    當時他就已經對我用上了心計,在一切都沒有分明的時候……

    我無話可說。

    連辯駁的機會都沒有,他就自在心裡為我打上了個奸細的烙印,還能有什麼話可說?

    對於梅若影,我本就不熟悉。所知的一切,都是從別人嘴裡聽到的,更無法得知他還有什麼身份上的秘密。

    滴血認親不是做不到,只是要滴在特製的藥水裡才能有效。只是……原來一滴認親的血,竟能摧毀這麼多。

    不過也許也是真的,想到身上至今仍尚未化解殆盡的那股陰毒真氣,也許真的有許多許多隱情,只是我沒曾注意。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這句極熟悉的詩從他嘴裡惡狠狠地吟出。

    隱約間還記得,似乎是前年的寒冬,與歲寒三友鬥酒時彈唱的。他當時並不在場,卻把那點詩詞記得這麼清楚。

    原來……

    原來我身邊一直有人監視著麼,恐怕早在梅若影剛入青陽宮的時候就已如此了。陳更恐怕連身邊十分親近的三宮六院十八室都不能盡信。

    他續道:「還記得前年中秋,你在露台之上的箏曲麼。你推說是師傅所作,我又怎會輕易相信?果然,你原先所在的戲班子裡的任何一人,都沒曾聽過如此曲譜歌詞。

    「如今想來,我前年之所以會遇到你所在的戲班,也是司徒榮及引到附近的。可是當時也只能查出你確實是在南楚山村裡長大的孤兒,十歲才被偶然路過的戲班帶出學藝。所以也就沒疑心到司徒家上頭。

    「我畢竟還是太天真,本來司徒一族就不是能以常理來推斷。原來他們竟用心至此,為了安排一個讓我們無法察覺的奸細,能把血親也放在窮山僻壤,過那乞討的生活,而且那時還不知道有否能用得上你的一天。我今日也算開了眼界了。」

    在進入戲班之前,梅若影過的是這樣一種生活啊。不足十歲的孩子,沒有父母伴在身邊?

    不知為何,心底似乎輕輕地抽搐了幾下。

    不知是為自己,為陳更,還是為那個給與我一副身體,卻終是錯身而過的少年。

    司徒家的安排?

    是那個少年的血親安排的局?

    如果是,他們的深謀遠慮與無情無恥,也算爐火純青了。

    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現在並不是為那少年傷春悲秋的時候。

    「我的確已經不是梅若影了,只是轉世而來的一縷魂。如果我真是拿什麼司徒家派來的奸細,只會傾全力藏鋒,又怎會數次作出引人注目之事。」

    「你剛來的頭半年可不是如此出盡風頭的啊,莫不成是那邊見你一直摸不到有價值的情報,所以催你快快接近於我的吧。」他冷冷笑了一聲,道,「你後來不如此顯鋒,又怎能引起注意?又怎能接近於我?枉費我這一年半來對你信任有加,原來只是養虎為患。」

    ****************************

    大約四五歲的時候,我最是愛看一個動畫片,電視裡一天要放兩集,每集五分鐘的那種。主角是一個教授,還有一個機器人。

    他們每天都會講兩個成語故事,因為很有趣,所以一直記得清楚。

    其中有一天,講了一個有趣的故事。

    疑人偷斧。

    有個人丟了自己的斧頭,就懷疑是鄰居偷的,然後他就去觀察那個鄰居。

    他越是看,就越覺得那鄰居賊眉鼠目、刻意討好、鬼鬼祟祟,越發覺得他就是賊了。

    可是等他找回了自己的斧頭,再去看那鄰居,卻又覺得他笑容滿面、待人可親、舉止有禮了。

    所謂疑心生暗鬼、無中生有,其實就是這樣的。

    當年華佗為曹操治腦疾,說要開顱取瘤。曹操不也是因為疑心深重,把無辜的一代神醫給斬了頭嗎。

    當年我看動畫看得開心,笑得小嘴直流口水。如今,我卻成了那個鄰居,陳更也成了那個丟了斧頭的人。

    我轉生的時間並不算長,但也不算太短。

    一年半的時間,我都呆在他的身旁,做他的貼身小廝,平靜的生活幾乎一成不變。

    冬天寒冷的時候,他會讓人備了酒具,然後屏退了,讓我為他溫酒。

    幽幽的,有些酸澀而又清甜的黃酒的氣味就會飄散在暖房中。

    靠在窗邊看飄落的雪,心是那麼平靜安穩,一動也不想動。

    還記得在初夏的一個雨後,我與他在山腳散步觀花。不經意間發現一隻被風雨打掉的藍鵲,它的父母在焦急地飛舞,四周的樹上都站滿了不斷驚叫的藍鵲。

    清楚地記得他朝我笑開,彎腰輕輕拾起毛茸茸的小鳥,捧在手裡讓我湊著頭看。

    他的手很大,饒是藍鵲的幼鳥,也只佔了半個掌心。

    然後縱身而起,飛身向上,將那只幼鳥輕輕放回窩裡。

    那一刻,心底有一絲甜味,十分平靜,一如初夏的平湖,無波。

    陳更!

    你可知道我的心有多麼苦澀?

    不能相信我嗎?半句話也不相信?

    那這一年半的時間,難道只是幻影?只是不切實際的妄想?

    我只想要心靈的寧靜,就算他不是全心全意對我,就算他身邊環繞三宮六院十八室,就算會任性會專權,只要幾許寧靜與平和……這也不可以嗎?

    然而這些苦澀並不是誰造成的。

    而是我……

    是我將自己推進這個局。

    是我,太過天真,太過愚蠢。

    以為只要自己付出就足夠,卻忘了對方根本沒有付出同等的珍視。

    是啊!我將他當做伴侶,他卻將我當成有趣的玩物吧。

    所以,那三宮六院十七室,又變回了三宮六院十八室。

    原來對他人太過寬容,也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所以,一切只是活該。

    他對我的一舉一動如此清楚,知道那詩詞的一字一句,知道那樂曲的一音一符。

    慢抬頭盯著他的眼,深吸了口氣,問他:「這些時日,在我身邊監視著我的人,是誰?」

    他並沒有猶豫,無謂地道:「就是你的侍童小冉;後來的,還有林宮。」

    「你也真是聰明,這麼早就安排了人。」

    「至少我能想到,你中秋刻意推托地位,無外乎想要引起我的注意。」

    我歎了口氣,低聲道:「想不到你的疑心如此之重,是被害妄想症嗎?」

    他的眼半瞇了起來,想是聽不懂我說的話。

    「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我又道。

    他這次聽懂了,嘴角翹起一個微冷的弧度,說道:「是的,青陽宮歷任宮主的做法,就是如此。你果然十分清楚。」

    我並不清楚。

    若是清楚,我又如何會信任他們,如何會在他們面前放心地表露自我?

    楊捷說得對,自己的安全本來就應自己保障著。可我卻安於平靜無事、不動腦筋的生活,不去觀察自己的處境,不去細想周圍人的心態舉動。

    的確是我活該!

    真是貨真價實的,活該……

    我不再看他。

    他今日與我什麼話都全然挑明,是打算以後再不講任何情面了。

    「你不說也好……」他語氣瞬間轉冷,斷然喝道,「舒鉞!」

    「屬下在!」

    「你就對他好好用刑吧,記著,留著他的命,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到招認為止。」

    聽著他有條不紊地下達關於對我的處置的命令,心中滿是不屑。

    何苦?我本就是個不能自求死路的人,又怎會求死。



第一卷 青陽宮 第13章 寵物而已

  「你就對他好好用刑吧,記著,留著他的命,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到招認為止。」

    聽他有條不紊地下達關於對我的處置的命令,心中滿是不屑。

    何苦?我本就是個不能自求死路的人,又怎會求死。

    ***********

    怎會忘了呢?

    我是一個現代人,一個憑自己能力生存,憑自己能力過活的現代人。

    想當年,東周晏子能二桃殺三士,是因為古人自幼受忠君禮樂思想的熏陶,並不甚看重自己的性命,認為榮譽、忠君比生命還要來得重要。

    然而晏子若是到了後世,卻定不能對我們現代人也來個二桃殺三士,因為我們都明白一個道理——自己的生命、自己的生活,本就不應被旁的任何人或虛榮的理由來操縱掌控。

    如果當初堅定了離去的決心,不為了一時的安逸而留下,不為了一時的心亂而留下,現在我大概縱馬長歌於平野,而不是陷入困頓囹圄不得自由。

    是我,是我自己捨棄了獨自生活的自由。

    怪不了任何人……

    關在地牢裡,只能從那一方小小的氣窗看到外面泥土上生長著的小草小花,如果不是日子太難挨,倒也一派寧靜。

    全身上下傳來的火燒般的激辣正逐漸搾乾我的精力,但是能做的只有努力地看著一人高的牆上那扇半尺見方的小窗外的世界。

    外面已是暖春,花草開得茂盛,牢裡卻殘留著臘月的寒冷,還有初春的潮濕。

    只有不斷地堅持下去。

    年來的暗自修煉,已經把整條任脈貫通擴張了,只是如今收納存於梅若影湧泉的陰毒真氣已經到了最後的關頭,我不能輕舉妄動。一個月前,我用自身所有的修為纏上那股異種真氣,引渡到任脈內,任憑它們自行消融,最終收歸己用。只是這段時間不能妄動內力,否則就是任脈全毀的結局。

    腳步聲又在震動著我身下的地板。我知道,那些人又來了。

    被拖過長長的黑暗的狹窄的走廊,兩邊是粗大的木柵做的牢房,並不全滿,但少說也有四十來人。也有幾間是厚重金屬鑄的小門,大概關的是十分重要的人物。

    以前並不知道,原來青陽宮裡也有這麼黑暗的地方,青陽宮也像政府衙門一樣,又能關押人的地牢。要是在我們那個社會,這可是非法拘禁,是要判刑的。

    毫不反抗地想著自己的事情,兩手已經被固定在拷問室牆上的鐵環裡。

    「梅若影,梅小弟……」那個日漸熟悉的陰暗的聲音在我耳旁曖昧地吹著氣,「今天你想通了嗎?」

    既然沒什麼可說的,也就不說話了。

    「呵呵,看來你今天也沒什麼話說啊。等下有話了,記得隨時提醒我啊!」牢頭舒鉞十分高興地說著。

    這傢伙,多半是個心理變態,虐待狂那種。陳更也算是知人善用,難怪能一宮之主勝任愉快啊。

    ******************************

    鞭子重重地在身上銼出道道血痕,每一次都在已經結痂或尚滲血水的長痕上反覆掀開新的裂口。

    無力地努力放鬆全身,接受自稱為拷問專家的舒鉞的鞭打。

    時間慢慢地折騰著,其實不知道什麼時候結束也是一種折磨。

    在又一次暈厥過去,又被強制清醒過來的時候,終於聽到他慢騰騰地說:「你再倔強,可就由不得我不客氣了。」

    我仍沒有反應地聽著這人的嘮叨。

    「司徒家派來的人才果然不一般。」他十分佩服地念叨著,我聽他似乎拿出來什麼,似乎是一個皮囊,然後砰的一聲拔開了塞子。

    一股濃郁的酒香在暗室中四逸。

    「這是北燕釀製的燒刀子,聽說你也是很會品酒之人,應該知道這酒勁極大吧。」

    沒有回答。

    「你還有機會,何苦這麼為難自己?」

    ……

    「好,很好!遇上你這麼個死鴨子,也由不得我痛惜這酒了。」

    說著,他咕嘟咕嘟地自己灌了好幾大口,才舒舒服服地呵了一口酒氣,喝道:「上水!」

    原來,那酒並不是給我用的啊,想來也是,何苦在我身上浪費?

    虧我還盼著他給我消毒消毒傷口呢。

    聽著那些雜亂的咣當亂響聲音、行刑者井然有序的腳步、舒鉞愉悅地讚揚屬下動作快的聲氣。

    那些武師小卒們,搬來東西後並沒有離開,舒鉞讓他們都留下來欣賞所謂的節目。

    嘩啦水響。

    一瓢、兩瓢、三瓢……溫熱的水潑在身上。

    已經無暇思考他們為了多溶些鹽,還特意加熱了水;無暇感謝他們提供的無微不至的照顧;無暇感歎似乎是毫不間斷的潑水神功不知道要修練多少時日,或是同情等下負責收拾拷問室的蝦兵蟹將。

    我無暇想自己臉上的表情變得有多麼扭曲,滿腦子只有刺辣、刺辣、鋪天蓋地的刺辣……

    意識模糊之間,只感到渾身上下類似被強烈電流擊中時那種無意識的抽搐抖動,還有聲帶被猛烈的抽氣帶出的嘶嘶的摩擦聲。

    終於,令我能夠暫時解脫的黑暗降臨了……

    ***************

    清醒時,我還被錮在昏厥時的地方。恍惚間以為已經過了許多年,可眼前那張興致勃勃的面孔讓我知道,這只是錯覺。

    舒鉞俯身下來,滿意地欣賞著我的虛弱。

    「真是多年難得一見的大人才啊!你知道我有多興奮嗎?你不知道吧。不過我會很快讓你後悔自己這麼能忍的。」他的嘴角露出了陰冷的笑,一如前日陳更臉上的冰冷陰毒。

    他的面孔從眼前離開,慢慢地說道:「上烙!」

    又是一陣雜亂的聲響,鹽桶被撤了下去,又搬了什麼上來。

    他們每日這麼搬來弄去的,也真虧得體力充沛了。

    比鞭子更為激烈的折磨席捲上來。

    昏天黑地中,似乎聞到一股股烤肉的味道,很快又轉變成焦糊的臭味。

    一次、兩次……我已經無力去數失去意識的次數,體力已經越來越是消散。

    好幾次,我想乾脆不顧後果地承認。

    我自然明白這麼做的後果。一旦什麼都說了,也許是出於洩憤,也許是出於我已沒有拷問的價值,他們會將我處理掉。

    其實,就算被直接殺了也好。但是好可惜啊,神經中樞斷然地拒絕了。

    不論何時何地,我都不會,也不能自尋死路。

    更何況,我什麼也不知道。就算招認,他們一問細節就會又認為我是在設套了。

    還好,我只是虛弱,還不是脆弱。

    舒鉞看來被磨得耐性全無了。真奇怪,明明是我被上刑,他倒把牙咬的咯咯作響。

    他終於不耐煩地想起了什麼,扯起我已經散亂的髮髻,拉起垂落的頭來。

    微微地睜開眼,眼前是他那張放大的面孔特寫。

    「你究竟招不招,再這麼犟下去,我就不敢保證你這還算完整的小臉的平安了。」

    對他微微一笑。

    終於想到要毀容了?

    呵呵,不錯不錯,這招還算聰明。只可惜……

    遇到了我。

    毀就毀吧,容貌是給別人看的,何必為了別人的愉悅心心唸唸為這皮相打點?

    更何況,打點給誰看?

    「招字,已經從我的字典裡摳出來了。」我看著他戲謔地說道。(見《王若飛傳》)

    可惜他沒有幽默感,也沒有看過革命烈士的故事,足愣了一會兒,才明白我是不打算招了。他臉上越見憤怒,肩膀微動,我就聞到帶著焦肉的熱鐵的臭味向我面孔貼近。

    闔上眼睛,等待著這一波昏眩。

    「舒鉞。」一個令我熟悉得要流下眼淚的聲音卻在此時響起,「停了吧,今天。」

    ……

    是他……

    竟一直在?

    他竟一直在旁邊不響不動地,看著這樣狼狽的我?

    為什麼不離開?

    為什麼要在這時阻止?

    為什麼要讓我對你失望?

    為什麼又不讓我對你完全絕望?

    原來最大的痛,還是來自於他。

    即使有一天能夠真相大白,有一天他悔不當初,有一天我能對他寬容原諒……我們之間這道裂痕還能夠抹消嗎。

    我能夠忘記他陰冷的聲音,忘記他決絕地離去,忘記他面無表情地旁觀……還有自己一次又一次被眾人圍觀取笑的狼狽不堪的樣子嗎。

    如果還有以後,我能夠忘掉陳更這時的樣子嗎?

    只有一瞬間,卻不知為何,他的聲音讓我紊亂的思慮被凍結般凝聚起來。

    我動了動唇,唇上已經干了,粘在一起,撕裂開來卻一點感覺也沒有。

    「等等……」我努力向他聲音傳來的地方發出聲音,那聲音已經沙啞無比。

    那個陰影籠罩的角落沒有回音。

    過了一會,才緩緩走出一個身影。

    他今日穿著如墨般的綠袍,步出陰影的姿態穩若遠山,凝重的氣息環繞在他身周。

    「想說了麼。」他問。

    那聲音一如以往的沉穩醇厚,在空曠昏暗的室裡迴響,合著桐油火把的焦味,恍如最深重的夢魘。

    我搖頭。

    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直沒想起的事情。

    也是思緒太亂,一直在想著梅若影留下的亂局,一直煩亂著對於我那些無中生有的罪名,所以才一直沒注意到一個事關重大的問題——直到剛才那一刻。

    「那封信,是誰交給你的。」我問。

    「那封信……」他的聲音有些疑惑,立刻就明白我指的是那封密報青陽宮防務的信件。

    那個所謂的我與司徒家秘密往來的罪證。

    我從來也不知情。

    裡面的內容是防務情報,青陽宮時常更換崗哨,若是過期也就無效了。所以也不可能是一年半前的梅若影放出的。

    「自然是小冉,是他擊下你放出的信鴿。」

    小冉……有什麼在我腦中閃了閃。

    「你一丁點也不信我?」

    他默默地看我,面具下的嘴角將笑不笑,隔了一會兒,微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不再與我說話,轉身離開。

    我看得清楚,他並不相信。

    **********************

    我向來淺眠,很容易被人吵醒。但這幾日,卻睡得格外的昏黑。

    情知自己是消耗過劇了。若是平時,只要稍微帶些痛楚,我是不會如此熟睡的。

    大概是怕我速死,也怕牢內疫病傳播,行刑完我再度醒來的時候,身上已經被上了傷藥。

    連續數日的拷問就像一場持久戰,身處其中並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而好在,終於結束了。

    已經不再去妄想陳更的回心轉意。

    也許他本無情,是我自作多情而已。他也許只將我當成聽話可愛的寵物,沒有興趣了,就踢開了。

    鄉下不就經常有這樣的事麼,養得好好的狗兒,幫主人家看門也十分盡職盡責。可要是有哪天咬了認識的人了,主人家就會將它亂棍打死,然後燒了烤了,請上幾家鄰居,備上幾壺好酒,大家分了吃了。

    我不知當不當責怪陳更,畢竟這樣的事我也曾做過,很清楚那種心理。

    我家附近有一條小路。

    小學的時候,家鄉還沒大搞建設的時候,那條小路四圍都是茂密的草地。所以附近的一家農戶就會把自家的馬圈在那裡養。

    我放學的時候總喜歡繞道那兒,因為我很喜歡馬。

    每次去,我都會找些它喜歡的草尖,手裡捧著滿滿兩大把去餵它。

    看到它十分親近地靠在身邊放心地吃我手中的草,當時只感到十分開心,似乎花費時間為它挑草也是無比值得的事情。

    可是有一天,再次捧著草尖到圈著它的棚子前時,卻看見它對我齜開了白森森的牙。

    我十分害怕,退了兩步。它確立刻跟了過來,仍是齜著牙,為了跟上來,兩隻前蹄都已經跨入了馬槽上。

    我拋了所有的草尖,在地上撿起一段枯枝,作勢要打,它才眼現懼色地退開。

    以後,我再也沒去看它,因為十分傷心。

    我不知道它怎麼了,明明這麼用心地對它好,它為什麼要如此對我,想要咬我。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去大新楊家那裡學騎馬了,才從表姐楊捷那裡知道,馬兒見到要好的同類時,會齜牙咧嘴表示友好。

    原來它是把我當成了十分要好的同類,是要表示它的喜愛與歡迎。

    它只是全心全意地信任了我。

    而我什麼也不懂,就這麼拿棍棒威脅它,而後義無反顧地遠離它。

    可當我知道了、後悔了,再回去看時,草地已變成了宅基地,馬棚也無影無蹤了。

    ……

    也許,我在他眼裡也就只算是一條養著順眼的叭兒狗,對我好時可以無比的好;可當他發現我愧對於他的好了,也就可以絕情斷念了。

    如今,我在他眼中已經是一條會咬主人的叭兒狗了。



第一卷 青陽宮 第14章 憶.陳更.家事


  我一直不知他的疑心會如此之重,即便對著前一刻風花雪月的人,下一刻便能起了重重的疑心,而後……

    ……再沒有而後。

    當他親自執著烙鐵,揪著我的頭髮時,前塵往事已經幻滅。

    「你不要以為,你什麼都不承認,我就不知道你都做了些什麼好事!」

    我聽不懂他說的什麼,只是真的已經沒什麼好坦白的,就連他問了什麼也幾乎沒有理解,只是半睜著眼呆若木雞地看他。

    終於,那烙鐵還是落在我的右臉上,狠狠地、牢牢地,在臉頰上燒炙起蒸騰的白煙,我知道那是烙鐵剛下去是蒸出的水汽;而後是黑煙,我也清楚,那是皮膚和皮膚下的組織被燒得變了質,冒出的帶著碳粒的塵霧。

    我掙扎著要把頭抵在身後的牆上逃避那焦灼的烙,但是他把我的頭髮握得那麼的緊,緊得無法掙脫一絲一毫。

    在他手裡昏過去又醒過來,短短一瞬間似乎是過了許多日夜,終於仍然是那無法抗拒的不適把我折騰得清醒。

    「你究竟還傳了什麼消息出去?青陽宮裡還有沒有你的同黨?」這個問題他問了許多遍了。

    我只能搖頭,牙齒已經咬得幾乎要斷掉,才稍微抑止了那覆蓋到整個腦袋的激痛。

    「好,非常好,難怪這段時日來能讓我青睞有加,」他惡狠狠地說著,「很有成就感吧,把青陽宮上上下下玩弄於股掌之間。聽說司徒家的人都很能忍,司徒公子,你的戲還要演下去嗎?」

    見我不說話,他又自說下去道:「司徒家的人向來寧死不屈,可是你知不知道,司徒茂——就是你那個前些日子被抓的親戚,怎麼會把你供出來的嗎?」

    「我不認識他。」我再次強調了自己的立場。

    他看著我,從面具下露出的兩隻眼睛充滿嘲諷,說道:「其實也由不得你不想知道了,等下就輪到你了。」

    說著,他把一隻手擱到我的左掌上,勁力微吐,我便感到那一種已太過熟悉的知覺。

    我終於睜大眼睛淒楚地看他,嘴角微動,生澀地吐出一個字:「別……」

    「你知道這是什麼啊,還真有趣,是怎麼知道的呢?……現在願意說了麼?」

    「我已經都告訴你了。」

    那股原本只是輕微蠕動的勁力陡然間增強,銳利如刀鋒,勢如破竹般灌入我左掌的勞宮。

    我幾乎能夠聽到那森厲的破裂之聲,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自己的經脈在他的真氣衝突之下寸寸斷裂。沿著他的真氣所行,一股比之鞭笞火烙更為不堪的知覺立時席捲了全身上下,隨著脈搏張縮一陣一陣地延續。

    「小影,你的倔強我早就知道,不過竟不知道你倔強到這種地步。」他說得清楚。

    不知是否因為我自己抖得厲害,近乎貼面傳入耳中的聲音似乎也在振顫。

    我徒勞地努力著想繃緊身上的肌肉抵禦過去,但毫無辦法,那股銳利的割劃輕而易舉地瓦解了所有的力氣。已經難耐得連抬頭睜眼的氣力都沒有了。

    然而畢竟是廢除經脈,即使再痛苦難忍,也無法暈厥,越來越清晰地感覺著他的手,來到了列闕,來到了曲池……越來越清醒地被湮沒於滅頂的知覺中。

    他不斷地問著,我也只能機械式地搖頭。

    十二正經上的脈絡一一被他震斷。

    最後,他的掌來到了任脈,在丹田氣海上吐出了催枯化朽的掌勁,我無神地終於得到了安寧。

    在解脫之前,聽見他似乎無限感慨地說道:「你也算是這多年來第一個熬過去的人,如果不是那碗認親的血,我還真以為你是無辜的了。」

    原來那一碗血,比什麼都能說明問題……

    梅若影的出身,比我自己的一切更能說明問題……

    可是,我又算是他的什麼人?

    這一切,是如此的理所當然。

    *****************

    *****************

    長而空曠的廊道上,日影已經沒下雲端,斜長的柱影黯淡地逐漸消散在青石板地面上。

    孤高而挺拔的身影一直站在空無一人的轉角亭閣裡,直到月色漸濃。

    良久,他僵硬的肩膀顫了一下,緩緩抬起手。

    手掌上,被他自己的指甲抓破,血肉模糊。

    他覺得有點奇怪,為什麼竟一直都不曾感覺到,更不知是何時如此的……他竟一點兒也沒察覺到。

    是了,他在這裡站著做什麼?他並沒有時間能夠浪費了,還有人等著他去解救。

    然而,心很亂,也很累。

    只因為,不期然間想起的陳年舊事。

    似看到母親的臉,那張充滿幸福笑容的恬靜的臉。

    一切已經是過眼雲煙。

    母親,曾是鏌铘族的第一美女蜓翎,年華二八時,被鏌铘族的族長獻給了父親,以示結好。

    他的父親,並不只有母親一人,而是妻妾成群。只是因為母親美麗溫柔,所以一直寵愛著。

    長妻劉氏也很和藹,常常噓寒問暖,有什麼好的物事貢進來了,都不會忘了他母親的一份,也常常是將最好的挑給她。

    母親初來乍到,十分怕生,過了很久才漸漸與長妻要好,進而情同姐妹。

    那段時間,似乎是世上最幸福的時候,小時候的他,似乎也佔盡了天下間所有的幸福美好。

    可他當時並不懂,直到一切如煙消散。

    每年暮春的時候,鏌铘族都會有使者前來拜會父母。

    十二歲那年,他隨著歸鄉的使者團一起回草原,去看看母親的生長的地方,臨行時,母親站在院門,揮手告別。

    母親蜓翎向來溫婉,雖然在草原時也曾是奔放於草原的馬上女兒,但自隨了父親,就改了習慣,從了東齊高貴人家裡的風俗,慣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生活。

    可是當他高高興興地從草原回來,捧著一隻十分可愛的草原鼠回到家中要送給母親時,迎接他的,卻是下人們欲言又止的神色,父親避而不見的態度。

    而他的母親,已經不在原來的溫馨小院,而搬到了一座十分偏僻荒蕪的院落。

    這卻是父親派人押著他去見母親時才知道的。

    他無法忘掉那鹹腥的味道,無法忘記母親面上纏著的厚重的白布,無法忘記白布上滲出的濃重的血色。

    那張美麗柔順,時時充滿溫婉笑容的臉,那時已經無法再見。

    父親下令割去了她的鼻子,將她關入無人的荒蕪院落,任她自生自滅。

    他無法忘記母親握著自己的那只高熱的手,無法忘記那最後的話語。

    「要活下去,就不要信任何人,更不要愛任何人!」

    母親的語氣是從未聽過的鄭重,飽含著對他的不捨與擔憂。

    似是為了給與自己的兒子最後的告誡,當這個心願已了,那燙人的手就失去了力度,而至垂落。溫度也隨著語音的消散,漸漸冷卻。

    而父親,似乎已經厭煩他的存在,任他一人住在原來的小院裡,也對他不再理睬。

    只是,那曾經溫馨的小院沒了歡樂,也沒了人氣。就像突然從金碧輝煌的夢境裡一下子掉入了無底的深淵。無論怎麼喊叫掙扎,也無人理睬,只剩下深深的虛無。一切如過眼前塵。

    十二歲的一年,好就是度過了整整一生。

    在那噩夢般的日夜裡,他終於漸漸從下人們的言語中,拼拼湊湊地瞭解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一切都是緣於那個與他母親情同姐妹的長妻。

    是劉氏狀似真誠地對母親說,父親十分喜愛母親,除了那過於挺直的鼻子,因為這讓父親總是感覺到兩人族類不屬,十分遺憾。

    於是母親後來見到父親,不論遠近,都會想方設法盡量不引人注意地掩住鼻子。

    父親覺得奇怪,就直問了她。她卻只覺得委屈,只是搖頭不說。

    覺得納悶的父親想起長妻與她情同姐妹,應該是無話不談,去問長妻是,卻得到了令他大為震怒的答案。

    劉氏說道,蜓翎喜歡與她說長道短,一次私下談話時,曾說過厭惡父親身上的氣味,所以才總是掩鼻。

    父親當時想到一時大怒,於是不再理會母親。

    母親對他的轉變感到奇怪,只好找劉氏詢問商量。

    劉氏對她說道:「你夜裡在蓮池旁等候,我會讓夫君散步經過那裡。

    又使人傳話鏌铘族使館的人,自稱是蜓翎的心腹,因探得準備對族裡不利的消息,要在當夜三更,於某處見面。

    最後才告訴父親,母親似乎常常於夜半,在蓮池與一男子幽會。

    父親親眼看見時,大怒於心,最終還是割了母親的鼻子。

    而也遷怒於蜓翎所生的兒子。

    他無法忍受對父親和劉氏的憎惡,逃了出來,逃到他師父的住所,逃到父親無法掌控的地方。

    於是,他戴上了面具,為了在世人前掩飾他的身份,為了遮住酷似他父親的臉,同時也是為了牢記母親的話語。

    即使父親如今已經知道一切,已經悔不當初,想方設法地對他有所補償,他也無法輕易原諒這曾發生過的一切。

    要活下去,就不要信任何人,更不要愛任何人……

    可惜母親的話他始終無法完全做到。

    雖然嘴上不說,也從不表現,可他還有可以稍微信任的人,無法放下一直看他長大的陳叔,無法放下三個師弟妹。

    是了,他不應再迷惑,自幼照顧他的陳叔如今昏迷不醒,師弟海如也不知去向。有什麼事等解決這一切再說,沒有時間去停留在對過往的怨恨中。

    可是,這沒由來的心煩又是為了什麼。

    不同於憶起舊事的心煩。

    似又見到那張被虛汗與血污沾污的臉……

    那一刻,那雙眸子卻那麼的……難以名狀,似乎在一瞬間,流淌出生命中勃勃的光華,而後,逝去。

    這是怎麼了,他不就是一個下人麼,一個無關緊要的下人。

    從沒有想到要完全信任他,在他面前取下面具,只是一時衝動,而後來也只是想看看這個小東西令人感興趣的反應。

    對,他沒有信……那個人,原來竟是司徒家派來的,流著司徒家血液的人。

    這一年半來,那人與他日日接近,卻始終看不出端倪,看不出任何的心虛,看不出深藏在心中的陰險惡毒的秘密。那個少年的心機,竟是如此深沉。

    好在,只是一個下人而已,不是他的伴侶,不是他的心腹,只是一個貼身的小僕。

    背叛了,也就可以湮滅了。

    失望了,也就可以拋棄了……

    心十分煩亂。

    似乎有些什麼,已經不一樣了。

    ##########################【斜陽若影·引用】##########################

    【關於某妒婦奸計得逞而令夫君割了他小妾鼻子的故事,中國歷史上曾有其事,鑒自《掩鼻記》:魏王遺荊王美人,荊王甚悅之。夫人鄭袖知王悅愛之也,亦悅愛之,甚於王,衣服玩好擇其所欲為之。王曰:「夫人知我愛新人也,其悅愛之甚於寡人,此孝子所以養親,忠臣之所以事君也。「夫人知王之不以己為妒也,因為新人曰:「王甚悅愛子,然惡子之鼻,子見王,常掩鼻,則王長幸子矣。「於是新人從之,每見王,常掩鼻。王謂夫人曰:「新人見寡人常掩鼻,何也?「對曰:「不知也。「王強問之,對曰:「頃嘗言惡聞王臭。「王怒曰:「劓之。「夫人先誡御者曰:「王適有言,必可從命。「御者因揄刀而劓美人。】



第一卷 青陽宮 第15章 憶.鄒敬陽.印記

    我有個無法抹除的印記,烙印在精神深處無法抹消的印記。

    這是個秘密。

    前世還有楊捷與我一起分享這個秘密,而今生,只有這個印記將會伴我一生。

    這是表姐賦予我的一個印記。

    只要我還活著,我的思緒仍然在延續著,就不會失效的印記。

    說起這東西的來歷,還要追溯到我前世的前塵往事。

    救傷治病醫之職責,醫者應該無私地站出來行醫治病。作為世代行醫的鄒家,更應該知道這樣的醫者道德。可歷代族長都選擇了讓家族隱藏於人後,只有出師者才能改名換姓離家行醫。

    並不是因為他們格外沒有職業道德,而是根本就無法不隱姓埋名,由於那使毒的本事。

    鄒家每一人自幼學習族內知識時,就都要向祖廟發誓,絕不外傳。此後每日早起開始功課時,也都要重複一遍。日久天長下來,那絕不外傳的話語就像一個烙印,深深地鐫刻在每個鄒族人的腦裡。

    所以不相干的人根本無法得知鄒家的本事究竟有多大。

    不過,天地良心!我雖然偷偷教了一些給表姐,可也不是全部,而且她母親也是我們族裡嫁出去的,不算違背祖訓……

    話說回來,也因此,鄒族人習慣了藏鋒隱世的生活,甚至以此為樂。

    比如說,我這一輩的弟妹,也常常在一起說笑,內容不是《大頭兒子與小頭爸爸》,也不是《藍貓淘氣三千問》。而是他們在學校裡、幼稚園裡如何易容幫人治病、在別人飯盒裡偷偷摸摸加了味道可觀效果無傷大雅的藥水惡作劇而不被人發現身份,等等等等。

    方法多種多樣,五花八門,充分體現了他們的想像力。

    所以……所以那個……鄒家的易容術極好,是自幼培養出來的。

    而且現任族長也說了,咱們如今要貫徹三個代表偉大思想,要解放思想與時俱進,緊密團結在……話扯遠了……總之就是要我們與時俱進,易容術雖然好,卻有些傷皮膚,而且也容易穿幫。於是組織族人到韓國進修整容術……

    不是我說,韓國那整容的確是好。可他們整容是為了好看。鄒家人整容,是為了出師前與出師後讓人認不出來,目的有著本質上的區別,而且有著本質上的變態。

    對了,也許我的無厘頭病毒就是從這位族長身上感染的了。

    可惜鄒家的本事,雖然歷代都隱藏得很好,但也不是萬無一失的。至少有的人就知道,鄒家醫術高明,毒術更是詭異。也不知他們出於什麼原因,他們對這種被鄒家主流派系認為是旁門左道的東西甚感興趣。

    於是我十四歲那年,一次放學回家的路上,終於還是被覬覦鄒家毒經的人綁架了。因為我算是族裡的異類,醫學藥學喜歡,被族人唾棄的毒學更是喜歡。雖是小小年紀,對毒藥的研究已經非同一般。只是不知那些人是怎麼知道的。

    那段時間發生的事,十分簡單,但是也許是族裡日夜的洗腦式家訓教育作用過於強烈,也許是當時看革命故事看太多了起了效仿之心,又或者是青春逆反期的必然心理——你讓我說我偏偏不說……總之,不論他們如何逼問,都無法從我嘴裡聽到想要的東西。

    他們當時十分地緊張,似乎有些什麼可怕的事物追在他們屁股後,恨不得把一秒掰成兩半來逼問,最終也用上了斷絕經脈的手法。我才知道他們原來也是隱沒於繁華盛世之後的傳統世家,因為那手法真是熟練得可恨。

    好在,很快就被中斷了。

    關我的地方似是一棟二十幾層的大廈,從窗口看出去,可以看到近半個城市的面貌,飄渺遙遠。

    他們正咒罵著我的頑固不化,突然間隱隱的轟轟聲迅速地由遠及近。

    他們停了動作,慌張地四處張望,卻什麼也沒看見,直到一架全副武裝的直升機由上而下地出現在窗前,側身橫對房內,一個戴著面罩的人將機槍口對準了那夥人。

    一個大汗二話不說,持刀撲向我的方向,卻立刻被橫飛過來的子彈打穿了膝蓋,慘嚎著撲倒在我腳邊。

    那個戴著黑色防暴面罩的人一舉手間扯下了面罩,一張臉笑吟吟地,直看著屋裡的人。

    竟然是楊捷……

    看見表姐面孔的那一瞬間,那幫人的臉色似乎全都變了,比剛剛看見直升機的時候變得誇張,不管那個倒在地上的倒霉分子,齊齊施展生平所學,迅速閃人。

    我敢保證他們小時候吃奶時都沒那麼賣力過,因為幾乎是——刷——的一下,就不見了人影,只留著防盜門尚在門框上搖晃。

    真好笑,楊捷是個和藹親切的大姐姐,他們跑這麼快做什麼,她又不會吃人。我嘲笑著他們膽小如鼠的行徑,鬆了口氣,終於可以安安心心、無人打擾地——昏倒了!

    之後的事情很模糊,不太記得,似乎有些混亂,有人壓抑著聲音說話,有人號脈,有人聽診,有人灌輸真氣……

    我也總是處在半夢半醒的狀態中,總之不太記得。又或者本來是醒著的,只是把一些事情給忘了。

    **************************

    當我完全能夠掌控自己的意識和行動的時候,已經是兩個月之後的事了。

    當時卻沒有回過神來,只覺得十分奇怪,全身上下酸軟無力,儘管被人制了控制感覺的穴道,卻仍隱隱泛著生悶的余痛。

    干擾太強烈,我不能清楚掌握自己的情況。

    可是一睜眼就安心了,因為眼前就是楊捷那張放大了的面孔。

    我眨眨眼,她也眨眨眼。

    我再眨,她也眨。

    我只能問她:「發生什麼事了?」

    她反而突然問了一個不相關的問題,道:「小陽,你喜歡看聖鬥士星矢嗎?」

    「喜歡啊。」

    「那你是比較喜歡星矢,還是比較喜歡黃金聖鬥士?」

    我毫不猶豫地答道:「自然是黃金聖鬥士!」

    光聽就知道,黃金的比青銅的值錢多了。

    她立刻笑了,嘴咧得大大的,那口因為喝多了茶葉和咖啡而被染了些許色澤的整齊的牙齒也露了出來。

    「那麼恭喜你,你從今開始,就是黃金小強了。」她說。

    這段詞不達意的對話整整困擾了我一個星期,因為不知道她想表達些什麼思想。

    好在想了幾天就不想了,沒時間想了。

    為了恢復被毀損的經脈,楊捷暗中將楊門的心法傳授給我,與我一同研究以針灸藥湯的方法打通任督二脈、另闢蹊徑的法門。

    日後雖然總算大功告成,可有一個缺憾卻無法完全避免。由於有針灸打通奇經八脈,所以必須越過楊門心法的前八重而直接修行第九重。拔苗助長總是會有損害,所以自此之後,我的體質就偏於內熱,而畏寒。

    不過那是無法避免的事情。

    而楊捷救我時附帶的「武裝直升機驚現××鎮事件」引發了七大姑八大嬸的各種猜測,安保部門日夜奮戰、挑燈徹查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只好不了了之。

    我乍舌,不知楊捷從事的究竟什麼工作,還有她引發了這樣的事件,不知會受到什麼樣的處罰。

    後來又知道了,小強原來就是蟑螂的意思。

    曾有科學家斷言,如果世界上的物種不斷不斷地滅絕,那麼最後一種存在於地球上的動物就是蟑螂……

    鬱悶!

    我乍舌,我有那麼禍害遺千年麼。

    直到上了醫科大,選修了心理學之後,才漸漸明白了,她那句話背後的深意。

    ************************

    許多人都說,催眠是不科學的,是沒有理論指導的迷信。

    然而,什麼是科學?就連研究著科學的學者們都無法準確地說明什麼是科學。

    有的人說,科學就是真理,科學就是那個永遠的唯一的答案。

    有的人說,科學只是暫時的真理,很快就會變,永遠有你不知道的真理,永遠存在著會改變的科學。

    催眠科不科學不重要,被眾人承認不承認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催眠的確有效。

    ************************

    我很小的時候也不信催眠,也認為那些催眠表演只是電視上騙觀眾的把戲。當時與表姐說了,她只是笑笑,沒有理會。

    這種偏見一直延續到大學。

    有的事情,教授是不會公開講的。喜幸我一直對醫學無比感興趣,時常找教授導師問東問西。

    記得那位教授說,其實人就像電腦一樣。

    電腦在正常運行背後,肯定會有明顯的漏洞。

    如果有惡意病毒侵入了那個漏洞,電腦系統就會被感染,然後將正常的指令和病毒的指令混淆了起來。最後,正常的指令就失去了控制。

    而催眠暗示,就是引開對方的注意力,找到對方思維的漏洞,趁著他注意力渙散之時,通過那個漏洞,控制對方的下意識。

    而後,最終接管對方的行為。

    這種指令的作用相當強,好的催眠師甚至能做到即時對方清楚他不願意接受指令,身體卻也優先執行催眠師的命令。

    意識雖然還清醒,下意識卻已經完全聽催眠師的指令了。

    為了讓我相信催眠的作用,那位教授親自給我做了一次關於記憶的催眠。

    於是,十四歲那段空白的兩個月時間裡所發生的事情成為了試驗目的而被回憶了起來。

    記憶逐漸從濛濛迷霧隱蔽中清晰。

    原來剛被救回來的那段時間裡,我其實是清醒的,卻極為痛苦和絕望。為那全身無力的酸軟,似乎往後的人生都要如此病怏怏地過下去。原本光明燦爛的日子,無憂無慮的日子,似乎一去不復返。

    有人說我骨子裡十分決絕,說得沒錯。那樣的年紀我就有了一個十分偏執的想法,既然身體淪落成了這副樣子,活下去又有什麼意思呢。

    當時年少無知,就真想這麼一了百了,勝於渾渾噩噩地活著。

    表姐無奈之下,只好給我施了禁制。

    與中國東南的鄒家習於傳統醫學不同,處於新南邊陲避世隱居的楊家習於武學以及許多旁門左道。

    我所想不到的是,她竟然早就對催眠暗示造詣頗深。

    為了讓我能夠清醒地面對一切困境,她對我下了一個永久性的暗示,這種催眠是極為危險的,稍不注意就會對被施術者留下深刻的精神損傷。

    慶幸的是,當時對我的損傷很小,只是忘了兩個月內一心求死的事情而已。

    楊捷也甚是懶惰,當時只對我父母揮揮手,說道:「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忘了更好。」也不助我恢復記憶,拍拍屁股走人。

    是的,無論如何,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不會完全的絕望,更不會愚蠢地自尋死路。

    如今,我感謝著表姐,感謝著這個鐫刻在記憶深處的印記。

    ************************************************************

    【關於催眠一事的「人腦漏洞」方面的論述,引用自執業心理學家張源俠的《心理黑洞——曼哈頓心理診所手記》。】



第一卷 青陽宮 第16章 毒


對陳更逐漸沒了想望,日子也就好過多了。

    儘管身體上的不適不能很快好轉,但至少心裡不那麼難受了。

    在半夢半醒中沉浮,開始不會把心思一直糾纏在那個人身上,開始會扭轉了思緒去想別的事。

    也許再過不久,我就可以完全放下此間的一切,一身輕鬆。

    可是,我突然覺得自己很變態。在這麼無望的境地,為什麼還會有各種念頭冒了出來,為什麼還會用如此樂觀的心情想著出路,果然是被打得過了,腦袋也壞掉了嗎?

    如此的,不受控制……

    如果今天落入這種境地的是司徒若影,他會怎麼樣呢?經脈已絕,面容被毀,他是否會對未來絕望,對人生失去了想盼,最後自尋了短見呢?

    所以有一些,為那個少年的死去而慶幸。

    至少如果是我,還能受得住。至少那讓司徒茂耐不住的經脈斷絕,對我來說已經不是第一次。

    最後一次在牢房中見他,恍惚間似乎見他取下了面具坐在身旁,那臉上似乎有著痛恨、憤怒,還有著一點點不易察覺的痛苦和悲哀。

    「還記得中秋那時,你唱的詩樂嗎?……你說都是雪月教的吧……問過了,根本沒這回事……從一開始就沒有跟我說真話嗎?……全部都是假的……」

    然後什麼也聽不到了,我全副精力都耗費在從斷裂經脈間溢出的散亂真氣上。

    等稍微收納了一些之後,再睜開眼,他已不在了。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根本不做那些無中生有的夢的話,我或許會以為恍惚間的見聞只是一場黃梁大夢。

    然而現在坐在我面前的,只有冷副總管。

    他正捧著一碗藥水灌入我嘴中,臉色很不好,十分憔悴,似乎已經多日未睡的樣子。

    他平日待我畢竟是極好的,我動了動嘴角,沙啞地問:「冷叔?」

    「你真的是司徒家的人嗎?」

    「大概是吧。」

    「為什麼?」

    我看著他。

    他那鐵一般冰冷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漫溢著濃濃的痛苦。

    「你潛進來竊取了青陽宮的秘密就算了,你畢竟是司徒家的人,我們也不能強求你大義滅親;可是為什麼連家旺和林宮都要害了!」

    說著他雙手抓住我的肩,堅硬的手指直掐入肩窩中。

    「他……咳咳……他們?」

    「老陳與林宮數日前下山清賬,中了司徒家的埋伏。老陳被發現的時候已經人事不知,林宮也行蹤不明。」

    陳叔下山清賬的時間並不固定,是到了賬目快滿了的時候才會去的。

    我輕輕地笑了一下,道:「陳總管人事不知,林海如行蹤不明,你又如何知道是司徒家做的事?」

    他冷笑著答道:「托你的福,老陳這是中了飛雪凝香,你們家那個司徒凝香熬製的奇毒。宮主現如今也去尋解藥了,這幾天大概是沒辦法來看顧你了。」

    毒?司徒凝香?

    司徒凝香……我雖然對許多事仍是不甚瞭解,但是在看陳更借與我的二十年前入庫的藥典時,也曾數次見過這個名字。

    被譽為當時天下毒王的第一人。

    原來是因為這事,他才這麼氣急敗壞地來……

    躺在草堆上,暗暗感覺自己的情況,才發覺已經精神了許多。身上雖然斑斑駁駁都是乾涸和半干的血肉模糊,看上去可怕得緊。

    我卻知道,實際上的情況已經比我當初期望的要好。那些拷問,僅僅是傷及皮肉、消損血脈,卻沒有挑筋挖骨,也沒有砍手砍足。

    不由自嘲地想著,至少我所知道的酷刑可比陳更舒鉞之流用在我身上那些前千篇一律的小把式多多了。倒不知這算不算是他們的手下留情?

    只要神志清醒,只要不損及雙手,我就有辦法解決泰半所遇到的困境。

    我撐持著在那堆草底下摸到了墊底的竹蓆,掰下半片篾子,緩緩在身上刺了數處穴道,才覺得精神清醒了些。

    對上冷叔顯露驚異的眼,緩緩說道:「如果副總管事還有一丁半點兒信我,就請跟我說說陳總管的狀況吧。」

    「你……」

    「你們不是說我是司徒家的人麼?司徒家的人解司徒家的毒,又有什麼了不得的了?」

    ***************

    我就著冷叔送來的小半杯鮮血淺淺地嗅了幾嗅。

    這毒我是在宮裡書庫的書上看過的,是被稱為天下十大奇毒之一的飛雪凝香。

    中毒後無法言語行動、狀若昏迷,實則十分清醒,慢慢體驗逐漸虛弱死亡的滋味,除非有司徒凝香特製的獨門解藥,否則必死無救。

    當時與負責山腳武場診治的鄧大夫討論時,他也十分佩服這副毒方。

    飛雪凝香之所以被列為十大奇毒之一,並不是因為這毒能讓人多麼痛苦,而是讓人救無可救。

    司徒凝香當年創作這味毒藥時,求的就是一個多變,最終配出的方子變化多端,只要其中一味藥稍加變動,藥性的變化就差之千里,解法也就不盡相同。

    要解這毒,只能讓製出毒藥的人來。

    也因此當年讓司徒凝香憑借這味毒藥脅迫了許多名門大派、世家豪族,為司徒家取了許多好處。而不從他的人,也就此自世間消失。

    陳叔中了毒,定是早有大夫為他診治,也該看出是這毒了。冷叔也知道厲害,忐忑不安地看我伸了小指點了半點血嘗味。

    「你……」他突然說了半個字,又猶豫著把到口的話吞了下去。

    我斜眼看他,只見他是滿臉憂色,心中悵然,他畢竟還是一支把我當小輩待得極好的,微笑著止了他的疑慮道:「沒事,就這麼一小點,根本毒不到人。」

    其實我怕的只有血裡奇奇怪怪的病,要不是平時看陳叔的狀況也沒像帶著什麼亂七八糟的病症,自己還真不會這麼大大咧咧地去嘗血。

    這毒也算是厲害了。

    還好,陳叔認識我。

    是藥三分毒,毒與藥本就相通,我又怎會不知如何解毒?

    這毒別人自是解不開,因為他們都是死記方子,按方配藥。

    可是司徒凝香是如此聰明,從來不會遵循古方做事,常常隨興而為,又能有哪個方子能記得下他的多變?所以那些循書而行的庸醫們,又有哪個能配得出解毒的方子。

    只是,我解毒也從不喜歡遵循古方,更無從知道所謂的古方。所學之毒書藥典中,最喜愛的就是鄒氏七十一代前輩那本《靈活用毒三千問》的大部頭。

    雖然這世用的不是自己的身體,但前世留下的記憶卻是留得清清楚楚的。未識字的幼年鑽在藥房裡,稍大後爬在高山上,捻著草根花葉淺嘗細品,慢慢學著區別各種藥物藥性的時光如此之長,長得怎也無法忘卻。以致於如今,鼻子一嗅、舌頭一嘗,立刻就能知道了大致是什麼藥物、何種配比。

    沉吟片刻,思慮已定。

    取來冷叔備在一邊的紙筆,想將治法一一寫下。

    只是自斷絕了十二正經、破了氣海之後,手足力氣已經去了七八成,拿起筆來怎生也停不了顫抖。我不斷深深吸氣平息胸口逐漸升騰的焦躁,還是止不住墨水在紙上撒下點點墨跡。到最後,乾脆擲開毛筆,說道:「冷叔,你就叫宮裡會配藥的人過來,我一一吩咐他們去做。」

    「我能信你嗎?」他臨走前,問得極是認真。

    「恐怕,就算你不敢信我,也再沒有其它辦法了吧。」我眉眼不抬地答道,復又躺回拾掇得比較舒適的草堆上休息。

    剛才一陣折騰,已經很累了。

    ***********************

    在等待陳叔好轉的這段時間,誰也沒來理會我。

    冷叔自然還是不放心,所以我也就「勉為其難」地試藥。

    他卻肯定沒想到,我也早就猜到他定要讓我驗毒,所以在第二副補身的方子裡加了幾味能歸順內息的藥物。

    也正因此,現在我臉色隨仍不好,精神和體力卻已大為好轉了。

    人沒事做就會東想西想。

    像現在,我已經不會再想著陳更的時候,就會想司徒家究竟是什麼樣的家族,能讓青陽宮上下防備若此,能讓他痛恨若此。

    儘管司徒氏曾經一度統治著四國之地,然而那時的書籍卻很少提到,大家都將它當成一個神秘且禁忌的家族膜拜,敬而遠之。

    乃至到了後來,司徒家族的勢力萎縮,被四國更替,這種尊崇仍然在民間殘留著,關於司徒一族的書面記錄極少。

    記得最清楚的就是在某本藥典上看到毒王司徒凝香的名字和一些事跡,畢竟還是研究學問的人最無忌諱。

    其他的,拼拼湊湊起來,勉強可以讓我推斷出這個家族一直致力於恢復家國,就算他們組織起了江湖第一大教九陽聖教,他們的目的始終還是在於朝堂之上。

    然而,青陽宮不是只是個江湖組織麼?志在朝堂的司徒家又怎會耗費如此大的心機與精力與青陽宮對抗呢?

    出身於孤兒的梅若影,竟然是司徒家的人。

    現如今,我就是梅若影——司徒若影。如果司徒家真的想通過司徒若影有什麼動作,應當會聯繫我才對……莫非是有什麼特殊的聯絡手法是我所不知道的?

    細想之下還是不對。

    我替代梅若影已經一年半了,這期間怎麼說也足夠好幾次的聯絡和任務了吧。

    當那邊發現司徒若影沒有回音或行動時,肯定會派人前來探查的。

    但是探查的人,並沒有與我做直接接觸。

    那麼原因……

    莫非,真正執行潛入任務的最重要的人物並不是梅若影,而是另有其人?

    甚至已經潛伏了更久的時間。

    心下一個激靈——原來,司徒家竟沒人性到這種地步了麼。

    原來,在我不知道的時候,身邊已經有大概好幾雙眼睛在關注著自己的行為舉止了。

    司徒若影的真正任務,就是當代罪羔羊。青陽宮主相信他就是奸細後,就會將關注的焦點都放在他的身上,然後就會放鬆對別人的警惕戒備。

    而至於司徒若影是死是活,司徒家的人根本毫不關心吧。

    他們大概以為梅若影只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少年,什麼也看不出來,所以乾脆也不冒險與他聯絡。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司徒家到底圖謀的是什麼,竟然捨得犧牲兩個家人?先是眾人都知曉的司徒茂被發現,而後與我滴血辨親,將矚目的焦點轉到我身上,好方便別人暗中從事活動。

    即使司徒茂只是在與那人聯絡時,出於不小心被抓的,也不能說明司徒家的仁慈。正是因為被犧牲的是司徒茂,所以聰明如陳更也很難會懷疑這只是個苦肉計。

    啊!大概這個社會的人還沒總結出什麼叫做「苦肉計」吧。

    所以青陽宮主即使發現有機密洩露,也會認為是我做的。可是我卻知道,我絕對是任何事都沒有做。

    而真正的內應,其實還在青陽宮內部。

    究竟……

    熟悉陳叔下山清賬辦事時間規律的人……

    果然,是小冉嗎……

    ******************

    「你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冷叔揪著我的前襟惡聲惡氣地吼道。

    我鎮靜地回視他,答道:「你也看著的,給他制的藥,我也吃了。我沒事,問題自然不是出在藥上。」

    藥自然是沒問題的。

    鄒家世代行醫,其中肯定會有一些異類不喜治人,而喜毒藥。也因此流傳下來的藥毒典籍極多。譬如第三十四代傳下的《毒方》,第五十三代的《藥毒綱目》,六十九代的《辯證客觀看解毒》,七十一代的《靈活用毒三千問》都是其中佼佼者。

    我則算是是異類中的異類,不論醫還是毒,都是極愛,所以那些書都是打小熟讀的。

    「可是這段時間裡,我一直在他身邊,除了你的藥,還能有什麼東西能為害於他?」

    「我不是給陳叔開了一劑針灸的方子麼。」我語調一轉,肅然問道,「誰施的針?」

    「鄧大夫。你想說他施針有問題?我可是一直看他刺湧泉列闕的,與你所說之法完全一樣,並無不妥。」

    「冷副管事,你該不會以為,除了下針部位之外,就沒有其它方法能致人死命了吧。」

    他臉上猶疑一會,似乎有了答案。

    他轉頭對等在單間門外的隨從說道:「梭子,去取鄧大夫的針來看看。」

    我又笑道:「您該不會也以為,鄧大夫在針上下了毒後,會留著不清洗,專門等著人去查吧。」

    他回頭看我,眼中有的是已經無從掩飾的惶惑。

    我歎了口氣,扯回自己的衣襟,說道:「如果你還想陳叔活命,先將他現如今的症狀告訴我。」



第一卷 青陽宮 第17章 魘


  此次解毒也不甚難,我再一次順便撈到了配藥的好處,順便也加入了幾味固本培元的藥物來養自己的身。

    冷叔再次回來時,帶來了一個消息。

    那個在山下武場的鄧大夫,真的是司徒家的內應。在為陳叔施針時,又給陳叔下了毒。

    他大概知道會東窗事發,剛一下毒就立刻帶了行李跑路。

    而冷叔心懸宮內狀況,也沒能派足人手去追。

    只是陳叔雖然解了毒,可是一損再損,這一次要醒來,大概也要十來二十天左右才行。

    我聽著冷叔的說話,看他眉間透出的一點放鬆,心中有一塊疑慮卻怎麼也放不下來。

    潛入的人是鄧大夫?

    不,不對勁。

    鄧大夫肯定有問題,但他職責所限不可能探知更多的機密。

    如果鄧大夫是司徒家的內應,他一個山腳下的武師大夫,能做出什麼事情來?就算要下毒,頂多也只能毒幾個武師護院。

    這次他能對陳叔下手,還是因為山上的大夫隨某人下了泰山,不知去哪裡做些什麼了。

    還有誰呢?

    能夠得知陳叔下山清賬的時機的人。

    等等……在此之前,還有什麼被我漏算了。

    我拿起幾根茅草在地上按順序排放,司徒家讓我來當替罪羔羊——第一根;鄧大夫作個普通的內應——第二根;毒了陳叔——第三根……第三根……第三……司徒家為什麼偏偏要與陳叔過不去?

    司徒家的最終目的,就是單單一個青陽宮的陳總管事?

    還是,讓陳叔無法行動後,再有所圖謀?

    我倒抽一口涼氣,抬頭看向正不知當走不當走的冷叔,問道:「陳更去哪裡尋陳叔的解藥了?」

    「他……」冷叔有點吞吞吐吐地看著我,神色中是一分的相信和九分的懷疑。

    「陳叔現在已經解毒,你也應該尋回宮主了。」

    「我以派了人出去,現在還沒聯絡上。」

    我頭腦一陣暈眩,趕緊撐住了身子,緩了一口氣才又問道:「他這次出去都帶了什麼人?」

    冷叔見我神色嚴肅,不敢馬虎,一個個地數出了隨行人員。

    在那其中,果然有那個十分熟悉的名字。

    小冉!

    耳邊似乎又響起陳更惡狠狠地說話:「你不要以為,你什麼都不承認,我就不知道你都做了些什麼好事!」

    一直跟在梅若影身邊的,一直注視著我的行動的小冉,其實既是陳更放在我身邊的暗樁,同時也是司徒氏放在陳更身邊的內應。

    我這幾日頭腦混亂身體難受,竟到此時才大驚失色。

    是他把一切秘密洩露的事件都栽贓到我身上。

    是他知道宮內的賬目何時需要結清,知道陳叔習慣由哪條小道下山。

    是他向陳更揭發我後,得到了更多的信任,然後……

    難怪,難怪一年半前我剛醒來時,小冉還是一副溫厚的模樣。後來他有機會接近陳總管後,就變得聰明伶俐,比我還快手快腳。

    他就是要討得總管歡心,更接近青陽宮的權利核心。

    難怪會沒有司徒家的人想要與我接觸,確定司徒若影的情況。因為,我一直處於司徒家的監視下啊。

    也難怪他絕對不會錯過去武場習武的時間。武場很大,哪裡會有人注意得到誰在裡面誰不在裡面。他那時是用去做了其他事情吧。

    我咬咬牙,說道:「冷叔,看在我為陳叔配藥的份上,如果你還信我半點,我就跟你說實話。我的確是司徒若影。但是司徒家派來的奸細不止一個。我是其一;鄧大夫是其二;而第三個,就是小冉!」

    *******************

    事情就像一座冰山。

    當你看見水面上的部分時,水面下卻深藏了更多更多的真相。

    我如今已經不知道該不該忘卻這一段時日的遭遇。

    說實在話,如果換了我遇到這些重重疊疊的陰謀奸細,大概也會昏了頭腦、不辨親疏。

    我雖不知陳更為何會疑心深重至此,卻也知道這次的套子實在太過巧合,也太過細密。

    我無法駁斥那碗認血親的血,無法說出比穿越時空更讓人相信的言辭,無法說明為什麼能解司徒凝香配的毒。

    所以要任何人相信我的清白無辜,大概都不會有可能吧。

    斤斤計較這段無法避免的陷害與錯待,對任何人都不會有好處。

    至少,我是不願意看見自己如此小肚雞腸斤斤計較的。

    冷叔並不敢肯定我說的是真話,卻也實在擔心陳更的景況,所以就隱瞞消息,暗中把宮裡事務交與心腹,就帶著數個好手下山尋找去了。

    明明好像已經揭開了謎底,那個我素未謀面的司徒家族,那些個環繞在我周圍的司徒家派來的奸細,當冷叔和陳更會合後,當陳叔醒來的時候,應該就可以解決吧。

    還有林海如,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礙吧。別看他文文弱弱,其實武功極好,對醫藥也有些心得。也許他只是受了傷在哪兒養著。

    到那時,大事有他們頂著,也無需我來操心了。

    只是,為什麼卻會不安?

    就好像還漏算了什麼,那種把握不住全局的飄搖不穩的感覺。

    可是我來到也只是一年半的時間,知道司徒家族與自己、與青陽宮有著千絲萬縷的恩仇關係,也只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而已。

    我不是神,又怎能把握得了全局呢?

    我連司徒家為什麼會盯上青陽宮都不知道,不知道是因為江湖仇殺,還是利益紛爭。

    也不知道陳更為什麼會厭惡憎恨司徒家的人到這種程度。

    他們有什麼淵源?

    但在解決那個問題之前,我似乎還有什麼,似乎還有什麼是被忽略了的……

    正當心裡朦朦朧朧地泛上一個隱約的不安時,一件令我在此後無數個日夜裡深惡痛絕的事情發生了。

    ******************

    這個修建在半山腰的地牢雖大,牢房的隔間也多,可是實際入住的人並不多。我喬遷至此已經六日,除了頭兩日被帶出去徹夜不歸之外,其餘時間就再沒人來管我。

    除我之外,地牢裡只有四五個人,常駐人士則是根本沒有。常常有人被帶進來不久就又被帶了出去,出入了兩次之後就再也沒回來過。不知是受不過嚴刑拷問而死了,還是供出了他們要的信息,覺著沒用了便直接殺了。

    活著的人大多氣息奄奄,雖上了藥物,也沒太多閒情逸致白費氣力喊冤。

    總之十分安靜。

    服食了那幾劑陳倉暗渡得來的藥,我趁著無人打擾的時機潛心冥想,借助藥效催發正在逐漸匯聚的真氣。前幾天即使想動武也無後力可繼,但再過一天半天左右,就該可以大功告成了。那股逐漸侵蝕司徒若影性命的陰毒真氣就該被化解殆盡。

    陳更總算沒有立刻把我拉出去砍了腦袋,但是也許當時也差不多就想要如此了吧。如果我不自救,還有誰能夠救我?我如今已不敢相信還有誰能大發善心了,畢竟我如今繼承了司徒若影的身體。就算我自己不承認,知道自己不是司徒若影,但是別人就是這麼認為,我能有什麼辦法?

    正當事情逐漸向我能夠控制的方向進行的時候,一陣腳步聲打擾虛無的寧靜。

    也許,這些漸漸而近的腳步,在空曠昏暗的走廊裡迴盪的腳步只是個夢。

    是個惡夢,我只是被魘住了,掙扎不開。

    一個想退卻卻突然發現無路可退的噩夢……

    ……我想這麼認為,卻清楚地知道,自己從來不會做無中生有的惡夢。

    那個原本是負責給牢房送飯的人說著:「嘿嘿,大小姐給的差使真是美啊,咱兄弟還是頭一次玩那宮主的人呢,不過那人的後代合該折辱而死。」

    「噓,小聲點,雖說時日快了也別這麼大意。」另一個我並不認識的人說道。

    差使?什麼差使?誰派的差使!

    「這小子相貌不怎樣,身體倒不錯,真不愧是……」送飯的粗啞著聲音說道,死死地攫住我的腿,我想踢他,可是他的力氣死大,抓得死緊。

    「還好給他上過藥了,否則要是一個一身血腥臭味的人,誰願接這個任務。」

    「不!」我終於叫了出來,這樣的侮辱,不論是身為女人還是身為男人,都不能忍受的,使盡全身力氣要撐起身子。

    「阿伍,你來抓他的手。」

    「防他咬舌。」

    「知道!」那男人利落地抓起我的下顎,卡嚓一下卸脫了臼。

    瞬間暴漲的疼痛立刻捲上了整個頭部,但是心底卻越來越涼。

    我睜大著眼,如此的黑暗,走廊裡的火把照不到,柵欄的陰影在地上晃動。

    誰?

    是誰?

    那兩個人又刷刷幾下點了我的穴道。

    如何可以掙脫?

    我並沒犯下大奸大惡,也沒與哪個人有深仇大恨,為什麼厭惡的事、怨恨的事一件一件地找上我?

    還能怎麼樣?

    如今的我其實不用點穴就已經是個廢人,十二正經被一條條震斷了,即使有儲在任脈的真氣又怎樣?督脈未通,正經被毀,根本就是被困在籠中的鬥獸,空有力氣卻無路可出。

    剛才冥想時的平靜就如前塵往事一般縹緲遠去。

    陳更……陳更……這是你想要的麼?

    你把我關在這裡可曾會想到我會有這樣的遭遇麼?

    將我經脈斷絕時刻曾想過我會面臨如此不堪的抉擇麼?

    你不信我沒關係,你用刑也沒關係,可這件事,我該不該算在你頭上?

    絕望地合上眼。

    人力有時而竭,我不是神仙,也有什麼事都做不了的時候。

    根本,無法自救。

    在這個昏黑的地底,平時除了提人出去拷問,只有很少的人打點,也不會有人來救我。

    恐懼,如同漲潮。想跑,卻跑不脫。那恐懼如同黑暗的充滿冰凌的海潮從腳底漫上,一寸寸淹沒過肌體骨肉,灌入口鼻,讓人不能呼吸。

    反抗,有用嗎?

    誰能,來阻止這一切?

    實在是無法忍耐的疼痛,即使強忍著,即使下頜已經被卸了,也無法阻擋的疼痛。不只是身體上,也包括了靈魂的深處。

    地底的生活,是如此的虛無與絕望。

    四周漸漸鼓噪起來,是其他牢房裡被關押著的人。

    蹲在我頭上的男人不耐煩地站了起來,兩步走到牢房門口,狠狠踹了兩腳,吼道:「哪個騷包子還叫!哪個再叫,爺等下去幹他!」

    廊內立時安靜了。

    晌午的日光透過狹小的窗孔,在地上印下一個明亮的光斑。斜斜打下的細小光柱,透明清亮,卻如此無助。

    腦袋昏昏漲漲的,任由鋪天蓋地的恨怒淹沒。

    無法仔細思索,為什麼平時守衛眾多的地牢,如今沒有進來一人阻止,無法細思他們口中的大小姐和那人究竟是誰。

    有個意識不斷地說著:就這樣放鬆吧,你現在什麼也做不了。

    但另一個意識卻不斷地怒吼著:反抗啊,就算死了也要反抗!

    可是這些聲音都漸漸湮滅,漸漸消失在一片虛無的搖晃中。

    完全無力掙扎了,被折騰,被摧殘,被這些人不當人般地看待。

    有人說,嘿嘿,看不出是個好貨色。

    有人說,你讓開。

    然後,有人被推開,不甘心地跺腳。

    即使閉著眼,也能清晰地感覺到有人一步、兩步地跨上前來,十分清晰地感覺到他在頭上蹲下。

    然後聽見??的衣服磨擦聲。

    心裡更沉了下去。

    頭髮也被硬生生地扯了起來。

    下顎早就被卸開,嘴巴鬆鬆地耷拉著,早有津液淌了下來……不用看也知道,一定非常地狼狽。

    這次,是逃不過了。

    那人狠狠地舒了一口氣。

    屈辱、噁心、對骯髒的憎惡,所有負面的情緒如洪水般淹沒了我所有的理智。一直強忍著的淚終於無法阻擋地淌下。



第一卷 青陽宮 第18章 厭

  我厭惡,厭惡如此軟弱的自己,厭惡此刻無法掌握命運受人擺佈的自己!

    即使渾身都被別人掌控著不能動彈,也不能阻止嘔吐的慾望,然而喉嚨都被堵上,連這一點反抗的餘力也沒有。

    咽喉深處翻騰著他們灌入的苦澀腥臭,數次的窒息。被扯著頭髮仰起頭,只能難受地不斷嗆咳。

    當一個人站在無窮無盡的黑暗裡,伸手向要爬出去,可是不論怎麼探索,仍是碰不到能夠攀登的籐蔓山壁,等著你的永遠是虛無的黑,永遠是沒有出路的絕望,這種時候,你會做什麼?

    只有自我了結才是解脫。

    但是我卻連那唯一的一條路都不能走。

    我大概要與這幾乎無邊無際的憎惡、噁心、厭棄共存一輩子了,除非有一天,能夠忘卻。

    ******************************

    陽光在牢外燦爛的照耀著,牢內火把搖曳地照著,然而陰影卻是如此濃重,濃得似乎是一片連綿不絕的黑,如何掙扎都無法穿越的深淵。

    是誰,誰在柵欄外的陰影裡竊笑。輕輕的、歡樂的、譏嘲的銀鈴般的笑,動聽的笑。

    誰的目光在冰冷嘲諷地窺視著這樣的我。這樣的居高臨下,這樣地自命清高,這樣的輕蔑鄙視。

    並非近在咫尺,更非心有靈犀,我卻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人讓我痛苦的嗤笑。

    不知道該如何,控制這滅頂的恨。

    什麼都沒有,除了屈辱、憤怒、痛苦、瘋狂,其他什麼都沒有。

    這一刻,似乎所有人類美好的光明的事物都離我遠去,黑暗罪惡完完全全原原本本地展示在我的面前。

    如果我能忘了這一切,該多好。

    如果我能永遠維持原來的自己該多好……

    也許,我再沒有這個幸運。

    ****************

    渾身濕透後留下的汗味,口鼻裡的腥臭是如此鮮明,抽搐地乾嘔,只能勉強吐出一些酸苦的胃液和膽水。

    時間過得很慢,很難熬,但是仍是這樣流失過去,發生的事情像是沒有發生過,一切都是混沌。

    僅有那愉悅的銀鈴般卻又被壓抑著的笑聲似乎永不間斷。

    僅僅薄暮,剛離去不久腳步聲又接近了。像掙脫不開的夢魘,我已無力掙扎,只能隨之沉浮。

    昏昏沉沉地被他們從草堆和那攤已經破成碎片的衣服中扯起。

    「嘿嘿,小子,你今天自求多福吧,老子可帶了好東西來。」王老打十分興奮,不知道遇上什麼好事。

    我半睜著眼,一動不動地任他擺佈。我記住了他們的姓名,年紀稍長的是王老打,身形粗壯的是陳伍。他們得意地說著,好像在參觀動物般的興奮。

    「唔……」終於被逼迫出一個半音,立刻強硬地嚥下去,緊緊地咬著牙忍耐著。這是我最後的能堅持的,既然被他們所強迫,無論如何也不能同流合污。被他們強要又怎樣?最後一點傲氣也不能交與他們。

    兩人見我這樣,越發興奮,將那一盒東西全數都抹了上,不一會兒,更加劇烈的煎熬巨浪般鋪天蓋地而來,一浪一浪的窒息感淹沒了所有的感覺,我只能緊繃著肌肉,死死地抵著牆根,想讓那一點涼意驅走藥力帶來的不適。

    強自堅持著,並不覺自己的雙手已經抓上了被拷問時留下的傷口,撕扯著已經結痂的地方,帶來的痛意總算能讓我還能勉強維持自己的行動。

    「老打,你說這藥很是讓人痛苦煎熬,我看好像不怎麼地啊。」

    「這可是大小姐給的,肯定有效,肯定把他整得半死。」

    「可是都一盒了,你不是說普通孩子用上兩抹就足夠的嗎?」

    「那就是這孩子太犟了……。」

    「也是,畢竟是那人的兒子……」

    「哼哼,雖然環境是髒了些,但畢竟是大小姐的命令,那就繼續好好折磨他吧。」

    被安上不久的下顎又被卸開,沒了牙齒的緊緊相抵,戰慄的音色從喉嚨深處振顫著流瀉出來。

    被埋在被數日裡污得沆瀣的草堆裡,不斷遭受著殘害,喉間的痛苦和絕望的聲氣不斷。

    ……不想示弱,然而也不能。

    很狼狽。

    很憎惡。

    為什麼,折磨我的身體還不夠?為什麼還要在我殘存不多的一丁點兒堅持與尊嚴上再狠狠地踐踏上幾腳?

    為什麼?

    陳更……那人的名字冷不防地竄入了我的意識。

    我無法原諒。

    無法原諒還對他念念不忘的自己,無法原諒對他起了報復之心的自己。

    什麼時候,連我也變得這麼軟弱,這麼婆婆媽媽,這麼狠毒陰險了?

    可是……

    那天他的笑語,那天他卸下的面具,那天他與我窗前把酒,那天他冷然喝令將我拖下地牢……

    無法忘懷啊!

    ******************

    手指一次次摳進身旁的牆縫中,又一次次無力地鬆了開來,在被強制不能昏眩的清醒中又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他們草草收拾了殘局,走了。

    腳步聲在柵欄後頓了頓,似乎有和另一人的輕聲對話傳來,就又匆匆離去。

    趴在乾草堆上,身上滿是新鮮的血漬黏稠,但是已經沒有力氣想這麼多了。

    腦中糊糊的一片,似乎已經忘了陳更,忘了陳叔的毒,也忘了自己的出路。

    也好,遠離了這人世間的互相算計、互相懷疑,遠離了恩怨報復。

    柔和的月光灑在臉上、身上,似乎在低聲地歎息。

    在歎息什麼呢?

    誰……在歎息呢?

    我努力地仰起頭,看著懸在壁頂的半尺見方的小窗。

    透過柵欄,輕輕冷冷的光華照亮了外面的世界。可以看到兩枝迎春的垂絛,艷黃的細花在月下也變得夜一般冷清。一葉橢圓的車前草伸了進來,在我身旁的亂草堆上留下淡淡的暗影。對著月,它們如此晶瑩剔透。

    美麗的、溫柔的冷月,在陰暗的牢中投下了淡淡的光輝。

    突然間,心似乎輕了許多。

    世界本是如此美麗,我何苦要自困於此。

    徜徉於九霄,逍遙於四海,我的世界本就不應該狹小。

    似乎……有什麼破裂了,又似乎……有什麼正在萌發。

    有什麼事物在心中蠢蠢欲動。

    我靜靜地,享受著幾乎已經到了盡頭的寧靜。

    時間到了,隱忍多時的無奈,對自己命運的無法把握,這次可以如願跨過去麼。

    一個似是熟悉的腳步跨入牢房。

    緩緩地抬頭,要看清這個一言不發的來人。

    看看究竟是誰會在這個時候來到我的面前。

    直至現在,守衛半個也不見,一定已經是發生了什麼事。

    一些讓人措手不及的變故。

    看站在陰影裡的人。

    「怎麼,當初你接到這個任務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會有這樣的下場吧。」那人輕聲地說道,聲音雖低,卻毒如蛇蠍:「就算你想假裝失憶,就算你得到了陳更的信任,但是也逃不脫的。」

    那個身影絕不陌生,卻被我忽略了許久。

    「你?」我對她笑笑,我認出她來了,「你就是他倆口中的『大小姐』麼。」

    ********************

    陸游的詩做得好,什麼叫做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算是明明白白地切身體會到了,這詩並不單適用於田園山色,還適用於陰謀詭計。

    也總算知道使自己隱隱不安的緣由。

    小冉並不是最後的內應,他只是監視梅若影的人而已。

    司徒家根本就沒想過梅若影最終會得到一個如此接近陳更的地位。所以,定會有一個從一開始就更為接近陳更的人,才有資格做那最隱秘、也是最有效的內應。

    我曾有段時間奇怪陰影中這人為何喜歡針對我,懶得細想之下,就全全歸結成這人的妒婦心理。如今看來,原來是一早就明明白白與我劃清界限。

    就算司徒若影這裡出了事,別人也不會疑心到她身上去。

    傳說中的司徒家……真是縝密的思慮,重重的陷阱。

    只是如今,我根本沒有心裡想要知道司徒家族到底圖謀的是什麼了。這種事自然會有人去解決,不是麼。

    「呵呵,你被族裡找到的時候,我已經入了青陽宮年餘,你自然不會知道我的身份。不過,如果我不親自出來,大概你到死都是糊里糊塗的吧。只是,既然能遇見這麼個讓你難堪的機會,我又怎會錯過了不來?」

    她的目光帶著憎惡,輕蔑地掃視我殘破不堪的身體。

    此時,我能聽到那些看守地牢的人並不在崗位,而是在地牢外的地上亂糟糟的一團。

    「他們呢?」我問。

    周妍上前一步,走進火把能照到的範圍,她的側臉隱沒在陰影中,十分美艷。

    「司徒家已經攻山了,他們自然要去防守。」

    「那你呢?堂堂六院之首,自動請纓來看管地牢麼?」我費力地咳了幾聲,才道,「你又叫什麼?不會是就叫作司徒妍吧?」

    她站在那裡,上下仔細地打量著我,並不回答,我卻敏感地感到她似乎十分開心喜悅——因為見到我的狼狽。

    「你們究竟派給我的是什麼任務?」我又問她。

    如果我當初不是這麼得過且過地忽略那些剛剛萌發的小小的疑問,就不會有今日吧。

    而現在,在我的面前,也只有她能解答這些擱置了多日的疑問。

    「如今還要裝傻麼?還是你指的是為你所不知的那個真正安排給你的任務?」她終於說話了。那銀鈴般動聽的聲音充滿嘲諷和戲謔,她的嘴角越向上翹就越顯得漂亮無比,「沒錯,當初我們以你爹作威脅,要你混入青陽宮盜取帳目,其實只是個幌子。讓你進來,其實只是想讓你成為替罪羔羊。」

    只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

    打從一開始,司徒家就打算讓司徒若影有去無回。

    青陽宮畢竟不比一般,防備十分森嚴。因此司徒家的行動並不是萬無一失的。埋伏下我這個明樁,一是能代替認罪,二是能讓陳更重又放鬆防備,好方便司徒家其他奸細的行動。

    竟有這麼不顧念血緣情分的家族。

    這少年,當初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與陳更邂逅,然後央求他帶他回來?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情,想著被囚禁的父親,想著怎樣完成家族賦予的任務?

    也許,是不堪如此重負才自己跳了水尋了死路。

    一時間,我竟感同身受。

    也許,是使用這身體太久的緣故吧。如今已經有了一種感覺,就好像鄒敬陽已經是司徒若影,而司徒若影也已經是鄒敬陽。

    不由得我否認,就算我本部這麼認為,但在這個世界的所有人眼中,我並不是鄒敬陽,而是司徒若影。

    「司徒……我的父親呢?」

    「哦,你還不知道啊,其實也真是奇怪,你與司徒隱相處不過一月,竟然會為他接下這個任務,真是讓人不明白啊不明白。」

    「相處一個月?」

    她看我的目光終於有些疑惑了,隔了一會兒才道:「你是真的瘋了?若不是你自幼與司徒隱失散,在外面長大,我們又怎會挑上你來擔這個任務?只有你,陳更是無論如何也查不出與司徒家有關的,就因為如此,他才會更加相信你就是那個最為難防的奸細。」

    「我的父親呢?」我又問了一遍。

    「你也不用這麼執著,反正你也快死了,就在黃泉下與司徒隱相見得了。」她笑了一笑,說得雲淡風輕,「一直瞞著你,真不好意思,其實司徒隱,目下應該是死了吧。」



第一卷 青陽宮 第19章 周妍


  如今,月影已經西斜,清清亮亮地灑落在我的手上,好像能一把掬住似的。

    世界多一個我,還是少一個我,多一件悲慘的事情,又或是少一件悲慘的事情,還是一樣如此美麗。

    突然十分感謝周妍的出現,由於對司徒若影的憎惡,使得她在這時出現了,來看司徒若影的笑話。好一個巧合,如果她這時沒有出現在我面前,我不知道自己會變成怎樣。

    幸好她來了,走出陰影,來到我的面前,清清楚楚地表達著她的憎恨和黑暗。

    所以,很高興,我不會像自己所擔心的那樣,將自己的恩怨遷怒到不相干的他人身上,也不會對人世完全絕望。

    因為她出現了,就像一座燈塔,高傲地矗立在我面前,告訴我,我的敵人不是陳更,不是小冉,甚至也不是一個周妍。

    而是整個司徒家族,一個無血無肉的家族,一個比虎比蛇蠍更惡毒更狠心的家族。

    司徒若影的敵人,就是我的敵人。

    因為,我已經是司徒若影。

    看著這個長得十分美麗的女人——不含任何意味地看著她。然後慢慢的,慢慢的,也同她笑了起來。

    她有些驚訝我竟還能如此開心,問道:「你笑什麼?」

    「呵呵,我笑,還好我不是在司徒家長大的,大概父親也不是在那個無情無義的家裡長大的吧。要是的話,早就同你一樣,光長皮相,沒了人性了。」

    她臉上僵了僵,才怒道:「住嘴,賤人!果然那賤人生出來的也是賤人!」

    「……你是在說我母親?」

    她聽了,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根本不懼外面的人聽見,道:「你母親?你叫那賤人母親?……那賤人根本不是人,他竟與那人一起生了你,真丟了我們司徒家的臉!一想到就噁心!」

    「閉嘴!」我冷然喝道,儘管身上幾乎沒了力氣,又滿是骯髒,卻不能阻止我針對她的鄙夷與怒氣,「你們這些司徒家的人,難道就會這樣輕賤他人的本事麼?」

    她果然閉上了嘴,眼神卻越發惡毒了。她終於咯咯笑了起來,諷道:「憑什麼不能?你爹下賤,你也好不到哪裡去。你父親喜歡男人,你也是個男人養的禁臠,你還能說自己高貴?」她上下打量了我幾眼,「看看這樣子,你還能說自己高貴麼?」

    她一下子你父親,一下子你爹,聽得我格外鬱悶,終於也學她咯咯笑起來,道:「別人喜歡男人還是女人,本來就是別人的事,你如此地關注幹嗎?莫不是學了長舌婦的那套,喜歡與三姑六婆扯些雞毛蒜皮的八卦?又或者你本就喜歡女人,可是又礙於家規不敢放縱,所以才格外妒忌我父親的自在逍遙?區區如今的境況也不是自己的錯,你不去笑那些強迫人的人,反而笑我,也忒沒見識了。真懷疑你是不是剛從鄉下出來的鄉巴佬。」

    一直躺在地上與她對視,格外讓人覺得無力。然而我現在卻格外不能被人作踐,一口氣說了這多話,立刻也有些喘了。

    她俯瞰著我,不怒反笑:「想不到小崽子你牙口也挺利落,倒挺像你父親的。」

    說到這處又停了下來,似在計算著什麼。

    「這一年半來,你也獨享了陳更的寵愛,過得真是開心啊。」如今我已經這副模樣,她還提以前的事,已經是犯了我的大忌了。

    的確,這些時日,陳更已經較少與其他妻妾公子往來,但又能說明什麼?能說明他對我是真心?

    還用得著她來提醒?

    嗆咳了一口,不怒反笑道:「周院這個口氣還真有些酸啊,莫非周院其實已經喜歡上了陳更?這倒好笑了,你這算不算是吃裡爬外、監守自盜呢?」

    她卻並不發作,只是輕輕笑了起來,說道:「我喜歡陳更?呵呵呵,若影小公子也有這麼糊塗的時候啊,你真是司徒隱的兒子麼,怎麼一點兒也看不出來別人的真心?」

    她這麼說著,伸手從懷中取出一隻拇指大小的黑色瓷瓶:「我本有一小瓶藥水,是我小時候從他藥房中偷出來的。當初他製出這藥時就聲稱此毒無人可解。果然就連如今的神醫聶憫也解不了這毒。不過喝下去後,並不會馬上就死,而要清醒地感受著自己的肉體一寸一寸、一分一分地凍結僵硬,生熬三年後才得解脫。你,想不想試試?」

    「他?」

    「他……他……司徒凝香……你不配,是的,你並不配,司徒隱也不是,那人才是司徒家的驕傲。」周妍臉上泛著美麗溫柔的笑意,眼中卻再清晰不過地含著凌厲的殺意,道:「我真恨,恨那人竟然背叛了我們,恨竟要與你如此噁心的人物有同樣的血緣。不過你放心,你畢竟流著司徒家的血,我不會讓你這麼爽快就死了的。要死,也得好好地享受享受死亡的感覺。」

    不待我反對,她兩步上前,彎腰伸手扣住我下顎,另一手拇指撥開瓶塞,十分爽快地全全倒入我嘴裡。

    她復又站起的時候,那小瓶的藥水已經順著我的咽喉滑下,沿食道而過,生出一股冷如冰凍的寒痛。

    她大概以為我必死無疑了,而且是要生受痛苦數月才得解脫,笑得越發得意,如牡丹花開般的艷麗。

    是啊,她是這麼以為的。

    他們都以為我武功都被廢了吧。、

    真是可惜啊。

    可惜蓄養日久,要將之盡數化開的陰寒真氣終究是化解不盡。

    然而,已經再沒有辦法了。無論如何,就算是面前都是死路。表姐在我精神上所下達的刻印,也只會讓我去選擇比較晚死的那條路。

    更何況……已經,忍無可忍!

    任脈中,自膻中緩緩激起的氣旋包裹著蘊藏已久的陰毒真氣,順著身體正前一線,直逼咽喉。

    絕對是讓她猝不及防地張嘴一噴,逼出已經灌下食道的毒液,混雜著盡歸己用的仍含著森森寒氣的真氣,飛箭般直射她雙目。

    可憐她見我狼狽若此,得意之下早沒了防備。如今離得很近,於是這一下子就立刻著了道。

    她慘叫著飛退了幾步,惶恐驚懼地胡亂抹著臉上的藥和血,原本冷艷高貴的一個美人已經變成一個血人。

    那血,不僅是出於我的。

    我沒殺過人,並不代表不會殺人。

    看上去似乎善良好欺,也不代表不能心狠手辣。

    死屍,是看多了,也摸多了的。

    而自己,並不想立刻變成其中的一具——即使往身上後會落下無數毛病。

    司徒若影的身世,司徒家的無情,還有周妍的輕蔑激起了積壓已久的怒氣。司徒家族殺人不眨眼,人命如草芥,何須再堅持前世的社會法則?

    要是再猶豫、手軟,那麼這次沒了的,就是自己的命。

    「親愛的阿妍,希望這藥真的沒有解藥,這樣,你就要比我更早死了,呵呵。」

    嘴裡說的話似乎親熱,卻肯定一絲溫度也沒有,因為她突然停下所有動作,呆在那裡。

    看她那樣子,我也搖頭歎氣,她果然是沒有解藥啊。

    司徒凝香的毒,無藥可解的毒……

    司徒家的毒,毒司徒家的人……

    周妍臉上滿是殷紅的血和稀溜黏糊的漿液。

    剛才我在血中混入的內力決無花假。

    不用再多看一眼就知道了,她的眼角膜都已經脫落了,眼球破裂,裡面的玻璃體也都外溢了出來。在她被毒死之前,那雙眼睛也是再無法使用了的。

    我緩緩地對她說道:「周妍,不要以為我司徒若影一直善良好欺負。人畢竟是會變的,今日你的下場就是證明。不過,也該多虧了司徒家的血,否則我大概也不會有這樣的心計吧。」

    頓了頓,見她逐漸鬆脫了捂著眼洞的雙手,又接著說道:「你就安心的去吧,小冉也是司徒家派來的吧。你儘管放心,我不會讓你走得孤單的。」

    雖然我肯定是面無表情的,聲音確實陰冷而狠毒,我要讓她到死都不得安寧,我要讓她知道我的恨,屬於司徒若影這個少年的恨。

    「也就一副皮相,原本內裡就不是東西,現在外表看上去也不是東西了。」頓了一頓,加重了語調,說道,「周妍,你如今好醜,就用這麼一副醜陋的面目下地獄去吧!」

    她臉上的慌亂逐漸轉變為煞氣。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她突然間舉掌向我這邊擊來。

    她卻怎知此舉正合我意呢?

    我稍微移動,用膻中正正對上了她迅速而至的雙掌。

    砰的一聲悶響,我晃了幾晃,被震得猛吐了兩口鮮血,在心中苦笑了一番,如此一來,縱使內傷能好……然而膻中仍是迅速借走了她自外輸入的真氣,取而代之的是我注入給她的死氣。周妍被反震之力狠狠拋摔在一丈開外的石牆上,又如破布袋似的滑到了地面上。

    周妍背靠著那邊的牆壁,急劇地喘息,間中不住地咳嗽,嗆出一口口濃熱鮮紅的漿液,我聽到她胸腔中傳來咕嘟咕嘟的聲音,知道是臟腑已經破裂了,血液灌進了胸腔中。

    只要狠得下心,就能做到許多事。

    我空有內力使不出來,是因為十二正經被寸斷,根本無法溝通四肢。氣海穴也被破了,截斷了任脈自下而上的疏通。我也只能在氣海以上的一線範圍內調動為數不多的內力。

    讓她眼瞎只是第一步,接下來是激怒她,讓她對我痛下殺手。藉以激出膻中的內力,衝入被破的氣海內溝通任脈。

    而後將原本殘害司徒若影身體的,已調為己用的異種真氣灌入她手少陰心經內。只可惜時間不夠,仍是有部分殘留在了體內。

    這會兒,排遣出去的陰寒真氣已經順勢而上,破了她的心脈了。

    要怪,就怪她運氣不好遇上了如今的司徒若影,要怪就要怪她自己的得意忘形。

    ……自從當了法醫後,也已經有許多年,沒有這樣使用心計算計於人了吧。

    她再沒力氣站起,我靜靜地聽著那掙扎的聲氣也漸漸地小了下去。

    就在她最後一口氣將要嚥下時,她唇角動了動,幾不可聞地輕輕一聲歎息。

    「……司徒隱……」淺淺的一個名字。

    「凝香叔叔,為什麼……」隔了一會兒,又吐出另一個名字。那聲音旖旎眷戀,竟然好像因為這個名字讓她纏綿人世不願去陰間。

    然而終是嘎然而止,消散於陰濕寒冷的地牢中。

    我怔然,為周妍臨死的輕吟。

    竟然只是兩個名字,她最後的遺言,是飽含著情意與別離之苦的一聲。

    鳥之將死,其名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隱?是說司徒若影的父親麼?凝香?又是指那個傳說中的毒王麼?

    周妍啊周妍。

    然而,我並沒有再深思下去。我也不是傷春悲秋的俗人。各人有各人的故事,不時我能一一瞭解的。

    躺在地上喘了一陣,腹中開始湧上一股冰涼刺骨的疼痛,情知是毒發了。剛才雖借她激出了自己儲在任脈的內力,順便吐了口血清了清毒水,但到底還是沒清乾淨。

    如今經脈盡傷,自救是勉強的了,過了這村沒有下店,不能及時治療,以後不知幾年才能好。

    一時間胸口奇癢,近幾日消耗過劇,終也受傷不輕。再咳了口血,輕輕合上眼,調動被激發進散斷的十二正經的內力,緩緩吸附散到血脈中的毒性。

    要盡快。

    司徒家的人正在上山了,要不然她不會如此明目張膽地前來與我聊天。

    小冉還待在陳更身邊。

    是的,我怨,我恨。

    可是比起他人加諸於自己身上的傷痛、侮辱,更害怕的是迷失自己後變成遷怒無辜的混蛋。

    日夜呆在停屍間,看著那些屍首出入,那些或無神、或懼怕、或憤怒、或絕望的神情,殘留在已經僵硬的屍首臉上。那些被殘害的生靈的神情是我無法簡單忘卻的,即使如今接受了司徒若影的身份,也無法忘卻。

    他們之中,有多少是被遷怒殘害的,有多少是無辜而死的,有多少是死不瞑目的,我那時從來不想。

    如今我雖然還活著,卻似成了他們中的一員,知道了人世間最怨怒的黑,最憎惡的暗。

    可是,正因為如此,我更能知道這一切的苦與痛,知道這一切的不甘。所以,決不會迷失掉方向,更不能容忍自己成為那種不辨是非一意報復的兇手。

    世界並不是全然的黑。

    至少那純亮的月是如此的美。什麼事情應當做,什麼事情不可以做,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所以更不能容忍自己成為胡亂加害者。

    絕對不願成為司徒家族的一丘之貉。

    全副精力都集中到了內息的運轉上,並沒有注意到時刻流逝,運行了十二周天後,一身內力緩緩歸納於任脈各穴中,才算盡功。

    這般行氣與平時調息不同,十二正經已毀,督脈又尚未打通,任脈在氣海穴被截斷,這身體原本殘存的陰寒真氣又被打散,按理說靠自己是無法氣運全身的。

    幸好如今靠周妍激發了內力,修復氣海後,多日來凝集匯聚的內息就能在任脈各穴內反轉流動。

    在一條經脈內同時存在正流與逆流兩股真氣十分危險。若是常人如此,定會走火入魔。喜幸楊門內功本就獨有蹊蹺,我前段時日已經自行擴充了任脈,又因認穴奇準,如今潛心全神地控制在任脈內緩緩正反流動的內息,終於如願沒出亂子。

    只是這麼一番耗費心神下來,也累得無法清醒,一時睡了過去。

    如今,管不了那麼多了,好好地休息片刻吧,等清醒的時候……



第一卷 青陽宮 第20章 出

    被一陣輕微的移動驚醒。

    意識逐漸拉回,入耳的聲音才漸漸清晰了——原來是很大的響動。自己似乎正在移動著,正移過那已經不知過了多少次的地牢的長廊。兩旁傳來同是被囚禁之人的鼓噪聲。

    身上的感覺幾乎已經完全麻木了,卻仍感覺得到清爽了些,似是給人用清水稍稍打理了一下。

    努力地想要從黑中掙出來,努力了一陣,才終於張開了眼睛。

    正向後退去的牢房裡,那為數不多的髒亂的面孔,夾著恐懼憤怒。牢房外,站著一排打點齊整的武師。

    他們手裡,持著明晃晃的刀劍。

    直到過了幾個呼吸的時間,才想到了,司徒家大概已經佔了優勢,也許就要攻到這裡。所以,這些對青陽宮有著威脅的人,也是不能留的吧。

    今日,這個地牢就要被完完全全地染於血液之中了。

    不過我也不好說什麼。因為在此處先開了殺戒的人,是我。

    安下心來時,自己正躺在一個並不十分寬厚,卻暖得讓人想要落淚的懷中。他走得很快,卻很平穩,平時根本看不出他有這樣的體力。還是那個潔如白玉溫若暖風的林海如,卻似乎什麼都不一樣了。

    他沒事,平安回來了。而且,正在帶我離開。

    他身上僅著潔白如雪的長衣,藏藍的外袍給我裹了上,帶著他尚未消去的體溫,淡淡的松子香飄進鼻中。相處多日,我自然知道他最是喜愛乾淨,像一隻愛護羽毛的鳥兒,身上每時每刻總是打點得整整齊齊,一絲自己的味道也無。而如今,他的外袍在我身上,還有著輕得幾乎嗅不到的汗水的味道,相別一陣,失蹤數日,他大概也是有好一陣忙吧。

    真好,這清清淡淡的好聞的味道,漸漸充盈著胸肺,有一種重又生而為人的感覺。

    此刻想來,他也常常會對我露出暗藏憂心的神色,是我自己沒注意到罷了。

    就算是被陳更叮囑要留意我的行動,他也終是有五六分真的。或許不像我想的那般絕望,我們也許終還算是朋友。

    地牢的出口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到了,他抬步跨出。我在地裡呆了多久?記不大清了,總也有七八日了吧。此刻突然間進入明媚燦爛包圍中,那絢麗的山野和暖熱的陽光刺得眼睛生疼,微微側過頭去,躲開這一時的昏眩。

    他立刻就察覺到了。腳步沒停,低下頭看著我。

    雖然沒睜眼,卻知道他在看著自己。因為他的懷抱慢慢地在加力,控制著的那種加力,越發地緊,也越發地……越發地讓我感受到那緊張著的激動。

    「你還是先睡一會兒吧……」他的聲音依舊溫醇,只是隱隱地含著哭腔。

    稍稍適應了光線,才轉頭對上那張滿露憂切悲傷的臉,搖頭示意無需擔心。

    「總管怎樣了……」張口問他,才發現嗓子啞得很,幾乎說不出話來。臉上被那次烙刑燙掉了一塊半個巴掌大小的皮肉,雙頜一動,立時又是一陣令人目眩的激痛。

    原來根本沒有感覺,在地牢裡幾乎就沒覺得疼痛,在黑暗中呆久了,好像一切正常人應有的感覺完全消失了似的。因為那是死地,覺得又能如何?反正也不能得救。

    可如今,艷陽高照,春野燦燦,那些似已遠去的痛楚又在漸漸回復。還活著的疼痛。

    他對著口形看到懂了意思,答道:「他剛醒來,還有些虛,卻已經沒事了。」

    說著話,已經停下了腳步,在道旁一塊石上坐下。他將我安置了個舒服的位置,手向身後伸去,立刻就多了個水囊回來。

    大概跟了個什麼人在他後面吧,剛才一直恍惚,也沒注意到。

    他拔開塞子,將水囊湊到我嘴邊,小心翼翼地傾斜。我

    就著乾淨和暖的水漱了幾口,嘴裡的氣味立刻清淡許多,不那麼難受了。清甜可口的水讓發澀的嗓子舒適了許多。早知他仔細,也不想他倉促間竟還備了溫水來。

    他環在我胸前的手緩緩輸入溫潤的真氣,舒緩了已經十分疲憊的身體,精神似乎又回來了些,所以立刻注意到他的眼角斜了一斜,似乎給了個人什麼眼色。可惜我窩在他懷中,被擋住了,只能看見很小的一片天。差點忘了,他也是慣於發號施令的人。

    「……」我尚想問他,已經遠離的地牢裡卻隱隱傳來殺戮的聲音,心下惻然,不覺住了口。

    原來他是在下令……

    他將水囊收好,遞給隨從,又抱起,繼續行路。

    不想知道他要把我帶去哪裡,隱約間卻又明明白白。

    有的人,即使再不想見到,也會見到的;有的事,即使再不想知道,也是會知道的。

    突然想起一件事。

    初來的那年秋冬,陳更與我尚未把心意挑明時,時不時會帶我到那些妻妾公子處留宿。他會在裡面做得很大聲響,卻讓我呆在外面聽著,想讓我受些「刺激」。

    那時哪裡受到什麼刺激了……只是,他就不覺得被人聽牆根很彆扭麼?

    想到這裡,我大概笑了一下,林海如輕輕地舒了口氣。他抬目向前,加緊了步伐,眼前景物移動的速度立時快了。

    然而我要回憶的並不是這麼個事。思緒輾轉間來到那一個大雪紛紛的冬日。那日,也是在等陳更,我站在周妍的院裡,一夜沒睡。

    林海如的小童六兒打從我身旁經過。

    小六子那時說什麼來著?

    好像是……

    「小黑哥哥在這兒幹啥?」那傻乎乎的樣子似乎又在眼前出現。

    我是怎麼回答的了?

    似乎是:「……什麼也不懂,還不快回你家院裡去侍候著。」

    那時陳更和周妍在房裡的聲響頗大,我怕教壞了小孩,趕緊趕他走了。

    當時我定是已經存了疑問的,否則這麼件小事,又怎會記得這麼久?只可惜,沒曾細想。

    六兒怎會不知道陳更與周妍在做什麼?他是三宮之首林海如的貼身小廝,怎能不知道?

    可是……如果他是真的不知道,那就只有一個解釋。

    陳更從不去找林海如解決這檔子事,所以小六子自然不知道。

    是啊,那陣子六院十七室他幾乎轉了個遍,可地位最高的三宮只去了寥寥一兩次,而且每次去都安靜無音。

    此時想來,大概那一兩次也只是做戲給人看,怕被人懷疑上三宮的真實地位。

    三宮,並不是他的妻,而是他最得力的臂膀。平時總有一兩個借口省親、清賬、採買、上香等等事務不在宮中,其實是去幫他辦事了,不能讓人知道的事。所以要在臉上覆蓋輕紗,是要時時刻刻地隱藏著身份。

    「司徒家攻山了……」他輕輕地說話,好像怕驚著了我,聲音格外的柔和,卻也夾雜著一絲憂心,「你……。」

    「他們都說你失蹤了……這段時間去了哪?」我也已經醒了好一陣,神志越發清醒,喝了水後,嗓子也能沙啞地說點兒話了,忍下臉頰上的痛楚,有些話不能不問。

    「九陽山……」

    九陽神教的據點。

    是我從書上所知道的。

    名字取得光明輝煌,在我眼裡卻形同邪教。九陽神教宣傳教主至上、教主神聖論,遵從教主的指示,教徒們死後就能到達極樂世界。越看越像日本邪教奧姆真理教的那一套。當時我就想,他們還不如乾脆改名作司徒輪子神教算了。

    是司徒家所建立的邪教。

    真想苦笑,自己到了這裡那麼久,對這個世界的認識僅限於那些充斥著志怪故事的書籍。

    我的世界,一直以來自限於青陽宮。

    他見我說話辛苦,乾脆一併都說了出來,道:「陳總管與我都不認為你是那樣的人,所以就去那邊看看。這次只是擅自行動,那時宮主也氣得厲害,所以只是以清賬為名下的山。總管為掩護我入山探查受了傷,不想宮主卻以為是你事先就洩露了……」

    唉,又明白了一事。

    因為陳叔入九陽山,司徒氏怕他已探得了情報,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對他下毒。

    說不定九陽山那邊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陳叔身上,反而讓獨自上山的林海如行動更加自由,探得了更多的消息。

    還有,鄧大夫是接到了那邊的通告,才再度對死裡逃生的陳叔動手的吧。那九陽教還有十分效率的通訊手段。

    他緊緊地抿著唇,停頓了良久,才又接著道:「是我們對不住你,都沒想到,司徒家是這樣對你一家的。」

    「我的……父親怎樣了?」

    道旁的景色退得飛快,花葉在陽光下燦爛晶瑩,昨夜的清冷寂靜似乎已經灰飛煙滅。

    他的唇卻抿得越發的緊了,鮮妍的紅唇被壓出了一線蒼白。

    「怕我受到打擊嗎?」我語含嘲諷地說道,「到如今,我還怕什麼打擊?如果沒有對司徒家的仇恨支撐著,你當我還想繼續活下去麼?」

    他抱著我的手臂震了震,停住了腳步。

    「是誰……」他的聲音低沉,卻半途中斷了。他將我帶出來的時候,我仍維持著昨夜的狀態沒有清理,發生了什麼,他肯定知道。

    「你很聰明,不要再問我這個問題。我的怨仇自己會報,我的事也再不用你們過問。現在告訴我,司徒隱,是已經死了的吧。」

    「你……如何得知的?」

    「你應該見了周妍的屍體吧,她告訴我的……」

    「周妍她……」

    「先答我的問題。」我不耐煩再與他耗下去。

    聲音雖然仍是不大,他卻似乎被震怵了,愣了一下,有些恍惚地答道:「他聽說了族裡的計劃,便即不顧病體出來救你。過程不知如何,最後他死於司徒凝香製成的毒下。屍體懸於山門至今不腐,據說是為了祭旗壯行。」

    「司徒凝香親手下的毒?」

    他似乎有些驚異於我對司徒家的無知,不覺間多看了兩眼,才復又向前疾馳。而後答道:「司徒凝香……這些太複雜,我以後慢慢和你說。」

    他的聲音依舊溫文清雅,飄散在迎面劃過的風中。

    直到後來,我才從腳夫路人那裡聽說,司徒凝香已經失蹤了十幾年,早已不知生死。九陽宮在我入地牢的那一陣的確在山門上懸了一具屍體,也不知是誰下的殺手。但是據說司徒家族的族長司徒榮及似乎很是得意,直掛到肉身盡皆腐爛,才命人將那屍體放下。

    當下,地牢已是在半山腰之上,青陽宮的人並不願棄宮逃跑,一路退守向上。

    林海如換了個姿勢,將我的臉裹在他懷裡,像抱七八歲的小童般,右手攬著膝?,左手攬著背後,包裹在他並不寬厚的懷中。

    他怕又壓著我頰上的燙痕,只是輕輕地抱著,小心不碰觸到傷口。

    仍是一如往常地溫柔。

    也因此,我沒看到更多的血腥。

    只聽著一路上殺戮的聲音。

    慘叫、喝罵、刀槍相交。

    鼻中充滿他素衣上的薰香,即使已經習慣了地牢裡的陰腐,卻也能隱隱嗅到血液的鹹澀。

    然後那些聲音,那些氣味,迅速地被拋落遠方。

    林海如飄也似的一路向上。我才清楚地體會到,他功夫如此了得。那十八盤的天梯,幾近垂直地直插入天,即使空著手走也是極累,常常需要扶著道旁的石欄,隔三差五地歇氣。而他懷裡多了個我,還奔得飛快。

    活著,也不算都是壞事,至少還能感受到如此生動的山風,讓它帶走身上陰鬱腥濃的氣味。

    林海如一直都很愛乾淨,不論何時何地,似乎身上總是纖塵不染。可他並不怕我將他的衣服染髒,還怕我受不住一路的顛簸,與我緊貼著的胸口透來溫厚的真氣。

    應該已經離得戰線遠了,他才緩下速度,走得更是平穩。

    而有些問題實在是不得不問。

    「陳更回來了麼。」我淡淡開口。

    「他派了人回來報訊,這兩日被拖在外面,現在已經在趕回來了。」

    「王老打和陳伍呢?」

    「他們是誰?」

    「看守地牢的,一個是送飯的,一個是……不清楚做什麼的。」

    「不知,我到時,已經無人看守,都出去禦敵了。」

    真是混亂,都是被周妍支出去的了。

    「周妍死了。她是司徒家的人。」我又說道。

    「我已知道了……你知道是誰下的手嗎?」也是,憑我當時的情況,任誰也不會信是我動的手吧。

    「是王老打和陳伍,他倆見她在牢房中行為可疑,似乎要殺人滅口,情急之下殺了她的。幫傳話出去,我一定要找到他們表示謝意。」我將事實顛倒扭曲,讓他不能知道我的武功尚未被全廢,還存了大部分的內功修為。

    而且也要讓這個消息輾轉流傳。

    我自己是無法也無心去找那兩個人的了。即使青陽宮放話出去說要向他們致謝犒賞,他們做賊心虛之下,又怎敢回來。這兩人行為猥瑣卑鄙,以後恐怕還要害了其他人。

    司徒家不也是個冷血冷情的家族麼,我和司徒茂都能隨隨便便地犧牲掉,更何況他倆只是司徒家養的兩條狗。就讓他倆去試試主人家「寧可錯殺一千,決不放過一個」的做法吧。

    不管司徒家是不是會上當,總之我如今也能如此說謊了。



第一卷 青陽宮 第21章 奔

   他一路向上,與我說話終於輕輕氣喘,猶豫了一下,才說道:「周妍身上中了司徒凝香當年配的『冰魄凝魂』,也是陳伍與王老打下的手麼?」

    「你以為憑他們的實力,能殺得了周妍?」我反問,雖有他的支撐,卻仍有些氣虛。

    「你不能說話就別說了,我們快些上去。他們就要上來了。」

    「他們?你是說司徒家麼?你就不怕我是司徒家的內應?不怕我趁你不備對你不利?」我壓抑下溢滿心中、口中的苦澀,淡淡地反問他。

    他抿了抿唇,突然說道:「你別太過傷心,其實陳更對你也是真心的,他也經歷了許多事,只是不習慣信人罷了……他身上一直帶著一桿笛子,是頭年你托我幫買的那桿吧。我問過回來報訊的人,現如今他還時時把玩著。」

    我諷了一聲,道:「原來一桿笛子還能得到優遇啊。」

    「若影,你別動氣……你受不得……」

    我轉過頭去,換回原來的話題,說道:「當時周妍餵我毒,笑得正開心間,我一張嘴就噴了大半在她嘴裡。她驚懼之下心智大亂,才讓王老打與陳伍有了可趁之機的。」

    林海如似乎沒有聽懂我說了什麼,並無反應,再奔前了幾步,突然身上一震,停了下來,低頭看著我,我也抬頭直直地看著他。

    「是……什麼毒。」他的聲音顯得搖搖欲墜,讓我開始擔心他或許會從這處險要的關隘摔將下去。

    「你已經知道的,不是嗎?周妍身上中的是什麼毒,我身上就是什麼毒了。」

    「冰魄……凝魂……」他說得斷斷續續,似乎生怕吐出了這樣的字眼後,讓事情成了真。

    「原來叫冰魄凝魂啊。聽說不會死得太快,所以你放心,我不會對任何人有什麼怨恨的。」

    我說得無所謂,他的手抱得卻越來越緊。

    他突然把臉貼上我的肩膀。

    身上只穿了他的外袍,薄得很,立刻就感到濕熱的液體沾濕了衣下的皮膚。鞭傷有些許還沒結痂,那鹹熱的液體頓時讓皮膚的破口熱辣辣地疼了起來。

    突然覺得,他像一個不知所措的孩子,也就不再說話,任由他矗立在十八盤的頂端。

    向他背後看去,陡峭的天梯立時清楚地展示在眼前。

    很高,很陡。像一個晃神,就會被這深邃的高度吸納了過去一般。

    然後就會如折翼的鳥兒一樣,毫無憑依地墜下天空。

    遠近山崖遍綠,還能看見鮮黃的迎春,粉紫的荊棘科植物。

    暖春也已經到末尾了。

    我在青陽宮的日子,也好隨著這個春天一同結束。

    突然視線裡一陣動,遠遠望去,原來是近山腰處,一片黃衣人掩殺過來。青陽宮的武師一般都是身著暗青,那片黃衣人自然就是九陽山來的司徒家的人馬吧。

    看那聲勢十分浩大,青陽宮眾竟也不敵。

    我素知他們的能耐,終於掩飾不了心中的驚怪,問道:「怎可能會抵擋不住!」

    林海如隔了一會兒才緩過神來,並不抬頭,忍了忍聲氣,才慢慢地低聲說道:「司徒家的人妖術厲害,我們一時著了道。」說完,他似乎察覺了什麼,又立時補充道,「那毒不算什麼,會有辦法的。」

    我只聽他前半段話,卻有點兒樂了。

    妖術?

    還有妖術?

    還有什麼妖術?

    莫非他們是志怪故事看多了,什麼都與妖魔鬼怪掛起鉤來了麼。

    遠遠的,一行青衣人疾速地向山頂馳來。

    我眼力好,立刻就發現為首的是陳叔。

    他身後跟著數個青年高手,行動敏捷,我與林海如詢問了沒幾句話,就能看清他的臉色表情了。

    仍是有些大病初癒後的蒼白。

    而那神情也透著緊張。

    林海如耳尖,聽到動靜,轉身迎向來人。

    然後,聽著他們隔遠的對答,距離越來越近,最後,陳叔一行就來到我身後不過一丈的距離。

    九陽山的人著了魔一般……

    ……奮不顧身……

    ……殺紅了眼……

    ……司徒雨及帶隊……

    陳叔的聲音有點喘,畢竟他中了配比兩次不同的飛雪凝香,還需要調養一下肝腎才能全好。

    最後,他才終於發現林海如懷中抱著一個亂髮糾結的人。

    「林宮,這是……」他的聲音有點兒不悅,似是皺著眉目說出的話。

    「是若影。」

    「若影!」他似乎非常驚異,聲音都變了,「這段時間一直……沒放出來?」

    林海如將我換了個姿勢打橫抱著,讓我能與陳叔照面。

    我向他打了個招呼:「嗨!」

    陳叔看到了我,剛開始似乎覺著並不識得,多看了兩眼後,臉色突然間變得慘白一片。

    陳叔的臉刷的煞白,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其實何必呢,世事多變遷,誰能料得到自己下一刻會變成什麼樣。

    他沒來得及說話,半山腰之下突然射出一支響箭,咴咴作響。

    「是宮主的箭!」一個隨人驚聲道,「宮主回來了!」

    陳叔還是一咬牙,就要率眾轉身向下馳去。

    「等等!」我喊道。

    他又回過頭來。

    「陳更知道小冉是司徒家的人了麼。」我問。

    陳叔聞言,面色更白了些,不再多話,轉身加速離去。

    「應該不知道,我們並沒聯繫上他。他要回來的消息也是他身邊的人帶回來的。」回答我的是林海如。

    他低頭看看我,又看看山下,不知該向哪方走。

    「上去很安全?被攻破了防線,一樣要死,只不過死在山上罷了。」我明白他的掙扎。

    「不,上去起碼能多支持些時日,撐到援兵來就行了。」

    「也不在乎一刻半刻的,一起下去吧,人多力量大。」我說道,「還是你怕我與他們裡應外合?」

    「怎麼會!」他急急地答道。

    「那還不快去。」

    他咬咬牙,彎腰就要將我放下地。

    「帶我一起去。」

    「可是……」

    我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道:「帶我去看看所謂的司徒家族吧。」

    頃刻間,風又猛烈地吹過耳廓,似乘風而行。

    上山容易下山難,這話並不適用於林海如。他每一步都踏得極穩,也極快,迅速地帶著我向山腰那處被黃衣人圍了一個大圈的地方而去。

    我突然問了他一句似是不相干的話:「陳更一直帶著那桿笛子?」

    他腳步不停,肯定地答道:「聽說是的。」

    「哦,是桿好笛。」我沒再吭聲。

    再向下,就有飛鏢袖箭射來。

    林海如右手緊緊地撐著我,騰出左手,在腰上一扯,一柄銀光湛湛的六尺長劍酒到了他的手裡。(此處按漢制,一尺約為21。35cm,不過漢制的尺可變過好幾次啊……)

    劍鋒揮灑,擊開了那些暗器。

    越過的人越來越多,有黃衣的,有青衣的,林海如這次再不能顧到遮掩我的耳目,所以能清楚地看到紛雜的亂戰,斷碎的肢體,聽到失卻手足的哀號,嗅到鋪天蓋地的血腥。

    黃衣人殺得格外狠烈,即使肢體斷絕、身中數刀,仍是奮不顧身地拚死攻擊,竟是對自己的性命不管不顧。

    像中了邪般的狠決。

    看這狀況,倒像是吃了什麼莫名其妙的藥物,或是中了催眠。

    難怪陳叔會說司徒家用妖術,難怪青陽宮眾無法抵擋。

    試問,誰能抵擋一群已經殺紅了眼的瘋子呢。

    沒時間傷懷,也沒心情懼怕。

    似乎所有懼怕膽怯的感情都隨著那數日的生活消散殆盡,一丁點兒也不剩了。

    我本這麼以為,甚至在心中十分高興地鬆了口氣,直到衝破了黃衣人的包圍圈,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圈中的爭鬥已經停止,黃衣人圍成了一個大圈,牢牢地抱圍著裡面的青衣人。近來容易,要再出去就難了。

    心弦一陣顫動。逃出生天的無力和虛脫一下子、完全地消失不見。

    原來,我也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放得開。

    曾以為自己的心境已經很平和,平和到可以忘記這一年半的所有,這數日間的變故。

    然而不,我只是下意識地在心底挖了一個大坑,把一切都填了進去,然後再蓋上土,狠狠地踩平。

    實際上,一切都沒有過去。

    當那個人出現在我面前時,那些黑暗、血腥、痛苦、彷徨,就又破土而出,淋淋漓漓地重新擺在面前。

    陳更臉上仍戴著那副過於熟悉的面具。

    他站在圈子的正中,右手捂著左腰,鮮血正汩汩地從指縫中溢出。陳叔想上去為他止血,也被他左手微微一拂,揮了開去。

    順著他凝定的視線,只在不遠的地上,躺著的卻是小冉。血液從那個年僅十七的少年嘴裡噴薄而出,眼見已經是不成了。陳更似在想著什麼,一動不動地看著小冉,沒注意到我們的到來。

    而他對面,一個冠帶楚楚、銀衣飄飄的少年正冷笑著盯著他倆。

    林海如默默站到了後方,將我輕輕放下,摟在懷中扶著。

    那銀衣少年略看一眼林海如,就不屑地別開頭,又看回陳更。

    在常人看來,他也許是個可人的玲瓏少年,而我卻從那少年的嘴角、眼中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冷厲森狠。

    「沒趕上?」林海如低聲問陳叔道。

    「趕上了!」陳叔一臉焦急惶惑,答道,「我隔遠就告訴宮主注意小冉了,他分明已經聽到,卻不知為何突然停了不動,才讓奸人有了可趁之機。」

    「怎樣,七皇子,被背叛的感覺很不錯吧。」對面的銀衣少年突然道,「當年你們劉家的祖先背叛我們司徒一族時,可曾想到也會有這樣的一日。」

    七皇子?劉家?

    想不到甫一到來就聽到如此有趣的事情。

    不是沒想過他為何時刻都要戴著面具,不是沒曾想過為什麼司徒一族會偏偏要招惹上青陽宮。

    只是沒曾想到過,他,陳更,竟然是東齊的七皇子,口耳相傳中已經失蹤了十幾年的劉辰賡……

    我雖一直住在青陽宮內,卻不代表對什麼都一無所知。

    其實他如今不必再戴著那勞什子物件,反正身份都已經暴露,再掩飾面孔也是白搭的了。

    此刻突然想通,他會對奸細這個話題如此神經質,其實也是正常。本來就是,最是無情帝王家,我這個一無所知的笨蛋就這麼不小心地被帝王家雷到了。

    「如果不是你們卑鄙無恥,宮主又怎會一時不查被你們所傷!」另一個少年的聲音輕輕脆脆地響起,反駁銀衣少年的說話。

    聲音很熟悉,定睛看去,原來是小六子。這孩子就是這樣,從來莽莽撞撞的,說話做事都不看時間場合。

    不由斜瞟了林海如一眼。真好,六兒能這樣也是被寵出來的吧。

    陳更……不,劉辰賡揮了揮手,小六立刻閉口不語。他的視線緩緩從小冉身上移開,而後凝定在銀衣少年身上。

    「司徒雨及,即使司徒家掘了東齊的龍脈,也不可能再統治江山了。」他沉沉地說道。

    「恢復江山是以後的事,但是龍脈時一定要掘的。」少年說道,語氣裡一樣陰冷狠毒,「而你,是順便要殺的。」

    聽到這裡,我突然有種想要仰天長笑的衝動。弄得這麼複雜,損耗了不知多少時間精力,我還以為有什麼萬年不滅的深仇大恨,原來只是為了一條所謂的「龍脈」?

    那所謂的「龍脈」,只不過是東齊皇室為了保存皇室宗親遺骨的風水寶地。因怕了被人騷擾,一直都是秘而不宣,連葬儀和祭品都是設在國都臨淄裡。因傳說是以皇室遺骨守衛東齊國運,所以也有人說埋藏遺骨的地方就是東齊的「龍脈」。

    不是我跟不上時代,而是這個時代太過奇怪。或者只能歸結為司徒家身為邪教人士特有的邏輯思維?非要掘了對方的祖廟才能去攻打對方?

    劉辰賡上身突然晃了晃,復又努力站穩。

    「怎樣,這毒王特製的『飛雪凝香』感覺不錯吧。你們家的『小冉』,下手又怎會留後路呢。」說著,少年仰頭笑了起來,頗是歡愉。

    不經意間,他的眸子掃到了我所在的地方。我冷冷地與他對視,不含任何感情。

    銀衣少年似乎被震了一下,皺了皺眉,側頭向一個從人問道:「舞及來了沒有?」

    「稟少爺,大小姐還未到來。」那人躬身恭敬已極地答道,與對待皇親國戚一般無異。

    少年臉上立刻僵了,眼睛危險地瞇了起來,直盯著我片刻,才有些不確定地問道:「司徒若影?」

    我自然知道這名司徒族人為何不確信。我身上臉上的狼狽,可以遮掩住曾經屬於梅若影的活潑與生氣。

    不過,司徒舞及?

    大小姐?

    如果是說周妍,她已經死了。

    銀衣少年眼睛危險地瞇了起來,直盯著我片刻,終於是確認了我的身份:「司徒若影!司徒舞及呢!」

    我站在劉辰賡身後,能清楚看到他背上的肌肉在瞬間顫抖了一下。他緩緩轉過頭,順著銀衣少年的視線看向我。

    陳叔立刻站向前去,為他掩護身後。

    他臉色青白,在看到我的瞬間閃過不易察覺的泫然,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他已不復平常的瀟灑自若,卻讓人看著鼻子發酸。

    他肯定知道,肯定知道的……

    在虎視眈眈的敵人面前轉頭是多麼危險的事情。

    然而,忍不住吧。

    還是忍不住要回頭看看,是吧。

    奇怪,我在激動些什麼?有什麼好感動的?

    他只是專注地看著,也許是認為已經無法從這樣的劣勢中扳回一城,又或許是知道了關於司徒若影的許多,眼裡的情意再也沒有掩飾。甚至於,連林海如的安然歸來也沒有察覺。

    何苦!何苦來由。

    雖然是司徒家設下的套子,但是自己跳進去的,卻是你我兩人啊。

    如今,還要怎麼回去?

    回到一切沒有發生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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