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若影》 作者: 狂言千笑【完結】

作品相關 關於古琴和古箏


今天看評時偶然看到的,狂言覺得有必要說明一下。狂言在另外一本小說中也看到這樣的說法……默,如果古箏和古琴只能演奏1,2,3,5,6五個音,那我經常聽的琴箏曲都是些什麼啊。

    狂言要說的是,古琴和古箏的聲音其實非常豐富。

    古琴是一種非常美麗的樂器。

    現代古琴,具有七弦,弦以絲合股纏繞而成,聲音古拙質樸,餘音裊裊。而這每一根弦,都能夠獨立成曲。

    狂言嘗見過一位師兄調琴,當時他僅為古琴上了一根弦,便能奏出一曲。(啊,師兄阿師兄,您老彈琴時真的好有文人氣質,不要怪我花癡啊……)

    奏琴時,左手按捺撫壓,是為了通過控制琴弦鬆緊度而調整出不同的音階,右手撥撩劃撫,則是為了發聲。

    有的人以為古琴只有五個音節,理由是古琴的「宮商角羽徵」的說法。然而實際上,「宮商角羽徵」並非指音階,而是指最早的古琴僅具五根弦,是宇宙萬物的象徵,是金木水火土,白青黑赤黃的對應物,預示著大自然的瞬息變幻規律和乾坤天地的運轉之理。。。。代表了金木水火土五行之音,包羅萬象,囊括天地。(古琴之製作,是為包羅天地之萬象,亦有人說其琴音可應和春夏秋冬四季,其寬三尺有六,也是為了表示一年具有三百六十五天的意思。)

    林海如在本章中所奏為古琴。

    古箏則是另一種樂器。

    至於說古箏只有五個音,則更為匪夷所思,因為現代古箏至少有十六根弦,每根弦都可以控制出兩三個音。狂言上大學時,宿舍裡有一位同學,每隔一晚均要取出古箏練習琴曲,音色嘹亮,音域寬廣,……怎麼能只有五個音?

    古箏外形像古琴,卻比古琴大,弦也多。聲音華麗彰顯,嘹亮破空,且比古琴容易控制。現在彈古箏的人比彈古琴的人多得多。

    比較古老的古箏具有十三根弦,傳入日本後,便被叫做「十三絃琴」,絲絃製成。後來發展成十六弦,外面賣的一般都是金屬弦,聲音比絲絃更為明亮,不過也少了一些悠長的餘音。

    梅若影在本章中選用的便是古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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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要說的是:

    今天第一次看《斜》,狂寶寶(我覺得這樣叫比較可愛撒∼)這個文很好看的說,所以先撒花∼

    關於古琴,前陣子因為某只不良女爬文也寫到古琴,所以被她逼下海,幫她查找相關資料……

    古琴最早是依鳳(人)身形而製成,有頭,有頸,有肩,有腰,有尾,有足。

    官、商、角、徵、羽五根弦象徵君、臣、民、事、物五種社會等級。並不是代表了金木水火土五行之音。

    後來增加的第六、七根弦稱為文、武二弦象徵君臣之合恩。十三徽分別象徵十二月和一個閏月,居中最大之徽代表君象徵閏月。古琴有泛音、按音和散音三種音色,分別象徵天、地、人之和合。泛音如天,散音如地,按音如人。

    古琴的形制命名反映出儒家的禮樂思想及中國人重視的和合性。

    而也正如狂寶寶所說的,因為古琴的指法很多(比如:「春鶯出谷勢」、「風驚鶴舞勢」、「鳴鶴在陰勢」、「賓雁銜蘆勢」……等等),再加上三種音韻,使古琴可以發出很多種琴音。光以七徽為中心,向兩側依次對應升高彈出的『泛音』,就大約119個左右。

    而那位網友所說的七音五線譜最早出現於歐州,傳入中國最早見於文字記載的是1713年的《律呂正義》續編。(1713年,也就是清朝,如果我要是沒記錯清朝年代的話哈∼上學學的那點歷史早忘乾淨了……)也就是說,在清朝以前的古代沒有七音五線譜,而是以另外的方式去記錄曲譜(不要問我是什麼方式,我也不知道,如果非想知道的話……等我哪天穿越到古代,看過以後再告訴大家哈!!!),但不能就說他沒有那個音……

    畢竟四大發明是由我們中國古代的老祖宗發現研究的,只是我們這些後人比較懶,比較笨,比較不爭氣,所以才會讓外國人,根據火藥,製造了槍支彈藥……我怎麼覺得我越說越遠了,有人能明白我說這句話的意思嘛?……我想……我說的大概意思就是:就是因為這樣,『五線譜』才會讓外國人搶了先機,推廣全世界……

   
第一卷 青陽宮 第1章 楔子-風息


  關上整理室的鐵門,我攏了攏圍巾。

    北方的冬天冷得很,即使供了暖氣,空曠無人的走廊上也暖不到哪去。

    走下有些破落的樓梯,大廳的自動門開了,一股浸寒的風就灌了進來。哆嗦了一下,腦袋立時清醒了些。

    一個人呆在解剖室裡鉤去刀來地弄了一夜,連著對兩號屍體分別作了初鑒和三鑒,真的是累得慌了。但是有什麼辦法呢?馬上就要進入驗屍的旺季了。所以同事們都趁著「旺季」到來之前請了公休,我前兩個月剛休完,所以現在自然要多擔待一些。

    自動門在身後無聲關上,留下我站在雪裡,抬頭望著東方那抹淡灰的亮色。

    又一個早上……

    大門門衛遠遠見我出來,點著頭向我微笑,我也笑著向他點頭行禮,然後轉身向車庫走去,取出那半殘的自行車。

    真冷啊,過西單的時候先喝碗合和谷的拉麵吧,要加大塊燒牛肉的……然後回家再喝杯紅酒,暖暖身子順便也去去屍臭。雖然算是比較習慣了些,但是那味道呼吸了一整夜,填滿了口鼻面目,感覺真不是一般的糟糕。

    慢騰騰地想著,便迎著刺骨的風向東邊慢慢兒地踩著車。

    也許這幾日真的是太累了,或者是什麼別的原因吧,總之這天我的大腦明顯運轉不大正常,所以當真正清醒的時候,才無奈地意識到,我已經睡在一片血泊中。

    直到週身的劇痛將自己撕扯得越來越清醒,才想起似是一輛轎車在雪裡沖得太快,壓倒了鄙人這位不走運的路人甲。那司機也嚇得忘了剎車,還將我這個路人甲在雪地裡拖了幾十米,然後趕投胎般迅速逃了。

    旁邊沒有一個人。

    手機……我聚齊全身力氣摸向口袋。痛極了,直生生要淹沒整個身體的痛覺……低喘著把手機摸到,苦笑著嗆咳了幾口鮮血。

    手機碎了,脊椎、胸骨好像也碎了吧,碎骨也刺穿了肺葉。

    真是求救無門。

    呵,我這算死因明確,希望不要被解剖的吧。可是也許還要鑒定逃逸車輛的車種車速載重等等。算了,誰知道公檢那邊會怎麼算呢。

    事故發生的地域正好是我那院的轄區,若要解剖,九成是要被老熟人們摸個精光了。虧他們還曾說要預定我的身體進行解剖呢,誰知竟玩笑成真了。

    奇怪,為什麼明明準備死了,我還能想著這麼無厘頭的事情?莫非是當法醫養成的職業習慣已經根深蒂固?已經達到生死無懼的境界了麼。

    我躺在地上,看著天漸漸明亮,風漸漸平息,感受著那痛楚逐漸鈍去、繼而麻木;糟污泥濘的雪地上的寒氣從傷口漸漸滲進血裡,越凝越深。

    而後,不能自控地週身抽筋痙攣起來,間中似乎還劇烈著彈跳了幾下……不過是失血到了極限,加上鈣質流失的正常反應罷了。

    昏沉中我還冷靜地分析著,然後……

    **************

    有一段時間似乎是虛無的,什麼也沒有。然後是昏黑,這無邊的黑暗延續了許久。

    悶……胸口是滿滿的痛!

    但是在這一片疼痛中,我卻滿是狂喜!

    我真誠地感謝黨和國家,感謝先祖先烈,感謝各國醫學同仁們不懈的努力!

    要說呢,現代醫學事業進步如斯,怎能放棄如此一個祖國棟樑之才世界大好人才?

    到底還是被救回來了吧。

    緩緩的睜開眼睛,這才發現,原來眼睛也疼得厲害,腫腫脹脹地隨著脈搏的起伏一下一下地震動著。

    好像沒有被軋到眼睛啊,莫非是120急救人員假公濟私地對某飽以老拳?不對啊,雖然身為同行,但是鄙人一向奉公守法,從來沒有私搶客戶。我做的每一單解剖,從來都是單位給派的案子。

    終算是張開了眼,但是眼前卻黑沉沉的一片,什麼也看不太清。

    心裡一涼。

    醫院病房裡都在夜裡留著地燈,而且也有自己的供電系統……瞎了嗎?是失血過多造成供氧不足,從而導致視神經壞死嗎?

    失神地躺著,逐漸想起昏睡前感到的傷處。

    對了,脊椎被碾得破碎,就算神經外科和骨科有多麼發達先進,也無法挽回下肢的癱瘓了吧。

    到底……還是成了個廢人。

    我心中難過,不覺輕輕掙動。這一下掙扎,卻真正地大驚失色起來。

    只覺得全身都有感覺,雖然模模糊糊的,但是就是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沒有癱瘓,甚至連半根骨頭也沒斷。

    一驚之下,半昏沉的神志陡然清醒。這才發現眼前那一片黑也不是因為自己瞎了,而是因為眼上覆著厚厚的幾層布料。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一股巨大的不安迅即席捲了過來,抬手就要揭開眼上的布巾。

    但是就在右手達到目的之前,被另一隻手擋了下來。

    「哎!公子你怎麼老這麼不聽話呢,你的眼浸了涼水,有些壞了。先敷著回一下暖,等鄧大夫來了再給你看看。」

    浸了涼水還要捂熱了回暖?這是哪門子狗屁治法!

    那大夫也就是個庸醫!不知以前誤了多少人去。

    本著醫生的良知——雖然目下是個法醫——我就想破口大罵。但是還沒罵出來,就愣了。

    「你……你說什麼?」我有些打結地說了幾個字就又呆了。

    這聲音,有些稚嫩,有些怯懦……這不是我的聲音!

    只聽那個清亮的少年聲音續道:「我說公子啊,你再隨便落水,小心宮主罰你。」

    公子?還有公主?這是唱的哪出戲目?而且,那個「公子」兩字怎麼聽起來貌似是指著鄙人的意思?

    完全傻了,縮在厚被下的左手反射性地拍上了兩腿間……

    某,某,某家原來,某家原來好像是女性吧,大齡的,女青年!

    ……

    我的腦袋裡嗡的一聲,一個聲音在哀號著……誰來,誰快來,來把我送安定醫院去吧!

    ******************

    我知道辯解是毫無用處的,因為我的那裡……長了個不得了的東西。不是說個頭兒不得了。而是,那東西對於一個女青年來說,的確不得了。

    記得《笑傲江湖》裡那個東方不敗,就是舉刀一揮,自己做了女人的。可是這世上有哪個女人舉X一接,自己做了男人的麼?

    越想越混亂,想到最後,乾脆在厚布下兩眼一翻,睡了過去。

    現在想不出究竟,明天再想就可以了。

    記得中學解函數題時,數學老師拿著我的試卷諄諄告誡:「鄒敬陽哪,如果你實在想不出來,就先放著去做其他的題;以後再回過頭來看,說不定就想得出來了。」

    我身上其實還乏得很,但是混亂之下根本睡不沉。

    半睡半醒間聽到有人說話。

    「……小冉,梅公子的確睡得熟了……」誰睡得熟了,這麼沒眼神,八成是那個庸醫到了吧。

    「……公子雖不愛說話……什麼藥才能……」這聲音耳熟,是剛才阻我弄眼的少年?叫做小冉嗎?

    垂老的聲音念了幾味藥,我朦朧裡聽著,好像都是祛濕退熱用的。

    「宮主已經三月沒來梅軒了,已經膩了梅公子嗎……」小冉輕輕地歎息,似乎很遺憾。

    然後再沒聲息。

    迷糊間又被灌了不知幾碗東西,酸澀苦臭。若是普通人,定然會活活嘔死。可惜我從哺乳期那半鹽半糖的茯苓米糊開始,到總算獨立生活之後,什麼難吃的藥物沒吃過?這算個啥?頂多算是挺懷舊的味道而已。

    再次醒來就舒服多了,眼上的布塊也已被取下,自己正斜靠在雕花床頭上被一個少年灌著黑綠綠的藥汁。

    看著那有些蕩漾的藥汁,幾縷回憶浮上來。

    原來,我是早就醒過一次的。

    黑……漆黑的夜,在冰涼的池水中。

    撲騰著上岸,然後,好像逼出了積在胸肺中的水。然後,有破風聲迅速靠近,是什麼人聽到了動靜,向我趴著的地方奔來。

    之後三個人圍著我,討論了一會兒。那衣色都統一,大概是護院之流的吧。再然後就很盡責地把我抬來這處小院了。

    所以,我現在是個……具有XY性染色體性狀的生物。

    而我原本那具身體,屬於鄒敬陽的身體,是已經死透了吧。

    思緒被一點聲音打斷,低下眼看去,那個未及弱冠的少年正舉著湯匙湊在嘴邊專注地吹著。

    抬目環顧。

    是花梨木做的廂房式雕花大床。材質雖不上乘,但雕工打磨卻非常精細,直比得上前世時鄒姓紹興本家裡的用具,自然也比我表親楊家在大新的避世之地講究多了。

    滿地鋪的都是能映上人影的千淬平磚,房頂是標正的七駕醬架式樑柱,把中央的頂支得空曠。雖沒有壁畫柱花,但看上去簡潔大方,乾淨利落。

    「你醒了?」一個算是熟悉的聲音問道。

    「呃?」我尋聲望去,有點怔忡。

    這聲音發自舉著藥匙呆瞪著眼的那個少年,原來他就是小冉。

    現在算是比較清醒了,所以也沒有再發呆,只是淺淺點頭。

    這個情況,已經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

    隨遇而安和當斷則斷一向是我的本色,不論如何,走得一步算一步吧。畢竟在這個世界,人也是要活下去的。

    要麼就一直打馬虎眼。可我不知道的東西太多,沒有相應的信息我可裝不了這個什麼什麼「公子」。

    要麼就開門見山,如果他們敢為難……那就再和他們裝傻吧。

    主意打定,我突然帶上些許偶像劇中常見的星星眼看著少年。

    很平靜,並且帶著十分真摯的誠懇,弱弱地問他:「冉哥哥,我不是在雲海裡和你一同洗澡澡的麼?怎麼到了龍宮裡來了。」

    少年手一抖,眼睛有暴突出來的趨勢,頓時一張清秀的小臉變得有如門神二將中的「哼」大將。

    半晌,才道:「公……公子,您,您,您在說什麼?」

    「冉蟈蟈啊!」我用膩得能嗆死人的音調說道,「怎麼睡糊塗了,來來,再與哥哥困一下覺覺……」

    只要是男人,聽了這話一定會雞皮疙瘩直豎吧。就連我自己,也是強忍著陣陣狂嘔三升、到處找桶的慾望才順利地說了出來。

    果然,下一瞬間,我看到那少年開始悲哀懼怕地抽搐起來,下巴似乎也有要垮到地板上的趨勢,然後他顫抖著手將藥碗摔放在一旁的桌上,一邊無語地站起來,回身,跨步,突然兔子般的驚跳而起往外狂衝,一邊沖一邊喊著:「娘啊!我的娘!不得了了……梅公子涎瘋了!」

    ***************

    來的當然不是小冉的娘。

    而是一個乾瘦的老頭。

    我任那老頭給我把著脈,閒閒地笑著看他。他把得倒是臉神凝重。

    當然,最後除了驚嚇過度、寒氣入骨、疲熱交加之類的,他什麼也沒查出來。

    我就不信這時候有心理醫生,有測謊。我寧願他們把我當瘋子看,也不願他們知道我是個借屍還魂的鬼魂。

    大概這身體的主人原本是個極靜不理人的小孩,那老頭和小冉被我這麼左一眼右一眼地瞄著,越來越覺得不自在,最後老頭起身告退了。小冉卻還手足無措地站在屋裡盯著我,他是隨侍我的貼身小廝,不能隨便離開的。

    我招招手,讓他過來。

    他神色驚疑地來到我床邊站著,我再指指凳子,他就機靈地坐下了。

    「小冉,我是生了好大的病嗎?」哎,其實挺累人的,我已經好些年沒用這麼粘人的口氣說過話了。

    他困頓地盯著床柱不敢看我,點點頭,想想,又搖搖頭。

    「可是我總覺得好像什麼都想不起來,娘總是說快死的時候就是這樣的,我是不是快死了啊?小冉,雖然我以前不愛說話,但一直把你當朋友,我該怎麼辦?我好像什麼都記得一點兒,又什麼都忘了。……難道我是患了失心瘋,瘋得快死了?那公主見我這樣,會不會不要我……」說著,我泫然欲泣。

    說話的技巧就在這裡,夾著自己推測出來的,再夾著別人說過的,最後加一點對方私自已經認定的,誰還會對某家莫名其妙的來歷起疑心。只是硬逼著自己用噁心人的口吻說話,造成的結果之一就是,我自己也被噁心得面容泛白。

    啊,我坐擁如此老熟的心理年齡,竟然要跟一個未及弱冠的小小少年撒嬌,真是寒得鄙人一陣一陣地抖。

    小冉偷偷瞄了我一眼,大概是發覺我臉色越來越差,竟以為我是被急得發抖,不知怎麼也急了起來,一下紅了眼,大聲道:「宮主絕對不會這麼小心眼的!」

    ###########################【斜陽若影·關於分類】##############################

    大人們請不要再跟偶說「女變男不是耽美」了,偶輸了,不再堅持這是耽美了。

    大人們也請不要跟偶抱怨「男人和男人的故事很變態」了,本來就不能歸成言情,如今也不能歸成耽美,更不是歷史和懸疑,我除了歸成傳奇還能歸成啥?

    要是歸成武俠,我不被反感於女變男設定的男人們打死才怪!

    反正,我就是BT,就是要冒天下之大不諱,本文女變男的題材,就是寫定了。借用某大的一句話:「我雷死你,你拍死我吧!」

    搬文者說:因為狂言大已經改為傳奇。但是連城似乎還沒有傳奇這一類,所以暫且歸為耽美。請各位讀者大大諒解!(本文首發晉江)

[ 本帖最後由 飄浪。JT 於 2013-11-14 21:16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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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青陽宮 第22章 對陣

「他是?」我問。

    「族長司徒榮及的兒子,司徒雨及。」林海如知道是在問誰,在耳邊輕聲道,暖暖的氣息緩緩地吹過,讓因陳更而掀起的思潮平息了些許。

    我低聲對林海如說道:「幫我個忙,從膻中援我一些內力,足夠大聲說話的量就行。」

    林海如眼中閃過一絲驚異,卻沒反對,默默地將我從後方攬著,手繞到前方抵住我的胸口,藉著稍寬的衣袖遮住了他的手,柔潤的真氣便細細地傳了過來。

    那氣息溫和,讓我終於能夠提起氣力,抬首,並不示弱地對那稍微年長的少年道:「你是司徒家族長之子?」

    少年的臉更是難看,忍了數忍,還是忍不住地怒喝道:「廢話!我司徒雨及何時需要你這賤人之子來認識。我姐姐在哪裡!」

    「他姐姐?」

    林海如低聲答道:「司徒舞及,就是周妍。」

    果然……我默然點頭,又轉而對那少年道,「你是不是只有一個姐姐?」

    「是又怎樣!」

    司徒雨及又擺起了臉色。

    「呵呵,希望不是。若是,那這次你爹可就要立刻絕後了。」我的語氣比他冷厲,眼神比他陰狠。後來回想起來,真的是好惡毒好幸災樂禍的語氣。

    「你!」他果然生氣。

    「周妍早沒救了,就是你姐姐,她自己喝下了冰魄凝魂。」

    他一臉不可置信,卻又似乎信了一點,臉色變得厲害,畢竟周妍有冰魄凝魂之毒是很少人才知道的。

    「這不可能!沒理由的!」

    想起那女人死前最後的歎息,我把謊言編得十分順溜:「誰說沒理由,她不能與司徒凝香在一起,想來想去覺得活著沒意思,就用司徒凝香的毒自殺了。她還說要在司徒凝香帶給她的苦楚的餘生中慢慢地感懷思念。」

    「這……這,不可能!」司徒雨及明明知道是很可能的,卻依然嘴硬。

    「少爺!」他身旁一個很有忠僕相的人低聲提醒他,「別中了奸人之計,被分了心神。」

    「好個奸人之計。只可惜世事並不會都如你們所願。」我笑道,「且不說周妍是生是死,就連劉辰賡身上的毒,也不一定會置他於死命。」

    「大膽,七皇子……宮主的名字可是你能直呼的!」

    我循聲看去,原來是三宮之一的孫鳳梅。三宮一直都是面覆輕紗,話也少,我向來把林海如之外的當做透明人。她如今雖已卸了罩面,只可惜我眼神練得厲害,司徒若影身體的底子也不錯,光看體型就能認出人來。

    劉辰賡沉聲說道:「閉嘴。」

    卻不知這聲住嘴是向她說的,還是向我說的,因為他單是支撐著不倒下去已經十分困難了,沒辦法再做出任何動作。

    我並沒有什麼好介意的,輕輕拉扯林海如的袖口,他果然會意,就抱著我來到他身旁。真不可思議,為什麼我會認為小小一個動作就能讓他瞭解自己的意圖呢?舞文弄墨的習慣真是潛移默化良深啊。

    而司徒雨及終是少年氣盛,臉上都是不屑與鄙夷,冷笑著說道:「好啊,我倒要看看你這個牛皮要怎樣吹破。」

    我不理他,反正能拖則拖,更合我意。

    「誰有乾淨的銀針?」我問道。

    劉辰賡身後的人相互看著,都沒人回答。

    「那鋼針鐵針銅針竹針也行啊。」要求退了一步,畢竟針類殺傷力本就小,要上戰場殺敵,就得塗毒。要找乾淨的就已經極難,何況我還加上了材質的要求。

    小六兒突然訥訥地伸出手來,說道:「小黑哥哥,我還有一套鋼針。」

    我看到他手上那套並不陌生的針,有些心酸。

    那是在無事的日子裡,用來教他針灸用的。他有一次見我用這個在自己身上扎刺,就說什麼也要跟著一起學。都是僕從身份,我也不是正職大夫,所以也不敢跟陳叔要一套銀針,就用鋼針代替。

    我已看出劉辰賡那道血口頗為嚴重,普通的點穴根本不足以止血。接過鋼針,揮手數下,就在他身上制了數處穴道,他腰際的血立刻止了。

    無意間,手上沾了他的血,炙熱的,像要馬上灼傷我的手。凝望著鮮紅的液體,一瞬間有些疼痛……不想接觸的疼痛。

    微一凝神間,轉而執起他的手,忍了甩手而去的衝動,細察他的脈搏,又順手嘗了嘗血。我不看他,卻能感到那灼灼的目光。他一直默默地站著,任我施為。

    「冷叔去哪裡了?」我問道。

    「去尋救兵了。」他低聲地答道。

    我直接無視他射在我身上那些複雜深沉的目光,沉吟一下,轉而問陳叔道:「你第二次中毒時,我給你配的藥丸還有剩麼?」

    「有的!」陳叔立刻上前,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遞了過來。

    撥開塞子,一股藥香四溢,傾於手心,倒出兩顆小指甲蓋大小的棕色藥丸。

    我看劉辰賡一眼,又別開臉去。

    他默默地伸出手,接過藥丸。

    他和我之間,竟然還會有這種默契。

    在他身邊,即使不用抬頭,也能聽到他毫不猶豫地嚥了下去。

    他如今,並不再疑我了罷。

    那我呢?還能信他麼?

    不想看他,便轉去看向司徒雨及。

    銀衣少年臉上驚疑之色更甚。

    我緩緩道:「司徒家倒是存了不少司徒凝香配置的毒藥,只不知是否連解藥都一起留了?山腳武莊的鄧大夫也是族裡安排的細作吧,他來的時候,是否也備了飛雪凝香?」

    說著,我望向陳叔道:「你大概不知,眼前這位就是在九陽山下中了你們的飛雪凝香。」

    劉辰賡似乎還不知這事,我聽到他胸中似發出低沉的喘息。

    就因為不知道陳叔與林海如的真正去向,他才一直把這賬算在我身上。

    我繼續說道:「鄧大夫卻似乎接到你們的信報,要確認陳叔的死亡,可惜的是,陳叔最終沒死,鄧大夫卻逃了。」

    頓了頓,轉向躋身於司徒雨及身後黃衣人中的一個滿面瘡痍的中年道:「不是麼,鄧大夫,戴了許久的人皮面具,虧得你受得了這樣的苦悶。」

    人皮面具自然是有的,也幾可亂真。只可惜普通的人皮面具要以膠液粘貼於面上,十分損傷皮膚。聽說,只有傳說中的那位神醫聶憫,還有據說是哪個天下第一殺手組織中的某個奇人,才能製作出可長期佩戴的易容面具。

    「鄧大夫」戴了多年,而且顯而易見是十分普通的面具,他的面上已經滿是濕疹與爛瘡。

    可我能如此確信地認出他,還是因為看出了他的體型。他此刻站在黃衣眾中,與司徒雨及想去甚近,顯是輩分不低。

    很想仰天大笑。

    憑我的眼力,又怎會看不出人皮面具?只是我沒留心,對自己身邊的許許多多的事情一直不留心。

    其實我本可以一早就發覺司徒一族的陰謀,然而卻沒有。

    不是看不出,而是沒注意。

    他一臉驚愕,本待反駁,卻看到我堅信的眼神,眼睛一轉,說道:「正是。你的確厲害,能夠解得了配比千變萬化的飛雪凝香,不過想到你是那人之後,也就不奇怪的了。只是你竟能一直藏鋒至此,實在令鄧某人深感佩服。」

    我一揮手,道:「不用自報姓名,我對將死之人的姓名不感興趣。」

    「司徒若影,你不要太得意。」司徒雨及站前一步,舉起手中長劍指向我道,「就算你能解得了飛雪凝香又有什麼了不起,你是他後代,會一點解毒之術也不奇怪。但你要說今日能逃出如此困局,卻是在癡人說夢。」

    我嘲諷地一笑,說道:「是麼,司徒雨及。你這麼有信心,是不是因為你的手下都能夠奮不顧身地勇猛殺敵啊。」

    「這是自然。我司徒家本就是這片四國之地的主人,自然如有神助。」

    銀衣少年說得自信滿滿,那邊廂青衣的小六立刻反駁道:「小黑哥哥,你別聽他的,他們這是使用了妖術!」

    「是麼,妖術啊!」我作恍然大悟狀,「原來如此啊,我還以為是給你的手下們吃了什麼怪藥呢,又或者,是因為長期給他們灌輸了什麼奇怪的觀念,才把他們洗腦洗成這樣?」

    司徒雨及和其後的幾個人臉色立時大變,顯是說中了他們部屬奮不顧死的原因。

    大概兩個原因都有吧。但是後一個原因肯定是更重要些。

    那些黃衣人們儘管衝殺打鬥得斷手段腳,卻恍若不覺,已經顯然不具備正常人的知覺與理智了。除了服食一些具有興奮和鎮痛作用的強效藥物,定是還有更深刻的原因在內。

    這些邪教本質的瘋狂人士能夠瘋狂到什麼程度,就算這世代的其他人都不知道,我是絕對不會忘記的。

    想當年,修煉某輪子大法的幾個邪教教徒自焚以祈求「圓滿」後,就是某醫院收治的。我的同學當時在那實習,還記得他們為求得功德圓滿不惜將自己燒得面目焦黑的種種瘋狂。

    恐怕司徒家是向九陽聖教的教徒們宣傳所謂的「功德圓滿」、「極樂世界」,向這些被愚弄的教徒們宣傳,如果他們奮勇殺敵,死於戰場,就能功德圓滿,向極樂世界往生吧。

    這些被洗腦的教徒們,能夠做出常人所無法做出之事。所以美國某邪教常常聚眾自焚,日本某邪教敢於在地下鐵釋放沙林瓦斯,各種匪夷所思的事件都證明了邪教分子的愚昧與瘋癲。

    只是這個世代,能有幾個人知道什麼是「邪教」?又有幾個人知道什麼是「洗腦」?所以只把他們的瘋狂當成是中了妖術,也就毫不奇怪了。

    那幾個顯然屬於家族內或教內的高層人士臉色劇變,紛紛大聲叱喝我的言論,義正詞嚴地高聲宣揚他們是如何替天行道、得道多助。

    司徒雨及又再上前一步,擎出兩尺短劍指我,喝罵道:「司徒若影,別忘了你還算是司徒家的一員,為什麼要這樣吃裡扒外!」

    「是啊,正因為我是司徒家的人,所以才知道該如何破司徒家的妖術。」

    司徒雨及一臉不屑,顯然不相信我有這種能耐。

    的確,他們就算知道給教眾洗腦,也需要長達數月以上的時間才能達到一定的效果。又怎會想到會有人能在短短時間內,讓他們的努力毀於一旦?

    那個原本是一個老大夫的中年人「鄧某某」也上下打量我兩眼,才道:「別忘了,你是被誰害得這麼慘的。他如此待你,你又何必助他。」

    我漠然。

    突然向他們微微一笑,抬手。

    一桿蒼黃的竹笛湊到唇前。

    曾經屬於我的竹笛,林海如送給我,又被劉辰庚尋機要了去。

    手指觸到上面的刻痕,有些訝異地發現,笛尾多了兩個字——若影——我的名字。

    林海如沒說謊,劉辰賡果然一直帶在身上。

    即使在我被懷疑的那數日裡,即使在我的身份地位依然曖昧不明的現在。

    那個鄧誰誰的說得不錯。

    他害我如此,我何必再幫他?可是,我很清楚,我與他只是掉進了一個大坑——司徒家挖的大坑。

    是的。

    劉辰賡,我永遠也不會恨他,因為他畢竟是我的一段過去。

    我恨自己的過去幹嘛?

    但是我可以厭惡,厭惡某段不堪會首的過去,可以刻意忽略那段過去,直到完全忘記。

    所以,我也可以抹殺他在我心中的存在。

    大學學心理課的時候,教授給我們每個學生都做了一套測試題目。

    測試說得十分的準。

    我並不是外表看上去那般善良無害。

    我只是因為厭惡使壞的那個自己,厭惡自己陰險毒辣的那方面,所以刻意地抑制著那樣的自己而已。

    但是,如果,果真有一天,當被逼到了絕路,當被激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我也許會把那所有的陰狠,所有的毒辣,所有為我所不齒的所有,全部都展現出來。

    只是……我還不恨劉辰賡,就像我不能恨我自己的一段過去一樣。

    可是,司徒家的人不同。

    司徒若影,畢竟是現在的我。繼承了司徒若影的身體,也就繼承了司徒若影的恩怨。

    司徒家的人利用如今的我,陷害如今的我,再容忍他們為所欲為,我就真的是聖母瑪利亞了,是婉君是啞妻是紫薇,是那些看似善良溫純實際無力自保的人了。

    可惜,我不是那種好人。

    他們在旁邊冷眼笑看我陷入他們的局中,幸災樂禍地看我替他們背了黑鍋,用卑鄙無恥地方法待我,落井下石地要致我於死地,為什麼還要心平氣和地寬恕?

    不屑於取人性命,卻不等於不敢取人性命。

    只需要一支竹笛,只需要一口氣息。

    不會報復劉辰賡,因為他其實也算是個無辜的受害者。看開點,他也只是一個二愣子幫兇罷了。

    但是刻意以惡意陷人於險境的司徒一族,再不可能放過。不能對他們手軟,對那些躲在背地裡算計無辜的人不能手軟。九陽教的教眾,現如今我無法手下留情,你們也自求多福吧。

    所以,司徒家的人們,就讓他們欣賞一下從我那個時空帶來的噩夢。

    林海如的真氣一直穩穩當當地支撐著我的精神,細細緩緩地流淌於任脈間各個要穴。

    將竹笛湊近唇,藉著他的真氣,緩緩調出藏匿在奇經八脈的內力,凝聚於呼吸間。

    劉辰賡站在我旁邊,伸了伸手,想來攙扶,卻最終沒有。

    不必看他的臉色,也知道一定惆悵。

    我的笛,他的笛,如今回到我手,如今湊近我唇。

    而我們,大概已再無可能——不知他如何作想,但至少我是如此決定了的。



第一卷 青陽宮 第23章 戮


    我有一個非常奇怪的親人,叫她怪人絕不誇張。

    還能很好笑地記得還在念醫科大的某一日,我正在宿舍的窗台往外面掛著洗好的衣物。天空格外晴朗,綠如濃墨的法國梧桐被朗朗的秋風吹得大葉翻飛,滿校道都是嘩啦啦的枝葉搖曳的聲音。

    我正享受著微涼的秋日時光,卻聽見一陣破壞氣氛的咣當咣當的聲響自遠而近地向這棟頗有歷史感的宿舍樓過來。向下一看,原來是表姐踩著一輛算是一等殘廢了的28?男式單車,還在那個漏了半邊底的車籃子裡硬塞了一個龐然大物,晃晃蕩蕩地踩到樓底下,一仰頭,就衝我大嚷著:「我的親親小陽陽!還不快給你表姐我滾下來扛東西!」

    衝她喊得這麼起勁,我……忍了……直奔廁所狂吐的衝動。仔細一看,原來那個被塞在車籃裡的可憐物件,是一台留聲機。

    那個時候,還沒有想到她帶來的除了留聲機,竟還有個可怕的物件。

    在我所生長的那個時空,只要是熟悉音樂的人都知道一個音樂奇案。

    事情最初發生在大約在二十世紀四五十年代的一天。地點在比利時的一個酒吧裡。

    人們當時正一邊品著美酒,一邊聽著音樂。氣氛是如此的溫和愜意。

    當樂隊演奏到法國作曲家魯蘭斯.查裡斯創作的一首曲目的時候,一名正喝著酒的年輕人卻刷地站了起來。

    他大吼著:「我再也受不了了!」然後掏出手槍向自己的太陽穴扣動了扳機。

    酒吧染血,一片紛亂。

    這僅僅是個開始。

    下一名受害者,是調查這個案件的一名女警。女警查來查去,都無法查出青年為何自殺。白無頭緒之下,想到了那首曲子。

    於是她找來了樂曲的唱片。聽完後不久,她也自殺了。

    在遺書上,她寫道:「兇手就是《黑色星期日》!」

    黑色星期日——惡魔之曲。

    《黑色星期日》當時被人們稱為「魔鬼的邀請書」,至少有百人因此自殺。因而被查禁長達13年之久。

    由於自殺的人越來越多,諸多國家的電台召開了特別會議,號召各國聯合抵制,這首殺人的樂曲才終於被銷毀。

    而作者也因為內疚而在臨終前懺悔道:「沒想到,這首樂曲給人類帶來了如此多的災難,讓上帝在另一個世界來懲罰我的靈魂吧!」

    聽起來似乎很神奧,但事實上卻無關鬼神之說。在我那個時空,沒有鬼神。可是,催眠和暗示卻是有的。

    各國雖然聯合抵制了那首魔鬼之樂的流通,卻沒能完全銷毀關於它的記錄。

    當時我還在修習臨床課程,表姐已經從事某項不為人知的工作多年了。那天,她還帶來了一盤老舊的唱片,正是《黑色星期日》。

    她說想要研究裡面真正的秘密,需要一個「黃金小強」作試驗品。

    「而且,親親小陽陽夠理智,知道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即使破了其中的秘密,也不會拿去害人的,是不是?」她笑嘻嘻地拍著我的肩膀,差點把我拍得岔了氣。

    於是,我們一起把它放進了留聲機裡……

    其實,並不是魔鬼的邀請,只是一種催眠暗示罷了。

    只不過是抓住了某類人群的心理漏洞,然後給他們的下意識下達了「自殺」的暗示罷了。《黑色星期日》之所以不能對所有人都起作用,是因為它湊巧湊成的暗示是:「曾當場見過槍殺案的人,自殺。」

    楊捷畢竟是天才,和我研究了數月,終於破譯了樂曲,還找到了控制人腦好幾種不同漏洞的方法。

    實際上,只要抓住關鍵點,用樂曲引開對方的注意力後,再用潛伏的音節下達指令就行了。關鍵就在,那個下達暗示的音節的細微變化,只要修改幾個節點,暗示的內容就會千差萬別。表姐她當時孜孜不倦地研究那個突破漏洞和暗示的關鍵,我想大概是為了她的工作所需。

    催眠一個人,往往需要比較特殊的環境。比如安靜閒適的氣氛,柔和的光源,平穩流暢的聲源……可是依靠樂點間的細微變化對聽者施加的催眠卻不同,對環境的要求並不嚴苛。雖然效果比單體催眠要稍弱一些,不過,好歹也算能派上一些用場——尤其面對著那群已經失卻了正常判斷力的九陽聖教裡跑龍套的小把式們。

    想不到我自己竟也用上了,我如今要拿這個來害人了。

    多虧楊捷於我初中時所給與的永久禁制,所以即使遇到如今的事,也還活著。

    多虧那數月的無數次試驗,所以我現在有辦法兵不血刃地突破司徒家的圍攻。

    笛聲響得悠揚。竹子特有的翠碧的聲音悠悠迴盪在泰山的半山腰上。隨著山風獵獵,隨著花草飄搖。

    我把所知的為數不多的暗示之一以內力催逼出來,遠遠地迴盪在山間林裡。

    稍微改加入了幾個關鍵點,暗示的對象就被明確地鎖定在黃衣人身上。他們是性格偏執,崇拜強烈,全身心都信仰邪教的人們。

    他們是多麼優秀的催眠受體啊。

    只見這些圍在四周密密集集的黃衣人,臉上漸漸出現奇怪的表情。而後迷茫的更加迷茫,凶殘的更是凶殘。

    司徒雨及站在咫尺的距離,用古怪的表情看我。他終算是意識到不對,大喝一聲,對部下們下達了剿殺的命令,要震醒逐漸入彀的親友和部署。

    還真是一個固執的年輕人呢,但是那又怎樣?

    他又能怎樣?

    有一次上演示課時,張教授做催眠演示,對一個叫做丁穎的女同學下達了「你已經不是丁穎」的暗示,結果連帶著的,她連自己原本認識的人都完全忘了,就像是一開始就不認識。只因為她接受了暗示,自己覺得自己「不是丁穎」,所以也不會認識「丁穎認識的人」。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解除了暗示之後。

    催眠本就是一種可怕的操控行為的心理學技術。

    也許應該感謝那所謂的九陽聖教。

    其實邪教組織本身就是一種催眠術。

    記得我曾看過一本關於催眠暗示的實踐手記,心理學專家張源俠寫的《心理黑洞》,裡面就論述了邪教組織是如何在日常生活中,通過種種刻意安排的行為模式、反覆地重複簡單的教義,讓信徒們進入催眠態,最後唯教主之命是從。

    是他們,自己搬起來石頭,我如今只是推了一把,讓那石頭落下,砸他們自己的腳。

    黃衣人們如今本就已經深深陷入了九陽聖教的催眠暗示而不自知,他們的漏洞,已經向我明明白白地敞開著。

    即使這樣,我也沒曾想效果竟是如此強烈。或許是因為時空不同的關係吧。

    只有一些內力充沛者還能苦苦撐持著不陷入這殺人的巨網。

    我平靜地吹奏著,平靜地看那些圍上來的殺紅了眼睛的人們,迷惑,四顧,而後找到同是穿著黃衣的「敵人」,相互揮刀,自相殘殺……

    血肉橫飛……依然。

    只是,對像已是不同。

    林海如仍然一如既往地扶著,將我半摟到他懷中護著。

    從這一天起,我再不能當個普通人了。

    能夠迷惑人心、控制人心的人,即使在這邊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也許會被當成妖孽抓起來,也許要奔捆綁著接受火刑,或許是綁上大石丟進水中?

    誰知道呢?

    我只是,不想在這個時候,被司徒家的人碎屍萬段罷了。

    ****************

    殺人,其實不必荷槍實彈。

    短短一曲奏畢,暗示的效力已經發揮殆盡,暗示受性強的黃衣人們已經開始狂亂地不辨目標地砍殺起來;受性弱的則面現混亂,似欲掙脫看不見的夢魘。

    林海如的真氣綿綿不斷,我口息不停,第二曲又吹奏起來。雖是不同的曲子,暗示節點處卻仍一模一樣,繼續加劇著黃衣人的混亂。

    這樣,即使能記得下我的曲譜,不諳催眠暗示之道的人,也根本無法奏出混惑人心的曲子。

    儘管下面的人都已經殺得眼紅,身居上位的幾名司徒氏與親隨們都沒有太大的混亂,應該是修為高深吧,BOSS級的人物不都比較難搞定麼……也或許是因為他們並不是真心信仰那個所謂的「九陽聖教」的緣故了。

    司徒雨及從最初的震驚清醒過來,瞠目怒視著我,叱喝一聲,提劍刺來。

    呵,真的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別看他一個小小少年,出手已有大家之勢,甚至勝過周妍一二分。也難怪他父親敢於把率眾攻山的重任交託與他。

    劉辰賡右手輕動,擎出一柄九環刀就要來擋司徒雨及,可惜銀衣少年這一動作,其他司徒氏的眾頭目也紛紛驚起,或持刀劍或舉槍戟,向圈子中心的青陽宮眾襲去。饒是劉辰賡武功卓絕,奈何新傷未癒,一時間也沒能搶出道來。

    但見司徒雨及那柄剛勁的兩尺短劍夾著赫赫風聲,頃刻間已至面前。

    林海如環著我斜身避過,但聽得噌一聲響,銀光乍現,一柄六尺長劍便在他手揮出層層清光。

    短劍利快攻,長劍利遠擊,如此近身肉搏顯然不利於林海如,更何況他還要護著一個累贅。

    可只聽得丁丁當當一串亂響過去,兩方再度錯身而過。

    儘管都是以快打快,速度快得普通人的眼睛根本已經無法跟上,林海如始終防守得固若金湯,真氣仍綿延不絕地自膳中傳入我的要穴,任我支配使用。

    而就在這一刻,他突然輕不可聞地喘了一口氣。

    林海如儘管平時根本不在人前顯露本事,我卻能隱隱感覺到他的修為已深,平和悠長,儘管司徒雨及的確是少年有成,卻也不至於讓他如此不濟,一合之下就已後力不繼。

    一思之下便即恍然。他這數日間去了那大概很遠的九陽山,得知司徒家將要攻山的陰謀後又匆匆趕回,嘴上雖然不說,且裝得極輕鬆自如,實際上是已是強弩之末,累得緊了。

    今日兵刃相見,差之毫釐,失之千里,他又一邊還要顧著我這個大累贅,更如何能與人爭鬥。

    正想之間,司徒雨及一穩勢子,捏個劍決,挺劍挽了數朵劍花,在艷陽下耀耀晃眼,再度頃身而上。

    林海如似被那光晃了眼睛,急忙一個退步,閃過這一波攻勢。

    這一步退得太快,震得我生痛,氣息一顫之下,笛音頓止。

    林海如身上似也一震,狠劈一劍震退司徒雨及的又一次殺手,低頭看了下來。他這動作做得極快,可說是未經思考的反射性的動作,可司徒雨及卻盯得極緊,退勢未止便一個旋身,餓虎撲食般聚了全身的力道,劍花瞬消,凝成一道利光,直擊而來。

    那來勢快得讓我張口欲呼,卻發不出聲音。好在林海如看似分神,實則全身上下早就繃緊了弦,對方氣息少變,便即隨之反應,隨手揮劍抵去。

    可惜他雖氣脈悠長,奈何消耗太大,以疲弊之軀扛上司徒雨及個精力旺盛的神經病,再也無法破了凝聚了司徒雨及全力揮出又加上旋身之勢的一劍,只聽得噹的一聲龍吟般的巨響,他一時持劍不穩,那劍晃了一下就脫手墜地。

    我訝然看著他對我謙然一笑,嘴角濺出兩滴鮮紅的血珠,一直撐持著我延續笛聲的內力也嘎然而止。原來他竟已經消耗至此,只是一直生生忍著紊亂枯竭的氣脈不讓人發覺。

    眼見那銀光刺目的劍鋒距他頭頂已不盈尺,我全力一掙,瞬息間掙脫了他的懷抱。呼嘯而來的凌厲劍風立刻吹散了他殘留在我身上的溫度,卻令我精神一振,集中力陡然間凝集,抬手間恰恰接住了的六尺青鋒。

    翻腕斜斜挑上,司徒雨及冷哼一聲,大概還在竊笑我的不自量力,卻不想我仗著劍長,又正拿捏在他劍上力道難及之處,只是叮的一聲輕響,短劍便即被卸向一旁。

    不愧……不愧是司徒家眾望所歸的年輕一輩的代表。交鋒僅只瞬息,變化已是萬端,他雖料想不到我尚有一拼之力,短劍被卸開前仍是注入了一股尖銳的真氣。那透劍而入的真氣若侵體鋒刃般銳利。……寒,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手臂經脈早就被劉辰賡斷去,如今司徒雨及想勢如破竹地侵我心脈是萬萬不能的。

    這算不算是劉辰賡助我一臂之力?……這賬真是越算越亂。

    我還在發揮無厘頭的精神自嘲,那邊廂的司徒雨及臉色已經鐵青,顯是想不透我為什麼還沒有著了他的道,我衝他咧嘴一笑,目光已露出刻意的嘲笑。他驚怒之下大吼一聲,回劍劈來。



第一卷 青陽宮 第24章 誰的視線


  他畢竟青春年少,衝勁有餘而耐心不足,每一招一勢往往不留餘地。與林海如相抗時尚且知道謹慎,此刻面對似手無縛雞之力的我,真的是一劍劈到底,力道已是太過。

    將青鋒旋了半圈,趁那銀衣少年不及回防,輕輕一劍向他左上臂肱二頭肌中段內側的動脈劃去。

    隔著六尺的青鋒,我仍能感覺到那種劃破皮肉的極為熟悉的手感,這一劍就如割破布帛般順滑,好似這一刻又回到了那數以千計手持手術刀的日夜中去。

    殺人,並不是都必須要動用到內力真氣的。

    司徒雨及動作一頓,尚且未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已含笑對他輕輕搖頭,說道:「雨弟好走。」

    沉悶的聲音似從他臂上透出,身體斷弦般劇震一下後,一股火山噴發般的熱液自他的肱動脈破口處怒射而出。肱動脈出血量本就極大,更何況左臂近心,心臟的推動力正是最強健的地方,這一噴就直直噴出兩丈有餘。

    扯著林海如側讓了一步,避過噴薄來的血濤。

    少年低頭不能置信地看著自身體爭先恐後般噴薄而出的鮮血,臉上的無措而慌惶。不論是誰,面對如此突如其來的死亡,大概都會無措至此的吧。

    他持劍的手疾點數處穴道,慌亂地捂上傷口,卻無法對噴湧的漿液有足夠的阻勢,血箭只是稍微細了些,從他指縫中透出,凝聚的血珠不斷從他指間滑落。

    並不是任何傷口都可以靠點穴止血的,否則我也不會特地選在那處位置下手了。

    他低頭癡傻地看著自己的血,卻露出了光滑稚嫩的頸項。

    不想再看他掙扎慌亂,手舉劍移,嗤的一劍,割斷琴弦般的手感過後,血箭又從他的頸動脈處湧濺,少年抬頭茫然看著我,不復凌厲飛揚,不復囂張跋扈,眼裡充斥著對死亡的懼怕,甚至忘了對我這個殺人兇手的憎恨。

    幸甚,一切不用持久。數息間,噴薄的血液已經超過了他所能承受的臨界值,少年軟軟倒在地上,四肢乃至全身,因失血引起的痙攣讓那具身體無法抑制地抽搐著,嘴巴劇烈地張合開閉,甚至於狠狠咬到了舌頭。而在劇烈地彈動了兩下之後,完全失去了生命的跡象。

    銀衣,完全浸沒在鮮紅的血液中,不再潔淨與飄逸。

    我手中一輕,長劍掉落於地

    胸中壓抑已久的震傷此時終於發作開來。司徒舞及在牢裡給的那一下雖被我借去了大半,餘下的卻也足夠讓我氣血翻騰。現如今,還沒平定好氣息就又受了他弟弟這一下破體真氣,真是十分不好受。

    身後適時地伸來一雙溫暖的手臂,將我的體重接了過去。向環繞胸前的溫暖之處一看,是潔白若雪的束袖,向後回首,果然是林海如。他正被小六兒扶持著站立,卻又伸手把我攬著。

    我咳了一聲,好笑道:「你們是在玩疊羅漢麼。」

    那一大一小兩人呆呆地站著不說話,六兒著緊地抬首盯著林海如,林海如卻擔憂地看著我。

    我歎,真無聊。清了一口氣,轉向六兒說道:「待會服侍你主子用針。」

    六兒趕緊凝神看我,認真地點了點頭。

    我續道:「坐位針刺心俞,得氣後運針六十數;而後臥位刺內關、神門、巨厥,得氣後運針二百數,留針一刻……記好了沒。」

    六兒曾纏著我教他用針,而針灸很講究運針留針的時間。這時的計時並不精確,以片刻盞茶頓飯柱香來計時真是何其害人,我便教他數一數就算是一秒。

    見小六老老實實地點頭應承,我的心情終於能放鬆了。

    被那並不厚實卻溫熱柔和的懷抱圍著,清楚地感受貼在背後震動的沉穩而微急的心跳。有種無上的幸福,如果不曾經歷那些讓人憎惡的黑與惡,真不知什麼叫做美好。回首看向高掛的艷陽,挺立的高松斜竹在臉上留下暖暖的疏影。

    突然感到一道灼灼的視線,不同於林海如的柔潤,不同於春日艷陽的暖,而是一種能灼傷人的熱度。

    低頭回視,場中殺戮已近末尾,大局已定。

    血花紛飛中,劉辰賡站在空地中央,手中持著滴血不斷的九環血刃,似想舉步過來,見我看去,唇角動了一動,又停在了原處,遠遠地望著。

    我向他輕輕地微笑,放鬆了身體躺入身後的懷中,緩緩闔上已經疲累的眼。心中卻無比輕鬆。

    該放下的已經放下了,該想通的已經想通了。

    又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楊捷說過的話,想起她說那話時的眼神,晶亮凝定,雖輕鬆地笑著,卻似仍纏綿著人世的一切,卻又已經放開了人世的一切。

    竹本無心。

    無心,則無傷。

    無傷,則不倒。

    **************

    有時候,你清楚地知道你正在做夢,可是無論如何理智地想要睜開眼睛,卻無法自夢境中擺脫。

    我起初夢到了娟——一個稱職的快樂的舍友。

    調到北京工作後,我就在三四環間的一個十分靜的居民區裡租了一套房子,兩室一廳,二層,紅磚的外牆。常常慶幸自己在網上發了貼尋合租,最後還找到了個好房友分擔房租,要不這兩千多的月供可要把我給心疼死。

    娟第一次見我,才談了幾句,就對我說:「正好,我是檢察院的,你是法醫科的,咱倆都和刑案有緣,指不定哪天能在庭上見你呢,以後要多親近親近。」

    我看了她的工作證明,笑道:「我大多都是出書面報告就行了,出庭發言的機會本來就少,更何況咱倆還不是一個區的,恐怕庭上見面的機會更不多吧。」

    不過呢,親近的機會卻的確沒因此減少。沒過幾天,她就找我咨詢來了,因為她自搬來新居後,就常發生「鬼壓床」。醒來時突然發現全身不能動彈,卻能聽見我值夜完後回來的聲音,想要掙扎著醒來,可無論花多大力氣,眼皮仍是一動不動、重逾千斤。

    「該不會這房子裡有鬼吧。」她神經兮兮地問。

    我只笑話她:「虧你還自稱是無神論者,這馬克思主義都學到哪裡去了?」

    「鬼壓床」也是有專業術語的,在醫學上叫做「睡眠癱瘓症」。用她聽得懂的非專業語言解釋,就是當她在深度睡眠時意識卻恢復過來,此時全身的肌肉處於張力最低的狀態,於是就會出現身體不聽指揮的情況了。

    而後,我建議她:「其實只要不太過勞累,不要熬夜,保持著樂觀開朗的心情,就不會發生這種狀況了。」

    她搖頭說:「我沒熬夜啊,心情也格外好,但為什麼就是會這樣呢?」

    後來才發現,原來她是個十分認床的人。一下子換了被窩,十分不適應,心理壓力就大了些,於是才出現了狀況。

    我並不認床,日子過得很穩很平,毫無起伏,心情也常常開朗。可是如今卻在清醒和睡眠中懸浮,不上不下地懸在中間。想要仔細思考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是腦筋似乎停擺了,只能僵硬地感受著外界的刺激,而無法作出回應。就好像睡眠癱瘓症那樣……

    有人在搬動,身體似漂浮在半空中,空空蕩蕩的不踏實。時間過得好慢好慢,似乎被凝滯在一股濃稠的膠液裡,只能緩緩地流淌。沒有辦法動,而後感到一陣潮熱的水汽。

    不知什麼人掀開那件已經暖熱的外衣,這才感覺到裡面剩下的衣物,根本無法弊體。皮膚接觸到了空氣,有點兒涼。但是又十分悶,潮潮的水汽一直往肺裡灌,根本無法舒爽。

    然後被人用暖熱的濕布,一次次地在身上擦拭。可是那人不知是不是很少做這種活兒,笨手笨腳的,在顫,弄得身上一陣一陣難忍的刺痛。

    想質問這人是否得了帕金森綜合症,怎麼抖成這樣,那人卻突然停了下來——是在發愣麼?

    熱乎乎的布巾捂在胸口處,被灼傷般的疼痛。想要睜眼怒罵幾句,這人為什麼會如此折磨人,他卻又開始了動作。

    濕濕的燙燙的布巾每一擦過,就感覺身上乾淨了許多,那些煩擾人的腥鹹的氣味,立刻消散了許多。就算再難忍,再疼痛,再灼辣,我也寧願被這麼擦拭下去。

    乾淨了許多……

    什麼呢?為什麼會覺得髒,我不是老會把自己打理得乾乾淨淨的麼?

    為什麼會有鹹腥的氣味,我身上不是只有消毒水的味道麼?

    腦袋裡好亂,好累……直到被抱了起來,才發覺身上已經包裹著厚厚的、帶著陽光青草氣味的乾淨毛毯,又是片刻的懸空,最後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溫軟的被褥裡。

    關門又開門,一陣輕微的雜亂,人在往外搬水桶,水聲輕輕晃蕩。不片刻,先前那人托起我的身子,在背後墊上一團靠枕,又起身去拿了什麼。

    然後一個硬物撬開緊緊閉合著的牙墊在臼齒間,又有勺子深深地壓入舌根,苦澀的味道立刻被逼下了咽喉。

    勺子進出間,有種極難受的抗拒感,可是無法動彈,沒辦法推擋。只能一口口地被動地吞嚥。還好,湯藥在齒舌尖漫溢,嘗到了熟悉的味道。

    加了海芋,淡寒。這不是用來拔毒生肌的麼,為何用在我身上?重要的是,好像還沒煎得夠火。這藥是好,可是如果沒煮夠時間,可是會殘留些毒性的……誰?這麼沒耐性。

    嗚嗚!為什麼還有茜草?這東西雖能活血止血、通經活絡、散瘀止痛,可是又酸又苦又寒。為什麼不換成?花?溫平可口,也不是難找的藥……

    總算告一段落,那人終是起身離開。還以為熬完了這一陣,可以消停會兒了。但那人又換了一碗東西,坐到我身旁。

    聞到了香噴噴的味道,有蔥花,有鹽味,有魚味,溫溫熱熱的,應該很好吃。

    可是……剛喝了藥,就要吃這些,這人醫理不太好吧……怎麼沒有吃藥的常識還要來照顧人……

    模模糊糊地想著,那人又如法炮製,將那噴香的東西灌入。

    有點熟悉的口感立刻刺激了平靜安穩的神經,那一口被嗆進了氣管,我不斷地咳著,即使不能動彈,喉裡卻陣陣作嘔……

    為什麼?吞嚥不了,明明是溫熱的噴香的粘稠的粥水,卻似回想起什麼非常不好的東西。

    滑膩的、淡白的濁液,帶著鹹腥的味道……

    那人拍撫著我後背,半晌沉默。突然間緊緊地抱了上來……有些緊,似乎在忍著什麼,忍得十分辛苦。

    身上軟軟的似散了骨架。

    是誰?誰的懷抱?帶著清淡的薰香,讓人安心,但是卻有些陌生……

    不能動了……

    ****************

    大概又到了白天,腳步聲繁雜,雖然輕,但仍能聽得出大概有不同的人進出。

    有人在低聲地吩咐事情,有筆墨的香味,有翻動書頁的聲音。

    然後又有人進來,接下來開始談話。

    「……師兄……司徒隱的身份神秘……八年前被抓回九陽山……司徒家待兩父子一直不好……幽禁……懸屍於山門……你應過我不難為若影……」聲音似乎很熟悉,溫溫潤潤的,卻不知為何,帶著無法隱沒的怒意。

    這聲音好熟悉,這幾日似乎經常聽見他的呼喚。可是沒人答他。

    「……我身上已無大礙……略通醫理……繼續照顧他吧。」先前那人又道。

    想辨認他究竟是什麼人,卻模模糊糊地似隔了一個時空,不片刻又睡沉了。

    昏昏沉沉知道是在夢裡,高中軍訓的時候。

    最後一天的拉練,要走十公里的山路。路很遠,走了很久,喝了很多水。

    所以……想上廁所。

    我看看周圍,只有隊伍和峭壁山草,沒個可遮掩的地方。

    我忍!

    還沒有地兒?——我再忍!

    可是,忍字心上一把刀,更何況忍的是人有三急中的第一急?郁——悶——啊!

    幸好終是走過了這一段,遠遠看見荒地裡一座突兀的現代五星級廁所,興高采烈地奔過去(其間過程屬個人隱私,略記)——總之,好舒爽啊!清晰的真實的爽快地舒暢的感覺,呵呵!

    呃……我上廁所怎麼是站著上的?抬頭一看,為什麼是男廁所!低頭一看……

    我一驚,立刻醒了。仍然是無法動彈,渾身酸軟,卻被人穩穩地抱著移動,然後輕輕地降落在殘存溫度的床褥上。

    剛才的……究竟是夢還是現實?暈!好想繼續暈下去什麼也不知道。

    如今大概已經是夜裡,一切靜悄悄的,只聽到燭花爆開的聲音,還有悠長的、細微的、有些隱忍著壓抑的呼吸聲……近在咫尺。

    有目光,在極近極近的地方注視——平穩,而熟悉的視線。

    誰?這幾日來時刻在身邊的人是誰?想要知道,為什麼這個懷抱如此陌生,可是又為何讓我如此安心。

    好想動……想要看看究竟是誰,卻不論如何也動彈不得,連眼皮也打不開,只能靜靜地躺著。

    那些躺在解剖台上的屍體,如果其實還有意識的話,是不是就是這種感覺呢?不想被人看光,卻只能赤裸裸地躺著;想要掙扎著醒過來,卻無論如何也睜不開眼。

    掙扎得滿心焦急,筋疲力盡,卻始終只是白費心力。

    黑暗,安靜,燭花輕輕地爆開,持續不斷地夢著、醒著。



第一卷 青陽宮 第25章 沉夢清-夢醒時分


大概是早上,身邊又空了。卻有人搭著我的腕脈,試了一邊,又試另一邊。每一換手,就要掀一次被子。涼氣立刻灌進來,讓我十分不悅。

    「梅叔,究竟怎樣?」有人聲音壓得極低地問。

    是個男聲,低沉,熟悉,和先前夜裡那一直在身邊的人大不一樣,帶著有些濃重的氣息。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即使是壓低的話語,傳入耳中,竟然也會讓耳膜生痛。

    然後是片刻的寂靜,一聲不響。

    最後,一個柔和的老者的聲音說道:「冰魄凝魂,寒毒三載,問天求地,無藥可治。二十年前的神醫聶憫也毫無辦法,雖說如今他醫術該更為精進,也許會有辦法,可又有誰能找到?」

    「只能……等……」可是究竟等什麼,他沒說出來,是因為那個字太過晦暗不祥,還是因為已經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實?

    「我只能暫時緩解寒毒發作時的痛苦。」老者說道。

    「暫時……多久?」

    「一個月……林公子……已經……神醫……」後面的聲音又模糊了。

    又是,寂靜。

    空曠的寂靜,我沉沉睡去。

    似乎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忘記了一切,心裡十分平靜。可是夢中就要醒,一切又都想起來了,夢裡殘留下的,只是一種深深的遺憾。

    想起了為什麼身上這麼難受、無法動彈,想起為什麼要吃拔毒去瘀的藥物,想起為什麼厭惡那鹹腥滑膩粘稠的口觸……

    美麗平靜的夢境,已經過去。

    睜開眼睛時,眼前是一片湖藍,自己正窩在一個十分熟悉的懷抱中。那寬厚的懷抱也許是十分熟悉與鍥合,如今卻讓我覺得難受,與他接觸著的地方,自內而外地悶鈍。

    這個懷抱已不如記憶中那樣暖熱,而是陰陰的潮黑,如那潮濕的地牢、那空曠的暗室、那冰冷的鞭與熾燙的烙。

    劉辰賡已經睡了,眼睛閉合成長長的一線,眼瞼下還有著一片青影。

    悄悄地抬起他的手臂,就要鑽出去。

    他睡得卻是極淺,只一動,眼皮子瞇了幾下,就突然睜了開來。

    一時相顧無言。

    他張口欲言又止,不知想要說什麼。

    我沉默地看著他,也不想說什麼。

    「……你,」他猶豫了一下,終還是說道,「要不要吃些什麼。」

    我不知道自己竟然會有如此的好心情,在聽到他第一句話的時候,竟然能想到八千里之外。想到以前在北京工作的時候,老北京們見面都要問候一聲「你吃了嗎」,有的外國人聽了,還以為這是老北京們要請吃飯呢。

    離開原來的世界那麼久,可現在還不自覺地回想記憶中熟悉的一切。或許是因為對如今的境遇太過失望,對劉辰庚的不信任太過無奈。

    他這算是經過那事之後的單純的問候語,還是真的想要讓我再吃些什麼?

    從來都是自信滿滿、事事在握的青陽宮主,東齊流落江湖十幾年的七皇子,竟然會露出這樣的神色。

    一直互相看著,一時都不再說話。如今,我與他之間,要說什麼話,才能顯得自然?

    他突然緊緊抓著我的雙肩,前後晃著:「司徒若影,告訴我,你能解!你能解得了的!」

    我定定地看著他,不致一詞。

    「你能的……你是司徒家的人,既然能解得了飛花凝雪,也一定能解得了冰魄凝魂。」他喃喃地說著,臉上十分執著。

    看著他,輕輕呼了一口氣,笑了。原來在他眼裡,我仍是司徒若影……只是這已經不重要了。在選擇我這個人之前,他已經堅持了他的立場——他是青陽宮的主人、東齊的七皇子、司徒家的對頭。

    「是啊,你說得對,既然我是司徒家的人,又如何不能解呢。」

    他卻突然不動了,怔怔地看我,過了片刻,才緩緩地鬆了手,坐了起來,怔怔地道:「是啊,你是司徒家的人,又如何不能解呢……如何不能解呢……」

    突然想到這人真奇怪,以前沒事的時候對我也是和氣大度,如今沒事時也是關懷備至,可是一當有起事來,馬上就翻臉不認人,那張臉面翻得比手掌還要快,莫非平時戴著面具,還有一個用途是為了讓人不會對他的翻臉感到過於突兀麼。想到這裡,不由對他點頭道:「是啊是啊,能解能解,你先讓我解手成不?我不想在毒發身亡前先被尿憋死。」

    ***************

    這一夜真的難熬。與一個不想面對卻又不得不面對的人同寢一床,簡直與睡在針氈上被人來個胸口碎大石還要難受得多。

    只能假寐不動,想睡卻睡不著,想走卻不能走。

    不想再在這個人面前表現任何情感。遺憾的、煩擾的、悲傷的、憤怒的、哀戀的……所有的心意深深地藏在心底,全不想讓這個人知道。

    就算難熬,夜始終是要過去的,下僕們終於出來清掃院道了。時刻卻仍十分的早,除了沙沙的掃地聲,就再沒有雜音。

    我闔著眼,靜靜地聽著他悄悄揭開被角,起身著衣。衣服的??聲只響了片刻就停住了。能感覺到他站在床邊俯視的目光,屋裡萬籟俱寂,落針可聞,他的呼吸漸短,最終似堵在了胸口,再不可聞。

    只剎那光陰,門口開關的聲音過去,屋內已經無人。

    睜開眼,看到天才濛濛地亮,在鏤花的窗欞上投下了淡灰的色澤,不由得鬆了口氣。

    就像捉迷藏一樣。

    我知道他想對我說些什麼,卻始終裝睡。他也當知我一夜無眠,卻始終沒有說什麼。

    說什麼呢?我們間還能說什麼?這個問題我自己想不明白,估計他自己也不清楚,所以只能早早地離開了吧。

    天色尚早,熬了一夜,我又沉沉地睡去。

    *********************************

    熏香剛換,輕而不散的白煙從博山爐頂不規則的小孔中漫出,圈圈打轉,裊裊升騰。

    捧著溫手的湯碗捂在懷裡,盯著那白色的煙氣已經有好一會兒了。又過了一會,看著坐在床邊始終沒走的陳叔,問道:「您要對我說的只有這些麼?」

    他點頭。

    看他還沒有要走的意思,我問道:「還有一事,若影一直不明,不知可不可請總管為我解惑?」

    「請講。」

    「您一直對宮主忠心耿耿,為何會背著他去九陽山?」我盯著他的眼睛緩緩問道,他的眼尾早就有好幾道紋路,如今更是深刻。

    「宮主他……其實也十分混亂,我實在是不忍看到……」

    「那麼以前一直對我青眼相看,也是因為他的原因?」

    他思考了一下,才道:「其實我是一直看著他長大的。有許多話雖然他沒說,但我也看得出來。其實你們……十分相像。」

    大概聽到這裡,我的瞳孔縮了一下,他立即停住了不講。

    我將手中的湯碗遞出,一直站在一邊的小六立刻上來接了。

    「我能睡了麼。」

    「宮主他當年也非常不幸,才會如此……小影你不要再讓他難為。」

    「知道了。」我倒入被窩中,轉身向裡不想再搭話。這回是真的無力醒著了。

    陳總管靜默了會兒,終於起身向外走去。

    「林海如是他師弟?」我背對著他問道。

    陳總管停在門前答道:「宮主非常照顧師弟妹,林公子也十分尊敬師兄。」

    我不再言語,直道門聲響起又靜默,小六端了湯盅湯碗也下了去。

    心緒翻騰,這裡的人與事,千層萬層,都因劉辰庚一人而與我有了瓜葛。他身邊團團圍繞著如此眾多的人物,都愛戴他,仰仗他。而真正為我的人,又有幾個?

    是的,他的確有自己的難言之隱。如果站在他的角度看這些事,也是情有可原,甚至是不能不為的。然而,他幼時受過深重的傷害,就有理由能夠傷害別人麼?他對我有情,就是我能原諒他的理由麼。

    如果今天站在這裡的不是我,而是其他人;如果受了他這樣待遇的不是我,而是其他人,那豈不是又要多一條冤魂?

    既然是長年累月的遭遇造就了他多疑的性情,又怎會因我一人而改變?因短短數日間的見聞而改變?今次信了他,是否還會有下一次?

    而最終,我與他的地位並不平等,只是一個任人拿捏的下僕而已。所以有起事來,我不死誰死?

    犯錯是正常的,然而一錯再錯就是不正常的了。我並不是笨人,有許多事情,其實一開始就應該看透,應該迴避,應該防備,然而我沒有。我本來可以獨自生活,可以把握自己的人生,不由任何人掌握控制,要我生則生要我死則死,然而我也沒有把握獨立的機會。

    我以前不走,不是沒想到外面的廣闊,而是一直對這個狹小的空間、這個只有他的世界感到滿意。

    因為外面太大,太陌生,我只怕孤單一人的流浪,所以一直苟安於狹小的井底,甘當一隻滿足於狹小世界的井底之蛙。

    可是到頭來害苦的還是自己。

    俗話說得在理,可憐人,自有可恨之處。這苦果可都是自己一手種下的。

    ********************************

    已經過了四日。時間不長,卻極難熬,因為就算日裡不用與那人面面相覷,可是到了夜裡,同床而眠似已成了一種慣例。

    不過有什麼辦法呢?畢竟有一種忍耐叫做「韜光養晦」。好在如今他們還算是順著我的意,按著我開的方子煎藥,如今身上已經好受了許多。

    身體久多不動,是會出大亂子的,於是在好說歹說之下,小六同意我出去散步,條件是他會一步不離地跟著。

    畢竟是在山頂,風大得幾乎能把人吹得歪歪扭扭。好在穿了幾件厚重的衣服,不至於被吹飛。一路上見到極少的武師護院,但是卻出現了穿著其他統一裝束的人。皮膚大多曬得黝黑,眼目錚亮,只是遠遠地看著我與小六散步,並不上前。甚至我倆走近了,他們還會自動躲遠。多好,不會有人前來敗興。

    繞到後山的藥圃時,便不見任何人了。風吹得颯颯直響,卻把上風處不知什麼人的對話吹了過來。

    半瞇著眼睛看過去,隱隱認出是劉辰賡和孫鳳梅,兩個人在圍著高牆的藥圃外爭論,他們看起來各懷心事,到此時沒有發現我們的接近。

    「……畢竟也是司徒家的人,……何必如此在意……」是孫鳳梅的聲音。

    「你……」劉辰賡轉身正欲與她說什麼,終於看到我與小六兒。

    他嘴唇動了動,每聽到他說些什麼,但看那口型,估計是低聲喚了我的名字。

    突然發現一件有趣的事情,自從我醒來後,他好像沒有再叫我小影,取而代之的,是叫我若影。雖然感覺上更像平輩相交一般,卻也拉開了些許距離。不知他是否也察覺到這件事?

    可是他究竟想要表達什麼?他既然說不出口,我也沒心情深究……輕輕頷首,轉身離開了後園,小六兒看看他們,又看看我,還是選擇跟了上來,留下怔然矗立的兩人。

    他的猶豫、懊悔、徘徊、躊躇,我一點也沒看漏,甚至是看得清清楚楚。恐怕他也沒想到會表現得如此明顯吧。

    陳叔說得對,我與他真的很像。面對著越是親近的人,越不願意給他看到自己的軟弱,越是逞強得辛苦、掩飾得辛苦。反而地,若是面對無關緊要的外人,則根本不會有一絲感覺,更談何掩飾。

    只是,如果兩個人都是什麼也不說,又如何能夠互相理解、相互信任?



第一卷 青陽宮 第26章 青陽宮終章-風起


   陳叔說得對,我與他真的很像。面對著越是親近的人,越不願意給他看到自己的軟弱,越是逞強得辛苦、掩飾得辛苦。反而地,若是面對無關緊要的外人,則根本不會有一絲感覺,更談何掩飾。

    只是,如果兩個人都是什麼也不說,又如何能夠互相理解、相互信任?

    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催促著我離開。我知道,這是我的心聲,所以沒有違背。

    詭異的日子我已經沒有興趣再忍耐下去了。憑著聲稱自療寒毒,讓小六兒和陳總管分別幫弄來了需要的藥材,累積了數日,已經大約達到了自己需要的量。

    他們不會知道,這些看似無害的藥草,其實能製成極為厲害的麻痺藥。聞著像是普通的藥味,吸入之後卻讓人身體麻痺無法動彈,只是神志還是清醒著的。罷了罷了,要讓他們不起疑,就只能配出這種藥了。迷幻神志的藥物,他們根本不會讓我沾。

    第一個遭到毒手的,是小六兒,看到他氣得快吐血的眼神,心情突然大好。有種小學時準備秋遊的興奮之情。快手快腳地剝下他的衣服換了上。好在他如今與我身高相當,換上了倒也有幾分像——只是我臉上那塊紗布,看來只能靠戴斗笠來遮掩了吧。

    一路上還算順利,那些武師護院要麼是被我裝病痛趁之不備施以繡花針刺穴,要麼是被麻痺了身體氣得要吐血。

    總之,一切進行得無聲無息。然而眼看著快要到了山腳,他卻從山上風馳電掣般趕來。

    他大概仗著修為深湛,並不擔憂我的藥物,直直地追來。只是這個麻痺藥十分霸道,沒能讓他如願。

    他被我扶倒在地上,面上是那塊已經太過熟悉的面具。

    到了如今,這人還蒙著面,既然身份已經人盡皆知了,還有何用?難道真如陳叔所言,是為了蒙住與父親相似的面龐麼?

    那我又該如何自處?與他相處日久,恐怕都已經沾染上了他的氣息,又該如何遮掩,如何忘卻?

    其實我與他是真的像。心中都有怨、有恨、有傷,但都不願意給任何人看,只深深地埋藏在最隱秘的角落。就算身邊的人靠得再親近,也不願意讓他們看到自己軟弱的一面,所有的弱點都深深隱藏在自己設置的那副面具下面。

    揭下他的面具,慢慢俯下身子,對上那雙錯愕的眼,我的發沒有綁緊,滑了幾縷下來,輕輕拂在他雖英氣豪邁卻無一絲傷痕的面上,一時間氣息可聞。他的氣息越來越是粗重。

    我突然笑了,說道:「算是我索取的一點補償吧,這個非常值錢的面具我收下了。」

    語畢,起身。一邊將那面具收入懷中,一邊打算著如何切割變賣,換為盤纏路費。不忍再看那雙變得驚恐焦急的眼,毫不猶豫地拾起包袱,向外走去。

    甫一舉步,突聽得身後幾聲劇咳,夾雜著液體逆流的聲音。詫異下回頭看去,卻是他口中淒慘地嗆著鮮血,正緩緩地自地上站起,雙唇開闔著努力要說什麼,無奈湧出的血越來越多,阻了他的聲音。

    「你!」我驚怒。

    這人,竟瘋狂至此,逆行真氣強行逼出藥物。我雖想離開他,卻也不是希望他死,從包袱中取出幾根銀針,為他止住翻騰的氣血,還未得鬆手,卻被他牢牢鉗制在懷中。

    掙了一掙,沒能掙開。只能被他抱得越來越緊,深深埋陷入那個過於寬厚堅實的懷中。

    「不要走!海如與梅叔去找聶憫了,你要對我怎樣都行,只求你稍

    我歎了一口氣,在他懷中悶聲道:「這樣糾纏下去,任何人也不會好過,除非我能忘了一切。放開吧,我畢竟是要走的。」

    他身上震了一下,摟得越發的緊了,半晌,才有些氣急地問道:「走……你要走去哪?」

    他說的那個「走」字,發音特別重了一些,我才反應到「走」的歧義。

    ……死麼?不由暗歎一口氣,乾脆就讓他一直誤解下去好了。三年之後,就會絕了尋我的心思,好好過他自己的活吧。

    「我畢竟是司徒家的人,所以也不算你的錯。你又何苦為難自己,當這一切沒發生過,忘記了就好了。」

    「你不能……」

    他的聲音嘎然而止,緩緩軟倒下去,眼中是難以置信和驚怒、悲傷、不肯認命。然而不管他人不認命,他的眼終於闔上。

    我輕輕撫著那張毫無瑕疵的臉,與他接觸的掌心生痛。這個人,有時候真的像一個沒長大的孩子。然而,大概是最後一次了,最後一次與這個人如此接近,最後一次與這個在我生命中留下痕跡的人如此接近。

    因為我要離開了。

    收回簪子,不再回頭地大步向前,山下已近在眼前,青陽宮外的世界已近在眼前。

    既然所有人的眼中只有一個司徒若影,那我就成為司徒若影好了。

    再見了,青陽宮。

    別了,劉辰賡。

    ********************************************

    風在吹。

    ……

    一直一直地吹著。

    吹得散落的長髮飄揚飛散,絲絲縷縷地輕觸著我的眉目口鼻,好像是被這澄澈的微風柔情地撫摸,暖暖的。

    被溫暖柔和的陽光包圍著,身上臉上都沾染上了這滿滿的柔情。

    天地間是如此燦爛,如此美麗,如此耀眼。哪裡還存在什麼煩惱,哪裡還有什麼怨仇?

    那些負面的、黑暗的、醜陋的東西值得成為一個人生活的全部麼?即使有人甘願墮入,那也不應該是我。因為這個世界是如此的明媚,如此的溫柔,如此地公平地照耀著每一個人。

    不覺間,已站在山的最後一段。再向下,是空蕩蕩的一片綠。

    數日前那一場血肉橫殺的痕跡,早就消失不見。也許,這一段夢一般的日子,也終能夠如此。

    衣帶袍角隨風翩翩飛舞,像是馬上能乘風飛蕩,越過萬丈低谷,穿越空寂原野,像是能去到任何地方,像是掌握了這世間一切的自由。

    憶起了顧城的詩……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我用它去尋找光明。

    在這光明燦爛的天地裡,我似乎是一點暗色,靜靜地、幽靈似地矗立著,久久不動。

    因為這風好暖。

    因為這陽光好暖。

    因為這漫天滿地的綠葉閃耀,真暖……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

    眼前模糊了,很快很快,只朦朧成一片白,什麼也看不清楚。緊緊闔上眼,又只剩下一片黑……為什麼這世界如此溫暖,可我卻只覺得冷,直直刺入心底的冷,只有緊緊地抱著自己的雙臂,緊緊地咬著牙,才能感覺到自己僅剩的溫度。

    水珠滴落在腳邊的草尖,似能聽到聲音,清澈的,沉重的,回聲陣陣。

    沒有,什麼也沒有。

    我的身邊,已經沒有任何人,而這個世界,我並不熟識,一切只是空白。

    走來走去,看來看去,忍來忍去,到了最終,還是自己一個人,只有一個人。

    心很平靜,靜得幾乎已經不帶著生氣,可是自眼中淌出的淚滴卻無論如何也止不住。無論如何緊閉著雙眼,無論如何緊咬著牙關,卻始終止不住。

    所有的決定,的確都是我一人自願,可是這自由的代價,莫非只能是孤獨?

    如今只有我一人,在晚春的暖陽中,獨自……

    ########【關於若影的離去;呈對若影的選擇有疑問的大大們】#######

    第一卷青陽宮篇到此結束。很抱歉,我無法讓若影盡情地去讓劉辰賡痛苦。因為對若影來說,愛就是愛,不應當成為復仇的工具。

    若影不應該是沒了愛情就無法生存的「愛情至上論」者。他的生活中不應該除了情情愛愛就別無它物。他所尋求的其實是心靈的平靜安寧,如青竹茶水般徐徐緩緩的溫情。

    雖然愛情十分寶貴,但並不是生命的唯一,比如自尊、善良、堅忍、智慧,這些是更應看重的品質。至少,我希望筆下的若影是具備這些品質的人。

    被人傷害雖然痛苦,但這就是遷怒他人的借口嗎?如果是,那帶來的就是一環扣一環的痛苦和絕望,永遠沒有盡頭,永遠沒人能夠得到解脫和自由。至少就我的切身體會來說,被傷害固然痛苦,而傷害別人會讓我更為痛苦。被傷害是別人對不起自己,而傷害別人是自己對不起自己的良心與原則。

    劉辰賡幼年受過傷害,造成了個性的多疑。雖然他對若影有情,但在一個不完整的家庭裡生長的人,怎麼知道如何正常溝通?怎麼知道如何愛人?可偏偏因他不知道這些普通人都知道的常識,所以造成了若影與他的離別。

    若影其實也是個十分彆扭的人,看起來他十分灑脫,但實際上也是十分不灑脫。他的戒心深深埋藏在灑脫待事的面目之下。面對陌生的人,他會將真實的自己掩飾得一絲不漏,像面對周妍,他一直都是盡量避免衝突。而面對最親近的人,也會拉不下面子說出自己真正的心情,所以即使被劉辰賡傷得厲害,也不可能在他面前痛哭流涕、指責怒罵。只有在極度鄙視對方的所作所為時,才會使用出狠厲的手段,所以面對真正設下一切,陷司徒若影父子於水火的司徒家的人,他毫不猶豫地痛下殺手。

    若影該不該原諒劉辰賡,是一個爭論焦點。他是有理由不原諒的,也有理由可以報復劉辰賡,但是他獨獨不能接受自己利用劉辰賡的懊悔與情意而去傷害對方。如果利用別人對自己的愛來施加報復,無疑是傷害力最大的殺手鑭。可是如果若影允許自己這麼做了,他就不是那個一直孜孜尋求理想中的心靈安寧的若影了。

    再往後還會出現新人物,他們都來自不同的社會背景、生長環境。有各自的性格,所以對待愛情也會有不同的答案。

    是否有了愛就不會有懷疑?看言情時我常常會產生這樣的疑問。無疑,愛上了就會全心全意地信任對方,是多麼美好的事情。但是世間會這樣的人又有幾多?隨隨便便就能碰得上嗎?人是多種多樣的,愛情的方式也是多種多樣的,對於一些人來說,愛是蜜;對於一些人來說,愛是毒;對於另外一些人來說,愛什麼也不是。

    在愛情之前,大家都會有各自的過往、責任、性格,不可能人人都會說「愛情是我的唯一,除此不必有它物,不必理會他事」。

    對於若影來說,愛情應該是一種讓心靈寧靜安詳的情感,而不是陷他於嫉妒、報復、憎恨的源泉。如果有一天,愛情給若影帶來的只是這些負面的情緒,那他就會遠遠地離開。

    直到找到真正的心靈的柔和安寧。

    以上是我對心目中的「愛情」與「若影」的闡述,如果雷到眾家,深感抱歉。但是每個寫者都會有自己想要表達的觀點,以上就是我的觀點了,不會再改變。

    【第二卷南楚軍篇將跨越三年時間繼續講述,因出場人物增多,改以第三人稱敘述】



前傳-醫神毒王 第27章 林海如
    [註:27~30章是前傳,關於司徒若影來歷和林海如少年時的事情。故事正文部分的第二部從第31章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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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巾拂肩,沉沉風露。

    靜立松前,放眼津渡。

    冷霧迷衫,步濺輕躊。

    夕夕照照,垂虹垂暮。

    千秋追憶,萬載孤獨。

    昭昭我心,歸歸我路。

    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年,正是正月初一,南楚地處南方,卻仍是十分寒冷。清早,街上又恢復得清清冷冷,偶有幾個過客,都是縮了脖子匆匆地行路。

    十幾個老丐躲在兩家大戶外牆間的夾角處,圍著一個頭面污濁的小乞丐。之所以說那群人老,也不是由於他們真的有多老,而是與中間那小乞丐相對而言的。

    那小乞丐身上的衣服已經磨得破破爛爛,沾滿油污泥漿,破爛襤褸的毛氈裡隱然可以看出尚有一套算是合身的女娃裝束。

    只見那柔軟而斷裂污糟的指甲捻著一本嶄新的歷書,低垂的眼掃了一下過去,那少年獨有的軟潤的嗓音於是從人間低低地讀了出來:「丁亥年,正月初一,宜祭祀、開市,……忌會友、嫁娶。」

    雖然聲音軟潤,明眼人卻能聽得出是個男童,並不是因音色,而是那淡淡然的態度和平穩的吐息。這年代的女孩,養不出如此平淡的氣質。

    「哈,宜開市啊宜開市,」一個老丐聽得立刻樂了,說道,「今日路人這麼少,還宜開市呢,還沒等摸到哪人身上去,就要被人給逮著了,還怎麼營生?宜開市個頭啊!」

    「人家過年,我們睡覺!大家還是散了吧,今天的副業恐怕糟糕。」

    「也是也是!」又一人附和著,一兜手抽走了小丐手中的歷書。

    「老牛你也真是,偷什麼不好,竟偷了本歷書回來,那些識字的根本不願與我們打交道,又怎麼賣出去。」

    「要你管,賣給鎮北禿頭李,讓他轉賣不就成了。」先前那人狠狠錘了旁邊一下,把書本塞進懷裡護著,轉手就走。

    算是熱鬧湊完,於是一群乞丐一哄而散,四處歸了自己的窩。

    有的三五個一順道地離去,邊走還邊留下了些微的對話:「那娃兒倒怪,識字好像很多,卻偏偏是個流浪兒;是個男孩,卻要做女孩打扮……」

    那聲音本小,可是剩下的小丐縮在牆角落裡,肩膀輕輕抖了抖,又縮得更深了。這鎮子不大,地上的石板鋪得十分疏落,正月的風吹過一陣,捲起了許多泥土。饒是小丐藏身的牆角狹小,也是阻不住寒氣,他只能緊緊抱了膝蓋,縮著發抖。

    又是一陣腳步傳來,兩個南楚兵丁打扮的人從街道那頭走來,一路打著呵欠,一路嘮嘮叨叨地抱怨。

    「哎,我就說嘛,當兵雖能拿糧餉,可是天天這麼早起,還要當差,上頭什麼時候叫,你就要什麼時候到。哪裡有在家務農時的清閒,農忙時雖然忙了些,可是閒起來至少能睡頓好覺。」

    「……大哥,你認得字不?這畫上的女娃兒誰啊?這麼可愛,怎麼上頭查得這麼緊?」

    先頭那聲音頓了頓,才壓低了道:「你腦袋壞了怎的?一月前國都衡陽那場屠戮沒聽說?」

    縮在牆角的小丐把自己縮得更緊小了些,幾乎把全身都縮進了破氈裡,那兩人已經走得近了。

    「你是說……衡陽林大將軍府?」另一個聲音疑惑了片刻又續道,「你說……林大將軍真的叛國了?」

    「你問我幹嗎,國君同國師不是都這麼說了嗎,那自然是真的,殺千刀的衡陽林家,不幫著我們的九陽聖教,竟然去信北燕的白衣教……活該他家被剮。」

    兩個兵丁已經到了街對面的公文榜前,一個取出懷中捂著的尚溫熱的漿糊,另一個拿手抹了些塗在一張麻黃的紙上,高高地舉上牆去貼。

    抱著漿糊的人突然又問道:「……你怎麼跑話題了,我剛才還問你這女娃兒犯了什麼王法了,你怎麼扯到那家逆賊去?」

    粘畫的人用力地拍了幾下,把畫粘平了,這才回頭低聲道:「你腦袋真的壞了?這女娃兒就是林家的遺孽。一月前,司徒國師圍了逆賊府邸的那時,不知怎麼給她跑了的。好不容易逼著伺候過那女娃的丫鬟描述了她的相貌繪了像出來。現在其他郡縣裡都已經張榜貼了畫像,就等著捉了。」

    另一人倒抽一口氣歎道:「這就是那個聞其才名不見其人的衡陽第一小才女林海如?林家護她跟護什麼似的,見外人都要隔著幾層簾子……」

    「小聲點!」先頭那人左右看看,見到一個披著破氈的少年小丐在對面牆角,似是睡了,鬆了口氣,扯著另一人匆匆走了,一邊走一邊留下隱約的說教,「如果你還想過安生日子,就別用這麼崇拜的口吻提起林家的人……」

    待那兩人走遠。

    小丐抬頭,目視街對面的高牆。

    牆上一畫,畫中女孩身著鮮艷宮裝,唇如刀削般薄,眉如柳葉般淡弱,鼻子小巧,眼大如星,雙頰圓鼓鼓的白嫩。旁邊兩行字:「白銀一百兩,賞獲林家遺孽林海如者,生死不限。」

    那小丐微微鬆了環抱的雙手,低頭從破氈中看進去,只見到一身無法辨認出原樣的污糟。

    「雖然只像三四分,而且還以為我是個女娃……但南楚到底還是不能呆了。」他喃喃地說道,攏了攏破氈,挨著牆角緩緩行遠。

    地上,遺留了數滴隱約的水漬,緩緩滲入凍硬的土中。

    *********************

    二月,天氣稍暖的一日。

    南楚東北長江沿岸的一個小村。村裡大多是漁民或做船運的,來來往往的鄉言俚語。但也偶有地主人家,學著郡城裡的世家大戶,也教導子女習琴學箏。

    斷弦聲一震,從廣院高牆中傳出,已經十分輕微。自幼習得武藝的林海如卻仍是聽得清楚。

    院裡一陣忙亂,有小姐不耐練琴苦悶地亂嚷,有長嫂循循地勸導。林海如低頭發愣,時間似回轉,回到溫暖的家庭。父親雖管教嚴格,練功雖苦悶,家人卻親切。有擔憂自己難能平安的母親,從了算命的話,將他當女孩養了;有牙牙學語的小弟,一懂得自己行走,便天天扯著他的裙擺四處跟著亂爬。

    母親雖將他當女娃養著,父親卻仍將他與一般男孩看待,學文習武,不曾稍落。母親說女孩兒應習箏,父親馬上反駁——箏弦繁瑣,弦雖有十三,音色變幻卻少;不如琴之大氣,六弦自有天地。將門無犬子,要學的自然是琴。

    良久,院裡已再沒聲音,少年茫然地抬起頭,抹去眼角不知不覺間流下的水滴。父母以往老是為他的教養方式爭吵,看來也不是沒道理的。當做女孩養了九年,多少也染上了點軟弱。只是如今,已經再沒有親人會為他爭吵了。

    這淚,就算流得再多,也是無用。他使勁擦乾,又從地上抓了把泥灰塗滿被淚衝出白皙皮膚的臉,咬咬牙,繼續沿著村道走去。離了這村,再過半日就可離開南楚。

    父親教他習字讀書,是以兵法、內功秘籍為課本。大概也因此,他在母親面前雖穿著深衣環珮垂飾,也能夠裝得文靜。可骨子裡仍是不折不扣的男孩——而且是個十分頑皮的男孩。他因為好奇父親鎖在書房密室裡的地形圖,於是向廚房掌勺丁大哥學了開鎖技藝,偷偷跑進去觀看,早就記得一清二楚。也幸好如此,才能辨明方向,自那場邊亂後,一路向著楚齊交界的渡口前行。

    **********************

    松林。

    被不知是哪個士兵的大腳踢倒在地,少年手中匕首落地,再無餘力掙扎反抗,只能看見那個數日前被自己自狼口救下的樵夫領了袋銀錢,喜笑顏開地轉身,消失在人群後。少年心中一陣絕望,天下之大,竟然無他容身之地。即使一時好心救人,也終是落得被人出賣的下場。

    一名穿著南楚武官護甲的軍官笑吟吟走過來,一腳踩在他胸口,笑道:「想不到林家的小姐原來竟然是個男娃,要不是你這身衣服和武藝,我們還真的不敢認哪!不過……帶著活人回去總是麻煩,所以……」

    說著,那軍官舉高了手中的軍刀,周圍的小兵紛紛叫好。

    林海如耳中清晰地傳來自己加劇的心跳,奮起餘力要做最後一搏。無奈他人小力弱,數月來也沒得吃上頓好飯,睡上頓好覺,此時一掙,只是蜻蜓撼柱。

    電光石火之間,突然聽得叮的一聲,映在他眼裡的那柄銀光燦燦的軍刀像憑空撞到一堵大牆般生生蕩了開去。

    啪的一聲輕響,一顆松仁落入他耳旁的泥中。

    「什麼人!」那軍官怒喝道。

    林海如兀自盯著那柄余晃未絕的軍刀,絲毫沒有注意到一黑一白兩個人影出現在眾人面前。

    直到一個溫暖平和的聲音響起:「草民不過山野頑夫,素來與世無爭,卻不知這位官爺找小徒有何見教?」

    那聲音溫正和平,霎時間沖淡了松林中濃烈的殺氣。少年側眼看去,只見兩個卓爾不群的男子比肩而立,一著黑衣,一著白衣。黑衣人冷著臉似是心情不好,兀自逗弄懷中一個兩三歲大的小兒。白衣人手中把玩著個拳頭大的松果,臉上露著清淺的笑意。

    「大膽刁民,竟敢……」那武官還待怒斥,卻陡然間止住了話音,對那個抱著孩子的黑衣人上下打量了兩眼。他越是打量,臉色越是變幻,終於露出震驚不能言語的神色,訥訥地道,「毒王……司徒……」

    黑衣男子原本一直垂頭不語,聽那武官才說了斷斷續續的四字,被遮在長長睫毛下的眼神一厲,眨眼間騰出一隻手來,也不見如何動作,一片雨絲般大小的銀針射出,圍在少年周圍的官兵立時都倒地不起,放眼望去,都以口鼻流血,眼見已經無人可活。

    那武官心中大驚,膝蓋一抖,便再也踩不住剛到手的少年,軟軟跪了下去。

    「君上,是小奴無知沖了君上的面子。」

    黑衣男子皺了皺眉,總算抬起頭來,卻是對白衣男子不悅地道:「大言不慚的聶憫,這就是你所謂的易容術?我看也不怎麼的啊,不還是給認出來了麼。」

    聶憫?饒是少年身心俱疲,也無法抑止驚駭之情。這個名字他曾聽父母提到過許多次。那個白衣男子,難道竟是一直遊俠於方外,救人無數的神醫?而黑衣男子,又被這個軍官稱為毒王。

    配得上「毒王」這個稱號的只有一人……難道會是那個司徒家族有史以來最天資橫溢的青年高手毒王司徒凝香?那個已經失蹤了三年多的司徒凝香?

    白衣男子歎了一口氣,說道:「你今早起來都沒戴上面具,就算我易容術再好,又有什麼用?」

    黑衣男子一怔,騰出的手摸了摸臉上,大訝。轉而在懷中摸了一下,才掏出一塊軟綿綿的物件,冰冷冷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道:「啊?真的沒戴上……」說罷又抬眼看向那個武官,輕輕地道,「既然認出了我,不活也罷。」

    那武官還沒來得及想到什麼,只覺得眉心一麻,頓時人世不知,也再不能見到第二天的太陽了。

    黑衣男子好像做了最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看了看手中面具,想想還是不願意戴上,於是又塞回懷中,繼續去逗弄懷中小兒。

    白衣人卻搶上幾步,扶正林海如,掏出一個小瓷瓶,傾出兩粒棕紅的藥丸,就要餵他吃下。

    少年看著那兩粒藥丸,搖了搖頭不願吃下。

    白衣人一愣便知緣故,微微一笑,轉身拾起掉落地上的匕首,在自己衣裳上抹淨,又在兩粒藥丸上壓了兩下,才把匕首和遞到藥丸一起遞到少年手中,道:「匕首月明,遇毒則黑。這藥雖不算什麼寶貴的物事,卻不會有毒,頂多能補補血罷了。」

    林海如心中大驚,那匕首月明是他父母掩護他逃走時,在他身上藏起的。他自幼年尚未記事起,玩了足有九年,直到那時才被父母告知這匕首能辨毒的特性,而眼前這人竟然理所當然般知道。

    白衣人知他心中驚異,微微地笑著,繼續說道:「你父親是白衣教的執教。」

    少年心中一緊。

    白衣教的教徒原本都是貧苦人,數百年前一場曠日持久的混戰中,為了自救自助而建立起教派,崇拜月神,尊尚互助。至今數百年來已經發展得龐大嚴密,與尚謀的九陽聖教、尚武的青陽宮並駕齊驅。

    為了防止教眾為惡不仁或迫害同伴,於組織外單獨設立左右執教。名為執教,實則與處理教內日常事務的教主並駕齊驅,負責暗中查訪、嚴明紀法。普通教眾不能得見左右執教其人,只憑印信聽令行事。而每任執教都會由自己子孫中,或機敏能幹的徒兒中選擇繼任。

    他父親是白衣教的左執教這事,也是他在八歲那年通過了重重測試被選拔出來時才自父親口中得知的。

    這個白衣人卻如何能夠得知?

    「神醫聶憫,本就是白衣教的右執教,你父親也是知道,只是當時沒得我允許,不便告訴你。」說著,白衣人自腰帶間抽出一柄兩指寬半尺長的匕首,「匕首月影,與月明本是一對,執教信物,你不會不知。」

    林海如看著那把銀白的利刃,刃身篆文刻著月影兩字,字跡筆觸都與月明一般無異。心中終於松下,轉目看向始終浮著溫柔笑意的聶憫,神志漸漸恍惚。

    良久,黑衣人走到安然入眠的少年身邊,低頭看著跪坐在地,扶著少年餵藥的聶憫,說道:「我不喜歡呆子。」

    聶憫歎了口氣,道:「凝香,都跟你說了多少遍了。海如不是呆子,我們跟在他後面看了十數日了,他事事謹慎小心,能吃苦耐勞,又怎會是呆子?」

    「咱跟他後面看了半月有餘,他都不會換下這套衣服,不是呆子是什麼?」司徒凝香指著已經沒有破氈遮掩的紅棉裌襖道,「他又不是沒有本事去偷件衣服,就是不偷,看得我窩火。」

    「哎,林大哥家教嚴謹,不讓他做偷雞摸狗的事情也是有道理的。」

    「就是太君子了才沒得好下場!你以後要多教教他靈活變通的道理。」說著,司徒凝香又看向懷中的小兒煩躁道,「小影這孩子怎麼這麼呆?都三歲了還不會叫爹。」

    聶憫無奈地抬頭看向司徒凝香,繞是他十分好脾氣,也禁不住責備道:「你都是當父親的人了,怎麼還這麼急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西戧族的嫡系都是要到十五歲才開智,我以前也是如此的。」

    聽聶憫生了氣,司徒凝香趕緊苦著臉道歉:「我還不是因為見著這幫人心煩嗎,哪裡敢嫌咱們小影孩兒愚笨,快點帶了這個什麼海什麼的離開,再耽擱下去恐怕就又有人追上來了。」



前傳-醫神毒王 第28章 毒王神醫


    [註:27~30章是前傳,關於司徒若影來歷和林海如少年時的事情。故事正文部分的第二部從第31章開始。]

    聶憫給林海如餵了藥,終於放下心來,環視一眼。滿地的屍首都已經盡被司徒凝香用毒水化去,輕輕地道:「我如今還是局中人……你就不曾後悔?為我退出九陽教……」

    「無事一身輕,不用為司徒榮及那幫偽君子搏命操勞多麼輕鬆愜意。而且他們活該,誰教他們那次竟敢傷你……」說到這,司徒凝香頓了頓,看向聶憫的目光深沉起來,續道,「你身上……」

    「不是說沒事了嗎?你一個毒王,我一個神醫,都過了三年多了,還有什麼是治不好的?」聶憫看著他,輕輕地笑著。

    感覺氣氛突然變得深沉,司徒凝香趕緊換了話題道:「他們若是知道我還活著,而且是跟你在一起,大概就會叫我司徒隱了。哈哈,混了幾十年,能混個司徒隱的名號也不錯啊!」

    「司徒隱?」

    「你不知道?哦,你當然不知道。司徒家素來以齊心一意為榮,你知道為什麼數百年來不出一個叛族者麼?」看著聶憫不明所以地搖頭,司徒凝香戲謔地道,「因為啊,那幫人一旦發現叛族者,就會立殺無赦,當做從來沒有這個人。就算偶有哪個人因為有特殊才能要留下不殺,那幫偽君子們也會銷去他的原名,改稱隱,幽禁在族中重地,一世不得重見天日……如果被捉住,他們肯定捨不得殺如此天資橫溢人見人愛的我,所以到時候肯定會改名為司徒隱,哈哈,這可比我如今的名字好多了,免得你叫起來覺得女裡女氣。」

    「凝香……」

    「嗯?」

    「你在緊張?」

    「我沒有!」

    聶憫搖著頭笑了,伸出一隻手握起司徒凝香,道:「你一緊張話就特別多。」

    「……哪有……」

    「你看你現在,哪裡還有那個能止小兒夜哭的冷面毒王的樣子?」

    「我還不是只有在你面前才這樣……好吧,總是瞞不過你,我只是覺得司徒家最近追得緊了些……」

    「凝香……」

    「嗯?」

    「不用擔心,就算你一不小心被他們捉到,我也會打上九陽山把你救出來的。」

    「誰,誰用你救,就算我再怎麼不小心,也斷不會被他們捉住的!」

    聶憫點點頭,把昏迷的少年打橫抱起,說道:「我們快走吧。」

    走出數步,卻沒聽到司徒凝香跟上來的腳步,有些奇怪地回了頭。只見那黑衣青年素來冷淡的臉上正露著茫然,柔聲問道:「怎麼了?」

    「你……真的會打上九陽山?」

    「當然!」聶憫很肯定地答道。

    「你知道的,我討厭那幫偽君子……」

    「放心,白衣教的人,有些時候肯定是說到做到。」

    「只是有些時候啊?」

    「對著司徒榮及那幫偽君子們,自然不能說到做到了。」聶憫溫正的臉上露出了狡黠,又道,「再不走,恐怕就要和那幫偽君子們正面碰上了,你到底走是不走?」

    黑衣的司徒凝香展顏一笑,肯定地道:「往西五十里外劉老莊,誰落後誰就要請一餐!」

    兩條人影倏忽間展開,如御風而行,而不論如何急速,兩人始終比肩。

    ****************************

    十一歲。

    林海如在老人面前跪下,他能感到身後有一雙溫穩的眼睛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二年多的生活如雲中霧裡,如今回想像一陣縹緲的青煙。

    煙裡有一個喜歡穿黑衣的男子,喜歡在四人一起吃飯時抓起隨便吃剩的哪塊骨頭砸他,一邊還罵罵咧咧道:「你這死小子,為什麼就是不願意跟我一起學毒。」這是他的二師父梅凝香。如果不是親見,他斷然不會想到,江湖上聞之色變、能止小兒夜哭的毒王司徒凝香就是這麼個沒大沒小、任性隨意的人。而江湖上盛傳的毒王失蹤的傳聞,竟然是因為他自己叛出了家族,自動在江湖上銷聲匿跡。

    有一個喜歡穿白衣的溫穩男子,總會在二師父甩出的骨頭砸中他時轉了筷子夾住,而後不悅地道:「凝香,和海如好好學著點,吃飯就要有吃飯的樣子。再說,現在打武學基礎,以後再回頭學醫毒,有什麼不好?貪多反而難以學精。」這是他的大師父,聶憫。

    還有一個小小的男娃兒,皮膚黑黑紅紅的,眉眼間一點兒也不像兩位師父,卻被兩個師父當成兒子來養。也不知道那娃兒的爹究竟是大師父,還是二師父……平時只聽兩位師父「小影小影」地叫他,卻不知這孩子究竟是姓聶,還是姓司徒。也許是大師父的可能性比較大,因為二師父總是喜歡掐著他的臉肉不悅地喃喃:「笨蛋娃兒。」大師父則會無奈地說:「凝香……」

    大師父會指點他武學內力上的修煉,卻會諄諄告誡:「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不是不給你報仇,而是要你好好想清楚了,你與司徒家作對,是單純地因為家仇還是因為他們不斷為惡。要想清楚,是仇恨重要,還是道義重要。」

    二師父那時正好雙手抱胸斜倚在一邊的大樹上,聽到這裡突然冷哼一聲。

    大師父聞聲頓了一頓才反應過來,只好乾咳幾聲轉了話題。

    二師父卻突然語不驚人死不休地道:「管他是為了報仇還是為了道義的。那個什麼司徒鬼什麼鬼的家族,早應該滅了,留在世上禍害。」

    而後大師父又咳了起來……被嗆的。

    兩年前,他失去了家族。是在那三個平和淡定的人與他生活的一年間,逐漸平定了他波動起伏的記憶和仇恨。讓他從一個失卻家園的行屍走肉恢復成更加成熟理智的林海如……當然,這點是隨大師父。二師父的急性子也好歹傳了一點給他,那個二師父教他文字策論訓詁之學,有時候見他寫得慢了些,就會不耐煩地投筆於地,棄他而去。

    只是他知道,這樣的生活已經結束。

    十日前,二師父抱著小影入鎮趕集卻不再回來。他與大師父一路因循察看,通往鎮集的道上有一處滿是打鬥痕跡,而後向鎮集移動了百步左右後,所有的痕跡嘎然而止。地上余留殘血尚殷紅如錦,人卻不知所蹤。

    大師父神色如常,轉身,立刻帶他離開了盤華嶺。一路急趕,終是到了東齊的泰山。

    昨夜,大師父在上山前將一本羊皮卷軸交與他保管,說道:「這便是我聶家的內功心法。與你家打根基的心法並無衝突,可自行學習。從此後,就當不再有我與凝香兩位師父。」

    他默默地握著手中的羊皮卷軸,一時無法說話。

    「雖說你二師父手段強橫,無奈那日帶著小影。恐怕是被脅迫了才無法歸還的。但就算是脅迫,畢竟能在他手下討了好去,證明對方也是個人物。大師父此去,不知何日能夠歸還,只是留著你一人獨自生活始終是擔心。明日上山見我少年闖蕩江湖時的拜把兄弟,你就投入他門下好了。」

    「徒兒不才,卻絕對不會做此欺師滅祖之事。」林海如急忙道。

    「哎!跟你說多少遍了,那些書本上講的『道義』根本不是真正的道義,如果你死認這些迂腐的道理,會害人害己。真正的道義應是因循時事,利人利己。我之所以如此安排你,是不想自己以後行事還要為你分了心去,你也能好好練武修行。」

    「可是……」他不止該如何說話。兩年前面對滅門災禍,他無能為力;兩年後面對師徒離散,他仍舊是無能為力。

    思及此,少年終是露出了難過的神情。

    聶憫輕笑地搖頭,止了他的話道:「我的把兄是江湖上盛傳的青陽宮主滄雲老人,青陽宮世代與白衣教交好,也不會辱沒了你的出身。你以後是要繼承父業,繼任白衣教的執教,或是乾脆入了青陽宮,一切由你自決。……好好學著,以後也好幫手我們。」

    天明,上山,一路過關,直入廳堂。

    林海如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向著一鬚髯花白的慈眉老者恭恭敬敬地叫了聲:「師父。」

    數日來眉頭深皺的聶憫輕輕地舒了口氣,這個少年的身世來歷他都已經詳細告知給滄雲老人。這位老者素與白衣教交好,又與九陽教不睦,定能看護好這個命運多舛的少年。

    他自座上站起,躬身向上首的滄雲老人道:「海如這孩子隨我兩年有餘,謙恭孝順。如今交與大哥照管,還望大哥不吝管教。」

    「聶老弟客氣什麼。」滄雲老人搖頭道,「我門下能得一個聰明伶俐的孩子,是我的福氣。只是你形色匆匆,卻是為何?」

    聶憫淺淺地笑了笑,道:「自何處來,向何處去。聶憫從前受大哥照拂,如今又將海如托付給大哥,還怎敢拿些芝麻綠豆的小事麻煩大哥?只是如今九陽教坐大,時時不忘欺凌弱小。白衣教又不斷受到重創,恐怕青陽宮以後又要多擔待些了。」

    「你可是……要去找回毒王司徒凝香?」滄雲老人頭幾年雖不知一直隨師弟出沒的那個黑衣人是誰,但終是猜測了出來。而如今,旬前九陽教於亂陣中擒了一小兒與一黑衣人,執念甚深的聶師弟又怎能放任。

    聶憫怔了怔,才低聲道:「他……已不是司徒凝香了。」說罷,深鞠一躬,轉身出門而去。倏忽間,身影沒於山林間。

    滄雲老人看著山花飄搖的窗外,良久才道:「這個傻冒小弟,連命都不想要了……」

    ******************

    林海如十六歲。

    這一年,滄雲老人避世隱居,將青陽宮交給了剛年滿十八的首徒。

    十六年,對於人的一生來說並不算長;對一個年僅十六的少年來說卻是全部。十六年裡,他曾擁有一個龐大榮耀的家族的疼寵,有過親睦有趣的師父的照料,然而安定的生活往往在最不經意間就被打破。

    已經五年,大師父與二師父行蹤不明。就算後來所拜的師父滄雲老人如何徹查,也無法打聽到絲毫消息。兩個人就像是憑空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似的。

    然而他卻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否則兩位師父不會將他一人獨自留在青陽宮裡的。他想出去尋找,可是他雖然已經得到滄雲老人的認可,卻深知自己的火候不足。獨自蠻幹,是無法達到目的的。尤其是在浩浩滄海中尋找渺渺一粟時。

    有時候,他常常一覺醒來,盯著淡色的床帷,不知身在何處。似乎沒有立身之地,即使身為是滄雲老人的徒兒、青陽宮主的師弟,也已經在這裡生活了五年有餘,卻依然無法將這裡視為歸宿。

    「……林師弟!」

    林海如從恍神中驚醒,意識到自己正坐在自己居處花廳的圓桌旁,對面坐著滄雲老人的首徒。

    相處五年,他深知這個師兄骨子裡卻比任何人都要多疑。曾有一段時間,師兄對他的到來有些疑心,雖然處處都顯得生疏。滄雲老人無奈之下向師兄解釋了他的身世,也許是因為同是無家可歸,師兄起了同病相憐之心,加之他一直也都用心做事,於是師兄也終於慢慢地放鬆了戒備。

    只是他是白衣教左執教繼任的身份十分隱秘,即便是白衣教內人也不能隨便得知,滄雲老人便沒有說到這一層。至於大師父與二師父的事情,說了反而會讓師兄疑心大起,所以滄雲老人也便沒有提到過。

    師兄雖然有這樣的毛病,卻瑕不掩瑜,尤其近兩年是越發的穩重成熟,雖然疑心的毛病不改,卻越發大度果斷,處處留有餘地。以至於不是十分親近熟悉的人,斷然看不出師兄的多疑。許多人都已經被上下懷疑個透了,還深以為自己深受這位青陽宮主首徒的信任。滄雲老人終於能夠安心地將青陽宮交給了師兄。

    「林師弟你考慮得怎樣?」對面那人又問了一句。

    林海如看向師兄愈顯英氣的面龐——今日似乎未刮鬍鬚,下巴略現青影。那具黃金打造的鏤花面具擱在圓桌上。大概是因為常常以面具示人,所以這位師兄也不是非常注意儀容。

    自年前師兄的父親派人來請,卻遭師兄言辭拒絕而鬧了不大不小的一場子事件後,林海如與師弟妹們就都知道了這個師兄的身世——原來竟是已失蹤了數年的東齊七皇子劉辰賡。

    至於劉辰賡為何要改名換姓地居住在青陽宮裡,林海如是一點興趣也無。他只是小心翼翼地生活著,刻苦用功地練聶憫留下的內功心法,時時處處謹慎小心,絕不惹人疑心。

    只是最近,這樣的生活他已經累了。因為這樣的地方,顧忌太多,信任太少,根本就不像家。

    「你是想讓我當你正妻?」林海如一哂,青陽宮的三宮六院十八室的設置他早就知曉,這二十七處關口中,最近頂峰的三個關隘就是三宮的住所。表面上是宮主的正妻,實際上卻是協助宮主暗中監管內外事務的心腹。如此設置,雖能暗中行事、佔取先機,卻也有種疑心深重的意味。如此的青陽宮,又如何能讓他有歸屬的感覺。

    「並非如此。只是你也知道,師父已經把原先的三宮六院十八室帶走。我又剛接管青陽宮,別談妻妾,連心腹都十分的少,能排滿這二十七處關卡就已讓我心滿意足,又怎會打你的主意。」

    「就不能先空著?」

    「先輩所留的體制,我剛一接管就有所怠慢,總是不好。」

    「我沒有意見,反正我拜入師父門下本就沒多少人知曉,外面也根本不知道師父共有四個徒兒。」林海如上下打量劉辰賡兩眼,笑道,「我只要能自由行事就行。」

    「那就這麼定了。」劉辰賡說著,飲盡最後一口茶水。將茶盞擱回桌上,起身,拿起面具罩上,告辭後走出林海如的居處。

    將師兄送出院門,看著在山路上消失的背影,林海如漸漸斂了臉上溫和的笑意。

    他合上了院門,輕輕歎了一口氣,有些無力地靠在牆邊,舉頭望著空闊的天際。

    接了三宮的位置,也就是有了許多下山辦事的機會。也就能藉著辦事的名由去尋找蹤跡杳然的兩位師父了。只是人海茫茫,又該向何處去尋找呢……

    [註:27~30章是前傳,關於司徒若影來歷和林海如少年時的事情。故事正文部分的第二部從第31章開始。]



前傳-醫神毒王 第29章 正文完結後填此坑

  [註:27~30章是前傳,關於司徒若影來歷和林海如少年時的事情。故事正文部分的第二部從第31章開始。]
         
前傳-醫神毒王 第30章 正文完結後填此坑

第二卷 南楚寒春 第31章 雨飄

  [青陽宮一役三年半後]

    南楚象郡外深山,時近冬至,細雨紛紛,越發潮冷的雨氣終於壓得纏繞林間的瘴氣消散了些。

    幾乎見不到路的荒山上,隱約傳來幾聲咳嗽,而後撥草而行的沙沙聲響越發地近了。不片晌,一個被蓑衣斗笠裹得嚴嚴實實的身影轉出了繁茂灌木的覆蓋,漸行漸近。

    那青年提著個小小的藥簍,裡面裝著半簍子新鮮藥草。他又咳了聲,終於停下腳步,抬起斗笠,看看不斷飄落的雨絲。

    只見他被掩蓋於蓑衣下的身型稍顯單薄,已經是一種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優美。露出斗笠的面龐色澤青黃,卻是連一絲血色也無。

    梅若影抬起頭上的斗笠,吸吸鼻子,緊了緊身上的蓑衣,拉拉背簍,加快了腳步。

    都已經是冬季了,要是在北方,肯定是該下雪的時候。可是如今搬到南方居住,卻不能不忍受這連綿不斷,似乎沒個完的雨天。這種半死不活般的天氣真是讓人由裡至外冷了個透實。

    好在數百里的路,也總是要走完的。去山裡採藥採了數日,走路也走了數日,最終還是要回城的。

    近暮,煙雨重重,又是冬至,天色暗得很快。隔著雨霧遠遠一看,像郡主城的城牆只能模糊可辨。郊區散落的農莊裡,裊裊的晚炊煙起,讓人的心底也輕輕鬆鬆地暖和了起來。

    當梅若影在城外兩三里地的一處小院前停下腳步,伸手推開雜柴捆的院門時,天色已經暗得灰藍。

    拉開那間土磚砌的小屋的木門,果然看到被整理得乾乾爽爽的大炕。青年早就被凍得哆哆嗦嗦,連忙把蓑衣斗笠草鞋什麼的掛在屋外,跨過高高的門檻,換上了室內一雙粗糙卻算乾淨的木屐,砰地一聲關了門,把嗖嗖的風雨擋在外面。

    極盡速度地忙碌了片刻,飛快點上了暖炕的柴火。又在一個掉漆掉得斑斑駁駁的櫥櫃中找到一塊像是能吃的大餅子,擦乾了被雨水泡得發白的腳丫子,立刻像入水的魚兒一樣,刺溜一下躥上了大炕。

    屋後的牆灶剛點上,炕上實際還冷得很,這一躥上去,只是把已經冰冷的身體鑽入一個和身體一樣冰冷的被窩,一下子冷得不行,無奈下蜷成一團,團得像一隻被狐狸盯上了的小刺蝟般,索索地打著抖子。

    好不容易撐到炕暖的時候,他才慢慢舒展開身體,心滿意足地歎了口氣。

    真是要命了。來來去去還是把自己弄成這樣怕冷的體質,還好不顧左鄰右里驚怪的眼光修了這個大炕,否則還不把自己凍成冰窟裡硬梆梆直挺挺的豬肉麼……

    一邊縮在被窩裡細細地啃著大餅,一邊嘟噥著這餅又硬又冷。不過總算天氣潮濕,這餅子也不算新鮮,早就發了潮,不算難嚼。最終他還是把吃剩的半個餅子又包好擱在被窩裡暖著,翻了個身,入夢去也。

    一夜無夢,睡得個沉實。第二天暖融融地醒來,還有些迷糊,就感到兩道可以射死人的目光射在身上,激靈一下,刷地睜開眼。

    只見一個少年坐在炕邊,一見他睜開眼睛,就立刻捶胸頓足地大聲嚷嚷道:「哎喲喲,我的梅若影阿哥喲,你終於起來了!」

    「是三狗子啊……」梅若影有些頭疼地抬起一隻手撫著可憐的耳朵,一邊安撫地道,「又怎麼了,這麼早到我這來。」

    「你還真是沒良心耶,我幫你辛辛苦苦整好了被褥,你就這麼不歡迎我來啊。」

    「得了吧你,到底什麼事。」

    「哎,還不是那檔子事?你這幾天不在,我爹也外出公幹,可衙門裡一下子接了好幾單子命案,其中就有兩單疑難的。你也知道,如今近了年關,郡守催得著急,大哥二哥都不知該怎麼辦,你就叫我天天到這裡候著你回來,你還不快去看看。」

    梅若影把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把被子拉了上來,翻了一個身沖裡牆睡著,一邊捂在被子裡咕咕噥噥地說道:「我才不要去,被窩裡好不容易弄暖和了……」

    「你豬啊你!」三狗子怒極,抓起被子就要掀,想不到梅若影已經死死地抓了被角,任他怎麼揭,就是揭不開。末了,氣得兩個鼻孔直冒白氣,指著應該是梅若影后腦勺的位置道,「你也不想想,這些天都是我照顧你的屋子,要不是我,你哪來乾柴可以暖炕,你就這麼忘恩負義,嗚嗚嗚,我不管,哥哥們說要是這次再找不到你回去,就連我也不許回家了,嗚嗚嗚,你還不快跟我一起去。嗚嗚嗚……」

    三狗子越說越激動。

    這個少年的兩個哥哥個性十分彆扭,往往越是喜愛這個弟弟,就越發欺負得起勁。恰巧這幾天他們老爹雷鳴外出公幹。兩個哥哥得了空閒,又沒人管教,就趁著大好時機把么弟欺負得狠了些。

    總之這個委屈的少年說到後來,已經沒頭沒腦地哭了起來。

    梅若影把被子捂得更嚴實了些,又衝著牆裡擠了擠。三狗子見他這麼不理不睬的,乾脆不管不顧起來,撒歡子似的號啕大哭。

    真是無語問蒼天!

    試想,如果當某人一心一意要去尋老聃論道、找周公下棋時,距耳旁不足三尺之處卻有個再世唐僧以高八度的破鴨子嗓門哭喪,這人還能怎麼辦。

    梅若影忍了片刻,無奈,在被子裡悶聲道:「好吧好吧,我起來我起來,你先別哭了成不?幫我找一套乾淨衣服才是正經。」

    三狗子一聽,如聽到皇恩大赦,哪裡還繼續哭喪下去,趕緊從擱在一旁的背囊裡捧了厚厚一沓冬衣雨服出來,擱在炕上烘暖,一邊抹了淚破涕為笑地道:「我就知道梅若影哥哥待我最好了,這是阿爹給你準備著的,今天正好拿來給梅若影哥哥試試。」

    梅若影早就習以為常,也不推拒,著三狗子一旁候著,自己磨磨蹭蹭地穿好了衣裳,拾掇了些零碎物件,又套上底面一色油黑的鹿皮靴子,才從廚櫃頂上取下一把油傘,不情不願地背上頭天帶回的藥簍,跟著少年出了門。

    象郡地處深山之中,在沿著邕河的一小塊平原上修建了城池,就作為郡內的主城寧城。這個寧城四面環山,按地形來說最是不利於防守,但好在地處四國之地的南端,周圍樹林茂密,常有瘴氣阻隔。平日裡除了熟悉地形季候的往來商隊會出出入入外,倒也沒什麼閒人敢來挑起戰事。

    遠遠一看,護城河的吊橋一大清早就已經放下了,雖是連綿不斷的雨天,但郊外進城買鹽買衣賣柴賣菜的農人、城裡出去採集野菜探望親戚的人們仍是絡繹不絕。

    未近得城門,守衛已經看見蹦蹦跳跳的三狗子。一個年紀稍長的城門官心中一樂,舉步就要過去。可剛邁出兩步,竟看見那人恰恰跟在少年身後,剛剛浮起的笑立刻凝滯在臉上。

    「是梅若影……」城門官身後的衛兵已經開始低聲討論起來。

    「梅若影?東齊懸賞尋找,南楚懸賞捉拿了三年卻一無所獲的那個?」另一個明顯是新丁的人驚道。

    「怎麼可能!此梅若影非彼梅若影也!懸賞榜上不是寫得清清楚楚了嗎,他們懸賞的那個梅若影,原名叫司徒若影,臉上有一塊半個巴掌大的烙痕,髮色稍黃,面目微黑,如今年約十九。你看這人可是長得那樣?再說了,要真是那個被懸賞的人,隱姓埋名還來不及呢,又怎有膽量會用原本的姓名?」

    「你說的有理,可是這麼遠,我怎麼看得清楚……唔,等等……的確很不一樣……不,根本就不一樣嘛,但是城門官為何如此驚慌?」

    先前那老兵臉色凝重地答道:「那人是連我城仵作雷鳴都要敬佩三分的人。年紀輕輕的,卻不知修了什麼妖術,無論什麼樣疑難的屍體,多麼錯綜複雜的犯案現場,到了他手裡頃刻間就能破解,就像天生是要和死人打交道一般,平日裡也決不與仵作行當以外的人親近,衙門裡的都管他叫看屍鬼眼。」

    正說話間,梅若影跟著雷鳴家的三狗子已經來得近前,兩名城衛趕緊閉了嘴直視前方。只見三狗子滿面歡容地向年歲稍長的褐衣青年絮絮叨叨地說話,那個青年面無表情地只是走,只是有一句沒一句地應著。

    那名新兵見這背著藥簍的年輕人似乎沒注意到自己剛才的說話,剛想透一口長氣,猛然間卻看到那雙烏幽幽的眸子電射般向自己掃來。

    他只覺得一瞬之間,周邊的溫度好似頃刻降到冰點,所有聲音都似被那雙沉不見底的眸子吸了去。

    驚駭之下,不由得倒退了半步。

    可是再看時,那個青年卻似乎連臉都沒有側半下,眼睛仍然是不甚有神地半瞇著,張著嘴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經過了他的面前,入了城去。



第二卷 南楚寒春 第32章 仵作

「就是,這樣的人,除了雷鳴一家子,還有誰敢接近他……」身後傳來的對話隱約可聞,身邊的少年沒有聽到,梅若影卻聽得清楚,只是他也懶得有所表示,任那少年挽著手臂一路扯到了府衙門前。

    府衙門外站崗的幾名小衛依然是那副要躲不敢躲的神情,卻讓青年覺得十分輕鬆,連招呼也不必打,隨著少年來到前堂旁邊的一排青磚小平房外。

    連著幾間平房靠瓦簷的高窗都大開著,長簷下祭著香,尚未燃盡,顯是一直沒斷過火。小少年搶過梅若影的藥簍擱在了外面屋簷下。

    還未進屋,就聞見一股子極為熟悉的腐臭味道。兩人顯然習慣已極,也不嫌臭。三狗子只稍掩了嘴就低聲喚道:「大狗兒哥,二狗兒哥,梅若影哥哥來了!」

    不片刻,只聽得吱呀一聲響,關得密密實實的門被小心翼翼地由裡面拉了開,一股更是濃濁的污穢氣息便撲面衝來。

    南楚的規矩可算是當今四國中最多的了,比方說仵作這行當。南楚人總是臆想著,如果驗屍房門是向外開,那麼當仵作離開的時候,屍體的惡氣也會跟著一起出去為害人世,所以一定要把停屍間的房門建成向裡開的。而且還非要建成只能開一縫的那種,生怕開得大了,惡靈出來的機會更多。那些俗人們可不知這樣一來把仵作們害得多不方便,畢竟房間本來就小,這門又是向裡開的,可教人在屋子裡往哪兒站去。

    出來的是少年的二哥,一見是梅若影來了,雖不敢高聲喧嘩,但任憑這裡的陰氣沖天,眉眼裡也滿是喜出望外的笑意。

    雷家的三個兒子小名都取得俗。也是南楚風俗,百姓都認為名賤好養。而仵作這一行認為狗血最能辟邪,所以雷家這代的三個孩子自幼就都取了狗兒這個小名。老大名單,老二名雙,三狗子名仨,除了雷仨這小狗子年歲比梅若影要小,雷單和雷雙都是年過二十,已經在父親手下幫活兒了。只是這行當要做得老道,光聽些家傳經驗可不夠,還需要驗過大量的屍體,見過各種各樣的案例。

    也不知什麼緣故,明明梅若影比雷家的老大老二還要年輕上好幾歲,死人方面的見識卻還比雷家的當家老爹還要廣上許多。每次判斷都極是準確,至於准到什麼程度,只有雷家人才知道,即使寧城裡傳得再邪乎,也及不上梅若影真正的本事,也因此這三兄弟私底下對他都極為崇拜。

    眼見著苦苦期盼的救火人到了,雷雙趕緊脫下手套,就著門外沒滅的香火拜了幾拜,又從懷中掏出一副口罩和小鹿皮手套恭敬地遞上前去,笑嘻嘻地看著,直到看見青年有些不情願地戴了上,才搶前糾著他衣角進了屋子。

    被老二這麼一拖,青年只得無奈地隨著衝前兩步,進入了停屍的隔間中。

    這間狹小的隔間裡其實並不十分暗,四角都燃著火把,照得堂堂的亮。並不寬敞的房間中,只在高及屋頂處開著扇氣窗——當活人都離開時,這窗子是一直關著的。靠牆仍舊擺著幾個破舊卻尚算長壽的壁櫥,那上下都擱著防潮的生石灰袋子。

    而就在不著四壁的正中間,是一張停屍的木床。床上躺著的,自然是一具一絲不掛的屍體。稍微一看,那屍首的面目腫脹,眼珠子已經暴突,把眼皮都撐開了一線。

    還沒等他發表感想,但聽得吱呀一聲響,室內一暗,原來是身後的門扇又關了上,而雷單和小娃子雷仨都已經擠入了這間不大的停屍房裡。

    衝他倆微一頷首算是打過了招呼,再緊緊手套,終是徑上前去將那屍首稍稍地起了個個兒。

    只見那背面都已經匯聚了大大小小的紫中透青的屍斑,表皮上還浮起了一層大大小小的水泡,那裡面匯聚的可是腐臭的屍液黃漿和氨氣小泡。

    好傢伙,已經死了好一段時間了吧。

    要知道,人死後血液循環就停止了,也因此,血液就都會墜集到身體低位的毛細血管中,形成暗紅的屍斑。這人身上的屍斑竟然已經顯出了淡淡的綠色,顯然已經進入了腐敗階段。

    梅若影歎了一口氣,撫觸那個已經腫脹的腦袋,又使勁張開了那張緊閉的嘴。就算隔著厚厚的夾了炭屑的口罩,那一股突然間沖面而來的腥刺氣息仍是熏得人一陣暈。忍了刺得眼睛寒痛的臭氣,持起放在床邊的一根探針向裡探了幾探,大略地掃了幾眼,趕緊又用力將那張腫得跟香腸似的口嘴闔上。

    轉而揮手一個招呼,率先拉門出去。

    ……

    門外的世界是如此的美好!

    青年疾走出十幾步開外,才解下口罩,深深地呼吸了幾口,吐出胸中鬱結的氣息,回首看著跟著出來的三兄弟。

    「梅若影,你看這究竟怎樣?」雷雙率先問道。

    「什麼怎樣?」

    「這屍首是四日前衙門裡送來的,城東賣豆乾豆花的老劉他娘劉蕭氏,那時已經停靈停了三日了。聽老劉的描述,那劉蕭氏死時面目浮腫不堪,痛苦掙扎而不能言語。現如今,那新任的郡守正查案查得緊,非要說這是那老劉頭下了毒,如今已經把老劉頭打下了牢裡押著。可是任我與大哥如何檢驗,就是驗不出是什麼毒。」

    「你認為呢?」梅若影轉向一直沒開聲的雷單問道。

    「我以為不是中毒,可是她面目腫脹,眼睛暴突,口有惡臭,我也不明白是什麼死因。」

    比較穩重的大哥一說完,就求助地看向微笑不語的青年,問道:「梅弟可是有了什麼發現?」

    青年抿了嘴,笑道:「這新來的郡守也真是有意思,審案斷案明明由縣衙府尹來做就行了的,他怎麼偏偏要來趟這渾水。而且還偏偏是個外行。」

    「你的意思是……」雷單復問道。

    「不是毒死的,而是病死的。」

    「病?」雷雙似想起了什麼,拍拍腦袋道,「不可能啊!那老劉頭說過,這劉蕭氏平日裡身體健康,無甚大病。只是牙口不甚好,吃食不大方便罷了。可是這牙口的問題也不能死成如此慘狀啊。」

    「可惜啊,偏偏就是她的牙出了問題。」

    三狗子聽了,也不信地道:「不可能啊,雖然牙疼起來要人命,可是卻不是病的哪。」

    「誰說不是病?」梅若影眼色一厲,掃視了呆愣的三人一眼,續道,「你們待會兒去看看她的牙,上顎右側的最後一顆。已經被蝕了個大洞,直入根底。恐怕都已經被蝕進了牙床骨骼中了。」

    的確,這並不是中了別人下毒,而是因為那蕭劉氏的蛀牙太嚴重,不但蝕進了牙髓腔,還繼續腐蝕了上顎的骨骼,最後導致腦部病毒性感染。所以她死時顱內壓已經極大,面目也因為血液的毒性而腫脹不堪。

    只是這些病毒、感染之類的原理,雷家的三兄弟並不知道。他也只能省卻那些環節解釋清楚。

    聽完,率先臉色大變的就是三狗子雷仨。只見他立刻捧著自己的牙口,顫巍巍地道:「牙病也能要人命?」

    雷雙早又戴上了驗屍專用的手套,如今還沒來得及解下,只能用肘子給少年的腦袋來了一個爆栗子,罵道:「梅若影說的還能有錯?倒是你這笨小子,平日裡叫你吃完東西一定要漱口,你就是不聽,看你還敢不敢睡前吃糖!」

    雷家的大哥默默地記在腦中後,抬頭道:「梅弟,還有一具自行咬斷舌根的,可是問過她夫家家人,卻又沒有自殺的理由。你也跟我看看去。」

    末了,還不忘回頭對二弟說道:「三狗子明年的壓歲錢就咱們替他保管著吧,省得他拿去買些小食吃壞了牙。」

    梅若影無奈地看看已經哭喪起來的雷仨,心裡想著,要得罪可不能得罪雷家的老大,這人平時看起來挺穩重老實,偏偏是應了那句俗話——會咬人的狗,不叫!

    ************************************

    【因齒根腐蝕殆盡而感染腦部致人死亡的例子雖不常見,卻是真有其事,即使大醫院也很難挽救,死狀極其淒慘。大家一定要注意保護好自己的牙齒,有洞有痛要及時去補啊!

    唉,不是嚇大家。不過那個案例是比較特殊的。

    是一個農村婦女,因為地處邊遠山區,想為家裡省些錢,於是牙疼就找點消炎藥和止痛藥吃了,也沒有去就醫。

    如此堅持了幾年,她的臼齒就從牙冠一直腐蝕進牙髓腔,而後從牙髓腔腐蝕進了牙床,發炎十分嚴重,牙齦腫脹出血不斷。因為牙髓腔裡其實還有微小的血管和牙神經,最後發炎變成了病毒性感染,通過血液循環感染了腦部。

    她到大城市就醫時已經開始腦部感染了,面目水腫,幾經手術都無法治癒,最後醫治無效死亡。

    這個婦女人很好,堅忍樸實,有個幸福的家庭,她的逝去十分令人惋惜。寫在這裡希望大家要好好愛護自己的身體。】


第二卷 南楚寒春 第33章 驗屍

   梅若影跟著進了第二間隔間。屍體應該是比較新鮮,屋裡的氣味也沒那麼難聞。

    依舊是與上一間隔間一般無二的擺設,他翻了翻擺在正當中的那具年輕女屍,又扯開屍首的口腔仔細地瞧了瞧。只見那根舌頭被咬得碎爛,截成了幾節將斷不斷,顯然是咬了不止一口。

    看了片刻後道:「雷單,你有沒有發現他的屍斑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普通的屍斑是暗紅色。若是死得久了,皮下凝聚的血液變得腐敗,就會變成青綠色。可是眼前這屍體,十分新鮮,屍斑不是青綠色,可是也不是暗紅色,而是鮮艷的櫻紅色。

    即使因為死者生前失去了大量的血液,屍斑顯得淺淡且稀少了許多,可那色澤,就是十分不常見的櫻紅。

    雷單上前一步,彎腰再仔細地瞧了瞧,直起身後又左右思考了片刻才道:「這屍斑的色澤比平常鮮艷了些,不過應該是因為她膚色白皙,而且又是昨天早上新死的,所以才會是這種色澤。」

    「哦?雷單,你以前見過多少具新鮮屍體了?」梅若影轉過頭來,一雙棕黑閃亮的眼睛含著笑意看著他。

    見雷單又轉而沉思,梅若影也不追問,轉而向雷雙和雷仨道:「你們呢?以往見過多少具新鮮屍體?」

    最後還是雷仨眨巴著眼睛,數了一下手指道:「哥哥們見過多少我是不知道的,可是自去年阿爹讓我入門到現在,死亡不到兩日的新鮮屍體我已經見過五十多具了。」

    「哦,是嗎。那你說說,那些屍體中,有沒有出現這樣顏色的屍斑的?」

    雷仨只看了一眼就答道:「見過!去年冬天,也差不多這個季節見的,那時梅若影哥哥還沒來寧城呢。」

    梅若影點點頭,鼓勵地道:「那你說說,前年冬日的那具屍體的膚色很白皙嗎?」

    雷仨歪著頭使勁地回憶了一陣才答道:「普通啊,有點兒黃。」

    「那屍斑也是如此鮮艷?」

    「是的。」

    「那你還記得,那人是怎麼死的嗎?」

    「好像是,被悶在屋子裡出不去,最後被悶死的吧……」

    梅若影瞥眼看向另外兩個青年,說道:「屍斑色澤櫻紅,不是因為膚色白皙,而是因為死者在死前吸入了一種毒氣。」

    「毒氣?」

    「你們阿爹阿娘又沒有告訴過你們,冬天裡點炭火取暖,也不要忘了開窗通風?」

    雷單眼睛一亮,顯然是想到了什麼。

    雷仨狠狠地點頭道:「有啊有啊,可是我一直很奇怪,既然是取暖,為什麼還要開窗。開窗不又冷回去了嗎?很浪費炭火的。」

    這小子……梅若影搖頭失笑。他早已看出,這人死於吸入一氧化碳過量。因為一氧化碳與血液中的血紅蛋白結合,所以才使得屍斑顯現出格外鮮艷的色澤。只是這個世代根本就沒人懂得什麼是氧氣,什麼是化學反應,更如何與他們解釋一氧化碳與血紅蛋白呢?

    於是轉而問道:「發現屍體的人有沒有說過發現她死亡時的情況呢?」

    雷單答道:「這是朱員外的小妾,昨天早上她的婢女進屋時才發現她死在床上。鮮血在床上淌了許多。」

    「那婢女,有沒有說過,屋子里門窗緊閉、氣息窒悶什麼的呢?」

    仵作一行雖然專管驗屍,可是有時也兼管勘測現場,雷單接這案子時就旁聽過對那婢女的問訊,此時細想了想,最後道:「沒有。現場我也去看過,沒什麼異常。」

    「窗開著的麼?有沒有取暖的爐子?床褥有沒有十分凌亂?」

    「窗是開著的,取暖的爐子……倒是沒有,床也整齊,就是有許多的血。」

    「你可以建議府尹查查那婢女,或是那婢女後面有無他人指使。」

    「你是說……是他殺?」

    「而且是毒殺。」梅若影轉而對雷仨道,「燃炭爐取暖,必然開窗。其實是為了放出一種具有毒性的炭氣,這種氣雖然有些毒性,但只要開一點點兒窗戶就足以消解。這女屍之所以死亡,恐怕是因為把門窗關得死緊,那炭氣得不到消解,就把她悶死在屋內。」

    說著就翻指著那些屍斑道:「你們看,這些斑塊雖然色淺,可是比起一般失血而亡的人來說,仍是濃了許多。這證明,她在開始失血後不久,心臟就停止了跳動,所以沒有流出足以致死的血量。」

    「的確如此,如果是因咬舌自盡,那屍斑就應當是淺顯得幾乎難見。」

    「而這櫻紅鮮艷的顏色,正是吸入那種氣體過多的後果。試問,如果她是先失血而亡,又怎會吸入那種氣體,導致剩餘血液呈現出如此色澤呢?」

    「可是她嘴中的舌頭明明就是被咬爛的。如果是因為吸入毒氣,這女人又為何還要自己咬自己的舌頭?她直接衝出門去不就行了麼?」雷仨不解地問。

    「那種炭氣無色無味,吸入一些昏昏欲睡,吸入多了就昏迷不醒。可是就算是昏迷得不省人事,到臨死前也會全身上下猛烈地抽搐。恐怕這舌頭,就是在她死前的痙攣時咬爛的。所以咬舌失血的原因不一定是自殺,也有可能是吸入了一些毒氣,等雷叔回來你們問他就好了,他見識廣,肯定見過這樣的例子。」

    「原來如此,所以你懷疑那婢女有問題?因為她沒有坦白房內的情況?」雷單目光灼灼地問。

    梅若影見已經沒什麼好查看的了,便轉身出了隔間,一邊走一邊不甚在意地道:「我可沒這麼說。不過肯定有人刻意改變了屋內的擺設。你想,朱員外什麼人家,入冬了能沒個暖爐?而死者死前定然是抽搐痙攣,床褥又怎會整齊?恐怕是有人本來想生生將那小妾悶死在夢中,卻沒曾想第二天竟發現那小妾咬了自己舌頭,臨時起意要偽裝成咬舌自盡的。」

    跟在最後出了門的雷雙平日就詭變機靈,聽他這麼說,便即舉一反三續道:「正因為那人是臨時起意,所以慌亂之中只想到湮滅一切證據,於是也把那炭爐一起帶了走,卻沒想到沒有炭盆反而不合常理。你是這個意思?」

    梅若影微微點了點頭,又去了第三間。這次沒花多少時間就出了來,是個被鈍器砸死的,雷家兄弟的判斷倒是沒出什麼大差池。

    輾轉來到第四間隔間外,從氣窗內透出的氣體越發的濃郁難聞。

    梅若影愣了愣,站在門外愣是沒進去。

    「這具……多久了?」他問。

    不用梅若影問完,雷雙就知道他要問什麼,答道:「是暴病死的,三天前被人在西城門外兩里地發現的,嘴邊還留有大量唾沫乾涸的痕跡。被發現時大概已死了十日多了,腹部陰囊都已經鼓脹起來。」

    死了十日……腐敗氣體該已充塞整個腹腔了,恐怕還因此將腹中的糞便、口鼻的泡沫血水擠壓出來一大堆了吧。

    梅若影一個轉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怎麼不趕快埋了!你當這是金石古董還要掖著藏著?非要等他腹中的臭氣爆裂出來麼?」

    「我……我這不是怕看錯麼,想等你或爹回來驗看驗看……」雷雙雖然平時大大咧咧,和梅若影也能說說笑笑,可私下裡實在是有點怕這尚比自己年輕的青年,此刻聽他語氣不善,不由得瑟縮了腦袋低聲答道。

    梅若影解了口罩和手套,丟到雷雙懷裡,轉身就走。雷仨一看,趕緊去取了梅若影的藥簍子和油傘,抱在懷裡蹦蹦跳跳地跟了上去。

    雷雙看看自己懷中的物件,又看看走遠的梅若影和兄弟,趕緊把驗屍用的東西都解了,丟入香壇下一個盛物的水盆,幾步追了上去:「你不幫查看查看了啊?」

    「行了,就這樣了,你也要對自己和你大哥有些信心才行。再說我也不想被毒死。」開什麼玩笑,難怪他老遠就聞到濃郁的氨氣,原來是掖著個大毒氣源啊。

    說來這寧城也真是,近來世風民俗也越來越亂。才進山裡幾日,回來就積壓四具屍首,再這樣下去還不得忙死自己。

    更何況——他根本都不算是個正職的仵作,只是被那五大三粗的雷鳴抓了來白打工的。

    看來……得考慮考慮該不該腳底抹油了……



第二卷 南楚寒春 第34章 黃衣人


   一路向外走著,雷雙耐不住性子,已經追了上去,一下子便摟了大哥的肩膀,邪邪地笑著道:「梅若影老是這麼幫忙,要不要我倆兄弟什麼時候請你搓一頓?」

    「得了吧,你又聽說哪裡的菜餚好吃了?」梅若影毫不希罕地問道。

    「嘿嘿嘿,」老二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的確是很好吃……就不知道梅若影你開過葷了沒……」

    見青年不解地看他,沒有發話,雷雙續道:「城裡西市南邊的怡紅院,聽說那兒的姑娘不錯……」

    不待他說完,雷單從他臂彎裡抽出手來,狠狠給了他一下爆栗,道:「沒看你弟在麼,淨說些亂七八糟的。」

    雷仨卻刮著臉笑道:「羞羞,怡紅院算什麼,它旁邊的楚芳樓才是行中的老大,就算兩個月前才在寧城建起分業的一泓閣也都要好得多了。」

    「雷雙!」老大神色不善地看向二弟,他那三弟性情純樸,如今竟對那花間行情如此清楚,自然是得益於老二的教導了。

    雷雙卻只是聳聳肩,哂笑了過去。

    「一泓閣?」梅若影有些疑惑地重複著。

    老二自然來了勁,趕緊解釋道:「啊啊!梅若影你自然對這方面是不瞭解的了。楚芳樓和一泓閣可是男人的天堂,裡面的姑娘小倌個個都是才貌雙全的!楚芳樓就不說了,畢竟是我南楚有名的老字號。就連那一泓閣也不簡單。我兩年前才第一次聽說一泓閣的名頭,現如今竟然都發展得如此規模,恐怕四國境內,大小城池都有了他們的產業。說到一泓閣的開張,當時可謂盛事,只可惜梅若影你當時去了山裡採藥,沒趕得及來看。」

    「哦?什麼盛事?」

    「一泓閣兩個月前在寧成落成開張,當時就要與楚芳樓爭客源。結果為了吸引客人,一泓閣當日派出了他們的頭牌獻藝,頓時引得城內官家老爺們爭相追捧。可那頭牌似乎是東齊總店派過來的,剛一打紅了名頭就再不露面,惹得那些文人騷客們饞得發慌。」

    梅若影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根本不感興趣,也就沒再搭理。

    老三卻突然來了勁,樂呵呵地笑道:「嘿嘿,二哥你說得這麼神秘,自己不也沒看到?恐怕連那個傳說中的頭牌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吧。」

    「哼,我會不知道?我怎麼會不知道!那傳說中的頭牌叫做燼陽,長見識了吧!據說那燼陽當日只是蒙面而出、浴風而行,白衣翩翩處就已是驚為天人。那些老爺闊少回來後,多少人願意傾家蕩產與他春風一度,卻連人影都見不到。據說已經有人在黑市裡重金懸賞尋找捕捉燼陽其人了。」

    梅若影眼角微不可見地輕輕一挑,便沒作聲。

    雷雙還待繼續,突然間肋下一痛,驚叫一聲,轉頭看去,原來是大哥一指戳了過來。他正奇怪大哥為何突然對自己下此狠手,眼見對方的目光並不在自己身上,便順著向前看去。

    這一看過去,就連他自己也立刻自覺自願地噤了聲。

    原來正是那個新任的象郡郡守,身後隨侍著兩個黃衣人,正與寧城府尹杵在府衙的門裡。看樣子像在客套寒暄,還未進入話題。且那幾個人顯然已經看見了自己一行,都轉了頭灼灼地看了過來。

    雷雙與那新任的郡守十分不對盤,心裡一陣不舒服,立刻把大哥推上前去,自己落後兩步跟著。而梅若影一見那兩個黃衣人,便不著痕跡地放慢了腳步,落在了雷家三狗子的旁邊。

    兩行人緩緩地接近了,老成持重的雷單率先來到了郡守與府尹面前,緊跟在後的是雷雙,最後是雷仨與梅若影,四個人齊齊停了腳步鞠躬請安。

    那郡守年過而立,顯然是官路走得順當,幾乎平步青雲扶搖直上地做到了如今這個位置。政績還沒做出什麼,官威倒是擺得十足。他只是不甚在意地掃了一眼,算是回禮,隨意問道:「上次與你交代的那個案子,驗得如何?」

    雷單看向一邊的府尹。

    只見那個墜著三下巴的大胖老頭給雷單投了個允許的眼色,就又擺出恭恭敬敬地樣兒向上司打起哈哈來。

    「回大人話,已經驗視過了,那劉蕭氏並非毒死,而是病死。」雷單不亢不卑地答道,接著便詳詳細細地將驗看的過程和結果都描述了一遍。

    他口才本來就好於常人,只是性格使然不愛廢話,這麼一番講述下來,簡潔明瞭,雖是有許多專業術語,可就是能解釋得讓人聽之即懂。

    那郡守只聽得幾句,就打斷道:「這麼說,那個賣豆乾的劉老頭是無辜的了?你們就如此信任那個梅若影?」

    「梅若影哥哥見事極準,可是受到上任郡守的讚譽的。」雷仨經不起激,那郡守又問得來者不善,便一下子就駁了回去,只可惜懷裡還抱了梅若影的東西,否則一定會說得手舞足蹈。

    梅若影趕緊扯住雷仨袖子,止了他說話。再看前面,雷單和雷雙的背脊顯然已經僵了一僵。

    果不其然,那郡守順當慣了,哪裡容得下一個毛頭小子的激,臉上立刻硬了,緩聲:道「哦?你的意思是,司徒大人是郡守,本官就不是郡守了?」

    雷仨還想說話,梅若影趕緊一步跨前,引過眾人的注意力,躬身道:「見過周大人!晚生承蒙先任郡守看重,在衙門裡掛個閒職,至今未拜見過周大人,還望大人恕罪。」

    那郡守上下打量幾下,這年青人只是恭恭敬敬地垂頭躬身,一時見不到面貌。

    「你叫梅若影?」一個陌生的聲音在一旁問道。

    聽方位便知道,這聲音出自站立於郡守身旁的黃衣人之一。原本還以為是郡守的隨侍,現在看來卻大不簡單。

    有哪個隨侍敢未經主人允許就隨便發話的?而且還是以如此囂張的聲氣說話。

    梅若影將身子更躬下去些,答道:「晚生便是梅若影。」

    「抬起頭來看看。」那聲音又道。

    梅若影心中略一計較,便如那黃衣人所願,起身抬頭,只是眼睛仍斜斜地看著前方的地上,顯現出有些侷促不安與無所適從的樣子,恰如他這個年齡見到大人物時應有的態度。

    「尊使?」一聲幾不可聞的低語傳入梅若影耳中,正是那郡守的聲音。

    黃衣人來來回回掃視了幾遍,從剛開始的興奮變為立即的失望。最後他終於放棄了,冷冷地道:「行了,滾吧。」

    新任郡守一聽,趕緊賠笑著附和道:「就是就是。」臉上一冷,轉頭看向梅若影一行,沉聲道:「沒聽到麼?還不快滾!」

    說完,又轉而向那兩名黃衣人繼續說話賠笑,不再看梅若影一行一眼。

    三狗子一愣,臉上露出了濃濃的不甘心,腳步一動,就想上去評理。梅若影一把扯住他,深深一個躬身,轉身兩步出了府衙大門。

    只聽得身後傳來隱約的對答。

    「名字是一樣了,可惜卻與那個會殺人妖法的叛教逆賊長得完全不一樣……臉上也沒有灼傷……」

    「據說那賊子中了冰魄凝魂,三年已過,肯定早就死透了……即使活著,也定會改名換姓,怎敢用原名……」

    梅若影心裡一鬆,散了聚在耳鼓的功力,便用餘光觀察著那三兄弟。只見老大一副眉頭緊皺的樣子,老二正有些擔憂地偷眼探看老大和他,老三還兀自憤憤不平,三人顯然都沒有注意到身後傳來的些微語聲。

    黃衣人……九陽教。

    三年半前在東齊泰山之上,梅若影短短兩曲《黑色星期日》的變奏就將九陽聖教的人逼得自相殘殺。司徒家已經將他視為家族最大的威脅。司徒家人已經知他身中冰魄凝魂的奇毒,照理說三年之期已過,他們也應當放了心才是。可現如今卻仍如驚弓之鳥,看來那兩曲的影響力可是十分巨大的。

    梅若影心裡有數,南楚是司徒家的老根據地,南楚王室並不如其他國家的王家那麼穩當,所以就依靠著九陽聖教來支撐著控制國民上下的體系。

    司徒若影其人既然是司徒家的叛徒,也就等於是南楚的敵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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