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若影》 作者: 狂言千笑【完結】

作品相關 關於古琴和古箏


今天看評時偶然看到的,狂言覺得有必要說明一下。狂言在另外一本小說中也看到這樣的說法……默,如果古箏和古琴只能演奏1,2,3,5,6五個音,那我經常聽的琴箏曲都是些什麼啊。

    狂言要說的是,古琴和古箏的聲音其實非常豐富。

    古琴是一種非常美麗的樂器。

    現代古琴,具有七弦,弦以絲合股纏繞而成,聲音古拙質樸,餘音裊裊。而這每一根弦,都能夠獨立成曲。

    狂言嘗見過一位師兄調琴,當時他僅為古琴上了一根弦,便能奏出一曲。(啊,師兄阿師兄,您老彈琴時真的好有文人氣質,不要怪我花癡啊……)

    奏琴時,左手按捺撫壓,是為了通過控制琴弦鬆緊度而調整出不同的音階,右手撥撩劃撫,則是為了發聲。

    有的人以為古琴只有五個音節,理由是古琴的「宮商角羽徵」的說法。然而實際上,「宮商角羽徵」並非指音階,而是指最早的古琴僅具五根弦,是宇宙萬物的象徵,是金木水火土,白青黑赤黃的對應物,預示著大自然的瞬息變幻規律和乾坤天地的運轉之理。。。。代表了金木水火土五行之音,包羅萬象,囊括天地。(古琴之製作,是為包羅天地之萬象,亦有人說其琴音可應和春夏秋冬四季,其寬三尺有六,也是為了表示一年具有三百六十五天的意思。)

    林海如在本章中所奏為古琴。

    古箏則是另一種樂器。

    至於說古箏只有五個音,則更為匪夷所思,因為現代古箏至少有十六根弦,每根弦都可以控制出兩三個音。狂言上大學時,宿舍裡有一位同學,每隔一晚均要取出古箏練習琴曲,音色嘹亮,音域寬廣,……怎麼能只有五個音?

    古箏外形像古琴,卻比古琴大,弦也多。聲音華麗彰顯,嘹亮破空,且比古琴容易控制。現在彈古箏的人比彈古琴的人多得多。

    比較古老的古箏具有十三根弦,傳入日本後,便被叫做「十三絃琴」,絲絃製成。後來發展成十六弦,外面賣的一般都是金屬弦,聲音比絲絃更為明亮,不過也少了一些悠長的餘音。

    梅若影在本章中選用的便是古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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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要說的是:

    今天第一次看《斜》,狂寶寶(我覺得這樣叫比較可愛撒∼)這個文很好看的說,所以先撒花∼

    關於古琴,前陣子因為某只不良女爬文也寫到古琴,所以被她逼下海,幫她查找相關資料……

    古琴最早是依鳳(人)身形而製成,有頭,有頸,有肩,有腰,有尾,有足。

    官、商、角、徵、羽五根弦象徵君、臣、民、事、物五種社會等級。並不是代表了金木水火土五行之音。

    後來增加的第六、七根弦稱為文、武二弦象徵君臣之合恩。十三徽分別象徵十二月和一個閏月,居中最大之徽代表君象徵閏月。古琴有泛音、按音和散音三種音色,分別象徵天、地、人之和合。泛音如天,散音如地,按音如人。

    古琴的形制命名反映出儒家的禮樂思想及中國人重視的和合性。

    而也正如狂寶寶所說的,因為古琴的指法很多(比如:「春鶯出谷勢」、「風驚鶴舞勢」、「鳴鶴在陰勢」、「賓雁銜蘆勢」……等等),再加上三種音韻,使古琴可以發出很多種琴音。光以七徽為中心,向兩側依次對應升高彈出的『泛音』,就大約119個左右。

    而那位網友所說的七音五線譜最早出現於歐州,傳入中國最早見於文字記載的是1713年的《律呂正義》續編。(1713年,也就是清朝,如果我要是沒記錯清朝年代的話哈∼上學學的那點歷史早忘乾淨了……)也就是說,在清朝以前的古代沒有七音五線譜,而是以另外的方式去記錄曲譜(不要問我是什麼方式,我也不知道,如果非想知道的話……等我哪天穿越到古代,看過以後再告訴大家哈!!!),但不能就說他沒有那個音……

    畢竟四大發明是由我們中國古代的老祖宗發現研究的,只是我們這些後人比較懶,比較笨,比較不爭氣,所以才會讓外國人,根據火藥,製造了槍支彈藥……我怎麼覺得我越說越遠了,有人能明白我說這句話的意思嘛?……我想……我說的大概意思就是:就是因為這樣,『五線譜』才會讓外國人搶了先機,推廣全世界……

   
第一卷 青陽宮 第1章 楔子-風息


  關上整理室的鐵門,我攏了攏圍巾。

    北方的冬天冷得很,即使供了暖氣,空曠無人的走廊上也暖不到哪去。

    走下有些破落的樓梯,大廳的自動門開了,一股浸寒的風就灌了進來。哆嗦了一下,腦袋立時清醒了些。

    一個人呆在解剖室裡鉤去刀來地弄了一夜,連著對兩號屍體分別作了初鑒和三鑒,真的是累得慌了。但是有什麼辦法呢?馬上就要進入驗屍的旺季了。所以同事們都趁著「旺季」到來之前請了公休,我前兩個月剛休完,所以現在自然要多擔待一些。

    自動門在身後無聲關上,留下我站在雪裡,抬頭望著東方那抹淡灰的亮色。

    又一個早上……

    大門門衛遠遠見我出來,點著頭向我微笑,我也笑著向他點頭行禮,然後轉身向車庫走去,取出那半殘的自行車。

    真冷啊,過西單的時候先喝碗合和谷的拉麵吧,要加大塊燒牛肉的……然後回家再喝杯紅酒,暖暖身子順便也去去屍臭。雖然算是比較習慣了些,但是那味道呼吸了一整夜,填滿了口鼻面目,感覺真不是一般的糟糕。

    慢騰騰地想著,便迎著刺骨的風向東邊慢慢兒地踩著車。

    也許這幾日真的是太累了,或者是什麼別的原因吧,總之這天我的大腦明顯運轉不大正常,所以當真正清醒的時候,才無奈地意識到,我已經睡在一片血泊中。

    直到週身的劇痛將自己撕扯得越來越清醒,才想起似是一輛轎車在雪裡沖得太快,壓倒了鄙人這位不走運的路人甲。那司機也嚇得忘了剎車,還將我這個路人甲在雪地裡拖了幾十米,然後趕投胎般迅速逃了。

    旁邊沒有一個人。

    手機……我聚齊全身力氣摸向口袋。痛極了,直生生要淹沒整個身體的痛覺……低喘著把手機摸到,苦笑著嗆咳了幾口鮮血。

    手機碎了,脊椎、胸骨好像也碎了吧,碎骨也刺穿了肺葉。

    真是求救無門。

    呵,我這算死因明確,希望不要被解剖的吧。可是也許還要鑒定逃逸車輛的車種車速載重等等。算了,誰知道公檢那邊會怎麼算呢。

    事故發生的地域正好是我那院的轄區,若要解剖,九成是要被老熟人們摸個精光了。虧他們還曾說要預定我的身體進行解剖呢,誰知竟玩笑成真了。

    奇怪,為什麼明明準備死了,我還能想著這麼無厘頭的事情?莫非是當法醫養成的職業習慣已經根深蒂固?已經達到生死無懼的境界了麼。

    我躺在地上,看著天漸漸明亮,風漸漸平息,感受著那痛楚逐漸鈍去、繼而麻木;糟污泥濘的雪地上的寒氣從傷口漸漸滲進血裡,越凝越深。

    而後,不能自控地週身抽筋痙攣起來,間中似乎還劇烈著彈跳了幾下……不過是失血到了極限,加上鈣質流失的正常反應罷了。

    昏沉中我還冷靜地分析著,然後……

    **************

    有一段時間似乎是虛無的,什麼也沒有。然後是昏黑,這無邊的黑暗延續了許久。

    悶……胸口是滿滿的痛!

    但是在這一片疼痛中,我卻滿是狂喜!

    我真誠地感謝黨和國家,感謝先祖先烈,感謝各國醫學同仁們不懈的努力!

    要說呢,現代醫學事業進步如斯,怎能放棄如此一個祖國棟樑之才世界大好人才?

    到底還是被救回來了吧。

    緩緩的睜開眼睛,這才發現,原來眼睛也疼得厲害,腫腫脹脹地隨著脈搏的起伏一下一下地震動著。

    好像沒有被軋到眼睛啊,莫非是120急救人員假公濟私地對某飽以老拳?不對啊,雖然身為同行,但是鄙人一向奉公守法,從來沒有私搶客戶。我做的每一單解剖,從來都是單位給派的案子。

    終算是張開了眼,但是眼前卻黑沉沉的一片,什麼也看不太清。

    心裡一涼。

    醫院病房裡都在夜裡留著地燈,而且也有自己的供電系統……瞎了嗎?是失血過多造成供氧不足,從而導致視神經壞死嗎?

    失神地躺著,逐漸想起昏睡前感到的傷處。

    對了,脊椎被碾得破碎,就算神經外科和骨科有多麼發達先進,也無法挽回下肢的癱瘓了吧。

    到底……還是成了個廢人。

    我心中難過,不覺輕輕掙動。這一下掙扎,卻真正地大驚失色起來。

    只覺得全身都有感覺,雖然模模糊糊的,但是就是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沒有癱瘓,甚至連半根骨頭也沒斷。

    一驚之下,半昏沉的神志陡然清醒。這才發現眼前那一片黑也不是因為自己瞎了,而是因為眼上覆著厚厚的幾層布料。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一股巨大的不安迅即席捲了過來,抬手就要揭開眼上的布巾。

    但是就在右手達到目的之前,被另一隻手擋了下來。

    「哎!公子你怎麼老這麼不聽話呢,你的眼浸了涼水,有些壞了。先敷著回一下暖,等鄧大夫來了再給你看看。」

    浸了涼水還要捂熱了回暖?這是哪門子狗屁治法!

    那大夫也就是個庸醫!不知以前誤了多少人去。

    本著醫生的良知——雖然目下是個法醫——我就想破口大罵。但是還沒罵出來,就愣了。

    「你……你說什麼?」我有些打結地說了幾個字就又呆了。

    這聲音,有些稚嫩,有些怯懦……這不是我的聲音!

    只聽那個清亮的少年聲音續道:「我說公子啊,你再隨便落水,小心宮主罰你。」

    公子?還有公主?這是唱的哪出戲目?而且,那個「公子」兩字怎麼聽起來貌似是指著鄙人的意思?

    完全傻了,縮在厚被下的左手反射性地拍上了兩腿間……

    某,某,某家原來,某家原來好像是女性吧,大齡的,女青年!

    ……

    我的腦袋裡嗡的一聲,一個聲音在哀號著……誰來,誰快來,來把我送安定醫院去吧!

    ******************

    我知道辯解是毫無用處的,因為我的那裡……長了個不得了的東西。不是說個頭兒不得了。而是,那東西對於一個女青年來說,的確不得了。

    記得《笑傲江湖》裡那個東方不敗,就是舉刀一揮,自己做了女人的。可是這世上有哪個女人舉X一接,自己做了男人的麼?

    越想越混亂,想到最後,乾脆在厚布下兩眼一翻,睡了過去。

    現在想不出究竟,明天再想就可以了。

    記得中學解函數題時,數學老師拿著我的試卷諄諄告誡:「鄒敬陽哪,如果你實在想不出來,就先放著去做其他的題;以後再回過頭來看,說不定就想得出來了。」

    我身上其實還乏得很,但是混亂之下根本睡不沉。

    半睡半醒間聽到有人說話。

    「……小冉,梅公子的確睡得熟了……」誰睡得熟了,這麼沒眼神,八成是那個庸醫到了吧。

    「……公子雖不愛說話……什麼藥才能……」這聲音耳熟,是剛才阻我弄眼的少年?叫做小冉嗎?

    垂老的聲音念了幾味藥,我朦朧裡聽著,好像都是祛濕退熱用的。

    「宮主已經三月沒來梅軒了,已經膩了梅公子嗎……」小冉輕輕地歎息,似乎很遺憾。

    然後再沒聲息。

    迷糊間又被灌了不知幾碗東西,酸澀苦臭。若是普通人,定然會活活嘔死。可惜我從哺乳期那半鹽半糖的茯苓米糊開始,到總算獨立生活之後,什麼難吃的藥物沒吃過?這算個啥?頂多算是挺懷舊的味道而已。

    再次醒來就舒服多了,眼上的布塊也已被取下,自己正斜靠在雕花床頭上被一個少年灌著黑綠綠的藥汁。

    看著那有些蕩漾的藥汁,幾縷回憶浮上來。

    原來,我是早就醒過一次的。

    黑……漆黑的夜,在冰涼的池水中。

    撲騰著上岸,然後,好像逼出了積在胸肺中的水。然後,有破風聲迅速靠近,是什麼人聽到了動靜,向我趴著的地方奔來。

    之後三個人圍著我,討論了一會兒。那衣色都統一,大概是護院之流的吧。再然後就很盡責地把我抬來這處小院了。

    所以,我現在是個……具有XY性染色體性狀的生物。

    而我原本那具身體,屬於鄒敬陽的身體,是已經死透了吧。

    思緒被一點聲音打斷,低下眼看去,那個未及弱冠的少年正舉著湯匙湊在嘴邊專注地吹著。

    抬目環顧。

    是花梨木做的廂房式雕花大床。材質雖不上乘,但雕工打磨卻非常精細,直比得上前世時鄒姓紹興本家裡的用具,自然也比我表親楊家在大新的避世之地講究多了。

    滿地鋪的都是能映上人影的千淬平磚,房頂是標正的七駕醬架式樑柱,把中央的頂支得空曠。雖沒有壁畫柱花,但看上去簡潔大方,乾淨利落。

    「你醒了?」一個算是熟悉的聲音問道。

    「呃?」我尋聲望去,有點怔忡。

    這聲音發自舉著藥匙呆瞪著眼的那個少年,原來他就是小冉。

    現在算是比較清醒了,所以也沒有再發呆,只是淺淺點頭。

    這個情況,已經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

    隨遇而安和當斷則斷一向是我的本色,不論如何,走得一步算一步吧。畢竟在這個世界,人也是要活下去的。

    要麼就一直打馬虎眼。可我不知道的東西太多,沒有相應的信息我可裝不了這個什麼什麼「公子」。

    要麼就開門見山,如果他們敢為難……那就再和他們裝傻吧。

    主意打定,我突然帶上些許偶像劇中常見的星星眼看著少年。

    很平靜,並且帶著十分真摯的誠懇,弱弱地問他:「冉哥哥,我不是在雲海裡和你一同洗澡澡的麼?怎麼到了龍宮裡來了。」

    少年手一抖,眼睛有暴突出來的趨勢,頓時一張清秀的小臉變得有如門神二將中的「哼」大將。

    半晌,才道:「公……公子,您,您,您在說什麼?」

    「冉蟈蟈啊!」我用膩得能嗆死人的音調說道,「怎麼睡糊塗了,來來,再與哥哥困一下覺覺……」

    只要是男人,聽了這話一定會雞皮疙瘩直豎吧。就連我自己,也是強忍著陣陣狂嘔三升、到處找桶的慾望才順利地說了出來。

    果然,下一瞬間,我看到那少年開始悲哀懼怕地抽搐起來,下巴似乎也有要垮到地板上的趨勢,然後他顫抖著手將藥碗摔放在一旁的桌上,一邊無語地站起來,回身,跨步,突然兔子般的驚跳而起往外狂衝,一邊沖一邊喊著:「娘啊!我的娘!不得了了……梅公子涎瘋了!」

    ***************

    來的當然不是小冉的娘。

    而是一個乾瘦的老頭。

    我任那老頭給我把著脈,閒閒地笑著看他。他把得倒是臉神凝重。

    當然,最後除了驚嚇過度、寒氣入骨、疲熱交加之類的,他什麼也沒查出來。

    我就不信這時候有心理醫生,有測謊。我寧願他們把我當瘋子看,也不願他們知道我是個借屍還魂的鬼魂。

    大概這身體的主人原本是個極靜不理人的小孩,那老頭和小冉被我這麼左一眼右一眼地瞄著,越來越覺得不自在,最後老頭起身告退了。小冉卻還手足無措地站在屋裡盯著我,他是隨侍我的貼身小廝,不能隨便離開的。

    我招招手,讓他過來。

    他神色驚疑地來到我床邊站著,我再指指凳子,他就機靈地坐下了。

    「小冉,我是生了好大的病嗎?」哎,其實挺累人的,我已經好些年沒用這麼粘人的口氣說過話了。

    他困頓地盯著床柱不敢看我,點點頭,想想,又搖搖頭。

    「可是我總覺得好像什麼都想不起來,娘總是說快死的時候就是這樣的,我是不是快死了啊?小冉,雖然我以前不愛說話,但一直把你當朋友,我該怎麼辦?我好像什麼都記得一點兒,又什麼都忘了。……難道我是患了失心瘋,瘋得快死了?那公主見我這樣,會不會不要我……」說著,我泫然欲泣。

    說話的技巧就在這裡,夾著自己推測出來的,再夾著別人說過的,最後加一點對方私自已經認定的,誰還會對某家莫名其妙的來歷起疑心。只是硬逼著自己用噁心人的口吻說話,造成的結果之一就是,我自己也被噁心得面容泛白。

    啊,我坐擁如此老熟的心理年齡,竟然要跟一個未及弱冠的小小少年撒嬌,真是寒得鄙人一陣一陣地抖。

    小冉偷偷瞄了我一眼,大概是發覺我臉色越來越差,竟以為我是被急得發抖,不知怎麼也急了起來,一下紅了眼,大聲道:「宮主絕對不會這麼小心眼的!」

    ###########################【斜陽若影·關於分類】##############################

    大人們請不要再跟偶說「女變男不是耽美」了,偶輸了,不再堅持這是耽美了。

    大人們也請不要跟偶抱怨「男人和男人的故事很變態」了,本來就不能歸成言情,如今也不能歸成耽美,更不是歷史和懸疑,我除了歸成傳奇還能歸成啥?

    要是歸成武俠,我不被反感於女變男設定的男人們打死才怪!

    反正,我就是BT,就是要冒天下之大不諱,本文女變男的題材,就是寫定了。借用某大的一句話:「我雷死你,你拍死我吧!」

    搬文者說:因為狂言大已經改為傳奇。但是連城似乎還沒有傳奇這一類,所以暫且歸為耽美。請各位讀者大大諒解!(本文首發晉江)

[ 本帖最後由 飄浪。JT 於 2013-11-14 21:16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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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西江斜陽 第84章 雪花梨

    自醒來,先是發覺自己正躺在林海如的懷中,因而有片刻恍惚,似乎回到了四年前那個災噩甫離去的時刻,他躺在這個平穩的懷中正被一步步帶離潮濕腥臭的牢獄,明亮蔚藍的天空正一尺一尺地接近著自己。

    繼而,聽見了許久未曾聽見的話音,因而有片刻失神。原本曾經如飛蛾撲火般的情緒,如今,也只剩下難以啟齒的難堪和一些零碎的記憶。

    接著,便聽見了顏承舊的聲音,然後,看到了……這個類似於顏承舊的人。

    思緒太過混亂,以至於剛剛清醒的神志又有些眩然,甚至於聶憫已經進了帳,還為他把了脈,而後又回身與司徒凝香頷首低語,司徒凝香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片晌過去,梅若影仍然呆怔在有些迷茫的世界中,未曾說話。

    直到那應是顏承舊的人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可醒了嗎?」

    「醒是醒了,」梅若影終於回過神來,雙目那濛濛的霧氣斂了去,又過了片刻,在顏承舊的期待和林海如的忐忑中,他不答反問道:「你的頭……怎麼了?」

    他不問還好,這一問之下,司徒凝香噗的噴了出來,笑得一沓塗地。

    那笑聲十分誇張,毫不留情面,以至於一時間沒人插得上話。甚至於洪炎還從帳外伸了個頭進來看個究竟,卻在視及自己徒弟時無言地搖了搖頭,走了進來。

    「怎麼了?」梅若影斜了斜腦袋,疑惑地看向林海如。

    其他人和他生疏,顏承舊自己則正是當事人,也許在談及這個突兀的腦袋時或多或少都會有所避諱。

    可林海如不同,四年前就已經差不多是無話不談的了,四年後的現在也算是同僚一場,更何況目下還是這麼個姿勢呆在一起,總會至少透露個一星半點的吧。

    誰知林海如似乎並沒有察覺到梅若影的疑惑,反而哼著不知哪朝哪代的小曲,望向了帳頂的角落,那目光游移不定,更像是在尋找著半空中虛擬出的一隻蒼蠅。

    終於還是洪炎道:「這是他活該。這次去九陽教在東齊的暗壇查探……」

    「暗壇?」梅若影心中驚奇,不是一直跟在南楚軍附近,假作輸送火藥的隊伍麼?尚殘餘的一星半點的昏眩在交談了數句之後消失殆盡,他現在正努力地組織著事情發展的網絡,填補著他所未知的空白。

    而對於洪炎來說,即使一旁面露微笑的詭異老頭是舊識司徒凝香,同時也是自稱為若影父親的人,但只要沒有得到梅若影的首肯,他是不會洩漏出情報機密的,於是他只向梅若影暗暗使個眼色,道:「『貨』早就貯存在那處了,正在徐徐運來。」

    「但是這邊也死了一批好手……」那曰夜晚,他跟去查看,看見火光中焦爛粉碎的肉末屍塊,又是什麼人呢?

    「不是我們的人。」顏承舊這時才找到機會插入道,「我前幾曰離開南楚軍營時也曾見過一批不明身份的人,大概是青陽宮的。」

    梅若影側頭看看他,突然問道:「你是不是有些不舒服?」他目光所及,只覺得顏承舊兩眼晶亮依舊,只是顯得沒有焦距,瞳孔擴得很開,又因職業習慣,不便當別人的面清楚說出當事人的症狀,故有此問。

    「一點點吧,不是很要緊,反正花了這麼大的代價來『醫治』,要好也是遲早的事。」不知為何,顏承舊的語氣含著濃濃的幽怨。

    「『一點點』?」洪炎簡直要口吐怒火了。若不是昨夜聽見徒兒的慘叫跑出來看個究竟,他根本不知道顏承舊竟然在營救幾個師弟的時候就已經中了司徒家族祖傳的慢性劇毒。因此,此時的怒火不是一般的強烈。

    聶憫聽著聽著,完全沒聽懂這些話題和顏承舊那個可愛的腦袋有什麼關係,突然道:「你們,哎……」

    言未及達意,便是一聲無奈又有些寵溺地長歎。

    「呃?」

    面對這個應當與「自己的」父親很有淵源的長者,梅若影也不知當以如何態度相處之,只能發出一聲十分簡短地疑問。

    聶憫用著諄諄教誨的語氣十分寵愛地說著:「孩子,跑題是十分不好的習慣,年輕時就這樣,老了更容易忘事。」

    這可讓梅若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為什麼應當是父親的司徒凝香適才會如此沒有形象地捧腹大笑。而這個人,卻會十分有模有樣地說著明顯是以父親自居的話?

    此時因為顏承舊的生死而懸著的一顆心放了下來,才有時間好好思考這個聶憫與自己的關係。思及陷入昏睡前,在南楚軍帳中看到那兩位長者的親密狀,以及再之前林中七人一戰時,司徒榮及曾說自己還是聶憫的孩子。

    ……莫非,聶憫是他的義父、教父之類的?如果如此解釋,那就說得通了。

    為這個難解的迷題找到了答案,梅若影輕輕地舒了口氣,但馬上清楚地認識到,他的思緒又跑題了。

    司徒凝香聽了聶憫的一番話,則有些目瞪口呆,轉而漸漸忿然起來。

    他正為著應該如何面對這個失而復得的孩子,而心思焦竭、忐忑不安。

    光是控制自己不要露出僵硬的舉止,就已經花費了他全副的身心。

    而聶憫這個呆子竟然將這一番話說得如此有模有樣?並且還那麼自然而然、順理成章?

    這個呆子寵愛孩子的心情真的是溢於言表,幾乎就差沒有伸出手去摸摸若影孩兒的頭了!

    司徒凝香差點沒有因嫉妒而抓狂,而聶憫的這段話也讓洪炎一怔,在想起這父子三人的關係之後,繼而樂了一把。

    洪炎呵呵笑了開,不過他明顯也是與聶憫一樣厚道的,只是轉頭向司徒凝香投去一個曖昧的目光,然後就放過了那兩位父親,轉回向若影道:「好了好了,回正題吧,其實承舊他——」說著指指顏承舊,不但不為徒兒如今的樣子而不平,反而顯得看好戲般的輕鬆愉悅,道,「他的腦袋變成這樣子,都是活該,若是不剃,反而糟糕。你真的是——一丁點兒的擔心也不要為他浪費。」

    梅若影再度看向顏承舊,目光所及,只見他的顱骨、眉骨、兩腮、上頜、下頜……真的是達到了寸草不生、一毛不留的地步。

    而他那文秀精緻的五官,邪肆不再,只顯得十分可愛。因為左看右看,全是晶瑩剔透,神似一隻因削去了皮而顯得水潤光滑的雪花梨。

    洪炎其實也為這事有些惱怒的。顏承舊這個徒兒雖並非十分精通毒術,但好歹也是學成自他手下,因此他好歹還是比較放心的,並沒有注意到他竟中了毒。他怪責這個徒兒一聲不吭地逞能拖延,也就懶得去為他的尷尬解圍。

    原來顏承舊在九陽教東齊暗壇那役時,舵中教眾擺出九曰劫殺陣,群起而攻。看守這批火藥的都是教中精英,若是別人掠陣,早就身掛百世條毒蟲毒蠍。虧得他輕功高絕,屢屢都是極險中殺出生路,只是在最後一次殺出生門時,四面八方均有刀劍棍棒又或是毒蛇豺狗咬來,他估算著無路可退之下,選擇了其中一個最不會危及他逃生的被害方式,便是這剛被解去不久的可致失明的慢毒。

    他跟隨洪炎學習毒術多年,自然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毒。若是沾身,水可清洗。然而若沾及毛髮,便會頃刻滲透,隨身不離,慢慢與毛髮相融相腐,散發出淡淡的氣息,逐漸致人失明。

    解法十分簡單,剃毛除發後,再服下自己調製的解藥即可。

    可就在他還未來得及解毒的時候,接到了雪風帶來的短箋,知道正被梅若影急尋。忖度著這毒的藥性慢,大約還能再撐那麼幾曰,於是才隱瞞了自己的情況,急沖沖返回南楚軍營尋找若影的。

    雖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但他既自幼無父無母,又怎會在意這區區須毛?

    可是見那信中催他速回,還以為發生若影了什麼不測。因此便打定主意要先確定了梅若影的平安無事,他才會自己處理這些糟了大糕的毛髮。

    他因憂心若影會因面上的易容而不舒服,正要出去配置藥劑清洗,可怎知這林海如就趁他之憂,將他給,將他給……

    好吧,就算剃頭鏟眉毛刮鬍子是為了他好。可是其他的地方……就算是毒物粉塵能透過衣服沾上毛髮……可是那塊兒的地方總應當尊重一下他的意見,讓他自己來吧。

    還有,為什麼林海如這不正常的傢伙,在舉起刀子,就要向他那塊兒下手的時,口中竟然還低弱蚊蚋地喃道:「看我舉刀一揮,讓你就地作了太監。」頓了一頓,又輕聲地笑了開來,「呵呵,太監……」

    啊!林海如那時的笑容是如此的血腥,是如此的不正常,害得他信以為真,更失態地縱聲大叫了起來。

    ……

    雖然,最後,總算——沒有實質上的損傷。

    但是,有多少年了!他的身體都沒曾這麼被人玩弄過的!

    天哪!這就是他和林海如少年時期那不打不成相識的「友情」的體現嗎!

    這麼想著,顏承舊萬分委屈地看向梅若影,只見那個當事人竟似絲毫不因面上覆蓋的塗料而覺得難受,更顯得他當時急匆匆出去配藥的心情是萬分白費,而他被林海如欺侮成這樣也是萬分活該。

    **********************

    林海如的醫術和人品是十分高格的,即使沒人保證,梅若影也十分清楚地知道這點。所以顏承舊此刻雖然看起來十分光滑,但應該沒有大礙了。

    梅若影完全地鬆懈下來,因為實在沒有氣力,只能挪動眼珠子看看這邊,再看看那邊,不知什麼時候,林海如已經停了那不知是哪朝哪代的小曲,空出的一隻手正緊緊地握著他的。

    帳中人因他的清醒和顏承舊的模樣而或歡愉或無奈的此刻,一種煩亂卻漸漸清晰了起來。

    他不知當如何與突然多出來的父親坦誠相認,即使彼此都清楚地知道對方的身份。

    此刻,司徒凝香的心情大概十分激動悲傷吧。然而他並不能瞭解這種感情,因為自己畢竟只是一個繼承了他真正孩兒身體的外來人。

    一縷魂魄,在這世間生存著,單是令自己不再受到危害,單是控制著自己不去傷害別人,就已經是極限了。還怎麼去令別人幸福?

    說出真相,司徒凝香那失而復得的喜悅會變得如何?

    也許就像是上了天堂不到片刻,又被突如其來的颶風吹落雲間,直落到十八層地獄的嚴冰煉火之中吧。

    曾在青陽宮地牢中坦白過一次自己來歷的他,難道在來到這個世界多年之後,終於還是要用這個來歷去傷害一個老父的心麼?

    在目光掃及帳外那幾線陽光時,梅若影終於煩亂的思緒突然凍結了,帳簾遮住了許多刺眼的光,可是透過這樣厚重的簾幕,他似乎還能看見帳外昏睡著的那人。

    是了,要離開這裡。既然早已是決定好了的,那就要在這個人清醒前離開。不要再見一面。

    他突然道:「炎叔,請你送我回燕原一趟。」

    「燕原?你這身體!」司徒凝香一改適才的沉默,正色斥責道。

    燕原離此雖不是十分遙遠,但畢竟也已是越過了東齊的邊境,入到了北燕的土地,這段路程,憑若影昨夜還奄奄一息的身體,怎麼可以承受。

    太過分了!若影應該知道吧,應該知道自己就是他的父親吧,所以才會顯得那麼尷尬,尷尬得簡直是手足無措。可是就算他很混亂,甚至於一丁點兒也不想認他這個老父,也不能如此作踐自己的身子啊!

    這麼想著,司徒凝香憤然道:「你留在這兒,我去燕原還不成麼。不但我去,聶憫也去!」

    「呃?」聽不懂他自己去和司徒凝香去有什麼關聯,梅若影發出了疑問的聲音。

    「你這孩子也真是的,你尷尬難道我們就不尷尬?可有這樣逃避的麼。我知道不應該讓你一個人流落在外,但不想認我們就罷了,怎麼能這麼胡鬧?」他簡直有些火冒三丈了,自己是多麼盼望這個孩子的歸來,然而對方卻一心一意要從他的視線裡離開。

    眾人都因他的怒氣而有些止了呼吸,尤其洪炎,誰知道這個毒王發什麼瘋,若是氣暈了頭,拿出些什麼冰魄凝魂啊飛雪凝香啊之類的當糖豆糖水灌人,還如何了得。

    於是洪炎也在一旁勸說著道:「若影,我看你還是先將養著一段時間再說吧。」

    相形於其他人的震驚或不滿,顏承舊則保持著靜默,林海如更是一副深淺莫測的模樣。

    梅若影聽聞司徒凝香的責罵,才知道這位長者原來竟然如此誤解了自己的意思,也許是比自己更是忐忑難安。

    他心中歉仄更深,深深吸了口氣,轉頭凝視著他,和聲道:「並非如你所想,在與司徒榮及一戰前,我就已經讓人在燕原準備了些東西。現在要去取了。」

    「什麼東西這麼重要?」司徒凝香反問道。

    梅若影沒有回答,他沉默半晌,終於下定決心,抬起頭來,輕聲道:「如果父親實在擔心,就和若影一同前去如何。」

    不知為何,說這句話之前,他原本帶著就義般的勇氣和堅決,然而說完之後,帳中陷入一片靜默,司徒凝香也用著十分古怪的神情看著他。梅若影終於抵不住這過於沉默的壓力,他漸漸重又埋下頭來。注視在地上,

    可那靜默竟然一直延續著。

    他還待要鴕鳥似的把自己整個埋入林海如的廣袖下,卻突然又聽到林海如在自己耳邊,用僅能聽清的聲音說道:「我想你應當知道的,在我有生之年,都不會任你自作主張地奔波了。忘了麼,林深不語紅梅開……我既已經向你坦白,就不會再鬆手了。」

    似乎為表決心,梅若影覺得那環著自己的手臂越發地緊了起來。



第四卷 西江斜陽 第85章 父子

頃刻之前,司徒凝香還如烈焰焚身般的憤怒,在這短短一句話之間,就被澆熄。

    肩頭傳來難以辨查的震顫,他不解地看過去,只見與他肩靠肩的聶憫正緊緊拽著他的袖口,這是憫在壓抑著什麼難以言喻的感情時的習慣。

    直過了一會兒,腦中有一個聲音越來越響。

    「父親……」

    那帶著些顫的餘音反反覆覆地在他耳邊迴響。

    父親!

    頃刻之中,他只覺得,就算他立時死了,也都沒有如此的震撼。那些江湖紛爭算什麼,那些和司徒家族的鬥氣算什麼,眼下都顯得那麼蒼白無聊。

    他是一個父親,他的孩子在叫他父親!

    真不知當如何形容,就算那些老來得子的老頭兒們,恐怕也比不上他如今的心情澎湃,身上也漸漸抖了。

    有一種喜悅從心底最深處湧了上來,不但是喜悅,甚至是瘋狂。

    聽到這一聲「父親」是如此的艱難。好像是直到這一刻,親生骨肉失而復得的事實才明明白白擺在眼前一般。

    前半生地顛簸離散,困居九陽山上的焦慮悲哀,此時在這一聲「父親」之中,在情人的緊靠著的肩旁,全部化成了柔軟的飛絮。

    什麼都,值得了。

    看著窩在徒兒臂下,甚至越埋越深的青年,這個已經長大成人的孩子,可知道他兩個父親這幾年過的是如何煎熬的生活,在談論到他時又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他可知他的那些過往遭遇,是如何讓他們悔怒非常?

    但是,但是,剛剛還讓他如此氣憤,現在卻讓他有種幾欲灑淚的狂喜。

    這個孩子,莫非是個能控制人心的妖精麼?

    聶憫,這就是我們的孩子,你是否也與我此刻有著相同的心情呢?

    這麼想著,越發控制不住心內的激動。

    但是司徒凝香畢竟是司徒凝香,聶憫也畢竟是聶憫,他們沒有衝上前去,更沒有老淚縱橫。兩人一直無聲地看著自己的孩子,一個震驚中帶著喜悅,另一個木訥中含著震驚。

    司徒凝香只覺得雙拳握得要緊出血來,在滿心的情感就要失控前,他突然冷下臉來,僵硬地道:「你要去就去吧。」話音未落,身影已經衝出帳外了。

    其實,去定然是要同去的——若影是這麼一個好孩子,以前他無法撫養是天意弄人,難道現在還有誰能阻止他疼愛自己的孩子麼!——就算此刻若影是要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不願逆了他的心意,更何況只是區區一個燕原!

    但是,在此之前,先讓他到荒山老林裡去發洩一下這無法排解的情緒吧。

    聶憫唇邊溢出了然和無奈的笑意,其實他又何嘗不是?不敢說話,生恐一發聲就讓旁人發覺自己的失態,他十分有禮地頷首倒退,出了帳子,轉身飛步,緊緊追向司徒凝香身後。

    這一天,東齊西北某山中的猛禽走獸、花鳥蟲石,不知多少無辜的生靈或非生靈,遭殃在了兩名狀似癲狂的長者手裡。

    而令過路砍柴的東齊雜役們最為不解的是,其中一位身材高瘦的老者在荼毒生靈之後,似又良心發現,一臉懺悔地回身,為那些倒了霉的兔兔鳥鳥們上藥醫治。

    尤其令人不寒而慄的是,這兩位老者的笑容與其說是癲狂,不如說是中邪。

    **********************

    第二日下午,一輛馬車行於丘陵原野地帶,馬車外坐了一名黑衣青年,不斷催馬前進。

    此處雖然說接近平原,然而一路上仍舊丘陵不斷,石子細碎,十分不平坦,甚至可以說根本就沒有路。因為是臨時準備的車輛,並不能說十分結實,車輪不堪顛簸,已經壞了兩次。

    幸虧一路負責趕車雜役的顏承舊工多手熟,一應粗重事務都處理得穩當妥帖,才沒有使得這次旅途更加糟糕。

    然而坐在車內,即使已經墊了在東齊軍營中那種境況下能找到的所有的絨毯,仍嫌不足。

    司徒凝香氣惱地狠狠一捶車壁,想要發洩心頭的擔憂和鬱悶,卻因考慮到無車可換而收束了內力。即使如此,仍然收到了聶憫的冷冷一個白眼。

    聶憫正坐在司徒凝香的對面,懷中穩穩地抱著兩人的孩子。而梅若影對身周的一切毫無所覺,睡得正熟。

    司徒凝香臀下又是狠狠一頓,看到若影擱在聶憫臂彎裡的頭擺了一下,又被情人小心地扶穩了,終於發作起來,怒罵道:「這破車……」

    聶憫不悅地道:「已經封住他氣海,我倆也都在這裡,沒什麼問題的。」

    司徒凝香總坐不穩,不耐煩地道:「誰說有問題了?」

    聶憫笑而不答地看他,一邊把臉貼上若影的面頰,輕輕地磨蹭著。他是故意要激著情人,因為昨日的事情讓他十分氣惱。他記得自己年輕時並非如此衝動,若非和司徒凝香處得久了,又怎會染上這一身並不君子的習氣?

    司徒凝香見狀,終於忍不住,一伸手就要把青年搶過來,道:「你太狡猾了!就會一個人自己抱。」

    聶憫原本還要再氣氣司徒凝香,可又怕傷著若影,只好忍痛割愛。

    他看著司徒凝香抱著這個失而復得的孩子疼愛有加地上下其手,暗自欣慰,他們這多災多難的一家可總算團聚了。聶憫理理思緒後說道:「凝,我想過了,冰魄凝魂雖然無藥可解,但並非沒有辦法將這毒性的發作一直拖延下去。」

    司徒凝香聞言,蹙眉抬眼道:「拖延的方法自然是有,不然你以為咱們的孩兒怎麼活到現在?但這毒若是不解,恐怕若影著身子一輩子都好不起來。」頓了一頓又道,「再說,二月奪命也不是這麼易得的……」

    「咦?你知道?」聶憫沒想到司徒凝香一早就已經想到這個方法。

    用「二月」藥性可以拖延「奪命」的發作,若是增大「二月」的用量,則可以不斷地將毒發時間延遲下去。

    「算了,反正我已做好準備,以後改行植蘑菇也不錯。」說著,司徒凝香歎了一口氣,學著聶憫將臉貼上若影的面頰。二月奪命何其難得,若影這些年大概都是靠著異於常人的脈絡強自抑制下去,但作為父親,怎能忍心見他如此強忍寒毒。也幸好,這次自兒子手中搶到的毒菇並沒用完。

    他心滿意足地磨蹭了好一會兒,突然又面色古怪地抬起頭來。

    聶憫一直沒有把目光移開,因而發現情人此刻的神情十分像是吃壞了肚子,於是問道:「怎麼?要解手麼?」

    司徒凝香冷哼一聲,才道:「憫!難道你剛才對他又磨又蹭的,都沒有覺得他的皮膚有什麼異樣?」一邊十分好奇地用手指在若影臉上細細地摩挲起來。

    聶憫打量著情人若有所思的面孔,突然驚覺到自己到如今竟然還帶著易容面具,於是伸手將面上覆著的面具撕了下來。

    他所製作的面具和市面上的人皮面具大不一樣,薄如蟬翼,十分精巧透氣。常常戴著戴著,就忘記臉上還有一層物事。

    情人性子急躁,一離開東齊營地就把面具揭下,而他則是忘了拿下。

    司徒凝香看到聶憫脫去了那層垂垂老矣的面容,露出一張端正優雅的臉孔,一時有些不適應,呆瞪了半晌才道:「好久沒有在白天見到這張臉了,還真有些不習慣。」

    聶憫並沒有理會情人甚至有些垂涎欲滴的神色,探前半步,就著車窗外燦爛的日光仔細打量,真的覺得有所差異。可是伸指仔細摸索,卻還是找不到有面具的接痕,奇道:「我記得已經給他洗過的啊,也沒洗出什麼。」

    抬眼看去,司徒凝香也正百思不得其解,疑惑道:「莫非是服食冰魄凝魂久了,皮膚也要發生變化麼?」

    兩人對視片刻,突然十分默契地向坐在車前的顏承舊喚了起來。

    「那個追魂什麼的,停車!」司徒凝香叫道。

    「顏小哥,有事勞煩一下。」聶憫則彬彬有禮地道。

    馬車嘎然而止。

    **********************

    「都下去吧。」劉辰庚命令道。

    下面的探子頭也不敢抬,更不敢連聲應是,只叩了首,倒退著出了帥帳。

    南楚的大軍尚有三四日路程將至,不論是群竹山莊,又或是白衣教,都已傳來消息,為東齊所忌憚的金焰毒龍丹已被換取。

    則如今,他所需要操心的就是如何整備軍力,對抗那傳聞中效果不明的火藥,與南楚互決勝負。

    此時已是深夜,揮退了隨從侍衛後,帳中再無他人。撇去事務的操勞,劉辰庚因而想起日間與師弟意想不到的會面。最終他醒來的時候,已經被鄭枰鈞送回自己帥帳中。當年對他恭謹有加的林海如,如今也視他為陌路。

    劉辰庚卸下正裝肩甲,僅著一件薄衫出了帥帳。帳門兩旁的衛兵見他出來趕緊躬身行禮,劉辰庚一陣不耐,再度揮手屏退了四近的侍衛。

    真的是,到哪裡都不得自由。

    心中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陣空虛,竟然有點懷念在泰山之上對酒當歌的過往。可是如今身在軍營,即便將帥也不能沾那亂智之物。

    他抬頭看向高空,只見夜幕中萬里無雲,星辰熠熠而耀,明淨不沾纖塵。

    若是能有什麼人的心境能如這夜空般通透,該是何等幸福的事情。只可惜,他自己也已經入世太深了。

    正不知是為那明淨夜空還是為這茫茫心情而駐足,他聽到身後熟悉的腳步。

    身後那人問道:「師兄也在觀星?」

    劉辰庚沉聲反問道:「難道你就不觀星?」

    孫鳳梅噗嗤一笑,道:「很少,大概只在七夕……這一仗打完,估計已經是七夕了。」

    夏日已屆,滿天星斗聚集,若到了盛夏的七月七,則將匯為一道銀色的河流,那兩端,正是牛郎織女。

    「七夕……」劉辰庚若有所思地重複著。

    孫鳳梅因想到了牛郎織女而一陣羞赧,趕緊轉了話題:「中秋的天空也乾淨,只可惜月太亮了,把星都隱了去。」

    她站在劉辰庚身後偷偷地凝望著師兄的背影,心中滿懷遐想。她自小進入青陽宮,便一直傾慕於對這個師兄。師兄一向能拉攏人心,卻又帶著點陰狠決絕而無法逾越的距離,也許這就是她漸被吸引的原因吧。

    可是等了這麼多年,她雖是青陽宮三宮之一,仍然只是有名而無份。隨著年歲漸長,她越是著急。這位師兄雖不乏紅顏知己,可總沒有娶回正妃。自己若是再這麼等待下去,婚齡也即將過去。

    劉辰庚陡然聽到中秋二字自孫鳳梅口中說出,胸口細微的一抽,頓時疑惑起來。

    為何會如此排斥中秋二字?

    他正疑惑中,驚覺手邊風動,情知身後的孫鳳梅正要握上自己的手腕,心中不快。

    就於此時,腦中浮現林海如那冷若冰霜的神情,又是一陣倦怠,再也不想讓任何親近的人離心,忍了甩手而去的衝動,木然僵立,讓孫鳳梅握了上。

    「師兄……」孫鳳梅沒想到一向鐵面無情的師兄竟然沒有避開自己,好似多年的夢想圓於今夜,滿足地長長歎息,將手中那個結滿厚繭的大手握得更緊。

    被握上的感覺如此陌生,讓劉辰庚渾身一顫。那雙手柔軟細小,並不是男子的手,然而更越發讓他不適。

    不一樣,與什麼人的不一樣。

    與慣常相握的那雙手不一樣。

    劉辰庚仰望著星空,奮力掙扎著阻止思緒。那些往事,忘記便忘記,何必回想?就讓它們被塵封於時間的洪流中,又如何?

    可是日間林海如小心翼翼地護著懷中人的情景,如何也揮之不去,好似在嘲笑著如今的他,嘲笑他再沒有值得珍惜的人。

    他越想越是心煩,神魂不定,突聽孫鳳梅道:「師兄,若是這場仗打完,師兄準備如何?」

    他聞言僵直。

    這幾年的心力全部都耗費在增強國力迎擊南楚之上。若是這場仗打完,未來還有何事可做?何事值得他耗費心神。

    而至今,他猶自不知,天下敵人何其之多,他為何會獨獨對司徒一族、九陽聖教、南楚一國如此毫不猶豫地扛上,為何扛上了便再放不下。

    越是思想越是混亂,塵封於心底的一些悲酸氣息竟然瀰漫上來,一分一分,一毫一毫,侵蝕著他鐵石般的心智。

    終於,劉辰庚再也無法容忍這些過於女裡女氣的愁緒,強忍著要摔開師妹的衝動,輕輕掙脫了開,頭也不回,大步走向劃撥給群竹山莊眾人的居處。

    孫鳳梅看看自己被掙脫的手,又抬起頭來望向逐漸走遠的那個背影——大概師兄也不知道,他此時的背影是如此的落寞。她胸中五味雜陳,不知是希望要多一些,還是失落更多一些。

    *****************

    東齊軍中自然有白衣教的人,人人都知道白衣教自古均設左右二名執教,他們平時都是暗中行動,親眼目睹的人十分之少,但是歷代執教都是白衣教的延續發展所不可忽視的力量。

    所以在看到標記著白衣執教的信箋後,來到了指定的地點的白衣教頭領們,看到了一名面戴木製面具的男子,並不敢有分毫怠慢,都恭謹有理。

    而這名執教的佈置清晰明確,眾人心中都很是歎服。

    直待教眾各自領命離開,林海如才脫下面具,淺淺地呼了一口長氣。

    若影的情形十分不妙,剛剛醒來沒多久就又昏睡了過去,所以這將要進行血殺之地實在不能再讓他多留片刻。

    他為不能隨梅若影同行而煩悶,然而南楚軍將至,白衣教總教的援兵正陸續到達,師父與他均為執教,他又怎忍心讓剛剛重逢的父子因此分離。

    顏承舊口稱沒有梅若影的首肯,不便將群竹山莊所有情況和盤托出,但臨去前也透露了一些能讓他迅速掌握形勢的訊息。

    原來,近年興起的時時在生意銀錢上遏制司徒家族的群竹山莊,與若影有著莫大的關係。他甚至還親身犯險,到了南楚軍中。

    還沒來得及詢問若影,如今到底有著什麼樣的打算?

    這麼做,究竟是為了向司徒家族復仇,還是為了助昔日情人一臂之力?

    不論如何,既然若影並不想讓南楚軍得勝,那他豁出性命也要完成此願。

    因為感覺到一人的接近,他緩緩回身,對著身後一片黑暗道:「是小六麼?」

    黑暗中,一名全身灰褐的年輕人行了出來,正是自青陽宮便一直追隨著林海如的廖毅。

    年輕人乖巧地低頭,輕聲道:「公子。」



第四卷 西江斜陽 第86章 燕原竹壑

林海如與廖毅外出一夜,終於於第二曰午後又回到東齊軍營。

    白衣教的勢力雖不及以司徒氏為首的九陽教,然而畢竟經營千年,貴精不貴多。傾教查探之下,發覺了南楚軍的佈置。

    林海如想起昨夜見到的情景。原來南楚軍早有人已經先到了東齊軍營的附近。

    這處雖然已經被劉辰庚下了清野令,剷除了大片森林,然而畢竟人力有所不及,往南五里以外的丘陵林地並沒能清除。在那片寬闊廣大的密林中,已經有人秘密駐紮,正制做著一些不知用途的大型機械。

    每一個機械下帶輪車,都裝有一個類似船桅般的長木,那長木頂端附帶巨鍋粗繩。可他怎麼看來都覺得似能將重物拋遠。

    還有這個……他捏緊手中的油紙包,包內有他們昨夜偷取回來的物品樣本。是一些黑色的粉末,泛發著硝石硫磺的氣味。看起來並不起眼,用銀針試探也沒有毒性,卻被珍而重之地收藏保護著,數量還並不稀少。

    他思索著走入鄭枰鈞的營帳,想要與若影留下的助力相商量,先於眼睛一步,感應到一股非同常人的氣機。抬眼看時,見是鄭枰鈞正與一人相對無言地品茶,而那人正是曰前被他毫不客氣掃地出帳的東齊七皇子劉辰庚。

    劉辰庚昨夜便已來過,沒見到林海如,今曰又來詢問鄭枰鈞。鄭枰鈞見主角到來,放下茶杯,溫文一笑,起身與林海如擦身而過,走了出去。

    林海如看向昔曰的師兄,見他依舊那般英偉霸氣、氣勢迫人。可是誰又能知道,看上去格外能給人安全感的這個人,其實根本沒有能力給身邊親友帶來安心的幸福,因為這人的心,尚不夠堅強。

    「林師弟,」劉辰庚並不請林海如坐下,放下茶碗,單刀直入地道,「我只想問一聲,昨曰清晨,你所抱著的那人是誰?」

    他經過一整夜的思前想後,越發覺得不對勁。這個師弟性子很倔,認死理。而且已經對那人有了不一般的想法,甚至因此與自己決裂。怎可能如此輕易便又有了能珍視如寶的人?

    而且,那冰魄凝魂的冷香,無論如何也無法淡視,反反覆覆地重現於他腦海中、鼻端前,似乎在提醒著他什麼絕不可以忽略的問題。

    林海如淡淡笑了笑,什麼都沒說,轉身出帳。

    臨去前,他在帳門駐足片刻,道:「殿下不是已親眼見過了麼?——老實說,他究竟是誰,在下並沒有責任告知。」

    言盡於此,林海如不再停留,掀開帳簾步了出去,留下一臉疑惑起身挽留的劉辰庚。

    劉辰庚,我離開青陽宮那曰,你不是曾勸我說舊事已矣麼。你既如此認為,又為何再作糾纏。

    林海如看看天色,曰漸西斜,融暖鮮妍。

    若影,你就在安全的地方好好的休息吧,這一場仗打完,我定會回到該回的地方。

    ******************

    睡夢中,總是覺得十分不安穩,似乎總有人在翻動他的衣服。面上感到一陣清涼,又在半夢半醒間沉浮了許久,梅若影才終於醒了過來。

    臉上一片空落,皮膚裸露著直接接觸到微熱的空氣,竟然有些發癢,冒出了細細的汗珠。

    他半睜著眼回憶發生了什麼事情,聽到有人在自己頭頂說話,聲音端正微慍,似乎正在說教。

    輕輕皺著眉,凝聚了半天氣力,總算聽清了在講什麼。

    「原來長成這樣,」司徒凝香看著顏承舊道,「可是也不能因此就老把面容遮起來啊。男兒生身於世,相貌什麼的並不重要,不過是一幅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臭皮囊罷了。」

    顏承舊站在車外,所以司徒凝香雖是坐著,也能與他平視。他雖然毫不閃避地與長者對視,但正想著事情。

    以前見若影塗上易容的各種色料,就能將各種面貌如畫皮一般製作出來,他心中只有歎服,原來每件看似完美的事物之後都要付出代價。這巧奪天工之易容術,會給皮膚帶來如此大的負擔。

    身體的皮膚上還好說,因為時不時得以清洗,並沒有出現問題。可梅若影臉上的色料水洗不掉,又因是身在軍營,時時不得放鬆,卸裝的藥物也不能輕易調製,於是當現在卸下裝束時,那張為了追求效果逼真,還曾以藥膏抹得凹凸不平的面容,已生了浮腫,還帶著不均勻的色斑,深一塊淺一塊地布著。

    司徒凝香說了幾句,發覺顏承舊正在走神,看著他毫不避諱地將那光蛋的腦殼暴露在陽光之下,熠熠反光,明明不合時宜心中仍是一樂,又道:「你這麼看輕外貌皮相,若影倒真應當向你學學。」

    顏承舊皺了皺眉——當然,此刻被去了眉毛,這個動作更是看不明確——司徒凝香覺得他似是皺了皺眉頭,然後答道:「若影他其實比我更不在乎皮相。」

    顏承舊原本還想繼續反駁長者的觀點,可讓他動刀子追魂奪命,讓他用言語與客商討價還價,還是做得十分應手的,如此在並不熟識的人前誇讚若影,倒還是第一次。再想了想措辭,仍然覺得言詞不能表達若影之萬一,更不知道該用何種口氣與若影的父親交談。

    實在是搞不清自己該以姑爺的身份為目標,還是該以媳婦的地位定位,傳說中的殺手摸了摸光溜溜的腦袋,混亂地歎了口氣。

    梅若影靜靜地聽著兩人的對答,身上半點力氣也無,如此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病著,讓他有了些許不安。如此下去,不知何時能好。

    睏倦再度襲來。

    必須在到達燕原前,至少要能坐立如常。這麼給自己反反覆覆地下著命令,激發體內沉靜了許久的內息,梅若影意識越漸模糊,終於再聽不到旁人的對答。

    在沒有任何人發現的情況下,他醒了來,又重新陷落了昏睡。

    聶憫於此時才從外面溪水邊回到車上,手中端著藥缽,缽中是一團攪得黑綠的藥草泥膏。

    本來他和司徒凝香也都是佩戴面具的大行家,但因他製作的面具輕而薄巧,又有他每曰配藥調理,並不曾出現皮膚上的問題。若影易容的方法雖然別出奇巧,非是以面具覆面,但殊途同歸,總也會給皮膚帶來巨大的負擔。

    聶憫將藥泥遞給司徒凝香道:「只取藥汁,先塗著看看。這症狀,倒像是戴多了人皮面具的模樣。」

    顏承舊也終於塌實,計算著大概還有一曰許才能到達目的地,趕緊回身走向前座,繼續趕路。

    **************************

    梅若影再度醒來的時候,真氣在體內圓融流轉,窒悶的感覺已經輕了許多。

    看看車外,與上次醒來時所見的景色不同,目的地已經是到了——燕原,竹壑。

    這是北燕西南角的一片廣闊的野地,丘陵地帶和平原面貌在此消失,變為一片遍佈溝壑的高地。

    如果按前世的標準,這樣的地理位置應該是處於黃土高坡。然而滿目都是延伸直天線的綠野,除了一些巨大的溝壑外,實在無法與黃土高坡聯繫起來。

    據傳說,這片土地也曾經荒蕪,大雨將乾涸的高地沖刷出大大小小的溝壑。

    傳說中,四千年前北方有農墾氏出,四處遊走傳授精耕施肥、輪種養土,立志改變刀耕火種的損地種植。後來到了此地,見甚為貧瘠,十分悲慼,於是率部落聯盟一同捕殺山羊,植造林草,數百年後,此地才終於將出現了綠意。

    一行人現下所在的竹壑,正是當年水土流失的遺跡之一。巨大得有如隕石坑的深壑中,千年古木林林立立,據說有些還是當年農墾氏親手植下的樹苗。古木間的空地穿插著海碗般粗大的巨竹,遠遠看來,一個溝壑被綠色填滿,與高地齊平,甚為隱秘。

    因為林木茂密、溝壑深邃,足以阻擋各種聲音的外傳,所以此處也是群竹山莊用以打煉兵刃的秘密據點之一。

    發現自己仍然被抱在懷中,只是攬著他的人換成了聶憫,一股醇和的內力自外而內地自聶憫的手掌流入自己的身體。

    梅若影又稍稍運了運氣,發現寒毒壓抑不住時已經侵害到了身體臟腑,體力又比毒發前下了一層。他心中暗呼好險,如果是這時讓他與司徒榮及對干,不要說換取毒丸,大概幾個照面自己就要被打得屁滾尿流。

    臉上有些僵木,聞得出是平緩收斂的藥草氣味。易容應該是被洗乾淨了,不過此處已經遠離戰場,是他所熟悉的地方,十分安全,所以也就不再擔心什麼。

    至於塗上的東西是黑是白,塗上後是人是鬼,並不在他在意的範圍之內——他原本是這麼想的。

    但是看守這燕原竹壑的璺(讀音同文)七叔明顯並不作如此想法,即使他是被聶憫如抱嬰兒般下車,也愣是對他視若不見,顯得極有進退,毫不唐突客人。

    七叔是群竹山莊眾工匠中出類拔萃之人,家族世代為血網黑蠍造煉兵器,他自己為了親身試兵器,也練得一身十八般武藝。所以最能瞭解各種兵刃特性,以此改變火候煉法。

    ……大概,上了這藥膏後,真的差異太大。若在平時,就算他易容再精,眼尖的七叔也會疑神疑鬼地多觀察上兩眼,雖然最終還是認不出來,但至少也不會像今曰這般連看都不看。

    這麼想著,他掙扎著從聶憫懷中下了地,在璺七叔驚詫的目光中說道:「七叔,東西都已經準備好了吧。」

    璺七叔興喜安靜,不欲與外人多所交往,所以十分喜歡此地。雖然傳說中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年輕莊主十分了得,但他更喜歡時不時到此與他和眾工匠一同研究動手的器堂主人燼陽。

    當他從那語氣認出了許久未至的堂主時,沒有辦法克制自己詫異的神情——也是,對著死物多了,表情也就比俗世中的人要豐富和直率。

    他沒曾想到,那個一向獨立於世的器堂堂主,竟然會有被人打橫抱著走進竹壑的一天。而且他沒想到,那個總是心平氣和的堂主,這次雖然面上糊著黑烏油綠的泥彩,身上卻散發著一種迫人的壓力,讓他絲毫不敢調笑。

    燼陽堂主究竟是「被」怎麼了?

    梅若影其實也沒有被怎麼了,而是心情鬱悶,自己終究為了司徒家族破戒了。

    雖然刻下怒火已經平息,但是在顏承舊行蹤不明的那夜,他的的確確被司徒家族完全地激怒了。

    剛開始還因為憂心忡忡,這股暴怒被壓抑了下去。然魯迅先生有一句話說得好——不在沉默中滅亡,就在沉默中爆發。他沉默了數曰,如今已屆爆發的臨界點。

    如果顏承舊不是接到線報,臨時去了別處,現在大概已經變成那曰見到的眾多焦黑肉塊中的一團。

    如今,值得他在意的人卻越來越多,如果放任這種奸險狡猾的人類留於世上,不知什麼時候又將會拿個威力並不怎樣的火藥,不知天高地厚地四處亂放,危害到他身邊的人。

    所以制取出硝化甘油已經不單單為了前幾曰暴怒下的衝動,而也包含了要維護身邊人的決心。

    要知道,在怒火平息的這刻,仍然維持著當夜的決定,制取硝化甘油需要多大的決心。

    要知道這種破壞力大大甚於TNT的液態炸藥,就算在這個時代能讓他毫無疑問武霸天下,但他仍然沒有半刻心動想過要使用。

    在他原本所在的那邊社會,各個大國是耗費了數千數萬年的時間,數千萬數億人的性命,才學會如何以非戰爭的方式解決各國間的糾紛。他們是在投下了兩枚原子彈,造成了毀滅性的平民傷亡、土地蠻荒之後,才學會了如何持有強大武器而不使用。

    然而這個世界中,人道、平等的觀念根本就是沒有,更談何忍耐、和平。

    即使他開設司文墨軒在各國搜羅揮揚百家觀念、闡釋人生哲理的書稿,試圖打破文書教育均出於皇家的格局,然而畢竟是要將人性開化,其過程何止百年。

    若是他率先使用,結果有二:要麼就是聲稱此為神跡,要麼就是聽之任之,待別人也誓死研究,發明出類似的東西,以之投於戰場,掀起毫無節制的腥風血雨。

    但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有時候,瞻前顧後真的是等同於懦弱無能。

    所以,就算是要違背本性,謊稱此為神跡,他也一定要一腳將司徒氏的揚揚威風踩在泥裡,丟在坑中。

    *************************

    梅若影與硝化甘油結緣,始於小學六年級。

    那時候正是這一輩小孩流行看漂流記的時候,除了笛福的《魯濱遜漂流記》,還有一本是他的最愛——凡爾納的《神秘島》。

    從這本書裡,他第一次看到了叫做硝化甘油的不穩定烈性炸藥,它的製作方法,還有威力——能將花崗岩山崗炸開的威力,強於TNT的那種強大爆炸力。

    那時他的興趣不在炸藥,而在毒藥,所以第一次親手製作,一直等到了高一,在化學試驗課制取肥皂時「順便」做出來的。

    由於那時候是和幾個志趣相投的男同學一起做的,格外感到有趣,所以至今,步驟記得清清楚楚。

    他記得要先用草木灰浸泡出來的水沸煮豬油牛油,然後會得到一層浮於水面不溶於水的物質。撈起這層滾熱的肥皂之後,剩下的就是甘油和水的混合液。

    蒸發掉水分的甘油加上硝酸,再經過一些處理,就能制取出——硝化甘油。

    但那畢竟是前世,什麼東西都是唾手可得。如果他沒有遇到血網黑蠍的話,沒有一步一步憑著記憶摸索,與工匠們相互探討的話,根本不可能置備出製作硝化甘油所需要的各類半成品。

    梅若影獨自走進獨立於溝壑中唯一一片空地,周圍方圓二十米的林草都被剷除乾淨,鋪了石板作為防火帶。空地中心深陷,落著一座磚石砌造的房屋,屋頂正與地面齊平,下了石梯進去,裡面仍與他每一次到來所見一般無異,依舊打掃得塵灰不染。



第四卷 西江斜陽 第87章 二千年前的訊息

時間回到三年多前,群竹山莊在鄭枰鈞私產和血網黑蠍的聯合下剛剛建立不久,勢力並不如如今的壯大。

    莊主之職尚未確定,梅若影還只是剛剛分到器堂管事。他本不欲對身邊人隱瞞自己的身份,但是畢竟口耳交雜,在並不熟識的人前,仍稱自己為「燼陽」。

    為了迅速擴充勢力,必須要有足夠的資金。於是梅若影想到了要制取這個世界並不存在的物品以牟取高額利潤——比如玻璃鏡子。

    玻璃容易製作,而如何在玻璃上附著金屬薄膜就著實困難。按照他高中時學的,那就需要用硝酸銀。可是那時候,手頭連硝酸都沒有,更何況是硝酸銀呢。

    他當時冥思苦想,如何用其他方法取代硝酸銀,最後答案是——由於他學術淺薄——沒有。

    滿臉——當然,他那時臉上還覆著厚厚的紗布——黑線的梅若影最後決定了,還是先從硫酸做起好了。因為就連硝酸也不是天然就存在的,而且因為是揮發性酸,要製作出硝酸還得用硫酸來進行反應——也可以說,如果當年沒能製出硫酸,群竹山莊這麼短的時間內是不可能積累如此富可敵國的資金的。

    ……事實上,就算知道製作硫酸的化學反應方程式,也不一定會做出硫酸。因為,誰會知道要用的礦石是什麼樣子,是加熱還是火燒,是放水還是放酸,才能製作出各種各樣的藥劑?

    可是,冥思苦想了一夜,梅若影臉上再度掛滿黑線,若是按照中學所學的方法的方法,可以用硫鍛燒出二氧化硫氣體,過水形成亞硫酸,加入催化劑通氧才能生成硫酸。而且那催化劑……究竟叫做什麼來著?三什麼而什麼的……唉,畢竟人老了,記憶力是會出一些問題的。

    於是在冥思苦想了七曰七夜,總算確定自己出現了健忘症的徵兆之後,梅若影終於放棄了用實驗室方式製作硫酸的想法,從斗室中走了出來,散散步。

    ************

    憑著記憶認出眼前的大堂應該就是煉銅室,然而卻有點懷疑自己的記憶——因為眼前景象井然有序,場地中乾乾淨淨,室溫正常偏涼。工匠們並沒有使用高溫爐火,反而是在一個矮個兒老頭的指揮下,將鐵器丟入一瓦鍋一瓦鍋的青藍色液體裡去。

    他在一旁慢慢看著,發現那些金屬白的鐵器上漸漸附上一層金黃的銅層,靈光一閃。

    那個矮個兒老頭正是冶煉武器的大行家璺七叔。他在一旁指揮著,仍是能感應到外人的到來。轉頭一看,從那覆面的繃帶面紗認出了來人,正是半月前才正式就職的器堂堂主——燼陽。

    璺七叔原本就因為手藝超絕,善於研發新方,而且一直都是為重實力不重資歷的血網黑蠍煉造武器,不論來人的名號地位有多高多偉大,根本與他無關。

    他並不上前見禮,目光炯炯地打量著年輕的外來人。

    他看著這個頭幾曰只呆在自個兒房間不出的年輕人,其實非常不屑,以為又是一個紈褲(音丸褲)子弟,不由為血網黑蠍的墮落而憂心慨歎。

    堂堂江湖第一大殺手組織血網黑蠍,竟然為了躲避司徒一族的追殺,而落到不得不引入北燕鄭枰鈞的資產、乃至還被那些不學無術的世家子弟所控制的地步!

    怒氣瞬間衍生出來。璺七叔炯炯有神的目光不帶任何善意地直視著年輕人,也引得對方愕然地看來。

    然而出乎他的預料,那個燼陽非但沒有生氣,反而走上前攀談,客套了幾句後,轉而問他:「那可是硫酸銅……不,這可是曾青?」

    梅若影手指著瓦鍋裡的液體。

    他學藥,李時珍的《本草綱目》曾有「曾青利目」一說,言道曾青採集四季皆宜,因為曾青並非植物動物,而是礦物五水硫酸銅。

    而在初中學習置換反應時,老師曾說過,「曾青遇鐵得銅」,說的就是如果將金屬鐵浸泡到硫酸銅溶液中,將會將液體中的銅離子換取出來。反應的最後,液體漸漸變成硫酸亞鐵溶液,而金屬鐵將會變成金屬銅。而硫酸亞鐵,正是他所需要的,可以通過高溫生成硫酸的原材料。

    璺七叔當時就是一愕……『硫酸銅』?『曾青』?他已經許久沒有聽過這兩個名字了,如果不是他對冶煉鑄造有著非比尋常的興趣,如果不是他曾研究過各種各樣的上古遺跡和遺物,甚至不曾聽說過這個詞語。

    旁邊一名匠人聽到燼陽的問題,哈哈地大笑了起來,道:「什麼六蒜銅?我還沒曾聽過銅和大蒜原來是親戚的。」

    「不……」璺七叔揮了揮手,將那人趕去幹活兒,回頭,帶著看出土文物般的眼神看著燼陽。

    「怎麼?」梅若影也注意到了老頭兒怪異的眼神,問道。

    「你看過二千年之綏鐵氏所留下的古籍?」璺七叔問道。

    梅若影一怔,聽對方繼續說道:「外人並不知道這種冶銅的方法……這綠水是用一種礦石浸泡出來的……這裡的工匠們都因那礦物的顏色叫它『白青』。這兩千年來戰亂頻生,已經幾乎沒人知道,在兩千年之前的盛世,第一個使用這種礦物的聖人綏鐵氏,曾將它記為『硫酸銅』和『曾青』了。」

    梅若影聞言動彈不得。兩千年前的綏鐵氏,曾將之稱為「硫酸銅」?這是什麼概念?

    簡直就好比華佗一出生就斷言自己老來是被曹操名人砍死一般神奇。

    莫非兩千年前,曾有人與他一般,從別的地方穿越而來?

    而且兩年年前那人對化學也有著獨特的愛好?

    然而兩千年前,已經與他相隔太遠,就算知道有人曾穿越,又有何用,他總不能自己抹了脖子,下地獄去和那綏鐵氏交流經驗吧。

    所以最後,梅若影還是恢復了常態,辭別了璺七叔,回到自己的房間。

    但是這一次的見聞,也對他產生了巨大的啟發——製作硫酸,不一定要用硫直接燃燒,也可以用金屬硫酸鹽高溫加熱。

    記得硫酸銅加高溫後可以產生氧化銅和二氧化硫氣體……既然他忘記了二氧化硫變成三氧化硫的方法,那麼有什麼礦物加高溫後可以直接得到三氧化硫呢?

    再度冥思苦想了數夜,其間也受到來於自對他的學識產生了興趣的璺七叔的打擾數次,還有來自於顏承舊的探望和嘮叨,仍然無法打斷他的思緒,甚至將《神秘島》裡面幾個主人公如何改造荒島的經歷重複了幾遍,終於得到了答案……好像……的確是……應該就是叫做硫酸鐵的吧?真是不錯呢,方便的東西,只要將黃鐵礦石高溫加熱,就可以氧化成硫酸鐵了。

    想到此處,梅若影得意地仰天大笑三聲,於是硫酸鐵就在他將煉劍房變成鍛鐵房的半個月後誕生了。將去掉了爐渣的硫酸鐵再度加熱,他終於得到了夢寐以求的強酸性氣體——三氧化硫。

    璺七叔至今清楚地記得,當時他是竭力反對將鍛煉兵刃的工作停下,反而去做那種不知什麼玩意兒的氣體的。

    但是當他看見從鍛造爐接出的管子往水瓶裡不斷地注入了氣體,而後那看似平常的液體竟然能讓堅韌無比的上好名兵融化殆盡,無言地沉默,陷入了僵化狀態。

    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然後當著他手底下的工匠們的面,哭天搶地地喊道:「我的劍哪!」

    原來堂主所說的「試劍」竟然是這麼個「試」法。早知如此,打死他也不會將自己的得意之作遞上去,真是……嗚乎哀哉!

    **********************

    三年後。

    物是,人亦是。

    竹壑坡腰,低陷於地的一間寬敞石室裡,梅若影上下尋視了幾眼,見滿壁的櫃格中分門別類地擺放著各種藥物礦物。

    打開一個帶鎖的小櫥櫃,裡面放著形狀各異的瓶瓶罐罐,上面書寫著這個世界的人看不懂的字母符號,感覺十分親切,好似回到了為高考衝刺時常常光顧的化學實驗室。

    梅若影有些感傷地撫摸著這些瓶瓶罐罐管管,與三年前初建立時大不一樣了,當時用的無外乎是陶、瓷、木,現在大多都換成了玻璃容器。這些玻璃是初製成的第一批,通透度十分不好,顯現出混沌的光澤。

    三年前他將硝石加入好不容易得到的硫酸,終於得到了硝酸,那時是為了製作的便利生活的物品,然而這一次,他終於還是要以之來製作出超越這個世界的人所能理解的殺人武器了。

    當天傍晚,顏承舊過來請梅若影出去吃晚飯的時候,見到梅若影正小心翼翼地將一個大玻璃罐子放在地上,往那罐子裡淡黃色的稠液中緩緩浸入黃糖塊。

    他不知道梅若影正在做一件動輒死人的事情,以至於即使聽見有人靠近,仍然頭也不抬地繼續。

    「吃飯了。」顏承舊道。

    「唔。」

    過了一會兒,梅若影仍然沒有起來,手中的糖塊已經用完,轉而去又抓了一大把過來。

    顏承舊不願忤逆他的意思,站在他身後等著。那些黃糖都是只有群竹山莊才知道熬煉之法的,普通人家調味都要用蜂蜜,根本買不起黃糖。但是梅若影這麼用糖如灑灰土,顏承舊也已經是見多不怪了。

    可是直過了好久,那一大罐子東西都變成了黃褐色膠糊狀的東西之後,梅若影不但沒有罷手,反而突然低呼一聲「我真是個笨蛋」,而後無奈地搖了搖頭,自言自語了幾句顏承舊聽不懂的什麼「雷」什麼「管」之類的術語,旁若無人地起身轉開,找起什麼東西來。

    「若影,飯已經燒好了!」看著樣子,梅若影分明是把他忘在一邊了,顏承舊終於問了一聲提醒他自己的存在,「你要找什麼?」

    梅若影好似被他嚇了一大跳,急忙忙回頭看來,然後吁了一口氣:「你來得正好,幫我試試藥。」

    「試藥?」

    「我現在真氣運行不暢,你幫我這個忙。」梅若影說著,一邊從壁上的架子裡取出一個小瓶。

    顏承舊見那瓶子不過是個粗玻璃製作的小瓶,筷條粗細,透過那粗糙半透明的瓶壁,可以見到裡面裝著大約只有兩三滴的液體,有點淡黃,像是梅若影剛剛擺弄的那些。

    「小心拿,這可是比毒藥還可怕的東西,」說著,梅若影遞給了顏承舊,「將它丟到門外四丈處那個坑裡。」

    顏承舊聞言,不贊同地哼了一聲,道:「既然是比毒藥還可怕的東西,你還弄?」

    「別廢話了,快扔。」

    顏承舊為自己根本沒有辦法管束梅若影而無奈地吐了口氣,看了看手中的物件,這個小瓶雖不起眼,在市面上也要與水晶瑪瑙等價,但他根本不予質疑,使個巧勁,小瓶便從窗欞的孔隙中飛了出去,落在青石地面中一個特意留出的半尺見方的小坑中。

    梅若影趕緊捂好了耳朵。當年硝化甘油威力測試的時候,他們只是將一小滴油液滴到白紙上,然後用錘子捶擊。為了防止被傷到,大夥兒不但用棉團堵上了耳朵,戴上了護目鏡和防護手套,甚至還戴起了摩托車頭盔。

    顏承舊沒曾料到手中物件竟然會是這樣一種東西,只聽得轟隆一聲巨響,四丈外的坑中炸起了無數灰土沙礫,那些灰土飛濺到高起的石壁上又彈了回來,就連腳下都有了震動的感覺。

    他呆怔地看了那坑半天,終於反應過來,回身怒道:「你就是在弄這樣的東西!」

    這威力,比之司徒氏所製作的火藥不知強了多少倍,但是他心中沒有一點高興欣悅,甚至連驚奇都被驚駭所代替。梅若影弄的就是這麼危險的事物,若是剛才有一點撞擊,現在……

    他簡直想都不敢想,以至於從來不願向若影生氣的他終於還是發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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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曾青:「曾青」其實是五水硫酸銅的晶體,加熱後變成白色粉末硫酸銅,硫酸銅加高溫分解出二氧化硫,本文梅若影並非學化學出身,直接就把五水硫酸銅等同於硫酸銅來記憶了。]

    [關於二氧化硫:二氧化硫加水可得到亞硫酸。液體亞硫酸雖然可以和空氣中的氧氣發生化學反應生成硫酸,但是液面與氧氣接觸面積有限,需要很長的時間,根本不可行。除非加入銫催化劑或者釩催化劑才能大大提高速度。

    空氣中的二氧化硫之所以能夠很快形成三氧化硫,是因為浮游於空氣中的二氧化硫是以分子形態與氧氣全面接觸,接觸面積的增大才能大大提高化學變化的效率。]

    [關於三氧化硫:三氧化硫常溫下應當是以液體形態存在,但是本文中都是高溫形態,因此是氣體。]

    [關於玻璃:玻璃在梅若影所到的那個世界中本是沒有的,但本文中已經製作出來了,在第二部5、6、7節裡交待過。而且其實玻璃在本文提到過的一系列物件裡算是最容易製作的。而且玻璃在中國古代已經出現,中國古代商周時期就已經製作出彩色不透明的鉛鋇玻璃,西亞和埃及則是在公元前大概三四千年前製作出透明玻璃。由於中國人崇尚自然,性喜美玉,便沒有在玻璃製作上下大功夫,於是中國很古早就會製作玻璃的事情就漸漸沒人知曉。另:玻璃的成分主要是硅氧化物,與我們常常說的「琉璃」、陶瓷外表附著的「釉」大同小異。]



第四卷 西江斜陽 第88章 奇民西戧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人聲,原來是璺七叔聽聞這聲非比尋常的巨響發出,急急忙忙趕來,他站在石室外的一圈高地上遠遠問道:「堂主,可有什麼事麼?」

    「沒事。」梅若影答道,「七叔先回吧,我一會兒就出來。」

    聽著來人走遠,梅若影對顏承舊道:「沒你想的那麼危險。」雖然當年諾貝爾的家人就是被這玩意兒炸傷炸死的……他在心裡補充了這麼句。

    一邊說著一邊拿根筷條從大罐裡挑了一點兒焦黃色的膠糊出來——這就是剛才用黃糖攪和入硝化甘油的產物——將之遞給顏承舊:「你再扔扔這個。」

    顏承舊還在後怕中,一甩袖子不想理他。

    梅若影見他使起性子來,嘴角抽了幾下,突然哎喲一聲,手上一顫,將筷子鬆了開來。

    顏承舊見狀,想起這膠糊可是用適才那種油液調製出來的,只覺一顆心都要提到嗓子眼裡去了。他袖子一抄,捲起筷子的末端,將它一掃,再度穿過窗欞的孔隙,擲到屋外那個用來試藥的坑中。

    然而這次,出乎他的意料,並沒有巨響,更沒有爆炸。

    「這是?」他雖在氣頭上,仍是詢問起來。

    梅若影鬆了口氣,極為不穩定的硝化甘油若是被硅藻土這樣多孔隙的物品吸附,就會成為安全炸藥。為了向世人證明這種炸藥的安全性,諾貝爾還曾將一箱安全炸藥丟進柴火,一箱丟下山坡,都沒有爆炸,只有用雷管才能夠引爆它。

    然而他根本不知道硅藻土長的是什麼樣子,不過幸好黃糖也可以替代。

    可是……他撓了撓頭,雷管是怎麼做的了?他又不是學軍工的,雖然知道雷管的成分好像是叫做雷酸汞——可是那個雷酸又是什麼鬼東西啊;還有那個汞,可是具有強揮發性和強滲透性的,他可不想和這種無法排出身體的重金屬打交道。

    他正想得出神,耳邊又傳來顏承舊火冒三丈般的聲音:「你到底要不要吃飯的!」

    「好了好了。」梅若影好笑地結束了思索,越來越覺得顏承舊像個追著小孩兒餵飯的?嗦保姆了。

    他將地上的東西收拾好,才撐著膝蓋站了起來。

    他自進入石室之後,一直醉心於配置藥物進行反應,將身上的不適早就丟到了九霄雲外去。現在總算完成了一項任務,那些疲憊酸軟的感覺又不期然間回歸了身上,沒待他站直身子,只覺眼前一片黑暗,腦中如被注入了渾濁的泥漿,隨著血脈的搏動突突直痛。他心中一驚,頓在當地動也不動。

    顏承舊吼了兩句,頓感後悔,怎能對他如此呵責,又見梅若影起身半途突然停了動作,忙伸出手去扶他,柔聲道:「怎了?快出去吧。」

    梅若影向他輕輕一笑,點頭示意無妨,不料這動作卻讓他更加昏眩,手足冰涼之下,身子一重,向前傾倒下去。耳邊傳來顏承舊焦急的喊聲,也無力回應,漸漸失去了知覺。

    ********************

    聶憫診著若影的脈,過了好半晌才蹙著眉頭道:「內息著實不穩。」語畢,拿起床邊桌上擱著的筆紙寫了一副藥方,讓人去抓了。

    他回頭俯視著躺在床上蓋著厚被的青年,歎道:「其實吃藥有什麼用?他不肯好好靜養,吃什麼也是白搭的。」

    司徒凝香道:「這也沒辦法,若影與我們分開這麼久,開智的時候我倆又不在他身邊,就算我們囑他不得亂動,估計也是沒多大用的。」

    聶憫撫了撫若影的額頭,不無遺憾地道:「如今長大了,要再和我們親,已經很難了吧。」

    顏承舊立於一邊,聞言,想起一事,道:「其實若影不與兩位前輩親密,是有原因的。我曾聽他言道,他剛入青陽宮不久時曾溺水一次,雖然此後還保留著一些基本能力,但是以前的人和事都忘得差不多了。」

    聶憫愕然一下,問道:「那年他幾歲?」

    顏承舊大約計算了一下:「十四十五歲的年紀吧。」

    司徒凝香看向聶憫,低聲道:「正好是開智的年齡,所謂失憶根本就與溺水無關的吧。」

    聶憫點頭:「沒什麼好奇怪的,當年我開智的時候也是如此,突然之間開闊清晰了很多,學過的醫術武功都還在,但是經歷的事情細節都忘得差不多了。」

    顏承舊不知道西戧族的秘密,所以那些「開智」什麼的聽得他一頭霧水。

    好在聶憫又想起一事,長長歎了口氣。

    「怎麼?」司徒凝香問道。

    「我在想,這孩子十分有自己的主張。要是他醒過來,不知會不會前往戰場冒險。」

    「這倒是個難題。」司徒凝香側頭想了片刻,正色道,「乾脆把他功力全部封起,五花大綁在床上好了。」

    「……如果你想讓你兒子壓不住毒,血脈逆流而亡,那就這麼做吧。」

    司徒凝香想到若影身上的毒正是自己當年製作的,心中一顫,沒有答話,而聶憫話才出口早就已經悔之不及了。

    顏承舊卻差點忘了眼前兩位長者還是若影的父親,有些不管不顧地道:「二位前輩手下留情,要想若影出不去,委實還有一種方法!」

    「什麼方法?」司徒凝香和聶憫一同問道,繼而相視一眼,淺淺地笑了起來。

    「他不經易容向來是不會外出的,如果將他手邊一切易容物品全部收走,再將他面上治斑的藥渣洗去,他在出去之前定然會大傷腦筋——而且就算出去了,也定然不方便行走。」

    「有這等事?」司徒凝香奇道,「這孩子未免也太在意外貌了吧。」

    話雖如此說,但若能阻止若影上戰場,他是毫不吝惜手中毒藥,就算把這孩子毒得面目浮腫、滿身瘡痍也是在所不惜的。

    然而,出乎司徒凝香的意料,梅若影之所以不願以素顏朝天,並非因為貌寢,而是因為過於蠱惑人心。並且不知是不是他思想過於不純潔,以至於不論他從哪個角度看,總覺得鏡中面貌極像「受君」。

    總之,司徒凝香的躍躍欲試在見到顏承舊拿來毛巾,在自己兒子臉上仔細清洗之後,全都煙消雲散。

    眼前所見,那張臉上面色雖然極淡,淡得好像沒有一絲血液,然而卻如一輪血色黯月般魅惑人心。

    聶憫看了半晌,司徒凝香則是呆了半晌。

    司徒凝香將自己的下唇越咬越緊,終於再忍不住,緊緊盯著愛人,沉聲對正收拾好毛巾站起身的顏承舊道:「追魂什麼,請你暫避,我們有些事情要好好談談。」

    顏承舊聽他語氣不善,卻不是衝著梅若影發出的,又畢竟是心上人的父親,於是點了點頭,退了出去。

    聶憫訥訥道:「竟然長成這樣了!」

    司徒凝香無語片刻,突然道:「我知你與聶憐青梅竹馬,但是一直沒同你計較,只是因為信任你,可你……可我沒曾想,你竟然,竟然,紅杏出牆……」

    他說得斷斷續續,一時間不知道想要表達什麼心情。兩眼仍是直勾勾地盯著床上青年。

    他深刻地清楚愛人不可能背著他與自己的兄弟勾搭,但是眼前這張面容卻如此難以言喻。輪廓是清晰的,線條是流暢的,但自這些世人皆具的耳目口鼻中透展出來的,是一種無法用言語簡單地描繪,無法用書畫明確地留存的韻色——這靜止了的神韻彷彿來自於異界,自由和灑脫到了蠱惑人心的地步。讓人看著都覺得心神不知不覺被牽引,逐漸動搖,又或停滯,甚至想著,若是不能讓擁有這氣息的人為自己駐足停留,那麼用一生來追逐求索也不是一件壞事。

    若影並不像他,也不像聶憫,倒有些像他在別人的形容中聽過的白衣教現任教主、聶憫的兄長——聶憐。

    司徒凝香心中狂跳不已,以至於口不擇言起來,說著連自己都沒想清楚就出口的話。

    然而這話卻立刻激怒了聶憫。他聽聞此言,先是愣了兩拍,淺淺吸了口氣,壓抑了一下勃然而上怒焰,才緩緩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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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若影昏昏沉沉之中,覺得腦子昏脹不已,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自己耳邊嗡嗡直叫,想要揮手趕開,卻無論如何也指揮不了身體,想看個究竟,連眼皮也睜不開。他迷迷糊糊中只覺得著急,頓時逼得滿身大汗淋漓。

    這一出汗,似乎又覺得清醒了許多,體內真氣的流動又能掌握到了。他歸納收束著經脈內的亂息,腦中清明許多,漸漸又能掌握到身體的感覺,睜開眼來。

    眼前光線有些昏暗,剛才那些雜亂擾人的噪音突然消失不聞。梅若影有些茫然地思索著,因為忘記自己是怎麼從實驗室中出來的。

    突然光線一亮,籠罩著他的昏暗一分了開來,刺白的光線射進他雙目,梅若影本能地緊緊閉上眼睛,還來不及奇怪這突然的光線變化,近處突然傳來雜亂的喘息。

    然後有人道:「有的事情是不能亂懷疑的,尤其這個。」

    「我……」另一個喘息正急的人似欲辯解,又被打斷。

    「若影是我親生,你我的骨肉,那段時間我們一直一起,莫非你忘了?」那人的聲音變得極其危險,連梅若影也分辨得出其中的風暴欲來。

    梅若影默——若影是我親生?你我的骨肉?這是什麼意思!

    終於自那句話中察覺其中竟然有與自己密切相關的信息,並且——是匪夷所思的信息,梅若影驚奇得難以置信地大大睜開了眼睛。

    再次睜眼,已經適應了側射入屋的光線,梅若影清楚地看到自己正躺在床上,床邊立著兩人,是聶憫和司徒凝香。

    ……

    只有……這兩個年過四十的……男人。

    若影是我親生……

    ——誰,親生了,誰……

    ——還有,從哪裡,生的……

    梅若影腦袋一陣亂,好想從這個夢裡醒過來,這麼不切實際的夢,不做也罷。

    床邊兩人又糾纏起來。

    司徒凝香已經清晰感受到來自聶憫的怒火,他知道這個人平時是個木頭,少有情緒波動,但是若被激怒了,那可是個鬼見愁——不,恐怕閻王見了都得退避三舍。司徒凝香瑟縮了一下,仍不放棄地垂死掙扎,道:「可是,可是他與我不像!」

    「難道就像我了?」聶憫淡淡地道,嘴角掛著讓人放鬆警惕的微笑。

    「呃……」司徒凝香覺得全身發冷,呼吸都要被這個笑裡藏刀的微笑給哽住了。

    「你似乎對我們西戧族還不太瞭解呢。」聶憫又上前一步,笑得越發溫柔了。

    司徒凝香又後退了一步,才發現不知不覺中已經退無可退:「誰說不瞭解的!」

    「噢?你都知道什麼了?」

    「你們……你們……」

    「說啊。」聶憫淺淺笑著,一手已經撐在牆上,將司徒凝香錮在自己和牆壁之間狹小的空間中。

    「和常人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啊?」

    「那……那裡……」司徒凝香看向愛人雖近在咫尺,從這個角度卻絕對看不到的部分,嚥了口口水,能夠孕育子孫的那裡……

    「哦?」

    司徒凝香覺得聶憫眼光閃了閃,好像月夜中的狼王,頓時抽了抽嘴角,收回目光,正色凜然地道:「西戧不論男女,都能孕育子嗣。」

    聶憫沒有答話,將自己又迫近了些。

    梅若影躺在床上,為眼前的情景腦中一片空白,難以想像一代毒王竟然也有這麼駭怕的時候。而將他嚇得服服帖帖的人竟然是那個平時看起來忠厚老實的聶憫……這是什麼世道!

    再一想,才想起江湖上傳說中的那個神醫也就是叫這個名字。

    不會吧……這是什麼一團亂的關係!但是,確實,也應當如此,除了神醫,還有誰能有如此本事與毒王並駕齊驅?

    不不,目前該思考的不是這個問題,而是——他是這兩個人親生?不是義子?

    他正想著,又聽到司徒凝香假笑著的聲音:「不一樣的太多了,你讓我說哪個?宗國氏、綏鐵氏?千年一神人?」

    「你似乎忘了,我們十五歲開智後,容貌身量才漸漸成長,與家人血緣無關,與經歷性情有關。」

    聶憫一邊說著,一邊重重壓了下去,深深吻上司徒凝香。又過了半晌,直到被圈在牆間的人氣喘著掙動,聶憫才放了開來,剛才的陰沉一掃而空,笑聲舒爽地道:「記住,飛醋是不能亂吃的。」

    他平時容讓司徒凝香已經慣了,更瞭解司徒凝香的性格,知他不是真的不信自己,而是乍然見到屬於西戧族人那種難言的絕美之下,驚訝得口不擇言的表現。只是既然難得這麼一個佔據上風的機會,小小懲罰一下又何妨。

    梅若影見聶憫轉身正要坐回床邊,不知為何竟然覺得心虛無比,趕緊閉上眼睛,默念著:「剛才什麼也沒看到,什麼也沒聽到……」

    倒是聶憫,還沒坐上床,突然發現自己袖子被人扯著,回頭一看,正是愛人。

    司徒凝香老臉一紅,不服氣地昂頭道:「你負責挑火,就不負責滅火?」

    聶憫啞然,呆瞪他兩眼,突然正色道:「也罷,正好這兒就有床,咱把若影移移,先解決了你的火再說?」

    司徒凝香也啞然。他看看愛人一本正經的模樣,又看看躺在床上的若影,雙眼竟然有些捨不得移開了。

    一邊是火,一邊是眼福,司徒凝香咬了咬牙,決定暫時忍痛割愛,走到一邊就這桌上的冷茶灌了幾口,又坐到聶憫身邊,歎道:「西戧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民族啊,竟然還能生出這等人來!」

    說著,伸手掐掐若影的臉蛋。

    殊不知梅若影此時心中也正在叫苦:「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世界啊,男的和男的生得出孩子麼!」

    且不說身體構造問題,單是DNA配對就說不過來。

    ……莫非這個西戧族,女子是XX型,男子則是YY型?男子若是接受了正常男子的或X或Y的基因後,又重組為具有「YY」配對的純血西戧人,或者是具有「XY」配對的普通正常男子?

    那豈不是說,西戧男子和正常男子所孕育的後代全部都是雄性品種了麼?

    真是……夠YY的了……

    這麼想著,梅若影越想越亂,白眼都不翻了,就這麼又睡了過去。

    =============[以下惡搞,懼雷者可略過不看慎入]=================

    【前天看了一篇側妃文,終於見識到側妃文化之博大精深,試著惡搞了一下梅若影,結果是——淚奔。】

    一番梳洗打扮過後,梅若影靜靜的端坐在鏡前看著鏡子裡的他,再一次陶醉在這張熟悉而又陌生的絕色容貌中,此時鏡裡的他可謂是「轉眄流精,光潤玉顏。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華容婀娜,令我忘餐。」猶如「夢裡不沾塵,夢醒還留香」的絕色神男。

    其實梅若影並不知道,他體內的小宇宙已經將他的氣質改變了,那是一種無法用語言來表達的震駭人心、奪人心肺使萬物癡迷、臣服的氣勢,當然和以前嬌柔委婉,嫵媚柔弱的燼陽公子的氣質截然不同,也不似鄒敬陽以前自身所有的淡雅脫俗,書卷氣很濃的氣質。

    只見鏡中的他一身雪白的長衫,黑髮如瀑披散在肩頭,嘴角掛著一絲風輕雲淡的笑意,這是一張非常漂亮的臉,是超越了性別的美麗,很難說他是男還是女,眉清目朗,如刀削般形狀絕美的鼻樑挺翹,鮮亮紅潤的唇微啟,有種特別惹人憐愛的氣質,說不盡的從容淡定,瀟灑自如,氣度高貴非凡。

    「啊……這這是……我……」若影輕輕的撫摩著此時自己的臉。

    天!一種如嬰兒般嫩滑的手感從手心傳來,毫無疑問鏡中的確是一個美人,雪白的肌膚,帶著珍珠般的光澤,一雙美的可以攝取任何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嬰兒、甚至生物和非生物的魂魄的眼睛——好一個傾國傾城風華絕代臉,連曾經是女人的若影都情不自禁的看呆了。

    「怎麼會有如此淒美的人兒,他那樣子看得我心都酸了」璺七叔輕輕擦去眼角的眼淚。

    「真是長得鬼斧神工!太叫人感動了!」聶憫和司徒凝香居然抱頭痛哭起來。

    「若影,我也忍不住了,嗚……」顏承舊抽抽噎噎地抹著眼淚。

    [以上為惡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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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狂言大大的惡搞,雷者慎入]

    註:側妃——自戀的代名詞,因一篇十分有名的寫側妃文章十分自戀而得名。

    惡搞二:【自從看了側妃文後,腦筋混亂,為了擺脫側妃的影響,只能尋找醜男粗漢文來看,於是又惡搞出了以下文段。】

    司徒若影坐在鏡前,將他的大腳丫子往花梨木梳妝台上一搭,湊到近前一看,如柳細眉皺了起來,道:「上個月剃的腳毛,這個月又長起來了……」

    一邊說著,一邊再湊上去嗅嗅,眉毛舒展了些,直起腰來,挖了挖鼻孔,暗忖道:「嗯,這味道雖然忒不新鮮,可也總比顏承舊那廝的狐臭味強多了。」

    將自鼻孔撩出的塞於指甲縫的粘團彈飛,又是一樂,因為想到顏承舊時不時運功散味,大概就是怕別人聞到了他身上的狐臭吧。

    正這麼想著,突然聽到有人在自己身側哼了一聲。司徒若影驚愕之下轉頭看去,原來是顏承舊來到——只見他鼻翼翕動,原來光溜溜的蛋殼腦門沾著司徒若影剛剛挖出的鼻糞。

    [以上仍是惡搞,娛樂而已,千萬表當真,也表PIA偶~~~口年的小影阿,後媽淚奔~~~]



第四卷 西江斜陽 第89章 三軍彙集

  [西江原,西江以南]

    南楚貢王十二年六月初,以儲君公子小白為督戰皇子兼護國無敵大元帥,震天大將軍司徒威霸為副帥,大軍三十萬進駐東齊西北西江原之南。

    午後,司徒榮及站高望遠,只見西江原一野之隔的北部高地,就是東齊軍營。

    據軍報所述,東齊軍因兵少將寡,準備曰少,即使傾舉國之力也僅僅籌措出十五萬兵丁,於是退守西江原操練只待迎敵。

    本來若是揮軍直向臨淄,國都必然會為南楚所佔。然而為了此戰,東齊皇族早已遷出臨淄避難,全國儲備又盡在東齊軍中,那個臨淄奪與不奪,已經不是首要的問題了。

    南楚軍北上至此,戰線已是太長,偏生途經的村落城鎮,全都如也空空。偏生此時正當青黃不接的時節,持久戰,絕不適合南楚。

    司徒榮及思及此,握緊了雙拳。一股極為不好的感覺衍生出來。他自幼來少有不順,然而近月來,不但發現失蹤多年的大對頭神醫聶憫竟然仍然在世,就連自己的人都被閹了半截,如何能不怒。

    他身旁偏後跟著司徒威霸,雖是南楚正一品的大將軍,卻絕不會動搖對家族的敬畏之心。他崇敬地看著司徒榮及的側臉,這個總是面目陰沉的族長,現在目中更多了猩紅的血絲,還有騰騰的殺氣。正是如此,才配當擁有光榮歷史和無量未來的司徒家族之族長。

    半晌,司徒榮及抽出腰間雙劍,取出鳳劍開啟劍尾機關,自其中空筒取出數枚蠟丸,交給司徒威霸道:「這便是你在象郡制的金焰毒龍丹的解藥。」

    司徒威霸接過,道:「族長,可以開戰了麼?」

    「如今天氣漸熱,正好南風頻頻,你若沒有意見,明曰就可決戰。」司徒榮及的聲音中壓抑著幾分陰狠。

    司徒威霸看向自己掌中蠟丸,只見十數枚黃色蠟丸都是花生仁大小,正是自己所制的金焰毒龍丹的解藥,拱手躬身:「定不負族長使命!」

    司徒威霸心中霸氣頓生,收緊手中蠟丸,躬身恭送族長先行離開。

    待得司徒榮及走後,他沉聲招呼,不過拍掌間功夫,三名紫衣束冠的中年男子便出現在他三步以外,齊刷刷下跪於地。

    「金使。」司徒威霸叫道。

    中間一名金冠男子跪著挪了三步,仍舊低頭看地,「屬下在!」

    「著你與銀使銅使將這些解藥融入水中,今晚之前,分發到各個營寨,確保每人喝上一口半杯的量。」

    「是!」金冠男子垂頭伸手接過了蠟丸,眨眼間三人又都消失不見。

    金使施展輕功領於前方,左右各跟著銀使和銅使,三人雖然都是同事,卻各不信任,另兩人都是不著痕跡地監視著他的動作。

    他也並不藏私,心知自己雖名為三人眾的頭兒,但只要一有異動,那兩人隨時可以上來將他撲殺。於是將那十數枚蠟丸高高舉著,好在他功夫了得,將那些藥丸牢牢控在掌心,一晃不晃。

    他瞄了那些蠟丸幾眼,果然在丸上發現了幾乎不可看見的深黃色的小針點,心中暗笑,任司徒榮及和司徒威霸謹慎似鬼,終究還是喝下了他們群竹山莊的洗腳水。

    防備的確夠嚴,只可惜,真正的那個忠心耿耿的金使,早已不在了人間。

    他本名水易寒,是血網黑蠍洪氏五人眾的老三洪凌獨自帶出來的得意門生。幼年時就因天賦奇才而被眾師伯師叔們交口稱讚,認為是門中這一輩唯一可與顏承舊匹敵的佼佼者。

    只是顏承舊在武學上從來不知滿足,不喜歡只為一門學問耗費終生,於是師從洪氏五兄弟。而水易寒則相反,只為易容而癡迷,於是單單師從洪凌。於是一個強於博且通,一個強於鑽且精。

    此次被派往司徒威霸身邊的任務,是自去年年中開始。他旁觀一月有餘,終於選定了司徒威霸隨身三人眾之首的金使。爾後又用了一月有餘調查金使的出身、經歷,甚至為了弄清金使武功的特點而設計與他對打了幾次。

    好在他是不世出的鬼才,又得名師指點,費了一番功夫後,終於將金使的語聲腔調、行為舉止、武功輕功模仿得惟妙惟肖。

    於是自去年秋冬就一直潛伏在司徒威霸身邊,伺機將重要情報傳回莊內。但是由於他身邊強敵眾多,極易暴露,所以僅有師父洪凌知道他的所在,就連群竹山莊的莊主,也是不知道的。

    而為了謹慎起見,除非天大般重要的消息,否則他不會傳出。至今僅僅傳回過一條——就是去年年末,司徒威霸在象郡所制的金焰毒龍丹和解藥的蠟丸樣式。

    而今再次見到,可是蠟丸上面已經多了這些個毫不起眼的小點——每丸呈「丫」型的四個小點,正是山莊特有的標識——山莊果然厲害,神不知鬼不覺地,就將真貨換成了假貨。

    水易寒暗忖道:「這藥丸子裡也不知道加了什麼料,總之自己還是不喝為妙。」

    同一時間,東齊南楚兩軍對峙的西江原之北,燕原的南端,一支騎兵隊伍在迅速前行。

    燕原不同西江以南的西江原,原野佈滿溝壑,這一支規模不大的隊伍之前就是隱藏在這些溝壑之中。

    夕陽隱入高地之下的時分,又是一支相同服色的騎兵隊前來匯合。少頃,自另一方向又是一支戰車隊伍來迎。

    諸隊的前方,有一匹通體暗黑的高頭大馬,馬上一領隊大將身材魁梧,全身黑夾黑盔,將一柄烏紋斬馬刀橫在馬背上握著。

    突然打斜衝出一騎,馬上一人身著便服,身材短小。那馬端的是好馬,四蹄翻飛卻難聞其聲。護軍的兵丁卻好似認得來騎一般,沒有多做阻攔,讓那騎轉瞬來到領隊大將的近旁。

    來人沒有下馬,調轉馬頭緩了馬速,跟在旁邊,也不客套,直接道:「慕容公主,我家堂主有一事請求。」原來是群竹山莊器堂璺七叔。

    領隊大將正是北燕先王的掌上明珠,當今燕王的同胞姐姐慕容鶇詩。因群竹山莊的本部就設在北燕,常常與王室有各樣生意的交易,她更是因為鄭枰鈞的關係認識了梅若影。

    只是她雖知道梅若影便是山莊莊主,卻一下子想不起梅若影掌管器堂所用的假名叫做什麼,於是轉過頭來,似笑非笑地問道:「你家那個什麼什麼的堂主,不是神通廣大得很麼?還將我家駙馬給拐了跑,不知這次相請,又想拐誰了呢?」

    璺七叔是個老實人,聞言啞然道:「鄭公子離開北燕也只是山莊有事,並非我家堂主誘惑。這次真的是有事相求!事後定有回報!」

    慕容鶇詩咧牙樂道:「好!看在你家堂主這麼爽快的份上,說說想求什麼事情。」

    璺七叔微赧道:「說來話長,堂主這次回來,身邊多了三個男人。其中之一是常和他一起的顏公子,另兩位我不曾見過。這三人不知為何,定要將我家堂主留於竹壑不准外出。眼見決戰將至,堂主甚為憂心,請求公主與他裡應外合將他換出。」

    慕容鶇詩聽完,哈哈大笑,幸災樂禍道:「哈哈,我早就說你家堂主是個惑人的妖精,這回竟然惹了三個男人回來,看他怎生吃得消,看他以後還怎生誘拐我家駙馬!」

    「慕容公主!」璺七叔急道,「且不說顏公子,另兩人也高深難測,單憑我以人之力實在無法解救堂主,還請公主援手。」

    「也罷,這次顏小子也太以『下』犯『上』了。」慕容鶇詩意有所指地道,又問,「要我怎麼接應?」

    「我家堂主言道,若是他一人出來,是沒有問題的。問題就在於他要攜帶一批武器出來,憑他一人之力,無法瞞過那三人。」

    「武器?」慕容鶇詩眼前一亮,「器堂又有新作?」

    「我家堂主說,上次不是為公主製作了數十輛投石機車麼?」

    慕容鶇詩點頭承認,說實話,製作這些機車是為了給南楚那幫篤信九陽教的人好看,所以一早就讓梅若影將它們秘密安置在西江以南的西江原上,只待她這次前去取用。

    「堂主還說,若是用石頭拋擲,殺傷力委實不大,只能用作摧毀營寨之用。他這次製作出的硝煙火彈可以大範圍殺傷,但是必須公主前去取用,並且要接應他出來,當面教授使用機宜。」

    「你家堂主現在何處?」

    「就在竹壑,離此快馬不到兩刻。」璺七叔道。

    「燕雲十八騎,取布裹馬腳,隨我前去,其餘將士,繼續前行。」慕容鶇詩令道。

    **************

    [第二日傍晚,西江以南,西江原北部,東齊軍營]

    東齊軍營前的壕溝已經挖得頗深,寨牆的角樓也足夠高,可以遠遠地看到南楚軍營裡的情形。

    南楚雖然並不欲拖久戰事,於此卻表露出了要做持久戰的決心,士兵正伐木搭營,挖坑搭灶。東齊軍兩次出兵騷擾,南楚軍都輕鬆應戰。對峙的前兩日就在風平浪靜中過去。

    這日,隨著傍晚的來臨,不安的氣氛也正在高漲。

    劉辰庚站在角樓上向西江原南端遠望,兩營之間的林地已經剷除大片,南楚軍營盡入眼底,只見那軍營之中黑漆漆一片,並未點火明燈。

    「殿下,你看南楚又是何意?」宋漢青問道。

    諸葛長琨在一旁搖著蒲扇,他知道結義兄長正在考驗劉辰庚,笑而不語。

    劉辰庚遠遠凝視了柱香時分有餘,收回視線。他回視己方軍營片刻,才道:「他們並不知道我們已經得知『金焰毒龍丹』和『火彈』的存在,外面又盛傳我生性多疑,這麼做恐怕是故佈疑陣。今夜南楚熄燈,是要引起我等的疑心,為防他突施奇襲,夜不能寐。又或者是想引起我等的畏懼之心,來日若是迎戰,擺出團龜陣形防禦,好讓他燃起毒霧害我東齊。」

    「殿下高見。」宋漢青拱手躬身,笑得甚是欣然,又問道,「那依殿下之見,我們……」

    「傳令,今夜做足明日早飯的份量,夜間值守照舊,眾兵士則都枕戈待旦。明日不吹晨起號角,雞鳴時分各自起床備戰。」頓了一頓又低聲道,「傳令領陣參軍,明日擺鶴翼陣。」

    下得角樓,只見孫鳳梅和糜去病正聊著什麼事情一邊等待他們。

    孫鳳梅見宋漢青老懷大暢般撫著雪白的長鬚,諸葛長琨則高深莫測地告了個罪退了開去,雖不知那三人適才在上面商量了些什麼,但也覺著心中高興,兩步跟到師兄身後。

    劉辰庚看著歲寒三友各自離去,也啟步前行。夕陽漸下,從士兵們的營帳間透過七彩的光暈,師妹孫鳳梅不離不即地跟在他身後,有片刻的疑惑,彷彿回到了那段無憂無慮的時間中,那時也是俗事纏身,卻因身邊有一人的陪伴,時間過得那麼快。

    很多事情,在當時是沒有察覺的,甚至覺得那一段時間的淪陷,簡直就像開玩笑一般無聊。但是隨著年歲的增長,隨著時間的流逝,那一段過往不但不能如他所願地忘記成空,反而越來越是鮮明自然,好像已經深深滲透進了他每一寸的記憶。

    那個少年,即使得到了他的寵愛,也從來不會強人所難。即使受到了別人的輕視和錯待,也只是不屑地撇撇嘴,然後轉個身就忘記了。

    還有那一日,在雪地中,也是夕陽,也是七彩的暈光,有一個人背著夕陽輝光吹著笛子。若影不知道他就在他身後,一直一直地聽,聽著那笛子中的疑惑和迷茫。

    他當時心中也有迷茫,不知道自己為何要為這個不起眼的少年停下腳步,為什麼要讓他一直呆在自己身邊。

    這樣的心情變化,快得像是開玩笑……

    又或者可以說——無聊。

    終究是一個下人,終究是司徒家的人,終究不可以與他共度一生。

    但是,在那次九陽教的突襲中,為自己解毒止血的那隻手,像火炭般炙燒了他的皮膚。

    若影他吹著笛,眼睛卻比劍更鋒利。他站得很遠地看著,明明不曾對視,卻覺得那視線一下子刺穿了他的心。

    第一次見到若影舉劍,自林海如手中接過正在跌落的長劍,然後對著親族下手。一劍、兩劍,每一劍都在少年得意的司徒雨及身上開了止也止不住的血口。那只執劍的手分毫不見顫抖,堅決,毫不猶豫。

    於是他猶豫了,這樣的人,怎麼能夠棄若弊履。於是回過頭來想要補償,覺得若影終究還是會感激自己的眷顧,仍然留在他身邊。

    但是,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人,就連離開他都做得這麼堅決,不留餘地。

    這些年,似乎已經將那個少年忘記。但是,為什麼,僅僅是這一縷相似的陽光,又讓他回想起來了呢?

    他又為什麼想要忘記呢?

    或許是因為,那永遠離別的那一個夏日,他倒在地上,渾身麻軟,看著若影漸漸接近的臉龐,看著他將自己的面具摘下,那碎落的黑髮散落在自己面上……或許在那一刻,他就知道了,若影已經用他自己的方式報了仇。

    永遠地離開,就是最殘忍的復仇。

    劉辰庚身上一顫,停了腳步。

    因為師兄一向都是毫不停留地大步前行,孫鳳梅沒有反應過來,又往前多走了一步才停了下來。此時正好與師兄並肩,側目仰望,只見劉辰庚面無表情,瞪視著不餘刺目僅見暗紅的夕陽。

    「師兄?」她小心地問了一聲。

    「師妹有沒有什麼想忘記又忘不掉的事情呢?」他語氣平常地問道。

    「啊?師兄何故有此問?」

    「……忘了吧,當我沒問。」說著,劉辰庚舉步離開。

    「沒有沒有啊,師兄你等等我。」孫鳳梅趕緊答道。

    是麼,真是幸福啊。劉辰庚率先走著,呵呵地笑了出來。



第四卷 西江斜陽 第90章 暮降橋搖

   劉辰庚尚在寨前歎息,卻不知道梅若影已經自竹壑脫出,正向他所在的西江原奔來。

    已是傍晚,一行二十人正在燕原茂林間奔馳。梅若影也在其中。

    他原本打算偷偷溜出,無奈不但易容的藥品都被兩位老父和顏承舊沒收,甚至連稍顯普通的衣物都被搜羅殆盡,逼得他最後只能穿了一襲只有在一泓閣「接客」時才會穿著的艷紅長袍。

    茂密的叢林不住倒退,過了蒼綠的針葉松林,又過了翠碧的竹林,越過幾條小溪河溝,縱馬疾馳讓數月來緊繃的精神得到了幾許放鬆。

    梅若影有些無奈地將有些鬆脫的襟口扯緊了些,暗道顏承舊好生狠毒,這小倌的衣服讓他在戰場上可怎生活動。

    此時可以隱約聽見水聲,大概是西江近了。

    慕容鶇詩縱馬在前方頻頻回頭,見梅若影單手持韁,一手牽拉著襟口。她自是旅途無聊,但也貴在自得其樂,於是幸災樂禍一笑,控馬落後幾步,待梅若影那騎到了自己身旁,才又加速追上,大聲道:「何必遮遮掩掩?大膽脫了讓眾兄弟抱飽眼福,也算我們不枉費力費神救你出那狼窩虎穴。」

    梅若影無奈長歎。他算是認栽,慕容鶇詩特立獨行,鄭枰鈞家裡原是反對鄭枰鈞與她的任何接觸,只怕有被賜婚的可能。若不是他那時被鄭枰鈞三天兩頭的唉聲歎氣煩得緊了,想方設法讓那古板的鄭老頭兒同意了孫子的獨特趣味,順帶弄出了生米煮成熟飯的假象,今曰又怎會屢屢成為慕容鶇詩調笑的對象?果然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慕容鶇詩與他交情倒好,見他不聲不響,越發笑得開心。

    水聲漸漸大起,與前幾次渡過的小溪不同,可以聽出奔流飛滾之音。再馳了不久,眾人眼前濃密的陰暗一散,陡然間豁然開闊。

    樹影突然散開,兩步之外竟是絕壁。好在隨慕容鶇詩出行的燕雲十八騎都是身經百戰的騎手,早已聞得水聲,馬匹也靈性非常,就在這全速疾馳之下,主人一有牽引,即刻人立而起,堪堪停在了崖邊上。

    只見一條奔騰怒湧的墨綠之水橫在眼前,隨著夕陽的光輝的貼近,現出如墨般的瑟瑟和如血般的殷紅。被河中巨石擊起的水花高高濺起,形成了道道飛虹。

    此處與梅若影和聶憫、司徒凝香、顏承舊一行從東齊軍退回燕原竹壑的渡口並非一處,是處於北燕東齊邊界的西江躍鹿口,只要直直往南前去百里地,就可到達東齊南楚兩軍對峙的地方。

    此處因河流格外湍急,平時根本無人行走,東齊也少有派人戒備。

    就算有所戒備……梅若影意有所指地環目四顧,果然還是聽出了一些不尋常的聲息,但是由於被派駐此處的北燕隱守格外善於隱藏,且他目前又正盡力壓制內息,以待明曰恪盡全力,故而沒能發覺隱守確切的藏處。

    所以目下,在這處地方已經拉起了一座橫跨滔滔的吊索橋,上面鋪滿平整的木板,不但可以馬行,甚至車行都猶有餘裕。

    「如何?」慕容鶇詩率先下馬,牽著愛馬向前走去。她身形魁梧,引著馬一下子壓上索橋,便使那晃蕩的寬橋沉穩不少。

    梅若影輕輕一笑,知道要在這樣的激流上拉起吊橋的不易,更知道要做好保密工作的困難,於是道:「改曰帶鄭兄前來參觀,他定會對公主的神通廣大更加崇拜景仰。」

    慕容鶇詩濃眉一抖,暗自樂了開來。直到過了渡橋,她站在橋頭空地,等待梅若影自橋上下來,照著他肩膀重重一摟,笑道:「好老弟!下次見了枰鈞,在他面前多為老姐吹捧幾句,還有,山莊那些出遠門的雜事也別派給他太多,老姐定忘不了你的好處!」

    梅若影啞然,他自身體長成後,也可算是中上身高,頂多就是嫌瘦了些,但被慕容鶇詩這麼一摟,竟然幾乎被完完全全包裹在這一個名副其實十足「寬廣」的胸懷中。

    掙了幾下,好不容易才逃過慕容公主的「熊抱」,梅若影小心翼翼地看看四周,那些騎手好像什麼事情也沒見到一般,已經在慕容鶇詩的號令下各自散開準備露宿了。

    希望,這件事情不要被扭曲地傳入鄭枰鈞耳中,否則以他那個大醋罈子的性格,不知道要鬧出什麼事端來——梅若影作如此想。

    眼看太陽已經沒入林後,只剩滿天的紫紅雲暉,慕容鶇詩看看天色,正色道:「現在戌時正(註:戌時指北京時間19至21點間,戌時正指20點),原地暫休,明曰寅時末(註:寅時指北京時間凌晨3至5時,寅時末為5時)起行。」

    梅若影定了定心神,皺眉道:「寅時末太晚了吧,還有百里路程,算上半途換馬,大約也要辰時(註:辰時指北京時間7至9時)才到。」

    慕容鶇詩轉身面向梅若影道:「若影,你與我算是有莫大的恩惠,所以要是有求於我,我也不會不答應。但是此次將你帶出,委實是冒著極大的風險,你也別瞞我,你身上是否有什麼不妥。」

    「看來是了,否則以顏小子對你死心塌地的服從,又怎麼會忤逆你的心願把你困在竹壑呢。你今夜就好好休息,提前啟程之事再也休提。」

    直到她背對著他離去,梅若影神色上才露出了些許的疲憊,轉身自坐騎上取下水囊,飲了幾口已經涼透的藥湯。

    他本來身上就有隱患,若非服下了強行壓制疾患的藥物,這段縱馬奔波的旅途無論如何也挨不下來。也因為那藥物的關係,在藥效延續的兩曰內,只能進流食。幸好慕容鶇詩不知道這點,否則定要把他攆回竹壑去。

    梅若影將坐騎的轡頭鞍韉卸下,讓它自行休息,自己也找了棵高大的樹木,將掛毯馬鞍放好,靠坐了下來。

    為防有人察覺,夜裡不便點火,騎兵們相互傳遞著乾糧,梅若影也接過了一塊干餅,就著餅子假咬了幾口,趁無人注意,又收進馬囊內掖好。

    其實他並不想在這此時如此勉強自己的身體,然而事情有重有輕,他已經給了自己四年的時間,來理清和劉辰庚之間的那段感情,如今也該到真正拋開的時候了。

    他也一直在奇怪,當年的自己為什麼會那麼地沒有理智,像一隻盲目的飛蛾般,偏偏會被纏入劉辰庚那張並不牢固且搖搖欲墜的網之中。是因為自己太過於天真,沒有看出他的多疑;是因為自己太過於張揚,偏偏招惹上了他;也是因為自己太過於軟弱,本來該一早離開,卻為了苟安而停留了下來。

    現在,他不想再犯同樣的錯誤,不能再這麼軟弱糊塗。否則,不但是對自己不負責任,更是對別人不負責任。

    夜風吹來,將白天的炎熱吹散了不少,把梅若影的思緒拉回了些。北燕騎兵們為這舒爽的風低聲地歎了幾聲,有人更已經舒服得睡了過去,發出清淺均勻的呼吸聲。然而這樣的風吹在他身上卻顯得有些清冷了,帶走了不少的熱度。

    他將襟口又拉緊了些,若是以前,近旁必定會有別人的體溫。

    這些年他偶爾會想起,也會奇怪,到底是誰,打理了他那時十分難堪的身體,給那些並不美觀的傷口上藥,要知道這並不是一件十分享受的差事。然而他卻記得,半睡半醒中,觸摸自己的手指帶著融化寒冰般的溫柔,將他心底最後的那些卑劣的憎恨和遷怒消融殆盡。

    在那之前,還有一個人將他帶離了對他來說足稱黑暗殘酷的地牢,擁著他穩穩地站在劉辰庚的面前,讓他能夠毫不示弱地面對。

    直到前些曰子,在東齊軍營中的重逢,聽到林海如四年未變的琴曲,才知道,兩個人之間,竟然已經錯過了這麼多的時光。

    然而……

    如果是四年之前,如果是離開青陽宮之前瞭解到林海如的心意,也許他可以努力,努力去接受他,重新學會如何安心地停留,安心地被人所愛。

    但是……已經不可能了吧。

    因為,不知道怎麼可以這樣,他的心中,已經容納了兩個無法消融的身影。四年前給他帶來黑暗中第一縷光亮的林海如,還有這四年間一直在他身邊的顏承舊。

    無法分辨,究竟誰更重要,甚至無法斷定,這種感情究竟算是什麼。

    因為就算是和劉辰庚的那一段情事,也是輕率得好像開玩笑一般,好像是被鏡花水月迷惑了的錯誤,而不是真正的感情。

    也許,林海如、顏承舊,只能算是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人,而不是愛人。他已經不知道什麼樣的感情才能稱之為愛。

    所以,他要離開,一旦與司徒家族清算前仇舊恨,就立刻離開。離開林海如,還有顏承舊。

    或許這是逃避,但是也只能這樣。因為這麼重大的事情,必須痛下決心。

    他能從那兩人的言行中知道,不論是誰,都不會輕易放手。

    那他呢?

    人的感情何其的神聖,他不是上帝也不是神佛,怎可能像去超市買菜那般挑挑揀揀,隨手拿起,隨手丟棄?

    那他能像劉辰庚那樣左擁右抱?

    梅若影無言地苦笑一聲,就算忽略是否愛情的問題,就算拋卻了對三心二意的偏見,還得要考慮到這麼生活下去的未來。

    他曾看到很多的例子,若是真心相愛,必然會是自私。

    誰能夠容忍自己的愛人被別人分享?誰能容忍今曰與自己坦裎相見的人明曰卻要與他人同榻而眠?誰能忍耐愛人身上殘留下他人的氣味和痕跡?

    就算今曰能夠容忍,誰能保證在未來的幾年、十幾年、幾十年中也能夠容忍?要知道,忍字心上一把刀,他怎能捨得讓自己所重視的人如此煎熬。

    所以,若要三個人都幸福,或者說,要讓三個人都有得到幸福的可能性,就只有快刀斬亂麻,他自行退讓消失。

    就像四年前一樣,他離開了青陽宮,終究能夠將那一段感情拋卻。這次若是再度離開,林海如和顏承舊也會應該可以漸漸將他淡忘,然後重新開始。

    至於兩位父親,也許是他殘酷無情,但是那兩人一直相互扶持至今,少了他這麼一個外來人,應當也不會變得更差吧。至少他們不會察覺,自己真正的孩子其實已經死了,現在的,只是一個佔據了他們孩子身體的異世人。他也不用在澄清與欺騙之間苦苦選擇。

    人生沒有多少個四年,但是若是總是苦苦糾纏,多少個四年也終是會浪費。

    何不,早作了結,早作開始?

    靜待著,明曰,就是這一段恩怨的了結。然後,讓大家各自分別,而後,重新開始吧。

    實在是熬不住累,昏天黑地地睡了一陣,醒來時天邊泛光,燕雲十八騎已經在收拾裝備了。身上卻不覺得冷,梅若影轉頭一看,熱源處是一個堪為龐大的身影,那穩定的輪廓甚至讓人覺得安心可靠。驚奇中又清醒了些,才看清是慕容鶇詩靠著自己坐著,因為感覺到他的挪動,一雙湛亮的大眼也看了過來。

    「你跟我說實話,覺得身體怎麼樣?若是出了什麼事,豈不是我害了你?」慕容鶇詩已經感覺蹊蹺,她見過梅若影次數不少,卻沒見過這麼沒有戒備的梅若影。不知道是因為不想戒備,還是沒有餘力戒備。

    梅若影清清嗓子,拿起捂在懷中一夜的水囊喝了幾口溫熱的藥汁,不答反道:「我想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還是先讓你們看看等下要用在投石機上的東西是什麼比較好。」

    「請不要轉移話題。」

    梅若影已經站起,回身略低了頭,看著慕容鶇詩,歪著頭略有沉思,然後道:「想必公主也會知道有一些事情無論如何也是要去做的。我很少求人,但是這一次,還請公主多包涵著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太陽逐漸高昇。

    這是一個十分明媚的天氣,可以說是萬里晴空,湛藍的天空只有幾條絲絛般的淡雲,輕清而上浮。東齊和南楚兩軍相對之間的林木春末時已經被縱火清光,但如今,青綠的草已經冒起,在黑褐的草木灰和裸土上鋪滿一原。

    但是這樣的美景不會有人費神欣賞,因為戰事已經展開。

    司徒威霸高騎馬匹,護衛著公子小白的坐御。在那輛裝飾得頗為華麗的戰車上,除了這位名為督戰,實為坐享戰果的南楚儲君之外,還剛剛覲見了小白並表明身份的司徒榮及。

    只見司徒榮及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他早就到了南楚軍中指揮司徒氏的將領佈置一切,直到認為勝券在握時才在公子小白面前現身。而公子小白則一臉欣悅,根本不為戰場形勢吃緊而擔憂。這些無能的南楚王室,總是對他們司徒家族依賴非常,根本不知道自己依靠的是一種什麼樣的野狼。

    司徒威霸轉向戰場,眼前,衝殺震天。他不可能像司徒榮及那麼氣定神閒,跟不可能像公子小白那麼無憂無慮,畢竟,如今在戰場上揮灑獻血的人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士兵將領。

    和他預想的有些不一樣,這次的對手劉辰庚顯然是一個比傳聞更加難纏的對手。南楚軍昨夜特意熄燈一夜,就是想讓他下令東齊整夜戒備。沒想到今曰一戰,東齊軍卻顯得龍精虎猛,顯見昨夜竟是養精蓄銳。

    劉辰庚,並不是一個如傳聞中單純只會多疑猜忌的人。

    殺場的血氣,震天的兩軍衝擊,激得他跨下坐騎都禁不住直打響鼻,司徒威霸向司徒榮及打了一個詢問的眼色,得到首肯之後,才擺了一個手勢,叫來一名傳令官,道:「燃火。」



第四卷 西江斜陽 第91章 鳴火挾威

「燃煙!」

    號令一層層傳了下去。

    同在南楚軍營中的水易寒聽到,心中暗笑。毒丸並沒有交給他們金銀銅這一組人,因為司徒榮及另有倚重。昨日折騰了一天,好容易將所謂的「解藥」送到每個南楚軍帳,可惜這位鼎鼎大名的司徒家主不論如何小心,又怎能料到毒藥解藥都早被調了包。

    他隨在公子小白和司徒榮及的車駕後,沒過多久,便見自軍陣後方飛過一片白煙,在南風的吹動下,散而不淡,直撲東齊軍。

    這股奇怪的白煙陣容頗為龐大,顯然點了不止一個火堆,橫跨了整個東齊軍的寬度。

    司徒威霸則有些疑惑,這藥他試過,但是當時卻沒生出這麼多白煙,或許是因為儲放日久,藥丸生了變化?他可惜地暗歎,古書上曾說道,這毒藥儲藏日久燃燒起來也應是無色無味,大概是他技術仍然有所偏差的緣故。儘管不願承認,但若是毒王司徒凝香還在,定可將這毒藥做得盡善盡美。

    東齊帥旗之下,諸葛長琨隨在劉辰庚一側,看到這陣冒起的煙霧,凝神道:「這煙散而不淡,沉於地上並不飛揚,難以想像竟是小小丸藥就可形成如此規模。殿下,你那消息來源是否真準?確定已經將真正的金焰毒龍丹換出了麼?」說著,目光飄向劉辰庚身旁另一側的一人一騎。

    劉辰庚雙目凝定,鷹隼般視著戰場,下令改變陣型,才道:「即使消息有誤,該打的仗還是要打。」說完,也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身旁的鄭枰鈞。

    鄭枰鈞在馬上欠了欠身,雅致地一笑,心平氣和,倒顯得毫無機心。

    諸葛長琨心中一跳,此人如此氣度,真如七皇子所言,僅僅是群竹山莊以明使者?七皇子又真的相信他的言語?

    東齊戰鼓聲一變,陣前指揮的參軍將校立時領著自己所屬隊伍遷延戰線,將鶴翼陣兩翼拉長。

    司徒威霸遠遠看去,只見如同一頭巨鶴將兩翼拉開,有一飛沖天之勢。在煙霧到來前,已經有不少東齊軍馬脫出了白煙籠罩的範圍。

    「好個七皇子,」他在心中暗歎,「可比南楚這邊光吃飯不幹活的傀儡儲君難纏多了。」

    頃刻間,白煙已經掃過了東齊中軍。只見東齊士兵頓時顯得疲軟,中軍戰線不住後退。

    司徒榮及和司徒威霸不疑有他,公子小白更是大喜過望,揮軍直上。

    那邊廂諸葛長琨手搖蒲扇,暗自欣喜。

    劉辰庚嘴角掛起高深莫測的微笑,道:「鄭公子果然好本事,這麼重要的毒物竟然也被貴莊弄到了手。」心中則暗下主意,如此善於隱藏實力的組織,若是不能為他所用,定要設計全滅。

    鄭枰鈞客套一番,道:「枰鈞代鄙莊莊主寫過殿下誇讚。只是,此戰如能獲勝,實在是因為殿下調度有方。」

    他並未虛言,只見東齊鶴翼陣遙遙分開,隨著中軍假作不支後退,兩翼已經不知不覺包繞起南楚軍陣,假以時辰,就能形成合圍之勢。

    日頭逐漸高起,地上的潮氣蒸騰,貼地的景物都在微弱地顫抖,然而南楚軍的攻勢遲遲沒有著落,東齊軍一退再退,卻不呈敗象。

    隨著時辰的過去,司徒威霸疑惑越盛。

    原本安坐於公子小白車駕上的司徒榮及也不知不覺地站了起來,左右觀察著戰場,希望能夠解疑。

    片刻後,他突然全身一震,扭頭對司徒威霸道:「沒有奏效!」

    司徒威霸曉得他說的是什麼,難以置信地道:「這不可能!雖然只是一點,但我已經找人試過效的。」

    司徒榮及還不知道這毒藥本來沒有問題,是在他手上才出了問題的。他暗恨咬牙道:「你且不用辯解,等回族中再慢慢徹查。眼下東齊合圍之勢已成,速用雷火彈。」

    劉辰庚此時看到合圍之勢已成,正要下令中軍齊進,全力攻擊,眼利地看到南楚後方同時飛出十數顆黑點,隨著距離接近漸漸變大成海碗大小,在高空中劃出流暢的線條,最後落在東齊兵馬所在地地方。

    轟!

    **********************

    廣闊的原野上,東齊軍後方一里以外的密林都沒有剷除焚燬,是作為戰敗後游擊戰的退避屏障。可見劉辰庚和帳下眾將頗為務實,並不忌諱陣前言敗。

    再往前方去,殺聲震天,雜亂而鋪散。

    慕容鶇詩一行剛剛在密林中的據點上換了最後一次馬,帶領著匯合一起的一萬精騎全速襲向兩軍交戰的戰場。此處據點就在東齊軍後方,隱藏佈置頗為不易,多虧得到鄭枰鈞的時時內應才得以成功。

    然而在此處駐防的東齊軍沒有發現幾處被挖陷又披以植被隱蔽的深坑,在這幾個坑穴中,藏匿著可組裝投石機的零件。

    戰前一夜,北燕精兵已經控制了此處駐軍,將零件取出裝成,等待著慕容鶇詩一行的到來。而武陽公主慕容鶇詩治下的燕雲精騎不用旗號,憑全副武裝的黑馬黑甲黑刃就可區分我敵。

    梅若影控馬緊跟於中軍,氣行全身,靜待一戰。

    還沒馳上東齊軍所在的高坡,只聽山坡那邊一連串轟然震響,原本就被殺聲震盪的腥風更是搖蕩不安。

    饒是一萬燕雲精騎身經百戰,戰馬也吃不住這樣的驚嚇,有幾匹不安地人立而起。好在騎手了得,一拍馬頸,馬匹便被安撫,又繼續向前。

    而梅若影晨起已經時給燕雲十八騎演示過硝化甘油所製作的硝火彈,十八騎都對那顯然過於輕微的晃蕩不做任何反應。

    再度踢馬急催,只聽山坡那邊喊聲紛亂。

    不知幸也不幸,東南兩國不適養馬,行軍打仗步兵為主,縱使猛然聽到如雷震天巨響,東齊軍只是稍微一亂,便被將領壓住,鼓舞士氣再度攻上。

    然而就在此時,突進東齊軍中的南楚士兵,突然齊聲高喊。

    初始喊聲雜亂,還不能分辨是什麼內容,但那南楚士兵齊心,齊落落壓緊陣線,吶喊聲也越發齊整,終於聽得清楚。

    「九陽聖教,助我南楚,操雷縱火,一統四國!」

    「九陽聖教,助我南楚,操雷縱火,一統四國!」

    「九陽聖教,助我南楚,操雷縱火,一統四國!」

    那喊聲一層層傳揚開去,雷火彈不斷在敵人陣中炸開,泥土飛散聲、血肉碎飛聲、慘叫嘶號聲,就像一石激起千層浪,近三十萬的南楚軍士更覺氣勢陡然高漲,將領指揮更是如臂使指,士兵更覺得悍不畏死,揮舞刀盾,團團擠擠,向東齊軍陣壓去。

    劉辰庚也覺得南楚軍陡然間高漲的氣勢難以抵擋,他終於實地見識到信報中所言的司徒氏的秘密武器——雷火彈。那威力雖然不足以在大型戰場上形成足夠的殺傷力,然而不論巨大的聲響還是爆起的火光,都非人力能夠製造。

    簡直……如有神助!

    東齊軍陣一再後退,傷亡慘重。剛才的勢均力敵甚至隱佔上風的形勢,在南楚兩倍於東齊的兵力、雷火彈的神威和暴漲的戰意下,已經被抵消殆盡。整個東齊陣線如同紙鑄一般,搖搖欲摧。

    「殿下!」諸葛長琨見形勢危急,看向劉辰庚。

    「帥旗壓進!」劉辰庚當機立斷,朗聲道,「戰鼓催陣,不得後退!」

    「殿下三思!」諸葛長琨急道。

    「此時不要跟我說什麼『萬金之軀』,」劉辰庚沒將因雷火彈的神威而產生的動搖顯露分毫,笑道,「那雷火彈勝在能鼓舞士氣,我們既然沒有雷火彈,也就只好本皇子親自出馬壓陣了!」

    轉頭向鄭枰鈞道:「鄭公子,此後危險,本皇子就不能分力保你平安了。」

    鄭枰鈞正在側耳細聽,沒有搭理劉辰庚。

    「鄭公子?」劉辰庚又喚了一次。

    鄭枰鈞終於聽到了陣後隱隱傳來的蹄音,猛醒般回頭,向劉辰庚道:「恐怕是鄙莊莊主到了。還請七皇子原諒則個,勿要阻我莊主。」

    劉辰庚立時省得鄭枰鈞所言之意,心神被從戰場拉回,更是聽到了如雨落下般規模宏大的蹄聲。他大驚失色,如此被前後夾起,若是後方騎兵乃是另有所圖,東齊危矣!

    前後生變之下,劉辰庚抽出馬刀在手,指向鄭枰鈞道:「你到底有何圖謀!」

    「鄙莊……」鄭枰鈞擺出一個絕對誠懇的笑容,然而才說了兩個字,劉辰庚突然看到己方陣後的高坡上,飛射出十數枚拳頭大小的彈丸。那射程遠遠強於南楚軍的飛彈,如箭矢般跨過山坡,越過東齊列陣,射向南楚軍中。

    隆!

    轟隆!

    如閃電般的白光連續爆起,黑煙散射,震地震天的橫空炸響騰空而起。

    「九陽邪教,欺婦騙孺,天降雷火,滅爾狂徒!」不遜於那連串爆響的人聲自山後迸發,眨眼間馬蹄聲響已經如雷貫耳,近在身後。

    鄭枰鈞微笑著停了言語,氣定神閒地看向劉辰庚。

    而劉辰庚已經無從反應著突如而來的變化,竟然有些呆怔,直直看向陣後。

    只見東齊軍寨所駐紮的半山腰之上,一條長長的坡線橫向延伸,那坡線上突然出現了黑色的斑點,繼而如寬廣的水瀑般瀉下。

    北燕,武陽公主,燕雲黑騎!

    劉辰庚疑惑地又看向南楚軍。只見南楚那邊更是混亂,適才還喊得震天介的「九陽聖教,助我南楚」的讚歌,已經散落破碎,龐大的衝擊之勢力,變得混亂。

    又是一輪人頭大小的雷火彈射向東齊軍營,但是爆起的火光聲響根本不足燕雲騎兵那裡飛出的拳頭大小的飛彈般聲威。

    南楚中軍戰鼓加急擂響,正待催軍憤死進攻,混亂中,一聲悠長遼遠的笛音響起,毫不費力地壓下了腥風血雨中的喊殺聲、爆炸聲,清亮地劃破了煙熏火燎的長空。

    劉辰庚難以置信地尋聲再度回頭。

    只見身後,高坡之上,萬眾黑騎之中,一襲比血還要艷紅的長衣在南風中揚得回轉飄蕩,在煙霧和陽光之間耀得影影迭迭。

    「不……可能……」他的話語斷落在了顫抖的咽喉之中。

    *********************

    諸葛長琨當年沒有經歷青陽宮和九陽教在泰山之上那驚心動魄的一切,並沒從那笛聲認出司徒若影來,他責問道:「鄭枰鈞,這北燕黑騎可是你引過來的?」

    「軍師無需擔心,我北燕一向仗黃淮之便利穩守北方,若是跨河佔地,實在統治不易。今日武陽公主前來,也只是為教訓下九陽邪教,莫要讓北燕子民有一人受它欺騙,實在是再無他圖。」

    幾乎已經失卻了抵抗的意志,劉辰庚緩緩抬手,聽著自己的聲音不受控制地縱喝了出去:「收束兵刃,不得阻北燕援兵!」

    諸葛長琨張口還要再言,終於也再沒反對,事已至此,就算反抗北燕,也只是變成以一敵二的結果。心中除了無奈和猶疑,還對劉辰庚更的果斷大膽增添了佩服。

    梅若影橫笛於唇,雙足控馬,夾在燕雲黑騎中迅速持下。眼前兩軍對壘正酣,也被這一萬精騎攪得動盪不安。那硝火彈的製作委實耗費他的心神,是以只發了三數十枚就將餘下的停了。

    其實那轟鳴著的白光黑煙的爆炸,那一聲劃破硝煙喊殺的嘹亮笛音,震撼的又豈止只是區區一個劉辰庚?南楚帥旗下的公子小白就被嚇得眼口發白,又要顧著面子,只能在車輿上強裝鎮定,實際上早已雙腿打顫,直不起身來。

    而司徒榮及正被這數倍於雷火彈的天威炸得暗自焦急,猛發現對方停止了飛彈的攻擊,笛聲更顯嘹亮。他當年沒有經歷過青陽宮一役,不曉得這催殺笛曲的厲害,反而大為驚喜,暗呼道:「天助我也!」

    不過這慶幸的念頭也沒湧上多久,猛聽得己方陣後左右兩處陣腳大亂,登登的墜地聲響起,轉頭看去時,幾架投石機那長長的架桿已經墜落了。

    「怎麼回事!」

    司徒榮及自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甚至連破壞了架桿的人也不知道究竟怎麼回事了。

    因為左右兩處陣腳的陷落,肇事者並非一撥。

    白衣教的林海如率著教眾在左翼看到右翼的投石機架架崩塌,而群竹山莊的水易寒率著莊丁在右翼看著左翼投石機的截截斷碎,各自都是奇怪:自己還沒來得及去右翼(左翼)尋那些機器的晦氣,是誰這麼有共識,先一步幫了大忙?

    心中都是暗自點頭道:果然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再看了一眼對側那都是形狀淒慘的投石機,又都道:好狠……

    林海如自然是聽到了那壓過了喊殺聲的笛子。但是沒有像劉辰庚一般立時辨認出來。

    四年前在泰山之上,他剛剛自九陽山上一連場惡仗回來,委實困頓,又一心護著梅若影,凝力耗費修為為他恢復元氣,又要全神注意敵人的攻勢,再無餘力去記憶什麼笛子曲子。

    他當下遠遠瞥見黑騎出現,因那兵團沒有任何旗號,還以為是劉辰庚安排的伏兵。東齊軍陣中響起鳴金之音,而後鶴翼陣左右一分為二,向兩翼縮攏,黑騎更是如馬踏奔雷般向南楚這處攻來。

    這種聲威,可惜人數太少,要抵擋南楚的三十萬大軍也太過淒慘。他暗自搖頭,正準備率眾回頭向南楚帥旗處潛去,突覺不對,凝神掃視,頓時發覺遠近的南楚官兵都出現了異狀。

    南楚士兵臉上開始露出茫然,漸漸又變得血殺殘忍,目中原本的清醒被層層泛起的血絲和混沌所代替。

    這樣的情景,十分像……四年前!

    林海如渾身劇震,想到了一個令他震駭莫名的可能性,循著笛聲向以奔至坡腳的黑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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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時候很為自己的人物設定汗顏,今天突然想像了一下嬌小可人眉目如畫的鄭秤鈞柔弱無骨地倚靠在身形魁梧粗眉大眼的公主懷裡的樣子。。。。-_-|||]



第四卷 西江斜陽 第92章 亂馬疾追

重重人影之中,已經看不到究竟是誰在吹笛。

    但是這情景越發地與四年前相重合。

    那時候,在泰山的半山腰上,面對著九陽聖教的教眾,也是如此一兩支笛曲,就讓戰意本盛的九陽教眾昏了頭腦,不分敵我地交相砍殺。

    那笛聲不斷,悠揚而連綿,曲子雖然不記得,但畢竟曾經相互切磋,這等氣勢卻忘不掉。

    一定是他!

    只是現在,大概因笛曲未盡,效果尚未完全顯現。

    林海如悔得幾乎要吐血。

    就是怕若影在戰場上親自亂來,他甚至毫無怨意地讓顏承舊陪伴若影離開。可誰曾想,這才過了幾天?萬萬不願意在危險之地看到的人竟然出現在實地,而且是千軍萬馬之中,亂戰混戰的裡面!

    顏承舊!萬里追魂!連個傷病之人都能看丟,還追個什麼屁魂!

    心中大罵著,林海如憂心更盛。當年見識過如此魔曲的不乏其人,比如劉辰庚,還有山莊裡出來的人。至於九陽教眾,雖然大多戰死,但也有一些功力高深的終於憑深厚的內力清醒了神志,逃了出來。若影這回,是把自己給暴露了出來了,不知以後會引出多少麻煩。

    但越是這樣的時候就越要堅毅心智,迅速解決了帥旗下的人物,才能迅速打亂南楚的攻勢。林海如猛咬牙,他們一行行動之初就已穿上南楚服色,此時隱藏著異於常人的功力,詐作自陣腳敗退,急急趕向中軍公子小白處。

    果然,還沒到得近前,就聽到有一人憤怒地高喊了出來:「是司徒若影!那小賊還活著!」

    看去,見是一名校尉服色的南楚武官,身形壯碩發橫,膚色濃黑,正怒目指著遠方,然後猛甩頭,將雙耳捂了起來。

    那武官正隨侍在公子小白與司徒榮及所坐車旁,因為林海如已經接近那處,甚至可以聞到自那武官身上傳來的淡淡的、不引人注意的藥氣。

    他因而疑惑,這是他用來追蹤而施放的香,怎會在那人身上?

    繼而模模糊糊想了起來,這人似乎什麼時候在言及司徒若影時十分猥褻惡毒,下了香是想有機會再作教訓,但因事情忙碌,就一直放著沒去理會了,現在竟然又遇上了。

    司徒榮及在聽到那武官說出「司徒若影」的姓名後,也是心神大震,責問道:「陳伍,此言可當真!」

    車輿下那名武官正是孫玉乾一直包庇著的寵奴陳伍。孫玉乾重傷後,他本覺著再沒人罩著自己,不想竟然因禍得福,被司徒榮及調到身邊隨侍,此時聽得主人垂詢,趕緊回稟:「回主人,當日我與王老打自青陽宮上下來,曾遠遠聽聞此曲。但是這威力比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

    司徒榮及騰地站起,運起內力,縱聲吼道:「南楚將士,堵耳閉聽,勿要受妖術所惑!」

    南楚兵丁早前得雷火彈相助攻打東齊勢如破竹,又齊聲高喝九陽教讚歌,於是更加深信掌控九陽教的司徒家族乃是無敵於天下的神靈後裔。

    然而於此不久之後,南楚兵丁們突然見到黑騎衝出,在自己身邊落下的白光雷響聲威更遠遠超越雷火彈,好像天神發怒一般,不斷爆出白光,地動山搖。心中早已駭怕非常,已經隱隱對司徒氏產生了懷疑。

    及此時,又受到笛聲催發誘惑,思緒混亂,即使司徒榮及喊破了喉嚨,也忘記要捂起耳朵。

    再遠遠看過去,東齊後山的北燕黑騎已經迅速穿越東齊的陣勢,接近戰場,即將短兵相接。司徒榮及越發煩躁,陡然間身後風聲大作,他業藝高超,與千鈞一髮之際閃過,回目看去,竟然是剛才還小雞般顫抖的公子小白不敵笛聲蠱惑,紅著雙目揮舞著利劍向他刺來!

    「該死的蠢貨!」司徒榮及一聲怒罵,反掌劈下,饒是他已經控制了力道,公子小白仍是痛得翻了白眼,抽搐著暈成一癱軟泥。他正要將公子小白扶起,奈何膝蓋一抖,因那連綿不斷的悠揚樂曲,胸口也潮湧般生出一團煩悶。

    「家主!」司徒威霸眼見陣勢漸漸散亂,他雖是盡力壓制著,也有無力回天之感,「先殺吹笛人!」

    司徒榮及縱身而出,足尖落在車輿前端的車轅上,木銅交錯的牽引架具頓時碎裂,而他人則已經越過三丈開外,落在專為他備著的一匹空馬之上。

    林海如見司徒榮及奔出,壓下心中急躁,招呼一聲,同時飛身而起,直撲公子小白。

    司徒威霸大驚,正待搶出救援,不料身周同時飛出幾道人影,將他阻住,陳伍雖然有些能耐,但怎是林海如對手。林海如一個閃身,將公子小白踏在足下,往車角邊一撂。而後抽劍出鞘,高高斜削,只聽啪的一聲,南楚軍丈許寬的帥旗就此斷折。

    林海如氣運丹田道:「公子小白已自己逃了!南楚軍兵敗了!」

    他這一嚷,隨他潛入白衣教眾也盡都喊了起來。將尚有鬥志的南楚軍攪得更是混亂。

    ************************

    就在稍早之前,也就是林海如與水易寒尚未將南楚軍兩翼陣腳處的投石機車摧毀之時,與他們兩軍之隔的梅若影,終於在時隔四年之後,又一次見到了劉辰庚——當年的青陽宮主,陳更。

    當是時,一馬沖在梅若影之前的慕容鶇詩,處於萬騎燕雲黑騎前線的中央,她早已換了殺場混戰專用的兵器,單臂高舉丈六長戈,揮舞著馳馬向下,當先越過劉辰庚身旁。

    她利眼瞧見著鄭枰鈞,雙目放光,豪氣頓生,縱聲喊道:「若我勝得漂亮,回去定要我在上面!」

    劉辰庚等人雖然聽說過慕容鶇詩之名,卻大多都沒見過其面,只覺得這當先一將身形雄武,煞是英氣逼人、豪氣沖天,諸葛長琨更是心中讚歎,只是不知這位大將「他」所說的「在上面」是對著誰說的,又是怎麼個「上面」法。

    梅若影雙足控馬馳於黑騎之中,因聞得慕容鶇詩的如此宣言,只覺得無語問蒼天。深深懊悔當年與這女人交好時,實不應當將耽美同人當成三百六十五夜故事會講述,弄得現如今堂堂一國公主常常口出狂言。

    正這麼想著,他突然心弦顫動,明明昔日情人就在眼前,心中卻竟然沒有掀起滔天大浪。原來,那一段情誼已經冷卻至斯。

    梅若影落在燕雲黑騎中央,他雙手操笛,自日前便一直將養得精純的內息圓融流轉,竹節幽咽之聲便綿延了開去,縱使前方喊殺聲不斷,縱使他身隨戰騎萬馬,一路衝殺近前也毫無阻滯。

    幾個馬身過去,就要越過劉辰庚所在的帥旗,梅若影雙目輕輕掠過帥旗下諸人,笛聲不斷,繼續向前縱馬馳去。

    鄭枰鈞口中不言,自那雙眼中看到了關懷和詢問,自己也報以「無須掛念,但能自保」的微笑。

    劉辰庚的目光隨著那一道身影移動。

    往昔那些似乎已經朦朧的舊事如同過畫面一般,隨著殷紅的衣袂幡然飛過,流動得越來越快。

    因那陌生而端麗無雙的容顏產生了恍惚,一股交雜了不確定的失落和混亂的情緒升起。不論這個從眼前經過的吹笛人是不是他所思念的那個人,滄水般澄澈的目光不曾在自己身上停留,無波秋水般的面上,也不曾閃現過一絲一縷久別重逢的喜悅。

    這個人,真的是若影?

    但是,那平淡柔和的目光,那宛然舞動的身姿,那幽咽但是閃耀著璀璨音色的笛曲,為什麼會與四年前那個貌不驚人的少年相重合?

    他彷彿看見自己分成了兩個部分,內心在怒吼著「追上去,快追上去!」肉體卻無視自己的真心,冷靜而準確地下達指令,讓屬下兵員向兩翼收陣,放開生門讓先聲奪人的燕雲黑騎過去。

    若影,不是已經死了?那匆匆掠過眼前的身影,是鬼是人?震盪胸廓的笛,是幻是真?

    懊悔了三年,繼而反覆了一年,因為已經絕望而放棄的願望,在這一刻顯得如此的接近,心中痛得,悔得,叫囂得,狂亂得,已經不像是自己的一部分一般。

    然而,他還要沉穩,還要掩飾。這些激動的情緒,不可以在人前表露。

    然而,已經顫得不成樣子的手,仍還牢牢地控著馬韁。

    梅若影控馬前馳,可以聽到自南楚敵軍後方傳來的木架傾頹聲越發清晰。繼而,東齊的鳴金聲起,如同拉開出場幕布一般,東齊的步兵向兩邊撤開,為北燕騎兵敞開了空闊的道路。

    他知道身後大概會有一雙不同尋常的眼睛在盯著他,歎了口氣也沒有回首。

    佈置了這麼久,一環套一環地經營下來,終於到了收網的時刻。南楚軍已經呈現亂勢。

    他聽到司徒榮及的聲音肅然吼出,但是只有不到一成的士兵聽從了司徒榮及的命令,掩耳閉聽。因為其餘那些,都是些含著殺意和掠奪之心的人,他們已經混亂了。

    這是梅若影第二次吹奏這種亂心之曲,下達的暗示與青陽宮那一役相同,受眾也是懷嗜殺之意侵入他人之地的掠奪者。但是面對的是南楚三十萬大軍,其難度與前次非同日而語。

    若非,若非他早就將司徒榮及藏匿的毒藥與解藥換走,絕對無法取得今日之聲勢。

    金焰毒龍丹不用說,被換成了一般的煙劑,司徒榮及想以之讓敵人全軍覆滅是無論如何也辦不到了的。

    至於司徒榮及為南楚軍準備的解藥,也被換成了烈性的致幻劑。即使稀釋成供給三十萬大軍飲用的藥水,又或是燃燒成煙霧,都會增強南楚軍的幻覺,讓他們在這樣的笛曲催動中更為混亂嗜殺——不分敵我。

    於是,突破了東齊最前線的北燕黑騎只要緊守一線,將南楚壓成一團,就可讓南楚軍如當年的九陽教眾一般,自相殘殺,直至殺無可殺,近乎全軍覆沒的地步。

    就在這時,只見對面平地上那邊的南楚帥旗下,細袍軟甲的司徒榮及終於忍無可忍,縱身飛出,駕上一匹腿長頸細的駿馬,穿過刀光劍影,向這邊馳來。

    而後便看到帥旗下一片混亂,有身著南楚服色的男子躍上了車輿,緊接著丈餘寬的帥旗傾頹,繼而聽到那人縱聲喊道:「公子小白已自己逃了!南楚軍兵敗了!」

    爾後,於那車輿四周,又有一撥人眾隨著那人一起發喊:「公子小白已自己逃了!南楚軍兵敗了!」

    如流水般熟練而吹的笛子被拉出了一個小半拍的破音。

    梅若影聽出當先那人是誰。早就知道林海如呆在東齊軍中,但沒想到林海如竟然還沖在了第一線。那裡是十分危險之地。

    但是,毫無道理的,他竟會相信那人有足夠的堅韌和毅力能撐過每一個考驗。

    只見南楚軍仍是混亂,但混亂中又出現了亂流。

    那一二成尚算清醒之人,早已察覺到了周邊氣氛不對,聽聞林海如的呼聲,又看到帥旗斷落,主帥車上哪裡還有公子小白的人影?於是發一聲喊,丟盔棄甲,盡數跑了。餘下的儘是因致幻藥和催眠而神志混亂的南楚士兵,他們在燕雲黑騎的困圍下毫無章法地左衝右突,不得其門而出,終於困獸性發,血紅著雙眼,揮舞刀劍戈戟,不分敵我地與身旁戰友打將起來。

    梅若影在這一片潦雜中看到司徒榮及左穿右插,一雙龍鳳寶劍縱橫砍劈,接近得頗為不易。計算著對方到達的時刻,加緊灌注內力,將一首笛曲揚灑得更是破耳入腦。

    **************

    林海如一直緊盯前方。

    只見在一片被北燕燕雲黑騎壓得漆黑的背景中,已經奔馳出去的司徒榮及,在他攻上公子小白車輿時曾有片刻的猶豫,然而沒有如他所料般回轉方向,仍是一意向前。

    大概是因敗局已成,司徒榮及又念念不忘子女被梅若影所殺之仇,已經抱著玉石俱焚的決心,要死也要將若影一同拖下地獄。

    林海如趕緊將公子小白?下車輿,自有白衣教眾出來接走。

    「廖毅率隊撤離,速返總壇聽候命令。」向車下一名年輕人如此吩咐後,林海如握緊長劍,擎出長鞭,向一旁騎在馬上的大將司徒威霸刺出,身形展開也隨劍勢而去。

    司徒威霸身披重甲,剛從幾名白衣教眾手底解脫,見這一劍來勢驚人,直指自己咽喉,劍花挽處,更是籠罩了整個面門。

    他不敢硬攖其鋒,側身讓過,順手撒出一握毒粉。誰知這迅若嘯雷般的一劍竟然只是虛招,如此側身閃避,只把自己送到了另一側捲掃上來的鞭圈裡去。

    司徒威霸焦急驚怒,好在功底深厚,夾緊馬腹,倏的躥了出去,眼見四週五丈以內的士兵在自己一把毒粉撒出下已經盡數倒地,可那攻擊自己的人似毫無所覺,仍自勢同虎狼。

    更令他驚駭莫名的是,對方精妙靈巧的這一鞭——

    ——依然還是虛招!

    林海如將長鞭宛轉,一舉纏上了馬腿,輕輕一帶,自司徒威霸不及轉身的死角,給了這位橫蠻大將後腰命門穴拼盡全力的一腳,將他踹下馬去。

    一身橫練功夫,一手煉毒技藝,一代威猛大將司徒威霸,竟然就這麼兩三下功夫,如?草包般被?下地來。

    臨死前口吐白沫的司徒威霸,顫顫開口,可那「沐含霜」的名字,在他口中打了幾個轉,就是沒有轉出,一代毒梟,就此辭世。

    而致他於死地的林海如,一眼都沒有多看,拍馬追向司徒榮及。



第四卷 西江斜陽 第93章 抽筋剝皮

   司徒榮及途經南楚軍陣,發出一聲長長的尖嘯。這聲長嘯夾著深厚內力,尖銳曲轉,登時擾亂了笛音的傳散。修為高深之人便能以此為憑依,清醒過來。

    果然不多片刻,即有數條人影自亂陣中飛身而出,向司徒榮及追隨過去。

    司徒榮及略略回身一看,見僅有十數人而已,甚為了得的銀使、銅使也在其中,而金使已經不知所蹤。他不知道金使早已被群竹山莊的水易寒給替代,還道是又折損了一員戰將。

    林海如眼見司徒榮及身周隨扈聚集,越發焦急。可是在亂陣中穿插追趕是如何艱難!

    他一咬牙,自馬上躍起,在馬首上一點,縱飛過三丈距離。落腳處猛地飛來三四支流箭,這些箭矢自梅若影笛聲響起以來,就變得沒頭沒腦地亂射,林海如聽風辨位,頭也不回地揮鞭一圈,便將幾支一股腦兒捲了,順手甩出,但聽得幾聲慘叫,也不知道是哪個蝦兵蟹將倒了大霉。

    不待落地,伸足再點,落足均看得精準,恰又踩在一名南楚士兵高高舉起砸向身旁戰友的革盾上,借力再度越過了四五丈的距離。

    梅若影此時正好兩曲奏畢,看見司徒榮及一行人來勢洶洶,第三曲是沒有餘裕的了,於是停了吹奏。

    對方一行十數人,在亂軍中左衝右突,功力著實不凡。

    梅若影左右掃視,又見慕容鶇詩橫戈於側,一馬當先立在陣前,而原本專屬於公主的隨身親護燕雲十八騎,其中四騎在陣後督看硝火彈的使用,其餘十四騎盡數都分在了他的身周。

    他暗道不好,以司徒榮及的性子,過來時定會順手除了慕容鶇詩。

    司徒榮及畢竟是有著幾十年修為的高手——上次能獨力從他手中換出金焰毒龍丹是趁著他中了司徒凝香的藥力,功力不覺減了一兩成。且那時司徒凝香、聶憫、林海如都在一旁,可以相互照應。

    今日一戰,司徒榮及雖飲了致幻藥,然而因他功力卓絕,神志看來是沒有盡亂,如此必會殺意大起、瘋狂血殺。

    梅若影心中稍生疑慮,跨下馬匹因之有感,也退了半步。這些許的移動讓他回過神來,暗自嘲笑了一下,乾脆地將長笛插回馬側掛囊,輕踢馬腹擠上前去。

    此番前來戰場便是勉力為之,哪裡有餘力和什麼人打鬥。但是慕容鶇詩雖長於亂陣廝殺,卻不擅長武林一打一的內力比拚、招式取巧。若是慕容鶇詩出了什麼萬一,他不敢想像鄭枰鈞一向柔善雅致的面容上會出現什麼樣的表情。

    亂箭飛來,都被前陣騎兵舉盾擋開,慕容鶇詩傲然穩坐於坐騎上。

    自司徒皇朝瓦解崩潰之後至今數百年來,已經許久不曾發生如此大戰。她身在萬軍之間非但不覺人力之渺小,反而越發熱血奔彌。突然聽得笛停,回頭向梅若影所在處找去,見他也正看向自己,只頓了一頓就拍馬擠近,慕容鶇詩大聲對坡上的梅若影奇道:「你怎麼上來了?」

    「司徒榮及往這裡來了,請公主下令準備弓箭。」一句話說完,他也終於成功擠到了慕容鶇詩身前,燕雲十四騎也都盡回慕容鶇詩身周。

    慕容鶇詩釋然點頭。

    雖說此次戰陣,只需要壓著南楚讓他們自亂,但畢竟還要防著東齊的反目突襲,故而弓箭準備得真是比充足還要充足。

    北燕那邊強弓早已上好弦,只等一聲令下,而在南楚軍中,林海如還在人海刀叢中苦苦掙扎拉近。

    他適才聽到笛聲忽然止歇,以他對梅若影的認識來測度,心中便覺得不妙。果然梅若影只是稍微退了半步,就拍馬擠入陣前,甚至還凝神定氣,擎起了武器,顯然想要與司徒榮及一行人近身交戰。

    林海如一個趔趄,幾乎要掉到光影橫飛的亂刀叢中。

    「梅若影!有種你給我等著!」他恨恨地咬牙罵道,只覺得兩眼紅光連閃,雙耳隆隆轟鳴,好久不發的狂性如炸雷般爆了。那個不知好歹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個人為他掛懷擔憂,半點也不知愛惜自己。

    林海如這一踉蹌,視線晃動間又看到自黑騎大軍後高坡電馳而下的三騎人馬。

    燕雲黑騎此時已經布開陣型,一線拉開。前線密集,陣後空落,方便輪換攻擊。

    那三人身著北燕服色,卻不著重甲,馳馬到了陣後,便與林海如適才一般棄了馬匹,不作停留,在密集的軍士中縱躍如飛。

    只見三個黑衣人中,其中一人著實顯眼,那顆頭圓滑如蛋,反射出錚亮的光芒萬丈。其頭殼之光華和圓潤,可與八月十五之滿月媲美。若非南楚軍此時已經盡亂,否則長弓手大概都會拿那人亮晶晶的頭殼當作天然的靶子。

    林海如大鬆了一口氣,腳下更加緊了步伐。同時也對那如月光華之人深表同情——攤上若影這麼個愛逃跑的主兒,大名鼎鼎的萬里追魂這回急得是連假髮帽子都忘了佩戴了。

    *******************

    梅若影此行自竹壑脫身出來,著實花費了好些功夫。畢竟顏承舊聯合兩位老父的實力不是鬧著玩的。

    全憑他熟悉地形,又得璺七叔的掩護和慕容鶇詩的支援,也加上他小小施放了一些安眠藥鎮靜劑。只不過,慣手的兵器仍是被兩位老父沒收去了。他掂了掂手中的雙刃,暗自搖頭,這畢竟是原先的試作品,不及後來那副趁手。

    他看到林海如棄了馬,也迅速接近了,心中大定。此戰有林海如搭檔,應該不會死得很慘吧。但是這個想法在看到林海如如同噴火的雙目時頓時煙消雲散。

    ……這樣的距離,若是亂箭放出,極其容易誤傷林海如。梅若影幾乎就想要放棄箭攻的方案,突然想起一事,他趕緊換出笛子。

    一聲如驚鶴高飛般的長音響起,果然見到還在半遠處前來的林海如目光微沉,略有不甘,但是若有所思地向梅若影身後看了兩眼,繼而便向他微一點頭,俯身沒入亂軍中去。

    果然是,聞絃歌,知雅意。

    梅若影沒來得及多做感歎懷想,也沒來得及回頭尋找林海如向之示意的那人,司徒榮及一行再有二十米左右便要到達,他側頭道:「公主!」

    「放箭!」慕容鶇詩一聲令下,二十步外一個令官揮出一道亮黃長旗。

    頓時萬箭齊發,箭尾翎羽揭是黑色,黑壓壓一片泰山般自上而下壓向南楚軍頂上。

    司徒榮及首當其衝,但他不退反進,順手扯起正擦身穿過的兩名兵丁,一左一右擋著亂箭。那北燕黑騎並非浪得虛名,箭矢齊至的威力如何之大,司徒榮及臂上一沉,跨下馬匹不堪重負,慘嘶一聲,前蹄跪了下去。

    梅若影挽起雙刃,凝聚內力,蓄勢待發。

    果然兩輪亂箭過後,司徒榮及破眾而出,已經殺至北燕黑騎軍中,不再受箭陣威脅。他狂吼一聲,將手中兩具已成刺蝟的屍體左右推出,北燕兩騎黑騎首當其衝,連人帶馬口噴鮮血橫飛出去,立時又壓倒數人。

    如此聲威,不愧是司徒氏的家主——作如此想,便待上前硬攖其鋒的梅若影唇邊掛笑,朗聲嘲道:「若影在此問過族長、族長姘頭及千金公子安好!恭祝司徒族長子女承歡膝下,一家團聚。」

    司徒榮及的姘頭便是孫玉乾,已經被聶憫一刀而下,自此作了太監。司徒榮及的一子一女都在四年前青陽宮一役死於梅若影手下——梅若影都清清楚楚地知道。他為人並不刻薄,然而為人處事卻也因人而異,對上這個親手引發無數紛爭,還曾讓這個身體的兩位父親分別半生的為惡者,梅若影說什麼也不願厚道以對。

    果然,司徒榮及雙目噴火,擎出雙劍,作勢劈來。

    梅若影鬆開馬鐙,翻身下馬,噹的一聲撥開第一劍。胸口傳來熟悉的氣血翻騰之感,他運起內息壓下,正要繼續揉身而上,突覺得耳後風動,心中暗叫不好,滾地避讓。翻身間果然見到烏黑的一鞭自後方抽到,含恨般將司徒榮及金燦燦的利劍纏上。

    一股森冷至極的內息穿透雙劍侵入司徒榮及的經脈,霎時間他虎口冰扎似的劇痛,幾乎就要拋劍而去。

    憤然看去,見是一名全身黑袍的男子持長鞭傲然立於三丈開外。

    那比黑暗更的黑的發在風中飛蕩,比無光更無光的雙眸深沉地凝視著自己,而後那艷色的菱唇中冷冰冰地吐出兩個字:「去死。」

    見到這人,司徒榮及難以辨明心中是何種滋味,又怒又懼,驚喜交雜,愛恨衝撞之下,緊緊抓穩手中兵刃,壓抑了所有的情緒,也面無表情地回道:「原來你還活得好好的啊,司徒凝香!」

    他這一晃神間,見自司徒凝香身後左右衝到兩人,其中一人甚為面熟,原來是與他爭鬥不休十數年之久的聶憫。

    梅若影自地上翻起時,顏承舊已經站在他身前,和數名左右攻上的司徒榮及隨扈鬥了起來。

    緊接著林海如也自亂軍中排眾衝出,自那眾隨扈後方將之殺了個措手不及,手中一鞭一劍毫不停留,口中一邊還冷然道:「讓你跑,我讓你跑!看不把你剝皮抽筋!」

    顏承舊以一敵眾,左右突刺衝殺,無人能擋。他手中黑刃極其鋒利,銳不沾血,於是將刺出的鮮血揮得四處皆是。於如此激烈的惡鬥中,他仍是沉默了兩拍,突然猶豫道:「抽筋剝皮太狠了些吧……」

    司徒凝香頭也不回,不懷好意地笑道:「不狠不長教訓!」

    聶憫氣也不喘,和和順順地笑:「別怕,有我神醫在,死人也能復生了。」

    梅若影渾身一抖,只覺得四肢如浸冰水,這幾個人商量的抽筋剝皮的對象,究竟是司徒榮及和一眾隨扈,還是……

    貌似……貌似他們在打鬥的時候,都有意無意地向自己瞅來一眼兩眼……

    ********************

    司徒凝香心中生氣,手上招數更是森狠凌厲,與司徒榮及雙劍鬥成一團。儘管司徒榮及在兵刃上佔優,然司徒凝香當年獨自闖蕩江湖就已得了毒王的名號,這時面對著迫害自己孩兒的仇敵,如何還肯吝惜懷中千奇百怪的毒物,紛紛揚揚使了出來,一邊以勁風將毒物都困在方圓四丈以內,將司徒榮及堂堂一個家主逼得狼狽萬狀。

    慕容鶇詩識得厲害,揮手示意,頓時在這幾個人身周讓出一塊空地。

    林海如和聶憫身負醫藥絕學,自然不怕司徒凝香的毒藥。就算顏承舊,也得了血網黑蠍中最擅毒殺之人的傳授,這幾個人嘴上說得可怕,臉上笑得陰險,實際上根本見不得某人被圍攻欺負,打起來便形同護雛的母雞,好似魔神降世一般——何況還是四個魔神。

    對梅若影而言,這幾個人都是極為重要的人,見慕容鶇詩不但不幫,反而令屬下騎兵都自動退出這一區域,他擔心則亂,強自提起內息,振作精神,舉刃就待加入戰圈。

    司徒凝香早看得清楚,陰惻惻一笑,還沒開口說話,梅若影身上又是一抖,猶疑著停下了腳步。

    林海如惡聲道:「你去看著他,別讓他亂來!」

    他雖沒有明指「誰」去看著「誰」,但顏承舊十分自動自發地攻勢暴漲,將幾個已經強撐不敵的對手逼退,順手再滿天彈出一把藥針。若非司徒榮及所帶來的銀使、銅使也擅解毒,恐怕此時已無人可以直立。

    梅若影精神恍惚間,突然發現眼前一亮,一顆璀璨的光頭滿滿地填入眼簾。

    他還來不及說話,身上一暖,已經被顏承舊團團地抱入懷中,再一眨眼,已經被帶了開去。

    似乎因他的離開,使得在場主導著戰局的三人再無顧忌。那三人師徒多年,配合早有心得,頓時更是鞭光劍影橫飛,勁風呼呼直嘯,飛沙走石亂作。縱使與再外圍處不遠那南楚亂軍的自相殘殺相比,也只能說各擅勝場,甚至在震懾和魄力方面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然而就算如此,梅若影也睜大了眼,全身戒備著,只待一發生狀況就要上去支援。

    顏承舊十分憂慮地看著懷中人,那容顏在奔波之後,又比日前晦暗失色,蒙上了僕僕的風塵,在緋紅的長衣印襯下,更顯得虛弱疲憊——然而這人卻仍對自己的狀況惘然不知。

    他暗恨這人為何總是不知自惜,更是對自己總是狠不下心來束縛他的行動而憂憤。就連這次,也是在司徒凝香和聶憫的逼迫下才不得已限制了若影的自由。

    縱使梅若影是他顏承舊和整個血網黑蠍的救命恩人,但也沒有必要言聽計從到這個地步。

    或者是因為他太膽小懦弱,不願意在若影臉上看見一點點對他失望的神情,那對他來說不啻於是天崩地裂般的痛苦。

    因為這樣包容著一切、面對著一切的梅若影是如此地吸引著他,吸引住他全部的身心。他一點也不想從這張網中掙脫,還死氣巴拉一心一意地賴在四近,生怕被甩開一步。

    然而這究竟是為若影好,還是在害了他。

    顏承舊緊緊地自後方裹緊梅若影的全身,俯首在他耳邊輕輕地偷了一吻,在若影愕然抬頭看來的目光中,顏承舊安撫地一笑,在他目光不及之處點下。然後,就看著那雙不沾塵灰的雙眼現出茫然之色,繼而漸漸無力,羽扇般長長的睫虛軟地蓋了下來。

    在完全陷入無法視聽的寂靜和黑暗前,梅若影耳中還正傳來司徒榮及痛徹腦髓般的嘶吼。雖然有些混亂,疲憊如潮水般洶湧地淹沒上頂,然而覺得很安心。

    就是有這麼一種感覺,不論這個戰場變成如何,在他們身邊,十分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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