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 《夢迴大清》 作者:金子(全文完)

內容簡介:
     一個生活在21世紀的女孩子,故宮裡的一次迷路,竟穿越時空回到了清朝,並身不由己地進入危機四伏的皇宮內院。熱情如火的十三阿哥、深沉內斂的四阿哥、命運多舛的小姐妹、威嚴的康熙皇帝……無數在史書中讀過人物,帶著各自的喜怒哀樂,紛至沓來。歷史與現實撲朔迷離,相愛與相傷難以取捨,愛恨情仇間何去何從?在既知的歷史中,為何還要面臨一次又一次的艱難抉擇?……
        一位現代「灰姑娘」,在歷史中實現愛情夢想,再現浪漫曲折,重溫經典感動時分……


作者簡介:
  金子,一個愛做夢的女孩子,自謂「貌不出眾,技不壓人,唯求一生平順喜樂足矣」,以一部穿越時空的言情小說《夢迴大清》,在晉江原創網首發連載,躋身網站積分排行榜前列,數百網站鼎力轉載推薦,好評如潮。

夢回大清、步步驚心、瑤華,號稱是晉江書城三大經典清空穿越文!
評論(334)



---------------
暗湧(5)
---------------


  「你去把十三福晉抱上馬車,手腳輕著點兒。」四爺放開了我的手,從地上站了起來。「喳。」秦全兒走了上來,「福晉,奴才抱您起來,您別使勁兒就是了。」我攥緊了那隻已被捏麻了的手,輕聲說:「好的,多謝。」秦全兒一怔,忙說:「這奴才可不敢當,來,您把手搭過來。」我使勁把手往袖子裡縮了縮,生怕有人看見上面的指痕,那拉氏在一旁扶著,鈕祜祿氏也上來幫忙,秦全兒小心翼翼地把我抱了起來,轉身向外走。八爺突然走上前一步,低聲說:「今兒對不住了。」我一愣,還未及回話,他已揮手讓秦全兒繼續往外走。
  我回頭看過去,那拉氏她們就跟在我們後面往外走,路邊兒跪了一群人,方才拉我的那個男人不知什麼時候也在其中了。我下意識地看了他一眼,他正好抬起眼來,目光一對,我一怔,這眼神我認得——趙鳳初……我略點了點頭以示謝意,就不再去看他了,這時八爺、九爺他們跟四爺說了些什麼,四爺淡淡地點了個頭,也跟著出來了,我忙得回過了頭來。
  門口的馬車已經備好了,鈕祜祿氏和李氏上前一步幫我進了馬車,我慢慢地靠在了車窗前,這會兒才發現冷汗早就沁透了衣裳,四福晉不知在吩咐下人些什麼,四爺走了出來。那拉氏迎了上去,我不自禁地豎起了耳朵,「爺,我已經找人去宣太醫了,還是讓小薇先去咱們府吧。老十三又不在,把她一個人放家裡,一來咱們不放心;二來,十三弟那兒也不好交代,他一不在,難道連個照顧的人兒都沒有了嗎?」四福晉微笑著說,我心裡一怔,她讓我去四貝勒府,那就是現在的雍和宮了……
  四爺沉默了一下,臉色和緩了起來:「倒是你想得周到,十三弟明兒也就回來了,今兒就辛苦你了。」那拉氏抿嘴一笑:「瞧爺說的,小薇雖說是我弟媳婦兒,我看她卻跟親妹子似的,又有什麼辛苦不辛苦的。」四爺點了點頭,一旁的從人早就牽了馬來,四爺翻身上馬,看了馬車一眼,我下意識地往後一閃,他已揮鞭而去。四福晉朝我坐的馬車走來,我趕忙收回視線,閉了眼靠在那裡,心裡卻想著,她為什麼要讓我去四爺府上呢,就因為我受了傷,她以示賢惠,還是說……
  車簾子一掀,那拉氏坐了進來,我張開眼看去,還未及說話,她微笑著搖搖頭,我一愣:「小薇,今兒你就聽我的吧,到我那兒住一晚,反正十三弟明兒也就回來了。」她頓了頓:「你那裡奴才不多,你病著痛著,他們未必盡心,到時候真有個什麼事兒,老十三還不得瘋了。」她一笑,又說:「難道你還嫌棄四嫂那兒不成?」她一開口就把我想說的推辭全堵了回去,我輕笑了笑:「四嫂哪兒的話,我是怕給您添麻煩……」
  「那就成了,你就安心休息吧,太醫就在路上了。」說完她也放鬆地往後靠去,臉上的笑容卻不自知地淡了下去。我沒再說什麼,只是向窗口靠過去裝作假寐,眼光卻向外望去,京城裡的燈火早已黯淡了下去,影影綽綽的,自聽見馬蹄聲「?噠,?噠」地敲擊在路面上。偷偷地嘆了一口氣,四貝勒府嗎……



---------------
情痴(1)
---------------


  「嫣紅,去把那個芙蓉軟枕拿來;珍珠,去廚房,叫廚子細細地熬一碗蓮子羹來……」
  「是,奴婢這就去……」在四福晉不迭聲兒的吩咐中,我被人伺候著靠在了一張美人榻上,只見屋子裡丫鬟太監們忙個不停。手腕早就腫得厲害,腳踝兒也是火辣辣的疼,可這些我全然不在意,只是仰了頭望著頭上的承塵,燭火閃動中,只映出一片片曖昧的陰影。四爺的家,他的房子,空氣中似乎也蘊含了四爺的氣息,就那麼若有若無地在我四周飄散出來……
  「小薇。」
  「啊。」我驚醒了過來,轉首看向一旁的那拉氏,見她偏了身兒過來坐在了榻子上,又拿手絹兒輕擦著我額頭上的汗。一股子甜香撲鼻而來,我呼吸一滯,強忍著等她擦完才敢悄悄恢復呼吸。「疼得厲害吧?瞧你恍恍惚惚的,太醫馬上就到了,再忍忍,四嫂已讓人再去催了啊。」四福晉細聲說。我使勁地扯動著面皮,做出個笑容來:「我沒事兒,只是讓四嫂這麼操心,倒是讓我不安心了。」
  「看你說的什麼話兒,莫說咱們本就是親妯娌,我心裡拿你就當妹子一般看待,姐妹之間又哪兒來的那麼多客氣。」那拉氏面帶微嗔地看著我。我微微一笑:「四嫂說的是,倒是我事情想左了。」說完話只覺得心跳一陣兒急促,忍不住用手握了心口,大口地呼吸了兩下。那拉氏見我這樣,回身兒叫身邊的丫環:「你去看看,這秦全兒是怎麼辦事兒的,去哪裡請太醫了。」
  「是。」小丫頭忙退了出去。
  「你閉眼躺躺,別再說話了。」
  我輕輕點點頭,心裡自然是求之不得。與四福晉說話讓我覺得很累……累心。
  剛閉上眼,就聽見門簾子響,一個輕巧的腳步聲響起。只聽見她彷彿是走到了四福晉身邊兒,極力壓低了聲音跟那拉氏說了些什麼,我隱隱約約地只聽見了「年主子」幾個字,未及再伸長了耳朵聽,就覺得那拉氏的目光掃回了我身上。我心裡一顫,極力讓自己面上顯出一副疼痛疲乏、人事兒不理的昏睡樣子。就這麼過了會兒,衣衫窸窣聲響,感覺四福晉抬身兒從榻子上站起向外走去,屋子裡立馬靜了下來。我就那麼閉著眼睛,感受著一陣陣入夜的微風輕拂在我的臉上,屋簷下的金戈鐵馬不時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寂靜的溫柔中偏又帶了幾分蕭瑟。心裡沉甸甸地堵著,就像一塊兒被人攥過的海綿,強留了那麼兩分濕意在上面……
  「嘩啦」!內室的珍珠簾子一響,人聲也響了起來:「陸太醫,請這邊兒走。」我一怔,睜開眼,竟然是鈕祜祿氏的聲音,四福晉呢……未及再多想,太醫已走到我跟前,一甩袖兒躬身行禮:「臣陸文康見過十三福晉,福晉吉祥。」我略抬抬身兒,「?——」忍不住咧了咧嘴,「太醫快請起。」鈕祜祿氏忙得走上前兩步:「妹妹別動身兒。」伸手扶了我,又回頭說小丫頭們:「都愣著做什麼,還不快給太醫搬椅子,再拿條帕子來,這鐲子得退下來,不曉事兒的東西,眼瞎心也瞎了嗎?!」屋裡頓時一片忙亂。
  「姐姐莫急,沒事兒的。」我用另一隻手輕拍了拍鈕祜祿氏的手背。「怎麼能不急,瞧你的臉色,桌上的宣紙也來得比你有顏色些。」鈕祜祿氏嗔了我一眼,我不禁破顏一笑。一旁的太醫說:「福晉們別急,讓臣來診治一下。」鈕祜祿氏點點頭,偏身兒讓開了地方。
  好疼!儘管陸太醫處處小心,可傷口就是這樣,你要不動它還好,一動,似乎所有的感覺神經都自己跑去了那裡瘋狂吼叫。我咬牙忍著,也不知過了多久,陸太醫輕輕地把我的手放下。
  「太醫,怎麼樣?」鈕祜祿氏邊給我擦著額頭的汗邊問。陸太醫笑說:「福晉們放心,骨頭是有些錯位,但並未開裂,這就不妨事兒了,只需固定一段時間,不動重物,也別過分勞累,臣估計,三個月內必好的。」他頓了頓,「肯定得痛上一陣子了,臣也自會開一些方子去痛,只不過這種藥不能多吃,所以福晉還是要忍忍。」
  「嗯。」我笑了笑,「我明白的,真是辛苦您了。」正在擦汗的陸太醫忙一躬身兒:「臣萬分的不敢當,福晉的腳踝兒也是扭傷,這兩天別走動,臣再開一些清腫化淤的方子,您按時服用,過不了三五天,浮腫消退,也就沒事兒了。」
  「好,我知道了。」我輕輕地點點頭,這會兒覺得累得不行,又向後靠去。「來呀,請太醫去廂房開方子,再去把藥熬來,陸太醫,今兒真是辛苦了。」鈕祜祿氏笑言,陸太醫又忙著謙恭了幾句,就隨著丫頭們下去了。鈕祜祿氏正給我調整著靠枕的位置,忽聽見院子裡秦全兒的聲音響了起來:「陸太醫,四爺正在書房裡,請您過去一趟。」鈕祜祿氏的手一僵,又若無其事地繼續整理。我不太敢去看她的臉色,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裝了不舒服閉著眼,假作沒聽到。就這麼過了一會兒,丫頭端了兩丸子藥進來,說是太醫給的丸藥,解痛化淤的,又服侍著我吃了才又退出去。



---------------
情痴(2)
---------------


  「當當……」屋裡的自鳴鐘連敲了數響兒,感覺燥得很,正算計著差不多也是夜裡十點鐘了,「唉……」鈕祜祿氏突然幽幽地嘆了口氣,這下我無論如何也不能當作沒聽見了,心中不自禁地也嘆了口氣,張開眼,輕轉了頭看向她。她正愣愣地看向窗外某處,那裡燈火隱約,映得窗口若隱若現。
  「玟姐,」我輕聲叫她。「啊?」鈕祜祿氏回過頭來,臉上的表情就像蒙了一層薄霧,她有些茫然地看著我,慢慢的眼神集中了起來。我心裡其實是有些不自在的,可這節骨眼兒上,無論如何也不能表現出來,正想著該說些什麼才好,鈕祜祿氏突然自失地一笑:「知道為什麼今兒八福晉那麼樣的找你麻煩嗎?」我不禁一怔,不自覺地眯了眼看著她,鈕祜祿氏卻伸手拿了一旁的茶杯,就在手裡無意識地轉弄著,並不說話。就在我幾乎失去耐性時,她轉過眼來看住我,「八爺曾去討過你的,只不過四爺、十三爺先去求了德主子,早一步罷了。」說到四爺時,鈕祜祿氏眼中閃過一抹苦澀,低頭假裝喝茶,掩了過去。
  我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當初去長春宮的來龍去脈我不是沒想過,可那時既想不到以後會跟胤祥、四爺如此糾纏,又不覺得自己是什麼重要人物,哪用得著費這樣那樣的心思,只當這一切的發生都只是順其自然而已。可若說十三、四爺甚至十四爺是對我有情,那八爺是為什麼?我可不信他喜歡上了我,難道是想把我弄過去來打擊所謂的四爺黨,還是要用我來離間胤祥和四爺間的感情,他好坐收漁人之利,可……一時間心亂如麻,各種念頭兒就如同電腦滾動屏幕一樣的在我腦中不停翻動。
  「小薇。」鈕祜祿氏輕聲叫我。「嗯?」我下意識地應了一句,腦海中還在猜測,忙強迫自己不要再想,把注意力放回鈕祜祿氏身上來。「銀燕兒是八爺旗下出身,你不知道嗎?」什麼!?我的腦子一炸,銀燕兒……她對我的種種過往立刻閃現在我腦海中,怪不得……她那樣對我,又是那樣的自恃無恐。那她怎麼會分到長春宮呢,可馬上就明白過來,這不過是宮廷的把戲之一罷了。接著又想到,那我在長春宮中的一切,恐怕就沒有八爺他們不知道的吧,身子一冷,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我也是今兒才聽了李氏說的。」鈕祜祿氏的聲音悠然傳來,我嚥了口唾沫,卻彷彿咽進了瓦礫,??拉拉地從我的喉嚨切下,忍不住用手按住了喉嚨。「這種事兒真沒幾個人知道的,可要說一個沒有,那也不可能。」鈕祜祿氏似笑非笑地說,我忍不住苦笑,的確,除了我這個笨蛋不知道之外,恐怕周圍與我有關的人都知道。
  屋裡靜了起來,鈕祜祿氏又不自覺地望向屋子對面的那個窗口,我越想越覺得頭疼,原來只覺得那個七香來路不正,她的事情我自認為已經多想了,現在看來事情越發的錯綜複雜起來,原來還是我想得太簡單……
  「呼……」我大大地吐了口氣出來,身子放鬆地往後靠,打從我進宮之後,一路要麼砍殺,要麼躲藏,以為終將殺出條血路來……到頭來,卻發現自己原來只是在一個魚缸裡左衝右突,而那些人就在外面含笑觀看,當我偷偷自以為聰明的時候,又有多少人在那裡暗自嘲笑呢……搖了搖頭,暫時把那些都拋在一邊兒,自己的手臂就這麼長,總有夠不到的地方,總不能因為這就砍了手吧,現在自怨自艾怕也是晚了。
  我轉頭,鈕祜祿氏正看著我,我一笑:「這些我都管不了,也不想管。」鈕祜祿氏一怔,探究地看著我:「我只想和胤祥好好地過日子就行了,管他什麼八呀九呀、死呀活的。」
  「撲哧」,鈕祜祿氏笑了出來,拿手絹兒在臉頰上輕按了按:「你倒真是想得開。」我咧咧嘴:「那是,煩惱都是自己找的。」
  「煩惱都是自己找的……」鈕祜祿氏嘴裡低低地念叨了幾遍,眼中眸光一閃,正要開口,門簾子一響,兩個小丫頭端了中藥進來,鈕祜祿氏沒再說什麼,只是轉身接了過來,執意要喂我吃,我推辭不過只好順著她。好苦!我咧了咧嘴,這裡頭擱了多少黃連呀,去火也不是這麼去的吧,忍不住低咒了陸太醫兩句。鈕祜祿氏還偏要一勺勺地喂,要依著我,拿過來一仰脖……
  好不容易苦刑結束,丫頭遞上了蜂蜜水,這回我再也等不得她的慢條斯理、皇家風範,忙自己拿過來大口喝了。「呵呵……」鈕祜祿氏和小丫頭們都笑了,她轉手把碗遞給丫頭,又笑說:「就苦成這樣兒?」我咂巴咂巴嘴兒:「還行吧,但又何必裝腔作勢地難為自己。」鈕祜祿氏手一頓,抬眼看我。我裝作沒看見,只是垂了眼皮掩住了滿眼的無奈,這兒的人就是這樣,隨意說句什麼都要琢磨,男人這樣,女人也這樣……
  「側福晉,福晉說她那兒走不開,讓您都照顧著點兒。」鈕祜祿氏站起身來,說:「知道了,你去回福晉,請她放心。」小丫頭福了福,又沖我說:「十三福晉,我們福晉現在實在走不開,過會兒子來又怕擾了您休息,要是沒事兒,她明兒一早就過來。福晉說了,你有什麼不舒服,或想要的就開口,千萬別客氣,四嫂這兒就跟家裡是一樣的。」我忙點了點頭,笑說:「你回去告訴你主子,就說讓四嫂惦記了,我這兒吃了藥已經沒事兒了,有鈕祜祿姐姐陪著我也是一樣的。」



---------------
情痴(3)
---------------


  「是,奴婢記住了。」小丫頭輕巧地福了福身兒,轉身退下了。看著她出了門去,鈕祜祿氏突然冷笑了一聲兒,我看向她:「年氏……」她嘴唇動了動。啊?我一愣,繼而明白她是在說四福晉不能過來的原因。年氏嗎?方才彷彿也聽見她的名字,那女人又怎麼了……心裡雖有些疑問,但卻絕不想開口去問,心裡隱隱覺得跟她沾上準沒好事兒,隨她去吧。鈕祜祿氏見我毫不關心,肯定也有些奇怪,但她也沒再多說什麼,只是柔柔一笑:「妹妹,你早些休息吧,得病不怕,就怕休息不好,我去梳洗一下,再回來陪你。」我笑著點點頭:「玟姐您快去吧,我又不是小孩兒了。」鈕祜祿氏笑瞪了我一眼,轉身出去了。
  一個小丫頭上來幫我掖了掖被子,轉身也要出去,「喂!」我輕聲叫住了她,她忙得轉身站住了,福下身去:「福晉還有什麼吩咐?」
  「那是哪兒呀?」我淡淡地問。她一愣,順著我的眼光看去,就是我屋子對面方才鈕祜祿氏眼光迷茫之處。「喔,那兒呀。」她一笑,「那兒是四爺的書房。」
  雖然潛意識裡已經猜到了,可聽到旁人證實,心中還是一緊,接著酸熱了起來……
  「福晉。」小丫頭小聲兒地叫了我一聲兒,我半點兒也不想理,只是怔怔的,也不知什麼時候,她已經退了下去。含著淡淡丁香花香氣的微風就那麼柔柔膩膩地吹了進來,夜間的水汽薄薄地起了一層霧,對面的燈火若隱若現的,眼睛彷彿什麼也看不清,可心裡卻看得異常清晰。
  「喀啦」,門外傳來花盆底兒踩地特有的聲音,我輕輕地閉上了眼睛,不想淚水流出來的樣子被人看到。門簾子響了響,鈕祜祿氏身上的香味兒先傳了過來,接著聽見她放輕了腳步走了上來。我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可臉上偏偏平靜得一如塑像,心底不禁苦笑不知是因為肌肉僵硬還是自己的演技太好。「小薇——」鈕祜祿氏輕輕喚了我一聲兒,等了會兒見我毫無動靜兒,就幫我掖了掖被角兒,又轉身輕步向外走去。她在門外向丫頭們交代了些什麼,我也沒心思去聽,只是聽著她的腳步聲兒漸行漸遠,一時間四周又變得那樣的悄無聲息,那種無聲的壓抑也如潮汐般退了又回。
  我緩緩地張開了眼,原以為應是滿眶的眼淚,伸手一摸,臉上眼中卻乾澀得如盛夏的土路,炙熱卻無力張揚。眼睛感覺熱脹異常,彷彿所有的情緒都如洪水般被累積在眼中,可唯一的出口卻被銅汁鑄死,就那樣用力卻又無奈地掙紮著。手上腳上的傷處隱隱作痛著,我暗自希望它能再痛些,痛得能讓我忘了眼前的一切……可……眼光就那麼無意識地定定地盯著那裡,不能移了半分,也不知過了多久,風力突然一強,眼前的碎髮隨風浮動著,一個人影隱約顯現了出來……我忍不住地用手狠狠地抓緊了胸口,一切都只是一瞬而已,可那僵直的肩膀、寂寥的身影卻如同鋒利的紙張一樣,從我的心臟表皮狠狠地劃了過去……好痛……
  流淚的人不一定是在哭,哭的人也不一定會流淚,那他也會哭嗎……想想那樣的景象,我輕笑了出來,一旁銅鏡裡映出的笑容卻是說不出的嘲諷和可憐,原來這個表情就叫自嘲……
  「愛過誰,又恨過誰,初見時誰會去想結尾,為你矜持,為你痴狂,然後才知道心動時不全是陽光;若即若離,是迷茫的我,不離不棄,是執著的你;相對無言,又無法轉身離去,究竟是你傷了我,還是我傷了你;踟躕徘徊,午夜夢迴,只有眼淚,只有眼淚……」低低地,一遍又一遍地唱著我不知什麼時候聽來的歌曲,一直唱到聲音嘶啞也無法停止,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我平靜……
  臉上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拂動,我忍不住皺了皺眉頭,無意識地躲避著,可那感覺卻揮之不去……是一隻手在輕柔地撫摸著我的臉頰,我一怔,才發現是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還沒想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兒,一股熱氣朝著我的面龐呼來。我心裡突地一跳,下意識地反手揮了出去,「啪」的一聲清響兒,自己的手已經重重地打在了一個人臉上,我猛地張開眼看去,一個人正愣愣地站在我跟前,我用力眨了眨眼再看過去,忍不住哈哈大笑了出來,可眼淚卻如大江破堤般流了下來……
  胤祥用手撫著臉,張大著嘴愣在那兒,見我大笑還未及做出什麼反應,轉眼就見我的眼淚狂瀉而出。他一驚,就什麼也顧不得了,一個踏步偏了身子坐在榻上,將我緊緊地摟在了懷裡,卻小心地挪開了我受傷的那隻手,一邊吻著我的額際、耳朵,一邊輕聲地哄我:「好了好了,不哭了啊。」
  他不說話還好,聽見他這樣柔聲安慰,我越發哭得噎氣起來,滿腔的抑鬱終於找到了發洩口,如洪水一般,只想四處奔流,至於會淹沒了什麼,卻也顧不得了。胤祥見我如此,也不再勸慰,只是抱著我輕輕地晃動著,過了會兒,又低低地說起了什麼,我一愣,他說的是滿語……心思一滯,哭聲也弱了下來,抽泣了兩聲兒,想哭的感覺就迅速煙消雲散了。胤祥見我停止哭泣,卻只是愣愣地瞅著他,不禁破顏一笑,拿起手邊兒的帕子給我輕擦著臉,笑說:「原來只有這樣說,才管用。」我臉一熱,囁嚅了幾聲兒,卻也沒說出什麼來。「呵呵。」胤祥在我耳邊輕笑著,一股股熱氣噴在我耳朵上,怪癢癢的……「臉紅了,不好意思了?」我呵呵傻笑了兩聲,確實是不好意思,不過不是因為他說了什麼,而是因為我根本不明白他到底說了什麼。突然感覺彷彿回到了大學時代,外教老頭兒笑眯眯地跟我說了一通,而我只能傻呵呵地望著他……



---------------
情痴(4)
---------------


  「?——」手腕一痛,我倒吸了一口涼氣,胤祥正輕握住我的手腕檢查,我剛想皺眉卻看見胤祥已陰沉了臉,忙放鬆了面皮作無事狀。方才見了胤祥光顧著哭了,這時才感覺到手腕熱辣辣的,可能昨晚的止痛藥效也過了。
  「可惡!」胤祥牙縫裡擠出了兩個字,我心一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胤祥一頓,低頭看了我:「痛得很嗎?」我笑了笑:「已經沒事兒了,好多了。」他一皺眉,剛欲張口,我用另一隻手輕輕撫上他的臉頰,只一天沒見,他彷彿憔悴了些,這時才看清楚胤祥的眼裡都是血絲。見我滿眼憐惜地看著他,胤祥眼裡的戾氣去了不少,只是仍陰沉著臉,握住了我的手,在唇邊無意識地磨蹭著,他的唇皮乾乾的,?拉拉地在我手背上劃著。
  剛想問他怎麼回來的,「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四嫂也沒說清楚,只說你在八福晉席上受了傷。」說完胤祥轉了眼認真盯住我。我一愣,那拉氏……原來是她通知的十三,一時間有些怪異的感覺湧上來,卻也不及多想,只是微微一笑:「沒什麼,昨兒我踩了貓尾巴,被抓了也是正常。」胤祥一怔,視線古怪地與我對視了一會兒,突然哈哈大笑了出來,我靠在胤祥懷裡,只覺得渾厚的聲音從他的胸膛中傳來,震得我耳朵嗡嗡的,心裡卻是一股說不出的輕鬆。
  「呵呵。」胤祥好笑地又搖了搖頭,看著我卻不說話。我心裡一嘆,心知肚明他在等我把來龍去脈說清楚,笑歸笑,事情卻是一定要搞清楚,一個女人的言行通常代表了她身後男人的態度,就是四爺那兒,恐怕也早就從那拉氏那裡問個明白了吧。心思纏繞間,我已把事情簡潔地敘述了一遍,胤祥面無表情地從頭聽到尾,只是眼裡偶爾閃過疑問、深思、陰沉以及憤怒的情緒,到了最後只是以一種莫名的情緒望著我,我看不懂,卻不自覺地緊張起來。正暗自揣測著,胤祥突然笑了,臉上已是風輕雲朗,了無半點兒痕跡,見我睜大了眼看他,歪了歪嘴,一笑:「以後離那母老虎遠點兒,那是出了名的厲害娘們兒,就是咱們的八爺,對她也是沒轍。」
  「呵呵。」我輕笑出聲,點點頭說,「我知道了,那八爺府是不會再去的了,打雀兒牌清缺,我是絕了這一門了。」
  「撲哧」,胤祥噴笑了出來,笑著幫我理著耳邊的碎髮,「這才像你,剛才你那樣哭,真是嚇了我一跳,從沒見過你這樣兒的。」想想也有些不好意思,我瞥了他一眼,低聲說:「見了你才想哭的……」胤祥一愣,看著我,眼光漸漸柔得彷彿可以融化鐵石一樣,我臉也紅了起來,只覺得額頭、鼻翅處細細地冒了汗出來。正想拿了手帕擦擦,眼前一黑,胤祥的乾燥的唇已壓在我的唇上輾轉纏綿……心突突地跳著,腦中的思緒卻如麻花般扭著,什麼也想不起,什麼也不想想,只是深深地感覺著胤祥的全心全意……
  「哧哧」一聲兒微不可聞的輕笑傳入了我的耳中,卻如雷鳴般轟響,我一把推開了胤祥,喘著粗氣望過去,那拉氏、鈕祜祿氏、李氏以及丫頭老媽兒正站在門口看著我們……鈕祜祿氏、李氏和丫頭們早紅了臉,用手帕子遮了臉哧哧地偷笑著,那拉氏卻是一臉的平靜,只是眼中閃過一絲安慰。我的臉原本大紅,見了她的眼光卻讓我迅速地涼了下來。
  「四嫂,您怎麼起得這麼早?」胤祥卻是毫不在乎被人看見,笑嘻嘻地站起身來給那拉氏她們打了個千兒。那拉氏一笑:「怎麼,嫌我來得早,礙你事兒了?」
  「呵呵……」她身後的女人們又笑了起來。胤祥一笑,還未及再說什麼,一個小太監進了門來回道:「主子,陸太醫已經候著了。」那拉氏點點頭:「再等一刻鐘就請太醫進來。」又回身對李氏她們說:「你們去幫著小薇收拾一下。」鈕祜祿氏她們忙走上來幫我起身。那小太監又轉身對胤祥說:「十三爺,四爺正在懷遠閣等著您呢,請您過去一趟。」十三點點頭:「知道了,你在外面候著,我這就過去。」
  「喳。」小太監打了個千兒,退了下去。胤祥回身看著我,我微微點了點頭,他一笑。一旁的李氏笑說:「就這麼捨不得的,十三爺放心,咱們肯定給十三福晉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您就踏踏實實地去吧。」屋裡眾人無不笑的。胤祥朗朗一笑:「那就麻煩各位嫂子了。」說完衝我眨了眨了眼,轉身出去了。鈕祜祿氏笑言:「沒見過像十三爺這麼疼媳婦兒的。」我幹干地一笑:「新婚,新婚嘛。」說得那拉氏也笑了。正和屋內眾人打哈哈,「對不住,我來遲了……」年氏的聲音竟在屋外響了起來,我一怔,還沒回過味兒來,就見那拉氏臉色已沉了下來,鈕祜祿氏和李氏也是尷尬地面面相覷……我不禁皺了眉頭,昨晚上沒心思去管那麼多,難道發生了什麼事兒嗎……



---------------
機謀(1)
---------------


  回到十三貝子府已經有小半個月了,腳踝兒的傷勢早就好了,手腕也在慢慢地痊癒,其間又高燒了兩場,身上骨痛欲裂,昏昏沉沉之際,只是覺得有人在給我輕輕地推拿,隔天早上醒來,就看見胤祥頭髮散亂,衣帶未解地靠在我床邊沉沉睡著,心裡不禁一陣酸意難耐。
  事後小桃告訴我,就在我重病之際,十三拒絕假手以他人,堅持要親自來照顧我,藥也都是他嘗過了才肯喂給我。看著胤祥瘦削下去的臉,我只能眼睛酸澀地看著他,滿肚子的話在身體裡四處游移,卻偏偏沒有半個字能說得出口來。
  胤祥前些日子都沒去辦差,只在家裡照顧著我,昨兒個才是第一天返工,還是我催他去的。一來見我確實好得多了;二來也怕別人再來說我的閒話,他這才去了。我這場病若說是鬧的動靜兒小,就連皇上都知道了,還派了太醫院醫正孟國泰親來診治,可若說大,卻也沒有半個人去追究我到底是為什麼生的這場病。胤祥自那日之後就再沒說些什麼,可外面卻有傳言,說是我監督工人們裝修房子之際,不小心受了傷。按說一個新婚的皇子福晉,成婚還沒有倆月,就折胳膊斷腿兒的被放平在那兒,卻沒有人過問,這不能不說詭異。每個來探病的見了我,都只是問病況,卻從未問過病因,這我倒也樂得清閒,編謊話也是一件很累心的事兒,其實前因後果,人人都是心知肚明。在宮裡這三年,我只學會一件事兒,那就是只要涉及宮闈隱私,那就只能胳膊折在袖子裡,打落的牙齒和血吞,是決不能外傳的。前前後後的這種事兒也見得多了,只不過這次折的是我自己的胳膊罷了。
  這是我來到這個時代生的最重的一場病,心裡也有些奇怪,以前從未覺得自己的身子骨這麼差過,問胤祥,他說太醫說是我因為傷筋動骨,弄得內外精氣有些失調引起的。可今兒小桃無意間說了出來,太醫說我是鬱結幽思於心太久,而這次受傷卻剛好做了引子……
  唉……我心裡忍不住嘆了口氣,嘴裡苦澀的好像剛啃了青核桃皮似的,突然覺得自己活得有些累,以前只是煩惱著如何才能找個好男人嫁了,又納悶為什麼別人都嫁得如此容易,可現在被兩個好男人擠在中間苟延殘喘,倒不禁懷念起以前自由自在的日子起來。
  坐在那兒正胡思亂想,院子裡突然人聲響了起來:「主子回來了。」外頭小丫頭的聲音未落,胤祥已低頭從簾子外進來。藏青的長袍,沒穿外褂,只是繫了條雪白的汗巾子,映得他臉孔越發的白皙,襯著烏黑的眉眼,真是說不出的英氣勃勃。胤祥看我痴痴地望著他,忍不住笑了開來,我臉一紅,轉開眼去,卻瞥見小桃她們正抿嘴偷笑,我瞪了她們一眼,這些個丫頭轉過身去,笑得卻越發大聲了。
  正不好意思中,胤祥已坐在了我身邊,輕輕卻又緊密地把我攏在了懷裡:「今兒覺得怎麼樣?」家裡的奴才們早就見慣不怪了,一個個都轉身躲了出去,我抗議過的,可每次還都是如了他的意,所以也就隨他去了。一股子汗味,還有馬味以及一些說不出的味道濃濃地包圍住了我,我忍不住聳了聳鼻子:「挺好的,你今兒騎馬出城了?」
  「是呀,去了趟武庫……不太好聞,嗯?」胤祥用嘴唇兒摩挲著我的頭髮邊模糊地問,一邊又習慣性地去檢查我的手。我嘿嘿一笑:「還好,只要沒有脂粉味兒,其它的我還受得住。」
  「呵呵。」胤祥輕笑了出來,眼角兒堆了笑紋出來,一剎那間,我彷彿回到了初見時,那純真的笑臉……他輕輕握住我那隻傷手,放在嘴邊兒輕吻,什麼也沒說,烏黑的眸珠卻暖如春日般盯著我。「你瘦多了,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輕聲說。胤祥搖搖頭,卻只是笑說:「以前都是你伺候我,可也輪到我伺候你一回了。」說完咂巴咂巴嘴,又搖了搖頭,俯了身在我耳邊輕聲說:「不過說真的,做奴才的滋味不大好,吃不能吃,睡不好睡的。」見他擺出一副生怕被門外的小桃、秦柱兒這些個正經奴才聽到似的樣子,我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見我開懷,胤祥也跟著笑了起來,一時屋裡其樂融融的,我突然生出了一種這兒就是我的家的感覺,心裡不禁一愣。且不論在宮裡,就是跟十三成親又搬到宮外去住的這些個日子,我雖然一手置辦這處府第,可也並未從心底裡親近它,因為一直認定,只有在二十世紀,那個爸爸媽媽都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因此平日裡雖忙得熱火朝天,可有時靜下來想想,只覺得這兒無非是個落腳的地方,之所以玩了命地修繕它,一來沒有辦過這麼大的手筆,自然是有些興奮和好奇的;二來……只是想給自己找點兒事兒做罷了,總覺得一閒下來,定然要生出些別的事端來。
  「小薇?」胤祥在一旁輕聲叫我。「啊?」我一閃神。「想什麼呢?」胤祥輕輕地摸了摸我的臉頰,我抬眼看他,他正瞬也不瞬地看著我,臉上除了溫柔還是溫柔。我微微一笑,伸手去握住他的手,隨即被他反手握住,「我在想,回家真好。」胤祥一怔,細細地看著我,過了會兒,緩緩低下頭來,一個乾燥溫暖的吻落在我的額頭上,我閉上了眼,靜靜地感受著他收緊的臂膀。他抱著我輕輕地搖晃著,彷彿我是一個嬌嫩的嬰兒。屋裡悄無聲息,午後的陽光西移,只留了一室的溫暖……



---------------
機謀(2)
---------------


  「嗯哼……」屋外傳來了刻意的咳嗽聲兒,一聲兒……又一聲兒,我張開眼,看向胤祥有些懊惱的臉,不禁噴笑了出來:「你快去吧,不然秦柱兒的嗓子就咳壞了,他定是有急事兒找你。」
  「呼!」胤祥吐了口大氣出來,無奈地轉頭看我,「小薇,你等我一起……」
  「吃飯。」他話未說完,我已經故作認真地接了上去。「哧哧!」他笑了出來,在我唇上落下快速的一吻,轉身出門去了。「你個兔崽子,爺回來剛這麼會子工夫兒,你都不讓爺消停,嗯!」門外傳來胤祥訓斥秦柱兒的聲音,我在屋裡不禁一笑,聽著秦柱兒也不知道嘀咕了些什麼,兩人的聲音漸行漸遠。
  門簾子一掀,小桃捧了盒東西進了來:「主子,這是四福晉剛差人從宮裡送來的鮮藕粉糕,最是潤氣養肺的,您要不要先用點兒?」我忍不住蹙了眉頭,看著那個紅漆盒子……
  「主子?」
  「啊。」我搖了搖頭,「不用了,你放在那兒吧。一會兒就用晚飯了,晚上給你十三爺做宵夜吧,我現在不想吃甜的。」
  「是。」小桃把盒子放在一旁的几案上。我心裡一陣兒堵得慌:「小桃,你去廚房看看,晚膳備好了沒,再叫人去盯著點兒,爺們兒一回來,就傳飯,就放在外堂吧。」我淡淡地說。
  「是,奴婢知道了,這就去,那您……」
  我揚了揚下巴:「去吧,我一人兒靜靜。」小桃福了福身兒轉身退下了。
  「你們幾個盯著點兒,福晉有事兒自會叫你們,別擾了主子清靜。」門外傳來小桃叮囑小丫頭子們的聲音,我也沒放在心上,只是看著那個紅漆盒子。德妃上個星期又病了,她素有痰症,一到季節交替之時就會發作,四福晉、十四福晉還有那些個側福晉都已進宮服侍她去了。我因這場病自是不能去的,反而是德妃賞了不少珍稀藥品,又下了旨意,讓我靜養,免了那些該有的繁文縟禮。不過除了我,還有一個人也沒去,就是年氏,她懷孕了,皇家血脈在身,那自是金貴起來,她也留在四貝勒府靜養待產。
  「呼!」我大大地做了個深呼吸,在榻子上挪動了挪動,這些天淨躺著了,身上都酸懶起來。想想那天她來看我時那副春風得意的樣子,還有四福晉的隱忍,李氏、鈕祜祿氏無言的嫉妒,屋裡的氣氛詭異得就像是一鍋雜燴菜,酸甜苦辣什麼都放了進去,卻偏偏煮出一鍋子臭氣來。我深知雍正皇帝在子嗣上甚是艱難,而年氏此時有了身孕,卻給我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覺。於是藉口四貝勒府裡有孕婦,不適宜留病人,要是過了病氣給孕婦,那誰也擔待不起,執意要回家去。四福晉勸慰了半天,見我堅持也是沒法,十三見我如此,就直接去找了四爺,回過頭來就命人收拾東西,帶我回府。四福晉見四爺都沒說什麼,也不好再留,何況年氏要真有個什麼意外,那她也不好做,因此只是收拾了無數的東西,送我們出門。那拉氏帶著一干人等一直送到大門外,又殷殷叮嚀囑咐,我強笑著點頭答應。坐進了車,終究還是忍不住掀了車簾向外看去,雍和宮深得彷彿望不到頭,胤祥上馬對我一笑,我一怔,也笑了笑,放下車簾,向後靠了過去,馬車一動,向西行去,昨夜的一切恍然如夢……
  到了晚膳時,胤祥風風火火地又回了來,不時說著笑話兒,我生於現代,而胤祥天性自然,所以在十三府裡並沒有那麼多規矩。我一向認為一家人在飯桌上說說笑笑,講講大家一天的生活,那是一種享受,也是維持親情的好方法,說給胤祥聽,他深以為然。
  「對了,小薇,打明兒起,我可能會回得晚,晚飯你先用吧。」吃了一半兒,胤祥話題一轉,見我抬了眼問他,他一笑,「剛才得的信兒,皇阿瑪可能要把巡視河道的差事兒交給四哥和我辦了……」
  轉眼兩個月過去了,胤祥和四爺同往桐城也有一陣子了,聽說是太子爺親自舉薦,萬歲爺親准的。我手腳的傷勢也基本上算是痊癒了,胤祥走時原本是不放心的,可他去宮裡領旨回來之後,卻帶來一個讓我目瞪口呆的消息——德妃宣我進宮,要讓我在她身邊調養。那時的德妃身體已然康復,說是要親自照顧我,好讓十三免了後顧之憂,安心辦差。胤祥甚是喜悅,說是這樣他就放心了,他從小沒了娘,隨著四爺長大,對德妃極是尊敬,最起碼面子上是如此。想到這兒我忍不住咧了咧嘴,若說出宮前最常做的事情是嘆氣的話,那出宮之後就變成了不自覺的苦笑了。我們倆似乎都緊抓著三年前的彼此不肯放手,誰也不想或者說不願意承認對方的改變……可惜,我變了,胤祥也變了。
  三年了,我眼看著胤祥的改變,可他心中依然有一塊兒淨土是屬於我的,這也成了我們婚姻的基石。以前也聽人說過,結婚一個月,很可能體會到以前十年也未曾感受到的東西。而這就是我的婚後感受,當我們身心如水乳交融之後,我卻發現他的心中有太多我無法觸及的地方,彷彿流沙一般,平坦寬闊之下有著未知的陰暗兇猛。他的日漸沉穩,他的胸中丘壑,他的機謀算計,細算起來竟令我渾身發冷,他竟有那麼多是我以前不曾發覺的。有時想想我自己也沒有全部對他坦白,這樣想來彼此倒也公平,可還是忍不住地苦笑,突然明白自己究竟改變了什麼……以前嘆氣是把無奈的東西呼出去,不在乎的扔掉,可現在的苦笑卻是把所有無奈隱忍了下來,深埋在心底。



---------------
機謀(3)
---------------


  這時的我又坐在了出宮前最喜歡的老地方,長春宮的後山廊子上,北京夏天的午後最是悶熱潮濕,倒是這個地方還有絲絲涼風吹過。俯看下去,巍峨的紫禁城也被熱氣蒸騰得有些模糊,可遠處的侍衛們依然如釘子似的牢牢守衛著。身體上是極乏的,可精神上卻異常亢奮,我眯著眼,聽著遠遠的鴿哨聲傳來,只覺得四周的熱度在緩緩下降,心裡也慢慢地安寧起來……
  「就知道在這兒能找到你。」我張開眼看去,冬蓮正在廊子下笑望著我。我直起身來,笑說:「我怎麼跑到哪兒都躲不了你們姐倆兒,昨兒在花園子被冬梅抓個正著,今兒個又……」話未說完,冬蓮已走了上來笑說:「找你還不容易,哪兒沒人,清靜,你就肯定就在那兒呢。」說完坐在了我身邊,拿手帕子扇著風,她臉上紅撲撲的,細細的汗珠從鼻翼處滲了出來。我笑著撇了撇嘴,換了個姿勢又往後靠了下去:「什麼話,說得我跟耗子似的。」
  「哧哧」冬蓮噴笑了出來,「我看也差不多了。」她拿手絹兒按按額角兒,「前兒我們還覺得你的樣子有些變了,現在看來還是老樣子嘛,還是那麼逗趣兒。」我的心咯?了一下,心裡定了定,就裝作不在意似地問她:「變了,什麼變了,是變漂亮了吧?」
  「呸!」冬蓮笑啐了我一口,「是呀,我看你的臉皮倒是變厚了。」我淡淡一笑,她沒有直說,我也不好再問了。「其實只是覺得你心事兒多了不少,雖說你以前人就淡淡的,可……」她頓了頓,看我不自覺地盯著她看,她轉開了眼,「總覺得你笑得不太開心。」我一愣,不自覺地眯了眼,看著望向他處的冬蓮,腦中各種念頭立刻飛馳起來,既然連冬蓮她們都看了出來,那德妃、那拉氏甚至是其他的那些個有心人,又會怎麼想我呢……可轉念一想,我本來就應該有些心事兒的,要是經歷了這些還能擺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來,反而會讓她們覺得我這人心思深沉,更加地防備我吧。想到這兒,心裡冷笑了兩聲兒,抬眼看著正仔細盯著我看的冬蓮一笑:「可能是管的人多了,事兒也多了,心裡自然沒那麼輕鬆了。」冬蓮一愣,我伸了個懶腰:「看來以前是錯怪了福公公,他脾氣不好是因為管的事兒太多,倒不是因為他是個太監了……」
  「哈哈……」冬蓮大笑了出來,前仰後合的只是用手指著我,卻說不出半句話來。我也在笑,可自己都能感覺出來只有面皮在笑,不僅暗下決定,要記住這個感覺,等會兒找個鏡子來照一下,看看皮笑肉不笑到底是個什麼德行。正胡思亂想,冬蓮過來拉了我一把:「起來啦,咱們下去吧,冬梅還在廂房等著咱們呢。」我疑問地看向她:「外頭孝敬了些新鮮瓜果,主子賞了下來,冬梅把它們都浸在了井裡,讓我來尋你,大家好吃的。」說完瞥了我一眼,「真是的,就這麼會子讓人笑得肚子疼。」我抻了抻衣服壓出來的褶子,邊隨著她往下走,邊笑說:「總比讓你哭得肚子疼要好吧。」冬蓮呵呵一笑,邊走邊說些宮裡的物事人非,我微笑著跟著她漫步,心裡卻只是感嘆,難道說我的朋友又少了一個嗎,今兒這番話是她自己,還是誰來讓她來跟我說的呢……
  可能下午瓜果吃得太多,腸胃有些受寒,肚子裡嘰裡咕嚕的,睡得不踏實,我披了衣服踱到窗邊坐下。仍是我的老房子,本來德妃要另安排一間屋給我的,我婉拒了,只是說住慣了這個,德妃倒也沒有勉強就隨我去了,可屋裡的擺設用度還是換了,以配得上我皇子福晉的身份。
  數月不見德妃,她又瘦了些,不知是不是因為先前那場病的緣故,臉色有些蠟黃。我是坐著軟轎進的宮,那時候手腕的傷勢還沒好,德妃倒是真的仔細看顧著我,太醫的診斷方子,她全都親自過問,飲食起居也一律從優。以我的出身和現在的地位,德妃的言行舉止於我而言那自然是極大的榮寵,我依然猜不透這個貴婦人的心思,只能畢恭畢敬地接受了,加倍地謹言慎行,讓自己的姿態放得低些,再低些……
  小桃為了照顧我也跟著進了宮來,小丫頭興奮得不行,可又怕行錯了地步兒惹人笑話,總是帶著一種敬畏的表情,在我身邊小心地四處張望,倒是比平時規矩了許多,沒有了往日在家的那種自由。
  外間傳來她均勻的熟睡聲,我從桌上的信匣裡拿出了胤祥的信,雖說都背得出來了,可還是想看看。過去通訊實在不易,出去兩月,也就這一封信,裡面無非說些沿途見聞,身子安好之類的話,對我還是殷殷叮嚀,說起他自己不過是寥寥數語,倒是叮囑我的話寫了整整一頁紙還有零。雖然回的信裡我笑他婆婆媽媽的,不過每晚把信拿出來看,倒成了我的習慣,反過來我又被小桃笑,我也隨她去。只是猛地想起以前看《傲慢與偏見》時,貝內特先生說的那句話:「人生一世無非是別人笑話笑話你,你再笑話笑話別人罷了。」



---------------
機謀(4)
---------------


  一夜好夢,醒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拿著信紙就睡著了,被早上起來服侍我的小桃看到了,免不了又是一番嬉笑,可我的心情竟是好了許多,用過早飯,收拾了一下,按規矩我就得去給德妃娘娘請安了。走到正堂,門外的李海兒早就笑容滿面地上來給我請安,又忙不迭地去掀簾子,我笑著謝過他,就偏頭進了去。德妃已經用過了早飯,正在漱口,一旁的冬梅正伺候著,見我進來,她笑著微微點頭示意。
  「小薇,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你還是要多休息才是。」德妃拿絲絹輕擦著嘴角兒,又抬眼向我笑言。我走上前去,規規矩矩地福下身去:「給娘娘請安,娘娘吉祥。」
  「嗯,起來吧。」德妃輕聲說。我站起身來,上前一步接了德妃手中的帕子,順手遞給了一旁的小丫頭,又笑說:「也不知怎麼的,自打我回了那間屋,到點兒就醒,倒是跟伺候您時是一樣的,想睡也睡不著。」
  「呵呵,哪有這樣的道理。」德妃輕笑了出來,一手接過冬梅遞上來的奶子輕吹著,「難不成那屋子自己還有鐘點兒?」我一笑,順著德妃的指示坐在了她身側。一時間屋子裡的奴才都跟著賠笑,冬梅在一旁笑言:「主子別聽小薇的,就她的花樣多,照這麼說,那屋子還能住人了?」我轉頭看她:「怎麼不能,讓冬蓮去住好了,反正她早上總是睡不醒,剛好……」我話未說完,德妃已噴笑了出來,又忍不住地咳嗽,冬梅又忍笑又忙得上前給她輕捶。「你這孩子……」德妃的眼淚都咳笑了出來,我趕緊把我的手絹兒遞了上去。
  屋裡正笑著,冬蓮一打簾子進了來,見屋裡人笑成一團兒,上前兩步給德妃行了禮,抬頭笑言:「今兒主子這麼高興,說什麼笑話兒呢?」她不說還好,一說德妃她們又笑了出來,看她又看我。冬蓮眼珠兒轉轉,揚了眉頭看向我:「不是你又在背地裡笑話兒我吧?」我呵呵一笑:「哪兒能背地裡笑話你呀!」看她疑疑惑惑地走上前來,我眯了眯眼,「我向來都是明著笑話兒你的。」
  「哈哈……」屋裡眾人都大笑了出來,冬蓮氣急敗壞地上來要擰我的嘴,我又忙著躲。有心也好,無心也罷,一時屋裡的氣氛倒也甚是融洽,我和冬蓮雖在笑鬧,可也都是極有節制的,皇宮裡就是這樣,笑也好,哭也好,都是有分寸的,要是不小心過了頭,那是會沒命的。奴才們就是為了伺候主子,讓主子取樂才存在的,我身份雖然高貴,可在皇帝德妃他們面前,跟奴才唯一的區別,也不過是換了身兒衣服罷了,想到這兒,忍不住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主子,您好久都沒這麼笑了,倒是小薇回來的這些個日子,您笑容才多些。」一旁的冬梅給德妃打扇,又看著我笑說。德妃一笑:「是呀,這丫頭笑話兒就是多些。」又轉眼看向被冬蓮擰著臉的我,「好了,好了,冬蓮你就放了她吧,小薇到底是個皇子福晉,她隨和,你們也跟著胡鬧。」冬蓮嘻嘻一笑,放開了手,我揉著臉,瞪著她:「就是說呀,我也是個福晉,你就敢下黑手。」冬蓮取了涼茶遞給我們,還未還口,冬梅已笑說:「是呀是呀,跟著工人蓋房子的福晉。」屋裡眾人又笑了起來。正笑著,福公公進了來,給我和德妃各打了一個千兒,這傢伙自打我回來之後,躲我躲得厲害,可能是怕我起著前仇兒要他好看。我現在哪兒有心思理他,見了面也只是客客氣氣的,慢慢的他看我並無他意,倒是上趕著來阿諛奉承我,我也只是笑納,話並沒多一句。
  「主子,宮裡的例賞都下來了,奴才已經收好,單子在這兒。」德妃衝我點點頭,我起身接了過來,大致看過,與往年也沒什麼不同,原本這差事是我的,我嫁人出宮之後,才又落到了福公公身上。「娘娘,還是老樣子,只是添了幾樣消暑藥材,也沒別的了。」我回道。德妃點點頭:「你一說藥材,我倒想起來,年氏有身子了,原本就想著弄些冰片燕窩的給她補補,偏生那時候我這兒也沒剩下什麼好的,也就忘了。」她轉頭看我,「正好今兒來了新的,小薇,你去趟四貝勒府吧。一來代我去看看,把這些個東西賞下去;二來,你受傷的這些個日子,你四嫂沒少操心,於情於理,你都該去謝謝她,何況你們妯娌本來就好。」我一聽「年氏」心裡頭就不舒服,正彆扭著,德妃卻給了我這樣一道命令,一時間彷彿吃了蒼蠅似的,剛想皺了眉頭,一抬眼卻看見德妃淡淡的面容,目光卻是一瞬不瞬地看著我,心頭一冷,下意識地站起身來行了禮,微笑著說:「小薇知道了,我這就去。」
  「?當?當」馬車在官道上行進著,馬車雖然掛了透風的簾子,可裡面依然悶熱,我靠在窗口,身上卻一個勁兒地發冷,想想昨天冬蓮的試探,今天德妃的要求,原以為嫁人出宮就應該躲開那些是是非非了,怎麼反而愈演愈烈了呢……



---------------
機謀(5)
---------------


  「福晉。」外面傳來李海兒的聲音,我一怔,這才發覺馬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下來,向外看去,已然到了雍和宮的正門口了。從窗口看出去,李氏和鈕祜祿氏早帶著一干從人恭迎在門口,我愣了一下,才想起來我是代表德妃來的,可那拉氏為什麼不在呢?
  下了車,李氏她們忙得上前來行禮,給德妃請安,我一一答覆之後,才又給她們行禮,彼此拉了手親親熱熱地說著話兒,李氏是個八面玲瓏的人,鈕祜祿氏又與我一向相得,所以彼此見了,倒是一派歡欣景象。我們一邊兒往二門走,一邊兒拉著家常,這才知道四福晉回娘家去了,她們已派人去通知了,我點點頭也沒再多問,剛轉過二門,一陣嬉笑聲傳來,我扭頭望去,一群老媽子還有丫頭太監的,正眾星捧月地圍在一起。我不自禁地慢下了腳步,一旁的李氏也看過去,臉上立馬兒如春風拂面般笑綻開來,一旁的鈕祜祿氏卻微垂了眼皮,面無表情地轉了頭去,我正有些納悶,那些個從人們已看到了我們,忙得肅靜了起來,躬身行禮,我這才看見中間是一個奶媽似的人物,正抱著個小孩兒站在當中。我一頓,站住了腳,身後的眾人也停了下來,唯獨李氏迎了上去,那奶媽子也忙得走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把懷中的孩子交給李氏去抱。我看著李氏萬分憐惜喜愛地親著那孩子,又言笑宴宴地向我走過來,一個念頭如閃電霹靂般劃過我的腦海——弘時……




發表評論
本文章已關閉或您沒有權限發表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