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 《夢迴大清》 作者:金子(全文完)

內容簡介:
     一個生活在21世紀的女孩子,故宮裡的一次迷路,竟穿越時空回到了清朝,並身不由己地進入危機四伏的皇宮內院。熱情如火的十三阿哥、深沉內斂的四阿哥、命運多舛的小姐妹、威嚴的康熙皇帝……無數在史書中讀過人物,帶著各自的喜怒哀樂,紛至沓來。歷史與現實撲朔迷離,相愛與相傷難以取捨,愛恨情仇間何去何從?在既知的歷史中,為何還要面臨一次又一次的艱難抉擇?……
        一位現代「灰姑娘」,在歷史中實現愛情夢想,再現浪漫曲折,重溫經典感動時分……


作者簡介:
  金子,一個愛做夢的女孩子,自謂「貌不出眾,技不壓人,唯求一生平順喜樂足矣」,以一部穿越時空的言情小說《夢迴大清》,在晉江原創網首發連載,躋身網站積分排行榜前列,數百網站鼎力轉載推薦,好評如潮。

夢回大清、步步驚心、瑤華,號稱是晉江書城三大經典清空穿越文!
評論(334)



第50節:紅粉(7)

  「好了,好了,聽你胡扯,你的臉皮厚,這兒還有你媳婦呢,還不快坐下說話。」德妃微喘著笑說了一句,又輕輕拍了拍那拉氏的手,衝她朝自己身邊點了點頭。那拉氏抿嘴一笑,就拿捏著挨著德妃坐了下來,眼底下隱隱有兩分得意,底下還站著的女人們眼中都迅速地滑過了些什麼,可再仔細看,卻還都是一臉溫婉恭謙的笑容。
  胤祥笑答了一聲,就拉我坐在了右邊的軟榻上。我原不想和他坐得那麼近,可胤祥的手卻如同銅澆鐵鑄一般,偷偷用力往外扯了扯卻沒拽動,感受著屋裡各人若有似無的窺視目光,我心一橫,貼著他就坐了下來,擺出一副低眉順目的羞澀狀。
  「前兒聽老十四說,吃過那藥後,娘娘的咳嗽已經好些了,今兒看著彷彿還有些不自在似的。」胤祥恭聲問了一句。
  「我感覺好多了,你也知道,這是老毛病了,一過冬就犯,過了春分就好了。」德妃說著又拿手帕子掩住嘴輕咳了一聲,那拉氏剛想站起身,李氏已捧了一碗蓋茶過來,遞給了那拉氏。那拉氏接了過來,輕輕地撇了撇沫子,這才恭敬地遞給德妃。德妃喝了一口就放下了,又笑說,「我聽老十四說了,那止咳散是你尋來的,藥效還算不錯了。」
  胤祥一笑道:「娘娘若是覺得好,回頭再讓人送來,配藥的東西也不是什麼貴的,性力好是正經。」
  「也不急,我這兒還有呢。」德妃隨意地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兒,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熟悉她習慣的我一看就知道她心裡有話,正在合計著該怎麼說。不知道為什麼,我情不自禁地去看了方才放在一旁的那碗參茶一眼,忍不住微微皺了眉頭。
  「嗯哼,老十三……」德妃清了清嗓子,正要開口,一個太監掀了簾子進了來,「回主子,席面已經備齊了,都放在耳房了。」德妃停了停,又向眾人一笑,「這時辰過得可真快,既然不早了,就不等老四了,咱們還是先用飯吧。對了,吳安,去把上個月山西府進上的汾酒拿一瓶來。」
  「喳,奴才知道了。」小太監打了千兒,退出了屋子。
  看德妃站起身來,那拉氏忙伸手扶了德妃往外走,李氏她們也都跟在身後伺候著。德妃對胤祥笑說:「我雖喝不了,看著你喝也是高興的。可惜老十四不在,沒人陪你,你四哥也不怎麼喝酒,醉了也不妨,回去放倒了頭睡,橫豎這幾天皇上也免了你公務了,唔。」
  胤祥一笑,「既然娘娘今兒這麼有興致,那兒子可就放肆了。」
  德妃笑著扶著那拉氏的手往耳房走去,一干人等也都伺候著去了。我往前剛要邁步,就被一股大力扯了回來,一個又濕又熱又重的吻壓了過來,一陣天旋地轉之後,人已被胤祥緊緊地摟在了懷裡,一股股熱氣噴在我耳邊,「小薇——」胤祥極低地喚了我一聲。
  我只覺得有些腿軟,方才退去的淚水又退而復回,我忙吸了吸鼻子,只覺得心裡頭有千言萬語,一時間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憋了半晌,只在他懷裡悶聲說了一句:「我沒事兒,你放心吧。」
  胤祥稍微放鬆了些,低頭打量我,眼中已有了喜悅,卻與方才和德妃她們說笑時的笑意盈盈不同,眼睛也有些濕潤過後的清亮。我不禁一笑,輕聲說:「看來這回被你搶了先了。」胤祥微微一怔,眼裡打著問號。我示意他低低頭,在他耳邊輕聲說,「說起來咱倆每次分開再見面,都是得哭的,一般都是我來,只是這回我還沒開始,你好像倒先……」
  「嗤——」胤祥輕笑了一聲,「我又不是女人,哭什麼,那是……」
  我嘻嘻一笑,「我明白,那只是沙子進了眼。」
  「哈哈!」胤祥大聲笑了出來,嚇了我一跳,忙伸手去捂他的嘴。胤祥笑著伸手握了我的手,正要說話,方才那個小太監掀了簾子探了個頭進來,看見我們正靠在一塊兒,嚇得忙縮回了頭去。我把手抽了回來,瞥了胤祥一眼,低聲說了句:「有話回家再說吧。」胤祥挑眉一笑,又裝模作樣地咳嗽了一聲,就往外走去,我跟在了他身後。
  一出門口,看見那小太監正目不斜視站在門外伺候著,彷彿剛才什麼也沒看見似的。見我們出來,他忙恭敬地引著我們往耳房走去。一進門不免又被這些個女人嬉笑了一番。胤祥臉皮厚,這樣的玩笑話自然不在乎,我卻突然發現自己的原來也不薄,這臉紅還是生生憋出來的,心裡不免有了幾分惶惑,生怕自己以後會不會變成了個厚顏的女人。



第51節:紅粉(8)

  胤祥挨著德妃坐,原本讓我坐在她另一邊,我連忙推辭,最後還是挨著胤祥坐了下來。德妃左側的位子空著,那拉氏只是坐在了空位的旁邊,李氏她們順次坐了,我知道那位子是留給四爺的。
  鈕祜祿氏在有意無意的安排下正好挨著我坐,那邊胤祥在給德妃敬酒,又說笑話,我也藉機跟鈕祜祿氏談了兩句,這才知道十四阿哥帶著家人都出城了,說是去行獵。我心裡想了想,雖然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去打獵,但是這會去搜尋我的工作,八爺、九爺應該不會讓他去做,可是那個佟希福……
  「魚寧妹妹。」鈕祜祿氏輕喚了我一聲。
  「啊?」我偏了頭看她。
  「你怎麼不吃呀,是不是不合你胃口呀?」鈕祜祿氏笑問了我一句。
  「沒有,可能是早上吃得太飽了。」我隨便找了個藉口搪塞了過去。最近可能是奔波勞累,又或對蒙汗藥有過敏反應,我的胃口一直不是太好,現在滿桌的美酒佳餚,卻提不起我半點兒興趣來。
  「你看,娘娘今兒看起來還真高興呢。」鈕祜祿氏薄薄地抿了一口酒,又對我笑說。我應和地笑著點了點頭,心裡卻在想,這看起來很高興和確實很高興,它們之間的距離恐怕有從北京故宮到瀋陽故宮那麼遠吧……
  正想著,卻聽年氏笑說了一句:「這新人是不是得喝個交杯酒呀什麼的?這回的婚事是奉了皇上的旨意一切從簡,我們也都沒能去湊個熱鬧。」她這話一出口,在場的七個人裡倒有一大半都變了臉色。
  那拉氏偷偷看了眼德妃那古井無波的臉色,又看了眼胤祥,微微皺了眉頭。正想開口,胤祥朗笑了一聲,站起身來,「側福晉說的是,怎麼著我們也得跟娘娘和各位嫂子敬個酒。」他低頭對我使了個眼色,我忙站起身來,捧起了自己跟前的那杯沒動過的酒。胤祥舉起酒杯,朗聲說,「那我們就先乾為敬了。」說完與我碰了碰杯,他自己一仰頭喝了下去。我拿到嘴邊,汾酒那沉重的酒麴味道撲面而來,我忍不住一陣噁心。可箭在弦上,好在杯裡的酒倒得不多,我嚥了口乾沫,一揚酒杯,就把那半杯酒生嚥了下去,抹了抹嘴,我慢慢地坐下身去。耳邊聽著胤祥跟德妃她們又說笑了句什麼,眾人復又大笑了出來,我雖沒聽清,卻也只是隨著幹笑,只覺得胃裡燒燒的。
  鈕祜祿氏可能看我一直沒怎麼吃東西,又喝了這半杯酒下去,怕我不舒服,忙給我夾了一筷子糟鴨脯放到我碟子裡,「妹妹,吃點兒吧,墊墊胃也是好的。」
  我勉強一笑,「謝謝姐姐了。」
  雖然不想吃,可胃裡確實不舒服,我夾起了那塊鴨子,剛要送入嘴裡,一股子油腥味飄進了鼻端,我忍不住乾嘔了一下,忙把筷子放下,用手帕掩飾地擦擦嘴。只覺得一股股難受的感覺往胸口頂去,門口進來個小太監回了句什麼,我都沒聽清。
  「寧兒,你怎麼了?」胤祥低了頭過來輕聲問了一句。
  屋裡不知什麼時候安靜了起來,顧不得別人,我看著胤祥有些擔憂的眼,正想安慰地笑笑,可那股噁心的感覺卻猛地頂了上來,我忙站起身子,向外跑去。
  「寧兒!」
  「妹妹。」
  身後一片呼喝聲,我也顧不得許多,伸手正要去掀簾子,簾子卻從外面被掀開了,一個人影兒一閃,我心裡一怔想停卻已來不及,人就這麼一頭撞了過去。
  被人這麼一碰,那股子難受的感覺再也忍耐不住,我「哇」地一下干吐了起來,那人卻一把扶住了我。我一天沒吃東西,只是吐了些清水出來,全都濺在了那人的衣襟兒上,身後的驚呼聲和桌椅碰撞的聲音交雜了在一起……
  吐過之後覺得舒服些了,我用袖子擦著嘴,一邊喃喃地道歉:「真是對不住了,我……」
  正想抬頭,卻聽見身後的年氏喊了一聲:「哎喲,爺,您的衣裳……」



第52節:新生(1)

  第十章新生
  年氏那聲呼喚之後,屋裡一下子安靜了起來,我覺得自己的脊椎彷彿被急凍了一下,動也不能動,隱約間似乎都能聽到關節間「嘎巴嘎巴」的聲響。一時間連想吐的感覺都沒有了,只有手指僵硬地攥緊了方才下意識抓住的那片衣袖,而四爺身上那淡淡的佛香味道卻在不經意間纏繞了過來……
  過了一會兒,「寧兒?」胤祥在我身後低低地喚了一聲,聲音聽起來卻有些堵塞之意。
  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猛地驚醒過來,這才發覺屋裡靜得有些嚇人,不用抬頭我也猜得出眾人現在臉上的表情和心裡的盤算,腦子飛快地轉了轉,「哇」的一聲,我又吐了起來,不過這回卻是實實在在的「乾嘔」了。我的嘔吐聲彷彿是一個解咒的衝鋒號,屋裡原本僵直無聲的人們又都活動了起來。
  就聽見德妃一邊吩咐人去給四爺取衣裳,一邊又命人去宣太醫,身後一陣紛亂的腳步聲響起。一雙溫暖有力的手臂先環了過來,我藉機鬆了手,依入了胤祥懷中;不知誰遞了塊手帕子給我,我順勢接過來摀住了嘴。一轉眼間,看見那雙修長的手在空中停了停,就緩緩地收了回去,身旁一陣香風掠過,年氏和李氏已靠了過去,半蹲下身要去幫四爺收拾。
  四爺站起身來,揮退了一旁的李氏和年氏,略躬了躬身,「娘娘,恕兒子失儀,先換了衣裳再來給您請安。」四爺慢聲說了一句,音調一如既往的低緩卻吐字清晰。
  「快去吧,那西屋裡暖和,穿得單薄些也不妨事兒,去那兒換吧。」德妃溫和地說了一句,語調中透著關心。
  「是。」四爺應了一句。一旁的那拉氏只吩咐了李氏、年氏兩句,自己卻留在了這裡,鈕祜祿氏也沒動。眼看著四爺腳步欲往西偏房走去,不知為什麼又頓了頓,這才往外走,李氏她們忙帶著丫頭跟了出去。我別轉了眼。
  見我幹嘔不止,胤祥一邊輕輕地拍著我的背部,嘴裡一邊喃喃念叨些「別這麼用力,輕點兒……好了,好了,沒事兒了……」等等這樣沒有什麼實際意義,可聽起來卻很熨帖的話。
  真的嘔吐固然是件難受的事情,可假裝嘔吐也好不到哪裡去,本來就覺得不舒服,又這麼折騰一下子,不一會兒我就覺得臉上熱得厲害,嗓子也乾燒了起來。
  「還愣著看什麼,快去外頭尋了翠雲,讓她去取我備用的衣裳來,她知道放在哪兒了。」那拉氏有些焦急的嗓音響了起來,一個小太監忙著答應了去了。
  再吐下去就真成了表演了,若不是有方才的真吐墊底,估計這些人尖子們,早就看了出來,反正現在眾人的注意力都已經分散開來,氣氛已不若方才詭異,我捂著嘴咳嗽了兩聲,又做了兩個深呼吸,就抬起頭來想說話。
  一抬頭正對上胤祥滿是擔憂的眼,英挺的眉頭也皺了起來,見我看他,他卻迅速放鬆了表情,安慰地衝我笑了笑,「這會子覺得怎麼樣?」說完又扯了袖子,來擦我額頭上的汗。
  我咧了咧嘴,「好些了,許是早上吃的不合適了,你別擔心。」話一出口,這才覺得嘴裡一股嘔吐過後的噁心味道。
  「妹妹,給,快漱漱吧。」鈕祜祿氏不知什麼時候拿了一盅子茶來,這會兒子得了空,忙給我遞了過來。我趕緊說了聲多謝,沒等我伸手,胤祥早接了過來,先試了試溫度,這才送到我唇邊。我忍不住微笑了一下,才湊了過去漱了幾口,早有那機靈的丫頭,捧了痰盂兒伺候在一邊。
  我剛把手裡的茶杯遞出去,胤祥已不管不顧地一把將我抱了起來,快走了兩步,將我放在了緊裡頭的暖榻子上。德妃本坐在桌旁,見狀也不禁一愣。原本我正不舒服,也沒想那麼多,可胤祥一起開身子,我的目光與德妃對個正著,我臉一紅,心裡卻一冷,德妃看了看我,又看了胤祥一眼,只微微笑了笑。
  「福晉,衣裳奴婢已經取來了。」一個丫頭的聲音響了起來,鈕祜祿氏忙走了上去,伸手接了過來。
  那拉氏轉了身對正偏身坐在我旁邊的胤祥笑說:「妹妹的衣裳也弄髒了些,一會兒太醫就過來了,看著也不好,再說穿著也彆扭,不如先換了乾淨的才是。」那拉氏頓了頓,又對德妃賠笑說,「娘娘,橫豎這飯在這兒是用不成了,不如您先回東暖閣,讓十三弟陪著您先說說話兒,他一個男人在這兒也幫不上什麼忙。」
  德妃微笑著點了點頭,胤祥低頭看了看我,我眨了眨眼示意無妨,他一笑,這才起身來對那拉氏略躬了躬身,「還是四嫂您想得周道,那就麻煩您了。」
  那拉氏抿嘴一笑,「十三弟你還跟我客氣什麼。」
  德妃站起身來,對我溫聲說了一句:「小心別再受風了,一會兒再來和我說話。」我忙低頭恭聲答應了。
  胤祥扶著德妃往外走去,臨了又回頭看了我一眼,這才去了。那拉氏和鈕祜祿氏帶著丫頭們上來幫我收拾,屋裡的空氣中還漂浮著嘔吐過後的味道,雖說我只吐了些清水出來,可畢竟不太好聞,我喃喃地道歉了幾句。
  鈕祜祿氏撲哧一笑,「妹妹可別太客氣了,怎麼跟十三爺一個樣子。」
  那拉氏一邊我幫收拾一邊笑說:「這才是夫妻呢,自然什麼都一樣的。」屋裡的人都笑了起來,我也乾笑了兩聲。
  快弄完了的時候,德妃派個丫頭過來傳話,說是收拾好了就趕緊回東暖閣,一來那裡暖和,二來娘娘不放心,要親自看太醫診脈。那拉氏忙站起身來答應了。過去的女人穿穿戴戴的實在麻煩,饒是弄得簡單,也還折騰了一會兒。



第53節:新生(2)

  那拉氏原本還要找兩個小太監抱了我過去,我忙推卻了,只說自己已經好多了,那拉氏也沒再堅持,只是和鈕祜祿氏一邊一個扶了我出門。我原本想拒絕,可仔細想想,不管她們是真的關心我還是只是做給他看的,總比那兩個壓根不管我的要好些,因此也就「弱不禁風」地任她們扶了我出去。
  剛走到門口,已經有小太監來回,太醫已經候著了,四爺和十三爺正陪著德妃。他話音剛落,就聽裡面傳來年氏的一陣笑聲。我倒還好,那拉氏和鈕祜祿氏卻同時皺了眉頭,又都狀似不在意地瞅了我一眼,我只當做不知道。沒走了兩步,正要上台階,聽著裡面的德妃說了句什麼,聽不大清,只聽年氏玩笑著回了一句:「娘娘,您別太著急,肯定沒什麼大毛病,這女人吐了,除了腸胃不適就是有喜了,這才成婚,總不會是魚寧妹妹她……」
  她話還沒說完,「啪」的一聲,一個茶碗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我也不禁愣住了,她說什麼,有喜……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猛一聽這消息彷彿是在說別人,心裡感覺一片空白,我嫁給胤祥已經多年了,從無任何消息。雖然一開始我並不想要什麼孩子,總覺得自己的出現如同一場夢,私心裡不想有著太多的牽絆,而當後來真的想要的時候,卻也沒有什麼結果,也不是不曾胡思亂想過,自己是否也如同項少龍般,於時空轉換間出了什麼問題……
  「妹妹,咱們先進去吧,你剛才好些,別又吹了風。」身旁的那拉氏輕聲說了一句,語氣裡卻有了幾分心不在焉。我扭頭看了她一眼,她略衝我笑了笑,就率先抬腳往屋裡走去,只是眼中有著掩不住的思疑揣測,臉上表情雖還鎮定,可卻連扶著我走都忘了,門口守著的小太監忙得掀起了門簾兒。
  倒是一旁的鈕祜祿氏默默無聲地站立了一會兒之後,繼續扶著我往上走。我心裡一時間也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只是下意識地轉頭想對她笑笑,以示感謝,卻看見她正低著頭,眼光卻彷彿放在了我的腹部。
  一進門,就覺得屋裡的空氣彷彿是一鍋放了太多調料的高湯,又熱又黏,五味雜陳。方才進了門去的那拉氏正賠笑著跟德妃說,我已經好些了云云。鈕祜祿氏放開了手,只默默地行了個禮,就自走到李氏、年氏身旁,侍立站好。
  我還來不及去看眾人的表情,德妃已暖聲問道:「怎麼樣,你這會兒子可覺得好了些?」
  我忙福下身去,「回娘娘的話,已然好多了,方才真是失禮了,擾了娘娘的席。」
  德妃輕咳了一聲,「你這孩子,快起來,人都不舒服了,還在乎這些,來,過來給我瞧瞧。」
  「是。」我應了一聲,正要站起身往前走,一陣虛弱猛地襲上了膝頭,身體不禁一晃,一個人影兒罩了過來,胤祥的大手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
  「寧兒,小心些。」胤祥的聲音壓得極低,彷彿在努力克制著什麼,手熱得如同著了火,我不禁抬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頭,眼眶一陣酸熱。若說方才聽年氏那樣信口一說,我還只是有些驚疑不定,那現在我寧願被人說婚前不檢點,也希望她所說的是真的。
  沒走兩步就到了德妃坐著的暖炕前,胤祥小心翼翼地讓我坐好,又有些手足無措地想幫我整理,可手伸了伸終還是克制著縮了回去。他轉身往一旁的太師椅走去,我順勢看了一眼,一雙天青色的麂皮靴子瞬時映了眼簾,胤祥的腳停在了那雙靴子旁邊,他一撩衣襟兒坐下了。我不露痕跡地轉回了眼,稍稍吸了吸鼻子,這才抬頭看向德妃,心裡不禁一激靈,可又強自鎮定地與德妃對視。她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緩緩垂下目光瞟了一眼我的腹部,又抬眼看向我的臉。雖然是在看我,可她眼中卻有些迷離,彷彿一時間陷入了對過去什麼事情的回憶中去了。
  對於德妃,一直有一份隱隱的畏懼存在於我心底,我對這個看似溫和的女人,向來是能躲就躲。可方才胤祥的表情卻給了很大的勇氣,我的手情不自禁地放在了肚子上,背脊卻挺得越發地直了。
  屋裡眾人也都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只是種種揣測的目光,像X光機一樣,在我周身掃瞄著。估計年氏方才那番自以為是的笑話也都把她們驚到了,在這些女人眼中,我大概就是一隻不會下蛋的母雞,雖然我自己對於能不能的問題,也一直懷疑著,但我並不在乎。可方才那拉氏、鈕祜祿氏還有德妃的眼光、表情才讓我切身體會了,胤祥這些年所受的壓力和閒話,心裡不禁泛起類似於委屈的情緒,眼眶也越發地熱了起來。



第54節:新生(3)

  德妃突然輕輕嘆了一口氣,眼神也漸漸恢復了清明,正與我的目光一對,她明顯地微微一愣。我雖不知道自己目光裡到底包含了些什麼,但是為胤祥心疼的感覺超越了一切,我直直地看著德妃,臉上雖恭敬,眼光卻毫不退讓。
  屋裡越發安靜了起來,就這麼過了會兒,德妃突然微微一笑,表情有些無奈又彷彿有些憐惜,只是看起來朦朦朧朧的,恍若罩了一層薄霧,並不真實。我情不自禁地怔了怔,眼看著她慢慢伸出手來拽過了我的手,手指有些冰涼,不緊卻令人不敢掙脫地握了起來。她用另一隻手在我手背輕拍了兩下,突然若有所思地說了一句:「你這孩子,一直都是這個樣子。」我低低地吸了一口氣,不禁有些驚訝,除了康熙皇帝與我那次密談之外,德妃是第一個表現出在跟「茗薇」說話的人。底下也隱約傳來了一絲抽氣聲,我偏了眼去看,卻看見了那拉氏因為某些事情吃驚而張大的眼,她正有些呆愣地看著德妃。
  我忍不住眯了眼,可沒等我再細看,她表情一滯已迅速地低下頭去,只是拿手帕子掩飾地沾了沾唇邊兒。我不經意卻快速地調轉了眼,正好看到德妃從那拉氏身上收回的目光,眼底的壓力一如她同我「談心」的那次,我忍不住手心一涼,冒了些虛汗出來。
  德妃表情如常,彷彿剛才什麼也沒發生,手還是牢牢地握著我的。她正要開口,門口簾子一掀,一個中年太監走了進來,一個千兒打下去,「奴才何義給德主子請安,太醫已經候著了,您看……」
  德妃點了點頭,「起來吧,今兒是哪位太醫當值呀?」
  那太監一躬身,「回主子話,是太醫院醫正林德清。」
  「唔。」德妃揮了揮手,「你去讓他來吧。」又回頭對我笑說,「寧兒,先讓丫頭們扶了你去裡屋。」她頓了頓,又說,「不管怎樣,看看總是好的,嗯?」
  我一低頭,低聲應了句:「是。」心裡卻想著,不管怎樣嗎……
  一旁的丫頭們早已走了過來,伸手扶了我往裡屋走去。胤祥身子一動也想跟上來。我對他笑了笑,示意無妨。胤祥一頓,想了想,就對我暖暖一笑,又坐了回去。可身後那道炙熱的視線直到門簾放下,彷彿還緊緊地貼附在我身上,至於另一道……我微用力地搖了搖頭,讓自己不再去想。一旁的丫頭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卻也不敢多問,只是伺候著我躺好,又放下了簾子。
  就聽著屋外的德妃讓那拉氏她們去另一旁的耳室先迴避一下。雖然這是規矩,可經過方才那一陣,我隱隱覺得德妃似乎是做了什麼決定,一個跟我來之前完全不同的決定,方才那拉氏的表情也說明了一些……只是不知道這決定對於我而言,是好是壞罷了。
  聽著屋外窸窸窣窣的一陣衣物摩擦的聲音響過,想必那拉氏她們已經都退下了,不管她們心裡怎麼想,顯而易見的是德妃不想讓她們知道看診的結果。
  「臣,林德清給德主子、四爺、十三爺請安。」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響了起來。聽起來有些耳生,過了這麼些年,想必太醫院的醫正也換過好幾茬兒了。
  「林太醫,快請起,這也有些日子不見了,上次你開的方子我都照服了,感覺好多了。」德妃溫和地說了一句。那林太醫忙自謙了兩句。德妃笑說,「既然這樣,你就先去診脈吧,有什麼結果,立刻來告訴我。」說完就使喚人帶他進來給我診脈。
  丫頭們把我的手從簾帳裡拿了出來,又用帕子蓋了,這才有幾隻手指輕輕地按在了我的脈絡上。我心裡也不免有了幾分緊張,只聽林太醫在帳外恭敬地笑說:「夫人不要緊張,放鬆才好,不然脈象亂了,臣下不好診治。」
  我忙深呼吸了兩下,穩定了一下,輕聲說:「那麻煩您了。」林太醫忙道不敢,又細細地切起脈來。我仰望著帳頂,心裡不停地默唸著九九乘法表,讓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
  這麼診了一會,林太醫又要求換隻手。一番折騰之後,太醫大人又細細地號了一遍脈。就在我不知道背了幾遍九九八十一的時候,他突然收了手。我心猛跳了一下,嘴巴張了張,卻什麼也沒問出來,只是任憑丫頭們把我的袖口挽好,又放回了帳裡。
  耳聽著林太醫的腳步聲往正屋走去,我忍不住豎起了耳朵,只聽他剛說了一句:「回娘娘的話……」
  「林太醫!」德妃輕喝了一聲,那屋裡立刻沒了聲音,我只覺得自己的耳朵再用力豎的話,恐怕就會掉下來了,可還是什麼也聽不見。



第55節:新生(4)

  「呼——」我長出了一口氣,算了,不想了,愛誰誰吧……攤開了手臂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床上,心裡拚命地讓自己想些別的事情,可滑過腦海的還是……
  「刷」的一聲,簾帳突然被扯了開來,日頭一下子照了進來。我眼前一刺,忍不住用手遮住了眼,「怎麼回事兒……」話還沒說完,人已被一股大力拉進了一個懷抱中,我大吃一驚下意識地想掙扎,可那熟悉的體味立刻就飄入了鼻中。我手一頓,顧不得被晃得金星亂冒的眼,忙抱住了胤祥,只感覺到他的頭深深地埋入了我的頸窩,「胤祥,怎麼了,你……」我話沒說完就頓住了,因為一股熱流正順著我的脖頸淌了下來……
  我頓了頓,下意識地伸出手,輕輕地拍著胤祥的背部,他卻只是密密地攏著我,頭埋在我肩膀也不說話。我心裡隱隱地猜到了是為什麼,一時也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只有一種好像突然中了大獎,卻被告知在這段時間,中了獎要拿百分之九十去交稅的感覺。時機好像不太對。
  屋裡的氣氛卻很安逸,只有一個自鳴鐘發出「?嗒?嗒」的搖擺聲,窗外的陽光薄薄的灑了進來,外屋也是一聲不聞。我也不想說什麼,只覺得上次這樣拍撫著胤祥的時候,好像還是十幾年前,他跟人幹架的那個夜晚,那晚我的存在對於他來說,就是全部吧,想到這兒不由得心裡一陣溫暖。
  感覺著胤祥好像慢慢地平靜了下來,卻還是不抬頭,我不禁猜測著他是不是因為方才太過激動而不好意思抬頭看我,可不管他好不好意思,我的肩膀已經有些承受不住了。我翻了翻眼皮,笑說:「你最好是有什麼好消息告訴我,也不枉費我溫柔地拍了你這麼久。」
  胤祥「哧」地一笑,一股熱氣直直地噴進了我脖領子,我情不自禁地扭了扭脖子,他順勢抬起了頭,手略微放鬆卻依然環著我,笑問了一句:「要不是好事兒,你又怎樣呢?」
  我裝作不在意地看了他一眼,還好,雖然眼圈有些微紅,但眼裡的神采卻是我從沒見過的,有著滿足,有著喜悅,還有著更多的驕傲。我心裡不禁嘆息了一聲,我們那次大婚的晚上,胤祥也是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卻沒有這樣驕傲的感覺,也許一個再出色的男人終還是需要兒女來證明他的「驕傲」吧,至少在這個朝代……
  雖然心裡各種念頭兒翻攪著,我嘴裡卻只是笑著說:「要是不好,那就捶,雖然拍了半天已經有些累了,但這點子力氣還是有的。」胤祥咧嘴一笑,沒說話,只是又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起我來。
  被他看得有些毛,我嚥了口乾沫,剛要張口,胤祥突然伸長了手臂,一隻大手就那麼輕輕地覆在了我的腹部。感覺好像暖暖的,我下意識地去看他的手,他湊在我耳邊,輕聲說了一句:「兩個月了。」我只覺得一股熱血猛地衝上了心頭,燙得彷彿心都疼了,眼淚卻刷地一下流了下來。
  雖然方才已經猜到了,可現在親耳聽到,感覺是那麼的不同。我不想哭,卻彷彿身體裡所有的水分都變成了眼淚,就這樣不停地流淌著。胤祥拿手帕子擦了又擦,見還是止不住,乾脆將手帕扔到一邊兒,反過手來輕拍著我,嘴裡又習慣性地開始嘟噥著一些言不及義的安慰之語。
  淚眼矇矓中,看著胤祥溫柔的臉,溫暖的眼,還有那輕柔的拍撫,我突然明白了過來,自己這麼多的眼淚,是在替他流著。這麼多年,胤祥心裡一定有太多哭不出來,又不能哭的眼淚了吧……
  當我在胤祥的肩頭開始打嗝的時候,他的外衣已經被我的眼淚浸透了,有多久沒有這麼痛快地哭過了?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放縱地表達自己的情感也變成了一種奢侈。
  一塊手帕遞了過來,看著胤祥的笑臉,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衝他笑了笑,伸手接過來抹了抹臉,又擤了擤鼻涕。
  胤祥低笑著問了一句:「要不要洗把臉?」
  我忙搖了搖頭,「不要,叫人笑話。」他輕笑了兩聲,也沒再堅持。哭過之後,心裡也清爽了起來,眼下能想到的問題立刻冒了出來,我忍不住轉頭往外屋看了一眼。
  沒等我說話,胤祥已在我耳邊輕聲說:「你放心,娘娘既肯在她屋裡找太醫來診脈,心裡自然有數兒,更何況,原本叫的不是這個太醫。」我一怔,轉過眼來看向胤祥,他翹了翹嘴角兒,眼裡閃過了些什麼,又低聲說,「方才娘娘見你吐得這樣厲害,就打發了人,專門請的這個太醫來,這姓林的做了醫正,可是四哥保舉的。」



第56節:新生(5)

  「唔——」我下意識地點了點頭,臉上也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一時間也想不清這之間的利害關係,或者說不想去深想。
  「嗯哼!」屋外突然傳來了一聲輕微的咳嗽,我立刻就聽出是德妃的聲音,雖然她一直都有痰症,但這聲聽起來實在是刻意無比。
  胤祥也站起身來,對我做了個安撫的眼神,我點了點頭,他轉身往屋外走去。聽著屋外傳來了低聲交談的聲音,我也沒有刻意去聽,心裡頭已壓了太多的事兒,不想再去猜東想西的,眼神卻情不自禁地落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孩子嗎……
  門口簾子一動,一個人低頭走了進來,我沒抬頭,只是緩緩地做了個深呼吸,心知肚明德妃一定會跟我說些什麼的。一抹冷笑情不自禁地浮上了嘴角兒,又忍不住摸了摸肚子,定了定神,才以一種可以稱之為毅然的表情抬起頭來向她看去……
  一雙烏眸卻正正地撞進了我的視線,「啊!」我忍不住低呼了一聲……
  四爺踱了兩步,負手站立在了窗邊,一言不發只是靜靜地從頭到腳掃視了我一遍,眼光又落回了我的臉上,冷靜的眼,平淡的臉,被遮擋住的日光,在他臉上摺射下了不明的陰影……可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覺得他的思緒彷彿並不在眼前,而是飄搖在一個我已無法觸及的地方。
  屋裡安靜得好像連呼吸聲都聽不到,我低垂下眼睫,沒有勇氣也沒有力氣再去與他對視。四爺的存在對於我而言,就像一道膝上的傷口,不論表面的皮膚看起來恢復得有多平滑,可一遇到陰天下雨或疲勞的時候,內在的傷處總是會隱隱作痛,而且會這樣伴隨一生。
  午後的陽光漸漸西移,離床榻不遠處,四爺的身影被拉得有些歪斜,我下意識地盯著那道影子,看著它被拉得越來越長,也彷彿離我越來越遠……
  「太醫囑咐過了,你要多休息。」四爺那冷靜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我微微偏了臉,不想去看他,只覺得自己的嘴唇兒動了動,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你身子太虛,心血太虧,太醫已開了方子出來,切記按時服用……」聽著四爺乾巴巴地轉述,我心裡突然泛起一種奇怪的預感,彷彿這是一種告別,以後很難再有相見的感覺了。
  按理說他不應該出現在這兒,這些泛泛的醫囑,不論誰來告訴我也用不著四爺他親自……思緒翻轉間,也不知道他說了多久,我忍不住抬起頭來,看向立在窗邊的四爺,這才發現他已停了口。光影搖曳間,四爺的表情有些模糊,我下意識地眯了眯眼想看清楚。
  四爺突然往前跨了一步,他身後的原被擋住的日光一下子刺了過來,我下意識地伸手擋了一下,眼睛猛地受了刺激,只覺得一些光點不停地在眼前飛舞,不禁伸出手去揉了揉。
  我努力地想睜大眼睛看清楚,可滿眼的光影卻讓四爺的表情在我眼中依然模糊,恍惚中只看到了一雙彷彿如海浪拍岸般翻騰著萬千情緒的眸子。隱約間一隻修長的手抬了起來,微張的手指隔著空氣順著我臉部的輪廓,緩緩地滑了下去,一瞬間,我彷彿感覺那冰涼的手指,就在我頰邊掠過……
  我用力地眨了眨眼,再睜開,眼前的圖像彷彿是被拍打過的電視機,嘈雜的雪花一下子變得萬分清晰。四爺看向門外的眼,以及那淡淡的表情,都清楚地定格在我眼中,而方才那樣的火熱情緒好像從沒出現過似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覺。耳邊卻傳來一句再淡漠不過的吩咐:「不管怎樣,你好自為之吧。」
  我一怔,還來不及說什麼,四爺已轉身向屋外走去。眼看他伸手要去掀門簾,卻半截停住了,「我定會……」四爺突然極低地喃語了一句什麼。一個念頭突然電光火石般地劈進我心裡,儘管腦子裡還有些混亂,我猛地打斷了他的話,嘴裡恭敬卻也淡漠地說了一聲:「謝四爺關心,魚寧恭送四爺。」聲音清晰穩定。
  四爺背脊硬了硬,微微地側了頭,卻終沒有回過頭來再看我一眼,就這麼站了一會兒,一掀簾子邁步走了出去。
  門簾兒飄落的瞬間,德妃端坐在外屋暖榻上那有些單薄的身影兒現了出來。她臉色蒼白得彷彿有些透明,怔忡地不知在想些什麼,見四爺出來,她作勢要站起身來,四爺向她走了過去。
  屋外傳來了關門的聲音,顯然德妃和四爺離開了這間屋子,也許他們之間的交談不想再讓我聽到吧。愣愣地看了會兒不再飄動的簾子,我緩緩地調回了眼光,一時間只覺得方才四爺那彷彿火熱的眼光和冰冷的話語,不停在我胃中翻攪,剛想靠回軟墊,突然覺得自己的背脊有些痠痛,這才發現自己一直在挺著背脊,伸手先去後背揉了揉,這才再靠了回去。



第57節:新生(6)

  我閉上了眼睛,方才的一幕幕走馬燈般從腦海中滑過,德妃、那拉氏、胤祥,還有四爺……看起來德妃原本對我是有什麼打算的,那拉氏也知道,而胤祥和四爺顯然也猜到了什麼,不然就不會有瑞寬那句我沒有聽明白的警告,可我突如其來的「喜訊」,顯而易見地打破了某種平衡,而德妃也改變了主意。
  我情不自禁地用手摸了摸肚子,在外頭漂泊的那幾年,因為我身體虛弱,經期不准,福嬸兒曾請了兩個大夫來給我看診,雖然是鄉野大夫,但他們的答案基本趨於一致,那就是我的體質極寒,天生的氣血不足,總之一句話,不太容易受孕。
  這些話的前半部分,以前來給我看診的太醫們都曾說過,可那最後一句,卻從沒傳進我耳朵,我忍不住咧了咧嘴,胤祥的笑臉在我腦中一閃而過……而四爺又和德妃做了什麼樣的承諾或者是交易呢,我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想著四爺方才那奇怪的表現,我之前那種感覺越發地強烈起來,以後我可能再也看不見他了,方才他進來說那些沒什麼意義的話,彷彿就是一個告別,一個在德妃監督下的告別。
  眼底不禁一陣酸澀,很熱,卻沒有半滴淚水流出來,只是覺得眼角兒漲漲的……我忍不住低低地嘆了一口氣,雖然今天我和四爺進行了相識以來語氣最冷漠距離最遙遠的一次談話,但是卻感覺彼此的瞭解從沒有這樣深;所以我能理解他莫名的出現與冷漠的理由,他也一定明白我那時之所以會打斷他的原因……
  我用力地呼了口氣出來,真想把所有壓在心頭的沉重,一股腦地傾瀉出去。眼睛有些痠痛,我伸手捏了捏鼻樑,突然覺得身下有些硌,到墊子下摸了摸,這才發現是一面小小的銅鏡,不曉得什麼時候被落在了這裡。
  順手抽了出來,枝葉繁複的花紋覆蓋了整個鏡子,做工甚是精良。我下意識地照了照,不知怎的,腦中突然想起紅樓夢中的那個風月寶鑑,不知道會不會照個骷髏頭出來,「嗤——」我輕哼了一聲,好笑地搖了搖頭。
  一張雖有些模糊卻很淡漠的臉孔映了出來,我不禁一愣,忽然發現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很像一個人,也是那樣淡淡的眼,平白的表情,是那麼熟悉……我愣愣地看了一會兒,慢慢地把鏡子放了下來,只覺得心裡堵得要命,原來那人不是天生的一副淡漠表情,他不哭不笑是因為他不能哭,也不能笑,就一如我現在……
  我用手背覆住了眼,腦子裡彷彿被壓了塊醃菜的石頭,冰冷沉重卻什麼也不能想……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覺得不對,拿開手張眼看去,胤祥正默默地斜靠在門邊看著我。
  靜靜對視了一會兒,胤祥突然咧開嘴衝我做了個鬼臉兒,我情不自禁笑了出來。剛要說話,卻看見胤祥的眼神轉到了我手中,我下意識地順著他的視線低頭一看,握著的銅鏡中,卻閃爍著一雙來不及收回的笑眼,忍不住用力握緊了鏡子。
  「呼——」我輕噓了一口氣,放下了手中的鏡子,抬起頭對一直盯著我的胤祥笑說,「我想回家,現在可以了嗎?」
  胤祥微微一笑,邁步走了進來,我這才看見他手裡拿著一件貂皮外氅。他彎下腰幫我將外氅裹緊,一把將我抱了起來,這才對我笑說:「放心吧,娘娘說,讓你回家好好休養,一切有她。」他對我眨了眨眼,又低聲說,「別擔心。」我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這些日子的經歷讓我疲憊不已,我現在只想回到那個熟悉的地方,那個唯一讓我感覺溫暖的……
  胤祥抱了我剛要走,突然又停下了,我不禁有些奇怪,睜眼看向他,胤祥卻往床上看了一眼,轉眼笑問我:「那鏡子,你不要了?」我一頓,眼光不禁轉到了那面鏡子上,那淡漠的表情一滑而過……
  我搖了搖頭,「不要了。」我頓了頓,清晰又堅定地說了一句,「本來就不是我的,不能要。」胤祥一愣,沒說話,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我,我只笑了笑,「這屋裡,除了你,沒什麼是我的。」
  胤祥聞言一怔,「哈哈——」接著就放聲大笑,我的耳朵緊緊地貼著他的胸膛,感受著那無比熟悉的震動。胤祥低下頭來,眼中閃爍著愉悅的光彩,他低聲說了一句,「咱們回家。」
  我點了點頭,「好,回家。」



第58節:明黃(1)

  第十一章明黃
  「薔兒,笑笑給額娘看。」我輕輕揮舞著小巧的撥浪鼓,左右搖擺的鼓槌兒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引得炕上的小嬰兒伸長了手臂,努力地想要觸到那晃動著的物體。她小嘴兒微張,咿咿呀呀的,不知在說些什麼,只露出了光禿禿的柔軟牙床,一雙再熟悉不過的清亮黑眸,正盛滿了純然的喜悅。
  忍不住伸出手去,輕摸著嬰兒特有的柔嫩的肌膚,卻被她一把握住了食指,「呵呵——」我輕笑了出來,扯動著手指跟她進行一場拉鋸戰。嬰兒雖小,力氣卻蠻大的,把我的手指攥得死死的。
  「薔兒,你個子不大,力氣倒是很大,跟你阿瑪一樣啊……」
  「那是當然,不看是誰的女兒。」一聲朗笑在我背後響起,我回過頭去,不知道胤祥什麼時候回來的,一臉笑意地站在門口,秦順兒正幫他解外氅系扣兒。
  胤祥等得有些不耐煩,伸手扯了一把領口,一個琺瑯的絆子兒從領口崩了出來,落在水磨地上蹦了幾蹦,發出幾聲脆響兒。薔兒停止了與我的拔河,轉過頭來想往地上看,胤祥已大踏步地走上來,從我身前壓過去,低了頭親向女兒的臉龐,「我的心肝薔兒,給阿瑪親親。」一股室外特有的冰涼又清新的氣息,從我鼻端飄過。
  薔兒鬆開了我的手指,改為伸手去抓摸她老爸的臉皮。嬰兒的指甲甚是尖利,胤祥卻渾不在意,還不停地往她的手指上吹熱氣,忽然又用嘴唇含住她的手指,做出要吞下去的樣子,薔兒卻興奮得尖笑了出來。
  我笑著搖了搖頭。「主子,給。」小桃笑著走了上來,與我對視了一眼,眼中也充滿了好笑,她把一個官窯手爐遞了給我,熱騰騰的。我微笑著點了點頭,轉手把手爐塞進那個眼裡只有他寶貝女兒的父親手裡,胤祥張開手握住了,一邊暖手,一邊不停地逗弄著孩子。
  我往後坐了坐,靠在了大抱枕上,順手撿起了早上還沒有做完的小棉襖,有一針沒一針地縫製起袖口來。學會縫製衣物,是我流浪那幾年來最大的成就。屋裡的炭爐不時地?啪作響,窗檯上水仙正開得萬分嬌豔,幽香淡淡地染過了這屋裡每一個角落。
  看著胤祥滿懷愉悅地與女兒逗弄著的樣子,我忍不住微笑了起來。從薔兒來到這世上,她所享受的愛,大概是這皇室裡所有女孩子都得不到的,因為她有一個不計較性別而全心全意愛她的父親。
  雖然能懷上這個孩子近乎奇蹟,但是我懷孕的過程卻異常順利,沒有任何不良反應,甚是輕鬆自在地走完了這個對女人來說相對艱難的過程。而胤祥緊繃的神經,卻是直到看見我和孩子並排躺著的笑臉時才放鬆了下來,我猶記得那時他寬大的手臂覆蓋著我和薔兒,是那樣地輕,又是那樣地嚴密……
  「在想什麼,笑成這樣兒,嗯?」胤祥不曉得什麼時候湊了過來,一手攏住了我,另一隻手卻握著我拿針的手腕兒,顯是見我心不在焉的樣子怕嚇著我,不小心再刺到了我自己的手指。孩子安靜地躺在他身後,顯是方才折騰了一陣有些倦了,胤祥已幫她嚴實地蓋好了小被子。
  一陣窩心的溫暖溢滿了我的胸膛,忍不住仰起頭,湊了過去輕輕親了親他的臉龐,又笑說:「沒什麼,胡思亂想罷了。」
  胤祥笑眯了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做出一副色迷迷的樣子,邊笑說:「胡思亂想的好。」
  「哧——」我垂眼輕笑了一聲,嘴角兒不能控制地又翹了起來,眼前一暗,胤祥低了頭用額頭抵住了我的。我禁不住抬起眼看向他,那雙總是熠熠生輝的眸子,此時卻幽然得一如仲夏的夜晚,一時間我彷彿感受到那輕柔又溫暖的夜風從我心頭吹過……
  「嗯哼!」一聲明顯拿捏了分寸的輕咳響起。我伸手擋住了胤祥離我不過三寸的唇,一陣不滿從他眼裡滑過,我笑瞪了他一眼,探頭從他肩膀上看去。小桃正站在門邊,臉上的表情有些尷尬,但卻不是因為她看到什麼,而是因為她又打斷了什麼。我心頭一陣無力,估計這府裡奴才們都已經對我和胤祥之間時不時的「激情澎湃」見怪不怪了,學會適度適時的咳嗽已經不再是秦順兒的專利了。
  「福晉,小格格該喂奶了,奶娘候著呢,奴婢過來抱格格。」小桃兒恭聲說。
  「嗯。」我點了點頭,「去吧,她有些困,要是實在睜不開眼,待會兒再吃也不妨。」
  小桃兒一笑,「是,奴婢知道了。」她走了過來萬分小心地把孩子抱起,又對我們福了福身,這才轉身往側屋走去。
  「今兒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我輕輕掙脫開胤祥的懷抱,走去一旁的案几上,幫他倒了杯茶。
  胤祥一轉身靠在了方才我靠著的抱枕上,一手接過了熱茶輕噓著,一手撫著剃得發青的頭皮。「過兩天就該是皇上六十五歲壽筵了,這回要大操大辦,八哥他們也都摩拳擦掌地想要在老爺子面前露露臉兒,把這筵席辦得漂漂亮亮的。」胤祥邊說邊喝茶,可不知是因為水燙還是別的什麼,他皺了眉頭。



第59節:明黃(2)

  「哦。」我虛應了一聲,伸手拿過方才放在炕邊的小棉襖繼續縫著。
  「哼!」胤祥冷笑了一聲,「不過看來沒那麼容易就是了。」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將杯裡的剩茶一飲而盡,又用手指把玩著那個茶杯,臉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我垂下了眼睫沒說話,屋裡頓時安靜了起來。
  看著繡線緩緩地從布面上拉出,腦海中的歷史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康熙六十五歲生日嗎,現在是康熙五十七年,還有不到四年,這位清朝最偉大的皇帝也將敵不過人類的自然規律,駕鶴西去。
  去年,西疆的準噶爾部大舉興兵進攻青海,燒殺搶掠,殺死蒙汗,囚禁了大喇嘛,得到消息的康熙皇帝雷霆震怒,立刻派遣大軍,入青海平亂。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次平亂將以失敗告終,全軍覆沒,這才會有了那位大將軍王——胤。我在心裡嘆了一口氣,若是不曾握住軍權,十四阿哥是否還會對皇位旁落而那麼憤憤不平呢……
  「小薇,小……」胤祥輕聲喚著我。
  「啊?」我抬頭,「怎麼了?」
  胤祥一笑,「你呀,我說什麼你都沒聽到是不是?」他無奈地搖了搖頭,顯然對我時不時就會神遊太虛的習慣無可奈何。
  我臉一熱,「你說了什麼,很長嗎,再說一遍會很累?」
  「哧——」胤祥噴笑出來,好笑地搖了搖頭,「那倒不是,嗯哼,」他清了清嗓子,雖然笑著,卻帶了幾分正經地說,「這回的壽筵,皇上讓你出席,也順便帶咱家薔兒去給老爺子瞧瞧。」他頓了頓,又說,「眼瞅著薔兒的百日就要到了,前兒聽四哥說,娘娘還打算給她好好過一個呢。」
  「唔。」我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對於薔兒出生,對外宣佈是因為我身子不好早產了,孩子身體虛弱,德妃還特意命人去潭柘寺燒香還願,說是感謝神佛保佑,讓我們母女平安;更藉著這個理由,免了別人上門探望道賀什麼的。記得那時聽胤祥回來跟我這麼學,我們同時去看那白白胖胖,能吃又能睡的女兒,忍不住一起大笑了出來,這個好壯壯的孩子,哪有半點早產體虛的樣子。
  那康熙皇帝為什麼想見這孩子了呢,德妃肯來操辦薔兒的百日,自然也是得了皇上允許的。整整一年,我一步都不曾離開過十三貝勒府,德妃倒是不停地讓人送來各種賞賜,那拉氏她們也不曾再露面,只是每月都讓人來瞧我,各種禮物也是不斷,而那個人就是鈕祜祿氏。
  至於茗蕙,我只偶爾聽胤祥說過,她得了個男孩兒,十四阿哥雖也高興,但他並不缺兒子,彷彿也沒有大肆操辦,只是請至親好友吃了一頓,胤祥和四爺自然也在其列。
  「孩子還好,就是這當娘的臉色差了點兒。」我記得當時胤祥赴宴回來後這麼說了一句。經過那次之後,胤祥心裡對茗蕙起了反感,他不想多說,我自然也不會追問。經過那次接觸,知道她是個外表柔弱,內心卻堅韌無比的女人,自然有能力守衛住自己的領土,用不著別人為她操心。
  「別想太多了,皇上自然有他的用意,若是皇阿瑪真想怎樣,你早就……」胤祥低聲說了一句,他臉色也有些不好,顯然是聯想到,他的皇阿瑪要是把我怎樣怎樣,那我就……
  我正要開口勸慰,胤祥已回轉過臉色來,「行,不說這些了,回頭你好好想想,咱們用什麼進上,不一定要奇珍異寶,那皇上見得多了,倒是想些別緻的為好。」
  我一笑,「好,那容我這兩天想想,再與你商量。」
  胤祥突然握住了我的手,正要說話,對面屋裡突然「哇」的一聲,哭聲響起,我與胤祥相視一笑,沒再多說,一起起身往側屋走去。
  「原來?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我喃喃地唸著,看著眼前火樹銀花的夜景,腦海中不期然想起在《牡丹亭》中看到那句話。還在冬末,但眼前卻是萬紫千紅開遍,大概只有皇族貴戚才有這樣的財力去擁有這些夏日都不常見的美景吧,可是這又能持續多久呢……
  「妹妹,又在念叨些什麼?」一旁的鈕祜祿氏笑問了一句,她懷裡正牢牢地抱著薔兒,看了我一眼,又低頭去逗孩子。
  我一笑,突然覺得自己的手一緊,低頭看去,一雙烏亮的眸子正盯著我看,小小的手卻穩穩地握住了我的手。我對他微微一笑,他這才轉過臉去接著看鈕祜祿氏逗孩子,四阿哥——弘曆,未來的乾隆皇帝。不論他以後是否會變成那個好大喜功、驕奢好色的乾隆,眼前的他卻是一個知書達理、聰敏體貼的孩子。最特別的是,一個七歲的孩子,卻有一雙那麼冷靜的眼,不知道這是不是康熙皇帝欣賞他的理由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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