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 《夢迴大清》 作者:金子(全文完)

內容簡介:
     一個生活在21世紀的女孩子,故宮裡的一次迷路,竟穿越時空回到了清朝,並身不由己地進入危機四伏的皇宮內院。熱情如火的十三阿哥、深沉內斂的四阿哥、命運多舛的小姐妹、威嚴的康熙皇帝……無數在史書中讀過人物,帶著各自的喜怒哀樂,紛至沓來。歷史與現實撲朔迷離,相愛與相傷難以取捨,愛恨情仇間何去何從?在既知的歷史中,為何還要面臨一次又一次的艱難抉擇?……
        一位現代「灰姑娘」,在歷史中實現愛情夢想,再現浪漫曲折,重溫經典感動時分……


作者簡介:
  金子,一個愛做夢的女孩子,自謂「貌不出眾,技不壓人,唯求一生平順喜樂足矣」,以一部穿越時空的言情小說《夢迴大清》,在晉江原創網首發連載,躋身網站積分排行榜前列,數百網站鼎力轉載推薦,好評如潮。

夢回大清、步步驚心、瑤華,號稱是晉江書城三大經典清空穿越文!
評論(334)



(九)
  爺一直是個情緒深埋的人,喜怒都不輕易露於表面,一直是那副清冷的樣子,卻有著不怒而威的氣勢。但是爺對底下人卻也善待,一般不要做太出格的事情,爺也不會太多追究。我以為爺終究也會把他對十三福晉的那份感情掩埋得很好了,從此滴水不漏,卻不曾想在那一天爺的心緒不僅裂開了個口子,而且讓我有史以來第一次見到爺那樣的失控,差一點我以為就天崩地裂了。
  那個地方就是八爺府,那天據說八福晉邀請了很多福晉到府上聽戲,角是名角,那個趙鳳初聽說連皇上都喜歡聽他的戲。但我知道爺並不是為了他跟八爺去府上的,而是那個也在邀請之列的十三福晉。
  我自然是跟著,府上的福晉也都去了,也好順便著一起回來。剛隨著各位爺進了二門,卻見前面站了一大幫子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卻突然發現爺一個箭步奔了上去,我不知個所以然,忙跟了前去,發現爺已經半跪在了地上,懷裡躺了個人,看服飾不知道是哪家的側福晉,我趕緊上前了幾步,一驚,原來是她—十三福晉!爺就那麼抱著他,捧著她的一隻手,仔細地看著,我看見憤怒,心疼,憐惜,甚至瘋狂從爺眼中迅速溢出,流淌在臉上,漾了開來,那是怎麼樣一張臉啊,那是我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從他臉上看到的表情啊!今天卻這般顯露無疑!十三福晉好像手腕受了傷,爺正一瞬不瞬的看著她的手腕,用手小心的托著,彷彿一不小心就會被捏碎了般。爺的眼對上了十三福晉的,而十三福晉卻也定定地看著爺,眼中滿是複雜的神情,他們就這麼互相對視著,周圍的一切好像不存在般,天地之間只有他們兩個。我死死地看著他們,已經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來擋住別人的目光。
  這個時候八爺卻硬進入了去,我也回過了神,看到福晉不知道說了什麼也已經蹲了下去,十三福晉好像是想往福晉那邊靠過去,卻像被什麼生生的拉住了般,動彈不了,我仔細一看,手,是手,那寬大袖口下面,難道爺他?我不禁瞪大了眼睛,這再下去,不僅我們爺十三福晉,就連十三爺等等都要捲入到一場大是非中去啊 ,難道爺就這麼不管不顧了嗎?冷汗從我頭上流下,滴到了肩膀上,「十三弟呢?」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轉瞬間氣氛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爺啞聲回了聲音的主人,他的嫡福晉,眼神卻不曾離開過十三福晉,我剛放下的心硬是又被揪了起來,我看了看周圍圍著的這些個人,一個個臉色各異,目光卻齊刷刷落在了那相擁的一對人身上,包括了府上的幾位福晉。大福晉臉上什麼都看不出來,淡淡的,雖然不得爺寵愛卻有著與爺一樣的性子,喜怒不輕易顯現,而其他幾位福晉格格,我卻不敢再看了。
  突然十三福晉動了動,她終於是已經清醒了過來,像她這般聰明的人,終究是懂得處理這樣的場面的,她回絕了八爺要請太醫的意思,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卻好像腳也受了傷,我的視線又重回到了爺身上,他還是那樣的神情,彷彿天底下再沒有人般,只剩他的茗薇!好在十三福晉已經完全的清醒,回頭跟福晉要個太監扶她上車,而我此時注意到,她的袖子動了動,「來人那,」那是爺的聲音,正常的聲音,他終於還是回到了他原來的位置,我趕忙跑了上去,打了個千,口中叫了聲「主子!」「你去把十三福晉抱上馬車,手腳輕著點兒。」說完站起身來,臉上依然是那分清冷的表情。
  「?!」我趕緊應了聲,蹲身下去,小心的對著十三福晉說,「福晉,奴才抱您起來,您別使勁兒就是了」,「好的,多謝!」我一怔,心裡一暖,我做奴才那麼多年,從來沒有從主子那裡聽過一個謝字,做奴才的誰不知道那是本分,那是個什麼樣的人兒啊,但是容不得我多想,那麼多人看著呢,我只讓十三福晉不要用力,把手搭我身上就是了。
  我輕輕的抱起了她,十三福晉不是很沉,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香,有別於府上那些個福晉身上各異的濃香,給人以恬淡溫暖的感覺,第一次我彷彿感受到了爺的心情,這麼一個女子,叫他如何放的下啊。我自然是小心翼翼抱著,生怕弄疼了她半分,心裡清楚的知道這個時候如果我弄丟了百萬兩黃金,都不比弄疼了十三福晉一丁點來的更厲害些,今天我徹底的明白,她不僅僅是深得爺的喜愛,已然已經是爺心尖上的肉了,已經割捨不掉了。
  剛剛臉色各異的福晉們這個時候也七手八腳的圍了過來幫忙,臉上卻已經換成了一色的擔心,我在心裡冷笑一聲,這些恐怕都是做給爺看的吧。突然八爺走了過來,在十三福晉耳邊輕輕說了句話,別人自然是聽不見,抱著十三福晉的我卻聽的很是明白,我自然不去管那麼多,看著爺示意繼續往外走,一路抱著十三福晉到了車上,福晉吩咐了我去喊陸太醫到府上,我也不敢耽誤,徑直了朝太醫院跑去。
  催著陸太醫匆匆趕回了府裡,剛進了內院沒有多久,卻被年主子的貼身丫鬟杏兒叫住了,說是年主子身子突然不舒服了,讓陸太醫給瞧瞧,我不知道里頭的情形如何,只能隨著去了。這一去卻得來一件大事情,年主子有喜了,那年主子自然是喜上了眉梢,彷彿得了什麼寶貝似的,對我說,「秦全兒,你去告訴爺一聲。」那廂又讓屋裡的小丫頭去稟了福晉,卻也不讓陸太醫離開。
  小跑著到了爺的書房,一看見我進門,爺馬上就問,「太醫怎麼說?」「回爺的話,太醫說年主子有喜了,恭喜爺,賀喜爺!」說完就跪拜了下去,我只能說著奴才該說的話,我自是知道,他問的是誰,「胡鬧!這太醫請來是干嗎的?秦全兒,你把那太醫給我帶到集粹軒去,馬上!」爺冷著的臉更冷了,連帶著話也如掉出的冰渣子一樣。「?!」正要退出時,卻用聽見他吩咐道,「讓福晉到年主子那裡看著,讓廚房給年主子那院另開個灶。還有,你在那等著,太醫給十三福晉看完出來就到我這裡來回話。」爺說完就轉過身,站在窗前,眼睛直直地盯著一個方向,我知道那就是集粹軒,想必此時十三福晉正躺在那屋裡。不再多想我從爺的書房退了出去,去辦我該辦的事情。
  進屋的時候福晉已經坐在了年主子的屋子裡,微笑著跟她說著什麼,我請了安,趕緊向福晉回了葉的話。而那年主子看到我身後沒有爺的影子,那張滿心歡喜的臉瞬間垮了下來,眼神不覺地凜冽了起來,我渾身一哆嗦,不願再多做逗留,請了太醫就往著集粹軒的方向走去。
  我躬身在門外等著,過了好一會兒,陸太醫出了來,我忙著把他往爺的書房裡帶去。一切都結束了,忙亂的貝勒府也安靜了下來,我立在那裡,想著這一天發生的事情,一幅幅從腦海中翻過,卻是如何理都理不清楚了。
  太醫走了以後,爺就一直呆在屋裡,晚膳也是人端進裡書房用的,此後就一直負手站在窗前,看著那個方向,集粹軒裡宛如有磁鐵般不僅牢牢吸引住了他的目光,連他的身子也是,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卻有幾次他踱到了門前,又舉足不前了,只深深嘆了口氣,復又回到那窗前,我用心記了記,反反覆覆竟然有六次之多。
  不知道夜有多深了,燭花劈啪的炸響著,顫顫的印在爺的背上,連帶著爺也彷彿微微的顫動著,風吹過,帶來沙沙的樹葉兒的聲音,不禁又讓我想起了十三爺大婚時爺站在門前那寂寥的背影,今晚給了我同樣的感覺,同樣的近在咫尺,卻好比遠在天涯。



(十)
  「爺,十三福晉這幾日氣色好了很多,聽說十三爺這幾日就要回來當差了呢。前些日子都是十三爺伺候的十三福晉,說是連喂藥都是不假於他人之手。」「……」我回完了話抬頭看了看爺,爺的眉舒展著,不再似前幾日那麼皺著,抹都抹不開來。自從那日十三福晉藉口四貝勒府裡有孕婦,不適宜留病人,要是過了病氣給孕婦,誰也擔待不起,執意要回家去,爺也沒有挽留,就這麼讓十三爺帶了十三福晉回了貝子府。而自從回了府,十三福晉就一直抱病在家,一度還病的很重,十三爺整日魂不守舍的,爺便攬了十三爺的差事,讓十三爺回去照顧。爺自然也是不放心的,因知道我家弟弟在十三爺府裡當差,就讓我時常去打聽十三福晉的病情。今兒個帶回的消息終於是好的,十三福晉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
  聽了這個消息,爺卻沒有讓我停了對十三福晉的打探的意思,我還是三四日便過府去找自家弟弟,藉口打聽著十三福晉的事情,不露痕跡。我那弟弟年紀尚小,看到兄長的經常去探望,自是高興,問什麼他也就答個什麼,而他也正巧是在十三福晉跟前兒當差,知道不少的事情。十三爺對自己福晉的寵溺已經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了,但是聽著柱兒描述的卻又超出了我的想像,據他所說的,怕是十三福晉要了天上的月亮,十三爺也會毫不猶豫的給摘了去。這些自然是不能稟了爺的,我就挑些十三福晉的有趣的事情,還有十三福晉收拾的貝子府,真是讓人稱奇,很多東西都是想都沒有想到過,讓我越是打聽的多越是佩服這位神奇的福晉,這差事也做的有意思,而爺每次聽都非常的仔細,眼裡經常會出現盛不住的笑意,也會不時的冒出一句,「也就小薇能想得到。」或者「這就是她啊。」
  就如今天,我回完了話,站著等他發話,他卻坐那裡竟然半天不見動彈,見我長時間不開口,突然間像醒悟過來什麼似的,抬眼看著我,「怎麼?就沒有了?」眼中分明帶著渴望,「回爺的話,就這些,奴才三天前才去的貝子府。」我繼續垂首。「哦,才三天啊,我以後好久了呢!」爺似喃喃自語,我突然想起了什麼,「對了,爺,府上的敏主子經常去探望十三福晉呢,說是跟十三福晉挺投緣的,十三福晉還說敏主子有後福呢。」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突然說了這件事情,只是覺得這也是有關十三福晉的事情,很自然的就回了爺。「哦,是嗎?我也好些日子沒有去夙敏那裡了,今兒個就去她那裡用膳吧!」只見爺揮了揮手,我忙著去張羅用膳的事情,那晚爺就歇在了敏主子屋裡。之後爺也經常過那園子去,敏主子可能做夢都不會想到她的得寵就是因為十三福晉的一句話的緣故,或者她心裡早就是知道了的。我也不想費勁去猜什麼,盡心地做著我應該做的事情。
  不久我的這個差事結束於爺與十三爺去桐城辦差那個時候,我自然是跟了去,而聽說十三福晉也讓德妃娘娘接進了宮,說是要親自照顧,讓十三爺放心辦差。再回府時聽說府上莫名死了兩個奴才,怎麼死的,大家遮遮掩掩的,我也不好多問,只知道是十三福晉奉德妃娘娘的懿旨來過府上之後,沒有多久發生了些事情,這兩個奴才就自盡了,具體什麼事情也就無從知道了了。大家或者會把兩件事情撇的清清楚楚的,我心裡很是明白十三福晉又一次全身而退了,越發的佩服起她,想著如若她生為男子,又不知道會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來呢。爺對這件事情竟然也就不多做處理,只給了兩家各送了一百兩銀子,就這麼草草結束了這件事情。
  時間過的很快,轉眼到了年主子所生的格格滿月的日子,年主子屬於早產,不過小格格到是生的珠圓玉潤的,看爺也是喜歡的緊,府裡小阿哥,小格格本也就不多,那些日子園子裡又充滿了年主子得意的笑聲,還有她經常抱著小格格出來散步的身影。這次府裡破例的大辦了一次滿月酒,聽說是德妃娘娘親口吩咐下來的,請了很多王公大臣,親王貝勒,到也是不小的排場,一下子府裡充滿了道喜的聲音。而十三福晉卻是稱病沒有出席,只十三爺一個人來赴的宴,也不奇怪,十三福晉自從那次八爺府上受傷大病一場以後就甚少出得府來,大大小小的宴會也很少露面,好像是得了德妃娘娘的默許的,自然也是皇上默許了的,其實想想到也自在,這可能又是她一處聰明的所在吧。
  一日爺回了府,叫人砍了幾節竹子來,說是要做個杯子,不知道爺哪裡得來的這個想法,忙乎了半天,終於是做了個出來,爺讓人把水調歌頭的全文刻在了筒壁,上了色,做了些處理,還真是有點情趣。從此爺總會不時的把玩著這個竹杯子,一把玩就是半來個時辰,而那個時候的爺神色是最柔和的時候。十三福晉曾經養傷的集粹軒也被爺改了做他的另一個寢室,屋子裡只稍做了些擺設的改變,那張榻子爺不允許任何人碰,也不許人移動,老樣兒放在那裡,只在榻子右面一丈左右的地方加了張床,屋子裡少讓人走動,即便是打掃,那張榻子也是絕對不能碰的,就是蒙了塵也不許用布擦洗。那個屋子便成了書房後爺常去的地兒,每每那時,爺從不讓人進屋伺候,只一個人關在屋裡,如同與誰有約一般。



(十一)結局
  日子過的波瀾不驚,但是十三福晉的消息還是時不時的可以聽到,遠的不說就是在那次德妃娘娘的壽宴上,就有好幾處話段子,說是那次的壽禮娘娘最喜歡是一個蘇繡做的炕屏,具體什麼樣子也不是我們這些個奴才看得見的,是十三福晉送的。還有老是和十三福晉不得勁的十爺,又被十三福晉給堵成了啞巴云云,件件精彩,件件吸引人。我卻發現爺的皺眉紋一日深過了一日,去那屋的次數也明顯的增多了。
  而這次承德行獵,十三福晉又是一鳴驚人,竟然得到了皇上的賞識,還隨行伴駕了一會,這個可是別的皇子福晉絕少可以得到的機會啊,十三爺自然在那日也出盡了風頭,春風得意。而十三福晉卻是個連馬都騎不好的人兒,就因為這個她成了這次行獵大家的笑談,只要是說到騎馬大家定會說到那個玲瓏剔透的十三福晉,這個騎馬彷彿也成了她唯一的瑕疵,這個估計就是大家喜愛說的理由吧。不曾想就是這麼不會騎馬的人卻得了一向重視馬上功夫的康熙爺的賞識,真讓人不得不佩服,也嫉妒死了一群隨行的福晉格格們。
  都說天有不測風雲,這本來一派祥和的行獵突然電閃雷鳴,烏雲陣陣,前幾日裡還說說笑笑的,今兒個宮裡就來了好多的兵,緊接著皇上關了好幾個皇子,其中竟然還包括了十三爺,爺一得消息趕緊進了別宮求見皇上,到天黑也沒有回來。我被留在了府中跟著福晉,這時候滿屋子已經充斥了太緊張的氣氛,彷彿一觸及就會爆發了出來,卻難為福晉還能鎮靜地坐在那裡,像往常般安排著一切。
  宮中的消息終於是傳了來,爺在皇上的煙波致爽齋門口跪了一夜,而更讓人震驚的是十三福晉頂了十三爺魘鎮的罪名,那可是死罪啊!為了十三爺,她終究是連死都不顧了,卻還能這麼轟轟烈烈的。爺回來後就高燒了兩日,福晉盡心的伺候著,卻又一次傷透了心,夢魘中的爺口中喚的分明的是另一名女子的名字,而她卻一直不假他手,守護著這個心不屬於她的男人,或許福晉她早已經習慣了,四貝勒府不比十三貝子府,早就有了幾房妾室,但是她的眼神還是出賣了她,她或許已經明白這次是那麼的不同,一個真正走進爺心中的女人,或許那個女人這麼一死,她夫君的心也就跟著這麼死去了。大家只是不說而已,其實心裡卻是明白的很。
  承德行獵也就在幾日後草草的結束了,半個月的光景又回到了京城,十三爺等幾位阿哥被皇上關在了宮裡,而十三福晉也被單獨的關了起來,聽說是讓貴主子看著,就等著日子處死了,但這個消息是絕對封鎖的,外面的人並不知道發生了那麼一件天大的事情。
  自從爺回了府以後,就把自己關在了書房整整一天,出來時傳了福晉交代了些事情,福晉走出屋子的時候我分明看到了她眸子裡的絕望。終於這屋子裡就剩下我和爺兩個了,爺看著我,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秦全兒,你跟著我也好些年了吧,可有回家的念頭?」我一驚,忙跪下,說到,「爺,奴才這幾年蒙爺不棄,也過了有模有樣的日子,暗自發誓這輩子就跟著爺您,秦全兒的命都是爺您的,哪有回家不回家的話。」好半晌爺深深嘆口氣,接下來說的事情卻讓我目瞪口呆,想都不曾想到的,但我卻已經是義無返顧了。
  我又抬眼看了看爺,十三福晉還是沒有醒過來,想想昨兒凌晨我忐忑不安的等在這所房子裡,院子裡都是貝勒府的死士,心中一直在祈禱著爺能夠順利的歸來,正焦慮間,終於那扇沉沉的門被匆忙打了開來,爺急匆匆的趕了進來,身後跟了兩個死士,手裡赫然抱著十三福晉,只見她臉色蒼白,已沒有了平日裡的生氣兒,那雙靈動的眼睛此時也緊閉著,等不到細想,人已經到了裡屋,大夫在那裡拼了命的救著十三福晉,爺是一步都沒有離開,盯著床上的人兒,頭髮有些散亂,臉色也是白得跟紙一般,唇已經沒有了血色,眼中除了焦急沒有了其他,竟然看不到一絲絲的恐懼。
  我不知道爺用了什麼方法把十三福晉弄了出來,也不知道外面現在是什麼光景,我只知道按照爺的吩咐收拾了這屋子,等在這裡,也只知道十三福晉命終於是被救下來了,也知道爺又一次的瘋狂了,只不過這次更激烈了一點,連生死都被他置之度外了。我不知道十三福晉醒了後會怎麼樣,也不知道爺會怎麼安排以後的日子,怎麼安排十三福晉,也不知道這以後的路是條活路還是死路,我看著眼前的這對人,彷彿生來就該那樣,他們的手緊握著,爺自從知道十三福晉沒有事了之後,一直就守在床前,臉色一直是這麼的平靜,不同於以前的清冷,甚至我看到了一絲滿足。
  我的眼神凝結在他們的身上,心裡暗暗下了個決定:如果老天一定要讓一個人死去,那就收了我秦全兒吧。
  (完)



番外之八爺
之一
  「納妾?」
  正在寫字的筆停了停,我抬頭瞥了眼前面坐著的兩人,然後繼續寫下去,口中笑道:「老十,你什麼時候開始學做媒人了?」
  「八哥,也不是我們要多事兒,只是前陣子您推拒了好幾門親事,外面的傳言可就不太好聽了。」老九的聲調還是不緊不慢的,「想必八哥也聽說過吧。」
  「哼,想想我都氣的慌,這樣污衊八哥,不知道是誰造的謠,等找著人非把他大卸八塊不可!」老十氣哼哼地說。
  傳言——懼內嗎?
  微微一笑:「旁人愛說就由他們說去,管他做什麼。」
  「八哥,我們兄弟自然是知道您不重女色,又與嫂子情深意篤,可外人不明白啊,所謂眾口鑠金、三人成虎,這種話傳了出去,對您,對咱們今後的打算,可都不是件好事兒呀。再說了,這人選也不是隨便定的,這張大人的千金,知書達理、溫柔賢淑,是個知進退的,嫂子是明理的人,想來也不會反對才是。」
  「對、對,九哥說的對,咱們就是這麼想的。八哥你看看畫像再說嘛。」
  他們兄弟一唱一和,看來今兒定是要我應承下來才作罷。練字的筆不停,我笑說:「納妾,也不是不行,若有美貌勝過你嫂子的姑娘,我自然可以考慮。」
  「嫂子的容貌在整個京城也是數一數二的,八哥,你這不是擺明了要為難我們嗎?」老十嘟囔著,老九卻不再多說,想必是瞭解了我的意思,將話題慢慢轉開。
  又談了會子政事,他們告辭離開,書房又只剩我一人時,臉上習慣性的笑容才收斂起來。
  將毛筆擱在筆架上,我放鬆身體靠上椅背,合起眼。
  我何嘗不明白老九說的道理,只是事有先後,比起應付謠言,更重要的是要利用安親王的地位權勢鞏固自己的實力。不納妾,為的是安撫安親王一家,無關感情。成親幾年,夫妻情分是有的,可情深意篤?哼……這種詞兒用在我們身上,真是不合襯到讓人打冷顫了。
  女人啊,驕橫潑辣也好,溫柔賢淑也好,骨子裡,都是一樣的矯揉造作、沉悶無趣。沒有必要花費心思。
  只是這樣想的我當時並不知道,不過幾天就要碰到個讓我費盡心機也得不到的女人。
  「咦?」
  中午剛下學,路過褚秀宮,正在講著課上趣聞的十弟突然停住話,眼光朝一邊兒看去,滿臉驚訝。隨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閃進眼裡的那兩道人影,也讓我怔了一下。
  今兒個是秀女進宮的日子,老四和老十三到褚秀宮去做什麼?若說老十三小孩兒心性想看看秀女倒也是情有可原,老四可不像這麼閒著沒事兒干的人。
  十弟腳下方向一轉,不做聲的跟了過去。我淡笑。
  老四和十三一向跟我們不對盤,說不定這次能抓到他們什麼錯處。老十這回腦子倒是動得快。
  剛入園子,就聽到人聲傳了過來。
  「你知道我們是誰?」是老四在說話。
  「現在知道了,給倆位阿哥請安,爺吉祥。」一個從未聽過的姑娘的聲音,清脆動聽,又有種平和的穩定,一點兒也不像話裡所說的第一次見阿哥時候一般女子該有的謹慎和慌張。
  「她怎樣,有意思吧?」老十三的笑語得意滿滿。
  「哼。」老四的聲音還是淡漠,可我倒聽出了其中的一絲異樣來。
  讓老四都動容的女人,我定要見見。
  「四哥好興致,居然也會跑到這邊來看秀女?」十弟先一步走了出去,我隨後轉出。
  「十弟,別胡說。」對上一雙眼,我停住話聲。
  黑白分明的眼瞳,先是迷惑,然後轉為了悟,再來驚訝、無奈、甚至是一絲自嘲的笑意和一抹戒備……
  原來一雙眼在瞬間可以有這麼多感情表露,而且是如此不設防地坦然流露出所有真實情緒,在這個什麼事都有七分遮掩的皇宮裡,這樣透明的人兒,實在是不多見了。
  那雙眼終於依著禮節垂了下去,我這才看清了那女孩兒的外貌。
  十四五歲年紀,面孔僅是清秀,但那股子氣質耐人尋味,難怪連老四都……
  「八哥,十哥興致也不錯呀。」十三閃到女孩兒身前擋住她。
  「呵呵,只是下了學路過,聽見這有人聲,過來瞧瞧,可巧兒就碰上了。」神色不變的看著十三保護性的動作,還有那女孩兒看向十三的眼中分明流露的憐惜,「這位姑娘是……」
  女孩兒似是突然驚醒,這才記得給我們請安,正待自報姓名,卻讓剛到的明輝搶先叫了出來。
  沒想到她竟是英祿家的姑娘。
  看到十弟同樣是滿臉的驚訝,我自然明白他在想什麼。英祿家的女兒,為什麼會和老四十三他們在一起,為什麼反而對我們滿是戒備甚至有些敵意?
  看著那女孩兒隨太監離開,耳邊響起十弟的聲音:「明個兒選秀女,我得去瞅個熱鬧,四哥,八哥,十三弟,一起呀。」
  瞥到老四眼色一沉,十三臉上的怒氣一閃而過,我笑意又浮上。
  再寒暄幾句,與他們分了手,我和十弟轉身朝納蘭貴妃的宮裡走去。
  既然老四和十三這麼在意她,這個女孩兒,我定要搶到手!



之二
  重重的腳步聲從門外踏進門裡。同時,老十怒氣衝衝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這個茗薇,膽子倒不小,竟敢裝病!」
  身旁的明輝身子一抖,頭垂下去,臉色煞白。
  「又在胡說了,老十,你這毛病可要改改。」 將書放在桌幾上,「明輝。」
  「爺?」明輝忙應聲。
  「不知道茗薇姑娘的病怎樣了,這兩天你抽個時間探望一下。畢竟進了宮,你們姐弟以後見面的機會就少了。」
  「是。謝爺體恤……」明輝面孔上血色漸回。
  拍了拍他的肩,我微笑:「我知道你擔心你姐姐,放心,德娘娘為人親切是宮裡有名的,茗薇姑娘在長春宮定不會受了委屈。若需幫助,我也自然不會坐視。」
  「爺……」
  「約莫時間十四弟也快到了,明輝,你到門口迎著吧。」
  著看明輝離開,嘴角仍泛笑意,明輝激動到熱淚盈眶的雙眼卻讓我想起了另一雙非常相似的、這兩天一直在腦裡遊蕩的眸子。
  「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讓老十這樣氣惱?我倒想見識一下。」
  老九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這才發覺剛才竟恍神了那麼一霎。
  「還有誰,雅拉爾塔家的茗薇啊。九哥你這兩天忙著皇上的差使沒碰上,八哥和我可見到了,那丫頭和老四十三他們在一塊兒,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在幹什麼。八哥看在英祿的份兒上向納蘭貴妃要她,偏讓老四佔了先……」
  「所以你今兒不服氣偏要在選秀的時候鬧上一鬧,是不?可偏能讓你鬧的人不在……」
  「九哥,你……」老十臉漲到通紅。
  「好了。」我打斷老十的話,「選秀這等大事豈容你去胡鬧?虧得茗薇姑娘這回沒出現,不然有的你苦頭吃。」
  「在談那個茗薇嗎?」帶著輕鬆嬉笑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人還沒算正式進宮呢,名字倒讓宮裡的人說了不知道多少遍,雅拉爾塔家的姑娘,好像比蓉貴人還風光啊。」
  人影閃了進來,伴隨著十四熟悉的笑容。
  皇宮裡,人人似乎都有一張面具,即使是在關係極好的兄弟之間,也會習慣性的帶上。我的笑容,十四弟的笑容,九弟的莫測高深,甚至是十弟的莽撞……這一張張面具,掩蓋了其後的真實情緒。是否有一天,那雙清澈透明的眼眸的主人,也會讓面具遮蓋一切,讓虛偽成為本性?
  微笑招呼十四坐下,不動聲色將話題引開。
  待正事談完他們告辭離開,天色已暗。
  沒有點燈,我獨自坐在書房內,任由黑暗漸漸籠罩自己。
  昨天下午接到納蘭貴妃的口訊,說德妃先一步開口向她要了茗薇,她沒好拒絕。當時也在場的十弟蹭的就冒了火,嚷著要在選秀的時候大鬧一場,非把茗薇給搶過來不可。我自然知道十弟此去若真鬧了起來會引發的嚴重後果,可偏阻止的話就是說不出來。這不是我的作風,卻是第一次順由自己心意來做的事。
  為什麼老四要的東西總是能得到?皇阿瑪的關注、太子的信賴、群臣的敬畏……包括女人的心!若我的額娘也有德妃那樣的地位身份……
  自小就知道了,有一個出身卑微的額娘,即使身為皇子,也得不到應有的尊重,甚至正是因為出身皇家,才更要背負身份等級與世俗眼光的壓迫。也正因為出身的限制,即使比旁人更出色,我也只能壓抑住驕傲和銳氣,讓自己更加隨和來抹平嫉妒與中傷。只有在獨自一人時,我才能真正放鬆,任由情緒流露。
  或許,這正是我對茗薇不願放手的原因吧——她擁有我一直羨慕和渴望的真實。
  面具帶得太久,很累,很累。



之三
  喧鬧聲漸漸褪去,皇上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過來。
  「老十,今個兒怎麼這麼安靜呀,誰給你氣受了不成,啊?」
  我微笑著看旁邊的老十起身回話,心裡卻突然有了些猶豫。
  德妃娘娘的隨身女官與十阿哥對上的事兒,這會子估計已經傳遍整個暢春園了,話風是從我們這兒傳出去的,也就預料到了皇阿瑪的過問。在這個最提倡尊卑有序的地方,一個女官敢頂撞皇子阿哥,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雖不能就此扳倒德妃在宮裡和皇上心裡的地位,可她也要承擔教導不嚴之過,這一時段失了聖意的可能性也是非常大的。
  只是,那個茗薇的後果……
  「回皇阿瑪。」老十的聲音響起,我倏然一震,突然發現自己的左手已伸了出去,竟是想拉住老十阻止他下面的話……
  神色不變地縮回手臂,目光瞥向德妃那裡,卻不見茗薇的身影。眼角余光中看到老四和十三的臉色已沉了下去。
  「……也沒什麼事兒,就是兒子剛才不小心被狗給咬了……」
  「哈哈……」老十之後的話被笑聲淹沒,皇上笑得開心,旁邊的其他人也湊趣地隨著笑,卻是神色各異。
  老十重新坐下,輕輕哼了聲,挑釁的目光與十三對視。
  緊握的左手慢慢放鬆,我垂眸淺飲,不再管老九的探究與老十的突然變卦,只是為自己這幾天來的屢屢反常而暗自慎戒。
  在皇宮,容不下善良和心軟。
  我走在偏僻的小路上,遠處燈光隱約,映照著那一方的熱鬧,而我,已從其中退出,任清冷寂靜將自己吞沒。
  這種感覺,自小便已習慣。只是,小時候是因為被排斥被孤立而躲在僻靜處獨自傷心,現在,則是主動退出皇宴,在該做的事情做完後,給自己一個喘息的空間。
  信步前行到湖邊,我停下腳步。
  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另一個人。
  月華如練,披灑在那人身上,淡淡的泛起一股光暈來。湖水、山石、碧草、紅花、伊人。站在樹叢旁,我已不想移動腳步。
  寧靜柔和的面容,似與月色溶為一體。夏日的夜風和著花香漂浮在空氣裡,彷彿是下午她撞到我時留在我懷中的那抹馨香。
  現在的她,柔軟而溫暖,但我忘不了下午她站在門口聽到老十說話時候因怒氣而嫣紅的臉和眼裡彷彿要迸發出來的火光。
  不能否認,當時的我是期待她的爆發的,我想知道,在進宮了這麼些天以後,她是不是還能保持當初的真性情?所以,當她怒火消失反而一如往常平靜且規矩地給我們請安奉茶時,我反而是失望了。
  沒想到,隨後她竟會用了那樣一個法子來向老十反擊,老十咳到滿臉通紅的樣子,還有當時她恭謹表情下的倔強,讓我到現在想起來還是忍不住要滿懷笑意。
  她沒有變。不但真實,而且聰慧。
  「喀拉。」踩著碎石路走動的聲音慢慢接近。我笑容斂起。
  是老四。
  遠遠的,我冷眼看著他們並肩而坐,隨意的交談、老四的大笑。當他的笑聲漸消,手撫上她的臉時,沉沉的陰冷自我心底泛出。
  「那到難為了十爺,先來咬我這隻狗。」記得剛才她忿忿不平的聲音清晰響亮。這樣一個妙語如珠的人,在十三和老四之中,選擇的仍是有權勢的那一個嗎?
  直到他們分別離開,我仍一動不動地站著,任由心重新凍到僵硬。
  老四和十三之間,終於出現了一道裂縫。我知道這裂縫之間夾的是什麼。
  雅拉爾塔·茗薇。
  她,或許是一枚很有用的棋子。
  轉身離開,將所有的情緒排離,習慣性的笑容再度掛在臉上。



之四
  檯子上的自鳴鐘滴滴答答地走著,一時間這成了書房裡面唯一的聲音。
  「八哥,我不明白德陽到底錯在哪裡,你要讓他在外面跪上這麼大半天?」
  老十還是耐性不夠,打破沉寂。
  放下公文,抬眼掃了下自鳴鐘,然後吩咐人扶德陽進來。
  「奴才給八爺請安。」德陽聲音虛弱。
  「知錯了嗎?」
  「是,奴才不該忘了尊卑,在宮裡和十三爺動手,惹皇上生氣,也給九爺添了亂。」
  輕嘆一聲,我站起來走到他身前:「明白就行。罰,是為你好,讓你記得以後別那麼莽撞。若非念在你平日忠心為主的份兒上,你九爺也不會為你出頭作保,想想那樣的話,你現在會是什麼個狀況?」
  「是,八爺的教誨奴才一定銘記在心,更會盡心盡力地辦差,以報九爺大恩!」
  微笑再度出現,我聲音放柔:「好了。你自小便隨著九弟,在我們眼裡,也就像一家人一樣,客氣話就別說了。你的傷怎麼樣了?這幾天就好好養身子,讓大夫仔細看看,別落下什麼內傷。我這兒還有支皇上賜的雪蓮,倒是治傷靈藥,呆會兒差人送到你房裡去,吃了說不得傷勢會好的快些。」
  「爺,這……」德陽臉上泛起感動。
  讓人扶了他出去,轉眼瞥見老九領悟之色,我淡淡笑著。
  「八哥教的不僅是德陽,也是我們兄弟了。昨兒個我們的確是鹵莽了點兒,不過也沒想到十三的火氣那麼旺,一撩就起。」
  中秋夜,不管誰被諷刺是沒娘的孩子,都會火冒三丈的吧。這幾個沒嘗過其中滋味的阿哥,卻是不會想到。我在心底冷笑。
  老十三的感覺,我也曾有,在年幼因額娘身份沒辦法和她在一起,甚至連面都很少見,每過中秋,看到別的兄弟有娘親伴在身旁,心下的滋味,恐怕這一生都不會忘記。
  「別忘了我說過的,不要招惹他們,老四和老十三自己也會鬧出事兒來。」
  老九眼睛閃了閃,會意地笑了:「那是,咱們只管看熱鬧就是了,何必惹到自己一身腥。」
  「鬧事兒?什麼事兒?」只有老十還懵懵懂懂的,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神色中露出一抹古怪,「不會是指老十三昨兒晚抱美人兒入睡的事兒吧?」
  我一怔。「什麼?」
  「今兒一早進宮,就聽說了,昨兒晚上,老十三睡到了長春宮女官的床上。」
  「是誰?」
  「還有誰,不就是雅拉爾塔家的那個。」
  茗薇?!
  笑容不再,原先的那些個推敲假設,竟因老十的這句話徹底顛覆。茗薇最終選擇的是老十三嗎?為什麼?
  心思翻湧間,驀然瞧見老九看我的眼神從驚訝到了悟,最後竟洩出了些諷刺的笑意。
  「奴才見過八爺,爺吉祥。」
  「起來吧。老十四在嗎?」
  「回八爺,十四爺在房裡寫字兒呢,奴才這就通稟去。」
  「不用了,你去忙吧,我自己進去就好。」
  微笑著打發了十四宮裡的太監,我轉過迴廊,已經到了老十四的書房前。
  書房窗大開著,十四正坐在桌前愣愣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只見那臉色喜悅一陣、惱恨一陣、恍惚一陣。
  頓了頓腳步,我笑道:「老十四,在學什麼功課呀?」
  十四微驚,朝我看過來,剎那間,已轉做平日滿不在乎的笑臉。
  「什麼風兒把八哥吹來了?今兒個不是說要處理皇阿瑪交代的差事,不能進宮的嗎?」
  我笑著走近他,眼角瞥到他平放在書桌的紙張上一個個「佛」字兒,「十四弟這是要開始學佛經了嗎?」
  「沒,寫著玩兒的。」十四隨意說著,將那紙隨手揉成一團,扔到一邊兒。
  「剛去皇阿瑪那兒回了話,想起來昨兒個老十三受傷,不知道今兒傷勢怎樣了,就過來看看。」
  十四臉色微沉,隨即又哼笑起來:「老十三啊,八哥你就不用擔心了。他好的很。」
  他臉上一閃而過的情緒還是被我看了個清楚,那是怒火。因為嫉妒嗎?沒想到那個茗薇居然如此厲害,連十四也陷進去了。
  微微一笑,我將話題轉開,又談了陣子話,看著天色暗了下來,便起身告辭。
  十四送我到門口,突然頓住,眼睛死死盯住不遠處水塘邊兒的一對人影。
  是十三和茗薇。
  十三正講著什麼,原本嬉笑著的臉慢慢沉了下去,但當茗薇握住他的手時,他看向她的雙眼再度明亮起來。
  我知道他的眼為什麼而明亮。
  是茗薇臉上濃濃的憐惜。
  默然與十四分手,我回到府裡,照例地換了衣衫,坐在榻上繼續看公文,卻怎樣也看不進去,那個充滿憐惜的表情塞滿了整個頭腦。
  「爺,水端來了。」
  「放在那邊,你下去吧。」
  站起來走到臉盆前,俯首要洗臉清醒一下,卻不經意看到了水面的倒影,呆住——
  下午在十四弟臉上出現的神情,我也有嗎?
  我閉了閉眼,任由毛巾落進水裡,擾亂了那個影像。
  中午九弟看我的眼神究竟是什麼含義,我終於明白了。



之五
  馬匹在雪地上飛馳的聲音由遠及近,然後從我們身邊掠過,帶來一陣刺骨寒風,而後消失在風雪裡。
  脖頸一涼,隨著風勢有雪片飄進衣襟裡,那股寒意直鑽心底。
  「咦?老十四這是怎麼了,下這麼大雪還往外跑?」旁邊老十原本高昂的叫嚷聲卻被風吹得零散起來。
  我不做聲,回想著剛才與十四錯面的時候看到的他的表情,心裡泛起一陣不安。
  「又和誰鬧彆扭了吧。這個老十四,最近總是古古怪怪的,動不動就發火,可不像原來的他了。」老九慢條斯理地說著,語含嘲諷。
  他這話,說的是十四,暗地裡也是指的我吧。
  前陣子出京辦差,說實話我是鬆了口氣的,至少這樣可以不再聽到老十三和茗薇的傳言。我不是已經在朝廷站穩了腳跟的老四,更不是毫無野心的老十三,我要成功,就必須拋棄兒女情長。
  對茗薇是什麼樣的感覺?那一夜我反覆自問,卻無法理清。或許,自小從未享受過呵護的我是在貪戀她的那種溫暖,或許,只是出於對十三能夠得到那份溫暖憐惜的嫉妒。
  所以,在我尚未深陷的時候,最好的辦法是暫時遠離。
  但如今看來,我做的顯然並不成功。老九這話,是暗示,也是警告。若我再不知克制,甚至因此誤了大事,我知道他們會怎樣做。
  兄弟?哼哼……如果我仍是年幼那個毫無權勢的八阿哥,老九和老十又豈會跟在我身邊,若有一天我再度沒落了,又有誰能死心塌地的隨著我?老九他們,也不過是將賭注投到了我這邊,希望背靠大樹好乘涼罷了。兄弟之情?在我的生命裡,早已經不存在這種東西。
  兄弟尚且如此,何況陌生人。為了那麼一個溫暖的表情就要放棄已經辛苦得來的一切嗎?更何況那份溫暖也不是給我的……
  我輕輕拍拂了下身上的積雪,轉頭朝老九笑道:「老十四不過是發發小孩子脾氣罷了,不用操心,碰到大事兒他可把握的住的。」
  老九也是一笑:「八哥說的是,我倒多慮了。」轉頭吩咐親隨跟著十四隨身伺候著,而後率先駕馬前行。
  老十自是不去管我們話裡的意思,只是呵呵笑著,跟了上去。
  我冷眼看著他們的背影,心裡寒意更甚。
  「小薇、小薇……小心!」
  我猛地睜開眼,眼前一片漆黑,只聽到黑暗裡面掩飾不住的粗重呼吸。
  十三的聲音,竟入到我夢裡來。
  隨意太醫慶幸的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虧得茗薇姑娘挺身而出吸引了野熊的注意力,不然十三爺的傷可不會像這樣簡單了……」
  呼吸漸漸轉緩,睡意全消,我坐起身來。
  下午回到營帳,遠遠就見人流湧動,一問才知道是老四和老十三在探路的時候碰到野熊,受了傷回來。當下便決定去探望。即使與老四他們暗地裡鬥得再厲害,在表面上,還是要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樣來,這個時候,尤其要表現。
  可在老四的營帳外碰到了德妃,知道老四已經服了藥睡下了,不好再打擾,便陪同德妃一起到老十三帳子裡去看看。沒想到卻聽到老十三昏迷中的叫嚷,以及太醫的話。
  茗薇,竟可以為老十三連命都不要嗎?
  無法形容那一刻的感覺,而在聽到的那一瞬間,我甚至看到了老九的動容。
  黑暗之中即使不看,也知道此刻嘴角浮起了苦笑。老九的反應並不奇怪,這樣一個女人,讓人不能不動容。無論是她表現出來的勇氣,還是那份勇氣之後支撐著的感情。
  如果當時碰到熊的是我,她會這樣做嗎?
  這個問題一遍遍地泛上心頭,卻不縱容自己再想下去,不允許自己有哪怕只是片刻的脆弱。
  我是額娘的驕傲,是老九老十他們的支撐,我必須堅強,因為沒有人可以依靠。
  從來沒有。



之六
  漫天的風雪終於停了。
  老四和老十三的傷勢穩定,各地使者又陸續達到,讓圍場裡的氣氛從昨天的緊張凝重轉為輕鬆。一路走來,歡歌笑語灌了滿耳。看著那些個笑臉,竟然有些羨慕起能夠這樣暢快歡笑的他們。
  「八哥。」
  老九突然停下腳步,低聲叫著。
  回過神,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眉微挑了起來。
  遠處,一個人從僻靜角落走出來,低頭整了整衣服,然後神色自若地融進人群裡。
  太子!
  皇上的賜宴馬上就要開始了,他不陪著皇上見那些使節,卻在這裡做什麼?
  看著太子快步走遠,而後消失,我們停在原處,目光仍放在太子剛才出現的地方。
  果然不出所料,不久,另一條身影緩緩步出。
  與老九對視一眼,我看到他眼中的亮光,我相信此刻我眼中出現的也是同樣的光芒。
  只能說是機緣巧合了。若非皇上臨行前交代了我們一些緊急公事要處理,此刻的我們恐怕就在宴席場地應酬,哪裡能看到這一幕。
  太子與當前正當寵的鄭貴人……
  這枚棋子兒的價值,可大得很呀!只要時機掌握得法,說不得就能天翻地覆了。
  我含笑招呼老九朝宴席方向走去,心裡已經開始醞釀之後的行動。
  皇宴那裡熱鬧非凡,外國使節和蒙古的王公大臣們正輪番個兒地給太子和阿哥們敬酒,發自心底的愉悅讓我也微笑著,因為這是頭一回看到太子春風得意的模樣卻沒有憤懣的感覺……
  眼光一斜,心神微亂,笑容不自覺地淡了下去。
  老四坐在位子上,朝前方看著什麼,目光專注。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在這樣的場合失神,我也知道他在看的是什麼。
  於是很輕易地找到了她——茗薇。
  兩個多月來,這是第一次看到她。她彷彿變了一些,有些許憔悴,也少了之前見她的時候感覺到的輕鬆和從容,卻多了些溫柔;她又彷彿沒有變,仍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
  若是老十三看到他們這樣的對視會是什麼表情?我心底冷笑,暗自期待仍在笑著與十四說話的十三能轉過頭……
  卻不想茗薇先轉移了視線。
  當那雙眼睛不經意與我對視時,我向她微笑點頭,而後看清楚了她的眼神。
  心中仍殘留的愉悅就此蕩然無存。
  「這個茗薇,千萬別落我手裡頭,落我手裡頭了,我要把這些全要了回來。」老十邊叫嚷著邊掀了簾子進帳。
  「茗薇?她又怎麼惹著你了?」我笑問。
  宴會散了之後,我和老九留下來向皇上回話,老十便與老四他們先行回營帳去歇息。就這麼會子工夫,他們居然又碰到茗薇了?
  老十漲紅了臉又不說,還是跟來的十四笑著說明原委,才知道原來他們回營路過十三帳子的時候,老十又被茗薇給戲耍了一番。
  「頭埋在雪堆兒裡醒酒?呵,這倒是個不錯的法子。」我笑著說。
  「八哥!」老十嚷著。
  我一笑,不再取笑他,再談上幾句話,十四便藉故告辭。待他背影消失在簾子外面,我看了眼仍是氣到臉紅脖子粗的老十,又想起十四臨走時即使是笑意也掩藏不住的心事。
  這個茗薇的影響力啊……
  「嗯哼!」老九清了清嗓子,驚醒了我,我再度掛上笑容,不去理會老九那幾乎已經見慣了的略帶諷刺的目光,繼續討論剛才的公事。
  只是心裡暗自惱怒,每每在我以為可以擺脫那種紊亂的時候,她偏要出現再度擾亂我心神。而更可笑的是,這一切她都是在無意中完成。
  她會對十三給予憐惜和溫暖,會對老四展露心痛與柔情,可對我,只有冰冷。



之七
  門被推開,發出吱呀低響,而後是輕輕的腳步聲,盤子放在桌面上的輕微碰撞摩擦聲,然後腳步聲慢慢退了出去。
  依然斜靠在軟榻上閉目養神,四周重新靜寂下來,思路也回到剛才的斷裂處。
  混亂的日子終於過去,宮裡又恢復了原來的平穩,似乎一切都很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只是朝中少了幾名大員,宮裡少了部分內臣。
  索額圖,沒人想到他竟然這麼大膽,不過也夠愚蠢,在如今這太平盛世作亂,唯一的結果就是自尋死路。所以他的失敗毫不奇怪。只可惜的是這回沒把太子拉下去。
  由此可見,皇上對太子的感情仍是深厚,所以,當初沒把太子和鄭春華的事給捅出來倒是明智之舉。任何一步棋,都應該起到相應的作用。若是當時便告發太子,恐怕不僅不能把太子扳倒,反而對我們不利。
  不過,一直以來太子一言一行的背後都有索額圖的指導,索額圖這一倒,太子少了一個強力支撐,以他的才智絕不足以領導朝綱,我倒要看看當太子在政事上一次次讓皇上失望的時候,皇上對他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信任?
  如今朝廷裡面能給太子實質性支持的,恐怕只有老四了吧……
  這個老四,我原來倒是小瞧了他。
  原期望著他和十三就算不為茗薇反目,也至少會有了心結,不再那麼配合無間,可沒想到,即使是在茗薇即將被賜婚給十三的時候,他第一個關照的,還是十三,甚至一手促成了十三的婚事。
  而後的日子,他即使明顯消瘦,即使愈發沉默,即使加倍冷冽,在處理公事的時候卻依然冷靜如常,毫無差錯。而十三,經過這一次,對他更是全心輔佐,跟著辦了幾次差,迅速成長起來,待人處事的功夫竟讓我們刮目相看,讓老四辦起事來如虎添翼。若是老四一早就預估到了這一點,那他的心機之深沉,已是我們不能及的了。
  想到這裡,突然發覺,以往竟從未認清楚過真正的老四。
  只怕這宮中的人裡,只有茗薇真正瞭解他吧。
  賜婚時老四說完那句話後茗薇的表情,我到現在依然記得——從一開始的茫然和為難轉為深刻的痛楚,唇被咬出了血印,又被滑落的淚珠洗刷。可她的痛苦裡也帶著了悟和自嘲……
  當時不是很瞭解那自嘲是什麼意思,現在卻完全清楚了。那時的茗薇就知道在老四心裡,再深刻的情愛也比不過另一樣東西。
  若論理智,我不如他。
  所以我站起來阻止,給了機會讓老四表現出他的兄弟之情,給了理由讓茗薇更加敵視我,卻最終無法挽回什麼。
  只是,好歹我是爭取過的,總比老四一手將人讓出去的痛苦要好一些吧,至少不會像他那樣的食不下嚥、抑鬱難消啊。
  我諷笑著坐起身,一旁的小幾上在剛才下人進出之間已經擺好飯菜,撿起筷子進食,笑意漸收,飯菜入口,只覺滿嘴苦澀。
  「你命中帶煞,不宜早娶,要是娶了,是煞你還是煞我?」她低笑著問十三。
  「當然是煞你!」老十回答。
  「奴婢謝皇上,謝德妃娘娘。」她朗聲謝恩。
  當我說完話後,茗薇抬頭看向我的眼中的敵意和憤怒;當老十有意攪局後,她由徬徨轉為堅定的神色……
  其實,將茗薇推出去的人,何止老四,我又何嘗不是從另一方面親手將她的心推給了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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