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驚心續集》 作者:玉朵朵【全文完】

本文是作者(玉朵朵)用小說《步步驚心》全文作楔子寫的續集...
所以我分開兩個帖開帖.....
建議先看《步步驚心》作者:桐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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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簡介:
  若曦在清朝死去之後,重新回到了現代。因為與胤禛之間那牢固而深刻的羈絆,她以曉文的身份,再次回到了雍正年間。
  她懇求十三收留了自己,之後又隨著承歡來到了宮中。盡管胤禛發現了她與若曦的相似之處,但是卻不能肯定;而曉文也不知道,之前與胤禛產生的隔閡能不能消除。
  兩個人在猜疑與猶豫之中漸漸互相接近; 雖然兩個人最終還是解除了心防,彼此相依,但要平平靜靜地相守,卻不是如此容易的。
  弘時的暴戾,弘曆對曉文產生的不應該有的情感,以及神秘的呂姓女子的出現,都是籠罩在曉文和胤禛頭上的陰云。
  雍正十三年一點點臨近,他們的最終命運將會如何呢?
評論(79)



第二十一章

  轉眼深秋已至,秋風淒冷,寒意無情地吞噬著一切。坐在馬車上瑟瑟發抖,緊緊地裹了裹身上的斗篷,身上依舊沒有一絲暖意。自聽到綠蕪回府就一心想去看看,可胤禛卻說應該給十三他們一些時間,因此一下就拖到了現在。

  正在神思縹緲,忽感一陣冷風灌入,渾身的汗毛一下子豎了起來。向坐在簾子口的菊香看去,她急忙放下簾子訕訕一笑道:「我看看到了沒有。」見她一臉惶恐的模樣,微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見我並沒怪罪,她臉一鬆,神情有些開心。

  新進園子時一直不解胤禛為何會在胤曦閣內安置一個如此粗枝大葉的宮女,隨著日子的流逝才漸漸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是想使胤曦閣成為一方淨土,他不想閣內出現另外一個玉檀,必竟玉檀的死帶給若曦傷害的嚴重性是他沒有預料到的。

  暗自歎了口氣,靠在了軟墊上。心中有些發愁,不知要如何向綠蕪說自己的身份?迄今為止,胤禛並未詢問自己的為何變成了如今的模樣,當然也不知道十三是如何對她說的?正當左思右想,馬車已穩穩地停了下來。外面已匆忙來了一個奴僕掀開了簾子把我攙了出去,站定,靜靜地望著眼前的十三和綠蕪,十三臉上漾著幸福的光芒,綠蕪的臉上現出一絲驚訝。

  見三人如此站著,十三哈哈一笑道:「四嫂,進府吧,如果凍壞了,可是會有人怪責我。」臉上有些熱,白了他一眼,笑著道:「前些子不知是誰愁眉不展……」未等我說完,十三已截口道:「好嫂子。」見十三面色微紅,心中有些暗樂,愛情的力量確是不可思議。

  望著這潔淨淡雅的房間,水藍色的床幔及被褥、小巧的梳妝台……鼻息間還瀰漫著幽幽的清香,房中的一切擺設都符合綠蕪的個性。

  收回目光,默默地看著對面的綠蕪有些難以啟齒,綠蕪好似知道我的為難,她微笑道:「多日不見,姑娘一切可安好。」我微一頜首,暗暗地鬆一口氣,笑著問道:「十三可知道你是從宮中回來的。」綠蕪許是早已知曉我會有此一問,她仍微笑著道:「當年皇上找到我時,我實是不想再回來,可是皇上卻說天下雖大,但爺如果執意要找,那他一定會尋到我。既是不想見他,只有藏到他無法觸及的地方。因此,我就住到了那裡。」心中有些震驚,忽地明白當初找到假綠蕪時為何會面容俱毀。細細想了一會兒,明白了當時胤禛為何這樣安排,這樣他既能保護綠蕪,又讓綠蕪生活在了他的視線中,待時機成熟就會安排她和十三相聚。

  正在凝神細想這件事的來龍去脈,綠蕪已盈盈站起,面帶肅色道:「請受綠蕪一拜。」說完徑直跪了下去,心中大驚,但轉瞬明白了她為何如此,急忙起身拉起她道:「你又何必行此大禮,這本是我的錯。」見綠蕪有些錯愕,我心中湧起一絲苦楚,當年如若我沒有私心向八爺提供一串名單,又何來十三的十年圈禁,又何來這後來一切的悲劇。我收起滿腔悲愴,道:「那承歡……」我的話尚未說完,綠蕪已是面色一白,眼中閃出悲苦神色,過了好久,眼眶有些紅道:「承歡在園子裡或許對她更好,綠蕪已經死了,我現在名叫張慧之。」

  聽著她悲切地聲音,只覺一絲絲涼意自心中滑過。或許真是天意弄人,世上似是不停地演繹著相愛的人不能在一起這樣的故事,好多年,好多世,不斷地重複。就如眼前的這個為了愛而身心受創的可憐女子,既是和十三在一起了,也要忍受著骨肉分離的痛苦。

  不想再沉浸在這沉重氣氛中,起身道:「既是如此,有空我會帶承歡回來看你。」綠蕪沒有應聲,有些疑惑,遂扭頭瞅了她一眼,見她欲言又止,顯然是不知如何開口。心中微怔,不知她為何事為難,我微微一笑,靜靜地站著等待著她的下文。見我如此,綠蕪嘴角掠起一絲若有若無的苦笑道:「以後承歡你要多費心了。」知她定不會為此事難以張嘴,我道:「有事不妨直說。」她又沉了一會道:「以後不要把承歡嫁入官宦人家。」

  點了點頭算是應下,我也確實不想讓承歡再重複我們的日子。見我應下,綠蕪又要躬身言謝,急忙越過,擺擺手走了出去,邊走邊道:「不必來送。」

  出得院門,見十三站在長廊上默默地站著,一陣風吹過,他的衣角隨風飄揚。我拉緊衣服走過去,站定,戲道:「形單影隻的日子已徹底結束,為何還是這副模樣。」十三重重地歎了口氣,仍是不言語。

  又一陣風吹來,渾身哆嗦了一下,心中暗暗罵這鬼天氣。抬頭望了望十三,見他仍是不開口,抬腿就走,決定不再虐待自己,既是綠蕪已回,估計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走了幾步,心中猶豫一下,轉身道:「我真走了。」十三斜了我一眼,見我兩手緊緊地抱著膀子,輕輕地搖搖頭邊走邊道:「跟我來吧。」

  跟著十三來到了他的書房,房中已放了炭爐,慌忙走過去坐在旁邊。裡外冷暖太過懸殊,鼻涕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拿起身上的帕子擦了一下。見狀,十三大笑道:「不知皇兄看上了你哪點。」嘴一撇反擊道:「不知綠蕪看上你哪點了。」

  一下子感覺心情大好,好似又回到了以前我們被戲稱「拚命十三郎」和「拚命十三妹」的時候。正要再往下說,卻覺得氣氛有異,抬頭一望,十三又恢復了剛才的樣子,面色有些許沉重,好似還帶著一絲絲的六神無主。

  心中大奇,不知何事令當今權傾朝野的他感到棘手。默默地注視了他一會兒,見他仍是沒有回神,拿起燙好的酒抿了一口,頓時心中暖暖的。

  過了許久之後,實在有些忍不住,問道:「到底什麼事令你如此模樣。」十三幽聲道:「我很懷念在養蜂夾道的十年光景,那裡環境雖不濟,但有綠蕪陪在身邊,我整個人很踏實。」

  手一頓,酒灑了出來,知曉了十三為何會如此,難怪剛才這一直感覺怪怪的,原來是經過了這麼許多事以後,那個才情品性俱佳的綠蕪已不復存在,現在這個名叫張慧之的女子心中有著太多的擔憂和顧慮。

  拿起手中的酒杯,滿上後道:「這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的事,以後至於綠蕪到底能不能變回原來的樣子,那就要在你了。」十三若有所思地望了我一眼,接過我遞的杯子一飲而進,然後他道:「對,以後怎樣就在我了。」說罷,拍了拍我的肩膀。

  忽地想起一事,問道:「為何取張慧之這外名字。」十三道:「這是皇兄的意思,現在綠蕪是張廷玉的外甥女。」心中恍然大悟,剛才聽到綠蕪提起這個名字時就覺耳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這麼巧。

  想起他就想起了那個神秘的黑衣女子,她既是他的師妹,那他定然知曉她的身份。心中主意已定,只是不知要如何找他,腦中一閃,想到了一個地方。斜睨了十三一眼,道:「可否借府上一人。」十三嘴角逸也一絲怪笑道:「要借何人。」見他又要打趣,心中充滿了無奈感。我正色對十三道:「前些日子尋了個喝茶的好去處,和園子裡大不一樣,今日難得出來一趟,想再去一次。」十三看我這樣,也正色道:「我陪你去如何。」斂了臉上的笑容,無力地道:「你只要派個熟悉外面街道的人就行了。」十三道:「若你有了閃失,我如何向四哥交待。」

  理理衣服,穿上斗篷,心中暗暗祈禱,正在這時,門外有人道:「爺,李大人有急事求見。」我心中一喜道:「你公務要緊,還是不要去了。」

  走進菊捨,站在門口望了一周,發現他並沒出現在這裡,心中有些失望,見小二面帶疑惑,抬手示意要去二樓。望著空蕩蕩的二樓,心中完全失望,但既來之則安之,就嘗一下這裡的茶究竟怎樣。摒退隨從,氣定神閒地喝著茶,忽聽樓梯有腳聲傳來,隨意瞟了一眼。待看清來人,高興地擺手叫道:「張毓之。」

  兩人坐定,寒暄了幾句後我直接問道:「冒昧地問一句,令師妹叫什麼名字,和廉親王府有何關聯?」似是沒有想到我會問得如此直接,張毓之怔了一下,隨即接口道:「師妹入門比我早,我只知她名叫呂嵐曦,她的一切都很神秘,師父和她從沒露出半絲口風。若說她和廉親王府有什麼關聯,那就是自下山起她幾乎每天都去王府門口。」

  來到這裡本想解惑,卻不想聽過以後心中疑慮更多。凝神苦思,還是不知所謂,扯扯嘴角,歎了口氣,對他笑笑道:「今日為何你也來了?」張毓之露出一絲尷尬神色,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道:「我極喜歡這裡的環境。」

  因沒有聽到滿意的答案,倍覺失落,正要開口說要回去,樓梯上傳來??的腳步聲。側身一望,原來是菊香。她快步走到身邊躬身道:「園子裡已派人催了兩次了,現在馬車已在外面候著。」

  見她神色不似以往,心中有些犯嘀咕,不知園中是不是出了什麼事。站起,匆忙對張毓之道:「今日我們的談話……」張毓之靜靜地盯著我看了一會兒,微笑道:「不要耽誤了正事,快走吧。」聽他這麼說,知他已然明白了自己的言外之意,向他盈盈一笑,轉身向樓下走去。

  不知何因,自上次見到呂嵐曦起,心中一直有點不安,說嚴重點,甚至有些惶然。沒有任何根據,只是自己作為女人的第六感。

  走出菊捨,看見兩輛馬車停在門口,高無庸站在其中一輛馬車的車轅旁,心中有些微怔,隨即明白了他為何會在此地出現。心中一陣暖流過,頓時身上的寒意也消失的無影無蹤,嘴角掛著笑向高無庸微微點了一下頭,急步向那輛車走去。

  上得馬車,見他若有所思看了車外一眼,即而面帶一絲笑意望著我,見他笑得古怪。遂挑起簾子一角向外望去,卻見張毓之不知何時已下了樓,正站在門口呆呆地望著這輛馬車。

  心中明白了他為什麼會有這種表情,無奈地長呼口氣,身子向他移去,扯開他袖著的雙手,鑽進他的懷裡,並把冰涼的雙手插進他的袖口中。臉緊緊地貼著他,感覺身子又暖了一些。

  感覺他也似輕呼了一口氣,大概他現在也很無奈吧,心中正在暗暗偷樂,耳邊已傳來他的吩咐聲,即刻工夫,高無庸已掀開了簾子,放入了一個暖爐。心中有些納悶,但仍窩在他的胸前,抬頭問道:「哪裡來的爐子?」

  他把我的手又往裡塞了塞,面無表情地道:「本來我是怕凍著了某人,巴巴地去了十三弟那裡,卻不想……」說完,還裝模作樣地重重歎了口氣,一副受了很大委屈的模樣。就因他今日政務繁忙才沒要求他一同前來,聽他這樣一說,心中有些好笑,同時又有些感動。

  抽出雙手緊緊地摟著他的腰,不想說話,只想這樣和他靜靜地擁著,他似是也被我感染了,把我抱到他的腿上,雙手環著我的肩,兩人雖是不言不語,但心中都明白此刻對方的心裡在想什麼。

  默默地過了好久,他輕輕地道:「無論以後有什麼事,你都不要再想著離開,胤曦閣是你永遠的住所。」忽聽此言,抬頭凝視著他,他眸中淡淡地,看不出任何感情色彩,見我如此,他的面色漸漸地柔和了起來。

  有些氣悶,向外掙了掙身子,想離開他的懷抱,他手一緊,輕笑一聲,自嘲道:「我是怕某些人再次出走,如今可不同往日了,外面都已有人接應了。」霎時明白了他話中的含意,我看著他的臉,『噗哧』一聲笑了起來。

  抑制不住,心中大樂,我大笑道:「我可以理解成你吃醋了吧。」平常都是他取笑我,這次居然反了過來,被我如此一笑,他面色有些紅,緊接著他臉色一轉,兩手突地向我的肋下伸來,急忙擋住他的手,求饒地媚笑著,並用眼神示意外面還有人呢,他輕輕地搖了搖頭,臉上掛著無奈的淺笑。

  兩人又鬧了一陣才靜了下來,仍靠在他的懷裡,回味著剛才發生了一切,有些心折,他在我面前已完全不設防,不論什麼事都不會刻意瞞我。心中流淌著甜密的暖流,抬起臉對著他的面孔親了一下。

  他撫住被我親過的地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大概是沒有料到我會如此主動,只是眨眼工夫,他眸中湧起一股極淡的笑意,伸手攬過我的頭,我順勢靠在他的肩頭,他撫摸著我的秀髮,柔聲道:「感謝上蒼,讓你重新回到我的身邊。」

  天氣越來越涼,我的活動範圍也越來越小,平常只是穿梭於正大光明殿與胤曦閣之間。

  這天,外面的天陰沉沉的,北風嗖嗖地刮著,挾雜著吹起的樹葉遒勁而凜冽地拍打門板。下意識地往炭盆前又湊了湊,一邊喝著茶一邊捧起書本繼續看。

  門外響起了輕輕地叩門聲,起身打開房門,見高無庸站在門外,急忙道:「請進。」高無庸快步進屋,未等我開口詢問,他已開口道:「萬歲年自早朝後一直在大殿裡,奴才惶恐,特意來請姑娘去看看。」心中有些擔憂,定了定神問道:「早朝所議何事?」他猶豫了一下,小聲道:「聖祖爺……」想了一下,心中已然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笑著對他道:「皇上只是太忙了。」他抬頭疑惑地望了我一眼,急忙低下頭道:「奴才告退。」

  算算日子,再過半月就到了康熙的忌日,這時的他不需要任何人在他的身邊,他只需要靜靜地獨自舔噬自己的傷口。心無法靜下來,來回地在房中踱著步,藉以緩解自己緊繃的神經。

  望著窗外天色漸漸變暗,已無法控制自己的腳步,開門向外行去。剛走兩步,發現了小池塘邊的他,頭髮微亂,衣角隨風飄舞,兩手背於身後,無神地仰望著。不知他在這裡站了多久,我有些慌神,急忙跑過去抱著他,只覺得他身子冰涼。

  踮起腳尖,捧住他的臉,哽咽道:「胤禛,讓我一起分擔你的悲痛,我是你的愛人,我不忍心看你如此難過,你這樣子我的心很痛,我也不希望你把所有的事都扛在自己的肩頭。」他身子一顫,眼神投在了我的身上,默了一會兒,他擁著我向房中走去。

  夜裡,他睡得極晚,也睡得極不安穩。



第二十二章

  自那晚後,胤禛病了,病勢洶洶,因知歷史,又知他是傷心過度又加上風寒,心中開始並不是很擔心。但望著太醫面色沉重的來回穿梭,心一點一點地提了起來。

  望著床上面色蒼白昏迷中的的他,眼中有些熱,極力忍住即將落下的淚,向太醫問道:「皇上何時能醒轉?」太醫躬身道:「風邪為百病之長,皇上風寒入侵,其他邪氣必須依附於風而侵犯人體。冬天本是風加寒氣盛行……」有些不耐,打斷他的話道:「可有了方子。」聽到我的喝聲,太醫哆嗦了一下道:「藥已經煎上了,只是夜裡需有人陪在身邊。」

  聽完太醫的回話,心漸漸地平穩了許多,不似先前那麼的急怒攻心。摸摸他滾燙的額頭,吩咐菊香去換盆水。待一切安排妥當,高無庸低聲交待眾太醫不可遠離,而讓其他人都散了,他則是靜靜地垂首立於門邊。

  換了數不盡的帕子,換了無數盆的水,他身上漸漸地恢復了正常的體溫。

  望了望窗外灰濛濛的天色,原來不知不覺已過了一宿。眼皮有些澀,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終於放了心,握著他的手,打了一個哈欠,趴在了他的身邊。

  不知過了多久,悠悠醒轉,抬起頭揉揉眼睛,卻見胤禛以手支腮,側躺著看著我。兩人靜靜地望著彼此,他眼睛裡的神情由憐惜慢慢歸於平靜而後充滿渴望,我的淚一下子如洪水般在臉上肆意橫行,見我如此,他將我拉上床緊緊擁在懷中。

  他輕輕地拍著我的背道:「傻丫頭,我不是好好的嗎?」我本是無聲地哽咽,聽他如此一說,一下子變成了嚎啕大哭。他有些手足無措,大概是從沒有見過我這樣失態。他捧著我的臉,深情地望著我,隨即輕柔地吻上了我的臉,吮去我頰上的兩行淚。

  他的吻自臉頰移向我的眉眼,最後停在唇上,溫柔而綿長,我也沒有了以往的羞澀,腦中空空的,只知道笨拙地回應他。此刻,對我而言,一切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是他仍在我的身邊。

  當一切平靜下來,枕著他的胳膊偎著他的懷中,雖然表面沉靜,但內心卻在暗自思索,雖然自己知道的清朝歷史少得可憐,但太子的兩起兩落、年羹夭的慘淡下場、八爺和九爺的去世……確實一件一件的應驗了。而現在已經是雍正四年,想到這裡,一股寒意直衝心頭,霎時額角滲出絲絲冷汗,下意識地緊緊摟著他。

  許是感覺到了我的異常,他轉身過來撫住我的臉道:「人生病雖是很正常的事,但看到你為我擔心,我卻非常開心。」見我仍是一臉驚悸地不言不語,他微微一笑道:「別想了,睡會吧。」

  仍是大睜雙眼,身子仍貼著他,他吃吃一笑,用手輕輕地拍著我的背。視線漸漸模糊,終是抵擋不住周公的召喚,我疲倦地閉上了眼,朦朧中依稀看見我們乘一葉扁舟,在鶯紅柳綠的三月,踏水而行。碧波漣漪,我身著月白色的衣衫倚在船頭,而他則是為我細細地梳理著一頭的秀髮。聽著遠處的樂音幽幽瀰漫,我滿目柔情地望著他,他突地臉色一變,整個身子向後倒去,望著他身上流出的血,我揮舞著雙手撲了過去大哭:「胤禛……」

  哭得肝腸寸斷,哭得全身沒有一絲力氣。

  慢慢地睜開眼睛,淚水仍是止不住,夢境是如此的真實。向房中望了一圈,發現他已不在房中,起床整理,然後急急地出門,他身子才好,怎敢馬上開始理政。

  走出院門,忽聞前方有雜沓紛紛的腳步聲,抬頭一看,原來是烏喇那拉氏等妃嬪,應是得信來看胤禛的,上前兩步向她們逐個見了視。

  烏喇那拉氏一笑道:「皇上這一病,可是苦了姑娘了。」知她是真心說的這些話,心中的不適少了幾分,遂笑著回道:「哪敢道苦,這也是我的份內事。」她眼中的笑意加深,走到我身邊拉住我的手道:「以後皇上的身子要讓姑娘費心了。」

  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微一頜首算是應了,她盈盈一笑道:「皇上的身子已無大礙,我們也就回宮了。」烏喇那拉氏話音剛落,她身後的齊妃已冷笑著向皇后道:「皇后娘娘,聽聞這閣內景色秀麗獨特,我們既是來了一趟,就開開眼吧。」眾妃有的面露期待,有的則是閃了一絲看好戲的神態。

  此時已是初冬,樹葉早已凋零,只剩下灰黃的枯枝,眾花也已凋謝,只有一些菊花獨自點綴著這院閣,閣內已是黯然失色,哪有她所說的景色秀麗之說,一絲苦澀在心房中漫延,有些無語,遂靜靜地站在那裡,面上還帶一絲笑意。

  烏喇那拉氏面色一沉,冷聲道:「皇上的院子也是你等隨意觀賞的,真是反了你們了。」眾妃面色一凜,匆匆地瞄了齊妃一眼,俱垂下了頭。

  烏喇那拉氏拍拍我的手,微笑道:「妹妹,前些日子宮裡縫製了一件狐皮子斗蓬,回頭我差人給妹妹送來,這狐皮子本也不是什麼稀罕物件,只是最奇的是它居然全是白色,沒有一絲雜色。前些日子我就尋思著,只有妹妹才有這種氣質穿它。」

  見齊妃眼中閃著怨毒的光,心中暗暗歎了口氣,淺笑著道:「謝皇后的厚愛,只是我冬季裡也甚少出門,還是賞給需要的人吧。」見我推讓,她臉上笑意漸少,心知她不悅我拂了她的面子,兩人正在尷尬,她身邊的熹妃笑著道:「這是皇后的一片心意,妹妹就收下吧。」

  看熹妃好似面帶深意,決定不再推讓,向下盈盈一拜道:「謝謝姐姐。」聽著我的稱呼,烏喇那拉氏臉上先是微怔了一下,隨即臉上堆滿笑容,緊緊地握了我的手一下,舉步向外行去。

  站在那裡,靜靜地望著一行人的離去,突然烏喇那拉氏扭頭望了內院一眼,眼中掠過一絲似悲似哀的神色,心頭一震,不由得後退兩步。心中一陣悲涼,在這個特定的朝代裡,女人的悲哀,或許不在於她生為女人,而是在於這個社會強加給女人的種種不公。

  心情有些許低沉,低著頭慢慢地踱出院外,腦中空空,沒有一絲自主意識。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一陣刺骨的風吹來,打了一個冷噤,抬頭望望陰霾的天空,濃雲低低地壓在天空下,一塊塊一團團或青或灰或黯紫,像說不上名目的一群怪獸在輕靄霾霧間互相擠壓重疊沉浮升降。剎那間,細雨星星點點地灑落下來,冷得有些浸骨的雨絲把我的神經一點點地敲醒,驀然回神,猛地想起今晨的夢,心中暗暗責怪自己,為何還為無謂的事傷神。掉轉身子,急步向胤曦閣的方向跑去。

  匆匆忙忙,剛到院落門口,看見弘歷迎面走來。自那次林中偶遇之後一直沒有再見到他,這些日子沒見,或是他個子長高的緣故,覺得臉頰也顯得瘦了許多。

  兩人微微一笑,他錯身讓開了路,我前行幾步正要離開,突地覺得今日他有些異常。遂轉身道:「這雨似是越下越大了。」聽著我的話,他轉身笑道:「這是留人的意思嗎?」向他淡淡一笑,轉身向院中行去。

  快至正廳,一個人影急速地自廊中衝了出來,來不及閃避,一下子被了撞了個趔趄,身子不由得向後摔去。心中正暗暗叫苦,卻感覺身子被扶住了。扭頭看去,原來是跟來的弘歷扶了一把,輕扯嘴角笑了一下。順著弘歷的目光向肇事者望去,卻見弘時目光陰冷地盯著我們。心中有些冷,他還是這副模樣,輕輕地搖了搖頭,緩緩向前走去。

  剛走兩步身後便傳來他冷冷的聲音:「姑娘似是忘了曾經說過的話。」我聽得一怔,腳步隨著緩了下來,細細地想了數秒,明白了他的意思。沒有回身,邊向前慢行邊道:「我所做的都是自己的份內之事。」

  他續道:「以我看,現在姑娘的份內之事應是好好侍候皇阿瑪。至於其他的,姑娘還是少插手的好。」心中氣極,腳步停了下來,轉身定定地看著他,面帶一絲笑意,回道:「我應做何事,好似也不用三阿哥指手劃腳。」

  瞬間,他臉色轉黑,額頭青筋暴起。見他如此,弘歷道:「三哥,你逾越了。」聽弘歷這麼一說,他面色一轉,嘴角帶著一絲譏笑道:「我乃堂堂三阿哥,有何逾越。」心中明白他為何這樣說,突然之間,有些可憐他,有些無奈地笑笑,對他福了一福道:「奴婢見過三阿哥,三阿哥吉祥。」說完,我扭頭向內院行去,不想再與這個嫉妒蒙了心門的孩子一般見識。

  進房,絞了帕子遞給弘歷,見他擦拭後身衫依然半濕,隨手召來院中的一個小太監,交待他快速去取一套乾淨的衣衫。小太監許是覺得我們兩人心情不佳,應了一聲便一溜煙地跑了去。

  圍坐在炭盆的兩旁,兩人不約而同地把手放在炭火上方烤。四目一望,發現他眉宇間有些許不自然,見他如此,我心中也有一絲尷尬,一時之間竟有些不知說什麼好。他裝著不經意地眼掠四周,道:「好些日子沒來了。」

  這本是承歡院中我的房間,雖是一些日子沒在此居住,卻依然被打掃的纖塵不染、窗明几淨。他這樣一說,我是越發不知該如何開口,只好訕訕地問道:「你阿瑪可是還在前廳議政?」他看了我一眼答非所問道:「你似是很滿意現在的生活狀態。」不等我回答,他又緊接著道:「這樣過日子好像也是你所希望的吧。」

  偏著頭望了他一會兒,輕吁了口氣道:「朋友還是如此明白。」聽我一說,他嘴角先是扯出一絲笑,過了一會兒,隱去笑容,歎了口氣,雙目盯著火紅的炭火不作聲,他果真是心中有事。兩人靜默了大概半個時辰,他沉吟了一下道:「皇阿瑪令我住持今年景陵祭天。」心中一痛,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胤禛還是沒有解開心結,他依然不能面對聖祖皇帝。弘歷仍是沉浸於自己的情緒裡,並沒有發現我的不安,他又道:「這本是應該阿瑪親自去的,可太醫卻認為阿瑪的身子抵不住舟車勞頓。」握了握拳頭,定定心神,露出笑容可掬的面容道:「這是你阿瑪對你的信任,你應好好地辦好,才不至於辜負他對你的期望。」

  他瞅了我一會兒,搖了搖頭道:「角色轉換的還真是快,剛才還叫著朋友,眨眼工夫就變味了。」心中微怔,即而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面色一赧,有些不好意思。過了半晌,我正色道:「不要顧及他人,做好自己應做之事。」他接口道:「我從來沒把三哥的冷嘲熱諷放在心上,我只是擔心阿瑪的身體。這些年以來,皇阿瑪對政事從來都是親力親為,就說奏摺,絕不隔日,僅此一項,也算是前無古人了。這樣一來,必是心血消耗得嚴重,我只是怕這次阿瑪的病只是一個開始。」

  心中暗暗歎息,沒有人真正瞭解胤禛內心的想法。靜靜地不言不語,兩人各想各的心事。門外傳來小太監的恭敬話語聲:「姑娘,奴才已取來了四阿哥的衣物。」弘歷回了神,淺笑道:「怕是有人擔心皇阿瑪,心中早想轟人了,我也不討人嫌,還是走了。」

  看著小太監利落地為他披上斗蓬,他回首一笑,轉身而去。又怔神了一會兒,出門向前廳行去。

  走在廊子裡,發現高無庸並未守在門口,心中有些納悶,環顧四周,附近竟無一人。難道他已經回去了,正待轉身,忽聽房中「啪」地一聲,好似杯子落地的聲音,遂加快步子向前走去。

  走到窗下,傳來了胤禛恨恨地聲音:「朕繼位之初就為他延請飽學之士王懋竑為師,教導他的學業和做人原則,希望他能夠成為一個合格的皇子。可他卻不知惜福,這些年他在科場弊案、八王議政中的所作所為,他以為自己做的夠巧妙,如若不是顧念父子之情,朕又豈會忍到今日。」

  許是比較激動,胤禛劇烈地咳嗽起來,房中傳來十三關切地聲音:「皇兄,要保重身子,弘時未必就會動手。」心中大驚,難道野史上說弘時行刺弘歷竟是真事,難道先前弘歷說的景陵祭天竟是胤禛安排好的,並不僅僅是自己所想的他無顏見康熙。

  心中惻然,不想再聽下去,準備轉身回去。房中胤禛又道:「今年曉文的無故失蹤,你雖是壓下了,可究竟是誰,相信你我心中都明白,如此狼子野心,又怎會顧念同胞之情,如果此次他真的動手,你知道該怎麼辦了。」

  覺得四肢有些麻木,腦子有些遲鈍,拖著步子緩緩往回走,沒有恐懼、心痛的感覺,只是覺得內心有些悲哀、荒涼。

  雨越下越大,雨滴中夾雜著雪粒,雪粒敲打著地面發出「??叭叭」的聲音,木然地低垂著頭走著,平日裡常走的路也覺到陌生的很。忽然覺得好像雨停了,抬頭望望,原來是有人為我撐了傘。見我停下了腳步,身後響起了高無庸的聲音:「曉文姑娘,皇上命奴才準備了早點,吩咐只要姑娘一醒,就馬上端進去。」

  擺手摒退他們,進屋掩門,呆呆地坐在桌前。不知過了多久,覺得臉上癢癢的,伸手一拭,原來是頭上的雪粒化開順著臉頰淌了下來。

  隔著窗欞子向外望去,只見雪花紛紛揚揚旋飛旋落,一陣寒冽的的風鼓簾而入,激得已渾身濕透的我一個抖擻。頓時,渾身的木鈍昏沉一掃而盡。換過衣衫,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頭,兩眼則是大睜著。

  聽到開門的聲音,隨即熟悉的腳步聲響了起來,閉起眼睛靜靜地躺著。他掀開被子,用手撫了撫我的臉龐,輕輕地歎了口氣,他沉聲叫道:「若曦。」此時,他的語氣沉重而揪心,睜開眼睛,迎上他略顯蒼白的臉。

  見他如此,心中一軟,丟下一腔的沉悶之氣,起身攬住了他的肩頭。

  他默了一會,抱起我坐在他的腿上,盯著我的眸子道:「若曦,我們要個孩子吧。」心中一哆嗦,有些不知如何回答,潛意識裡有些渴望,可理智告訴自己不能這樣。霎時,心中轉了無數個念頭,但仍是不知如何回絕他。

  他眉頭微蹙,緊緊地抿著薄唇,過了一會,他道:「你不願意要我的孩子。」伸手撫了一下他的鬢角,手停在他的臉上,輕輕地吁口氣道:「胤禛,你難道忘了,那年太醫曾說過我今生永遠無法再有孩子了。」他微一愣神,身子顫了一下,即而緊緊地把我摟在懷中。

  在弘歷起程的第二天,我隨著胤禛回到了宮中,開始了一個冬季的宮中生活。

  紛紛揚揚的大雪,已經下了三天三夜,依然沒有半點停歇的跡相。這天,獨自一人走在厚厚的積雪上,眼望著白茫茫的世界,心中欣喜異常。站定,抬頭望望銀灰色的天空,白雪隨著風飛舞著、翻轉著,煞是好看。

  正在陶醉,忽然聽見有人道:「原來姑娘也喜歡這種天氣。」轉身一看,原來是熹妃鈕祜祿氏,對著她盈盈一拜,即而淡然一笑道:「曉文雖不喜冬日裡的寒冷,但卻極喜雪地裡的景色。」她含著笑打量了我一眼道:「皇后果是好眼光,這衣服也只有你能穿出味來。」低頭看看身上的斗篷,這確是稀有之物,抿嘴一笑,仍淡淡地道:「你過獎了。」雖已不似以前那樣從內心裡排斥她們,但還是做不到和她們像姐妹一樣閒話家常。

  她揮手摒退了隨身宮女,上前兩步和我並行,兩人靜靜地向前走了一會兒,她幽幽開口道:「謝謝妹妹。」我皺了皺眉頭,旋即心中雪亮,心中苦笑一番,面上帶絲微笑道:「難道你也認為我幫了弘歷。」本以為弘歷聰慧機敏是她教育的結果,今日看來,是我猜想錯了,她和常人無異。

  她牽著我的手,站定,望著我道:「我從不曾認為是你刻意幫了這孩子,我之所以感謝你,那是因為你確實是真心對待了這孩子。」無意中瞟見她手腕上的一串佛珠,突地又覺得有一些看不透她。見我沒有出聲,她又道:「這些日子以來,這孩子好似消沉了許多,明年開春或許皇上就會為他指婚,作為母親,我希望他娶回一個自己心儀的女子,妹妹眼光獨特,也幫這孩子留意一些。」

  這似乎是她思量透了的事情一樣,說起來流暢爽利毫無蹇滯,心中有些微怔,細想了一下,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我斂去臉上的笑容,正色道:「娘娘不必過於擔心,皇上指婚定是讓弘歷滿意的女子,退一步講,弘歷也是極為孝順的孩子,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她輕輕地撣去我身上的雪花,對我淺淺一笑道:「難怪皇上如此喜歡,你確是不可多得的聰穎女子。」心中再也搜尋不出想說的話,遂輕聲道:「我也出來一陣子了,也該回去了。」她許是已感覺出了我的不耐,仍淺笑道:「那就快回吧。」未等我轉身,她又道:「如若妹妹有時間還是去謝謝皇后的賞吧,雖不懼怕什麼,但畢竟宮中人多口雜。」

  沉吟一下,道了聲謝,轉身往回走去。



第二十三章

  過了兩日,雪依然下個不停。

  似是某個宮裡的梅花開了,空氣中氤氳著一股淡淡的馨香。宮中下雪都是旋下旋掃,此時地面上浮雪已無,冷風穿巷雪水凝成薄薄一層冰,我穿著木齒履子逶迤前往坤寧宮。

  宮中掃雪的都是各宮派出的低等小蘇拉小太監,也都在孩提之間,一邊掃著雪一邊撒著歡,不時地有人咕咚摔個四仰八叉,惹出陣陣地哄笑聲。在後面趨步走著的菊香不時地發出開心的笑聲,心中一陣輕鬆,不論哪裡,孩子的心思都是單純的。

  緩緩地走著,不覺已到了皇后烏喇那拉氏住的坤寧宮東端。放眼望去,翠竹正指揮著十幾個小太監掃雪。見我來到,她忙不迭地疾走兩步過來,一手抓著我的手,一手拂拭我身上的落雪。輕輕地拉著她的手,問道:「皇后可在宮中?」她神色一變,面帶一絲訕笑,囁囁地道:「皇上也在。」

  見她為難,我淺淺一笑道:「那待會我再來。」說罷,轉身順著來路踱去,腦中空洞,不想知道他來此的原因,他畢竟也是她的愛人。後面的菊香不知在說些什麼,沒有理她,我似是被眼前的雪景迷住了。從這裡望出去,整個紫禁城都已被重雪蓋嚴,天地之間似是沒有界限,都是霧茫茫的。道旁的柳樹都掛上了雪掛,千絲萬縷朔風漫卷,輕盈的雪塵雪粉像粉塵又像白煙在地面上飄移。

  腿腳好像已沒有知覺,只是木然是走著,見身側的菊香統著手縮著肩。停下腳步,對她莞爾一笑道:「你回吧,我再走走。」菊香面色一喜,即而搖搖頭道:「路上很滑,奴婢還是陪著你吧。」見我眼中露出無庸置疑的神色,她匝了匝嘴沒有作聲,轉身快步而去。

  收起臉上的笑容,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正怔怔地出神,忽聽身後一陣錚錚地木齒履子聲傳來。轉身一望,原來是翠竹領著四個太監抬著暖轎疾步走來。見我站在這裡,她面色一喜,小跑著過來把一個暖手爐塞入我的手中,未等我說話,她已簇擁著我往暖轎走去,邊走邊道:「皇后一聽您來過,急召奴婢來尋你,若不是碰上菊香,還不知你在這裡。」

  宮中確是比園子裡暖和,剛進入坤寧宮,暖烘烘的熱氣已撲面而來,房中妙鬢倩裝的宮女連棉衣都沒有穿,見翠竹領著我進來都僵手退到兩側讓路。款款地走著,耳邊已傳來了鶯呢燕啼的女人說話中,心中有些微怔,這裡竟有其他妃嬪。腳步一緩,身側的翠竹已道:「好像來人了,剛才還是皇后一人呢?」既已走到了這裡,斷沒有再回去的道理,我輕輕地吁口氣,臉上堆滿笑意,緩步走了進去。

  見我進去,皇后烏喇那拉氏盈盈起身,上前拉住我的手坐在了她的身旁。坐定,我向坐在旁邊的眾人點頭示意,卻發現除齊妃外居然沒幾個認識的。

  許是眾人對我較為陌生,又或許是別的什麼原因,她們眼中都帶著研究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我,整個房中鴉沒雀靜的沒有聲響,被她們瞧得心中有些發毛。皇后烏喇那拉氏輕哼一聲,眾人慌忙端肅而坐,只是半晌也尋不出什麼話來扯。

  我暗暗歎了口氣,淡然一笑道:「我是來謝謝皇后娘娘賞的,我很喜歡那件狐皮子斗篷。」她仍是握著我的手,綻出笑容道:「妹妹只要喜歡就好了,只是以後妹妹還是叫我姐姐吧,這樣聽著更受用一些。」輕輕地頜一下首,既然已把想說的話表達清楚了,亦沒有必要再留下來閒扯,或許自己本就是最不受歡迎的一個。正要起身請辭,齊妃已笑嘻嘻地開口道:「曉文姑娘怎會不喜歡呢?那本是做給皇后穿的。」心中震驚,正待起身跪下謝恩,齊妃又道:「妹妹們,這就是你們一直想見的曉文姑娘。」頓時,眾女人們瞅著我小聲議論起來。

  冷冷地瞟了一眼齊妃,看著皇后烏喇那拉氏,反握著她的手道:「謝謝姐姐這樣憐愛我。」她朝我微微一笑,即而斂起笑容對齊妃道:「你們退下吧。」聞言,齊妃面色騰地通紅,猛地站起,有些敢怒不敢言,猶豫了半晌,瞪我一眼甩手而去,其他眾人也隨著散了。

  烏喇那拉氏靜靜地望著我,輕輕地歎口氣道:「妹妹,以後有事派個人來就行了,姐姐知道你不想見我們。皇上也交待了,沒有什麼事不要去打擾你。」我默默地不作聲,既是摒退了眾人,她應該不止要說這些吧。她又道:「這宮中就像龍潭虎穴,所有的人都盯著一個人一個位子,人人都想吃人但又怕被人吃。如今皇子們都已漸大,朝堂裡已有個別臣工有糾結同黨的端倪。這本不是後宮該管之事,但每個皇子背後都有派系,皇上雖早有預防,但有些事還是防不勝防。因此在這個時候皇上不能太冷落後宮,畢竟皇上的恩寵對於妃嬪後面的家族來說是榮耀的,皇上也是需要這些家族的。」

  內心雖是如刀絞、如火灼,卻依然顰眉嫣然一笑,輕輕地道:「那是自然。」烏喇那拉氏瞅了我半晌,見我仍輕笑著,她輕輕地鬆了口氣道:「看來我是多慮了。」突地感覺喉頭腥腥的,極力忍了下去,站起匆匆地道:「姐姐,妹妹這就走了。」她凝眸望了我一會兒,輕輕應了聲。

  跌跌撞撞地走了許久,終於還是沒有忍住,「哇」地吐出了一口鮮血。紅艷的血在雪上向四周漫延,過了許久,凝固了,風雪吹過,又被覆蓋的一干二靜。

  靜靜地站在養心殿的外面一動不動,不知過了幾個時辰。向前挪動了一下,腿腳已不當家,「?」地一聲坐在了地上,揉搓著發麻的雙腿。過了半晌,似是有了些許知覺,慢慢地站起來,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

  進入大殿,在宮燈的照射下他的臉有些發白,站在那裡靜靜地望著他,此時的他只隨著奏折的內容時而皺眉、時而微笑……此時的他是認真的、忘我的。忽然,他眉頭蹙了起來,怔怔地有些失神。而旁邊的高無庸則舉起了一直端著的盤子,他並沒有看只是隨手翻了一個。

  退到殿角,靠在牆上撫住心口,有些上不來氣,喉頭似是又有些腥味,用手緊緊地摀住嘴,蹣跚著向外挪著步子。

  「曉文姑娘。」身後傳來了高無庸驚慌失措的聲音,隨即上前扶住了我,我覺得手上粘粘的,許是血自嘴角流了下來。胤禛已疾步走了過來,見了我的樣子,臉一下子變得蒼白,猛地抱起我,朝高無庸咆哮一聲:「快傳太醫。」

  無力地癱在他的懷中,任他拭去我嘴角的血,目光散亂地盯著他焦急的臉,不知道是傷害了他,還是傷害了自己。忽地有些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有這樣大的反應,難道是這些日子在園子裡被甜蜜的日子迷惑了雙眼,忘記了他是有眾多女人的,為什麼不能承受這些本已知道的事實呢?

  渾渾噩噩,恍惚中耳邊一直有人輕輕地叫著我的名字,忽遠忽近,聽得有些不真切。我覺得嘴中似是被灌了藥,慢慢地完全沒有了知覺。

  再次醒轉,透著窗欞子望望灰濛濛的天空,又看看房中暈黃的宮燈,有些不清楚此時是早上還是晚上。目光在房中游移一圈,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伏在桌上,前塵往事霎時湧上心頭,彷彿看見久別重逢的親人一般,悲聲叫道:「巧慧。」

  巧慧許是睡的極輕,猛地直起身子快步向我走來,坐在床邊,緊緊握住我的手道:「小姐,你終於醒了,巧慧擔心死了。」眼淚悄然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剎那間心中一陣溫暖,她邊擦我的眼淚邊道:「菊香這個小丫頭,侍候人還真是不上心,如若不是萬歲爺發了話,高公公定會打得她屁股開花。」心中一驚,支起身子道:「那她現在怎麼樣?」巧慧把我摁在床上,道:「高公公正要責罰她,萬歲爺卻吩咐等你醒後再說,奴婢猜想應是不想動你身邊的人。」

  躺在床上默了一會兒,理了理有些混亂的思路,向她問道:「今日為何你會在這裡?」巧慧一頓,臉上現出一絲苦笑道:「皇上吩咐奴婢從今日起要像以前照顧我家二小姐一樣照顧你,這世上之事真是難說,好似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你的一切遭遇就如二小姐一樣。」我抑住滿腹心酸,問道:「那承歡怎麼辦?」她輕輕地搖搖頭道:「這些日子格格懂事了許多,你無須擔心。」

  巧慧許是年齡大了,一直絮絮叨叨地說著話,我聽得有些漫不經心,眼睛無意識地盯著窗子,天色像是又暗了一些,但依舊能看到雪花如花絮似的零零星星往下落。忽聽房門輕響,移目望去,原來是他。

  巧慧和站於門旁的高無庸一起退了出去,他鎖著眉頭緊盯著我,面色雖冷,眼中卻閃著暖融融的光芒。我眼眶一熱,腦中驀地想起那日的事,心中一陣錐心之痛襲來,不自覺得撫住心口。他臉色一緊,疾步上前把我攬於懷中,輕輕地為我揉搓著心口,擔憂地沉聲問道:「可是又不舒服了?」

  沒有回答他的問詢,心中突地有了個主意,抬手細細地撫住他的臉,並自臉部向下移動著,有些顫抖地摸索著解他的衣扣。他似是知道了我的意圖,抓住我的手緊緊地摟住我的身子,緊得令我有些窒息。只在頃刻之間,他又急急地把我放在床上,快步向門外走去。心中挫敗,有些絕望地歷聲叫道:「胤禛。」聞言,他腳步一滯,轉身定定地望著我,過了半晌,他輕輕地歎口氣走過來躺在了我的身邊。

  枕住他的胳膊緊緊地摟住他,一邊用手在他身上上下游動一邊問道:「我一直很好奇你為什麼肯定我是若曦,可你從來都不問,這究竟是為什麼?」他吸了一口氣,抓住我不安份的手放在他的胸前,道:「不說先前的那麼多巧合,這說後來你被擄回宮的第一晚上,你睡覺的姿勢、你的身體給我的觸感、你躺在我身邊給我的感覺,都是那麼的熟悉。這個世上只有一個女人會枕著我的胳膊窩在我的懷中,那就是若曦,而那晚你雖不省人事,可仍是鑽入我的懷中枕在了我的胳膊上,還有你的字,那是我和若曦的秘密。」頓了一下,他又道:「連同房時的羞澀都和她一模一樣,我還需要問嗎?」

  他轉過身子,盯著我道:「至於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何事,我不想問,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好。」說罷,替我掖了掖被角,平躺了下來。我側起身子,仍繼續著剛才的動作,他喉中咕嚕一聲,又一次擋開我的手,悶聲道:「唉……老了……」

  望著他緊繃的面色,感覺他的身子也僵著,心中明白他是憐惜我剛病癒的身子,手徑直向他下身探去,他驚呼一聲,似是忍不住了,翻身上來,時而狂野、時而輕柔,我也丟開以往的矜持,努力地迎合著他。

  有些忘情地撫住身上的他的後背,他在耳邊輕聲道:「還想要?」瞬時,意識回籠,臉上一陣發熱。用力推了推他,他吃吃一笑,一個翻身平躺了下來,許是他走了睏頭,過了一會兒就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我一動不動地忽閃著眼躺在他的身側,不知道自己刻意在危險期和他行房,能不能如自己所意懷上孩子。但轉念又一想,感覺自己本來就像暗夜裡走路的行客,一不小心就會被哪裡竄出的鬼魅猛獸攫了去,又怎能要自己的親生孩子再陷進其中呢?身子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又有些後悔剛才的所作所為。

  身子極乏,意識卻清醒,腦中不停在想如果有了孩子將會怎樣,……也不停地思索史書上他究竟有幾個孩兒……就這樣迷迷糊糊地,見巧慧抱著一個孩子走過來,我急忙拍著胤禛道:「孩子來見阿瑪了,快些起來。」

  巧慧已笑盈盈地把孩子遞了過來,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兒出現在我的眼前,輕輕地撫住她細嫩的面孔,一旁的胤禛已湊過來道:「蘭葸,讓阿瑪抱抱。」正待遞過去,突見女娃兒身子漸漸淡漶,猶如一團暗煙,在房中散蕩著湮滅無跡,心中震驚,大叫著那個陌生的名字:「蘭葸、蘭葸……」

  驀然醒來,心頭依舊亂紛紛,夢境中的一切又在腦中過了一遍。向外望去,黑夜沉沉,更緊地向他靠去,睡夢中的他也似感覺到了我的不安,回身把我抱在懷中。

  半睡半醒熬到了天色微明,輕輕地掙開他的手,起身梳理一番,打開房門欲向外行去,卻見高無庸縮著脖子在門外立著。心中微怔,旋即明白了他在等胤禛早朝,見我已起床,高無庸躬身道:「今日已過了上朝的時辰,不知皇上……」望望天色,確是比往常遲了一些,轉身進房坐於床邊,輕輕地撫住他的臉,他一驚醒了過來。

  待他早朝後,我無意識地在房中踱著步子,口中喃喃地念叨著那個名字:「蘭葸。」既是一心一意地跟了他,為什麼不能下定決心為他也為自己生一個孩子呢?水到船頭自然直,又何必執拗地跟自己過不去呢?我應該相信他,相信他能護我們的孩兒周全,只要生下的孩子跟皇位無關,不會更改歷史,那自己還擔心什麼呢?

  想到這裡,竟是全身一陣輕鬆,看看天色,算算時辰,步履輕快地向外行去。站在養心殿外聽了一會,靜悄悄的,應是已經退朝了。

  見我進入大殿,他面帶微笑招了招手,走過去坐在他的身邊。望著案子上如山的奏章,暗暗地歎了口氣,並輕輕地搖了搖頭,他輕輕一笑,點了點我的額頭道:「不知道你整天都在琢磨什麼。」我裝著不經意地道:「如果我有了兒子,絕對不會讓他做皇帝。」他微怔了一會兒,用力地摟我一下,不言不語,又默默地開始看起了折子。

  許是夜裡睡得較少,坐在那裡竟有些發困,過了一會兒,不自覺地伏在案子上沉沉睡去。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高無庸的說話聲,高無庸輕聲道:「怡親王走後,雖有嫡福晉護著,可綠蕪姑娘的日子依舊不好過……」心中一震,猛地抬頭道:「綠蕪發生了何事?」高無庸似是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怔怔地盯著我,胤禛一揮手,他急急地退了下去。

  見我一臉的焦急,他道:「昨個兒,綠蕪被燙傷了。今兒一大早,魚寧就進宮了。」頓時,明白了其中的玄機,平日裡十三必是對綠蕪情意綿綿,他的眾位福晉必是怨聲載道,這幾日正好十三隨著弘歷去祭天,她們又豈會放過這個機會。如若不然,兆佳氏又豈會親自入宮找御醫。我沉吟了一會兒,道:「我想帶著承歡去王府住幾日。」

  他盯住我的臉默了一會兒,微笑道:「如若不是有綠蕪,你對十三這麼上心,不怕別人誤會嗎?」用手指邊繞著他腰間香囊的帶子邊道:「我對你有信心。」他啞然一笑,對我有些無可奈何。

  床上躺著的綠蕪仰在枕上合目昏睡,眉間露著一絲痛楚神色,咬著牙緊抿著嘴,左胳膊纏著厚厚的布,整個手臂包得像個粽子一樣。聽著聲響,她睜開眼睛,雙目中閃爍著欣喜的光芒,熱切地盯著承歡。承歡有些怔忡地抬頭望我一眼,旋即眼神淡淡地回望著綠蕪,綠蕪眼角的笑意僵在了臉上,似是極度失落、傷心。

  正要開口勸慰她,兆佳氏已領著御醫進來了,向我微一頜首,走到床前道:「妹妹受苦了,姐姐從宮中請來了太醫,希望妹妹能早日康復。」綠蕪淡淡地笑道:「謝謝姐姐了。」太醫細細地觀察了許久,搖搖頭道:「傷處已然潰爛,必須把布拿下來重新上藥,福晉要忍住痛才行。」

  綠蕪睨了承歡一眼,嘴角掠出一絲苦笑,仍是淡淡地道:「我可以撐得住,只是不要嚇著了格格。」承歡也似覺察出了一些端倪,默默地瞅我一眼,她道:「姨娘,承歡不怕。」剎那間,綠蕪臉色蒼白,嘴唇抖動不已。看樣子,承歡確實忘了綠蕪的模樣,心中有些後悔帶了承歡過來。

  看著布連著皮肉一起撕下來,承歡一頭扎進了我的懷裡,再也不敢抬頭,綠蕪則是眼神怔怔地望著承歡,似乎已感覺不到身上的疼痛。兆佳氏許是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看看綠蕪、望望承歡,不時地擦著眼淚。太醫也似被綠蕪嚇著,許是沒有見過如此堅強的女子。小心翼翼地上完藥後對著兆佳氏打了個千道:「側福晉的傷口不能包紮,要定時內服藥、外敷藥,要好好地養養才會好得快。」

  走到我的身旁,太醫打了一個千,轉身欲向外行。想了一下,我道:「太醫留步,可還有其他醫囑?」太醫望了我一眼,說道:「不敢稱醫囑,只是側福晉這些日子手臂最好不要動,看護的人不能大意。」說罷呵著腰退了出去。

  低頭交待承歡去找巧慧過來,然後靜靜地打量著兆佳氏,她許是知道我為何這樣看她,輕輕地呼口氣,用眼神示意一起出去,隨著她去了外間。面對面地坐著,她覷了我一眼,道:「爺被圈禁的十年裡,府裡的福晉們捱得很辛苦,可爺出來後卻獨寵慧之。另外,爺的兒女雖多,可爺卻獨獨喜愛承歡,她們心中當然不會好受。此次慧之確是受了委屈,即使知道那個丫頭是故意的,也知道那個丫頭是誰主使的,可我又能怎麼樣呢?我只能狠狠地處罰了那個丫頭,慧之也交待了不要大動干戈。」又是爭風吃醋,又是……心中有些無奈,對她沒有了怨氣,望著她淡淡一笑道:「你還記得上次燙我的丫頭嗎,讓她過不和巧慧一起侍候慧之吧。」

  她深思了一會兒,一絲苦笑掛在嘴角,道:「爺回來……」知她心中擔憂何事,對她淡然一笑道:「既是慧之已說過不追究,如果以後福晉好好照顧她,相信十三爺會冷靜處理此事的。」

  過了幾日,綠蕪的傷已經結疤,留下巧慧和承歡,帶著那個名叫紅玉的丫頭一起出了府。路邊的積雪已經半尺厚了,雪依舊時疾時徐地墜落著,落在樹枝上、屋頂上……平日裡灰不溜秋的民居、酒肆、茶樓,甚至普普通通的四合院,經白雪這麼一點綴,都變得晶瑩明亮,玲瓏不可方物。雪白得有些晃眼,微瞇雙眼向遠處望去,孩子們興奮地在冰上滑著。

  兩人一前一後地漫無目的地逛著,雖是仍下著雪,道上卻依然是人來車往熙熙攘攘,各家店舖都開著門,因為外面比較亮,鋪子裡都黑漆漆的。「曉文姑娘。」一聲熟悉的叫聲傳來,和他真是有緣,每次出來總是與他不期而遇。站定,轉身望去,只見張毓之滿面春風地走了過來。

  三人邊走邊議論旁邊的店舖,但大多時候只是張毓之說我聽,過了半晌,他似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訕訕地道:「囉嗦了這麼多,不知曉文姑娘這次出來是為了何事,我沒有耽誤你的事吧。」綻開笑容,笑著道:「只是出來閒逛,正不知往哪裡走,你就出現了。」聞言,他哈哈一笑道:「既是姑娘這樣說,那我就領你們去個地方嘗嘗鮮。」

  穿街走巷,最後到了一個毫不起眼的小攤前,見我面露詫異神色,他微微一笑不作聲,只是熟絡地和攤主打著招呼。一會兒功夫,攤主麻利地端來了三大碗,凝目一看,就是普通的水餃,心中有些許失望,本來還以為會吃到風味小吃呢?他瞅了我一眼,笑著道:「嘗嘗再說。」挾起一個放入口中,居然入口即化,又連續吃了幾個才抬頭道:「確是美味。」

  旁邊又陸續來了幾個人,無意中瞧見鄰桌兩個俊俏的小伙子,確切地說應是兩個美貌的女扮男裝的女子。兩人匆匆忙忙地叫了兩碗,埋頭一陣猛吃,吃完結帳舉步就走,心中有些好笑,居然有如此有意思的姑娘。攤主見我如此表情,也笑著道:「那是朝廷大員李榮保的女兒,她很喜歡老漢的『煮餑餑』。」

  水餃在北京叫「扁食」,滿、蒙旗人又稱「煮餑餑」,他們把它視為美食,俗話中有這麼一句「舒服不如倒著,好吃不如餃子」,說的就是北京水餃。

  見天色漸晚,紅玉悄悄地打量了幾次,又不敢開口催促。不想讓她為難,遂對張毓之道:「天色已晚,我們要回府了。」他抬頭看看天色,道:「是晚了,還是送你們一程吧,是怡親王府吧。」輕聲「嗯」了一聲,三人舉步往回走去。離府門還有一些距離,他停下腳步道:「前方已是王府,恕毓之不再向前送了。」道了聲謝,正欲舉步,他又道:「聽聞宮女到了年齡就會放出宮。」我心中有些微怔……但仍點了點頭,他好像要說些什麼,但末了卻嚥了回去,擺了擺手轉身而去。

  進入府中卻見高無庸和兆佳氏坐在正廳,高無庸急忙起身上前兩步道:「皇上命奴才來接姑娘。」因兆佳氏在場,不便相問太多,遂對他說道:「我去向慧之說一聲,公公再稍等片刻。」高無庸打了一千道:「姑娘不用著急,奴才等著便是。」向兆佳氏頜首微笑示意後轉身出去。

  進入綠蕪的房間,卻見承歡正端著粥一口一口地餵著她,綠蕪眼中盛著滿滿的幸福。靠在門框邊默默看了一會兒,心中不願打斷這母慈女孝的場景。綠蕪不經意地往這裡望了一眼,見我在這,她支起身子笑著道:「來了很久了?」走過去坐在床邊接過承歡手中的碗,道:「承歡,讓姑姑來喂吧。」承歡點了一下頭,即而走了出去。直到承歡的身子不見,綠蕪才收回目光,我心中暗暗歎惜,道:「你可曾後悔生了這個孩子。」綠蕪眼中閃爍著熱烈的光,道:「我從來不曾後悔,她是我和十三爺生命的延續,即使她今生永遠都不知道我是她的親娘,我也不會後悔。」

  坐在馬車上,默默地想著綠蕪的話……「她是我和十三爺生命的延續」……



第二十四章

  轉眼之間春節將至,宮中卻無一絲喜慶之氣。

  原來野史竟然是真的,弘時確實在祭天回宮的路上派人襲擊了弘歷。胤禛震怒之下,派人把弘時拘於府第嚴加看管,並下令任何人不得探望。

  胤禛餘怒未息,宮中眾人俱是背若芒刺,人人都戰戰驚驚,連說話都輕聲細語,惟恐一個不小心就會惹禍上身。這天,坐在房中,本想為他繡只香囊,但心中煩悶,一會兒功夫手就被紮了幾次,把它擲於筐中,呆呆地出神,怎麼做才能令他釋懷呢?

  想了一會兒,自己又啞然一笑,他又何需別人的開導或勸說,他需要的只是時間,處理這件事情的時間。站起來走到窗下,怔怔地望著窗外狂風捲著雪花漫天飛舞,突然感覺有時候人就如這風中的雪花一般,想落下來卻又偏偏由不得自己,只好隨著風走,風刮在哪裡就落在哪裡。

  無聲地吁口氣,覺得身子有些冷,走過去和衣躺到床上。過了半晌兒,聽見有人打開房門,沒有理會,仍是默默地盯著帳頂,能這樣直接開門進來的除了他再也沒有別人。他站在床前望著我,眸中無一絲情緒,知道他心中苦澀,我衝著他柔柔一笑,緊接著身子向裡面移了移。他也是和衣躺了下來,靜默了一會兒,沉沉地道:「你是不是感覺我很殘暴,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顧及。」轉過身子撫住他的臉道:「這是皇室之中的戰爭,必有的不得已的事情,在每一朝每一代都會發生。你不止只是他們的父親,你還肩負著天下蒼生的幸福,你這樣做只是為了保護大清未來的希望。」他頓了一下,嘴角掠出淡淡的苦澀的笑,他道:「這天下只有你一人懂我。」

    暗暗歎惜,我接口道:「口中說不能饒恕,心中是否有絲捨不得呢?既是這樣,何不交給一個可靠之人管教約束他,至少這樣他不會衣食無著、飽受折磨。」他靜靜地默了好久,沒有出聲,只是緊緊地把我擁在懷中。

  胤禛之所以沒有選擇弘時,除資質、能力這個原因外,一個更為重要的原因應是他的兒子中除弘歷外,其餘諸子的生母均是漢軍旗出身,擇立弘歷為儲君,這是胤禛為了團結滿洲上層貴族,穩定政治局勢的必然抉擇,可這層我又怎麼可以說破呢?

  想了一會,我道:「假如我們有了兒子,能不能不入宗籍,只作為一個平常的孩子,與政治、與皇宮無關。」他掀開被子,一下子坐了起來,摸著我的腹部盯著我疑道:「你不是說……」拔開他的手,拉他躺下道:「我只是說假如,假如我一小心生了兒子。」他瞅了我一眼,眸中閃爍著一絲亮光,他道:「若曦,讓太醫再瞧一瞧吧,你的身子已不似以前那麼贏弱了。」我臉上一熱,仍執拗地道:「你還沒有回答我。」他淡淡一笑,似是看出了什麼一樣,睨了我一眼道:「先生了再說。」

  心中有些欣喜的同時,也有一絲絲的鬱悶,欣喜的是他像是已經平復了心情,鬱悶的是他沒有給我一個確定的答覆。看他面上帶著怪怪地笑,心中的悶氣又加了一分,用力地把他的身子扭過去,對著他的後背咬著牙揮舞著拳頭,他猛地一個轉身,我訕訕地收回雙手,摸摸鼻子,轉過身子給他一個後背。他悶著噪子笑了兩聲,翻過我的身子,點了一下我的頭。許是他覺察到了什麼,每日回房的時間略早了一些,心中氣悶之極,卻又無可奈何。

  經此一事後,弘時被撤去黃帶,搬離宮中,並由他的十二皇叔允祹約束養瞻。

  也因此事,本已再過兩日便到年末的皇宮也無喜慶氛圍,宮女太監們依舊是小心翼巽、輕聲細語。

  心中也有些許壓抑,信步亂走。忽然一陣悅耳的童聲笑聲傳來,宛如悶熱天氣中的一陣涼風一樣。循聲望去,原來是承歡領著一群孩子們在堆雪人,心中一鬆,舉步走了過去。

  原來是各王府中的年齡較小的格格、貝勒們,應是來參加除夕皇室家宴的。剛剛落步,承歡已一陣風似的撲了過來,見她靴子褲腳都已濕透,還結了一層薄冰,臉已凍的通紅,我笑叱道:「野丫頭,越來越沒有女兒家的樣子了。」承歡臉一擺,鬼笑道:「那也是姑姑的錯,姑姑也沒把承歡當做女兒家教。」

  這丫頭是越發的伶牙俐齒了,心中正感無奈,耳邊已傳來了挪揶的笑聲。我瞪了一眼弘歷,道:「這些日子不見,還是這副模樣。」他哈哈一笑反問道:「哪副樣子。」我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自弘歷去景陵回來後承歡也是第一次見到他,承歡高興地道:「弘歷哥哥,聽姐姐們說,正月十五京城裡的花燈很好看,比宮裡的還美,我們和姑姑一起去看吧。」和弘歷相視一笑,兩人有默契地不吭聲,承歡等了會,有些不耐道:「去不去嗎?」捏了捏她的小臉道:「如果你乖乖地練曲子,那可以考慮一下。」說完,我轉身就走,承歡的步子更快,一溜煙地跑了,邊跑邊大聲道:「我這就回去練。」身後趨步跟著的弘歷道:「把承歡教成這樣,你要負一部分責任。」

  靜默了片刻,我道:「傷在哪了?」他接口道:「只是傷了皮肉,不打緊的。」見我上下打量了他幾眼,他微微一笑,捋起了袖子,一條長長的繃帶從手肘直包到手腕。我心中突地湧出絲絲悲傷,不為這個傷口,只為這紫禁城的親情,權位真的是如此重要嗎?重要到不顧父子、不顧同胞,那萬人之上的寶座真的有那麼大的吸引力嗎?見了我的這種表情,他道:「你這種表情定不會為了我吧。」

  我道:「你很高興吧,以後前途可謂一片光明。」不知為什麼,這一席話沒有經過大腦就脫口而出。弘歷的臉色瞬間通紅,沉沉地道:「原來我在你眼中竟是如此不堪,那個位置是能者居之,明白人應該知曉如若自己沒有能力,即使做上了,那也是為難自己,正好,我也是個明白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說罷,居然拂袖而去,心中愕然,自己的確有些口不擇言。我只好急走兩步,道:「是我說的不對,別生氣了,朋友。」

  他腳步緩了下來,轉身瞄我一眼,道:「有人急赤白咧亂發脾氣,是不是因為此事傷了皇阿瑪的心,有人找不著出氣的地方,正好我怔頭怔腦的巴巴趕來了。」面色一赧,被他說中了心事,面子有些掛不住。低頭轉身往回走去,背後傳來他的笑語聲:「正月十五去看燈,這作為我的補償。」

    回去的路上不斷地思索弘歷的話,他說自己是明白人,可他明白的究竟什麼呢?有時候感覺很瞭解他,又有時候覺得對他是一無所知。總覺得眼前的他不是真實的他,他似乎城府極深,又似乎清純如白紙。據史書記載,他是一個到處留情的風流天子,可到目前為止,除見過他十二、三時用眼睛瞟瞟小宮女外,這些年從未聽聞他男女方面的事情。

  想了幾圈,仍是不知所以然,甩甩腦袋,感覺自己想得有些多餘,不由自主的猜測別人的心思,這個毛病似是再也改不過來了。

  正在暗自苦惱,卻見高無庸領著一個人迎面而來,見到我他快步向前打了一千道:「姑娘,皇上剛譴了小順子去找你,現在皇上在養心殿。」見他面露喜色,心中有些納悶。

  進入養心殿,左右瞧了一圈,這才發現,整個大殿只有他一人,心中更是暗暗嘀咕,不知他葫蘆裡賣得什麼。走過去坐在他的身邊,笑道:「你讓我來是只是為了看你批閱奏章嗎?」聞言,他抬頭盯著我,默了一會兒,眸中帶著暖融融的深情,和他對視了一會,終是有些不好意思,遂低下頭伏在案子上。

  他輕笑道:「嬌羞如花,就是不知是不是有人故意在引誘我。」聞言有些微怔,他已有好些日子沒有如此輕鬆了,抬起頭來,怔怔地盯著他,他許是知道我為什麼這樣,仍是輕笑著,從案子上拿起一個淡紫色的精緻錦盒遞給我,並用眼神示意打開。

  一切答案都在盒中嗎?有些疑惑地打開了它,一對別緻的耳環出現在眼前,說它別緻,是因為它的做工、樣式都很特別,如先前的鏈子一樣,細若髮絲的銀絲穿著一顆顆珍珠般小玉珠,如流蘇一樣垂了下去,流蘇的底端是同色的玉雕成的木蘭花,那小小的木蘭花不管從哪個方向看都是整朵花。再說那玉,羊脂白玉中含著若有若無的紫絲,這也是稀有的。我有些愛不釋手,翻來覆去地欣賞著它,有些不可置信,三百年前的清朝,居然可以手工雕琢出來如此精緻的東西。

  見我呆呆地望著耳環,他笑意漸濃,拿起其中一個輕柔地為我戴著,感覺到他的手有意無意地蹭著我的脖子,引起我的身子一陣輕顫,他得意地吃吃一笑。我許是有些面紅耳赤,只覺得臉上熱熱的,起身欲走開,只覺得耳朵一痛,才發覺他還沒有戴上。耷拉著眼皮任由他戴,內心被幸福脹得滿滿的。

  他大概從沒做過這樣的事,笨手笨腳擺弄了好久才成功地戴上,緊接著微微笑著打量著我,調侃道:「果然增色不少。」聽他的口氣好像我是極醜無比的女子一般,我心中有些好笑,難道這也算是解壓的一種途徑。但這樣如果能使他開懷,我也樂於配合,於是輕笑著道:「上天造就我這種醜女就是為了和你在一起的。」聽著我的話,他怔了一瞬,旋即又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哈哈大笑道:「歪理還真的不少。」見他案子上仍攤著奏章,我道:「你還是先忙吧,要不又要熬夜了。」他眸中閃著一絲亮光,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即而唇邊抿著笑意看起了奏章。我有些無聊,站起來欲出去,他身形未動,道:「留下來陪我。」

  去偏殿拿回一壺茶,一口一口地啜著,慢慢地打發著時間。

  不知不覺一壺茶已被我喝光,心中有些暗笑,自己也有牛飲的一天,他似是一直在注意著我。見我搖了搖茶壺,他搖了搖頭,接著還歎了口氣。

  我瞪了他一眼,起身向前邁兩步作勢要出去,他露出一張略帶歉意的臉微微地笑著。心中滿意他的表現,得意地坐了下來,心中又一次暖暖的,從沒想到我們會有這樣溫馨的日子。

  高無庸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行禮後道:「皇上,太醫已候在了外面,可否現在就宣。」胤禛已回復了往日的清冷面色,淡淡地道:「現在就宣吧。」心中有些疑惑,我並沒有發現他有什麼不妥。我走上前去,正要開口詢問,太醫已經進了殿。他道:「就些日子朕身子比較乏,你瞧一瞧吧。」

  太醫躬著身子上前,把手搭於胤禛的手腕上,閉著眼睛細細地把起脈來。我一臉緊張地瞧著太醫的神色,希望從他臉上先看出一些端倪,而胤禛卻依然看著案上的折子,似是對太醫的診斷並不在意一樣。

  太醫的眉頭先是緊緊地揪擠著一起,後來又逐漸舒展開來,我的心也隨之安定了下來。太醫向退兩步,道:「皇上身子表象並無大礙,只是長期過於操勞,又睡眠不足,身子確實有些虛。」

  胤禛聽後,把臉轉向我,臉上似是掠過一絲微笑,我看得有些不真切,待仔細看去,卻發現他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依然是一臉的淡然表情。他對太醫吩咐道:「她身子也有些不適,你順帶著也瞧瞧吧。」心中明白了他為何如此,心中有絲無奈,趁著太醫低頭把脈,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他則是不在意地微微笑了一下。

  過了一會兒,太醫對著他道:「姑娘的脈象平穩,身體並沒病症。」自己的身子自己本來就清楚,我斜睨了他一眼,正遇上他的目光掃過來,我從他的眸中發現了他的激動和欣喜。他又道:「確定沒有病症?」太醫一怔,快速抬頭看了一眼,又急急地低了下去道:「或許是臣的醫術不精,臣的診斷確實是沒有病症。」不等胤禛開口,太醫又續道:「上次姑娘咳血,只是一時急怒攻心,並沒有落下後遺症。」

  泡在浴桶裡,心中有些不好受,他居然採用了這種方式來確定。本來還有些猶豫,可現在連最後一個搪塞他的理由也沒有了。

  桶裡的水漸漸地涼了下來,仍是不願起身,聽到身後有輕微的腳步,身子又往下縮了縮。他站在桶邊輕輕地笑道:「即使不想見我,也不能這麼泡著。」這完,逕直把我抱起來往床鋪走去。

  宮中的地龍是今年剛剛修整的,房中溫度並不低,可泡得時間過長,身上依舊沒有一絲熱氣。想靠近他取暖,心中又有些不情願,只好蜷曲著身子瑟瑟發抖。他歎了口氣道:「我並不是非要你為我生個孩兒,一來,我確實擔心你的身體;二來,你我年齡懸殊,如若我們沒有孩兒,我百年之後,誰來陪你。」

  心臟猛地一抽,自己誤會了他,身子不由得向他靠去,他輕輕地攬我入懷,撫住我的秀髮,歎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你不希望自己的孩兒重複我們的路,可你也知道我的子嗣本也不多,除弘歷外,弘時不成材,弘晝懦弱,其他的又太小……」

  我截著他的話道:「我本是死過一次的人,既然再世為人,我只想一心一意地陪著你,只想為我愛的人生一個孩子,但我確實不希望我的兒女是皇子皇孫。」他身子一僵,把我緊緊地摟在他的胸前,沉聲道:「定要如此嗎?」抬頭望著他的眸子,堅定地道:「如若不然,我定不會要。」他面色沉靜,有些看不出他的情緒,四目怔怔地對視著,過了半晌,他輕歎了口氣,摟緊了我一直默默不語。

  除夕轉瞬而至,目送胤禛的身影漸漸遠去,心中湧起的悲傷縈繞心間絲絲不絕,再也抑制不住眼中的淚,任它在臉上肆意橫流。在這闔家團圓的日子裡,可我卻成了地地道道的孤家寡人,心中也越發地開始思念那再也不能相見的雙親。

  不知過了多久,聽自鳴鐘響了一聲,才正丑時分,打量著今日顯得格外冷清的屋子,心中一陣苦笑,決定找些事情打發這難熬的時間。坐於燈下,頭腦無比清醒,一針一線細細地繡著那個香囊。

  望著窗外微明的天色,再回頭看看業已繡好的香囊,依舊沒有感覺到困,沒有想到除夕夜自己竟是一宿未睡,竟是一個人孤零零地迎接著新年的伊始。

  慢慢地描眉、塗腮,細細地為自己化一個精緻的妝容,微扯嘴角擠出一絲笑容,望著銅鏡中的自己,讓那絲笑定在在臉上,才起身向外行去。

  北風吹著,雪也似越下越大,雪粒子如椒鹽似細粉,先是零星丟落,漸漸的,灰灰的天穹像有一張巨大的細籮在篩面,隨著風疾速蕩落。此刻,路上已鋪了薄薄的一層,房頂的黃琉璃瓦、院中的銅麒麟等等也都蓋上了晶瑩得幾乎透明的雪。

  裹裹身上的斗篷,信步踅進一段長長的巷道,抬起頭閉著雙目,任憑雪粒肆意地灑落在臉龐,感覺有些絲絲的刺痛,過了一會兒,雪在臉上融化開來,一滴一滴地流入脖頸。

  「曉文,你這是幹什麼。」前方傳來了關切地話語聲,我矍然開目,原來是十三站在巷口。臉上重新露出那絲微笑,向前走到他的身邊道:「綠蕪可好了一些?」十三靜靜地瞅我一會兒,道:「笑得如此苦澀,這並不是發自內心的,在我面前不必強撐。」隨著他的話音落地,我的臉一下子挎了下來。

  十三道:「我剛由養心殿過來,皇兄看起來也是一臉的疲倦。」我心中湧起一絲疑惑,又有些許難受,同時又不知如何開口詢問,只知道滿眼希冀地盯著十三。十三又道:「四嫂,你可知道昨晚四哥在養心殿處理了一晚的政務。」

  聽著十三刻意改了稱呼,知道他要說些什麼,我面色一整,道:「昨晚不是家宴嗎?」十三道:「家宴過後,四哥只是在皇后的宮中坐了片刻就去了養心殿,這是不合規矩的,四哥為什麼會如此,相信你心中應該明白。」

  心中震驚,同時又抑制不住湧起一絲竊喜,十三見狀,微笑著搖了搖頭。我道:「現在的我像是一個妒婦吧。」十三道:「你算不上是妒婦,因妒婦一般都會興風作浪以引起愛人注意,可你呢?只是自己虐待自己,只知道自己自苦,你明明知道無法改變現狀,可又執拗於愛的唯一。可這樣一來,苦的卻只有你和四哥兩人。」靜了一會兒,十三又道:「家宴時四哥雖掩飾的極好,可我依然發現他有些心神恍惚,估計應是不放心你。可能對你來說,對著四哥的妃嬪們你很難受,但這種場合,如果你不在,四哥也會很心疼、很擔心。」

  輕咬著下唇沉思有頃,我道:「我不去,難受的只是我和他;我去了,未必會有人開心。」聞言,十三歎息一聲道:「也是,我考慮只是你和四哥,而你思慮的卻不僅僅如此。看來,兩人感情的事確實是別人理解不了、也勸不得的。」心中明白他為何會這樣說,我輕輕一笑續問道:「綠蕪可好了一些?」

  十三面色一沉正待開口,忽聽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轉身望去,原來是熹妃和侍女們一行逶迤而來。眾人各自見禮後,熹妃雍容一笑道:「姑娘身子才好,怎敢在這冰天雪地裡久站。」她邊說邊用手拂去我身上的雪粒,對她嫣然一笑,說道:「我已經痊癒了,謝娘娘掛心。」十三接口道:「皇嫂這是往哪裡去?」熹妃道:「去皇后宮裡,十三弟,改天帶魚寧她們來宮裡吧,我可是好久沒看到她們了。」

  接著,她又道:「本想專門去找姑娘一趟,今日既是碰見了,我就直接給你得了,也讓姑娘幫忙看看。」心中有些微怔,但轉瞬明白了她的意思,我道:「怕是還得要四阿哥入得了眼才好,別人挑的未必合他的心意。」她把紙塞入我手中,反握著我的手,仍輕笑道:「姑娘的眼光極好,如若入得了姑娘的眼,弘歷必會喜歡。」

  靜靜地望著她們一行人漸漸遠去,覺得有些無奈,十三微笑著道:「弘歷早些成婚也好,這樣一來,大家都省心了。」我苦笑道:「那也得他喜歡才好,如若真的要強加給他,我也不希望這個人是我。」十三瞅著我默了一會兒,道:「經歷了這麼多事,你還是沒變,每次遇見感情之事,你總是想要成婚的人能兩情相悅,可這在宮中是幾乎不可能的。」

  霎那間,腦中閃出了當年的十阿哥和十福晉、八阿哥和姐姐……心中有些苦澀,這些自己又怎能改變的了,硬生生地把那絲煩擾從內心擠出,對著十三盈盈一笑,向前慢慢走去。十三道:「有時候真想拋開一切,帶著綠蕪隱身江湖,可這世上無奈的事太多了,作為皇家男子,這一切的一切真的能完全拋開、完全忘卻嗎?」說完,他輕輕地歎了口氣。

  兩人默默地在雪中踱行,忽聽「撲通」一聲,我循聲望去,原來是小順子,許是走的太急摔在了地上,呲牙咧嘴地趴起來,拐著腿向前兩步向十三道:「王爺吉祥。」即而轉向我道:「姑姑,高公公譴我找你,讓你去養心殿一趟。」見我頜首,他打了一千,又是急匆匆地小跑著去了。和十三相視一笑,我舉步朝養心殿方向走去,身後的十三道:「為了四哥,你以後也要保重自個的身子。」

  腳步頓了一下,沒有作聲,仍向前行去,細細地思索著十三的話,『這樣一來,大家都省心了。』大家都在擔心什麼呢?難道仍擔心弘歷喜歡我,但這又怎麼可能呢?不說是娘娘、阿哥們,就連宮女、太監們都知道胤禛和我的關係,弘歷又怎會不知道?

  大殿一如往昔,仍是暖的融融如春,我站在大殿中央,他默默地打量著我的神色,眼中掠過一絲心疼,即而目光暖暖地望著我。他一臉倦容,眼圈也有些發暗,心中一抽,有些心疼他。對他莞爾一笑,走上前坐於他的身邊。他道:「去了哪裡,找了你一陣子了。」拿起案上他的茶碗啜了一口,我道:「出去走走。」我不自覺地抬手撫了撫他的臉,道:「休息一會兒吧。」他握住我的手,一笑道:「可是又碰見了十三?」沒有應聲,拉起他欲往外走。

  他站起來舉步欲隨著我走,又朝案子上望了一眼,見狀,我道:「可是又發生了事端?」他重新坐下來,遞給我一個折子,是雲貴總督鄂爾泰的上疏,快速地過了一遍,原來是鄂爾泰要求調整雲、貴、川等省邊境不合理的行政區劃,以便統一事權,使地方官相機行事。

  根據雲南少數民族的特點,自明朝開始在廣大少數民族地區實行土司制度,當時雖起到了一些有益的作用,但本身就附帶著很大的弊端。土司統治下,土司世官其土,世有其民,對所屬人民有生殺予奪的權力,「主僕之分,百世不移」。土司統治下,人民生活艱難,同時也嚴重的阻礙了社會經濟的發展。土司之間,土司內部也時常鬥爭,相互搶劫村寨,濫殺無辜,使人民遭殃,影響了邊疆的穩定。土司擁有自己的武裝,他們利用自己的兵丁鎮壓當地人民,抗命朝廷,叛亂不絕。土司制度的長期存在,不利於國家的統一。

  胤禛本是銳意進取的君主,因此自繼位開始便著手於了改土歸流。並於雍正四年對不法土司用計擒為上,以兵剿為次;使其自動投獻為上,勒令納土為次;既要用兵,又不專恃用兵。以武力相震懾,力爭以政治手段解決。在五月又平定了貴州長寨土司的叛亂,設立長寨廳。不久,朝廷又將原隸屬四川的烏蒙、鎮雄、東川三土府劃歸雲南。

  改土歸流已大張旗鼓開始了很久,又取得了預期的效果,心中有些迷茫他為何會滿面不安,這並不是他的作風。

  我轉念一想,既是令他擔心,那也必定會是較為棘手的事。我凝思默了一會兒,道:「這折子並無不妥,應該如此。」他沉吟了一下道:「我擔心推行過程中,如果用人不當,各地土司如果聯起手來,那朝廷面臨的將會是內憂外患。」這確實讓人無法預料會發生什麼事,這不是朝堂內部的勾心鬥角,所發生的事都在邊遠地區,如果發生叛亂之事,是沒有辦法即刻就作出對應之策的。

  極力搜索腦中那有限的歷史知識,怎奈想了許久,仍是不知所以然。見他眉頭緊鎖,我道:「或許『快』是處理這件事的關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派出可靠之人,快速出擊,根據土司本人對待此事的態度做不同的處理,對自動交出土司印章者,參加賞賜,或予世職,或給現任武職。對抗拒者加以懲處,沒收財產,並將這些頑固分子遷徙到沒有土司制度的內地省份,另給田房安排生活。在設立府縣的同時,添設軍事機構,以防部分投誠土司不甘失敗,以圖謀復辟。」

  洋洋灑灑說完這番話,心中有些怔忡,我怎可在政事上插言。見他凝眸望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急忙把折子放在案上道:「這是朝堂上的大事,我不該多說的。」聞言,他微微一笑,拉著我坐在他的身邊,道:「能擁有你,是上天對我的恩澤。不知為何,你給我的感覺一直是那麼通透,一切如同未卜先知一樣。另外,你的政治眼光絲毫不亞於朝堂上的那群老臣。」

  他的一席話猶如劈頭一棍,我心中有些驚慌,慌忙轉移話題道:「找我來有什麼事。」他拿起茶碗也啜了一口,嘴角掠出一絲尷尬的笑,道:「新年的第一天,你不想陪著我嗎?」瞅了他一會兒,見他表情訕訕的,心中有些回過了味,現在的他對我的一切反應瞭如指掌。咬了咬牙,我道:「你就是留宿於皇后宮中也是應該的。」他默默地瞅了我一會兒,搖了搖頭,低下頭邊翻開一個折子邊道:「等我處理完手邊緊要的事,我們一起回去。」他許是早已看透了我,知道這番話並不是出自我的真心。

  我悠閒地一會喝茶,一會在案子的一角胡亂塗鴉,過了半晌,他道:「這事說來容易,可實際操作起來卻相當棘手,特別是用人,如果行差一步,或許就會令朝廷損失慘重。」手一頓,一滴墨落於紙上。在政事上一向果斷的他,居然會如此擔心這件事。不想再說什麼,況且這也不是今日就能定下來的事,遂靜靜地不作聲。

  他捂著嘴打了一個哈欠,臉上難掩倦色,把手伸向他,他微怔一下,但在頃刻之間明白了我的意思,握住我的手站了起來,兩人相擁著向外走去。

  出得大殿,歷風一吹,渾身激凌凌地打了一個寒戰,不自覺地偎緊了他。雪好像比早上小了一些,雪粒子也變成了雪花,片片飛雪隨風飄蕩,許是風大,連地上的雪也在流風中迴盪,天上雪和地下雪攪在一起,在眼前打著圈,讓人有些眼花繚亂。他擁在我腰上的手又緊了些,我仰面對他嫵媚一笑,伸手拂去他眉上沾著的雪花。心中忽地想起一事,我道:「十五那天,我準備和弘歷、承歡一起出宮去觀燈。」他似是怔了一下,道:「也好。」

    十幾天的日子眨眼即過,正月十五轉瞬而來。

  我穿著月白色的衣服,外套著同色的狐皮子坎肩,一頭烏亮的青絲也只是鬆鬆地挽了個髻。帶著弘歷和承歡熟稔之極穿梭在街道上,許是我們三人打扮得甚是光鮮,路人帶著疑惑的眼光不停在打量著我們。但轉念又一想,在今日裡應有許多達官貴人、富豪之家流連賞燈,我們不應如此招眼。

  順著路人眼光轉身看去,原來身後跟著八個身著便衣的宮中侍衛,分為兩隊排在身後,哪有不引人注目之禮,況且八人俱是面色嚴肅,哪像出來遊玩之人。心中有些無奈,瞟了弘歷一眼。他好像也發現了不妥,返身低聲交待幾句,八人迅速混入人群。

  見承歡滿眼驚奇地東張西望,弘歷輕輕一笑道:「離晚上觀燈還有一些時間,你準備帶我們去哪裡。」弘歷他們不比康熙年間的阿哥們,他們極少出宮,因此弘歷對京城的一切並不熟。想想歷史上,他或許是最喜微服私防的帝王,不知道為何與現在的他反差會這麼大。腦中想起一個地方,對他賣個關子道:「到了自然會知道,現在不告訴你。」

  他眼中掠過一絲驚艷之色,我一怔,待仔細看去卻發現他依然是先前的那副表情。腦中驀地相想起一事,我道:「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子,也老大不小了,該找個福晉了。」弘歷凝望了片刻晦陰幽暗的天色,彷彿有些自失地掠過一絲笑容,隨即收回目光斜睨了我一眼,徐徐地開口道:「不用你亂點鴛鴦。」未等我開口,他又道:「你領的地方不會令我們失望吧。」

  我聽後,知他並不想談論這個話題,心中也知道了如何給熹妃回話。向前望了望,已遙遙地看見了那個小攤,握了握承歡的小手,道:「快到了,這個地方不會令你們失望的。」

  在四周露天的小攤點旁坐了下來,弘歷微微皺了皺眉,他道:「這就是你說的好地方,」聽他口氣中帶著失望,心中暗樂,一向對飲食甚為講究的他一定沒有吃過這種路邊攤,承歡卻仍是一臉好奇,不停地看著身旁的人,絲毫沒有女兒家的羞澀。

  賣水餃的老漢似是記性極好,站在火爐旁向我說道:「姑娘又來光顧了,這次好像是帶了家人。」對他爽朗一笑,我道:「那是你做的『煮餑餑』好吃。」弘歷定定地望著我,詼諧一笑道:「宮裡、宮外兩副模樣。」緊按著也大聲道:「老人家,她常來光顧嗎?」老人哈哈笑道:「姑娘這是第二次來,可她的朋友卻是常來。」

  老漢說的應是張毓之,弘歷面帶奇色,正待開口詢問,老漢又自豪地道:「你瞧,老主顧可不是又來了嗎?」順著他的目光向前看了看,原來是上次見到了兩位姑娘逶迤而來,依然是女扮男裝。依稀記得他是朝廷大員的女兒。我凝思想了一會,心中一怔,『李榮保』這個名字好熟悉,猛然想起熹妃給我的名單,上面曾寫著他的名字,只是不知李榮保有幾個女兒。見我怔怔地望著她們,弘歷道:「不過是兩個女扮男裝的女子,又何奇怪的。」我盯住弘歷問道:「你可知道李榮保其人?」

  弘歷輕聲道:「李榮保是富察家族人,只是幼時過繼給李姓漢人為子,曾是阿瑪幼年的侍讀,此人雖是滿人,卻有著漢人的風雅,為人很是清高,性格孤傲,但在阿瑪眼裡,他是個賢人和才子。於是在康熙五十年八月,阿瑪舉薦他為察哈爾總管,現在他已過世,你無緣無故提他幹嗎?」我瞄了她們一眼,接著問道:「你可知道他有幾個女兒?」弘歷默了一下,道:「只有一女,排行第九。」

  聽他說的流暢,我道:「你好像很熟悉他們的情況。」弘歷面色一暗,即而又輕笑一聲,說道:「阿瑪還只是親王時曾去過他李榮保府上,在他的書房中見過他女兒寫過的字,阿瑪當日誇讚說是『筆峰有歐陽洵之骨、柳公權之風』。當時回府後,把我們們哥幾個叫來,訓誡說『此字乃是一九歲的女童所寫,你們如不用心上進,怕是連女童也不如了。』你說,我能不熟悉嗎?」

  原來還有這麼些典故,移目又瞄了那兩個姑娘一眼,許是今日人較多,她們仍沒有等到位子。見她們似有不耐神色,我忙抬手擺一下,道:「兩位,如不介意,可以一起坐。」領頭的姑娘微一頜首,兩人一前一後疾步走了過來,坐定後,那姑娘落落大方地向我說道:「謝謝姑娘。」

  那姑娘很健談,一頓飯下來,感覺越說越投機,許是知道了她的身份,居然有些意猶未盡。於是,我道:「我叫曉文,如若姑娘不嫌,我們一起逛逛如何。」幾人相互作了介紹,原來這姑娘名叫傅雅,很好聽的名字。

  弘歷許是不屑於和我們這幫女子胡侃,只是一個人靜靜地走在眾人的後面。

  說話間,一行人已到了菊捨,望著門楣,傅雅道:「曉文姑娘確實是文雅之人,連來的地方也是風雅之地。」我輕笑著道:「這也是一個朋友介紹而來,很喜歡這裡的環境,也沒來過幾次。」見弘歷仍是默不作聲,覺得有些異常,細細一想,自他聽到傅雅的名字起就變成了這樣,難道他心中早已知曉發生了什麼事,難道這眼前的女子真得會是她的妃子之一,又或許會是他將來的皇后。

  走到二樓,卻見那熟悉的座位上已有了別人,正在歎惜,待他一轉身,心中又一喜,原來是張毓之。領著眾人走了過去,一行人喧嚷著各自介紹了自己,弘歷仍是表情淡然地默默坐著。張毓之許是對弘歷很感興趣,微笑著道:「公子似是喜靜,不愛說話。」我大致知道了弘歷的心思,於是接口道:「他叫金弘,平日裡就不愛說話。」

  這個名字是出宮前就想好了的,愛新覺羅本就有金的意思,又取他名字中的一個字。承歡許是剛才逛得不過癮,抬起小臉道:「姑姑,讓哥哥陪我再出去玩會吧。」聽了承歡的話,弘歷正要起身,傅雅已開口道:「小卓,帶承歡小姐出去玩一會。」

  那位名叫小卓的姑娘開心地領了承歡下了樓,張毓之瞅了我一眼,道:「令侄氣質非凡,將來定非池中之物。」聽到這個稱呼,弘歷目中精光一閃,旋即微微一笑,仍是不言語。

  正不知如何解釋,樓梯口已傳來承歡的話語聲,循聲看去,原來是胤禛和高無庸,大概是承歡她們出門正好碰上了他們兩人。見我和弘歷兩人站了起來,張毓之和傅雅也跟著起來了,胤禛掠了張毓之一眼,對著我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依次坐下,胤禛天生威嚴,又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王者氣息。一時之間,眾人的言語冷了下來。胤禛看了立在身側的高無庸一眼,道:「糕點擺上,你下去吧。」高無庸地打開食盒,麻利地把糕點擺於桌上,然後躬身退下。因張毓之知道我是宮女,見到高無庸如此謙恭並不驚奇,傅雅雖出身官宦人家,卻仍是有些動容。

  見狀,胤禛淡淡一笑道:「你們不必拘束。」眾人這才開始娓娓而談,中間加上承歡的插科打諢,氣氛又活躍了起來,正聊得開心,張毓之看著胤禛道:「令妹的沏茶工夫很好。」

  聽了他的話,我嘴裡的芙蓉糕一下子噎在了喉嚨裡,弘歷急忙端來一杯水,接過水一飲而盡,這才吐出了一口氣,抬頭望望胤禛,見他笑中帶著一絲嘲弄神色,對他訕訕一笑,低下頭抿著茶水。

  這也難怪張毓之會搞錯,承歡稱我姑姑,又稱弘歷為哥哥,而弘歷卻叫胤禛阿瑪。任誰都會認為胤禛是我的大哥。張毓之和傅雅或許都覺得有些不對勁,一下子沒有一個人開口。

  忽然,弘歷對著我開口說道:「額娘,阿瑪很少出府,我們還是出去逛逛吧。」望著弘歷一臉的淡然,而張毓之卻是一臉蒼白,我心中忽地明白了弘歷的意思,也明白了先前胤禛那絲笑意的含義,我大方地握著胤禛的手,對張、傅兩人微微一笑,道:「恕我們先行一步了。」胤禛眸中掠過一絲寵溺的光芒,即而恢復清冷面色,率先向前行去。



第二十五章

  自清朝建立,在治國理民的方針大計上都本著「清隨明制」的精神,一直強調「詳譯明律,參以國制」的立法指導思想。不管是順治三年的《大清律集解附例》還是康熙十八年的《現行則例》,都只是明律的翻版和延伸,並沒有一部實質意義上的清朝法典。自胤禛繼位就一直修訂的《大清律集解》,在今年初終於修訂完成,共30卷,436條,附例824條,這是一個國家的根本法律,這部法典也成為了後來《大清律例》的藍本。

  自律法頒行全國後,胤禛一直心情愉悅,就連他身邊侍候的宮女、太監們也輕鬆了許多。

  今冬落雪較早,雖是二月,天已溫暖了許多。只是前些日子一直下著霏霏細雨,以至今日雖是天已放睛,但天色仍是灰濛濛的,不厚不薄的雲浮翳似的凝著,暈黃的陽光看上去模模糊糊、若明若暗。

  握著手中的物件,靜靜地站在養心殿的中央柔柔地看著他,四目相對,他似是有些疑惑我今日的神色,他走過來擁著我,笑道:「你為何這樣看著我,可是想我了。」聽他越來越骨的話,我面上一紅,道:「送你一個禮物。」他眸中有絲亮光閃爍著,接過我手中的錦盒,掀了開來。

  一大一小一對玉戒指出現在眼前,這東西在此時本也平常,可這戒指的獨特之處卻是在玉上面又鑲嵌了一塊玉石,那小小的、橢圓形的玉石通體透明,好像現在的水晶一樣,玉的中央雕著小小的玉蘭花,玉石下面的戒指本身的玉卻是淡紫的,兩種顏色交融在一起,煞是好看。他看了半晌,笑著道:「很別緻,可就是有些不大氣。」見我斂了笑容緊繃著臉,他又道:「不過,我還是很喜歡。」

  見了他的樣子,我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笑過之後正色道:「這是情人節禮物。」他一怔,反問道:「什麼是情人節,這禮物有何特別之處。」其中內心深處一直渴望和心愛的人舉行一場別開生面的婚禮,可又明白今生這個心願再也難以實現,因此只好選在這個特定的日子裡,送他這個,又不能向他解釋戒指的含義。只好含糊其詞道:「這戒指代表我們是相愛的兩人,如若有一方不要愛了,就可以把戒指拿下來,另外一個人心裡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聽完之後,他滿面微笑變成了平日裡的淡然神色,盯著我道:「這怎麼聽著像是暗示著什麼一樣。」知他聽岔了意思,我輕輕一笑道:「這個戒指帶上去,一生一世都不能取下來。」他板著臉一本正經地說道:「我知道了。」拿起那個小的就往我手指上戴,我打了一下他的手背,道:「不是這樣戴的。」接著,細細地講了戴戒指的講究,應戴在哪個手指上……聽著我囉嗦著講了一大串,他道:「你哪裡知道這麼多稀奇古怪的事情,西北有這規矩嗎?」心中一怔,急道:「是你孤陋寡聞。」他不以為然地笑了笑,舉步走到案子前坐了下來。

  這些日子以來,我們之間已習慣了他批閱奏章,我則在養心殿陪著打發時間,走過去抽出一張紙,在案子的一角寫著字。正在專注地寫著,他忽然開口道:「如果給弘歷選福晉,你認為什麼樣的女子比較適合。」心中暗暗想,當然是他喜歡的更好,但口中卻說:「如果單純只是選福晉,只要他喜歡就行了,但如果有其他考慮,所選之人應不重容貌、重賢能。」

    滿人選後一般是選賢能,因此我們今天看到有些清末清宮照片上的皇后並不是很美貌,除了現在和當時審美觀不一樣,其中主要還是滿人立賢能的傳統。或許此時弘歷早已被秘密立儲,如若不然,胤禛豈會如此謹慎,他這哪是為弘歷選福晉,他是精心地為弘歷選一國之母、統領六宮的皇后,這是非常富有政治色彩的。

  感覺他目光灼灼地盯著我,我仍是低著頭寫,輕聲道:「你不該問我的。」默了一會兒,他道:「我確實不該問你,但我又止不住想問你,這宮中我還有可以說話的人嗎?」覺得他的呼吸聲就在耳邊,抬頭,卻發現他正側著身子低頭看我的字,念著:「蘭葸,蘭葸……」他抬起頭,道:「這女子是誰?」我笑道:「是對我很重要之人。」他目光一緊,默默凝思了片刻,道:「你好像沒什麼朋友。」

  睨了他一眼,道:「到時你會知道她是誰的。」心中有些苦澀,感覺無奈的事情真是太多了,當你迫切想要什麼時,你偏偏得不到;而你不想要時,卻不經意間就輕易地得到了。內心一直盼望自己能為他生個一兒半女,可是……

  過了一會兒,他拉我入懷坐在他的腿上,下巴抵住我的頭道:「對你最重要的人希望是我,而非別人。」緊接著他歎了口氣,又道:「不知人是否能夠輪迴轉世,是否肉體死後靈魂不滅。」覺得今日的他有些特別,確切地說是情緒有些低沉,我心中有些疑惑,不知道又出了什麼事。握住他的手,輕輕地撫著他的戒指,我道:「心中為何不快?」

  靜默了片刻,他沉聲道:「我已令十三去尋我的萬年之地,先帝的陵墓建在遵化,因此十三也就一直在遵化一帶尋找吉地。」心中豁然明白他為何會如此,他是不希望百年之後和康熙葬在一起。想了一會兒,我道:「遵化一帶土質含有砂石,好像並是很不適合。」他身子一顫,緊緊地攬住我,不想再沉浸於這種悲愴的情感裡,我搖了搖他的胳膊,道:「今天是特別的日子,我們要來一個特別的晚膳。」

  望著桌上的飯菜,他搖搖頭道:「氣氛極好,至於膳食……一塊未切開的肉,再加上一截煮包米,看不出什麼特別之處。」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雖然材料有些難尋,可皇宮大內,費了點心還是大致找齊了,被他這麼一說,自尊心頗有些受挫。對著他翻了一個白眼,道:「這叫菲力,是用最嫩的牛裡脊做成的。」聽罷,他左右掃視了一下,他望著我道:「如何吃法?」

  由於他不喜油膩,因此我用了牛裡脊上最嫩的肉,不含一點肥膘。並在牛排的一側放入了一截兩指長的煮玉米和一些切成小方丁的水果。本來以為刀叉要費一番工夫,可給高無庸一提,他卻說宮中有西方傳教士帶來的刀叉,只是不知合不合用,找來一瞧,還正是吃西餐用的。

  我左手拿叉右手拿刀動作嫻熟地切了一塊,舉著叉子對他微微一笑,見狀,他也嘗試著切了一下,除了切的塊兒有些稍大之外,居然是似模似樣。我一臉緊張地等待著他吃下第一口,過了一會兒,他微蹙眉頭道:「味道有些怪。」心中有些納悶,吃了一口,這湊合著找來的原料確實不怎麼管用,味道確實也不怎麼樣。我放下刀叉,尷尬地笑笑道:「還是傳膳吧,我也覺得不怎麼好吃。」

  待吃過晚膳已是深夜,兩人坐在桌邊啜著茶,他忽然道:「若曦,你總是讓我驚喜,總是能讓我不斷地發現你與眾不同的地方,這些日子你似是變了許多。」我的手不由得一抖,些許的茶水灑落在腿上,舌頭似是也打結了,支吾道:「我一直就是這樣,沒有改變什麼。」他凝眸注視著我,許久之後方說:「你的改變令我欣喜,這說明我可以保護心愛的人了,不若前些年,你終日戰戰兢兢、瞻前顧後,我雖有心,但卻無力。」

  放下心來,以為他看出了什麼。我大口地喝下一口茶,走到他身邊,一隻手環住他的脖子徑直坐在他腿上,然後默默地瞅著他,他淺淺笑了一下,揶揄道:「還死撐著沒變,這如若是以前,打死你也不會主動坐過來。那時,你口不對心的毛病可是讓人恨的牙癢癢。」聞言,我回報他一個極為嫵媚的微笑,更為主動地把頭枕於他的肩頭。

  他環住我的腰,道:「若曦,我答應你,我們的兒女不會入玉蝶。」心中一驚,慌忙抬頭定定地望著他,然後一字一句地道:「你可否再說一遍。」他微微一笑,搖了搖頭道:「我們的兒女不會出現在皇家玉蝶裡,但對外他們仍是皇子皇孫,我不會讓我們愛新覺羅家的子嗣過著滇沛流離的生活。但你必須答應,你生下孩兒必須受封,當然這也不會入玉蝶」

  說完,他靜靜地盯著我,我心中知道這已是他最大的讓步了,於是,輕輕地『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他臉上瞬間堆滿笑容,用力地把我擁在懷中,兩人的臉孔緊緊地貼在一起。

  紫禁城裡一進入三月,各宮各院早已春意盎然。走在暖洋洋的春日裡,準備好好享受一下春風拂面的溫柔滋味,欣賞一下春花初放的美麗風景。此刻的我,心境萬分愉快,就連步履也輕快地出奇。身側趨步走著的巧慧,不時地打量我一眼,然後無聲地笑著。

  只見到處濃綠蔥蔥,濃綠、淡綠、蒼綠、翠綠,一切都顯得生機勃勃。正陶醉在這廣表壯麗的氛圍裡,突見一個小太監站在對面探頭探腦地張望著,見我看了過去,急忙從懷中掏出一物放在地上轉身跑開了,我微驚,心中還有些納悶,巧慧已大叱著舉步要追上去,輕聲攔下巧慧。看樣子,這只是哪個宮中低等的小蘇拉,應是幫忙傳什麼訊息的。

  走過去撿起一個做工精巧的荷包,拿在手中細細地翻看著,這應該是女兒家的飾物。抽出荷包裡的字條,只瞅了一眼,便呆住了,字條右下角的印章是那麼醒目,紅紅地灼著我的雙眼。靜靜地默了半晌,才回過神看紙條上的字,上面寫著『弘旺已被發往熱河充軍,望姑娘救助。』字跡娟秀、字體工整,應該是女兒家所寫,既然能吩咐小蘇拉送信,這個女子應是宮中之人。想到這裡,背上竟然涔出絲絲冷汗,時至今日仍有他的人留在宮中,他多年經營的勢力果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瓦解的,心中忽地有些理解了胤禛為何用這麼硬的手腕來對待他們。

  我神思有些飄渺,精神怎麼也集中不了,這些日子的輕鬆愜意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只覺得又有一張無形的大網已掀開一口,只是不知自己會在何時陷入其中。同時,心中又萬分焦慮,畢竟弘旺是他唯一的牽掛,他理應會安排好一切的。

  輕輕地歎口氣,把荷包掩入袖中,順著路徐徐地走著。忽聽身旁巧慧的請安聲,抬頭一望,熹妃站在前方臉上掛著她那副招牌笑容,她的笑容無論何時總會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遂打起精神上前兩步微笑著見了禮,她笑著道:「姑娘今日也得空出來了,以我看,我們的性子倒是有些相像,要不,我們怎麼會喜歡同樣的天氣,就連出來遊園也總能不期而遇。」這麼一番客套話,我真的有些不知如何回,只是微微一笑,便默不作聲。她又道:「相請不如偶遇,我們既是遇上了,就一起走走吧。」

  我邊行邊道:「上次娘娘托我之事,我無能為力。」她仍是微微笑著,輕聲道:「這本是我逾越了,這孩子的婚事我哪裡作的了主,只是……」她並沒有說完,斂了臉上的笑意,歎了口氣。我道:「皇上會為他挑一門好親事的,這娘娘無須擔心。」聽了我的話,她沉吟了一下,似是有些欲言又止。過了一會,她臉上浮出了笑意,微微一點頭,道:「也是,我本不該操這份心的。」

  熹妃隨手揮退了隨身的宮女,巧慧見狀,用眼神無聲地詢問著我,見我微一頜首,她便轉身去了。熹妃許是心中有事,但不知如何開口,我則是無話可談,因此兩人只是默默地走著。又過了大致一刻鐘的時間,她幽幽開口道:「皇家男子,最怕的是……」

  「全後宮都知道皇上曾下過口諭,任何人都不能打攪曉文姑娘的生活,還是妹妹的面子大,居然能和曉文姑娘遊園暢談。」聽著前方齊妃刁狠犀利的話語聲,我的腦袋有些蒙,暗歎今日運氣不佳。抬起頭,臉上湧出盈盈笑意,靜靜地看著對面的兩人。

  齊妃整個人似是清瘦了一些,面容略帶一絲淒色,而她身邊的嬌小的美貌女子,卻仍是風采依舊,不同的是眼中的凌厲神色少了一分,取而代之是有些黯淡,但這樣一來,表面上看起來溫婉了許多。

  熹妃的那份外表端莊大方、內心溫柔敦厚早已融進她的肌膚血肉心智神魂之中,此刻的她,早已滿面笑意,她道:「今日陽光很好,本想獨自轉轉,誰知好巧不巧剛出來就碰上了曉文姑娘,姐姐如果沒有什麼要緊事,也一起走走吧。」齊妃眼光自我們兩人面上掠了一下,正待開口,她身邊弘時的福晉已道:「額娘,我們正好也沒有重要的事,就一起走走?」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四人俱不言語。不知怎麼回事,我感覺突地從後背湧起一股倦意,連緩步走著的雙腿也好像被灌了鉛一樣沉重,悄無聲息地偷偷打一個哈欠,感覺舒服的許多。

  正覺得自己有些恍惚,弘時的福晉道:「叫你姑娘好像有些不妥,可叫別的,又不知姑娘介不介意。」一時有些愣神,抬頭望望眾人神色,有些反應過來她是說給我聽,我接口道:「叫我曉文即可。」她盯了我一瞬,似是想分辨一下我的意思,見我面色平靜,她又道:「爺日日念叨,那件事確實不是他授意的,不知是哪個狗奴才擅自做了主。爺內心一直責備自己,為皇阿瑪添了堵心的事,可這真的是個誤會。」

  用眼光餘光掠了熹妃一眼,卻見她臉色恬靜,仍帶著絲絲笑意,我暗暗一笑,又一個被這深宮大院造就出的聖人。我道:「女子不得干政,對這件事,你我都無能為力。」她眼中戾氣一閃,即刻而逝,仍微笑道:「這哪是政事,這父子間的事就是家事,以爺的脾氣說些悖禮僭越的話或是有的,可若說他能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那爺是做不出的。皇阿瑪對爺許是『恨鐵不成鋼』,可爺畢竟也是皇阿瑪的嫡親的兒子,怎麼說也不能讓十二叔管著不是。」心中無奈,不想再繼續下去,遂站定,盯著她道:「他們雖是父子,但也是君臣,在宮中家事既是國事,國事既是政事,我們女子不便插手。」說完,向熹妃、齊妃微微一笑,轉身而去。

  弘時被交予允?撫養,或許本就是為了以後開恩預留餘地的,胤禛對弘時不可逆轉的怒意,緣於他天生對於「返恩為仇」之人的憎恨,緣於他對背叛自己的人決計不能容忍的愛憎分明的性格。況且此人是他的親生兒子,縱然他不忍心,但也不會輕易饒恕。

  漠然前行,心裡卻翻來覆去地想著那件事,記得當初十三也曾答應八爺,會一直照顧弘旺。究竟這期間發生了什麼重要的事,胤禛會下令將他發配充軍,難以想像這養尊處優的孩子以後如何生活。驀地,腦中閃出先前避雨時那個踢我膝蓋的孩子,我無奈地歎一口氣,心裡萬分沉重,自己既是已經答應八爺護弘旺周全,就必須盡自己的能力從中?旋。

  抬頭望望明媚的陽光,心中卻是一片灰暗,那個女子究竟是誰呢?能與宮外互通消息,彷彿又知道我的事情。諸如此類的人宮中到底還有多少,想到這裡,心裡越發地沉鬱。

  靜靜地一邊走著一邊凝思想著,直到差點和來人撞個滿情,這才發現,太陽早已過了頂。瞅著對面的弘歷,收起滿面傷感,淺淺地笑著不作聲,他靜靜地打量了我一會兒,道:「你心裡有事,已經好些日子沒有看到你這樣了。」臉上依然掛著笑容,只是裝著深思了會兒,道:「有嗎,我怎麼不知道。」聽了我的話,他斂了臉上的笑容,凝眸注視著我,我亦微笑著回望著他,許是我目光坦蕩,瞬間過後,他一笑道:「沒有就好。」

  兩人默默向前踱著步子,我心中暗自思忖,這件事除了十三外,什麼人都不能問、也不能說,否則也許會使弘旺的日子更加難過。

  心思既定,面上自是神態自若,我微微向上抬起頭,瞟了一臉落寞的弘歷一眼,嫣然一笑道:「什麼事令我們的四阿哥憂心忡忡、一臉愁容。」聽著我刻意調侃的聲調,他白了我一眼,道:「我在想,我們什麼時候竟然疏遠了許多。」我冷不丁地一愣,有些回過了味,自和胤禛相認後,潛移默化中不自覺地把他當成了小輩,角色變了,有些話自然而然就不能無所顧及地說了。心中思量一刻,不準備在這個話題過多談論,遂微笑著道:「你沒事了嗎,整天瞎琢磨什麼呢?」

  他仰臉輕吁了一口氣,道:「也是,自己的事還煩不完,哪還有閒工夫瞎琢磨別人的事。」心中怔了一瞬,有些迷糊他話中的意思,細想一下,弘歷這些日子確實有些怪,這也難怪熹妃會如此擔心。我道:「看來心中有事的是你,出了什麼事情。」他默了一會兒,道:「你剛剛是否見到了我額娘。」

  他定是見到了巧慧,於是我微笑著輕輕頜首,他有些反常地雙眸緊緊盯著我,我心中有些嘀咕,難道是為了熹妃托我一事。過了一會兒,他收回目光,神情有些頹廢,我道:「你額娘為了你的婚事很操心,曾托我尋覓合適的女子,但我覺得此事或許皇上已有考慮,如若你心中有心儀的女子,不妨先和你阿瑪溝通一下。」聽了我的話,他似是鬆了口氣,嘴角掠出一絲苦笑,道:「皇上指婚,作為皇子有商量的餘地嗎?即使有心儀的女子又有何用,愛她放在心底就行了,不必一定擁有她,或許她已有屬於她自己的幸福。」

  見他自顧深思地沉浸其中,我心中一陣緊急思量,弘歷的神色說明了他已有了心愛的女人,只是此時的他不應該如此失意。

  俗語說『三月的天,娃娃的臉』。剛剛還是風和日麗、萬里晴空,鼻息中處處瀰漫著春天的氣息。這時已是陰去密佈、涼風四起,路旁佈滿嫩芽的柳條被風吹得纏繞著、糾結著,扭作一團。

  我裹緊身上的衣服,還是覺得有些冷意,正要開口回去。他忽然道:「我一直都這樣希望,你是我朋友這個身份永遠都不要變。」說完,他靜靜地望著前方,一臉肅容。我有些愣忡,今日的他太不同於往日,細想了一會兒,仍是沒有頭緒。他斜睨了我一眼,緊接著『嗤』地一聲笑了出來,有些自嘲道:「這也要考慮這麼久,看來我真是強人所難了。」他本是天份極高聰敏過人,而且又知我的身份,照理說不應該如此的。我定了定心神,暢如流水地道:「朋友是不分身份地位、年齡的,因此,我在身份上也許算是你的長輩,可我們仍然可以算作朋友。」

  風越來越大,許是樹木的枝椏還是光禿禿的,沒有任何阻擋,那無遮無攔的冷風一直往衣袖地鑽。見我有些發抖,他道:「回去吧。」剛剛向前走兩步,他又道:「過幾日俄國使臣會來賀阿瑪登極並商議通商事宜。」我停下腳步,回身疑惑地望著他,心中有些不解他為什麼會說這些事,他則是不理會我的反應,逕直快步向反方向走去。

  自清朝建立東南海疆就一直風起雲湧,其中複雜的內涵歷代沒有一朝能比得上。自胤禛繼位,他繼續執行南洋禁航的政策,因東南沿海本就賴以捕撈海中生物為主進行貿易,這個政策就阻礙了當地的經濟發展,因而沿海的地方官就不斷地上疏歷數南洋禁航的弊端和開禁的好處,請求取消禁令允許人民赴南洋貿易,但胤禛認為『海禁寧嚴毋寬,余無善策。』一直沒有批准,又過了兩年,人多地少的福建省又連遇災荒,造成社會動亂不安。為了維護海疆的穩定,也為了適應經濟發展的客觀需要,前些日子正式廢除了南洋禁航令。開放洋禁的同時他也制定了許多措施,以限製出洋之人與海外的夷人串通危及清朝統治。

  南方這邊剛剛開禁,而北方已派出使臣洽談通商事宜。心中有些明白弘歷為什麼會刻意告訴我了,此時的胤禛應是內心焦灼的、憂慮的。國以穩定為重中之重,而此時的國家,在西方列強眼中已是一塊肥肉,況且西方國家的殖民活動已相當猖獗,如果對外貿易不加以限制,那國家就得隨時保持高度的警惕來防「夷」。

  呆呆地站了一會,覺得天色越發陰暗起來,抬頭望望愈壓愈重的雲彩,我心中一動,急步向養心殿方向行去。還沒有走到,豆大的雨滴已落了下來,滴在身上,竟然涼餿餿地有些刺疼,慌忙冒雨疾步走著。

  抱著頭大步跨入養心殿,帶著盈盈笑意,滿心歡喜地抬起了頭,剎那間,我一下子傻站在了那裡,只見胤禛居中而坐,十三、張廷玉等大臣圍坐於旁邊,應是正在議事,除十三和張廷玉外,其餘眾臣俱是面露驚色,怔忡地盯著我。

  此時已是下午,殿外又沒有高無庸守護,本以為就他一人,不想卻有一干大臣在。見我木木地呆地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他眼中掠過好笑的神色,那絲笑意一閃即逝,即而他吩咐道:「曉文,去知會高無庸準備雨具。」我快速瞄了一眼,暗暗記住了人數,快速轉身向外走去。

  靠在偏殿裡的牆上,撫住心口,暗自責怪自己,這些日子似是越來越不當心了,昔日的謹小慎微在我身上再也尋覓不出,收回飄渺的心緒,長長地呼一口氣,欲去找高無庸準備雨具。

    剛邁出殿門,就見小順子領著兩個小太監抱著蓑衣和油傘小跑著過來,見我在這裡,小順子打了一千道:「姑姑,皇上正在議事,可能你要稍等一會兒。」我微微點了一下頭,隨意問了一句:「雨具可準備夠了。」小順子回了一聲,麻利地指揮著小太監把雨具碼在廊子裡,隨即兩個小太監快速了退了回去,小順子則是立在了大殿門口。

  靜靜地站在偏殿門口等待著,來這裡本想想些法子讓胤禛開懷,不想十三也在這裡,希望今天會有機會問問十三,弘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還有弘旺發配在熱河的具體地點是哪裡。大概過了兩個時辰,感覺雙腿腳有些麻木,變換一下姿勢,斜依著門框上,默默地望著外面,先前的雨點也已變成了雨鏈子,從上至下,猶如一條細細地白絲帶,絲絲縷縷、連綿不絕。

  聽到門外輕微的、雜亂的腳步聲傳來,急忙閃身入內,待腳步走遠,急忙出門向左右張望了一陣子,見小順子仍立在那裡,對他招了招手。他走到跟前,躬著身子壓低聲音道:「皇上仍在大殿。」我接口道:「怡親王走了沒有。」他搖頭道:「還在裡面。」看來今日沒有辦法和十三單獨說上話,遂舉步進入了大殿。

  他和十三正集中精神盯著案子上的一塊簡易圖紙上,只見上面用朱色圈點著一些地名,我凝目仔細看那圖紙的輪廓,雖不是很標準,但仍能看出這是蒙古的邊界。見兩人緊鎖眉頭,知他二人定是為決定與俄國的買賣城的地址而煩惱,畢竟清朝截止目前,還沒有一張實際意義上的地圖。

  輕輕地退下來,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端起茶壺為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地一邊抿著一邊打量著眼前的兩人。胤禛手撫住下巴,眉宇微蹙、薄唇抿著,一臉的認真神情,而十三臉色雖然淡泊,眸中卻是亮光閃爍。

  兩人研究了一會兒,又討論了半晌,言語中儘是『阿勒坦布拉格』『色楞格』『恰克圖』等一些繞口的地名,我覺得極端無趣,又不想打擾他們,向後靠了靠,仰起頭望著明黃色的殿頂。

  紫禁城殿宇主色主要是黃紅兩色,所有宮殿都是黃色屋頂、紅色的屋身。

  黃色是五色之一,《易經》上說「天玄而地黃」,在古代陰陽五行的學說中,將五色與五方和五行相配,土居中,故黃色為中央正色。《易經》又說:「君子黃中通理,正位居體,美在其中,而暢於四支,發於事業,美之至也。」所以黃色自古以來就當作為居中位的正統顏色,為中和之色,居於諸色之上,被認為是最美的顏色。黃色袍服成了皇帝的專用服裝。紅色也是主色之一,明朝規定,凡專送皇帝的奏章必須為紅色,稱為紅本;清朝也有相似的制度,凡經皇帝批定的本章統由內閣用朱書批發,也稱為紅本。

  想了一會兒,眼皮漸沉,整個人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悠然醒轉,望著黃色的羅帳,腦中有些迷茫,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掀開帳子的一角向外看去,原來是東暖閣。又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起身向外行去。

  外面雨已經停了下來,只是仍是烏雲密佈,好像隨時都會再下一場瓢潑大雨一樣,風『呼呼』地吹著,把這初春的幾日暖意吹得無影無蹤。

  兩人還在議朝事,見我進來,胤禛舒展了眉頭,面帶笑容,端起案上的茶碗掀開蓋晃了一晃;十三微微頜首,微笑道:「煩勞嫂嫂了。」我瞥了一眼胤禛,面上一熱,轉身往偏殿走去。自胤禛繼位後,每逢議事,大殿均不留侍候茶水的宮女及太監,這已是這幾年以來的定律。

  沖了一壺提神的茶,為兩人倒上,隨手抽了一張案子上的紙,踱回原來的座位上坐了下來,他們談論他們的,我折我的紙,好像他們說的不是政事一般,我們居然互不影響。

  殿內光線漸漸暗了起來,起躺拿起火折子點著了宮燈,只聽我的肚子『咕嚕』一聲,我訕訕地朝他們笑了笑,向外指了指就欲往外走。自早上開始滴水未進,此時早已餓得前心貼著後背。見狀,十三忍住笑意,端起茶碗啜了一口,胤禛則是好笑地搖了搖頭,大聲叫道:「高無庸。」高無庸躬著身子疾步入內,打了一千道:「皇上有何吩咐。」

  胤禛問道:「晚膳可備好了?」高無庸恭聲回道:「奴才已特意交待了御膳房,現在隨時可以傳膳。」聽完,胤禛微微一笑,瞅了我一眼,道:「傳吧。」

  我望著桌上的菜色,頓時感覺饞涎欲滴、食指大動,望望左右站立的宮女、太監,尷尬地朝胤禛笑笑,真是不想自己大?快頤的場面被那麼多人『欣賞』。

  胤禛揮手摒退了他們,我拿起筷子埋頭開始吃飯,中間再也沒有一句話。忽地,身旁的十三道:「還是不把自己的身子當回事。」聞言,我心中一愣,即而明白了他的意思,遂笑笑仍低頭吃飯。剛吃了一口,胤禛又道:「今日為什麼沒有用膳。」我努力地把口中的食物嚥了下去,喝了一口湯,口齒有些不清地道:「開始陽光極好,出去逛了逛,這一逛就把時間就忘了。」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對我完全沒有辦法,見我瞅了一眼桌子一端的魚,他挾了一塊細緻地扒了皮,遞到了我面前的盤子裡。我對他微微一笑,繼續吃了起來。這是我平日裡最愛的一道菜,可是今日總覺得味道怪怪的,好像是有些腥味,正要吐出,忽覺胃裡一陣向上翻湧,『哇』地一聲吐了出來。直吐得胃腸俱空,還一直不停地向外嘔著酸水。

  胤禛似是嚇壞了,疾聲吩咐十三宣太醫,待十三出去,他擁著我的身子輕輕地拍著我的背,不停地詢問著我『怎麼了』,連我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只能擺著手說『沒事』。

  太醫細細地把了一會脈,轉向胤禛道:「姑娘陰虛內熱,要好好調理,否則體內胎兒不保。」胤禛本是眉頭輕蹙,面帶憂色,突然聽到此言,眸中閃著熱烈的光芒,面上也難掩喜色,他道:「下去研究方子,有了結果交給高無庸。」

  我心中有些愣住了,怎麼可能呢?我的……望望一旁的十三,有些難以啟齒,但也不想造成什麼誤會,我開口叫著欲往外行的太醫,道:「太醫留步。」那太醫望望胤禛的神色,走了過來,他道:「姑娘有何吩咐。」我的聲音輕若蚊蠅地道:「我的月信剛過,怎會有孕。」太醫一聽,大驚,急忙轉身跪在了胤禛面前,道:「皇上,姑娘已有流產徵兆,奴才要下去及時配藥。」胤禛一擺手,太醫慌忙退了下去。

  胤禛走上來,擁住我的身子喜道:「若曦,我們終於有孩兒了。」十三見狀,微一頜首,面帶微笑退了出去,把這甜蜜的空間完全留給了我們。這是自己這段時間一直渴望的,但當真正如願時,卻完全激動不起來,此刻的自己只是靜靜地偎在他的懷中,腦中想不出該說些什麼。

  按下來的日子裡,身邊的人一直為我腹中的胎兒忙碌著,而我也沒有了行動自由,胤禛吩咐了眾人,只要我有了閃失,侍候的眾人都要提頭相陪。眾人戰戰兢兢地陪著小心侍候著我。我也適時又要回了菊香,心中還是挺喜歡這個丫頭的。

  這陣子,我心中懊惱之極,只得一遍又一遍地央求巧慧,見著了十三,一定要他來一趟。開始巧慧只當沒有聽到,後來被我纏得沒有辦法,只好答應。

  我看著桌上的雞湯,覺得有些反胃,這些日子一直喝這些說是添了中藥的湯食,喝得看見它們就有些噁心,站起來欲走開,侍候的菊香『?』地一聲跪了下去,道:「小姐,你可憐可憐我們吧。」這丫頭自再次回來就一直隨著巧慧這樣稱呼我,只是不知什麼時候她也學會了這一招,心中不爽,但也知道她們也是為我著想,遂小聲嘟囔道:「那你們也可憐一下我。」坐了下來,皺著眉頭喝了一口,實在是難以下嚥。

  「眾星捧月的感覺不好嗎?」我聽到熟悉的聲音,心中一樂,扭頭向門口望去,十三斜倚在門口,面帶微笑,也不知他來了多久。我指指對面的椅子,道:「如今想見你一面還真的不容易。」

  十三緩步入內,在對面坐定,笑道:「說反了,應該說見你一面不容易,你現在是我們整個大清的保護對象。」我不理他的嘲弄,這種機會不知以後還有沒有,因此也就沒有了客套話,直接徑奔主題道:「弘旺為什麼會被充軍。」十三面色一凜,緊緊地盯著我,嚴肅地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起身從櫃中拿出那個荷包遞於十三,他翻看了幾下,從中抽出字條,面色更為冷峻。他道:「是誰給你的。」我本也不想隱瞞十三,於是快速地說了事情的大概,後又續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十三道:「當初八哥的勢力一直很大,這也是你曾親眼目睹過的,他籠絡了大批為他說話的朝臣,但他受封雖早,俸祿也是有限的,他不可能有這麼龐大的財力物力。因而八哥經營了許多產業,八哥雖然不在了,但那些產業仍在。皇兄知道弘時與八哥的關係甚厚,因而查抄王府時,才會派了弘時去,你應能猜出四哥的意思。」

  皇位之爭只有成敗、沒有對錯,這也許是胤禛的真實想法,令他恨透了八爺的原因,許是十三的十年拘禁及我和八爺的一段感情。聽十三的一席話,他既然派弘時去抄王府,那定是想為弘旺留下一筆財富,以使他衣食無憂,可怎麼又會發生這件事呢?

  我道:「可是這張紙條是怎麼回事,難道沒有這回事嗎?。」十三的面色緩了一點,接口說道:「弘旺這孩子,被八哥的舊部慫恿,居然糾結舊臣散佈皇兄的皇位來的不正。」我低頭靜默了一陣子,有絲憂傷一直在心中迴盪,又是一個政治鬥爭的犧牲品。

  弘旺也確實夠糊塗,現在八爺已死,那些舊部又怎會真心為他做什麼,或許只是不甘心從此沒落,自己又沒膽出頭,就拉出了弘旺。我收回盯著桌子上的目光,凝目注視著十三,道:「難道你四哥沒有看出他只是替罪羊嗎?還是他根本就是要斬草除根。」

  說完這句話的同時,我居然有心痛的感覺,明知這不是自己心底裡的意思,也明知如果要斬草除根又何需發配,他大可以直接用大不敬的罪名入罪就行了。默了一會兒,我道:「可我們已許諾要盡力維護弘旺,我不想八爺屍骨未寒的時候發生這種事。」

  十三望著我搖了搖頭,道:「我是答應了八哥照顧弘旺,可讓他遠離京城難道不是一個更好的選擇嗎?這個荷包還不能說明問題嗎,現在宮中仍有他的人。」我心中雖想不出更好的理由說服自己,但仍有些不贊同他的觀點,我道:「一個曾經顯赫的皇孫,充軍也算是好的嗎?」十三沉聲道:「你也明白,那是『曾經』。我既然已答應了八哥,弘旺雖是到了熱河,可那仍是大清的國土,以我怡親王當今的地位,難道還能苦了他不成。」

  他說的確也是實話,於是,我心中釋然了許多,對他微微一笑,想要拿回那個荷包。見狀,十三卻把荷包掩入了他的袖中,道:「還是我拿著吧,否則被皇兄看到了你要如何解釋。」我靜靜地瞅了他一會兒,十三道:「別這樣看我,實話說了吧,我拿走它,一來是剛才說的原因,二來是想查查究竟是何人所為,你現在身子重,不要操這些心了。」

  咬著下唇沉吟了片刻,我道:「先不要驚動太多人,現在八爺已不在了,就算宮中仍留有人,那也只不過是為了弘旺。」十三搖搖頭歎道:「我暫時不會告訴皇兄,你心中的人性太過美好,不要忘了,弘旺也是嫡系的皇孫,如果皇兄沒有子嗣或是子嗣意外身亡,他一樣有機會繼承大統的。即便八哥沒有這樣的意思,可宮中這樣的人多了,就難保不會出現這樣或是那樣的事端。」

  我低頭想了一瞬,自己心中知道將來一定是弘歷登基,可十三心中只是隱隱約約的明白,畢竟不像我這麼肯定。他是從那場皇位之爭走過來的人,當然不會讓這種意外發生。暗暗歎口氣,遠離宮闈對弘旺來說也許確實是最好的先擇,十三選擇不知會我,或許就是怕我有這種反應吧。

  我用雙手揉揉臉孔,甩甩腦袋,決定將弘旺這件事情完全交給十三,或許自己真是越管越亂。理清思路,對十三莞爾道:「謝謝。」十三一愣,向後靠在了椅背上,輕笑一聲道:「順利地為皇兄生一個孩子這算謝我了。」

  自俄國全權大使薩瓦·務拉的斯拉維赤於與朝廷達成協議,起程離京後,我就隨著胤禛就回到了圓明園。

  隨著肚子的越來越大,我整個人也越臃腫了許多。掐指算算,肚子裡的孩子已五個多月了,雖然行動已極為不便,但我依舊幸福甜蜜。特別是每一次撫住肚子,感覺到她的動靜時,更是令我興奮不已。

  『攤丁入畝』是一項對農民有益的政策,它改進了人頭稅的弊處,是十分具有前瞻性的。那時地主錢多地廣,但納的稅卻不多;貧窮的佃戶則需交人頭稅。而『攤丁入畝』則是田多多交稅,田少就少交稅,這就改善了農民的生活。歷代以來,國以農為本,農民安定了,國家的統治也就長治久安了。

  這些日子以來,攤丁入畝已進入實質性的階段,朝廷也發出了命民間報隱田的詔書。而胤禛也越發的忙起來,通常是穿梭於園子與皇宮之間,每晚回來的時間也晚了一些,有時則是通宵呆在正大光明殿。

  初夏的傍晚,有很濃的葉子的味道,混著一絲溫潤。揮手讓隨身跟隨著的菊香退了去,我一個人心思安定地信步踱著,一陣若有若無地桂花香飄來,微閉雙眼,任那絲香味彌撒在鼻息周圍。

  「聽說選出的秀女都是名門貴族……因為這是皇上繼位以來第一次選……所以選出來的都是國色天香、閉月羞花呢?」我聽得有些不真切,可那隱隱約約地談話聲說得好像是……我有些不敢往下想,遂舉步循聲向前行去。

  兩個俊俏的宮女坐在湖邊,也許覺得這裡來人甚少,說話的聲音並沒有刻意壓低,因而我也就聽得清清楚楚。

  心神俱裂,我摀住心口『??』退了兩步,有些支撐不住自己的身子,肚子裡的孩子也似覺察到了我的難受,她也不安地在我肚子裡踢騰著。轉過身子,木呆呆地向前走去。我走了一會兒,腦中忽地想起他今日又回宮了,心念一轉,用手撐著腰快速地向前小跑起來。

  迎面而來的菊香大聲嚷嚷著疾步跑了過來,我推開她欲扶著我的雙手,歷聲吩咐道:「快去備馬車,我要出園子。」菊香似是被我的神色嚇得有些傻了,竟站在原地呆呆地望著我,我又喝道:「快去備車。」

  我坐在馬車上,心中仍是一片渾沌,不知道自己此舉究竟想要幹什麼,其實不想也不願看到自己心中想像的那一幕,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能心平氣和、鎮靜自若地把她們視作和齊妃、裕妃一樣。可心中不知為何,又有一股強烈的不甘,想要親眼見證一下,更不知道是見證過之後,自己會幹些什麼,還是自己根本就是想見證他並沒有選秀。

  闖進養心殿,他並沒有在大殿,又來回在他常去的地方尋覓了一番。我的心隨著時間一點一點的消逝也越發的不安起來,甚至有些想掉頭而回,如若看不見,是不是可以當作一切都沒發生呢?

  最終,在東暖閣的廊子裡見到了垂首躬立的高無庸,我怔怔地站了會兒,還是決定走過去。還沒有走到跟前,高無庸已快步走了出來,喝道:「什麼人,還不止步。」待看清來人是我,他臉色突地一變,道:「姑娘,你怎會……」

  截住他的話,我輕輕地笑了一聲,此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能笑的出來,我盯住高無庸木木地道:「今晚是誰?」他躬著的身子壓得更低了一些,遲疑了片刻,許是見我眼中閃著駭人的光芒,他恭聲道:「是鄂答應。」我臉上的笑容漸漸放大,道:「是這次選得秀女。」他快速掠我一眼,道:「姑娘,皇上也很為難,可這是皇家規矩。」我冷冷一笑,道:「是呀,這是規矩。」

  說完,我即刻轉身而去,覺得自己一刻也不能在這裡待下去,邊走過撫住自己的肚子,內心湧起了一絲溫暖,輕聲自語道:「蘭葸,最起碼額娘還有一個完整的你。」腹中的胎兒也似是感應到了一般,不停地踢著我。

  走了一陣,我突地感覺身上有些異樣,心中有一絲不好的預感襲來,隔著衣服用手一摸,一下子呆在了原地,再也不敢往前邁一步。後面趨步跟著的高無庸許是覺得不對勁,急忙上前兩步,待看清我手上的顏色,他手中的宮燈『啪』地掉在了地上。

  怔怔地望著地上的燈籠的火苗一下子竄出了老高,我腦中居然萬分清醒。

  我躺在床上木然看著來回穿梭的太醫,高無庸滿臉焦急地來回搓著手,最後他面色一轉,疾步向外走去。我的意識已漸漸回籠,嘴角溢了一絲苦笑,這一切或許都是自己自找的。我叫道:「高公公,不用擾了皇上,如若不然,我這就起身回園子。」高無庸張翕著雙唇,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不想為難他,我又續道:「皇上不會怪罪你的。」他上前兩步,垂首道:「請恕老奴多嘴,老奴並不是怕皇上怪罪,只是姑娘這樣,皇上會自責、難受的,皇上對姑娘的心,姑娘不明白嗎?」

  自己怎會不明瞭呢?正因為太明瞭了,才會這麼跟過來,來證實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可這樣做的同時,又止不住地鄙視自己,明知道這是政治手段,是必須為之,可是,心裡即使明白,卻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動。

  或許是近一年來兩人一直過著彼此相隨、日日相伴的日子,竟讓自己忘了他是萬人之上的皇上。想到這裡,我苦澀地笑笑,道:「明早上過朝之後再稟吧,你先去吧。」高無庸許是見我面色已回復平靜,隨即打了一千,匆匆地去了。

  太醫折騰了一宿,血終開止住了,讓我慶幸的是胎兒也保住了,唯一令我難受的是,太醫交待要靜養一個月,這就意味著我必須在宮中生活一個月。

  我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下來,人卻乏得連眼睛也睜不開了,於是,沉沉睡去。夢中的自己坐在碧綠的草原上,滿心欣喜地望著胤禛、蘭葸兩父女開心地追逐著、嬉戲著。正沉溺於自己的夢境中,感覺口中被灌入了湯食,我不願醒來,仍然緊閉著雙眼,被動地一口一口地嚥下。

  耳邊傳來一聲重重的唉氣聲,我心中猛然一抽,但是腦中閃現的仍是我們三人在草地上的情形。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夢境中、還是清醒中。自己正在迷茫時,耳邊突地又傳來他關切的聲音:「若曦。」從似醒非醒的遐想中清醒過來,睜開雙目,眼前是他眉頭緊蹙的臉。

  四目相望,他眸中含著如絲如縷的憐惜,層層包圍著我,好似要把我溺斃其中。腦中募地想起昨晚的事,收回目光,翻身向內,給他一個脊背,心中知曉自己這樣做是有絲賭氣的成分含在其中,但又不有抑制自己,覺得自己理當如此對待他。

  他坐於床邊,撫住我的肩輕輕地歎口氣,沉聲道:「本想等你生產之後再給你說,今年春上選了秀女充盈了後宮。但大多都充了女官,留下的只有幾人。」我默默地聽完,憤然撣掉他的手,冷笑道:「就這幾人不也引得你上了心,既是如此,又何必這麼麻煩,直接帶回園子就好了,又何需隔三岔五的來回奔波。」不知自己是否是因為身子有孕,脾氣也跟著燥了起來,言語之間也沒有了思量,或許自己現在的所作所為就是古代所謂的『妒婦』吧。

  他扳過我的身子,又道:「這些日子以來,我之所以頻繁回宮,那是因為西藏噶倫內訌作亂,阿爾布巴要起兵造反。」我遲疑了片刻,還是慢慢轉過身子,耷拉著眼皮,覺得內心好受了些,。雖然這樣,但口中依然不依不撓道:「既是如此,還有精力……」停住嘴裡想說又說不出的話,幽幽望他一眼,復又轉過身子,不再理他。

  背後的他道:「我派了副都統鄂齊去西藏先行調解。」心中明白了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個鄂答應定是鄂齊的親人,就如同當初的年妃一般。而此時的鄂齊的作用就是胤禛在那裡的耳目。我心中忽地覺得自己的反應極其迂腐可笑,還為此差點傷及腹中孩兒,心中已沒有了任何悲傷,只覺得這裡再也沒有一絲潔淨之氣,到處都是渾濁的氣息,讓人無法躲開,甚至無法呼吸。肚子裡的孩子好像也睡醒了,我躺在床上,靜靜地感受著她在我體內舞動,過了一會,輕輕地吁出一口氣,心中再一次暗暗安慰自己,這是1727年,並不是自己生活的二十一世紀。再退一步,即使是在二十一世紀,這種事情也並不是沒有。況且他是不同的,他心中最溫暖的一角永遠都有我的位置。

  過了一會,感覺他的鼻息之氣呵在我的後頸,熱熱的、庠庠的,我心中的些愣怔,翻身過來,原來不知什麼時候,他已躺了下來。心中蘊藏的無名之火一直沒有渲洩出來,於是,我用力地搡著他的身子,不想讓他靠近自己,他臉上現出一絲無奈神色,抓住我的雙手拉我入懷,道:「若曦,你不想見我,但我們的孩子說不定會想見阿瑪呢?」

  他不提還好,這一提又讓我想起了那可怕的一幕,一直忍著的淚一下子湧了出來。邊哭邊道:「這是我的孩子,跟你沒有一絲一毫關係。」聽著我孩子氣的話,他撫住我的頭髮,輕笑一聲,道:「沒有我,你哪裡會有孩子。」心中越發沉鬱,但又不知該做些什麼,只好抽抽咽咽地小聲哭泣。

  他知悉我心中想的一切,也明白我想要的他永遠也無法滿足。

  兩人默了一會兒,他又續道:「園子裡永遠都會是你一人,我上心的也只有你一個。」我透過朦朧的淚眼盯著他的臉孔,他眸中的堅定神色懾住了我的心神,止住不斷湧出的淚水,定定地望了他一會兒,把臉又貼在了他的胸前。他似是鬆了一口氣,一手環住我的肩,一手撫住我的肚子,道:「我已命小順子回園子接了巧慧過來。好好地休養一個月吧。」

  半月時間轉瞬而過,許是他吩咐了眾人,從此我耳邊再沒有自己不想聽見的言語,也沒有看見不想見的人,只是中間皇后等人差人送來了一些補品。



第二十六章

  八月的紫禁城內已是花的海洋,望著宮牆四角的天空,可以看見無比晴好的天空,藍澄澄的如一汪碧玉,沒有一絲雲彩。偶爾一群不知名的鳥兒結隊飛過,煞是迷人。

  此時的我,坐在御花園的亭子裡,靜靜地享受著這怡情的時刻。

  一旁的巧慧一邊剝著荔枝皮一邊道:「小姐,如果你這一胎生出個阿哥,那就好了。」瞅了她一眼,輕輕地搖搖頭,沒有作聲。巧慧對我的反應不以為然,依舊續道:「難道不是嗎,這宮中不都是母以子貴,生了兒子的妃嬪哪一個不是耀武揚威的,她們憑的不就是兒子嗎?」我心中知道她的意思,心中一暖,道:「聖祖爺有多少兒子,可真正有好下場的又有幾人。」

  巧慧手一頓,手中的荔枝順手掉了下去,她道:「你還年輕,皇上萬一……」我握住她的手,道:「這種話以後不要再說了,防止隔牆有耳,落人口實。但是如果真到了那時候,我還有活在這裡的理由嗎?」

  自己的再次回來,本來就是為他一人而生,他如果不在了,我還有在這個時空生存的理由嗎?我想應該沒有了,可真的沒有了嗎?那腹中的孩子又該怎麼辦?八年,只有短短的八年,或許到那時候我的孩子才不到八歲,我真的能撇下她嗎?閉著眼睛,苦思冥想,覺得自己竟鑽進了死胡同,許是我臉上現出了異樣。巧慧焦急地道:「我以後再也不胡說了,你不要這樣,肚子裡還有孩子呢?」

  想一個人靜靜地呆一會兒,於是我道:「回去取些銀耳粥過來,我在這裡等著。」巧慧猶豫了數秒,又囉嗦了數遍後,終於快步離去。我站起身來,信步順著長廊向前踱去,默默地想著心事。

  看著米白色的布靴停在了眼前,移目向上看去,卻看見弘歷一臉的落寞,我臉上湧出一絲笑意,道:「好久不見。」他似是也想擠出一絲笑容,卻沒有如願,只好輕輕地搖搖頭,道:「你這些日子可好?」我怎麼回答呢?說好,可自己這些日子的心情並不好;說不好,我又怎能在他面前訴說呢?既是說,又如何啟齒呢?難道說是為他阿瑪有眾多妃嬪而苦惱嗎?思量了片刻,我輕輕地頜首,道:「我很好。」

  他臉上終於有了絲笑意,可那只是絲苦笑,他道:「既是很好,又何需想這麼長時間才回答,各人有各人的苦惱,我不問也罷,況且你的煩惱只能你自己解決,任何人也幫不了你、也插不上手。」當然,我的煩擾都來自那高高在上的一人,確實只能我自己解決。對他盈盈一笑,道:「那我能幫得上你嗎?」他若有所思地瞅我一眼,又向遠方默默地望了半晌,道:「你能幫我退親嗎?」

  我心中一緊,難道為他選得不是他鍾意的女子,可他是個阿哥,理應知道即使不喜歡也必須要娶。我收回越飄越遠的心緒,裝作不在意的道:「你阿瑪為你選得哪家的女子。」聽完我的話,他飄忽的目光定在我的身上,淺笑道:「你也見過的,況且你們還曾一見如故、相見甚歡呢?」腦中募地想起一人,有些許吃驚,我道:「難道竟是那個叫傅雅的女子,察哈爾總管李榮保的女兒。」他臉上閃出一絲疑惑神情,似是有些不相信我的話,我忽然有些恍然憬悟,他許是以為我早已知曉這件事。

  他臉色微赧,轉移話題道:「幾個月後,不知我是有個弟弟,還是有個妹妹?」低頭看看旗裝下已高高隆起的肚子,臉上湧起幸福的笑容,但又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於是我道:「感情是在接觸中慢慢產生的,雖然現在你並不是很瞭解她,也不喜歡她,可隨著一起生活的時間的漸長,定會逐漸發現她美好的一面,世上的男女,能一見鍾情的少之又少,特別是皇宮的阿哥、格格們本就沒有婚姻的自主權。但是雖然如此,卻也不乏有婚後建立感情而生活的美滿幸福的,像你十叔,就是一對活生生的例子。」

  或許他是第一次聽我對感情的見解,一時之間,竟有些愣了,過了一會兒,他才道:「你和阿瑪的感情也是慢慢產生的嗎?」回想起和胤禛以往的點點滴滴,側頭細細想想,還真是如此,一絲暖暖地笑意不自覺地掛上嘴角,盯著他的臉,道:「我也是個例子。」 靜默了一會兒,他突地道:「你怎麼知道十皇叔的事,他在你入宮之前就離京了。」頓時心中一驚,心中竟忘了這一層,對他一笑,掩飾道:「聽你阿瑪提過。」他黑亮的眸子灼灼發光,道:「阿瑪對任何人都不會說這些,另外,你也不是多事的人。」心中再一次挫敗,確實,胤禛不會這麼做,我也不會刻意向別人打聽這些,不是弘歷太過通透,只是自己的謊話太過拙劣。我雙頰報赧,尷尬地對他笑笑,不再言語。

  兩人靜靜地向前走去,走了一會,我道:「如果有一天,我和你阿瑪都不在了,我就把孩子托付給你,希望你能撫養他成人。」弘歷腳步一頓,又疾走兩步,站在我面前道:「你到底怎麼了,我怎麼聽著像是安排後事一樣,你還那麼年輕,再說,皇阿瑪身子骨也結實著呢?」

  我道:「人早晚都是要去的,我只是提早安排了。」弘歷盯著我閃爍的目光,道:「如果我不同意呢?」我輕輕一笑,淡淡地道:「那我托付他人。」其實心中明白再也沒有任何人可以找了,十三會在三年後去世,承歡又是個女孩子。弘歷讓開身子,道:「不知道你心中到底整天都想些什麼。」

  兩人都沉浸於自己的思慮中,只是默默地走著,有些漫不經心,緩緩地移著步子,最後在御亭石階前站定了,前面密密匝匝地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盆景花卉。盆景下又分圃栽種著各色的草花,在陽光下顯得鬱鬱蔥蔥,美艷不可方物。我有些怔忡地望著,沒有想到一直常見的花草細細地看來,也極有一番美麗。

  聽著左邊廊子裡傳來穩健的腳步聲,循聲望去,卻是十三拎著食盒大步走來。身邊的弘歷已走上前去行了一禮,十三揮了揮手,道:「原來你也在。」弘歷道:「走到這裡正好碰見了,就說了一會子話,額娘吩咐我今日過去一趟,我這就走了。」看著弘歷退了下去,十三舉了舉食盒道:「我親自拿來的銀耳粥,你可要喝光了。」

  兩人走到亭子裡,坐定,我倒出一碗銀耳粥,喝了一口道:「朝堂上的事忙完了?」十三微微一笑,道:「現在最重要的是你和皇兄的事。」心中明白他是為了什麼而來,嘴角溢出一絲苦笑,道:「我們沒有什麼,一切都很正常。」十三掠了我一眼,道:「真的正常嗎?要不要我親口說出來。」我面上一熱,有些不好意思,沒有想到這些他也會告訴十三,這些日子以來,雖和他日日相見,但在夜裡我並沒有讓他進房。

  十三微微一笑,道:「有些不相信你會這樣做,自大清建國以來,你是第一人。」尷尬的想找個地縫鑽進去,輕輕地道:「你是來取笑我的?」十三斂了臉上的笑意,又道:「四哥對你的心,宮裡的人心裡都跟明鏡似的,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可四哥畢竟是皇上,有太多身不由已的無奈。他想傷害你嗎?他也不想,況且你身懷有孕。」我急急地接口道:「可只有這一種方式來撫慰大臣嗎?」十三搖了搖頭,道:「每次只要遇到感情之事,你的理性就會消失的無影無蹤,整個人變得固執之極。你也生在官宦之家,你應該知道撫慰功臣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如此,況且在一起也不一定就意味著……」十三輕哼兩聲,住了口,我只覺得面上燙得越發厲害,慌忙喝了一口銀耳湯掩飾了一下。

  我囁嚅了一下,沒有作聲,又垂首靜靜地默了片刻,十三也是默默不語。

  悄然無聲地抬頭望了望,只見十三戲謔地望著我微微笑著,我道:「西藏的事處理得怎樣了?」十三怔忡了一下,道:「達賴七世年齡很小,但聲望影響卻很大,其父族勢力又過大,皇兄的意思是讓他們遷居內地,過得幾年,待西藏情勢好轉,再讓他們回去,……四嫂,……四嫂。」聽得十三叫了幾聲,飄離的意識一下子回了過來,十三又道:「剛剛我還納悶,你居然開始關心朝事了,原來卻是你沒話找話,看來此刻的我也是討人嫌的人,我走了。」

  他剛行兩步,又回身說道:「希望我能不辱使命。」說完,大踏步地向前行去,細風撩起他的袍角,看上去背影煞是瀟灑,這一年來,由於綠蕪的回來,十三似是年輕了許多、開朗許多。

  紅日西沉,暮色降臨。一陣鶯呢燕啼的女人細語聲在不經意間灌進我的耳朵,打斷了我的遐思。循聲看去,原來是齊妃和弘時的福晉一行人,齊妃的身邊圍著四、五個妙齡女子,看衣著飾物應該是這次選的秀女。我不由自主地仔細看去,緊挨著齊妃的是一個身材細挑、柳眉小口的嫵媚女子,只見她一臉的幸福狀,其他幾個則是圍在周圍,有的滿臉羨慕、有的臉色淡然。

  那一臉幸福狀的女子眼光掠來,那眼神有些目空一切,她只是鄙夷地望我一眼,低頭和齊妃說起了話。我也收回目光,慢慢地啜著已經涼透的銀耳湯。「姑娘,好久不見。」耳邊傳來齊妃的說話聲,我抬起頭微微笑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見我並沒有起身,幾個女子面露詫異神色,而齊妃身邊的女子已開口道:「你好大的膽子,竟不起身見禮。」

  見我欲要起身,齊妃和弘時的福晉面色一緊,齊妃囁囁地一下還沒有出聲,弘時的福晉已疾走了兩步扶著我道:「姑娘,我們只是過來打個招呼,這就要走了,鄂答應初來,不懂規矩,望姑娘不要怪罪。」原來她就是那個女人,我抬了抬下巴,臉上的笑容又柔美了幾分,但卻不看她,只是目視著齊妃,道:「不知著無罪,況且她也沒說什麼。」那幾個秀女聽後,臉上都變了顏色,最後眼睛盯都在了我的肚子上,而那鄂答應則是身子一矮,似是打了個趔趄,結巴著道:「她就是皇上有口諭,不能煩擾的女子。」

  對齊妃微一頜首,舉步向前走去,剛走過廊子的第一個彎兒,背後就傳來弘時的福晉的聲音:「姑娘,請等一等。」站定回身有些許疑惑,隨即心中明白了她的意思。待兩人面對面地站定後,我道:「如果還是三阿哥的事,恕我幫不上忙。」她面色微變,臉上閃著一絲痛苦的神色,眼眶有些微紅,啞著噪子道:「你也即將為人母,三阿哥也是你孩子的大哥,難道你忍心讓他知道,是他的阿瑪逼死了他的大哥。」我心中一驚,道:「三阿哥身體抱恙?」她眼中的淚大滴大滴地落了下來,淒聲道:「爺自被拘禁,心情一直很低落,整日整日地不發一言,這些日子更是嚴重了,連人也不見了。」

  低頭沉思了一瞬,弘時並不是心機狠毒之人,只是行事過於鹵莽,作為男人來說,這本不是一個致命的缺點,可他畢竟是皇子,這也就成了他要命的短處。我道:「我可以開口為他求情,但他必須遠離宮廷,不能再次傷害四阿哥或是任何一個人。」她喜道:「從此之後,我們只是普普通通的皇子皇孫,不會參與朝堂的任何事情。」這個要求也不算過分,畢竟離開了皇城,或許他們根本就沒有生存能力。我接口道:「成與不成,我不能保證。」她面上憂色隱去,換上莊容,道:「大恩不言謝。」

  看著她的背影遠去,心中一陣噓唏,第一次見她,她曾是那麼驕傲的女子,可現在……

  踏著月色慢慢地往回走去,感覺胃裡空空的,卻沒有吃的慾望。前面的石板路上響起『蹋蹋』的腳步聲,抬頭望去,透過銀白的月光看見高無庸急急地走過來。他走到身前,躬著身子道:「皇上已等了姑娘多時。」我沉吟了一會兒,問道:「皇上這些日子在哪裡休息的?」高無庸輕聲道:「皇上這些日子以來,常常是通霄批閱奏章,實在累了,就在養心殿內的耳房裡休息。」輕輕歎了口氣,舉步往回走去,高無庸則是趨步跟在後面。

  我站在門口,默默地打量著他,他微閉雙目,手支著額頭坐於桌邊,臉上倦色重重,而桌子上則放著幾樣精緻的小菜。過了半晌,他猛然睜開眼睛,直直地盯在了我的身上。垂首緩步走到他的身邊,他面色淡淡,向我張開雙臂,我靜靜地站一會兒,還是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的臉緊緊地靠在我身上,道:「若曦,只想這樣抱著你,時時感受你在我身邊那種溫暖的感覺。」不自覺地環住他的脖子,把頭放在他的肩膀上,兩人都默不作聲,靜靜地享受著這醉心的時刻。我的肚子『咕嘟』一聲,他急忙道:「我們用膳吧。」這麼一來,自己還真的覺得飢腸轆轆,仍坐在他腿上端起湯腕,大口地喝了幾口,才覺得好受了些。

  他撫著我肚子,輕笑著道:「你不只是虐待我,還虐待我的孩兒。」聽得此言,心中一怒就要起身,本就是心疼他才原諒了他。見我如此,他攥緊了我的身子,道:「為夫知罪,這就為娘子布菜,以示愧疚之意。」我沒有料到他還有這麼詼諧的一面,欠著的身子又坐了下來,心裡已是一陣輕鬆,我開口道:「你怎麼會說這些。」他笑了起來,道:「這是十三教得。」他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了一事,面上先是一熱,道:「那些事你也說得出來。」他怔忡了一會兒,隨即明白了我的話,他盯道我道:「不如實說,你能消氣嗎?我可不希望自己沒地方睡。」

  再說下去,面紅耳赤的可能就是我,遂拿起筷子準備開始吃,他卻擋住我的手道:「今日我給你布菜。」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前些日子的不快已丟到了九霄雲外。

  我邊吃邊道:「你這麼對待我,是為了我,還是為了我們的孩子氣。」他邊撥著魚刺邊道:「為了你們兩個。」心中不滿意他這麼說,又追問著道:「只能說一個。」他說了我,我不願意,說他不疼愛孩子;他說了孩子,我同樣不願意,說他不疼惜自己。到了最後,他再也不肯開口回答,只是滿臉溺愛的微微笑著,被我磨得實在受不了,他只好抱起我,放在了床上。

  兩人相互偎著躺在床上,他撫住我的肚子,歎道:「真希望你為我多生幾個孩子。」心中明白他的意思,他的子息確實單薄了一些,如若弘歷出現了什麼意外,對於他來說,可就是滅頂之災,畢竟能繼承大統的,自目前來看,只有弘歷一人具備條件。我靜默了一會兒,輕聲道:「聽聞弘時好似病得很重。」他淡淡地望我一眼,道:「希望你不要管,這件事我自有安排。」我仍然續道:「胤禛……」我還未說完,他已道:「我不想讓你牽扯這些阿哥之間的事,我不想你像當年一樣,左右為難。」

  自那晚後,他好像很忙,我再也沒有機會向他提這件事,不想讓他事後後悔,他此時雖是不能原諒弘時,可當弘時真的走了,不在這個世上了,他會有什麼反應,不知道他能不能承受的住。

  雲破處,紅日冉冉出東方。

  走在清晨的青石路上,呼吸著清新的空氣,覺得身子輕鬆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胎兒過大,才剛剛六個月,肚子已大的驚人,只好不停在鍛煉,並在心裡暗暗祈禱,可千萬不要有什麼『臍繞勁』之類的,這裡可是沒有什麼剖宮產。

  聽著身後的腳步聲,我轉過身子看去,果然是巧慧和十三。

  十三道:「讓巧慧特意去尋我來,有什麼重要的事。」見十三的神色有些焦慮,壓下心中想說的事情,我問道:「出了什麼事情?」十三歎道:「三月份俄國使臣來時,我們雙方已大致談好了條款,可在實地勘察邊界時發生了一些事,雙方達不成一致意見,我們又沒有成形的邊界地圖,無法在朝堂上做出決定,而我方兩位大臣之間的意見又不統一,因而皇兄為這件事一直很苦惱。」

  原來如此,這關係著國家領土,確實是一件大事,我道:「派的大臣是誰?」十三道:「是胡比圖與隆科多,隆科多以為『西邊為貝勒博貝所屬烏梁海,與俄羅斯烏梁海接壤,其地綿延多長不甚清楚。若不親臨查看,亦不問博貝,實難與俄羅斯會議。』而胡比圖則以為『該烏梁海乃新劃定之地,易於議定。而位於額爾古納河灣之地因原定界之人將額爾古納河誤議為東西流向,故歸俄羅斯所屬。』要求重點勘察東部邊界,後因路程關係,決定先勘察西部邊界。兩人意見不同,我們又沒有親臨現場。」

  腦子裡已成了一盆漿糊,不知道他說的究竟是哪裡,畢竟二十一世紀的蒙古已不屬於中國,那些地名聽起來猶若天書,只是有一點不明白,我問道:「隆科多不是被降職了嗎?」十三臉上閃出一絲笑意,道:「他熟悉俄羅斯事務,這對他來說,也是一個機會。對了,你找我來,不只要說這些吧。」

  不能在這時候令他煩惱,於是我盈盈一笑道:「只是想找人來陪陪我、說說話,沒想到你這麼忙。」十三疑惑地睨了我一眼,道:「果真如此。」我仍笑著道:「當然如此了。」十三停住了步子,大聲道:「皇兄剛剛下朝,已經回去了,要找人說話,還是找皇兄吧,我可是失陪了。」說完,逕直轉身向回走去。

  心中忽地想起一事,我疾追兩步道:「上次的事情查得怎樣了。」十三放緩腳步,他斂了笑意,沉聲道:「主要是這種小蘇拉宮中是數不勝數,你又描述的不甚詳盡,現在還沒有眉目。」頓了一下,他又續道:「如果有消息,我會及時和你通信的,你現在不要操心了。現在我真要走了,昨夜議了一夜,困得不行。」

  世事無常,我還沒有再次向胤禛開口,弘時卻已抑鬱而終。

  消息傳來,胤禛好像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但他面上卻並不顯得憂傷,他愈是如此,我越是擔心,宮中諸人議論紛紛,說得俱是當今的皇上逼死了自己的親生兒子。直到高無庸下令打死殺了兩個養心殿學嘴的太監,眾人這才住了口。

  夜間胤禛睡得極不安穩,我對他的照顧也越發細微起來。

  身邊的他又左右不停地翻轉著身子,知他並沒有睡著,我扳過他的身子,望著他的眸子道:「漢景帝用侵佔祖廟的罪名,令酷吏致都殺死了曾經是太子的劉榮,為得只是為漢武帝掃清繼位障礙;唐太宗李世民殺兄弒弟而登上了皇位。你說,他們不是好皇帝嗎?他們沒有功在千秋嗎?他們沒有造福百姓嗎?他們依舊是人民心中的好君主,天下人看到得,不是小義是大義。」

  「三阿哥之死,或許你認為自己沒有及時救治而自責,可心病真的能治好嗎?他許是早就沒有了求生的願望,他許是為了自己曾做過的事而贖罪才如此的,你不必耿耿於懷,或許這樣說有些不盡情理,可你的身子卻是關係著大清的基業,孰重孰輕,你應該分得清。」

  他的眸子依然幽黑無神,臉孔依舊憂傷難抑。抱起他的頭,摟於自己胸前,輕輕地拍著他的背,有些不知道接下來要怎樣做才能安慰他。過了彷彿一個世紀的時間,他道:「若曦,我這時的心情就如是皇阿瑪臨去前交待我那一番話時的心情一般。」聽得我心神俱震,沒有想到先前一個心結,此時竟變成了兩個。

  捧起他的臉,向他的唇吻去,他沒有任何反應,整個人都僵僵的、繃繃的。用舌頭撬開他的雙唇,在他的口腔裡不斷地探索著,過了好久,正當我要放棄的時候,他才擁起我,熱烈地回吻著我。

  纏綿的激吻過後,他輕輕地歎了口氣,他一手攬著我,一手撫著我的肚子。一夜時間,再無言語。

  艷陽高照,白晃晃的照得人睜不開眼睛,巧慧也被我打發了去,獨自一人坐於院中吃著水果,居然有些昏昏欲睡。

  「既是懷了龍種,也是一個卑賤的東西,居然如此大喇喇地目空一切,也不看看自己是何德性。」聽著尖酸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心中一驚,慌忙睜開又目,弘時的福晉一臉恨意站在我的面前。前幾日一直找她,卻沒有尋著,不想今日,她卻找上了門。我起身站定,道:「請節哀,我還沒來得及給皇上說,卻不想三阿哥卻已過世。」

  她『哼』了幾聲,一臉嫌惡道:「這麼多天,居然說沒有機會。虧得爺還說你心腸極好,我們真是瞎了眼,你是沒機會說,還是根本就不想說,就為了你腹中的那塊肉嗎?」我張了幾張嘴,卻不知應該說什麼,遂閉上嘴,任她隨意說、隨意講。

  見我如此,她臉上溢出一絲奇怪的笑,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道:「曾經聽爺說了件事,一直沒有機會向外人說,現在看來是個極好的機會。讓曉文姑娘也參詳參詳。四年時,聽聞宮中御前奉茶的一個宮女無故失蹤,只是不知為何,她卻在廉親王的別院裡藏匿了一個月,聽聞,八皇叔和十四皇叔還曾夜遊別院。另外,還有一件事,好像此宮女在回園子的路上曾被刺了一刀。眾人都認為是八皇叔所為,其實不然,而且皇上也知道此事,可八皇叔依舊被賜自盡,據爺所知,皇上這可是一怒為紅顏。」

  心中震驚不已,不知她話中的真假,可此事確實不應該是八爺所為,心念一轉,自己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有些不能相信。我盯著她道:「是三阿哥所為,而且對象竟是皇上。」她臉上有些瘋狂的笑容,大聲道:「不錯,是我們。可那是他應得的,三阿哥是長子,而且額娘地位也比弘歷的額娘高,可皇上竟選了弘歷,我們當然不服。」

  對她再也沒有了憐憫,我冷冷一笑,道:「八爺那不是被賜自盡,那藥是我親自帶過去的,那是八爺在尋求解脫。至於其他的,三阿哥品行不端,他確實不是太子的合適人選,哪個人不服也沒有任何用處,這只是皇上一個人的決定。」

  我的言語許是刺激了她,她面色已有些猙獰,猛地從袖中抽出一把刀,快速地向我腹部刺來。已躲閃不及,我雙手護住腹部,大聲叫著:「不要。」整個身子向後倒去,腦中只閃著那個名字『蘭葸』。

  身子落到一個人的臂膀中,我雙唇抖動,卻說不出一句話,怔怔地望著他的臉,喃喃地道:「胤禛,她瘋了,她真的瘋了。」一絲冷意出現在了他的臉上,他吩咐道:「把她押下去。」我無意識地看著十三把她帶了下去。

  依舊有些回不了神,只是任由他抱進了房。



第二十七章

  太醫開了定神壓驚的藥,待巧慧熬好後我卻不敢吃,曾記得現代的孕婦是不能亂用藥的。胤禛對我的固執是無可奈何,只好吩咐下來,不得讓我出院子。

  心中極是擔憂這件事的處理結果,可院中卻沒有任何消息可以聽到,我也沒有任何辦法,只好靜下心來休養身體。這天,正無所事事地瞧著巧慧縫製幼兒衣物,看了一會兒,才發覺她做的全是男孩穿的,有些無語,她還在堅持已見。

  院外傳來嘈雜的爭執聲,正欲下床瞧個究竟,巧慧已把我摁在床上,並走過去關住了房門,邊往回走邊道:「高公公吩咐下來了,如果再出什麼事,全院的人都陪著小阿哥,小阿哥沒了,院裡的人全得跟著去。我年齡大了,可菊香她們正值妙齡,你也得為她們想想。」輕輕地歎口氣,復又躺了下來。豎起耳朵仔細地聽了一會,心中一驚,猛地起身向外走去,拉開院門,看見院外黑鴉鴉地跪了一地,前面被擋的則是齊妃。

  齊妃盯著以小順子為首的一幫太監,雖是滿臉怒容,卻也不能向前走一步。聽見開門聲,她和小順子同時看了過來,她似是一愣,好像沒有想到我會主動走出來,她隨即換上一副肅容,只是眼神有些複雜,小順子則是躬著身子快步而來,道:「高公公交待了,除非有皇上口諭,否則,任何人不得進入院子。」我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道:「我出去一趟,你隨著來吧。」

  因為不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記憶中的齊妃也是情緒化的人,但這件事卻也應該有個了結,因此還是跟個人較為妥當,小順子似是和身邊的人交換了一下眼神,便在我們兩人身後遠遠地跟著。三人踅進一條巷子,一陣過堂風吹來,涼涼的,很是舒服。她停下步子,無神的目光盯著我,道:「青諾的性子是烈了一些,可她也是傷心過度,若她再出什麼事,那弘時府上可就只有一個孤兒了。你大人有大量,向皇上求求情吧。」原來弘時的福晉名叫青諾,多麼柔美的名字,可性格卻是這麼剛烈。

  揮手讓小順子退開,他猶豫了一會兒,走到了巷口,再也不肯向前走了。

  看了一眼小順子,他應該聽不到什麼。我又默了一會兒,盯著她的眸子道:「你可知道,去年皇上的御輦在回園子的途中遭遇刺客,主使人是三阿哥。」

  剎那間,她面白如紙,『??』向後退了兩步,有些不可置信地道:「怎麼可能呢,時兒性子是暴躁了一些,可他不會這麼做的。」她臉上最後的一絲鎮靜也消失了,嘴唇有些哆嗦,整個人也萎靡了起來,過了一會,她問道:「皇上查出來了?」看她的樣子確實是不知情,我道:「死者已矣,這些事也不要再提了,可你應該知會青諾,以後不要再說這些足以滅九族的話了。」齊妃還沒有回過神,她喃喃地道:「我還有什麼臉面來求人,他們是死有餘辜。」

  往日裡她雖言語間有些刻薄,可畢竟也沒有做過大惡的事,我說的這些她許是有些接受不了,看來她也是心思單純、簡單的女人。我心中突地湧起一股衝動,我道:「青諾不會出事的,皇上會念父子之情的。」她有些怔忡,似是有些不能相信我會這麼說,待她看清我一臉篤定,上前兩步,抓住我的手道:「妹妹,你能不計前嫌,姐姐謝謝你了。」說完,她轉身步履蹣跚地往回走去。

  我仔細地想著她叫得那聲『妹妹』,怔忡地看著她踩著飄浮的步子漸漸遠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才收回目光,欲舉步往回走去。剛剛轉身,卻見高無庸領著兩個人快速地走了過來,走到跟前左右望了兩眼,似是有些不解只有我一人。我心中有些迷茫,待看到高無庸帶著詢問的目光望向小順子,心中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我心懷感激地看了一眼小順子,許是被兩人無聲地掃了兩眼,小順子有些懼怕,輕聲對著高無庸道:「姑姑要出院子,奴才們不敢阻擋,才去稟報的公公。」

  舉步向前走去,邊走邊道:「此事不要責罰小順子。」高無庸應了一聲『不敢』,走了一陣,他又道:「姑娘的身子可有不妥之處,奴才帶了御醫來,回院子後順帶著讓他把一下脈吧。」停下腳步,向後望了一眼,剛才沒有瞧仔細,他領來的兩人之中還真的有一位是太醫,心念一轉,明白了他的意思,許是他怕齊妃像青諾一樣。我道:「我並沒有不妥,皇上現在還在忙?」高無庸道:「皇上和怡親王兩人在養心殿議事。」

  腳步一頓,我道:「皇上如何處理三阿哥的福晉?」等了一會兒,高無庸沒有應聲,心中知道他是不敢說,我擺手摒退了一干人,待眾人走遠,輕輕地歎了口氣,才道:「我只問你,她目前可是沒有性命之憂?」高無庸回道:「目前皇上只忙著恰爾圖的事,其他的事都還沒有騰出手來處理。」

  既是如此,就不用著急找他,我道:「我還想再走一走,你回去吧。」走了一會兒,隱約聽到背後還有腳步聲,回身一望,原來他還遙遙地跟在後面,我心中很是無奈,卻也沒有任何辦法,只好由著他。

  漫無目的地信步踱著,一路上木木地賞在路旁的群花爭艷、萬紫千紅。忽然聞到一股淡淡的梔子花花香,一掃這些日子的心情沉悶,尋著那絲香味向前走去。在宮牆的一角,一叢叢的梔子花,潔白、低矮卻花朵眾多,就那麼隨意地綻放著。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採下了一朵插於鬢邊,步履輕快地往回走去。

  一個孤寂的身影在前方緩步走著,我隨意地掠了一眼,忽然覺得有些似曾相識。又細細思索了一會兒,終於想了起來。回身向高無庸擺了擺手,他一臉為難,許是見我臉色不悅,才轉身而去。

  「張毓之。」我疑惑地叫了聲,心中還有一點點不確定,這個一身御前侍衛服飾的年青人會是他嗎?那個人身子一頓,停下了腳步,靜默了一瞬,隨即快速地轉回了身子。

  他面色一如以前,只是眉宇之間有一些落寞神色,此時卻是一臉的不可置信,眼睛瞪得老大,瞧著那模樣,彷彿我是天外來客一般。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道:「不認得老朋友了。」聽後,他隱地一臉的驚詫,訕訕地道:「原來是曉文姑娘,……」

  他還沒有說完,目光就定在了我的肚子上,一瞬間面色竟如死灰。我心中微微一顫,回想起那日的事,原來不經意間竟又惹了一身感情債。無奈地乾笑兩聲,有些後悔叫了他,但此時已不可能掉頭走人,只好訕笑道:「你怎麼穿著侍衛的服裝,不過,這衣服應該是侍衛首領的,……」

  未等我說完,他已截口問道:「是他的孩子。」我心中極是疑惑,此時的他應該見過胤禛,怎麼可能說出此等話來,我道:「你進宮多久了?」他見我不答反問,似是一怔,道:「三個月了。」有些明白了他為什麼會有此一問,他進宮時,我們已回了園子,而這些天以來。胤禛只是穿梭於養心殿與我們的住處,他自是沒有機會見到胤禛。

  兩人默默地前行著,我有些不知如何開口,他似是仍沉浸於自己的思慮中。途中遇到兩個小太監,面容極熟悉,好像是在養心殿侍候的,見到我,兩人迅速躬身退到了路的一側,低眉順眼地立在了那裡讓開了路。

  張毓之見狀,步子竟有些不穩,愴然道:「原來宮中一直傳的宮女曉文,竟真的是你。那他定然是當今的皇上,而那個氣質非凡的年青人是四阿哥。」說完,他又搖搖頭道:「當日,我懇求舅舅進宮謀了這麼個差事……卻不想……我說怎麼見不到你,原來你是住在園子裡的。」我心中的後悔又增了一分,抬頭望望刺目的陽光,竟有些暈眩,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趔趄,急忙收回目光,卻見他欲扶我的雙手擱在半空,想是準備扶我,可想想又不妥。我極是不想再待在這麼一個怪異地氛圍裡,便道:「我身子有些不適,這就回了。」

  轉身舉步行了幾步,他又道:「他既是如此看重你,為什麼不給你個名分,也堵住宮中的悠悠眾口。」回身對他微微一笑,復又轉身往養心殿行去。背後的他的聲音若有若無地傳了過來:「原來你根本不在意這些……」

  輕輕地吁出一口氣,決定待青諾的事情了結後就要求回園子裡居住,在宮中的這些日子,一件事緊挨著一件事而來,讓人目不接暇、也讓人來不及接受,感覺這幾日神經繃得過緊,腦袋都有些脹脹得。頭疼欲裂,抬起手臂揉了揉太陽穴,又搓了搓臉孔,甩了甩腦袋,待這一系列事情做完,才發現胤禛眉眼都打著彎,忍俊不禁地微微笑著,而他身旁的十三則是繃住臉,極力在掩飾滿臉的笑意。

  白了他們一眼,道:「想笑就笑吧,鱉著多難受。」十三已『哧』地笑出了聲,胤禛也大笑了起來,邊笑邊對著十三道:「聽得高無庸說她要自己閒逛,本有些不放心,又擔心別人說不動她,這才過來,不想,她還真是愜意的很,看來竟是我們打擾了她。」十三道:「既是如此,那我們就回吧。」這會,他們配合得還真是天衣無縫,我急忙快走兩步,道:「既然來了,斷沒有再回去的道理,一個人也極是沒有意思,還是一起吧。」

  十三狐疑地望我一眼,緊接著笑笑道:「承歡被某人教得是女兒家的手藝一樣不會,前些日子才找了個師傅督促她,趁這空當,我還是瞧瞧去。」我等一會兒還想讓他幫忙說話,這會哪會輕易放走了他,遂開口道:「那有什麼打緊,以前的我也不是什麼都不會嗎?可現在,不都會了嗎?」十三聽罷,居然轉身而去,邊走邊道:「我還是先走了,免的被人利用。」

  忿忿收回目光,正在開口抱怨,卻見胤禛雙眸含笑盯著我,像看穿了我心中想的一切,心中有些狼狽,現在的自己是越發的簡單了,左右望望,躲開他的目光,盯著宮牆上方的碧空,囁嚅一聲:「肚子還真有些鋨。」他上前擁著我,對高無庸吩咐道:「拿些吃的過來,挑些可口又營養的。」高無庸小跑著去了。他道:「可以說了吧。」我瞟了他一眼,見他臉上仍掛著笑容,暗暗做了個深呼吸,道:「青諾本也是傷心過度,況且也沒有傷到我。這件事本來也是我的錯,當日就不該答應管這些事,……」他截住我的話,沉聲道:「我本不該開口再說,可這件事畢竟因我而起,因此,我並不希望青諾出任何事情,否則我會心神不安、寢不安枕的。」

  我微張著嘴,怔怔地望著他,他說的和我心中想說的竟然不差一毫。許是見我的樣子比較好笑,他臉上的笑意擴大,緊接搖了搖頭道:「我已替你說完了,你可還有要補充的?」木然地搖搖頭,覺得自己不知道往下應該如何說、如何做。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擁起我向前走去,走了一會兒,我整個人清醒了一些,分析了一下他所說的話,好像並沒有達到自己的目的,他對這件事並沒有表態,我步子一滯,道:「那你會如何處理。」

  他環著我肩膀的手一緊,沉聲道:「革去皇籍,仍拘於十二府中,只是她行事偏激,這孩子可是不能再讓她帶了。」我暗歎了口氣,她以後雖與跟這皇宮無關,但仍不能自由自在的生活,畢竟她曾是一個皇子福晉。但不讓她見自己的親生孩子……我剛想開口,他已道:「只是不想讓她再誤一人。」

  知道再無轉圓的餘地,想了一想,依青諾的性子,真的不敢保證她會把孩子教成什麼模樣。遂輕輕呼出一口氣,低頭望望肚子,心中默默地道:「孩子,你瞧見了嗎?你不會埋怨額娘一開始就奪了你作為皇子皇孫的權利吧。」他似是明白了我的心事,低下身子把臉貼在我的肚子上,我有些許開心,此時的他就如一個平常的父親一般。過了一會兒,他起身左右望了一圈,見四周並無一人,便道:「這孩子可真是愛動,長大了定不是隨我的性子。」

  驕傲地撫著肚子,道:「那是自然,蘭葸定會隨我。」他側著頭疑惑地望我一眼,輕輕地道:「熟悉的名字,蘭葸,蘭葸……」過了一會兒,翻然醒悟道:「這個就是對你很重要的人,……唔,確實是很重要的人,只是這個名字太柔美了一些,我早已想好了,生下來就叫弘瀚。」他的確是希望這一胎是阿哥,但這也不是說說、想想就能改變的事,斜睨他一眼,有些無語。

  我坐在桌邊看著巧慧利落地收拾著包裹,這些日子懸著的心徹底地放了下來,終於要回園子了。有些無聊,和巧慧就了幾句話,可她只是敷衍兩句,便不在理我,知道她怕落下東西。

  把手放在肚子上輕柔地撫著,並輕聲哼著現代的兒歌。唱了一會兒,肚子裡的小傢伙還真的安靜下來了,不知道是真聽見了,還是睡著了。巧慧回頭看了一下,『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道:「偏又生出這麼許多花樣,那只是個胎兒,能聽得懂嗎?不知在哪尋得古怪曲子。」向上翻了一下眼睛,道:「你又不懂,這可是專家研究的育兒歌,到你嘴裡,怎就變成了古怪的曲子。」聽後,巧慧走過來,小心地扶我起來,道:「是,奴婢不懂,可奴婢知道你再這麼打岔,真的會遺漏什麼物件的,園子雖是離宮裡不太遠,可來回跑來跑去,也是挺不方便的。」被她小心翼翼地扶到院中,坐在椅子上,她才回了屋。枯坐了一會兒,起身向外行去。

  已是盛夏,日頭雖還未升到正中間,卻依然悶熱異常。尋了個背陰的涼亭坐下來,仍是輕聲哼著兒歌,做著自認為極有用的胎教。

  「原來是曉文姑娘,剛還猜想是誰會在這裡唱曲呢。」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正在自娛自樂,嘴裡、手上都忙得不可開交的我一怔,有些不解,有誰會主動過來打招呼。我起身一看,原來是熹妃,她身後跟著的則是弘歷和傅雅。我笑著微微頜首,作了請的姿勢,待幾人坐定,才道:「奴婢們正收拾著東西,我這才尋了這個地方歇息一會兒。」熹妃臉上一直掛著恬靜地笑容,聽我說完,她道:「聽皇后說起了,你們今兒回園子,本想單獨找你,可想想又是不妥,今日既是見了,我就提前給這孩子了。」看她自袖中摸出玉質長命鎖塞入了我的手中,細細地看了一陣,見此玉質地細膩,光澤滋潤,質堅而又富於韌性,知這是玉中極品。我道:「這太貴重了。」熹妃推開我的手,道:「這是當年聖祖爺在牡丹台送給弘歷的,因有兩塊,一塊弘歷帶著,另一塊一直閒放著,弘歷這孩子兄弟甚少,希望姑娘這一胎能給他添個弟郎。」

  話已經說到了這份上,不接就顯得矯情了,道了聲謝,收了起來。傅雅自見到我起,就一直吟吟笑著,當日弘歷的那聲額娘,她應是已經明白了我的身份。心中突地想起弘歷那天的情形,有些不安,他那天到底知道不知道他要娶得人是傅雅,如果當時知道,那他所說的退婚,雖說那作不得真,可……

  狀似無意地瞄了他一眼,只見他目光空洞,微抬著下巴向樹上望去,隨著他的目光看去,茂密的、濃綠的葉子反射著太陽的白光,一閃一閃的,煞是晃眼。

  我心中的不安又增了一分,掠了傅雅和熹妃一眼,前者仍是一臉溫文爾雅地端坐著,面上仍是微微笑著,而後者面上則現出一絲擔憂。

  我輕笑了一聲,道:「和傅雅姑娘還真是有緣,想不到,我們還有在宮中相見的一天。」傅雅抿嘴淡淡地笑著,露出一排雪白的貝齒,道:「娘娘……姑娘……」她似是不知如何稱呼我,左右看了弘歷和熹妃一眼,面色一赧,整個面孔都紅了起來。我道:「你叫我姑姑吧。」我在這裡的年齡也確實可以做她的姑姑,況且論起弘歷的輩分,也只能這麼叫。

  弘歷瞅了我一眼,復又默不作聲地望向別處,傅雅嫣然一笑道:「姑姑,我又去過菊捨幾次,可一次也沒有見到你。心中還一直念叨,不知你忙些什麼。」她盯著我有肚子又續道:「卻不想你是有了身孕。」聞言,熹妃一怔,道:「你們先前已經見過面了?」

  我和傅雅兩人大略地說出了那日的情形,熹妃聽後默了半晌,後道:「這天越來越熱了。」聽著這風馬牛不相及的話,望了望她的臉色,我正色道:「還真是,四阿哥,你和傅姑娘一起去取一些冰鎮酸梅湯來。」弘歷愣怔了一下,隨即面色轉為平和,口中溢出一陣清朗的笑聲,笑後道:「也是,不能渴了我的弟弟。」

  不知我是否過於敏感,從他的笑中我聽出了一絲別樣的東西,仰面定定地瞧了一瞬,他的目光和我一觸即離,在那目光中,我分明看到了一絲挫傷,更加確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弘歷心中的女子或許……心中一緊,竟覺得身上有些許冷意。 待兩人走遠,我仍是默默地呆坐著,熹妃道:「姑娘可明白了我的擔心。」我翕動了一下雙蜃,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我被自已的想法駭住了。同時,在心中不斷地埋怨自己,一心地自認為他還只是個孩子,卻不想他早已成人了,自己早應該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可現在已經這樣了,只能想出解決之法。

  面對熹妃,我有些不自在,囁嚅了一下,道:「弘歷是個明白的孩子,他會接受傅雅的。」她輕輕歎口氣,道:「希望他能早日收心,否則早晚有一天,……」截住她的話,我道:「不會有這麼一天,弘歷和傅雅也肯定是美滿的一對。」聽後,她不安的面色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些許釋然,她道:「這我就放心了,弘歷還是聽你的話的。」

  心中有些泛酸,心中極是明白想得到一份感情而又偏偏得不到的痛苦,如敏敏、如  明   慧、如姐姐……沒有想到自己一直心疼的孩子之一,也遭遇了這種苦楚,而始作俑者竟是我。熹妃許是知道此刻的我需要時間調整心緒,她靜靜地望著對面的花叢,不發一言。

  四人之中許是三人心中有事,因此大家只是默默地喝著酸梅湯。傅雅或許也覺察到了氣氛比較怪異,悄悄地抬頭掃了眾人一眼,又快速垂下眉眼。我道:「東西收拾的大概差不多了,我這就回去了。」熹妃驚愣了一下,瞬間又恢復慈愛的笑容,盯著我道:「也是,這時間也差不多了。」對弘歷兩人微微一笑,頜首示意後緩步而出。

  身後的弘歷道:「兒子還有些事情沒有處理,我也去了。」我步子一滯,心中暗暗抽了口氣,傅雅也是個晶瑩剔透的女子,必會從中看出一些端倪,雖不會往我身上想,也會猜測出弘歷對她並沒有好感。我心中正在緊急思量,已聽熹妃輕笑一聲,道:「雅兒也來了一天了,正好你順路送她出宮吧。」

  我吁出一口氣,緩步向前走去。

  遙遙地看見一群宮女在採花,我心中一動,心田湧出絲絲暖意,一時之間竟有些忘我,想起以前的自己每到不同的季節都不採不同的花,用以制做干花,來做不同的用途。「宮女就是宮女,出身決定了她們即使飛上了枝頭,也變不成鳳凰的。」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我有些無奈,不知又打翻了哪個醒罈子,實在不想應付這種場面,輕歎了口氣,並沒有轉身徑直往前走去。 哧』,一聲譏笑從背後傳來,她又道:「果真是小家子氣。」我停下腳步,轉過身子,臉帶盈盈笑意,靜默地望著對面的一群女人,原來是以鄂答應為首的眾秀女,鄂答應一臉的嘲弄定在了臉上,許是沒有料到我依然是滿面春風。久久地望著她不發一語,她則是越來越不安,但依舊強撐著回望著我。我輕輕地搖搖頭,笑著道:「其實即使在枝頭上,也並不一定都是鳳凰,麻雀、烏鴉不都是站在枝頭上嗎?」

  她的臉一下子脹得通紅,想發怒卻又不知向誰發,只得恨恨地瞪了我一眼,把臉擺向了一旁。她身邊的兩人帶著一絲嘲諷掠了她一眼,眼中有絲幸災樂禍的神色,而她身後的女子,仍是嘴角抿著一絲恬淡的笑,只是眼中卻閃了讚賞的光芒,對我還微微地點了一下頭。

  對她還以微笑,欲轉身往回走,忽地鄂答應身邊的一女子盯著我道:「琳盈,你瞧她手上的戒指,是不是你說的模樣。」我心中有些愣怔,即而明白了她的意思,這戒指是我親自己設計,並且只有兩枚,她既是知道,那定是那天從胤禛那看到的。

  她上前兩步,忽地又停下了腳步,雙眸緊緊盯著我的手,眼中先是疑惑,然後是憬悟,最後是挫敗。剛才說的女子續道:「琳盈,皇上整晚都在把玩的戒指,卻原來是一對,這位姑娘帶的應該是另外一枚吧。」聽了她的言語,鄂答應身子微微地抖了一下,然後像是狠狠地咬了一下牙,似是要把所有的憤怒都嚥下,她復又擠出一絲笑,邊向我走來邊道:「姑娘,是琳盈不懂事,不僅上次衝撞了你,這次還使你誤會……」

  我心中正在暗暗好笑,她的臉孔竟然可以轉得如此之快,卻已見到已經走到面前的她面色突地一變,看見她的面色,我心中一凜,欲往後退。可她的手卻往我臉一撫,蹭著我的身子走了過去。我已顧不得臉上的劇痛,兩手急速地向後伸去,欲撐住自己往下倒的身子。『?』地一聲坐在了地上,霎時,我的腦中是一片空白。

  我驚愣了好久才醒悟究竟發生了何事,一手扶著腰、一手撐著地站了起來。嘗試著走了兩步,覺得並沒有什麼不妥,這許是自己堅持鍛煉身體的結果、又許是雙手先著地而且是緩了身體的衝力。放下了心,慢慢轉過身子,嘴角噙著一絲冷笑,雙眸冷冷地向她掃了過去。她的眉眼之眼隱著一絲驚慌,人卻依舊強自撐著。兩人無言地僵持了一會,她許是被我看了有些發毛,上前兩步欲扶我。我袖子一擺,道:「鄂答應似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這是哪裡,甚至忘了皇上的口諭。」被我一連串的說了一通,她臉色轉了幾轉,忽地向後施了一禮,道:「四阿哥吉祥。」

  還未回身,已聽見弘歷道:「發生了什麼事,道路如此平坦,怎會無緣無故摔倒,還是被哪個不長眼的奴才擋了道。」說完最後一句,他已站在了我的面前,彷彿根本沒有聽到鄂答應的話、又彷彿那群答秀女根本不存在。他上、下打量了我幾眼,又道:「傅姑娘,小心扶著額娘。」

  身後傳來傅雅甜美的應聲,緊接著臂彎裡已多了一雙手,對她微微一笑,而她的面色卻是一變,拿起手中的帕子在我臉上輕柔地拭了拭,我心中突地明白了臉上的指痕定是滲出了血。望了望鄂答應,見她面色蒼白。我覺得已沒有再糾纏下去的必要,她們並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也不知道我對胤禛意味著什麼。她們許是認為我是沒有任何背景,只是一時受寵而懷孕的普通宮女吧。但方纔弘歷的一聲額娘,應中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警告了她們。

  我想到此處,決定不再追究此事,撫住手臂上傅雅的手,對弘歷淺淺一笑,道:「我們走吧,該是起程回園子的時候了。」他瞅了我一眼,略一沉思,道:「希望這次不會有事,否則……哼。」

  我的目光透過弘歷掠了一下鄂答應,只見她面色蒼白,不知是由於氣憤,還是因為驚悸,身子微微地顫著,雙手緊緊地絞著巾帕,手指因太用力而顯得有些泛白。我心中暗暗歎了口氣,這是何苦呢?折騰了半天,結果竟是她自己搬了石頭再砸了自己的腳。

  弘歷又道:「還能不能走,……穩妥起見,還是你們在這等著,我吩咐太監抬頂轎子過來。」說完,抬步大踏步而去。其實,自己的內心還是很擔心會出什麼事,遂靜靜地站在原地。我側頭望了望傅雅,卻發現她面色微紅,怔怔地盯著弘歷去的方向。我心中一樂,正要揶揄她兩句,臉上卻一痛,輕輕地撫撫臉孔,繃住笑容。等了一會兒,心中又湧出一絲擔心,擔心她的一番心意會付諸東流,便道:「會不會耽誤了你出宮的時間?」她笑吟吟地回道:「不會,再說……」

  她的話只說了一半,我心中卻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中的擔心更勝先前,斜睨了她一眼,輕輕地搖了搖頭,她面色一赤,羞澀的低下了頭。

  我們一直喁喁私語,並沒有在意她們一干人。「曉文姑娘,我們這就走了。」對她一揮手算作回應。

  「謝謝姑娘。」陌生的聲音在耳側響起,心中疑惑地抬目看了過去,原來是三人之中一直面帶淡淡笑容的姑娘。我道:「不管如何,我都要對你說聲謝謝。」聽著她的話,有些許恍惚、又有些許愣怔,覺得她話中好似還有話,但一時又猜不透她是什麼意思。凝神細想,自己確實是第二次見到她,第一次她們和齊妃在一起,而我們並沒有交談,自己和她確實沒有什麼瓜葛。

  看著她們一行人逶迤而去,心中雖仍有疑慮,但回過神又想想,又覺得像是自己是庸人自擾。我還未回神,身側的傅雅已道:「宮中的殿宇和環境美的讓人陶醉,可宮中之人卻是太可怕了。」我苦笑接口道:「可真的愛上了宮中之人,你能做到理智的及時抽身嗎?你不能也不可以,因為你的命運你自己已無法掌控,你的愛情也不再是一個人的了,它關係著太多的人,而這些人又恰恰是你最關心、在乎的。」傅雅微張著嘴,一時竟有些愣了。她是聰慧的女子,應該明白我話中的含義,大概只是一時難以接受,因而才會有這一臉迷濛的模樣。

  靜默了一瞬,她道:「你看出來了。」覷了她一眼,正欲開口,一陣輕微而緊促的腳步聲傳來,移目望去,原來是弘歷帶著兩人小太監抬了頂轎子疾步而來。見傅雅垂著頭盯著地面,知道她仍想著我的話,我輕聲道:「我剛才的話你也不要太在意,人隨著心,不用活得太累。」看著漸近的弘歷,我大聲道:「你送傅雅出宮吧,我這就回去了。」

  弘歷眉頭一皺,但隨即又微笑道:「傅姑娘也不會急於這一時,還是把你送回去較為安心一些。」說完,他的目光轉向了傅雅,見狀,傅雅道:「四阿哥說得對。」心中明白她並不想這麼早出宮,況且熹妃的本意也是讓弘歷和她多待一會,但雖知道這樣,自己內心卻是另有思慮。萬一……只是這個『萬一』如果是真的,傅雅知曉了以後會發生什麼事,誰也無法預料。

  不能再添無謂的事端,我堅持道:「才叫過額娘,便不聽話了。」這句話完全是長輩對晚輩的口吻。弘歷一愣,定定地凝視著我,瞬間眸中閃過震驚、傷痛……幾種眼神,最後,仰面哈哈一笑,道:「兒臣謹遵額娘訓示。」說罷,竟背負著雙手傲然而去。見傅雅一臉不解,我擠出一絲笑,道:「還不跟去。」她恍然大悟,面色有些微赤,道:「傅雅謝謝姑姑。」

  坐上轎子,心中仍想著弘歷剛剛的眼神。心底突地湧起一股澀意,我無法阻攔、也無法摒棄。弘歷畢竟在情竇初開的年齡,感情之事只有想通、看透,這是任何人都無法勸慰的,只是,但願我做的決定是正確的。



第二十八章

  一場秋雨一場寒,轉眼之間,已到了瑟瑟的深秋。

  我披著斗蓬,撫著肚子,在巧慧的攙扶下踏著落葉笨拙的移著步子。隨著臨產日子的漸近,我的心也越發不安起來。肚子碩大無比,雙腿已浮腫的厲害,來日診的太醫眉頭的緊蹙程度一天勝似一天,我也沒有了往日的鎮靜、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只好每天不停的散步,希望有助於生產。

  走了一會兒,整個人已是疲憊不堪,把身體的重心移向巧慧,我道:「我們歇息一會兒再走。」巧慧應了一聲,便開始搜尋趣聞說於我聽,這是這些日子以來她的主要工作。她說了一陣,見我有些心不在焉,她默默的瞅我半晌,道:「小姐,你不要擔心,宮中的穩婆經驗很豐富。」我對她的話依然有些漫不經心,又發了一會兒呆,我問道:「十三爺有多長時間沒來禛曦閣了?」

  巧慧無聲地瞅我一眼,面色有些不悅,道:「皇上千叮萬囑不要你關心其他事,可你倒好,面都花了,還擔心著別人。」依著巧慧,抬手摸了摸臉上已經癒合的傷疤,知道再說什麼也沒有用,她不會再為我傳訊,遂不情願地閉上了嘴。

  天隨人願,想見誰誰就出現。

  遙遙地望見十三步履從容、橐橐有聲地踩著青石磚迎面走來,我心中極是高興,微笑著掠了巧慧一眼,站直了身子,巧慧搖了搖頭,輕歎道:「自己不知愛惜自己,別人瞎著急也沒有什麼用,萬一出什麼事情,巧慧也就跟著小阿哥去了,也省得整日裡提心吊膽的。」這是她常掛嘴邊的話,這些日子我也習以為常了。對她一笑,我道:「不會出什麼事的,肚子又有些餓了,你回去取些糕點。」巧慧又豈會聽不出我的意思,又是搖搖頭,邊走邊道:「怎會跟二小姐一個性子……」

  十三微笑著道:「還能不能走?」我站在原地,對他伸出了左臂,笑道:「借借胳膊就能走了。」十三抑制住笑意,向前走兩步,右手擱於腰間,道:「這次可千萬別讓皇兄再次看見,如果眼睛可以殺人的話,我這身板早已被四哥的眼神射出幾個洞了。」說完,還作勢向後閃了一下。

  默默地瞅著眉眼都含著笑十三,一句話也不說,這些日子沒見,他似是又回到了十年拘禁之前那個灑脫不羈的十三。被我盯了一陣,十三有些許不自然,摸了摸臉,疑道:「有什麼不妥,幹嗎這麼看我。」我睨了他一眼,笑著揶揄道:「金榜提名、洞房花燭這類事情好像都和某人沒有關係,只是不知什麼原因,某人笑得好像癡人一樣。」聞言十三劍眉一挑,賣起了關子道:「你說的有什麼值得高興的,能令我身心愉快的又豈會是那些事情。」用眼角餘光覷了他一眼,道:「好好得意吧,不就是綠蕪回到了以前的樣子。」十三笑著聽完,又道:「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心中一陣感動,綠蕪本是心機純淨之人,但那必定的環境中已經潛移默化成了另外一人,十三又花費了多少心血、功夫使她回來,如果不是當事人,是無法體會到此中的艱難,當然也無法體會此時十三心中的欣喜若狂。

  我道:「鄂答應現在怎麼樣了?西藏的事情處理到哪個程度了?」十三思索了一下,道:「皇兄已採納了鄂齊的建議,派了僧格、馬喇去了西藏,待動亂平反,此二人便留在那裡作駐藏大臣,這次會派駐軍入藏,徹底解決那裡的問題。至於鄂答應,四哥並沒有為難她,只是作為剛入宮的女人,行為極其飛揚跋扈,而且竟敢危害皇嗣,如若不是副都統正為朝廷出力,不要說四哥饒不了她,就是皇后也輕饒不了她,畢竟四哥的子嗣極少,這也一直是皇后的心病。」

  撫住那臉上那細長的傷口,心中不禁回想起了那天回到房中的情形。

  回到院中,已等得焦急的巧慧團團地轉著圈子。待瞧見了我的臉,大驚失色,連著聲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本不想把事情弄大,因此,只是一個勁說是自己不小心掛了一下。但經巧慧仔細觀察後,卻一口咬定臉上是用手指抓的。直到胤禛回房,她還一直在堅持已見。

  房中只剩胤禛我們兩人時,他靜靜地站在我面前凝視著我,最後目光盯在了我的臉頰上,眸中的暖意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冷的恨意。我心中極是熟悉他的這種神色,心底是不由得打了一個激凌凌的寒戰。

  不願自己的孩子沒有出世便沾上人命,於是,我向前一步,向前微微探著身子,把頭置於他的肩頭,輕輕地道:「我們走吧,我還真的有些想念禛曦閣了。」他默了一會,攬住我的腰,淡淡問道:「是誰?」心中一緊,快速地思索了一下,決定還是實話實說,這件事無論如何也瞞不下的。況且現在西藏的情勢吃緊,他應該不會對鄂答應怎麼樣。

  我抬起頭,盯著他道:「鄂答應。」他神情如常,好像心中早已知道是何人所為,細想了一會兒,便知道了箇中情由,這偌大的後宮,除了先前的齊妃口言語有些許刻薄外,其餘眾人都是嫻靜、淑慧的女子。因此,除了剛剛入宮,不知深淺的新秀女之外,沒人會來招惹我,而新來的秀女中,只有那個鄂答應侍寢了一次,而朝廷又正好在重用她的家人。

  「四嫂,……」聽著十三的叫聲,收回飄渺的思緒,瞅了他一眼,道:「什麼事?」十三好笑地道:「你又神遊太虛了,難道四哥說你自回園子開始,就好像是有心事一樣。」我心中一怔,即而明白了他的意思。這些日子一直在想著弘歷的事情,這是無法說得出來的難題,因而也無法排解內心的苦楚,整個人便顯得有些悒鬱。

  我道:「我哪裡會有心事,朝廷正用著鄂齊,因此鄂答應雖被禁足,也不要委屈了她。」心中暗暗苦笑,我們這邊剛剛回園子,宮中的鄂答應就被禁足於秀女住處,如若不是十三說漏了嘴,我還一直被蒙在鼓裡。可是,宮中有宮中的規矩,況且這也是她咎由自取。

  十三搖搖頭,嘲弄道:「先前是誰巴巴地追到宮中,令四哥悔得腸子都青了,這會倒是一副大方的樣子。」傷疤被揭,心中有絲惱羞成怒的意思,抽出胳膊,站在原地,瞪了他一眼,道:「是誰為了見綠蕪,故意把腿摔折了。」十三訕訕地笑笑,抓起我的手放入他的胳膊中,道:「到此為止。」緊接著又道:「你也不要過於擔心,鄂齊已知曉了其妹的惡行,已上書請罪,並感謝皇兄寬恕了她。」

  兩人又閒扯了一會兒,我心中思量了許久的話還是問了出來:「四阿哥這些日子都忙些什麼,好些日子不見他了。」聞言,十三『哧』地笑了出來,邊笑邊道:「這孩子像是轉性了,竟一反常態,整日裡往宮外跑。況且,兩個月內收了三個待妾,連皇兄都大跌眼睛,說不知隨了誰。」說完,他哈哈大笑起來。

  心裡猶如被細針密密地紮了一層一般,有些隱隱作痛,步子不由得緩了下來,十三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道:「可是累了?」無力的點了點頭,隨著他向禛曦閣方向行去。

  低垂著頭,內心一直在責怪自己,已注意不到周圍,只是亦步亦隨地眼著十三。

  「臣弟參見皇兄。」聽見十三的請安聲,驀然回神,抬起頭來,卻發現胤禛面帶微微笑意盯著十三臂膀中我的手,見我望去,斂去些許笑意,對十三道:「隆科多的事情處理得怎樣了?」聽得心中一怔,隆科多不是在勘測邊界嗎?正在不解,十三已抽出我的手,道:「造屋已完畢,只待押去就行了。」向前走到胤禛身側,摟住他的一隻手臂,整個身子都依在他身上,默默地聽著他們的談話。 原來在七月初三隆科多已經被召回京,抄家禁錮,並且諸王大臣會議定隆科多四十一條大罪。最終,胤禛的處理是:「隆科多免其正法,於暢春園外造屋三間,永遠禁錮」。『鳥盡弓藏之』,這確實千古不變的道理,隆科多唯一的錯處或許就是參與了八王議政,這掩沒了他的一切功績。

  曾記得看過一篇文章,說的是雍正期間中國原佔據的地方劃歸了俄國,說得大概就是這件事情吧。

  雖然隆科多的地位搖搖欲墜,但他恪盡職守,仔細進行實地調查,態度堅決地要求俄國歸還侵佔的大片蒙古土地。並在禮節上問題上不讓步,要求俄方代表按照中方禮節行事。可圖理琛與隆科多一向不睦,在會議期間,圖理琛指責隆科多存私心,對隆科多的強硬態度不滿,他本人又並未親自勘察邊界,所以隆科多走後,草率的勘察後,先前兩個月都無法完成的談判,十天內經過兩次會議竟然就完成了。七月十八日邊界談判基本結束,草約簽訂了;八月,雙方簽訂了《布連斯奇界約》;九月簽訂了正式的《恰克圖條約》。並且在簽訂完條約後,竟然發生了一件極為喪失國體的事件。圖理琛等人在「與俄羅斯使臣薩瓦議定邊界後,與俄羅斯一同列隊,施放槍炮,叩拜天恩」,背後其實反映了中國談判人員在與俄國談判時的讓步態度。

  在雙方邊界的劃定中,俄方獲得了最大的利益,正事後提交報告所稱:「三十年前,即當俄國大使費奧爾多與中國大使索額圖在涅爾琴斯克附近締結條約時的舊邊界,在每個地段都遠遠地深入到了俄國領土之內,而如今,新邊界在所有地段都遠遠地深入到蒙古地方有好幾天的路程,有的地方甚至遠達幾個星期的路程,……新邊界的遠移,擴大了俄羅斯帝國的版圖。」薩瓦在邊界問題上也認為簽訂了對俄國極為有利的條約,甚至超出了預定的結果。

  靜靜地細聽了一會,心裡大抵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對朝中之事、身外之人已有一些麻木,只是有些擔心終有一天,胤禛會意識到因為隆科多回朝而失了國土,他定會在心中責怪自己吧。暗暗歎了口氣,移動了一下發麻的雙腳,換了一個稍微舒服的姿勢,整個人的重心徹底移到他的身上。他攬過我的身子,眉宇間湧出一絲無奈,對十三微微一笑,道:「我們這就回吧,你隨著我們一起用膳,還有一些事……」

  許是我要一人吃兩人用,此時我的飯量已相當驚人,望著旁邊小山高的各種骨頭和不吃的菜,十三眼睛有些直了,見了十三的表情,胤禛笑道:「有何奇怪的,這樣吃法生出的孩兒才會白白胖胖的。」這是他常安慰我的方法之一。

  斜睨了他一眼,邊吃邊道:「這也是我發胖的原因。」許是胎兒在後期是長個子,我也越發能吃了,常常擔心身形會走樣,曾經有陣子不怎麼吃飯。胤禛無可奈何,就每天讓太醫診斷,並日日提醒,『大人能撐,可胎兒……』這樣每天耳提面命的絮叨,心中覺得煩悶之極,遂開始大吃特吃,如此一來,人也像氣球一樣脹了起來。他對撫了撫我的背,對十三道:「弘歷這陣子有些反常,他們幾個極是懼怕我,還是由你這個皇叔管一管。」

  一口菜卡在喉中,嚥不下也吐不出,只好用力的向外咳。見狀,胤禛大驚,邊拍我的背邊大聲向外吩咐道:「高無庸,傳御醫來。」向他擺了擺手,意思是吐出就好了,如果讓太醫看到我的模樣,那出去真的無法見人了。但外面的高無庸應了一聲,已急急地踏著碎步走了。

  他許是怕拍重了,我覺得沒起什麼作用,想提醒他大力一些,剛欲開口,感覺口中之物反而又進去了一些。沒有其他辦法,只好用力拍了他一巴掌,他怔了一瞬,用眼神示意要拍下去了,我垂下了頭等待著。『啪』地一聲響在了我的背上,我『呼』地一下吐了出來,急促地呼吸了一會兒,喝了一口湯,才覺得好了一些。

  輕輕吁出一口氣,有些不好意思,賠著訕訕的笑望了他們一眼,復又垂首開始吃。十三輕笑道:「四哥的日子過得很精彩。」我抬頭白了十三一眼,正欲開口,胤禛斂了笑容,皺著眉頭,盯著我命令道:「吃飯,不許再插嘴。」囁囁地在喉間嘟囔著誰也聽不懂的話,便不再言語。

  十三續道:「弘歷這樣子沒什麼不好,安排給他的政事一樣沒落下,小小年紀處事便能心繫於百姓。至於感情的事,我們還是不要管了,難道你希望他像我們,再說,你想讓他早早地牽拌於一個女人嗎?我們受過的苦,你也不希望在他身上也發生吧。」胤禛掠了我一眼,又默了一會兒,才道:「他在大婚之前不能這樣。」

  桌上鮮美可口的飯菜,吃在我口中已味同嚼蠟,放下筷子,怔怔地盯著桌子發呆,有些茫然,不知該怎麼辦,心中又止不住埋怨自己,怎會如此不小心。我心中一直清楚地把他認作是孩子,可在他的眼中,我仍是一個正值花季的妙齡女子。可經過這兩個月的分析,心中又隱隱約約地覺得弘歷並非是喜歡自己,許是自己雖已溶於宮中,卻又異於生在、長在宮中的女子,只是讓弘歷覺得耳目一新,或許就連他自己也沒有覺察出來。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覺得心中的鬱積之氣散了一些。



  雍正六年一月,紫禁城。

  躺在床上,透過窗欞子的間隙向外望去,片片雪花隨著風輕柔地飛著,時而左、時而右,綿綿落下。剛要開口說話,肚子又一次痛了起來,禁不住輕輕地哼出了聲,床過的巧慧已疾步向門口走去,拉開門的縫隙,穩婆一閃身便衝了進來。穩婆掀開被子看看,憐憫地望我一眼,對巧慧搖了搖頭,向門口走去,邊走邊道:「這孩子可真是會折磨人,這都兩天了,可一點要出來的跡象都沒有。」

  陣痛越來越劇烈、也越來越頻繁,覺得雙腿像被人卸了下來。隨著我的叫聲,外面也隱約傳來了胤禛的斥責聲和穩婆的請罪聲。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楚自小腹傳來,我大叫一聲:「胤禛……」整個人便沒了任何知覺。

  『哇』地一聲響亮的嬰兒哭聲傳來,從莫名的黑暗中醒轉,映入眼簾的是胤禛眉頭緊鎖的臉孔,定定地望著他,覺得眼角流下了一串淚,他面色舒展,目光不移,疾步走至床邊坐了下來,道:「若曦,我們的孩子……」聞言,我撐起身子環顧四周,顫著聲問道:「她在哪?」

  見我神色淒婉,他一驚,即而笑道:「怕驚了你,巧慧抱到外屋了。」鬆了一口氣,正要往下躺,身子一動,疼得我吸了口氣。剛才一心著急孩子,竟沒有感覺到。他輕柔地托住我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炕上,並順勢在我額頭上吻了一下,待直起了身子,他道:「弘瀚的個頭太大了,以至於……」

  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我面上一熱,笑斥道:「不正經。」他眸中亮光一閃,揶揄道:「正正經經的怎會生出孩兒。」一時愣住了,忽地想起了剛剛他說的是弘瀚,難道竟是個阿哥,這才發覺其實自己心中最想知道的竟不是孩兒的性別,而是他是否平安的來到這個世上。但心中又有一些不死心,問道:「是女孩吧?」他臉上的笑意擴大,喜道:「是阿哥,天隨人願,何其幸之。」心中暗暗歎氣,什麼天隨人願,是天隨他願吧。

  隔壁傳來了哭聲,我身上的母性突地不可抑制的迸發出來,可稍微一動,又疼得雌牙裂嘴的,見我如此,他邊笑邊大聲道:「巧慧,把阿哥抱進來。」聽著巧慧的應聲,我的目光便緊緊盯在距門口最近的地方,覺得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一個粉雕玉琢的娃兒臉出現在眼前,只見他閉著雙眼,露著紅紅的牙床大聲地哭著,巧慧喜吟吟的道:「小姐,小阿哥生下來面色就很紅潤,好像十幾天的嬰兒一樣,不像其他的孩子,生下來像是小老漢一般。」這是很自然的現象,正要開口駁她,胤禛已雙手接了過去,細細端祥一陣,疑道:「還真是,弘歷他們幾個剛生下來確實如巧慧所說的模樣,這孩子就是不一樣。」

  見他眉眼之間都蘊著笑意,我心中一沉,道:「你不要忘了曾經許諾過的話。」他微怔了一下,馬上就明白了我話中的含義,眼中掠出一絲失望,道:「不會忘記的,巧慧,去阿哥所傳奶娘過來。」剛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宮中的規矩是不允許孩兒隨著額娘的,覺得身上冷溲溲的,僵怔在炕上回不了神,怎麼辦?怎麼辦?……腦中靈光一閃,我並沒有冊封,可以身兼兩職,不是說母乳是最好的嗎?

  看他不停地輕拍著弘瀚,口中還小聲哄著,心中一陣溫暖,摸索著解開衣扣,道:「把孩兒抱過來,放在我身上。」他似是沒有想到我會如此,竟怔在了原地。我定定地望著他,他無奈地搖搖頭,坐於炕邊。覺得孩子的小嘴用力地吮著,心中才踏實了下來

  見他眸中載著難得一見的慈愛神色,覺得是開口的最佳時機,於是,開口懇求道:「以後都這樣照顧他,好嗎?」他深黑的眼子盯著我,靜默了一會兒,道:「弘瀚不需要去阿哥所,我會親自帶大他。」這是唯一不會令制度崩壞的的方法,心中明白去年才隨著大清律例頒布了宮中的制度,如此一來,自己的要求確實是令他為難了,可他竟答應了自己。我心中一熱,握住孩子身上他的手,哽咽道:「得夫如此,我很滿足。」

  坐月子,顧名思義,要一個月,沒有想到長在二十一世紀的我,會有這麼具有中國傳統意義的經歷。頭上纏著布,整日裡躺在床上。不知這樣做究竟有什麼醫學根據,可太醫交待月子病是可大可小的,因此自己雖然是躺得渾身酸楚,卻也不敢輕易下床。這天,正和巧慧扯著閒話,門外傳來小順子的稟報聲:「姑姑,四阿哥和四福晉來了。」

  這是弘歷大婚以來,第一次見到他,只見他目光清矍,臉頰似是瘦了一圈,目光和我一觸即離。他身邊的傅雅則是一身大紅的旗裝,面帶一絲矯羞。看她如些神色,我略為安心一些。

  氣氛有些許沉悶,我嫣然一笑,邊向傅雅招手示意她過來邊道:「女孩子變作婦人,模樣也越發嫵媚了。」她面色一愣,笑容僵在臉上,眸中掠過一絲淡淡地愁容,隨即又微微一笑,道:「額娘,你又取笑雅兒了。」

  我覷了弘歷一眼,見他目光游離不定,臉上落寞的神色是有增無減,我道:「你們還是叫我姑姑吧。」弘歷接口道:「你不想讓冊封?」傅雅面色微動,仔細地打量著我的神色,過了一會兒,道:「皇阿瑪對你真好。」弘歷的眼光一暗,便不在接話。

  覺得有些棘手,或許自己真的有必要和弘歷長談一次,先前想要弘歷自己想通的想法看來是行不通的。心中暗暗歎了口氣,對著傅雅道:「不必羨慕,以後四阿哥對你會更好的。」曾記得歷史上乾隆對待第一位皇后是極為尊重的,想到此處,心中略為安慰一些,傅雅掠了弘歷一眼,微微一笑,道:「爺對妻妾們是極好的。」見她雖是面帶笑容,可眼底深處卻仍有一絲幽怨,我心中的苦澀滋味漸增,我抓住她的手,輕聲道:「深宮大院有太多的身不由已……」話一出唇就有些後悔,望著她黯然的眼神,心中湧起一絲愧意。

  『哇』地一聲,身邊的弘翰揮霍著小拳頭大哭了起來,抱起來,輕輕地拍著他的背,他許是餓了,仍是哭鬧不休,小腦袋在我胸前用力地蹭著。

  「我們先回去了,皇弟餓了。」弘歷道。聞言,傅雅站了起來,福了一福,隨著弘歷向外行去。望著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收回目光,吁出一口氣。

  木然地望著懷中的小人意猶未盡地咂著嘴巴,把他放於身邊,蓋在棉被。整個人僵愣在炕上,思緒飄了開去,過了好久,覺得眼前的光線暗了下來,心中一喜,只道是胤禛回來了,移目望去,笑容僵在了臉上,原來是弘歷去而復返,心中有些愕然。見我的如此神色,弘歷露出些許笑意,道:「剛才忘了要送給皇弟的禮物。」他邊說邊自腰間解下所帶玉珮,又道:「這是我五歲時皇爺爺賜的,能辟邪賜福。」

  這玉珮的來歷我是知道的,那是康熙年間的一次中秋佳節宮宴之上,所有的皇孫吟詩作對時,弘歷所得的綵頭,因當時聖祖皇帝兒孫極多,而當時弘歷卻獨佔鰲頭,曾讓當時還是雍親王的胤禛在聖祖皇帝面前掙足了臉面。

  我道:「這玉珮對你意義非凡,怎可以給了弘翰,你有這份心就行了,不必如此。」弘歷默了一下,道:「就因此玉珮對我確實很重要,我才要送於皇弟。」他說這句話時面色淡然,沒有任何表情,語氣猶如一個謙恭的晚輩。

  心中難受之極,但這件事總得有個結果,『解鈴還需繫鈴人』,我猶豫一下,道:「你可知道你阿瑪和若曦的事?」弘歷劍眉一挑,眸中掠出一絲疑惑,輕提了一下袍角坐於床前椅子上,道:「知道一些。」

  兩人靜默下來,我思索許久,竟有些不知從何說起,是從入宮說起,還是從來到這裡說起。關鍵是如何解釋自己就是若曦,只有讓他相信,他眼前的曉文就是先前的若曦,他或許才會絕了心念。

  想法已定,於是,理了理腦中的思路,我開口道:「朝代的更替是誰也阻擋不了的,我們清楚的瞭解明朝年間所發生的一切,只因我們處於今朝,當然後人也會明白當朝發生了一切,這就是歷史,我們存在的空間就是由這些歷史形成的。」

  望著眼前有些張口結舌的弘歷,我啞然一笑,不知他能否聽懂我的意思,向後靠了靠,眼睛盯在了帳頂,覺得自己有些像是在講故事,娓娓地道著:「三百年後,清朝將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新的國家,而在那個國家裡有個叫深圳的地方,有一個叫張小文的女子,在一次意外事件中,連她自己都沒有辦法解釋為何這樣,她的靈魂忽然來到了這裡,並附身於馬而泰.若曦的身上。她入宮、御前奉茶……她在這裡曾待了十多年,做的事連她自己都瞠目結舌,但她唯一不應該做的或許就是愛上了這裡的人。」

  斜睨了一眼弘歷,他坐得筆直的身子好似抖了一下,端起桌上的茶水呷了一口,放下茶碗,雙手緊緊握住膝蓋,眼光投向前方的地面。我心中知道他一時接受不了,又許是他根本就不會相信。過了一會兒,他嘴角掠出一絲笑容,道:「張小文、馬而泰.曉文,……這中間還有關聯?」

  萬千感慨齊湧我的心頭,這極為荒誕的事情發生在自己的身上,自己明白這其中的緣由,可如何才令他人相信,我卻是一點把握才沒有。我坐直了身子,盯著他道:「若曦的軀體去後,小文的靈魂回到了家鄉。可十多年發生這裡的事情,又豈能說割捨就能完全放下,……張小文就是馬而泰.曉文,而現在的我是我原來的面貌。」

  說到這裡一頓,見他瞠目望著自己,喃喃地道:「難怪,你剛剛入宮就對宮中的人、事極為熟悉,那日和承歡去找你,你夢中叫的名字果是皇阿瑪的名諱,我本以為自己聽錯了;還有皇阿瑪的一言一行都左右著你的心緒起伏變化,本以為是十三叔刻意安排你入宮,為了使皇阿瑪早日忘了若曦姑姑,卻不知原來是另有深意。」說罷,他不易覺察地扯了一下嘴角,帶著一絲嘲弄的笑意,又道:「皇阿瑪早已認出了你,作為兒子,我本不應當說,我不如皇阿瑪,園子裡你住的院子名稱,那是犯皇家大忌的,可皇阿瑪卻執意如此,如果不是愛到了極致,又怎會這麼做。如若不是我喜歡上了曉文,你不會說出來的,我喜歡的只是馬而泰.曉文,和張小文、若曦沒有任何關係,因此若曦姑姑,你以後不必為我擔心。」

  心中暗自掂掇,自己說的事情他是信了,可聽著他模稜兩可的回話,還是猜不出他的想法。怔忡地覷了他一眼,沉吟了一下,我道:「傅雅年齡雖小,可她一定會是一個溫婉大方的女子。女子一入宮門,就相當於入了一個牢籠,如果得不到心愛之人的愛,在這裡,她將會生無可戀、一生悲苦。」這也是自己的切身體會,因此說起來鼻子竟有些酸酸的。在我心中,他一直是溫和儒雅、精明聰慧的,希望他能聽懂我的意思,也不枉我這一番苦心。 他面色有些許蒼白,過了良久,方開口道:「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你不同於其他女子,原來世間真有這些荒誕不經的事。」頓了一下,他好似忽然想起一事,急忙續道:「你既是下個朝代的人,那今朝的事你應該知曉的很清楚,前些日子,你曾把皇弟托付於我,那皇阿瑪和你……」猛然醒神,早已料到他會問些事情,只是沒有想到他最先想到的竟是我們,心中一暖,我道:「我雖是下個朝代的人,但歷史我知道的並不多,只是我和你阿瑪已屆中年,早晚會去的,弘翰尚小,這是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因此,你不必過多擔心。」

  一陣沉默,他蹙著眉頭沉思了半晌,面色恢復了正常,道:「弘歷明白姑姑的意思,也知道以後應該怎麼做。只是此事過於荒誕,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宮中嚴禁傳佈神鬼之事,省得被人落了口實。宮中的規矩雖被皇阿瑪整頓的好了許多,但宮中之事,說不得准,還是小心為上。」這些話曲折陳詞,入情入理,說得全是為自己著想,心中一陣感動,緊拉著又是一陣輕鬆,這麼多天,心中的一大石終於落了下來。他端起杯子一飲而盡,站起來探起身子,把玉珮放在弘翰身旁,躬著身子道:「姑姑,弘歷告退。」



第二十九章

  望著窗欞子外鋪天蓋地紛紛而下的大雪,歎了口氣,終於熬到了滿月,可以下床了。

  背後的胤禛輕笑一聲,道:「一個月終就是過去了,大家都都得償所願。」心中微怔,即而明白了他的意思,面上一熱,回過身,睨他一眼,嬌聲道:「在兒子面前,還是這麼不正經。」聞言,他悶著噪子笑了起來,上前幾步環住我的腰,撫了一把我的臉孔,托著我的下巴,道:「都已經做了額娘,臉皮還是這麼薄。」

  掠了他一眼,拔開他的手,向後退了一步,道:「弘翰看著呢?」他的手住前一收,我不由自主地貼在了他的胸前,他道:「他只是個嬰兒。」我正要開口說話,他已截口續道:「你是不是提醒我,弘翰應該由奶娘帶。」心中氣惱,抬起頭瞪了他一眼,欲推開他,他似是早已料到我會如此反應,腰間的手又緊了一些,他低著頭在我耳邊輕聲,道:「晚上身邊沒有你,總覺得少了些什麼一樣。」

  這陣子他一直在東暖閣休息,而自己一直專注地照顧著弘翰,的確是冷落了他。身子不再僵直,也如他一樣,雙手環住他的腰,抬起臉道:「這些日子你瘦了許多。」他輕吁了口氣,道:「國庫空虛,而江寧織造卻欠著國庫幾百萬兩銀子,命他限期歸還,而他不但還不上,還竟然在回京的路上,又在山東長清縣等處le索費用、騷擾驛站。我撤了他,他竟轉移財物、企圖隱蔽;還有,前幾日,寶泉局匠役聚眾抗議官員剋扣糧食,這可是天子腳下,……」

  後世之人評價他,說是生性陰鷙、眥睚必報,可真正身在其中,我卻是明白為何他會以整頓吏治為宗旨,清肅綱紀、嚴峻刑律。只有如此,他才能使國富,只有國富才有民安,民安才有太平。

  我加重手臂的力量,緊緊地貼在他的身上,道:「聖祖年間的吏治腐敗過於嚴重,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是四、五十年形成的問題,又豈是數年能扭轉過來的。」內心略一思量,又續道:「因為有你,我們大清會有最璀璨的時刻。」頓了一會兒,他歎道:「不說這些沉重的話題了。」

  他扯開我的雙臂,握著我的手坐於床邊,待兩人坐定,他緊緊地盯著我,眸中透著熱切的光芒。四目相望,只覺得自己雙頰滾燙,身子竟還不自覺得輕輕顫著。垂下眼臉,靠在了他的懷中。兩人靜靜地依偎了片刻,他捧起我的臉,黝黑的瞳孔湧出絲絲暖意。自己竟如一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一般,呆呆地望著他越來越近的臉,直到他冰涼的唇覆上我的,才反應了過來。

  他的吻由溫柔漸漸變得熾熱,自己則是隨著他的引領,不由自主地地配合著他。『哇』地一聲,弘翰的哭聲驟然入耳,急忙推開他,向床上望去,只見小傢伙手足並用,拔弄著棉被,身子扭來扭去。我心中明白了怎麼回事,面上不禁一熱,竟忘了給他換尿布。掀開被子,拿出自己親手做的類似睡袋的小棉被,小心地把弘翰裹在裡面,放入胤禛懷中。

  弘翰已經滿月,此時的小臉粉妝玉琢,胖嘟嘟的,十分逗人喜愛。可清宮家法「父道體尊」,講究抱孫不抱子,胤禛雖是幾個孩子的阿瑪,可真正如今日般,大概還是頭一遭。收拾完畢,坐在床上,望著他們父子倆,看了一會兒,發現胤禛身子僵直,姿勢有些許彆扭。

  「皇上,坤寧宮差人送來了補品。」正欲開口要回孩子,房門外已傳來了高無庸的通傳聲,自弘瀚的滿月家宴以來,每日都會有各種禮品、補品送來,一般都是由小順子直接接收,這次許是因為皇后宮中的,因此才會送到這裡。我起身,舉步走到胤禛面前,道:「還是我來抱吧。」他小心翼翼地遞過孩子,才道:「進來。」

  一個宮女踩著細碎的步子疾步進來,站定後,微微地垂著首,輕聲道:「皇后娘娘差奴婢送來了一些干棗,溫水泡發後可以生食,已經問過太醫了,對補血很有效果。」正要開口說話,忽地覺得此女子竟十分面熟,凝神細想了片刻,恍然憬悟,她是那名叫呂嵐曦的黑衣女子。

  一陣愣神,細細看去,只見她兩彎俏眉,中間微微蹙起,略成八字形向鬢邊舒展淡去,膩脂樣的鼻子微翹,面色依舊極白。胤禛掠了我一眼,對她淡淡地吩咐道:「放下吧。」呂嵐曦利落地放下後,盈盈福了一福後,欲轉身回去。「呂嵐曦。」我理順思路,猛地開口叫了一聲,她身形一滯,隨即仍快步向外行去,我心中不好的預感不減反增,我又叫道:「姑娘,請留步。」

  她回過身躬聲道:「奴婢瓜爾隹.嵐冬,聽候姑娘差遣。」仔細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確信她就是張毓之的師妹,我道:「回你主子一聲,改日我會去坤寧宮謝皇后賞。」她依舊微微垂首,應了一聲後,若無其事轉身而出。

  這是今冬的第二場雪,下得不如第一場雪那麼疾,也不似第一場雪下得一直是雪粒子夾雜著冷雨,隨下隨化。這場雪開頭便是蝴蝶雪,狀如鵝毛的雪片慢悠悠地在半空中盤旋,像無數只白色的蝴蝶在空中翩翩飛舞,並不急於落地。

  站在門前,望著眼前披著銀妝的宮殿樓閣,回身走到弘瀚的小床旁邊,掖了掖被角,仔細交待了巧慧後,帶著菊香向坤寧宮方向走去。

  抬頭望望天空雲色變得越發濃重,密集的雪已經不是『片』,它們在空中結成了團,一個個鬆軟的雪球直接拋落下來。雖然極喜歡這種雪景,可心中卻有些後悔,應該用暖轎代步。但即使現在回去,也已落了滿身的雪,只好加快步伐,匆促地向前行著。

  「姑姑,……。」回身一瞧,原來是小順子領著四個小蘇拉抬著一頂暖轎疾步走來,待一行人走近,小順子道:「今兒雪太大,奴才怕姑姑身子頂不住,因此特意備轎趕了過來。」待菊香掀開轎簾,我正欲入轎,卻見這大冷的天,小順子的腦門子上竟涔著一層細細的汗。瞅了一眼地上薄薄的一層冰,我心中一暖,道:「擦把汗,別著涼了。」小順子笑嘻嘻的接口道:「姑姑這樣說就折殺奴才了,如若不是這幾年姑姑對奴才這麼關照,奴才哪會有今天。」

  小順子本是雍王府的侍從,胤禛繼位才到了宮中,自我有孕開始,高無庸便派了以他為首的幾個小太監保護。自此開始,他儼然成了高無庸座下最得力的人,因而他常說是沾了我的福。這小順子年齡本也就小,在王府時因胤禛家規極嚴,不要說侍從們,就是弘歷他們犯了錯,也是家法侍候,因而剛入宮也是戰戰兢兢,唯恐出錯。可自從在禛曦閣待了些日子,規矩也淡了許多,可這在宮中卻並不是什麼好事,改日抽時間還是要叮囑他一下。

  忽然一陣冷風灌入,幾團雪花飄了進來,定睛一看,菊香手掀著轎簾,原來已經到了坤寧宮。出得轎門,踩著雪趨著步子向前緩緩行去,進得正門,仍是一群小蘇拉掃著雪,目光自眾人身上掠過,最後定在殿門側著身子的嵐冬身上。站定,默默地注視著,她身上有一種不同於其他宮女的東西,自己有些說不清是什麼。見我站在那裡,小順子怔了一瞬,隨即快步走到門口,聲音較平常略為提高一點,道:「皇后娘娘,曉文姑娘來了。」

  嵐冬回身下了台階,走到我面前,道:「地滑,我扶著姑娘。」她的面色在雪的映襯下顯得越發的白晰,看起來似是沒有一點血色,我望著眼前的她,不由得一陣恍神,明白了她身上那種說不出的東西是什麼了,那是一種深到了骨子裡的孤寂,心中更是肯定了她就是呂嵐曦。

  我道:「謝謝嵐冬姑娘。」聞言,她猛然抬頭,面色更白了一些,身子微微顫了一下。那日相見,她一直沒有抬頭,是以並沒能見到我的面容,但對於知道她真實名字的人,她應該會記住我的聲音。但只在頃刻之間,她恢復了平靜,微微一笑,道:「皇后娘娘已經吩咐過奴婢,如若姑娘來了,不必通傳,直接進去即可。」正待開口說話,已看見那拉氏下了台階,向這邊來了。「妹妹,這麼大的雪,站在這裡做什麼,快進屋吧。」皇后那拉氏邊說邊輕輕地拂去了我身上的雪。

  乍從雪地裡進屋,覺得室內光線有些暗,什麼也看不清,模模糊糊的。直到坐下,閉著雙眼待了一會兒,再次睜開,才覺得清晰了一些。

  掃了一眼周圍,發現躬身站著的宮女幾乎都是新面孔,一個個都站得像廟中的泥人,鴉雀無聲的。心中一動,我道:「翠竹今日沒有應值?」那拉氏微怔一下,即而微笑道:「今年春上選了秀女,皇上只留下幾名答應,其他的都充了女官、宮女,因而我這宮裡原有的幾乎都被放出宮了。」我面上不禁一熱,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屋子裡一時靜極了,連桌上的自鳴鐘針走動的『沙沙』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在這難耐的岑寂中,那拉氏一擺手揮退了眾人,並吩咐嵐冬道:「去小廚房拿些紅棗湯來。」見眾人都退了出去,她才說道:「姐姐並沒有其他意思,既是今日妹妹來了,姐姐也就一併說了。」她無聲地歎息一聲,又道:「皇上本喜禪佛法,不喜女色,但真正讓皇上上心的只有若曦姑娘和你,曾有一陣子,我一直認為你是上天派來代替若曦姑娘的。……,皇上曾有口諭,後宮任何人都不能打擾你,這份心意是明擺著的,可能對你來說,只是少了些煩擾,但這對後宮其他人來說,那卻是夢寐以求的殊榮,……。宮中歷來三年一次選秀,這是祖制,爺雖不願意,卻也無可奈何。姐姐也希望你能理解皇上,他並不是存心瞞你,只是你當時身懷弘瀚,怕你一時接受不了,……。」

  她娓娓而道,我默默地聽,她確是個無可挑剔的皇后,所說的每一句話、所做的每一件事,沒有一件是為自己而想,所有的一切都是在為胤禛考慮。

  兩人又靜默了一會兒,她輕歎一口氣,雙眸緊盯著我,續道:「不管是若曦,還是你,你們對爺來說,都是意義非凡的人,姐姐不希望你們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但有些事情已經發生了,是怎麼也挽回不了的,可同樣的事,無論是爺還是姐姐我,都不會讓它再次發生。姐姐知道你和若曦姑娘一樣,不希望和我們有接觸,可現在爺是皇上,選秀是避免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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