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驚心續集》 作者:玉朵朵【全文完】

本文是作者(玉朵朵)用小說《步步驚心》全文作楔子寫的續集...
所以我分開兩個帖開帖.....
建議先看《步步驚心》作者:桐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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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簡介:
  若曦在清朝死去之後,重新回到了現代。因為與胤禛之間那牢固而深刻的羈絆,她以曉文的身份,再次回到了雍正年間。
  她懇求十三收留了自己,之後又隨著承歡來到了宮中。盡管胤禛發現了她與若曦的相似之處,但是卻不能肯定;而曉文也不知道,之前與胤禛產生的隔閡能不能消除。
  兩個人在猜疑與猶豫之中漸漸互相接近; 雖然兩個人最終還是解除了心防,彼此相依,但要平平靜靜地相守,卻不是如此容易的。
  弘時的暴戾,弘曆對曉文產生的不應該有的情感,以及神秘的呂姓女子的出現,都是籠罩在曉文和胤禛頭上的陰云。
  雍正十三年一點點臨近,他們的最終命運將會如何呢?
評論(79)



  其實自己一直都在自己安慰自己,認為自己只要看不見就好,這種心理,說的確切一點,本就是掩耳盜鈴般的心態。那拉氏如今之所以明知自己不想知曉,卻一再提醒,那是因為在以後的時間裡,仍會有這種事發生,選秀不可能因為某個人而取消、或是改變。

  此刻的自己,木然地坐著暖炕上,雖然目有視,但視得只是眼前几上的炭盆『哧哧』地冒著火星子;耳有聽,聽得只是皇后那拉氏的自說自話。宮中的地龍雖燒得極暖,可我心中卻冷意漸增,不停在撫著手上的戒指,腦中只有一個想法,胤禛心中只有自己一人。過了很久,聞得耳邊一聲輕歎,驀然回神,只見那拉氏默默地盯著我,見我望去,她眸中淡淡的淺愁一閃即逝……。

  『啪』,一聲茶碗落地的聲音伴隨著一陣斥喝聲自門外傳來,「你這個丫頭,進宮這麼些時日了,還是如此不懂規矩,端著湯碗站在外面做什麼,真是的,……。」緊接著響起了嵐曦的回話聲:「路公公,奴婢正準備端進去,不成想公公急匆匆地來了,……。」許是坤寧宮的主事太監小路子和和嵐冬撞在了一起。門口的棉絮簾子『呼』地一聲,緊接著衝進來一個太監,可能是走的較急,在門檻處好似拌了一下,身子一個趔趄,趴在了地上,他扶正帽子,邊起身邊道:「皇后娘娘,那件事……。」他說了一半,許是覺得氣氛不對,猛然抬起頭,見我在,瞠目望了望那拉氏,隨即面色一緊,打了一千,道:「奴才見過姑娘。」我對他一擺手,道:「公公不必多禮。」

  見小路子站在那裡進退兩難,兩手不停在搓著,面色很是焦急,定是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向那拉氏稟報,礙於我在在此,不好開口。於是,我站起來,道:「姐姐,前些日子的補品你費心了。弘瀚這孩子也該醒了,妹妹這就走了。」她的面容似是略欠血色,看上去顯得有些蒼白,但她的笑容卻依舊淡雅,站起來,道:「也有些天沒見弘瀚了,改日我去看看。」

  我裹了裹身上的斗篷,徐徐下了台階,擺手招來仍在掃雪的小蘇拉,問清小廚房的位置,舉步行去。

  未行幾步,便迎面碰見了端著湯碗的嵐曦,她好似一怔,隨即笑道:「曉文姑娘,不會專門來尋奴婢的吧。」凝神望了她一會兒,道:「呂姑娘,好久沒見。」她面色平靜,她像早料到我有此一問,微笑著注視著我一會,又狀似無意地掠了眼四周,隱了臉上的笑容,回道:「姑娘好眼力,不過見我兩面,就記下了。」

  一陣風吹來,頭頂上方樹上的雪紛紛落下,落在我的臉上,涼涼的。我在心中暗暗佩服她,這份鎮定自若不是每個人都有的,但我卻不接話,只是默默地望著她。她拂去臉孔上的雪水,眼神黯了下來,說道:「我阿瑪是朝中的四品大員,而我是他唯一的女孩兒,也是待選的秀女。」頓了一下,她又道:「一入宮門,可能就永遠出不去了,因而我求了阿瑪,入宮之前過我想過的生活。但我畢竟是待選項秀女,在外面便化名呂嵐曦。」

  這個解釋也合情合理,絲毫沒有任何破綻,或許真是我多慮了。我再次輕歎,這種滋味是自己經歷過的,又何嘗不明白她的心情呢。

  身後傳來木履子趨步走路的聲音,回過身,看見小順子扶著巧慧匆匆地走來,巧慧邊行邊埋怨著我:「小姐,說了一會兒就回,怎麼這麼長時間,小阿哥醒了,哭得噪子都啞了。」我心中一愣,只顧嵐冬身份的這件事,卻忘了已出來了一陣子。

  巧慧鬢角已有了些許白髮,腰好似也佝僂了少許,這些年以來,她一心照料著我,現在又一心照顧著弘瀚,她已真心把我看作了若曦。我心中湧出縷縷感動,道:「巧慧,你差個人來就行了,雪大地滑,當心摔倒了。」

  一聲悶響自身後傳來,回身望去,一個湯碗在地面的薄雪上滴溜溜地打著轉,紅棗粥撒了一地,粥旁邊的雪在瞬間溶化。而嵐冬面色潮紅,呆呆地向前望著,我心中愣怔不已,待選秀女在儲秀宮學規矩、禮儀,如若不合格,是沒有資格留在宮中的,而嵐冬入宮已經近一年,她不應在一天之內打翻了兩碗粥,究竟為了何事,她會失態至此。我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前面除了巧慧、小順子以外,沒有旁人。

  巧慧走上去,撿起湯碗遞於嵐冬,道:「以後小心一些,宮內不比其他地方。」然後,巧慧催促道:「小姐,快回去吧,小阿哥餓了。」我應了一聲,仍凝神望著嵐冬,心中的疑慮復又回來,從上次她在胤禛面前從容應對我的回話來看,她不應該是如此冒失的女子。過了一會兒,嵐冬許是覺察到了自己的異常,把湯碗移到托盤的正中,盈盈施了一禮後,迤邐而去。

  本想通過與她交談來尋一些珠絲馬跡,可事與願為。出得坤寧宮,舉步向轎子走去,卻見對面一棵三人合抱那麼粗的樹旁站在一個小太監,許是站了很久,全身上下披著一身白,連帽子上都堆著小山般的雪。

  見我望去,他往前走了兩步,突地又站在了那裡,從懷中摸出一樣東西,放在路上,撒腿就跑。我心中忽然想起了他是誰,正欲開口吩咐小順子,小順子已拍了轎前的兩個小蘇拉一下,三人向前追了去。

  撿起地上的荷包,抽出裡面的紙條,只見上面寫著「請速救翠竹」。荷包仍如那次的相同,繡工相當精細,可是,這次的字與上次的絹秀小字卻有著天壤之別,顯然不是出於一人之手。另外,這次也並沒有用帶有八爺印章的紙張。

  我怔在了原地,久久的回不了神,翠竹不是已經出宮了嗎?可這字條上的翠竹又是何人。難道那拉氏撒謊,可為什麼會對我撒謊,雖然我和翠竹曾相處的一陣子,可如果翠竹真的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錯,我也不會開口說什麼,畢竟那拉氏才是她的主子。

  打量著手中的荷包,心中忽地打了一個激凌,上次的荷包的內容和弘旺有關,而且用的是帶有八爺印章的紙張。這次之所以沒用,或許是身藏這印章的人出了事……。我腦中『轟』地一下,人也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不敢再繼續想下去,覺得從脊背傳來一陣涼意,並以此為中心,向四肢遊走。翠竹是八爺的人,自己不能相信,八爺已去世了這麼多年,可……。

  在心中慘然一笑,不知道一個人為什麼會有如此長遠的打算、為什麼要這麼沒完沒了的算計、為什麼不顧忌這一個個鮮活的生命。眼前不由得浮現出他那張面如美玉、目如朗星的面容,他不是說過嗎?『勝負已見分曉,不會再做無謂的事』,可今日的一切又是為了什麼。

  我盯著手中的紙條,心中的鬱積之氣漸增,覺得身子脹得有些有些喘不上氣。

  把手中的紙條慢慢地揉成一個小團,緊緊地攥在手心裡。移目望向越來越近的四個人身上,小順子走在前排,而那個小太監則是被抬轎的小蘇拉一左一右夾在中間。

  擺手讓小順子等到人退了去,見身旁的巧慧一臉猶豫神色,張翕著雙唇,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無奈地搖搖頭,也退了去。我舉步向樹後走去,走了一會兒,站定。出神地凝望著眼前的雪景,如果這愷愷白雪能蕩滌所有人心底深處的陰暗該有多好。良久過後,發現跟來的小太監居然如鋸嘴葫蘆一般,一聲不哼的站在身後。

  眼睛被雪晃得有些生疼,回過身,發現那小太監一臉肅容跪在地上,許是腿上溫度較高,膝蓋處已濕了一大片。默立了一會兒,見他仍是那個姿勢,我道:「不開口,怎麼救人。」聞言,他連續磕了三個頭,抬起頭時,臉上已被雪沾得白糊糊的,瞬息過後,雪溶化在臉上,順著臉頰淌了下去,一滴一滴的滴在雪地上,打出一個個的小坑。

  他用袖子擦了一把,仍是跪在原地,道:「翠竹姐姐說過,如果有一天她出事了,我有什麼為難之事可以找你幫忙。」眼瞅著他腿上濕得範圍越來越大,而他卻渾然不覺,我心生不忍,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他應該還不算成年,我道:「起身回話,翠竹究竟出了什麼事?她不是出宮了嗎?」

  小太監頓了一下,似是猶豫著應該不應該站起來回話,許是見我面色淡然,根本沒有注意這些虛禮,於是,他邊站起來邊道:「奴才最先也聽說翠竹姐姐放出宮了,可前些日子宮女、太監們中間又傳言說是皇后宮中原來的貼身婢女被關起來了,奴才心中疑惑,便去看了看,果真是翠竹姐姐,這才想著以前的法,來尋姑姑救助。」

  抬頭望著一簇簇飄下的雪,落在臉上,刺激著我的神經,細想了片刻,仍是沒有絲毫頭緒。翠竹的確是出了事,但至於是何事,卻不得而知。

  心中突地有個想法,想了一會兒,覺得只有此事應該落在他的身上,他應該是最合適的人,他也答應過八爺,護弘旺周全。既是心思已定,遂開口對他道:「你先回去吧,我先瞭解到底出了什麼事,如果能幫上忙,我會幫的。」

  步出林外,卻見高無庸立在轎旁正在訓斥小順子:「以後姑娘出門,要事先知會我,我會多派幾人跟著侍候。這天下這麼大的雪,你們居然連個撐傘的人也沒跟一個,姑娘正在坐月子,身子骨虛著呢,如若落下了病根。是你我能擔待得起的嗎?」小順子則躬著身子低眉順眼地應著話,四個小蘇拉更是低垂著頭,大氣也不敢出。

  走上前,我道:「高公公,今日不要責罰他了,是我走的太達匆忙,不能怪他。」高無庸躬身稍微垂首道:「既是姑娘吩咐,奴才領命。小阿哥哭鬧了許久,不見姑娘回去,皇上命奴才過來尋一下,巧慧已先回去了,姑娘坐上轎子快些回去吧。」



第三十章

  自那日後,心中一直思索著究竟為了什麼事,翠竹既是犯了錯,為什麼沒有處罰,對她僅是一關了之,並且一關就是兩個月。如果是被查出來她是八爺的人,那早就應該大張旗鼓地處置她,起到以警傚尤的作用。

  安置好弘瀚,站在桌前攤開紙張,緩緩地研著磨,這近一年的時間內,幾乎沒有寫過什麼字。正好這幾日心中有事,不能排遣,希望通過寫字,能穩定一下不寧的心緒。

  蘸好墨汁,靜了靜神,提著筆,專注地寫著,沉浸於自己的心緒中。

  『啪啪』兩聲拍手聲自身後傳來,不待我抬頭,身側已傳來十三揶揄的聲音:「連我這個經常看皇兄字的人都快分不清是皇兄寫的,還是你寫的了。」

  這幾個月以來,平反西藏喝倫叛亂已到了緊要的關頭,我如若不是對翠竹的事心生疑惑,也不會讓十三在百忙之中來此,心中雖然知道此事自己已沒有立場開口說話,但還是忍不住想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於是,我慢條斯理地放在筆,默默地盯著十三,見狀,十三微微一蹙眉頭,若有所思地瞅了我一眼,向前走了兩步,坐於桌邊,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才道:「發生了什麼事,你臉上很久沒有出現過這種表情了。」

  走過去,坐在他的對面,盯著他直入主題道:「荷包的主人找到了?」十三向後靠了靠,靠在椅背上,歎口氣道:「你想問得大概是究竟是不是八哥安排的。」不待我開口,他斂了臉上的淺笑,正容道:「你當初已選擇了皇兄,你的心也確實在皇兄這裡,又何心再管這些事呢?是八哥安排的怎樣,不是八哥安排的又能怎樣,八哥已經不在了。但是,她們雖然做的只是一些無謂的事,但作為皇兄來說,這些都是不安定的因素,我們不可能讓她們存在。」愣愣地發著呆,十三說得確實是事實,八爺和姐姐已不在了,弘旺又遠在熱河,自己已沒有擔心的人,自己確實已不應該再插手這件事,因為這雖是宮女的事,但從她做的事來看,卻又是朝事。

  腦中不由得浮現出八爺臨去時的平靜,我心中一動,十三既是已答應照顧弘旺,八爺應是去得心甘情願,他已不可能再做什麼安排,去做一些大逆不到的事情。想到這裡,心中竟是一陣輕鬆,在內心中暗暗嘲諷自己,自己苦惱了幾天,猛然間又發現自己是再一次自尋煩惱。

  又出了會兒神,輕輕歎口氣,輕笑著問道:「你怎麼查到的?」話一出唇,已意識到自己又說錯了話,當日,他為了證實我的身份,曾經把宮中的宮女逐一排查。此次事關八爺,他當然會查得更細一些。我自失地笑笑,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回答我的話。

  他端起茶碗一飲而盡,放下茶碗,左右瞅了一眼,道:「弘瀚呢?自他出生,我只見他兩次,我這個皇叔,還真有些想他。」這幾日巧慧見我心緒不寧,因此,孩子一醒,便抱去了偏房。我道:「巧慧抱出去了。」

  頓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多了句嘴,苦笑著問道:「為什麼沒有處置她,這不是你四哥的作風。」十三怔了一下,說道:「不知宮中還有多少這樣的人,這樣做,只是想一網打盡。」

  恍然憬悟,十三先查出了翠竹,剛好宮中充了一批宮女和女官,於是,就放出宮一部分宮女。隔些日子,便放出翠竹的消息,一些和翠竹有關的人必定會去探風,而如此一來,就鎖定了調查的範圍。

  抿了一口涼茶,我道:「我想見見翠竹,畢竟在皇后宮中應值時一直得她的照顧。」十三盯著我,靜默了半晌,後露出淡淡地笑,道:「隨你吧,只是不要再做令皇兄為難的事。」拒絕了十三的同去要求,細細地問了關押的所在,便不再談論這件事。

  十三見我不言語,便起身道:「走了,這幾日沒見承歡,不知有沒有惹出什麼禍端。」言罷,提步便走,走到門口,回身又道:「過些日子有你的老朋友來京。」我一愣,側著頭盯著他,有些不解,我的老朋友來京城,在這裡我好像沒有什麼朋友,並且還不在京城。

  凝神細想了一會兒,有些懊惱地道:「他還會當我是朋友嗎?」見了我的樣子,十三面色微怔了一下,即而又笑道:「也是,你的模樣都變了,她不會認得你了。」十四一直以為若曦真的死了,認為我雖有若曦的記憶,但在他心中,大概我只是曉文,永遠都不可能成為若曦,他又怎能當我是朋友呢?

  暗暗吁出一口氣,對他聳聳望,我歎道:「他守了這麼多年的皇陵,委屈他了。」聞言,他瞅了我一眼,走了過來,又坐在了椅子上,微微笑著道:「你以為是十四弟。」我心中詫異,腦中又轉了一圈,細細地想了一會兒,大喜道:「是敏敏,她要來了嗎?」

  十三眉一挑,點了點頭,道:「西藏的戰事,蒙古的伊爾根覺羅部和碩特部都出了兵,皇兄已下了詔書,戰事一了結,兩個部落的王爺都會進京領賞,皇兄還特意在伊爾根覺羅部的詔書裡加了必須攜王妃同來。」

  心中欣喜不已,已顧不了許多,隔著桌子一把抓住十三的袖子,急切地問道:「應該很快的吧,佐鷹王子果真已繼承王位,已經是伊爾根覺羅部的王爺了嗎?敏敏肯定是王妃,是吧?。」十三笑著拿出我袖子底下的茶碗,放在一旁,道:「佐鷹王子已是伊爾根覺羅部的王爺了,西藏的事雖然已差不多了,但也說不得准,許是一、兩個月,又或是半年。」聽後,我心中雖有些失落,但轉念又一想,即使等待半年,那也有相見的一天,低落的情緒又高漲了起來。

  腦中不停在設想著和這個草原上的好姐妹重逢的時刻,直到此時,才驚覺其實自己內心一直是渴望這些朋友的。覺得十三晃了晃胳膊,指了指我的衣袖,原來茶碗的茶水全部灑在了衣袖上,我擰了擰袖子上的水,卻發現十三表情有些許古怪。側著頭,凝神望了他一會,抿嘴一笑,正想打趣他。十三已開口道:「綠蕪知道敏敏要來,定在親眼見見她。」

  『噗嗤』,一口剛喝下的茶水噴了出來,沒有想到一向矜持敦厚的綠蕪也會有這種要求,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我道:「你準備怎麼辦?」十三無奈地笑過之後,盯著我用恨恨的語調說道:「如若不是你出的主意,弄了那場月中舞,也不會弄得人盡皆知。」想起舞後十三那婉轉悠揚的笛聲,我哈哈大笑,那種時刻,吹得那首曲子,想是那曖昧的信息早已傳遍了皇城,只是沒想到這件事能影響到距那時已十多年後的十三。

  十三站起來,邊向外走邊道:「事情既然是你惹出來的,到時,我把綠蕪交給你就行了,你帶著她去見敏敏吧。」

  直到看到十三步出房門,還是忍不住笑意,沒有想到十三也會有這麼一天。

  站在那破舊的房子外面,真有些不相信,華麗的宮中居然會有這種地方。

  雪下得越發的大了。

  風也好像感受到了此間的荒涼,不忍在此地雪上加霜。它似乎停了下來,雪卻不依不饒,依舊一團團一片片,或如亂羽、或是絨球,不飄不蕩,在黯淡的門洞簷下格外顯眼,竟是直落硬降的意思。這裡根本不像宮中的其他地方,這裡沒有人掃雪,沒有一絲有人居住的樣子,滿地的稀漿樣的雪攪水已被驟雪蓋得嚴嚴實實,房上的雪已積得三寸有餘,房簷的滴水也結成了大冰溜子。

  走了兩步,透過破舊的窗子,看見一個蓬頭垢面的人緊緊地貼著房角蜷縮著,身上稀稀拉拉地蓋著稻草,衣服已辯不出顏色。整個屋子裡除了一些稻草外,就只有兩個有著豁口的碗,碗中沒有任何東西。

  輕輕歎了口氣,突然覺得自己在浣衣局的那幾年根本不算什麼。心底不由得湧出一絲悲涼,在這個時代裡的人,生命都是那麼的低賤。

  推開房門,走進去,站定,靜靜地打量著她。她的頭髮遮住了半張臉,兩手緊緊地摟著雙臂,整個人躬得像一個蝦米一樣,不知道此刻的她是醒著,還是睡著,沒有一點動靜。

  解下身上的斗蓬,蹲下身子,輕輕地蓋在她的身上,她的身子似是輕微地顫了一下,但依舊沒有出聲。我向前探了探身子,拂開她臉上的亂髮,夾在她的耳後。她並沒有睡著,微微睜著雙眼,無意識地盯著牆面,目光散亂而迷茫。

  捧起她的臉,輕輕地叫了聲:「翠竹。」她的臉頰深深地凹了進去,眼神有些呆滯,怔怔地盯著我,臉上沒有任何反應,好像從來不曾認識我似的。我心中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來,用力地搖了搖她的身子,說道:「翠竹,我是曉文。」

  聞言,她側著頭盯著我,喃喃地道:「曉文,曉文……。」重複了幾篇後,她無力地甩甩腦袋,抬起胳膊,用手揉了揉眼睛,盯著我望了許久,眼淚順著臉孔流了下來。

  她低下頭無聲地抽泣了一會兒,又抬起頭,擠出一絲苦笑,道:「曉文姑娘,以後如若我弟弟有了難處,望你看在我們以往的情分上,幫他一把。這樣,我死也瞑目了。」望著她淚眼中透著乞求,心中一陣難過,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好好的生活、平凡的過日子難道不好嗎?

  我道:「可是上次弘旺出事時送信的小太監?」她忙不迭地點頭,道:「他在更房應值,這次應該是他找你的,要不,你不會知道這件事的。」

  我口中『哦』地應了一聲,輕歎口氣,盯著她,緩緩地問道:「現在你後悔嗎?」她眸中亮光一閃,好像在一瞬間她飄渺的思緒一下子全回來了,臉上竟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她道:「我怎麼會後悔呢?自從我進入四王爺的府中,阿瑪對額娘的態度好了許多。」我心中有些不解她所說的話,但有一點是明白了,她早已是八爺的底細。

  她的身子很虛弱,說話又比較急,說完之後,她撫著胸口,喘了一會兒,才續道:「我阿瑪是揆敘,我額娘是阿瑪在外面養的妾,開始的幾年,他對額娘也是極好的,可自打弟弟出世,額娘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久病之後,再也沒有年輕時的花容月貌。自此之後,阿瑪就很少去我們那裡,在我十三歲那年,已半年沒有露面的他突然來了,……,我因此進了四王爺的府中,跟在了福晉身邊。從此之後,額娘的日子就好了很多。」

  「八王爺去後,八爺的私章一枚李福帶著,一枚我帶著,而八王爺外面的生意就由這兩枚章控制著。八王爺的本意,是李福管理的那些店面如果被抄,那至少還有我管的,想給弘旺小公子留些保障,卻不想小公子這般糊塗,居然受那些人挑唆,落得這樣的下場。」

  和玉檀的事如出一轍,邊遭遇都大相逕庭。不同的只是玉檀為的是情,而她為的是孝。她說完後,垂首默了一會,忽然她以手撐地,跪在了我的面前,抓住我的衣服,抬起頭看著我道:「我只有這一個弟弟,還指著他照顧額娘,他不能出事。況且,他什麼都不知道。」

  拉起她,扶著她坐在稻草堆上,慢慢地把斗蓬裹在她的身上,扳著她的肩,痛心地道:「這世上任何一條生命,不管是高貴的、還是低賤的,都是獨一無二的,一旦消失了,就再也不可能出現完完全全相同的一個來。你仍覺得值得嗎?你額娘願意你這樣嗎?你又忍心讓她知道你的結果嗎?如果真殃及了你的弟弟,你真的可以安心嗎?」

  聽後,她的臉一下子蒼白了,整個人像一個雕塑一樣,一動不動,連眼睛也沒有眨一下。過了一會兒,她又好像很冷似的,身子不停地抖著,嘴角也哆嗦著,但她並沒有流淚,只是面色極為淒苦。

  鬆開她肩上的手,緩步走至窗邊,默默地望著紛飛的落雪。

  許久過後,背後傳來了她的聲音:「曉文姑娘,不要讓我弟弟出事。」她的語氣平靜,已沒有了剛才的激動或是無措。我回身仍站在原地,歎了口氣,道:「你已經決定了。」她露出了無奈的笑容,道:「希望姑娘成全,讓翠竹去得不要太痛苦。另外,李福總管曾交待過,在宮中你是值得信任的人,因此,我把這枚印章交於你保管,只是希望八王爺的財產不要送於別人,特別是不能交給戶部尚書怡親王充盈國庫。雖然阿瑪的府第被抄,可憐的母親生活過得卻依然很好,這全仗著八王爺的這些鋪面。因此,我並不後悔,幫忙轉告我的弟弟,讓他對母親說,我已被皇后許給了蒙古部的好人家,請她不要太過擔心。」

  我靜靜地望著她,默默地聽她安排後事,覺得心裡堵的難受,又一個如花的生命將在自己的眼前消失。過了很久,待平復了心緒,我開口道:「希望你是最後一個因此而喪命的。」她怔忡了一瞬,隨即輕輕地笑道:「曲終人散恩已散人走茶涼情更涼,除了我之外,相信宮中已無八王爺的人了。」

  她說完之後,似是再也不願開口,靠在牆上,閉上了眼睛。我緊緊地握著手中的小章,望了她最後一眼,提步而去。

  日子匆匆而過,轉眼之間盛夏已至。偶爾想起那件事,已沒有當初難受的感覺。自古皇宮死一個宮女、太監也許都是極為稀鬆平常之事,自翠竹自盡去世,大家談論了幾天,也就淡了。十三見到我,只是說『何心呢?』,便不再多說。胤禛面色陰鬱了兩天,但並沒有多問。



第三十一章

  園明圓內樹木參天林立,幾乎可以遮天蔽日,但連續幾天烈日當空,園子相較他處雖清涼怡人,但人卻仍能感到窒息般的悶熱。

  樹陰滿地日當午,夢覺流鶯時一聲。

  這幾日許是忙得不亦樂乎,不是準備冰制飲品,就是自製製冷工具,因此,人也就極乏。這日,斜靠在椅子上黑甜一覺,醒來時,發現陽光已西斜了一些。抬起頭,頭頂上茂密的枝葉間隙中透出的陽光仍是很刺目,撿起已滑到腳邊的蒲扇搖了搖,依然燥熱如故,無奈地歎口氣,拿起身旁的茶杯啜了一口。然後,伸個舒服的懶腰,起身向屋內走去。

  弘瀚僅身著一個大紅的肚兜,躺在小床上,抽下身上的帕子,俯下身子,輕輕的拭去小傢伙嘴角流出的口水,並順勢在他額頭親了一下,小傢伙沒有任何反應,依舊香甜地睡著。

  走到桌前快速地寫一張字條,告知了我將要去的地方,輕輕地放在躺在軟榻上休息的巧慧身邊,緊接著,我輕手輕腳的向外行去。

  我腳下的青石磚被炎炎烈日烤得足足有四十多度那麼高,走在上面,只覺得小腿都有些燙,猶如走在了一個特大號的蒸籠裡一般。四周沒有一絲風,旁邊樹上的知了聲嘶力竭地叫著,聽得讓人更是心情煩躁、氣悶之極。我覺得喘氣有些難受,遂加快步子匆促地向正大光明殿的方向走去,只期望自己到達目的地之前千萬不要中暑了才好。

  進入正大光明殿旁的偏殿,覺得一絲涼意撲面而來,人覺得很是舒服,但口卻干的難受,見兩個宮女正在低著頭準備著茶水,於是,我徑直走了過去,端起其中的一杯,一飲而盡,這才覺得好受了些。兩個宮女猛地抬起了頭正要開口責怪,一見是我,便躬身施了一禮,然後又默不作聲的繼續準備著。我覺得兩個宮女有些面生,但仔細想想,又覺得有一些熟悉。搖頭暗暗笑了一下,由於弘瀚尚小,有些離不開人,還真有些日子沒有來這裡了。

  不知道大殿裡還有些什麼人,遂開口問道:「皇上在和什麼人議事?」外側較秀氣的宮女回道:「回姑娘話,萬歲年和四阿哥兩人在大殿中。」原來弘歷在這裡,這些日子以來,他從沒有找過我,不知道他現在怎樣了,和傅雅的關係到底怎麼樣,是不是如自己所知道的那樣,乾隆是極尊敬他的第一個皇后的。但心中又有一些不放心,如果只是敬愛,並不是愛人之間的如膠似漆的愛戀,那傅雅該怎麼辦?

  本想著趁弘瀚睡著,過來給胤禛一個驚喜,但剛才那一腔的興奮,隨著自己的想法,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我重重地歎了口氣,呆愣地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如何做,才能打開弘歷的心結。正在煩悶,覺得有人看我,移目望去,原來是剛才的小宮女有意無意地掠了我幾眼。覺得自己如墮入了五里霧裡一樣,正大光明殿的太監、宮女們沒有不認識我的,她不該如此的。

  微微笑著打量著她,只見她穿著一身普通的蜜合色的旗裝,一頭烏髮綰著垂在腦後,彎月眉膩脂鼻端端正正,只是左臉頰的酒窩處有幾個淡淡的雀斑,一雙小巧玲瓏的手白晰而細膩。見我望向她,她絲毫沒有怯意,目光坦蕩地淺淺笑著。她上前兩步,盈盈一福,起身後道:「姑娘,你不記得我了?」望著她臉上那抹熟悉的笑容,我心中有了印象,她曾和那個鄂答應一起,並莫名其妙對自己說『謝謝』的那個女子。只是她不應該是個答應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她好像知道我心中的疑問,正要開口說話,殿外已傳來高無庸的斥喝聲:「笑泠,還不去奉茶,在裡面嘀咕什麼呢?」聽到他急急的步子又向大殿行去,面前的她對著我歉意地笑笑,道:「以後有機會再說給你聽。」說罷,接過另一個宮女遞過的茶盤,欲進正大光明殿奉茶。

  自己來的目的本就是找胤禛,既來之則安之,沒有現在就回去的道理,遂開口對笑泠道:「好,有空再聊,這茶水還是我拿過去吧。」她顯然也知道我來的目的,於是,她臉上的笑容燦爛了一些,應了一聲,把手中的茶盤遞了過來。

  其實知道她的身份後,心裡本來還有一絲不舒服,但她那一笑後,我心中竟然突然釋然了,心底深處那一絲酸意也隨之消失。

  走到大殿門口,對高無庸點頭示意一下。踏入大殿,就聽到了弘歷的聲音:「皇阿瑪,自六月田文鏡奏報民人翟世有拾銀170兩,歸還失主,不受酬銀一事,命給七品頂戴以資鼓勵,這一個多月的時間內就出現了三起,長此以往,它就違背了朝廷原來的意願,也失去獎賞的作用。」

  胤禛掠了一眼站在門口的我,招了招手,示意讓我先坐在一旁等待。我走過去,慢慢地把茶水放好,便坐在了離兩人較遠的椅子上。

  胤禛深鎖著雙眉,沉默了片刻,才開口道:「前幾年人心玩忽,諸事廢弛,官吏不知奉公辦事,小人不畏法度,所以要痛加砭斥、整飭弊政。經過這幾年的努力,已有了一些改觀。但如果民風再好一些,少一些雞鳴狗盜的事,使民安於田里而無饑寒愁歎之聲,久而久之,那我們大清何愁沒有盛世出現。」

  弘歷端起茶子喝了一口,又頓了一會,才說道:「也確是這個理,但也要有一個妥善的法子,不能聽之任之,此類事情一經報到朝堂就要賞賜。」胤禛舒展了眉頭,微微一笑道:「凡事寧嚴不松、寧緊不松,如果出現謊報邀寵,嚴懲不怠。但真是有其事,還是該獎勵的,只是不會再是七品頂戴了。」弘歷許是見胤禛面色輕鬆了下來,於是站起來,道:「皇阿瑪的意思兒臣已經明白,兒子今日還未向額娘請安,這就回了。」

  胤禛啜了一口茶水,身子向後靠了靠,說道:「過些日子蒙古部落來朝覲,這些日子你先準備一下。」弘歷應了一聲後,走到我的面前,道:「姑姑,弘歷告退。」然後恭敬地施了一禮後,疾步而出。我無聲地歎了口氣,沒有想到他仍是如此,沒有一絲改變。

  過了半晌,仍是怔忡地坐在椅子上,沒有辦法集中精神,人有些失神。

  耳邊一聲輕哼聲,我猛然回神,發現不知何時胤禛已走了過來,正站在身旁好笑地望著我。四目相望,見他戲謔的目光中還有一絲疑慮,我心中有些緊張,同時又有一絲無奈,兩人靜靜地望了一會兒,他嘴角浮出了淡淡的笑容,道:「找我有事?」

  我已沒有了來時的心境,聽他如此一問,我笑道:「沒事,只是想來看看你。」他微笑著搖了搖頭,然後,拉我起身,兩人牽著手向案子走去。

  他坐在椅子上,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腿,用眼神示意我坐上去,我掠了一眼大殿門口躬立的小太監,面上一熱,邊搖頭邊擋回了他伸來拉我的手。他眸中閃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但面色依舊淡淡,見我不肯,他沉聲命令道:「你們都下去吧。」聞言,兩名小太監躬身、垂首倒著退了出去。

  我仍站在案子的一角,對他莞爾一笑,道:「你先處理政務吧,我可不想影響你。」他睨了我一眼,薄唇蘊著笑意,邊拿起左手邊的一張疊得很整齊的紙邊道:「好好斟酌一下,希望蒙古來之前定下來。」

  我心中不解,不知道有什麼會需要我做決定,展開紙張平鋪在案子上,一下子怔在了那裡,本想著他不會再提這件事,沒有想到依然逃不脫。一股莫名的鬱積之氣填滿了內心,心口堵的有些許難受。抬起頭,盯著他,微皺著眉悶聲道:「怎麼又說起這件事了,現在不是也很好嗎?」

  他輕歎了口氣,道:「弘歷、承歡稱你姑姑,聽聞小順子他們也叫姑姑,這樣也很好嗎?」他說的的確地實情,宮中的妃嬪都是一口一個『姑娘』的稱呼;弘歷、傅雅他們又稱自己姑姑;而小順子這些一直隨著身邊的人,見我沒有反對,稱姑姑也順了嘴,也就一直這樣叫著。這樣想想,連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在這個尊卑分明的社會裡,這樣『胡叫亂答應』的日子居然過了這麼久。

  一直倔強地不接受冊封,想是他也知道我的心意,因此才會這麼拖下來,可自己是他眾多女人中的一個,這早已是更改不了的事實,如若沒有他的態度,見到任何一個妃嬪即使位份再低的常在、答應,我都要恭敬地行禮,哪會有如今這樣愜意、自在的生活。

  再說,這本是自己已答應的事,也是已經想通了了的,先前是怕弘瀚不能生活在自己身邊而不願受封,但胤禛已有承諾,會親自帶大弘瀚,這也等於是變相的遂了自己的意。

  既是早已接受了他,也決定了會在園子裡陪他生活,既是不在乎身份,那再多一個稱呼,又有什麼呢?總讓他一昧的遷就自己,自己是不是自私了一些,他想給自己一個對外的身份,那也是想讓我陪他的範圍更大一些。我何不遂了他的意,不讓他為難。

  胸中的悶氣早已消失殆盡,我向前走兩歲,站在他的身旁,衝他嫣然一笑,道:「你比較中意的是哪一個?」他定定地看著我,臉上掛著笑意,將我輕輕地拉坐到他的腿上,他用雙手環住我,下巴支在我的肩頭,接過我手中的那張紙,放在我們面前的案子上,道:「這個吧。」

  順著他的手看過去,『蘭貴妃』三字映入眼簾,他選得正好是我心中所想的,這也許就是所謂的心有靈心犀吧。

  自己進宮後的命運一直和木蘭有關,聖祖年間,帶上了他送的木蘭簪子,決定了自己的人生大事,……,即使自己的靈魂回到深圳,那條細若銀絲的木蘭墜子依然如影隨形地帶在我的身上,它引領著我再一次回到了這裡。

  默了一會兒,伸出手,細細地撫住他手上戒指上的木蘭花,開口吟道:「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攝提貞於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皇覽揆余於初度兮,肇錫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則兮,字余曰靈均;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汩余若將不及兮,恐年歲之不吾與。」

  他反手緊緊握住我的雙手,接口道:「朝搴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不撫壯而棄穢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騏驥以馳騁兮,來吾導夫先路。」

  兩人靜默了一會兒,他道:「若曦,有你和十三弟在身邊,我覺得很踏實,也很放心,這些年以來,十三弟雖變了許多,可你卻仍舊是原來的你。」由於他呼吸吐吶間的熱氣呵在耳邊,癢癢的,我忍不住想去撓撓。

  覺得抬上去的手被他握在手中,霎時,我心裡暖暖的,一股幸福的訊息直衝入了大腦裡。自弘瀚出生,我的心思都放在了小傢伙的身上,已很長時間沒有如現在一般,兩人靜靜地待在一起了。

  我們被溫馨的氣息包圍著,良久沒有移動身軀,緊緊的、密密地貼在一起。咫尺的距離,擋不住曖昧的信息。我窩在他的懷中,感受著他身體的變化,我覺得面上一熱,即而整個身子都有些發燙。

  抬眼望望這肅穆的大殿,我腦中有了一絲清醒,悄悄地在心中暗笑了一下,在這當口,我的頭腦還能如此清晰,如果讓胤禛知道我心中的想法,鐵定會賞我一記暴栗。

  我轉過頭,正欲開口說一些話,用以轉移目前的情勢,卻發覺自己和他臉對著臉、鼻尖貼著鼻尖,姿勢的曖昧程度比剛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心思一滯,想說的話一下子又嚥了回去,腦中的思維也像停下了,整個人呆呆地愣在那裡,眼中只有他那雙熾熱的眸子。

  我頭暈目眩、思維遲鈍,迷迷糊糊中覺得腰間他的雙手緊了一些,隨即他的臉壓了過來,他的嘴唇滾燙乾燥,他輕輕用舌尖撬開我的牙齒……。

  覺得心跳得異常的快,『??』的清晰可聞,腦中卻沒有任何想法,什麼也不想去想,只覺得自己如飄在空中的羽毛,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再也著不了地。

  「皇上,大殿裡的冰該換了,奴才們已候在了殿外。」恍惚間聽見高無庸的聲音,我一驚,慌忙推開他的身子,快速地站了起來,走下去,坐在離案子最近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並掩飾地端起一杯水抿了起來。

  胤禛瞅了我一眼,臉色一暗,面上已帶出了慍色,他沉聲道:「進來。」高無庸垂首領著幾名各抱一盆冰的小蘇拉輕手輕腳地進來,許是覺察到了胤禛的情緒有異,高無庸的低聲輕斥『快著點』,幾個小蘇拉利落地放下,又抱起已化開了的疾步退了出去。

  吁出一口氣,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斜睨了他一眼,卻見他正默默地盯著我,眸中深情依然。被他這麼看一陣,覺得面孔又一次熱了起來,我『騰』地一下站了起來,瞅了一眼案子上小山高的折子,躊躇了一瞬,道:「弘瀚怕是醒了,我還是先回了。」見我這副樣子,他嘴角含著笑,邊起身邊道:「是嗎?」我口中『啊』地一聲,呆呆地望著他走到身邊,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伸手將我幾根亂髮捋在耳後,笑道:「已被你漠視許久了,今日既是你主動來找我,那我又豈會令你失望。」聞言,我大窘,揮起拳頭打在他的前胸,他哈哈大笑,一下子抱起了我,疾步向殿內的閣間走去。

  下詔、冊封在幾天內就完成了,緊接著是一拔又一拔前來道喜的人,令我不勝其煩,卻又無可奈何。

  這天清晨,梳洗、上妝、穿衣、戴飾品……,整個人像木偶一樣被巧慧她們擺弄著。『唉』,我無奈地歎口氣,撫了撫被她們扯得發麻的頭皮,不知道是誰發明的『上頭』。巧慧慌忙拔開我的手,開口道:「好容易好了,千萬不要弄亂了,否則還要再來一次。」

  望著銅鏡中的自己『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有多長時間沒有如此裝扮過自己了,細想一下,久遠得讓自己沒有辦法回憶起來。我撫了撫自己的臉,輕輕地笑了起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大概就是我如今的樣子吧。

  本不想入宮,可隨著這幾日後宮諸妃的到來,我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要入宮一行,自己的品階僅次於皇后那拉氏,如果冊封後一直不去見禮,那是怎麼也說不過去的。我雖不屑於此道,也知道她不會因此而氣惱我,可她要管理後宮,我不能因此而讓她失了威信。

  「小姐,已經好了。」隨著巧慧的輕聲提醒,我回了神,盯著鏡中的自己,猶豫了一陣,打開桌上的首飾匣子,拿出木蘭簪子、木蘭耳墜子遞於巧慧,低聲道:「給我帶上。」等了一會兒,發覺身後的巧慧沒有動靜,我扭頭望去,卻見巧慧臉色蒼白地盯著桌子上。我心中一下子明白了她為何會如此,這支簪子自再次回到我的身邊,我一次也不曾帶過,因此巧慧才會有這樣的表情。在心中暗暗吁口氣,轉過身子,握住她的手,道:「在你心中我和若曦有區別嗎?」

  巧慧怔了一下,略顯蒼老的面上溢出一絲苦笑,道:「我家小姐是個可憐人。」我心中一痛,可又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如果實話實說,她也不見得會聽懂、明白。頓了一下,她擦了擦眼角,又續道:「這大喜的日子,不說這些了。小姐沒有得到的,你得到了,我心中也是高興的。」我歎道:「謝謝你,巧慧。」她斂了臉上的憂傷神色,一笑,道:「快戴上吧,不要誤了進宮的時辰。」

  收拾完畢,巧慧左右打量了一下,方才滿意。

  正欲出門,外面已傳來了小順子的通傳聲:「娘娘,皇后娘娘來了。」話音甫落,門窗一挑,那拉氏已緩步走了進來。我急忙上前躬身行了一禮,她淡淡地笑笑道:「我們姐妹間哪用這些虛禮,坐下吧。」她攜著我的手向前行了兩步,分坐於桌的兩旁,不待我開口,她已微微笑著道:「弘瀚這孩子呢,這些日子沒見,模樣又變了吧?」衝著她淺淺一笑,道:「妹妹今日本打算去宮中見姐姐,才讓奴婢們把他抱了去。」

  她笑道:「本想譴小路子給你說一聲,這大熱的天,不要宮裡、園子來回跑了。但又想想,我們姐妹也好些日子沒見了,宮裡正好也沒什麼緊要的事,因此也就來了。」她臉上的笑容依然恬靜,臉上也依舊是雲淡風輕的表情,喜怒無跡可尋,讓人無法看透她內心真實的想法。既是如此,我也並不想往深裡去探究,於是,為她倒了杯水,淺笑著道:「我本該早些去拜見姐姐的。」

  這些天以來,做的最多的事,就是不斷的說著言不及意的客套話、場面話,一遍又一遍地對著不同的人說。但對著她,說完那句話後,卻不知道應該再說些什麼。

  兩人靜了一會兒,她舉杯抿了口茶水,微微地笑著道:「妹妹沏得茶水果真特別有味道。」我在心中暗暗笑了一下,我不擅於此,而她更是不精此道。茶水就是茶水,即便是懂茶的人,沏得不過好一些罷了,哪會有特別的味道。她應是有些話要說,而我的身份又今日不同於以往,想是找不到合適切入點。

  頭上戴的飾品過多,覺得脖子壓得有些酸楚,我禁不住撫了撫後頸,見我如此,那拉氏道:「身份不同,身邊要用的規格也就有相應的變化。」聞言,我正往回收的手一下子定在了半空,心中沒來由得抽了一下,不明白她言語中的含義,難不成竟是想讓我回宮居住。

  她臉上似是有些猶豫神色,但只是過了一瞬,她望了望窗外,又道:「有你在爺身邊,我也放心許多,但這院落太小了一些。」原來她難於啟齒的竟是此事,這也難怪,為何建這院閣,胤禛為何居於此處,想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明白她是想讓我搬出去,還是有其他的什麼想法。

  掠了她一眼,只見她眸中無一絲情緒,只是怔忡地盯在眼前的茶杯上,神思好像也隨著視線定在了某一個地方,久久地回不了神。我不發一言,默默地坐著等待。

  等了一會兒,她緩緩地道:「我會吩咐內務府按宮中貴妃的規格修整一下這個院子,稍後會和皇上商量一下,妹妹你意下如何?」我啜了一口茶水,站起來,淡然一笑道:「不過就是住的地方,姐姐既是如此關心,那還是隨皇上的意思吧。」她隨著起了身,臉上閃出一絲苦笑,道:「是呀,不過就是住的地方,爺卻花費了這麼多的心思。」

  我心神俱震,望著她那那蒼白的臉,霎時,久已沒有的心痛再次不可抑制地湧了出來。



第三十二章

  眼下雖已立了秋,可天氣絲毫沒有見涼的意思。連接的幾次大雨,也是即下即停。睛時,依然焰騰騰的一輪白日,曬得宮中的花花草草都蔫得不成樣子。

  我半躺在涼椅上閉目搖著蒲扇,似睡非睡,屋內的幾盆子冰抵不住牆外的熱浪,屋內的空氣依舊是蒸鍋上的蒸汽一般,悶得人心裡發緊。

  胤禛同意了那拉氏的提議,但並沒有拆除重建,只是吩咐以禛曦閣為中心,重新規劃、擴建。內務府的管事前來問了幾趟,說是皇上吩咐了,一切以蘭貴妃的意見為主。只要不動禛曦閣,我心裡已是高興不已了,哪還會操這份心,於是,心滿意足地隨著胤禛回了宮。說是待院子修好了,再回園子。

  輕搖蒲扇,默默地發著呆,我來到宮中已有月餘,但所居住的西暖閣竟無一人造訪,連偶有在宮中行走時遇到個別妃嬪,總是未及寒暄,她們便繞路而去,彷彿我是洪水猛獸一般。

  內心雖希望清靜的生活,但心中仍有些隱隱不安。以往每次回宮,皇后那拉氏總會派人隔三岔五來詢問,有無需要。此次,竟大為反常。腦中驀地想起那日那拉氏臉上那一抹苦笑,它猶如一把利刃,猛地一下子刺在我的身上。心裡大力地一抽,在這大熱的天,身上一陣陣的發寒。扔下扇子,倒一杯熱茶,端起來一飲而盡,覺得嘴中燙得木木的,身上卻沒有任何變化,依然冷意漸增。

  「娘娘,笑泠求見。」過了半晌,剛覺得緩過了勁,便聽到門外傳來笑泠甜美的聲音。在心裡深深歎了口氣,待平復了心緒,我輕聲道:「進來。」

  門外應了一聲,接著,挑簾入門。她身著一件米白紗褂,淺綠蓮花滾邊褲,一頭青絲梳理的光可鑒人。站在眼前,亭亭玉立猶如荷花初開。

  她躬身盈盈一福,道:「笑泠見過娘娘,娘娘吉祥。」對她一擺手,示意她起身,指著旁邊的椅子道:「坐下吧。」她微微一笑,道:「是!謝娘娘賜坐。」言罷,她微施一福,便大方地坐了下來,無絲毫怯意。

  我抿了口茶,道:「今日不應值。」她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抬頭一笑道:「是。」見她額頭涔出細密的一層汗,我拿起腿上的蒲扇遞了過去。她微怔了一下,接過扇子,道:「娘娘果真心地很好。」我一笑,問道:「你怎麼做了宮女?」

  聞言,她一頓,似是思量了一下,接著,道:「恕我直言,笑泠並不想孑然一身老死宮中,因此,才做了這樣的選擇。」我心中酸熱難耐,一時二人沉默相對,過了一會兒,我理了理思路後道:「你已是答應,已入皇家宗譜,又怎可再做宮女。」她瞅了我一眼,淡淡一笑,道:「我阿瑪求了皇后娘娘,先前娘娘並不同意。後來,卻不知為何,娘娘忽然同意了。」

  我眼皮陡然一顫,這哪裡是同意她出宮,這分明是『曲線救國』的路子,如若不然,又怎會把她安排在御前奉茶。

  覺得心神俱疲,自失地笑笑,決定不再多想,還是任其自然吧。

  過了一會兒,我從遐想中回神,望向笑泠,卻見她怔忡地盯著我,臉上略帶一絲憂色。許是自己的反應嚇著了她,我微微一笑,道:「我有些累了。」

  她面色一紅,站起來,向前走了兩步,忽然又停下了腳步,回身坐下,道:「只顧著說閒話,卻將來的目的忘記。」她睨了我一眼,斂眉輕聲續道:「聽宮裡的姐姐們說,前些日子皇后去園子看過姐姐後,回宮便一病不起,現在還沒完全好。」

  「這些天,宮中瘋傳,說是皇后要動你的院子,你心中不喜,頂撞了娘娘,致使溫婉嫻淑的皇后病到。還說,這宮中只要言語之間曾得罪過的你,都會遭惹禍端,如鄂答應、齊妃,說得煞有其事,猶如親眼所見。」

  一陣暈眩,想站起來,雙腿軟得一點力氣也沒有,伸手端起杯子,覺得手都在抖,茶水撒得滿身都是。那茶水只是半溫,但喝下去,竟是透心涼的感覺。

  笑泠慌忙起身,走過來,抽了身上的帕子,輕輕地為我拭了拭撒濕得衣襟。接著,向後退了一步,慢慢地跪了下來,道:「此事奴婢並非道聽途說,冒昧地給娘娘說,那是為了謝娘娘的恩。如若笑泠做的不對,也請娘娘不要責怪。」

  靜靜坐著,默默地想著。皇宮大內,妃嬪之間爭房爭寵在歷朝歷代都層出不窮、花樣極多,但這樣明目張膽傳播流言,有些反常。依照我對那拉氏的瞭解,不應是從坤寧宮傳出的。

  「娘娘不必擔心,許是奴婢多事了。」耳邊猛地響起笑泠擔憂的聲音,見她依然跪在原地,我噓出一口氣,但願如她所說,這事只是因為那拉氏的病,趕巧了,並非自己想像的那樣。起身,向前跨了一步,扶起笑泠,待兩人坐定,我道:「剛才你說的謝恩是何意思?」

  她道:「齊妃娘娘是我大姨母,三福晉青諾是我表姐。她們出事後,額娘曾來宮中探望姨母,我們曾見了一面,她拉著我的手,說『在宮中,一定在照顧姨母,並要找機會報答一位名叫曉文的女官。』」

  恍然憬悟,明白了她今日為何如此。她起身,躬身施了一福,道:「如若娘娘有需要笑泠處,譴一人來告知奴婢一聲就行,奴婢告退。」對她微一頜首,便閉上了眼睛。

  淙淙大雨,涼風透窗而入,屋子裡的床幔、飾物流蘇隨風左右搖擺。

  慢慢地踱到窗前,默默盯著外面,一條條一縷縷的水簾如珍珠般掉落下來,落在青石鋪成的地面上,濺起如珍珠碎屑般的水粒。

  雨中有風,在雨花中一陣一陣吹動,帶著淡淡的濕氣撲面而來,似一陣冰涼入了肌膚,我禁不住打了一個冷戰,一陣不好的預感直衝腦門。拿起門邊的青竹雨傘,拔腳向坤寧宮方向跑去。

  甫一出屋,未行幾步,就見到迎面而來的巧慧。她全身已經濕透,鬢角幾絲頭髮和著雨水貼在臉上。她道:「小姐,皇后娘娘怕是不行了,太醫們都束手無策,皇上方才也去了。」

  我心中一陣迷亂,頭轟地一聲漲得老大,那拉氏究竟是哪年歿的,我是一點印象也無。提著勁兒加快步子,剛跨入坤寧宮,便聽到一陣隱隱的哭聲,。又一陣心慌,止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一下子怔在了原地,手一鬆,傘在地上隨風滴溜溜地轉著。細細一聽,卻又沒有了任何聲音,舉步向殿門行去。

  只見那拉氏的寢宮內外都是人,殿裡暗得黑漆漆的,平添了幾分沉重的氣息。略一定神,才看清床前站著七、八個太醫,個個面無人色,有的調藥、有的切脈、有的扎針;胤禛、熹妃等人站在周圍,均是一臉緊張;沿牆跪著幾個阿哥和地位較低的答應們。

  只見那拉氏滿面潮紅閉著雙眼,喉嚨裡『咯咯』有聲,並不時煩躁地抬臂撕扯一下自己的胸口,雙手似是無力,總是剛抬起來又軟軟地垂了下去。

  眼淚奪眶而出,向前走了兩步,站於床頭,哽咽道:「姐姐,果真是曉文頂撞了你嗎?如果是這樣,曉文給姐姐賠禮道歉。」那拉氏像是心中清楚,似是聽懂了我的話,她無力的動了動手臂,臉色也由紅變白。

  太醫們驚呼一聲,那拉氏的呼吸卻越發粗重,她皺緊眉頭、胸脯劇烈地一起一伏,微微發出呻吟的喘吁聲,似是極端痛苦。

  我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步,覺得胸口有些悶,心中不斷地自責自己。胤禛走上來,扶著我,道:「曉文,鎮靜些。」

  我木然道:「皇后究竟是何病?」一太醫轉臉說道:「回娘娘話,皇后娘娘的脈象,寸脈尺脈滑浮不實,但關脈緩重尚有後力,不是絕症,是虛症。體氣秉賦過弱,命門之火沖積不得發散,痰氣便不得暢……。」聽他絮絮叨叨地說著,我深深地透一口氣,正要開口打斷,便聽到身旁的胤禛沉聲斥道:「不要囉嗦,只說有救無救?」

  幾個太醫哆嗦一下,緊接著『撲通』一聲齊刷刷地跪了不來,剛才回話的太醫道:「奴才們這些日子一直用散痰之藥,照理說早該散了才是,可主子娘娘卻是越發的重了,奴才們不得其解,到底是為何?」他話音甫落,殿裡殿外便傳來了『嚶嚶』的哭聲。

  胤禛冷哼一聲,眾人神色一緊,收住了哭聲。他道:「起身,快些拿個主意,怎生把痰咯出來。」眾太醫利落地起來,皺著眉,圍著床的周圍繼續忙碌著。

  那拉氏患得原來是痰症,可這種病應是冬季才有的病症,這天才入秋,怎麼可能?

  『啪』地一聲,調藥的太醫往後退兩步,手裡的碗摔了個粉碎,面如死灰,一下子癱坐在地上。胤禛身子一顫,快速走到床邊,坐於床頭,探了探那拉氏的鼻息,面色一變,大聲喝道:「還不快搶救。」

  我腦中一片空白,拔開太醫,上床,坐在裡側,抽下身上的帕子蓋在那拉氏的臉上,托起她的身子,不假思索地隔著手帕和她以唇相接,嘬著腮猛吸,卻一時吸不出來。

  抬頭望了望一臉詫異的胤禛,我淒涼地道:「為了我們,你說些她想聽的話,讓她知道這世上還有值得她留戀的人。」他一頓,拉住那拉氏的手,道:「小婉,你知道嗎?我們成親的當晚,我挑開喜帕……。」

  一行淚湧出來,透過淚眼,掠了一眼聚精會神訴說的他,自失地輕輕笑了兩聲,這究竟是個什麼社會,自己到底是誰。

  一把扯下她臉上的帕子,和她唇對唇,用力地吸著。不知是自己用法正確,還是胤禛的話起了作用,『咯』地一聲,一口痰自她口中清清爽爽地吐了出來。

  她呻吟一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重吐了一口,睜開了眼,愛憐地凝視著胤禛的臉,氣息微弱地道:「爺,是你嗎?……,不想離開你,……,不想走,……。」

  聞言,胤禛握著她的手似是又緊了一絲,像是讓那拉氏感覺他的存在。

  我淡淡瞥了一眼那緊握在一起的手,起身,下床,步履輕盈地向外走去,整個人飄飄的,像是踩在棉花堆裡一般。耳邊依稀傳來他的聲音:「若,……,曉文。」

  是他的聲音嗎?覺得那聲音遠得像在天際,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依然向前緩步走著,前面出現一張又一張陌生的臉,只見她們的嘴一張一翕的動著,卻聽不見任何聲音。

  走了好久,終於看不見她們了。覺得衣服緊緊地貼在身上,抬頭望望,風攜帶著雨點打在臉上,不知道順臉而落的是雨水還是淚水。

  怎麼走不動了,疑感地低頭瞧瞧,我的手臂被一隻手抓著,怔忡的順著手向上望去,眼前出現一張擔憂的臉孔。我揉揉眼睛,自嘲地笑笑,欲舉步繼續走。

  「曉文,你怎麼了?」他扳著我的肩,搖了搖我的身子,企圖讓我恢復神志。心裡萬般滋味攪在一起,但又不知從何說起,於是,我嫣然一笑道:「我怎麼了,我根本不是我,我又會怎麼了?」說完,又是微微一笑,掙開他的手,向前走去。

  走了一會兒,仍能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停步回身,皺著眉大聲嚷道:「你幹嗎陰魂不散跟著,我只想安靜地生活,難道這你們也看不慣嗎?」他默默地盯我半晌,輕輕地歎道:「自古以來,宮裡都是各種政治力量的反映所在,有一套潛規則的平衡狀態,如果被某一個人打破了,不管她是誰,那眾人的注意力都會在此人身上。你在宮中已生活了十幾年,你覺得自己真的可能安靜的生活嗎?」

  我心中悲傷,靜靜站在那裡,眼淚潸然而落。這些自己又何嘗不知呢?

  想了許久,覺得腦中一片虛空,淚如泉湧,卻笑著道:「我能怎麼辦?」他蹙著眉頭,眸中露出一憐憫,慢慢地道:「出宮,或是回到張小文生活的朝代。」靜了一瞬,他搖搖頭,苦笑著續道:「但這兩樣你都做不到,用情太深。離開了皇阿瑪,你還能生活嗎?」

  覺得自己的身子輕顫著,緊緊地握著拳頭,兩人就這樣靜靜地站在雨中。過了一會,平復了心緒,他說的對,離開了胤禛,我還能生活嗎?答案是顯而易見的。在心底苦笑一番,道:「你回吧,我這也回去了。」他眸中亮光一閃,上前兩步,凝視著我,疑道:「是回去?還是像這樣在雨中晃蕩?」我扯了扯起嘴角,不發一言,轉身向前行去。

  嘩嘩的雨聲依然擋不住身後的腳步聲,本來心裡就如同硬生生塞進一塊大石,堵得有些許難受,被他這麼跟著,人也就越發煩躁。但他也是一片好心,我也不好說什麼,只好歎口氣,邊回身邊道:「我已經沒事了,你回吧。」

  雨水順著他的衣襟如一條細線似的流著,全身上下已經完全濕透,而他卻絲毫不在意。他面色深重,眸中深邃的光芒閃爍著,看我回身,開口問道:「曉文,這樣活著,你覺得愉悅嗎?」

  未等我開口說話,『啪』一聲輕響傳來,移目向弘歷身後望去,一把竹傘倒立著落在地上,傘隨風雨左右搖晃。我心中一怔,向側方行了一步,錯開弘歷的身子,赫然發現,傅雅一臉悲傷的呆愣在原地。見到是我,她一怔,似是有些不解,隨之而來的卻是滿面詫異。

  見我如此,弘歷轉過身子,待看清來人,他面色淡淡的立在原地,默了一會,道:「可是有事?」傅雅微怔,即而彎腰撿起雨傘,淺笑著邊走邊道:「適才見爺並未帶雨具,擔心爺淋濕了身子,卻不想娘娘也在,早知多帶一把來。」

  聽她不著痕跡地說著言不由衷的話,我壓下一腔的愁苦,笑道:「我們也甭在這雨中站著了,都回吧。」弘歷瞅了我一眼,又望向傅雅道:「回吧。」

  她輕聲應了一下,快步撐傘來到我面前,微笑著道:「我們回去的路較近,這傘還是娘娘用吧。」低頭望望衣衫,已濕得不能再濕,哪還有撐傘的必要。我一笑,搖搖頭,轉身疾步往回行去。



第三十三章

  大雨過後,已顯秋意。陽光溫暖,微風和熙,坐在房中就能聞到透窗而入的那特有的屬於秋天的香味。

  蒙古兩部王爺已率眾抵京,允祥、允禮、弘歷、弘晝等王爺、貝勒們迎在宮門,城門至宮門鼓樂大作,鼓樂中響著悠長而寵亮的通傳聲,『和碩部王爺到』、『伊爾根覺羅部王爺到』,……。這是自雍正朝以來前所未有,又極其盛大的儀式,對兩部王爺來說,也是莫大的恩寵。

  通傳愈來愈近,我越發坐不住,站起來踱了會,又坐於梳妝台前,對著銅鏡打量一番,拔下頭上的簪子,瞅了一眼桌上的首飾匣子,躊躇一下,自銅鏡中瞥了一眼坐於桌邊呷茶的胤禛,隨手又拿起另一個簪子,在頭上比劃著。

  他站起,走過來逕自打開首飾匣子,拿出那支木蘭簪子,輕輕插進我的髮髻,望著鏡中的我們,他道:「自己喜歡的,就是好的。」望著銅鏡中他凝重的面容,我默了一會道:「如果自己的喜歡的,帶給自己的只是沉重的幸福,那也是好的嗎?」他面色一暗,啞聲道:「過了這幾天,氣也該消了。」我眼眶一熱,強笑道:「我是生自已的氣,在宮中生活了這麼多年,仍是不能放開心胸,不懂得去珍惜,苦了別人,也苦了自己。」他微蹙眉頭,搖搖頭,輕歎口氣,從後面環著我的肩膀,道:「還說沒有生氣,我都成『別人』了。若曦,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

  我站起,轉過身子,抓住他的手,仰起頭盯著他,道:「慶幸的是,皇后的病已經好轉,流言也沒有了。獨享寵愛,難免會有人眼熱,我雖當時氣惱,心中也是明白的。」他攬我入懷,輕撫著我的背,道:「處罰的過輕,沒有得到應有的教訓。」

  我一時之間有些迷茫,不知他所說何人,在心中細細地想了一會,抬起頭驚訝地道:「居然是她,她不是被禁足了嗎?怎會傳出來這些呢?」他輕歎道:「西藏的事已了,鄂家也算是出了力的。」在心底暗暗歎氣,宮中之人眼皮極活,認為鄂齊立了功,鄂答應自會再受恩寵,她雖出不來,可別人卻是能進得去的。

  苦笑著搖搖頭,她的心胸居然如此狹窄,也如此糊塗,進宮已屆一年,難道沒有發現,自雍王府帶出的幾位福晉,現今的幾位妃嬪,從不曾因爭籠而惹出事端。

  「皇上,兩位王爺已入了宮門。」房外傳來高無庸的輕聲提醒。

  他拍了拍我的背,我又用力的摟了一下,方才放手,微笑著道:「我這就去坤寧宮了。」他凝神望我一會兒,輕輕抓住我的雙手,嘴角已蘊著一絲笑意,眉梢也揚了上去,眸中神色愉悅,前兩天的沉鬱已完全不見。我扯扯嘴角,笑了笑,道:「快走吧,不要耽誤了正事。」

  他輕鬆一笑,道:「和你在一起,也是正事。」我一愣,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居然從他嘴裡聽到這麼窩心的話,我心中一暖,踮起腳尖,快速地在他唇上印一下,拔腿就走。

  「若曦。」背後傳來他的聲音,我微微一怔,轉過身子,疑道:「什麼事?」他笑著柔聲道:「不要擔心,依敏敏的性子,就是認不出你,你們也會成為朋友的。」

  微笑著『嗯』一聲,點了點頭,轉身向外行去,心中居然感動不已,只為他總是能輕易的洞悉我心中所想的一切。

  步履輕盈地向坤寧宮方向走去,沿路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菊香扯閒話,小丫頭不知哪聽來的笑話,聽得我掩嘴輕笑。氣氛正好,看見對面鄂答應迎面走來,背後跟著兩人肅著臉的太監。見到是我,三人慌忙走到路邊,讓開了路。斜睨她一眼,依舊緩緩地向前走去。

  她俯身請了一安,未起身,卻忽然『?』地跪了下來,兩手撐在地上,抬起頭,眼中隱隱含著淚花,道:「娘娘,奴婢該死,做了不該做的事,但奴婢已被禁足了這麼許久,請娘娘饒了奴婢吧。」說完,頭抵住地上的雙手,整個人匍匐地地上。我一頓,停下腳步,默立在她的面前,過了一會,壓下心底讓她起身的想法,硬下心腸,淡淡地道:「現在你不是出來了嗎?」她抬起頭,臉上掛著淚痕,哽咽道:「皇后身邊的嵐冬姑娘傳話說,哥哥今日會進宮,令奴婢見兄長一面,並不是允許奴婢出來。」

  心中思潮起伏,花季女子被禁於斗室,而且不是一天、兩天,而是長達數月。心中對她的憎意漸減,低低歎了口氣,道:「你起來吧。」她一怔,似是有些不信,面色轉了幾轉,最後,還是緩緩地站了起來。

  兩人靜靜地默了一會兒,她輕聲道:「娘娘饒恕了奴婢嗎?」我注目望著路旁已略顯枯萎的花道:「既知錯了,又為何錯上加錯,在宮中喜言是非,不是智者所為。」她輕輕一笑,低頭理了理衣襟下擺,直身後道:「奴婢性格說好聽些是直爽,說難聽些是一根筋,又怎會如此費盡心思去想這些是非。前陣子,來看望奴婢的人,言語中倒是有這樣的意思,可娘娘似乎有所誤會,我言盡如此,方才請求原諒的話我收回,奴婢告退。」

  站於她身後的太監面露慍色,相互打量一下,其中一個開口斥道:「帶罪之人,還敢頂撞娘娘,……。」未等他說完,我面色一緊,冷聲『啍』地一聲,他囁囁地咂了一下嘴,隨即躬身垂首立在了原地。我瞟了她一眼,厲聲對太監們吩咐道:「再怎麼說,她也是主子,不能亂了禮數。」

  兩個太監不約而同跪了下去,連著聲道:「奴才不敢。」鄂答應面露驚色,不些不解地看我一眼,然後,低垂著頭緩緩而去。

  甫入宮門,便聽到陣陣鶯呢燕啼的說話聲。我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扯開嘴角,讓微笑定在臉上,緩步走向殿門。『蘭麝馥郁流香、佩環丁當作響』,我目不轉睛地呆站在門口盯著的敏敏,她身著蒙古華服,雍容華貴地坐於皇后身側,和我記憶中爽快、活潑的美貌女子已相去甚遠。

  「娘娘吉祥。」耳邊乍聞眾人的請安聲,我一怔,回過神,忙吩咐她們起身,快速地瞄了一眼,原來宮中諸妃嬪、各個王府的福晉們都來了。上前兩步,對那拉氏微施一福,那拉氏忙起身,拉著我的手,微笑著道:「這是伊爾根覺羅部的王妃敏敏,皇上隨先皇塞外之行曾見過,據聞王妃騎術可是相當好。」敏敏笑著接口道:「草原上的兒女,騎術都是很好的。」我啞然一笑,她還是如此爽快。

  那拉氏微微一笑,轉過臉問道:「曉文,你可會騎馬?」往日和敏敏一起騎馬風馳電掣疾馳的一幕在腦中一晃,盯著敏敏,一絲笑意掛在嘴角,說道:「曉文有幾位很好的師傅,騎的雖不如王妃,自我感覺仍還不錯。」那拉氏若有所思瞅我一眼,似是對我言語中流露出的欣喜有所不解。

  敏敏一怔,她默默地目視著我,眸中竟有一絲複雜的光芒,過了一會兒,她輕聲道:「你就是蘭貴妃,皇帝的……。」未說完,她停了下來,掠了眾人一眼,尷尬的轉移話題道:「娘娘怎知騎術不及敏敏。」她這麼一問,我微怔一下,這才反應過來,敏敏當年見到是若曦,而不是我現在的面容,忙道:「曾聽皇上講過,當年格格騎術精良、舞姿優美,是草原是最美的一枝花。」

  敏敏靜靜注視了我一會兒,微微一笑,輕聲道:「娘娘可聽說,敏敏曾有一位好姐妹騎術絲毫不遜於我,她的騎術可是當年幾位王爺、貝勒們手把手教的。」她話音剛落,身前的說話聲突地停了下來,幾個隱隱約約知道一些的人略帶擔憂的望了望敏敏,又看了看我,而一些年齡稍小一些的福晉們,則是好奇是小聲猜測,究竟是何人,有那麼大的臉面。

  心中一陣感動,緊接著又一陣心酸,兩種感覺交織在一起,難辨滋味,眼眶有些熱,心底深處有一種想說出『我就是若曦』衝動。輕輕地吁出一口氣,握緊拳頭,待心緒平和,微笑著道:「王妃指的是若曦吧。」

  霎那間,空氣如凝結了一般,房中無任何聲響,連微風吹動窗欞子貼紙的凹凸聲都清晰可聞。見她們瞠目結舌地望著自己,我淺淺一笑,盯著敏敏。她張了張嘴,卻沒有說什麼,只是輕歎一口氣,垂著眼臉,端起茶碗喝了起來。

  『若曦』這個名字自我口中說出,大家有些許詫異,一時之間,大家相互間打量著,沒有人先開口說話。

  沉默的氣氛壓抑著眾人,熹妃笑著對那拉氏道:「不說這些陳谷子爛芝麻的事,還是請王妃說些草原上的風俗人情吧。」那拉氏抿了口茶水,潤了潤唇後才道:「也好,自皇上繼承大統,國庫空虛,為了不給沿路州縣因接駕而造成虧空,即而加重百姓的負擔。這幾年沒有進行一次木蘭秋獮,我們這些人大概沒有人去過塞外的。」

  如果沒有親眼目睹,是無法想像皇家出巡日用排場的奢華程度的。康熙年間,其中四次南巡的都由江寧織造曹寅接駕,在經濟上給曹家造成了三百萬兩白銀的巨額虧空,曹寅去世後,經曹顒、曹頫\兩任全力補救,仍無法彌補,可想而知,康熙的數次塞外之外,留下來的除了空名,還有什麼。自胤禛繼位,接連頒布諭旨,開始在全國上下大張旗鼓地清查錢糧,追補虧空。並一再表示,不能再像聖祖年間那樣寬容,凡虧空錢糧官員一經揭發,立刻革職。在雍正五年十二月,下令將曹頫\交由內務府和吏部嚴審。因而曹寅之嫡孫曹雪芹從赫赫揚揚的官宦世家,墜入「繩床瓦灶」的地步。因他親身經歷了家庭的衰敗破產這一急劇的轉折,對曹雪芹來說雖痛苦。擔如果曹家不是這樣的結局,他沒有這樣的經歷,那麼,也就沒有世界名著《紅樓夢》。

  低頭默默地想了一會兒,抬頭掃了一眼,入目處,敏敏正在講著蒙古五畜過年的禮儀習俗、講著蒙古特有的樂器馬頭琴……。

  耳邊好像聽到了那悠揚的馬頭琴曲,閉目冥思,彷彿自己已站在坦蕩遼遠的大草原上,彩雲般飄逸的畜群,以及那馳騁不羈的追風駿馬,還有駿馬上神采飛揚的我們。

  「格格,奴才通傳一聲,你再進去。」門外傳來小路子的聲音,猛然回神,睜開眼睛,卻見承歡已快步衝了進來。

  熹妃輕輕地搖搖頭微笑著招了招手,承歡對眾人敷衍的施了一禮,便立在了熹妃和我中間。熹妃邊用帕子擦拭她額頭的汗邊笑罵道:「成大姑娘了,還是這麼粗枝大葉,小心嫁不出去。」

  承歡衝她一笑,轉過臉,輕聲問道:「姑姑,王妃是若曦姑姑的朋友嗎?這玉珮是她送給若曦姑姑的嗎?」我看看她特意掛於頸間的玉珮,緊握住她的手,點了點頭。

  她抽出手,走到敏敏面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禮,並端起茶碗,遞到敏敏面前。敏敏一怔,眼睛定在了玉珮上,默默地不發一言。

  過了一會兒,敏敏眼角隱隱閃著淚花,接過茶水,喝了一口放於桌上,拉住承歡的手,道:「是若曦送給你的?你是哪家的孩子。」承歡拭了拭敏敏的眼角,道:「是姑姑給我的,我叫承歡,怡親王是我阿瑪。」敏敏握住玉珮,把承歡拉入懷中,默了一會兒,輕聲道:「原來你是十三爺的女兒,你額娘是否名叫綠蕪?」承歡的眼神一暗,道:「在承歡心中,若曦姑姑和曉文姑姑都是額娘。」

  我心中一痛,忙向坐於右側的綠蕪望去,她面色慘白,嘴唇略微顫動,眸中的神色令人不忍多看。雙手輕顫,用帕子摀住口鼻,頭低低地垂了下去。她身旁的兆佳氏,緊緊握住她另一隻手,並對我微笑著微一頜首。

  暢春園西側的御園,綠草如茵、叢花似錦,放養著很多獐、鹿、虎、熊、狼等,雖比不上木蘭圍場草原遼闊、山巒起伏,但也別有一番景像。

  斜靠在樹上,望著湛藍的天空,嘴邊不禁浮起一絲笑。自己本想找機會,讓綠蕪和承歡多待一會兒,可承歡卻整日的纏著敏敏賽馬,沒有一絲機會。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傳來,移目望去,原來是胤禛和高無庸兩人。仍靠在樹上,盯著他微微笑著。高無庸見狀,停下步子,站在原地轉過身子。

  他走到面前,盯著我道:「這兩天累壞了吧。」我環住他的腰,看著他道:「她的身子剛剛好,不能過度操勞,我身為貴妃是要擔起來的。操心是多一些,可還說不上累。不過,熹妃和傅雅倒是幫了不少忙。」他盯著我,眸中湧出融融深情,靜默了一會兒,輕聲叫道:「若曦。」我『啊』地一聲,他卻沒了下文,只是輕撫著我臉龐,嘴角蘊著笑。第三十三章

  大雨過後,已顯秋意。陽光溫暖,微風和熙,坐在房中就能聞到透窗而入的那特有的屬於秋天的香味。

  蒙古兩部王爺已率眾抵京,允祥、允禮、弘歷、弘晝等王爺、貝勒們迎在宮門,城門至宮門鼓樂大作,鼓樂中響著悠長而寵亮的通傳聲,『和碩部王爺到』、『伊爾根覺羅部王爺到』,……。這是自雍正朝以來前所未有,又極其盛大的儀式,對兩部王爺來說,也是莫大的恩寵。

  通傳愈來愈近,我越發坐不住,站起來踱了會,又坐於梳妝台前,對著銅鏡打量一番,拔下頭上的簪子,瞅了一眼桌上的首飾匣子,躊躇一下,自銅鏡中瞥了一眼坐於桌邊呷茶的胤禛,隨手又拿起另一個簪子,在頭上比劃著。

  他站起,走過來逕自打開首飾匣子,拿出那支木蘭簪子,輕輕插進我的髮髻,望著鏡中的我們,他道:「自己喜歡的,就是好的。」望著銅鏡中他凝重的面容,我默了一會道:「如果自己的喜歡的,帶給自己的只是沉重的幸福,那也是好的嗎?」他面色一暗,啞聲道:「過了這幾天,氣也該消了。」我眼眶一熱,強笑道:「我是生自已的氣,在宮中生活了這麼多年,仍是不能放開心胸,不懂得去珍惜,苦了別人,也苦了自己。」他微蹙眉頭,搖搖頭,輕歎口氣,從後面環著我的肩膀,道:「還說沒有生氣,我都成『別人』了。若曦,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

  我站起,轉過身子,抓住他的手,仰起頭盯著他,道:「慶幸的是,皇后的病已經好轉,流言也沒有了。獨享寵愛,難免會有人眼熱,我雖當時氣惱,心中也是明白的。」他攬我入懷,輕撫著我的背,道:「處罰的過輕,沒有得到應有的教訓。」

  我一時之間有些迷茫,不知他所說何人,在心中細細地想了一會,抬起頭驚訝地道:「居然是她,她不是被禁足了嗎?怎會傳出來這些呢?」他輕歎道:「西藏的事已了,鄂家也算是出了力的。」在心底暗暗歎氣,宮中之人眼皮極活,認為鄂齊立了功,鄂答應自會再受恩寵,她雖出不來,可別人卻是能進得去的。

  苦笑著搖搖頭,她的心胸居然如此狹窄,也如此糊塗,進宮已屆一年,難道沒有發現,自雍王府帶出的幾位福晉,現今的幾位妃嬪,從不曾因爭籠而惹出事端。

  「皇上,兩位王爺已入了宮門。」房外傳來高無庸的輕聲提醒。

  他拍了拍我的背,我又用力的摟了一下,方才放手,微笑著道:「我這就去坤寧宮了。」他凝神望我一會兒,輕輕抓住我的雙手,嘴角已蘊著一絲笑意,眉梢也揚了上去,眸中神色愉悅,前兩天的沉鬱已完全不見。我扯扯嘴角,笑了笑,道:「快走吧,不要耽誤了正事。」

  他輕鬆一笑,道:「和你在一起,也是正事。」我一愣,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居然從他嘴裡聽到這麼窩心的話,我心中一暖,踮起腳尖,快速地在他唇上印一下,拔腿就走。

  「若曦。」背後傳來他的聲音,我微微一怔,轉過身子,疑道:「什麼事?」他笑著柔聲道:「不要擔心,依敏敏的性子,就是認不出你,你們也會成為朋友的。」

  微笑著『嗯』一聲,點了點頭,轉身向外行去,心中居然感動不已,只為他總是能輕易的洞悉我心中所想的一切。

  步履輕盈地向坤寧宮方向走去,沿路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菊香扯閒話,小丫頭不知哪聽來的笑話,聽得我掩嘴輕笑。氣氛正好,看見對面鄂答應迎面走來,背後跟著兩人肅著臉的太監。見到是我,三人慌忙走到路邊,讓開了路。斜睨她一眼,依舊緩緩地向前走去。

  她俯身請了一安,未起身,卻忽然『?』地跪了下來,兩手撐在地上,抬起頭,眼中隱隱含著淚花,道:「娘娘,奴婢該死,做了不該做的事,但奴婢已被禁足了這麼許久,請娘娘饒了奴婢吧。」說完,頭抵住地上的雙手,整個人匍匐地地上。我一頓,停下腳步,默立在她的面前,過了一會,壓下心底讓她起身的想法,硬下心腸,淡淡地道:「現在你不是出來了嗎?」她抬起頭,臉上掛著淚痕,哽咽道:「皇后身邊的嵐冬姑娘傳話說,哥哥今日會進宮,令奴婢見兄長一面,並不是允許奴婢出來。」

  心中思潮起伏,花季女子被禁於斗室,而且不是一天、兩天,而是長達數月。心中對她的憎意漸減,低低歎了口氣,道:「你起來吧。」她一怔,似是有些不信,面色轉了幾轉,最後,還是緩緩地站了起來。

  兩人靜靜地默了一會兒,她輕聲道:「娘娘饒恕了奴婢嗎?」我注目望著路旁已略顯枯萎的花道:「既知錯了,又為何錯上加錯,在宮中喜言是非,不是智者所為。」她輕輕一笑,低頭理了理衣襟下擺,直身後道:「奴婢性格說好聽些是直爽,說難聽些是一根筋,又怎會如此費盡心思去想這些是非。前陣子,來看望奴婢的人,言語中倒是有這樣的意思,可娘娘似乎有所誤會,我言盡如此,方才請求原諒的話我收回,奴婢告退。」

  站於她身後的太監面露慍色,相互打量一下,其中一個開口斥道:「帶罪之人,還敢頂撞娘娘,……。」未等他說完,我面色一緊,冷聲『啍』地一聲,他囁囁地咂了一下嘴,隨即躬身垂首立在了原地。我瞟了她一眼,厲聲對太監們吩咐道:「再怎麼說,她也是主子,不能亂了禮數。」

  兩個太監不約而同跪了下去,連著聲道:「奴才不敢。」鄂答應面露驚色,不些不解地看我一眼,然後,低垂著頭緩緩而去。

  甫入宮門,便聽到陣陣鶯呢燕啼的說話聲。我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扯開嘴角,讓微笑定在臉上,緩步走向殿門。『蘭麝馥郁流香、佩環丁當作響』,我目不轉睛地呆站在門口盯著的敏敏,她身著蒙古華服,雍容華貴地坐於皇后身側,和我記憶中爽快、活潑的美貌女子已相去甚遠。 「娘娘吉祥。」耳邊乍聞眾人的請安聲,我一怔,回過神,忙吩咐她們起身,快速地瞄了一眼,原來宮中諸妃嬪、各個王府的福晉們都來了。上前兩步,對那拉氏微施一福,那拉氏忙起身,拉著我的手,微笑著道:「這是伊爾根覺羅部的王妃敏敏,皇上隨先皇塞外之行曾見過,據聞王妃騎術可是相當好。」敏敏笑著接口道:「草原上的兒女,騎術都是很好的。」我啞然一笑,她還是如此爽快。

  那拉氏微微一笑,轉過臉問道:「曉文,你可會騎馬?」往日和敏敏一起騎馬風馳電掣疾馳的一幕在腦中一晃,盯著敏敏,一絲笑意掛在嘴角,說道:「曉文有幾位很好的師傅,騎的雖不如王妃,自我感覺仍還不錯。」那拉氏若有所思瞅我一眼,似是對我言語中流露出的欣喜有所不解。

  敏敏一怔,她默默地目視著我,眸中竟有一絲複雜的光芒,過了一會兒,她輕聲道:「你就是蘭貴妃,皇帝的……。」未說完,她停了下來,掠了眾人一眼,尷尬的轉移話題道:「娘娘怎知騎術不及敏敏。」她這麼一問,我微怔一下,這才反應過來,敏敏當年見到是若曦,而不是我現在的面容,忙道:「曾聽皇上講過,當年格格騎術精良、舞姿優美,是草原是最美的一枝花。」

  敏敏靜靜注視了我一會兒,微微一笑,輕聲道:「娘娘可聽說,敏敏曾有一位好姐妹騎術絲毫不遜於我,她的騎術可是當年幾位王爺、貝勒們手把手教的。」她話音剛落,身前的說話聲突地停了下來,幾個隱隱約約知道一些的人略帶擔憂的望了望敏敏,又看了看我,而一些年齡稍小一些的福晉們,則是好奇是小聲猜測,究竟是何人,有那麼大的臉面。

  心中一陣感動,緊接著又一陣心酸,兩種感覺交織在一起,難辨滋味,眼眶有些熱,心底深處有一種想說出『我就是若曦』衝動。輕輕地吁出一口氣,握緊拳頭,待心緒平和,微笑著道:「王妃指的是若曦吧。」

  霎那間,空氣如凝結了一般,房中無任何聲響,連微風吹動窗欞子貼紙的凹凸聲都清晰可聞。見她們瞠目結舌地望著自己,我淺淺一笑,盯著敏敏。她張了張嘴,卻沒有說什麼,只是輕歎一口氣,垂著眼臉,端起茶碗喝了起來。

  『若曦』這個名字自我口中說出,大家有些許詫異,一時之間,大家相互間打量著,沒有人先開口說話。

  沉默的氣氛壓抑著眾人,熹妃笑著對那拉氏道:「不說這些陳谷子爛芝麻的事,還是請王妃說些草原上的風俗人情吧。」那拉氏抿了口茶水,潤了潤唇後才道:「也好,自皇上繼承大統,國庫空虛,為了不給沿路州縣因接駕而造成虧空,即而加重百姓的負擔。這幾年沒有進行一次木蘭秋獮,我們這些人大概沒有人去過塞外的。」

  如果沒有親眼目睹,是無法想像皇家出巡日用排場的奢華程度的。康熙年間,其中四次南巡的都由江寧織造曹寅接駕,在經濟上給曹家造成了三百萬兩白銀的巨額虧空,曹寅去世後,經曹顒、曹頫\兩任全力補救,仍無法彌補,可想而知,康熙的數次塞外之外,留下來的除了空名,還有什麼。自胤禛繼位,接連頒布諭旨,開始在全國上下大張旗鼓地清查錢糧,追補虧空。並一再表示,不能再像聖祖年間那樣寬容,凡虧空錢糧官員一經揭發,立刻革職。在雍正五年十二月,下令將曹頫\交由內務府和吏部嚴審。因而曹寅之嫡孫曹雪芹從赫赫揚揚的官宦世家,墜入「繩床瓦灶」的地步。因他親身經歷了家庭的衰敗破產這一急劇的轉折,對曹雪芹來說雖痛苦。擔如果曹家不是這樣的結局,他沒有這樣的經歷,那麼,也就沒有世界名著《紅樓夢》。

  低頭默默地想了一會兒,抬頭掃了一眼,入目處,敏敏正在講著蒙古五畜過年的禮儀習俗、講著蒙古特有的樂器馬頭琴……。

  耳邊好像聽到了那悠揚的馬頭琴曲,閉目冥思,彷彿自己已站在坦蕩遼遠的大草原上,彩雲般飄逸的畜群,以及那馳騁不羈的追風駿馬,還有駿馬上神采飛揚的我們。

  「格格,奴才通傳一聲,你再進去。」門外傳來小路子的聲音,猛然回神,睜開眼睛,卻見承歡已快步衝了進來。

  熹妃輕輕地搖搖頭微笑著招了招手,承歡對眾人敷衍的施了一禮,便立在了熹妃和我中間。熹妃邊用帕子擦拭她額頭的汗邊笑罵道:「成大姑娘了,還是這麼粗枝大葉,小心嫁不出去。」

  承歡衝她一笑,轉過臉,輕聲問道:「姑姑,王妃是若曦姑姑的朋友嗎?這玉珮是她送給若曦姑姑的嗎?」我看看她特意掛於頸間的玉珮,緊握住她的手,點了點頭。

  她抽出手,走到敏敏面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禮,並端起茶碗,遞到敏敏面前。敏敏一怔,眼睛定在了玉珮上,默默地不發一言。

  過了一會兒,敏敏眼角隱隱閃著淚花,接過茶水,喝了一口放於桌上,拉住承歡的手,道:「是若曦送給你的?你是哪家的孩子。」承歡拭了拭敏敏的眼角,道:「是姑姑給我的,我叫承歡,怡親王是我阿瑪。」敏敏握住玉珮,把承歡拉入懷中,默了一會兒,輕聲道:「原來你是十三爺的女兒,你額娘是否名叫綠蕪?」承歡的眼神一暗,道:「在承歡心中,若曦姑姑和曉文姑姑都是額娘。」

  我心中一痛,忙向坐於右側的綠蕪望去,她面色慘白,嘴唇略微顫動,眸中的神色令人不忍多看。雙手輕顫,用帕子摀住口鼻,頭低低地垂了下去。她身旁的兆佳氏,緊緊握住她另一隻手,並對我微笑著微一頜首。

  暢春園西側的御園,綠草如茵、叢花似錦,放養著很多獐、鹿、虎、熊、狼等,雖比不上木蘭圍場草原遼闊、山巒起伏,但也別有一番景像。

  斜靠在樹上,望著湛藍的天空,嘴邊不禁浮起一絲笑。自己本想找機會,讓綠蕪和承歡多待一會兒,可承歡卻整日的纏著敏敏賽馬,沒有一絲機會。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傳來,移目望去,原來是胤禛和高無庸兩人。仍靠在樹上,盯著他微微笑著。高無庸見狀,停下步子,站在原地轉過身子。

  他走到面前,盯著我道:「這兩天累壞了吧。」我環住他的腰,看著他道:「她的身子剛剛好,不能過度操勞,我身為貴妃是要擔起來的。操心是多一些,可還說不上累。不過,熹妃和傅雅倒是幫了不少忙。」他盯著我,眸中湧出融融深情,靜默了一會兒,輕聲叫道:「若曦。」我『啊』地一聲,他卻沒了下文,只是輕撫著我臉龐,嘴角蘊著笑。

  過了一會兒,他道:「自從有了弘瀚,你改變了許多,這次雖然有部分是因為敏敏,可你做的確實很好。」掙開他的手,輕輕的靠在他的胸前,歎道:「以前總想找一個小院子,過著清靜的、隨心所欲的生活。這次回來,我找到了,禛曦閣就是我想要。自有瀚兒,我可能寬容了一些。那是因為,我無力改變一些東西,那只好改變自己。」他輕歎一聲,緊緊地摟住了我。

  兩人靜靜相擁了會,他道:「你和敏敏還是沒有進展?」我重重歎口氣,悶悶地道:「敏敏的全部精力都在承歡身上。」他『哧』地一笑,輕輕拍拍我的背,笑道:「這樣不是你想看到得嗎?」我仰臉,笑道:「那也得看她們的緣分。」他搖搖頭,微微笑著不作聲。

  一陣細風吹來,他為我捋了捋鬢角的碎發。我道:「敏敏心思單純,如果不給她明說,她即使能感覺到,也不會相信我就是若曦,畢竟有些事情是很難解釋的。」他收緊胳膊,正欲開口,忽聞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小順子面色慘白跑到面前,喘息未定,結結巴巴地道:「啟稟皇上,四阿哥,……,四阿哥摔下馬……。」

  上部寫完後,朵朵覺得很累。原因是小三的文太過完美,雖感情上不能接受結局,可續得的確很辛苦,一不小心,就會狗尾續貂,但已經開始了,就沒有半途而費的道理,朵朵會把這坑填完的。

  過了一會兒,他道:「自從有了弘瀚,你改變了許多,這次雖然有部分是因為敏敏,可你做的確實很好。」掙開他的手,輕輕的靠在他的胸前,歎道:「以前總想找一個小院子,過著清靜的、隨心所欲的生活。這次回來,我找到了,禛曦閣就是我想要。自有瀚兒,我可能寬容了一些。那是因為,我無力改變一些東西,那只好改變自己。」他輕歎一聲,緊緊地摟住了我。

  兩人靜靜相擁了會,他道:「你和敏敏還是沒有進展?」我重重歎口氣,悶悶地道:「敏敏的全部精力都在承歡身上。」他『哧』地一笑,輕輕拍拍我的背,笑道:「這樣不是你想看到得嗎?」我仰臉,笑道:「那也得看她們的緣分。」他搖搖頭,微微笑著不作聲。

  一陣細風吹來,他為我捋了捋鬢角的碎發。我道:「敏敏心思單純,如果不給她明說,她即使能感覺到,也不會相信我就是若曦,畢竟有些事情是很難解釋的。」他收緊胳膊,正欲開口,忽聞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小順子面色慘白跑到面前,喘息未定,結結巴巴地道:「啟稟皇上,四阿哥,……,四阿哥摔下馬……。」

  (上部完)



下部
第一章

  胤禛眉頭一皺,面色猛地暗了下來,加重握在我手上的手的力量,冷聲問道:「四阿哥傷得可嚴重?」小順子已緩過了神,氣也喘得順了,低著頭道:「當時狩獵包圍圈已圍成,四阿哥陪著蒙古的王爺、王子們準備圍射,就在這時,一頭母鹿居然猛衝過來,馬一驚,四阿哥被甩了下來。因四阿哥習了武,一躍下地,才沒有傷到骨頭,奴才來時,聽太醫說,可能是傷了筋。」手被他握得生疼,我輕輕地拍拍他的胳膊,輕聲道:「還是去看看吧。」

  他默了一下,盯著小順子道:「當時怡親王可在場?」小順子急忙回道:「王爺在場,當時四阿哥躍下馬時崴了腳,摔在了地上,馬又衝了過去,幸好王爺在四阿哥身旁,及時用鞭子勾住了馬脖子。」胤禛輕吁一口氣,面色舒緩下來。

  他握著我的手,捋開袖子,見我手腕上紅色的指痕清晰可見,他邊輕輕揉著邊道:「我先去蒙古兩部瞧瞧,你先回吧。」見我頜首一笑,他大步往回走去,一旁站著的高無庸緊隨著走了。

  走到小順子面前,道:「起來吧,現在四阿哥營中,誰照顧著?」小順子站起,用袖子擦擦額頭上的汗,道:「熹妃娘娘和四福晉。」

  走至帳前,掀簾而入。弘歷斜靠在軟榻上,兩手放在腦後,眼睛微閉,不知是醒著,還是睡著,右腳下墊著軟墊,整個腳踝紅腫的發亮。傅雅半蹲著身子,專注的、輕柔的擦著藥膏。環顧四周,只有他們兩人,熹妃並不在場。躊躇一陣,覺得自己還是不要開口的好,遂轉身往外行去。剛至帳門,正要掀簾,簾子已『呼』地被人掀開。

  「姑姑,你要走了嗎?」來不及阻止,承歡已抓起我的手,向內走。聞聲,弘歷支著身子,默默地打量著我。

  傅雅放下藥,直起身子,正要行禮,我急忙走過去,托住她的胳膊,微微一笑。她看了我一眼,頭一低,用手擦了擦眼角,復抬起頭,道:「太醫說休息幾日就好了。」見雙眼微紅,顯然是剛剛傷心哭過。我心中一陣泛酸,她是真心愛著弘歷的,可神女有心、襄王無夢。

  我歎口氣,走到旁邊,拿起盆中的濕帕子,擰了擰水,走過去,拭去她臉上的淚痕,淺笑著道:「繼續上藥吧。」一直默立在身邊的承歡,嘻嘻笑著道:「嫂嫂這是心疼哥哥呢?」傅雅面上一紅,伸手作勢要打承歡,承歡身子一晃,抓住弘歷的手,仍打趣傅雅道:「嫂嫂默認了。」

  眉眼含笑看著她們,無意在掠了弘歷一眼,他仍如剛才一般,面色平靜,眸中神色淡淡,沒有一絲感情在內。我心中突地酸澀不已,可又不知從何著手處理,他早已明白、也早已知曉,我的身份、我的感情。他分寸的把握著自己的言行舉止,沒有說過出格的話,也沒有做過不合身份的事。可是,他越是如此,我卻越發害怕、恐慌。

  一輪淡青色的月亮,將滿園草樹渡上了一層水銀。林中的黃燦燦的野菊,放著清洌的香氣,在涼涼的夜風中飄蕩著。從旁邊湖裡吹過來的霰霧,絲絲如縷,如夢幻仙境。

  想想白天弘歷的表情,又想想敏敏刻意迴避著自己,心情鬱悶難當。重重歎口氣,自林中走出,踱過道路,踅進湖中的長廊裡,信步向前走著。

  「可是蘭貴妃?」前面傳來一聲輕輕的問話聲。

  我一怔,從遐想中驚醒過來,循聲望去,心中一喜,月光下敏敏靜靜的依在欄杆上。疾步走過去,兩人靜望一會兒,我拉起她的手,輕聲叫道:「敏敏。」

  她身子一抖,猛地掙開我的手,默默盯著我,似是難以置信,我居然如此稱呼她。我苦笑著靜靜等待,等她開口。半晌後,她一字一句地道:「你知道我和若曦的事。」我深深吸口氣,盯著她的臉孔,道:「我就是如假包換的馬而泰.若曦。」她怔忡地望著我,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她面帶鄙夷嘲諷道:「你也是這樣對皇帝說的嗎?」

  黯然垂首,輕輕地苦笑著。在她心中,如今的我只是靠心機、耍手段謀取胤禛寵愛的膚淺女子。單純如敏敏,能如此想,那宮中的人,大概都是如此看待我。

  抬起頭,鼻頭有些酸、喉嚨有些堵,但一時之間卻又不知如何開口,遂面色淒婉的盯著她。被我笑得有些微愣的敏敏,一皺眉頭,微怒道:「為什麼不說話,難道你不是利用了若曦才得到皇帝的愛嗎?」

  我心中悲傷,一把抓住她的手,直直地盯著她道:「姐姐,不管你曾經歷過什麼,都忘掉吧!十四爺是值得珍惜的人,也許他即不是你的月亮也不是你的星星,但除了月亮和星星就沒有別的風景了嗎?現在年紀老大,才知歲月匆匆,只願姐姐抓住些許快樂。」

  這是我入十四府後,她信中的原話,她不可能不記得,或許只有說出這些,她才能相信。她一把推開我,往後退了兩步,雙手緊緊抓住欄杆,滿臉的不相信。

  淚水自我臉上悄然滑下,流入口中,酸酸澀澀,我哽咽著續著自己的回信:「我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幸福就在點滴記憶中。這麼多年,從沒有這麼心境平和安樂過,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她鬆開手,向前走了一步,用手摸了摸我的臉,喃喃地道:「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是?」自語一陣,她眸中亮光一閃,疑道:「你入宮之前可在十四爺府中?」

  看她的神情,應是信了七、八分,大概是無法說服自己,看到得竟是另外一張面孔。我輕輕一笑,拭去眼角的淚,笑道:「敏敏,十四雖不是我星星或是月亮,可總還是我的知已朋友,我們的通信自會親自送到我的手裡,絕不會假手於人。」

  她凝神注視我一會兒,才道:「當年伊鷹專門派人來打探過,若曦確實已經不在了,難道中間有誤會,可你的容貌只是二十多歲的年青女子,不可能是若曦。」

  我再次苦笑,不知道要怎麼給她一個好的解釋,來令她相信。

  兩人相望著默立,半晌後,敏敏開口問道:「那你呢?你會忘了他,忘了月亮,去找星星嗎?」我一怔,側頭細想一下,猛然間憬悟,這是她曾經問過自己的一句話,這事關八爺,即使從若曦口中知道什麼事的人,也不會知道此事。

  我上前拉起她的手,她手一擋,卻沒能推開,瞟了我一眼,便任由我握著。

  我對她微笑著道:「會的!我會睜大雙眼去找的,只要那顆星星是屬於我的,我不會錯過的。」她神色一變,眼中隱隱含著淚,上上下下打量了我許久,猛地摟住我,哭道:「若曦,你怎麼變成這副模樣,你究竟怎麼了,為什麼他們都說你不在了。」我摟著她,淚水狂湧出來,邊哭邊道:「你不用擔心,不管我的樣子如何變化,我都是你的朋友若曦。」

  哭完之後,我們依在廊子護欄邊,喁喁低語,敘著別後離情。

  她挎著我的胳膊,緊握著我的手,眼角帶著笑道:「你找到了。」微怔一下,隨即明白她話中含義,心中一暖,嫣然笑道:「是,我找到了,我雖不他唯一的星星,而他卻是我一個人的月亮。」

  望了望暈黃的宮燈上下搖曳,我面帶著微笑,以左手支頭,右手拿起髮梢輕輕地在他胸前畫著圈,靜靜地打量著熟睡中的胤禛。他閉著眼,嘴角上揚,輕輕地說道:「醒了。」我『哦』地應了聲,仍繼續著剛才的動作。

  過了一會兒,他睜開眼,輕輕地握著我的手,微笑著道:「昨日和敏敏相認了?」我抿嘴一笑,點點頭,見他臉上仍帶一絲倦容,我抽出手,撫撫他的臉道:「天還早,再睡會吧。」

  他眸中笑意加深,雙手放於腦後,凝神直直地望著我,順著他的眼光,我面上一熱,笑著拍他一下,拉起薄被蓋在身上。他啞著噪子沉沉一笑,拉我入懷,摸著我散開的長髮,笑道:「若曦,你好些日子沒有穿這件睡袍了。」這是我仿照現在的吊帶睡衣,用上好的絲綢做的,穿在身上如無物,簡單又舒服。

  此時,他的眸子漆黑如墨,深情地凝望著我。手也自我背上輕柔地一路撫下去,我整個人麻麻酥酥,身子緩緩地貼上去,主動地吻在他的薄唇上……。



第二章

  殘陽隱去,夜幕悄悄升騰。

  我和敏敏攜手站著,遠遠地望著那堆篝火,相視莞爾輕笑。敏敏緊握了我的手一下,側頭望著我道:「好像又回到當年塞外那美好的時光。」我拍拍手臂上她的手,淺淺笑道:「是啊。」

  兩人相視笑著,過一會,她面色微變,盯著我正容問我:「若曦,你真的幸福嗎?」我微怔一下,即而明白了她的意思,苦笑道:「一直不希望仰望著宮牆四角過一生,可當真正離開後,卻覺得撕心裂肺、生不如死。如今的生活,雖說偶有風波,但我依然感到溫暖、踏實。」她對我一笑,低下了頭,默一會,抬起頭,輕聲道:「他也幸福嗎?」

  我微怔過後,馬上明白了她口中的『他』是誰,遂挽著她的胳膊,看著她,淺笑道:「佐鷹不好嗎?」她慌忙搖頭,抓住我的手,盯著我,壓著聲音急急辯解:「佐鷹對我極好,你不要多想。我只是,……,我只是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

  見她慌亂的樣子,我『撲哧』笑了起來。見狀,她微怔過後,先白我一眼,緊接著,趁我不妨兩手直向我腋窩襲來,大聲道:「讓你知道作弄我的下場是什麼。」

  兩人邊笑邊跑,猶如在當年草原上。鬧了一陣,兩人躺在草地上,靜默地望著滿天繁星。敏敏開口道:「十三爺身邊的名叫張慧之的女子,是他新寵的侍妾嗎?綠蕪呢?她怎麼辦,她會受得了嗎?」

  原來她擔心的是此事,我輕歎一聲,將綠蕪改名的事細說一遍。敏敏側過頭,笑道:「我還以為十三爺是喜新厭舊的薄情之人呢?」

  我心中突地有個主意,猛地起身,看著敏敏道:「你可願意認為她?」敏敏起身,大聲笑道:「如此奇女子,為何不見。只是十三爺會不會……。」她未說完便大笑起來,我斜睨她一笑,也笑道:「他不想讓見就不見了嗎?」敏敏站起,邊拉我起身邊道:「希望綠蕪不嫌我這塞外之人粗陋。」

  未行幾步,便見對面影影綽綽地走來一人。來人似是沉溺於自己的思緒中,緩緩地走著,不注意週遭的一切。待來人漸近,我輕聲叫道:「前面可是慧之?」她腳步一頓,用帕子輕輕拭了臉,才上前躬身一禮道:「慧之見過娘娘、王妃。」

  上前扶起她,發現她手中的帕子已濕了一片,她抽出帕子,輕輕往後一退,眼神越過我看了敏敏一眼,垂首輕聲道:「慧之告退。」

  我長歎口氣,道:「不要太傷心了,承歡長大了自會明白你的用心良苦,她不會怪你。現在雖然你們不能長待一起,但最起碼還能偶爾見面。」她幽幽一歎,轉身離去。

  敏敏過來,和我並排站地一起,凝神看著綠蕪離去的方向,不解地問:「她怎麼了?」我對她微微一笑,提步向前走去。敏敏緊跟於身旁,一拽我,我看過去,她納悶地道:「她不喜歡我?」我搖搖頭道:「她有些事需回去。」見敏敏一臉迷茫,我低頭一笑。

  人的感情是在接觸中產生的,任誰都無法用外力改變,承歡自小離開綠蕪,又何來親情之說。因此,這件事任誰都無能為力,多說無益,只是徒增一人無謂的煩惱。

  秋高氣爽,天高雲淡。

  在碧草藍天間,敏敏、她的大兒子佐特爾、承歡我們一行四人策馬狂奔之後,我大呼吃不消,趴在馬上,再也不肯直起身子,敏敏大笑。四人慢慢騎一陣,伊特爾口中一個響哨,和承歡對視一眼,兩人一前一後疾馳而去。

  這陣子承歡總是喜歡和敏敏膩在一起,因而馬術在敏敏和伊特爾的調教下,已好了許多。

  趴在馬背上,緩緩前行,忽聽一陣馬蹄聲由遠自近,抬頭一看,原來是伊鷹的貼身奴僕。他翻身下馬,行了一禮後道:「王妃,王爺請你前去議事。」敏敏對我一笑,策馬快速而去。

  直起身子,望著遠處如黑點般越來越遠的承歡的,腦中閃出綠蕪淒涼痛苦的面容。心中一動,打馬向十三的營帳行去。

  未跑出多遠,忽聽身後的叫聲:「曉文。」猛收韁轉過身子,卻見弘歷臉色平靜地坐於馬上,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跟上來的,一心想著綠蕪的事,竟對身後的聲音一無所知。心中暗暗歎氣,自上次雨中之後,他總是直呼我的名字。

  我含著絲笑,淡淡地問道:「腳可好了?」他頜首一笑,收韁調過身子,緩緩向前行去。我提韁慢慢地跟了上去,心中暗暗對自己說,就在今日、就在此時,做一個了斷。兩人行到一片林子邊,翻身下馬。

  靜默一會兒,他轉過身子,看著我,微笑道:「曉文,你來自以後的朝代,那應是知道我們這些皇子的事吧,史官是有記錄的。」我心中一沉,抬頭盯著他,道:「我對歷史不感興趣,因此並不是很清楚。我知道的只是歷史的大致走向,至於細節,就不得而知了。」

  他面色一暗,仰面輕笑兩聲,然後,凝神望著遠方,自顧說道:「也許一切都是注定的,她注定是我的嫡福晉,我也注定得不到我上心的人,甚至是一絲機會都不曾給我。既然如此,又何必心繫於一人,又何必這般自苦地生活。」

  我心中有一絲慌亂,不想再在這個問題是夾雜不清,強自鎮靜了會,我道:「在這裡,沒有曉文,只有若曦。我永遠是你的額娘,你阿瑪的妻子。」他低首笑笑,又抬起頭,輕輕拍拍自己的胸膛,盯著我道:「從此之後,曉文只在這裡。」他翻身上馬道:「兒臣告退。」說完,騎馬疾馳而去,一會兒功夫,便無蹤影。

  心中難受,酸澀難忍,無心再去十三營帳,遂低頭默行,緩緩地往回走去。

  高無庸立在帳外,見我走近。微躬著身子行了一禮,我頜首後掀簾進帳。胤禛坐於矮几前凝神看著手中的折子,眉頭微蹙,見我進來,微微一笑。我忙隱去一腔愁苦,強笑道:「年齡不饒人,騎了一會馬,身子就如要散架了一樣。」

  他眉頭一皺,似是想說什麼,但最終只是無奈搖搖頭,輕輕歎了口氣。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我『嘿嘿』一笑,指了指他身後的屏風道:「沒有其他意思,你忙你的事吧,我休息一下。」說完,逕直步入屏風後,和衣躺在軟榻上。拉起薄被,蓋在臉上,腦中不時的想著方才弘歷的表情,心裡一陣輕顫。

  薄被輕輕被拉下,胤禛坐在身邊靜靜地看著我,我一怔,臉上扯出一絲笑道:「有事?」他伸手撫撫我的臉孔,目注著我默了一會兒,才道:「發生了什麼事?」心中一慌,我急道:「哪有事,我只是久未騎馬,一時之間有些不適應,人有些乏。」他面色淡淡地望著我,半晌後,探身抱著我,下巴依在我頭上,把我緊緊地環在胸前道:「不想說。」

  我掙開他的身子,坐起來,面對面望著他,淺笑道:「真的沒事。」他輕笑著搖搖頭道:「蒙著被子,大睜著兩眼,裡面可有景致看。」剛要開口分辨,他已截口道:「難以啟齒?」心中暗暗歎氣,臉上卻露出燦爛的笑臉,搖搖他的胳膊,嬌聲道:「好睏,眼皮都睜不開了。」說著,還配合的打個哈欠。他睨我一眼,推開向內移了移,斜靠著躺下來,微閉著眼睛道:「我也有些乏,睡一會也好。」

  他面帶倦容,眉宇卻微鎖,不知到底是為了何事。我躺下枕在他的胳膊上,側起身子,撫撫他的額頭,他嘴角逸出一絲笑,抓住我的手握住,輕聲道:「若曦,別鬧,睡一會吧。」過了一會,耳邊傳來他均勻的呼吸聲。

  窩在他懷中,靜靜想會心事,眼皮有些沉,意識逐漸朦朧。

  『啪』地一聲輕響,我一驚而醒,看看身側,身邊已空空無人。正待起身,外面已傳來他冷冷的聲音:「原來真有此事,直到現在岳鍾琪也沒有上疏朝廷,他們還反了不成。」

  心中一驚,曾記得只有雍正末年才發生土司謀反之事,到底出了什麼事,使胤禛如此震怒。怔忡一會,輕輕躺了下來,大睜雙眼望著帳頂,默默等著下文。

  「探子回報,岳鍾琪正在嚴審那名送信的張熙,許是想查清其同黨,將他們一起抓捕後再上奏。此人是皇兄破例重用的漢大臣,我們滿人之中一些人早已心生怨氣,皇上不妨等上一陣子,順帶考驗一下他,他如果處理得當,也堵堵別人的口。」外面傳來十三條理分明的回話聲。

  這就是胤禛的開明之處,提拔人材,唯人善用。繼位之初,不僅封曾曾依附八爺參與皇權爭奪,屬八爺黨羽的允禮為果郡王,管理掌蒙、回、藏事務的國家機構理藩院。雖當時本意或許是分化對手力量,可允禮卻誠心辦差,於雍正三年(1725年),因「實心為國,操守清廉」,獲賞親王俸祿,並按親王規格增加侍衛。並於年初晉封為果親王。而且在雍正二年,封漢臣岳鍾琪為奮威將軍,在甫受封的當年二月,曾率五千人的騎兵,從西寧城向西急行軍十二日並於第十三日的黎明,發動突襲,羅卜藏丹津的部隊從夢中驚醒,戰馬均未備鞍,無法迎戰,以至於全軍崩潰,四散逃命,羅卜藏丹津急換上女人的衣服溜掉,投奔準噶爾汗國。岳鍾琪窮追不捨,每天奔馳一百五十公里,兩天後,追到桑駱海,只見紅柳蔽天,渺無人跡,才帶著他的俘虜,包括羅卜藏丹津的母親在內,凱旋而回。岳鍾琪自出發到大獲全勝,只用了十五天時間,就把面積約六十萬平方公里的青海土地,完全征服,納入清政府中央版圖。岳鍾琪以其計謀神奇,身先士卒立下頭等戰功,被胤禛封賜三等公,賜黃帶。1725年升任四川陝西總督,任寧遠大將軍,節制川、陝、甘省。在太平天國之前,他是僅有的以漢人而握重兵的大將。

  思來想去,卻還是想不出和岳鍾琪有關的究竟是何大事。他本是將軍,應和出兵打仗有關,可印象中,在今年之中好像沒什麼戰事。默默聽了會,聽著兩人的言語之中已無朝事,便起身向外行去。



第三章

  地上鋪著厚厚的毯子,走在上面一絲聲音也無。我走到矮几旁邊,靜靜地站定。

  幾上左側放著未批閱過的,而胤禛朱批過則隨手放在右側。十三支著額頭邊低頭看著一個折子邊道:「皇兄,自開福建洋禁,那裡民眾出洋貿易頻繁,而我朝卻無相關條例,長此而往,怕是不好管了。」

  見兩人又要談論正事,我輕手輕腳向帳門走去。未行兩步,身後傳來胤禛的聲音:「若曦。」回身望去,胤禛嘴角蘊著絲笑道:「去泡著茶水。」

  十三側頭看著我,嘴角含著絲笑道:「勞煩嫂嫂。」笑著白他一眼,疾步掀簾出去,對守著帳外的高無庸吩咐道:「去取些茶葉來。」說完,落簾進來。走過去,坐於胤禛身旁,靜等著高無庸。

  無意中掠了眼幾上平攤著的一份折子,右下角紅色的『密』字極是醒目,有些詫異,遂低頭望去,『啟稟皇上:陝甘總督岳鍾琪在乘轎回署途中曾接一書函,內容涉及悖逆文字,以期望利用其兵權達到反清目的。』

  自清建立,統治者為了瞭解下情,雖沿用了明朝的票擬制度,但又具體做法上又與明朝不同,改掉了一些弊端。自康熙五十一年後,凡涉及機密之事,均可親自寫奏折。胤禛繼位後,不僅沿習下來,而且進一步擴大密折人員範圍,達到千餘人。這樣一來,上奏人數越多,事情越發不好隱瞞,因為你不實寫,必會有他人實寫,各官員在自己的職權範圍內發生了什麼事,自己沒奏,但其他人奏了,便顯得有些瀆職。

  無言暗自失笑,不知這岳鍾琪奏了沒有,如若沒有,輕者受斥責,重者或許受到懷疑,畢竟內容涉及勢必悖逆文字,而且嚴重到期望用其兵權……。

  想到這裡,心中猛然一個激凌,人也不由得有些輕顫,恍然憬悟,和岳鍾琪有關又令胤禛震怒不已的究竟是什麼事了。一陣愣神,該來的還是來了,雍正朝唯一的文字獄。

  文字獄古已有之,清朝僅在康熙年間就有莊氏明史案和戴名世南山集案。

  明史案是浙江烏程富商莊廷攏無意中發現其鄰居學士朱國楨的明史遺稿《列朝諸臣傳》,購買下來後邀集許多名士加以編輯,並增補了明末天啟、崇禎兩代史事,這本也沒什麼,但他卻在書中斥責滿人,書中直書清朝統治者歷代祖先名諱,這是犯大忌的死罪,且不使用清朝年號,而用南明永歷朝的年號,並把書重新定名為《名史》,算作自己的著作。書編成後,莊廷攏已經去世,如果就此打住,或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但其父莊允城卻將書刊行,大規模的發行,被有心人士向朝廷告發,莊允城被逮入京,死於獄中,莊廷攏被掘墓開棺焚骨,所有作序者、校閱者及刻書、賣書、藏書者都被處死。先後因此獄牽連被殺者達70餘人,被充軍邊疆者達幾百人。

  明人方孝標曾經到雲南在吳三桂部下做官,後來投清而免除一死,其著有《滇黔紀聞》一書,此書中曾提到南明永歷政權不算為偽朝。戴名世見到此書後,在所著《南山集》中加以引用,提到南明弘光帝及其年號,又揭露了康熙帝殺掉明太子的真相,以略微傾向明朝的口氣敘述了明末清初的抗清事件,對南明諸王寄以同情。這麼一來,兩書被認為有『大逆』語。結果卻是波及數百人,戴名世被斬首,方孝標已死被戮屍,兩家男子16歲以上者均被殺,女眷等則被沒收為奴婢,方氏同族人都被充軍到黑龍江。

  這兩起都是由於編寫前朝、當朝的歷史而招禍的。康熙的手段雖有些小題大作,但其真正目的卻是給具有反清復明思想的漢族知識分子一個暴力的威脅。而此次的曾靜案,卻是欲拉攏朝廷掌握兵權的重臣,以期望用兵權來達到顛覆朝廷的目的,雖然我內心清楚他們並未有真正的行動,但在胤禛、十三看來,卻不是小事,而是具有謀反意義的大事。

  浙江『東海夫子』呂留良在明朝滅亡以後,他曾參加過反清,但鬥爭最終失敗,傷心之餘,便在家裡收子弟教書。後因有人推薦他博學鴻詞,他堅決拒絕了,後來更是索性到寺院裡,剃頭當和尚,躲在寺院裡著書立說。書裡有反對清朝統治的內容,幸好書寫成了,沒有流傳開去,呂留良死後,更沒被人注意。湖南曾靜偶然見到呂留良的文章,對呂留良的學問十分敬佩,就派學生張熙,從湖南跑到呂留良的老家浙江去打聽他遺留的文稿。張熙一到浙江,不但打聽到文稿的下落,還找到呂留良的兩個學生。張熙跟他們一談,很合得來。他向曾靜匯報後,曾靜也約倆人見了面,四個人很有志同道合,相見恨晚之意,他們商量怎樣推翻清王朝。曾靜打聽到擔任陝甘總督的漢族大臣岳鍾琪是岳飛後人,並掌握兵權,頗受重用。覺得要是能勸說岳鍾琪反清,成功就大有希望。曾靜寫了一封信,派張熙去找岳鍾琪。岳鍾琪收到信後,大吃一驚,在威逼張熙交待同謀不成之下,假裝答應,張熙於是將他們的計劃、主謀人員一一交待。岳鍾琪馬上上奏雍正,報告這起謀反事件。雍正帝將他們嚴加查辦。呂留良雖死,雍正仍把其刨墳劈棺戮屍,又把呂留良的後代和他的兩個學生滿門抄斬。還有不少跟著呂留良的讀書人也受到株連,被罰到邊遠地區充軍。

  我木然坐著,心中有些堵,呂留良究竟有沒有孫女,到底有沒有呂四娘其人,野史到底是不是真的。

  「若曦,你怎麼了?」耳邊乍聞他焦急的問詢聲,我茫茫然地看向他。

  他面色雖平靜,眸中卻隱隱含著擔憂,我似是囈語般道:「他有孫女嗎?」他瞇了瞇眼,掠了十三一眼,眸中的擔憂轉為疑惑,望了望我緊緊抓著几案邊的手道:「若曦,誰有孫女?」

  凝視著他,絲絲哀傷墜入心底,現在是雍正六年,還有七年,僅僅只有七年時間,我們面臨的或許是再一次的天人永隔。我身子一陣發冷,腦中木木的,心中已沒了任何想法,只是怔愣地盯著他。

  十三面色驚愕,放下手中的折子對胤禛道:「皇兄,若曦有些不對勁。」胤禛微一頜首,若有所失的掠了眼几上的折子,扳住我的肩膀沉聲道:「若曦,你害怕什麼?你又知道些什麼?」

  回過神,心中淒惶,眼眶中蘊的淚恩順著面孔汩汩而下,歷史終就是注定的,自己有能力改變嗎?但真的不能改變點什麼嗎?只是少許也是好的。

  胤禛目注著我,輕輕地拭去我腮邊的淚,側頭向十三道:「久已未去木蘭圍場,蒙古各部也好些年沒有朝覲。」他回頭望我一眼,眼中現出一絲憂色,眉頭微鎖道:「你先去吧,好生準備一下,晚膳你和四阿哥陪著兩部王爺。」十三看看我,站起,舉步向外行去。

  胤禛靜默地盯著我,過了一會,待我平靜下來,他淡淡地道:「你到底害怕些什麼,自先帝你御前奉茶時,就常年憂思,行事如履薄冰、瞻前顧後。剛才你看到這份折子就神色大變,你久居宮中,能知道些什麼,你又知道些什麼。若曦,我們之間不是有約定嗎,不管何時都會坦誠相待。」

  心中苦澀不已,自己來自另外一個時空的事情能對他能坦言嗎?自己早已知曉他們每一個人的最後結局,對他能明說嗎?

  抬頭凝視著他,臉上掛著淚花,淺笑著說:「我怕的只是『避席畏聞文字獄,著書都為稻粱謀。』文人墨客著書立說,有些為的是留於後世,更有一些或許只為謀生存,並不是他們語含怨望、狂悼譏刺。」他眉頭蹙起,面無一絲情緒的盯著我,半晌後,他的手放於那份折子上淡然道:「你是說文字獄。」

  我輕咬下唇,默了會,握住他的手道:「我並不是想在政事上插言,我只是害怕有些人斷章取義,牽強附會,告密邀功;有些人挾嫌誣陷,以報私怨。以至於文網密佈,冤獄頻起,文人士子人人自危,惟恐一不小心,陷於羅網,或是受到株連。到那時,天下就不會太平,一些別有用心之人,會藉機對抗朝廷、詆毀天子。」

  他目注著我,聽我說完,面色稍微舒緩一些,輕歎道:「你可知道那些悖逆的話都是什麼,謀父、逼母、游兄、屠弟、誅忠、任佞……,足足列我十大罪狀。」他一頓,眼神漸漸沉痛,緊握著拳頭道:「這些」死抱「華夷之辨」的士大夫,在著作中處處表露憎恨朝廷、思念前朝的意思,我大清用近百年時間,竟得不到解決。我希望在我這裡,告一段落。」

  我心中一酸,他有他的想法,我不能左右他什麼。只是期望自己知道的野史根本就是戲說的,根本沒有這回事;期望自己擔心的一切都是多餘的。在心底深處暗暗歎氣,雖說不希望有這麼一個人,但為了穩妥起見,還是改日見見十三,讓他調查一下也是好的,總可以防患於未然的。嗯,

  他蹙著的眉頭舒展開來,臉上露出淡淡笑意道:「這些事你不要瞎琢磨了,你現在要考慮的是好生把身子養好,好生給我生幾個大胖小子來。」我面上一熱,用力搡了他一下道:「你以為我是母豬呢?還能一下子生出幾個來。」他嘴角帶著笑,拉我入懷,才道:「如果是,那就好了,我一下就多了幾個兒子了。」

  兩人各懷心事,說了一會。我靜靜地趴在他的肩頭,盯著屏風,腦中空空的。他拍拍我的背,低低地說道:「我很怕你臉上出現那種孤獨無助的表情,每當這種表情出現,我心裡就會有一種不祥之兆,總覺得你隨時都會離我而去。若曦,你不要擔心朝堂上的事,你只要待在我和弘瀚身邊,做我的妻子、他的額娘就好,其他的都不要管不要問。」我把頭擱在他的肩頭,雙手摟住他的背,輕聲道:「是呀,我也希望自己什麼都不去想,但是,怎麼可能做的到呢?」

  他輕歎一聲,沉聲道:「若曦,每個人都要為自己所做的事承擔責任,他們既是留下了文章,那就得為此付出應有的代價。但是,我只會查辦相關的人,你所擔心的文網密佈,冤獄頻起不會出現。」

  如果自己是這個朝代中出生、成長的人,那該多好,不知道各人的結局,也不會整日裡擔心不已。自己費盡心機說了這麼多,只是不希望出現誅殺呂留良的後人,那樣,即使有呂四娘此人,那也不會出現自己所擔心的那一幕。



第四章

  心中悒鬱,無法排遣。每日醒來,考慮的第一件事總是曾靜案到了哪一個地步,有沒有發現呂留良。心一直這麼揪著,人也就顯得無措,每日呆在帳中,默默的探聽著事態的發展進度。

  躺在軟榻上,大睜雙眼,呆呆地盯著帳頂。

  一聲輕哼響起,我移目一望,胤禛嘴角帶絲無奈的笑,打量著我。我對他輕扯下嘴角,不知道臉上有沒有出現笑容,便仍保持著原來的姿勢、表情,任由他打量。

  他輕歎一聲,坐於我的身邊道:「若曦,這幾日你怎麼了?」我靜靜望了他一會,問道:「岳鍾琪可有奏折遞上來?」他斂去笑容,臉色轉為嚴肅,目光神色漸漸冷淡,盯著我沉聲道:「若曦,你沒聽懂我的話嗎?我不希望你過多關心朝政。」

  我心中愁苦,遂可憐巴巴地抓住他的手,苦笑著肯求道:「我只想知道的,只是這件事而已。」他目光柔和下來,輕輕搖頭道:「有時候真不知道你心裡到底想什麼。岳鍾琪的折子已經來了,是一個名叫張熙的人,手拿反信攔截岳鍾琪官轎,當時就被岳鍾琪帶進署中交巡捕看守,這個人要說起來,也有一些骨氣,無論是套供還是動用大刑,均不肯實說。後來,岳鍾琪用計假意與之盟誓,表示願意同謀舉事。張熙信以為真,才將實情通通說了出來。」

  「原來是他的老師,湖南永興人曾靜策劃的,此人原是縣學生員,因考試劣等被革退,於是放棄舉業在本地教書,失意無聊之中常雜記一些道聽途說的東西,對前朝東海夫子呂留良寧可削髮為僧也不赴清之薦舉的事跡深為敬仰。此人的可恨之處,不僅僅是在其著《知幾錄》、《知新錄》中多有抒發憤懣的「悖逆」文字,而是還將思想付諸行動,居然派學生張熙到呂留良家鄉去訪書。」

  心中越發不安起來,躊躇了一會兒,還是開口問道:「你要怎麼處理呂姓族人?」他面色淡淡道:「大逆之罪。」我心中一驚,急忙接口道:「他已經死去好多年了,人死如燈滅,該了結的就讓它過去,難道不是好的選擇嗎?」他面色一暗,眸中冷意驟起,嘴角逸出一絲冷笑道:「康熙五年拒不應試,被革除諸生,康熙十七年、十九年,兩次不應「征辟」、並出家為僧、遁跡吳興縣妙山,築風雨庵著書、講學,著有《呂晚村文集》8卷、《東莊詩存》7卷、《續集》四卷;《東莊詩存》6卷、《慚書》1卷;與吳之振,吳自牧合選《宋濤鈔初集》與張履樣合選《四書朱於語類摘抄》38舂,所著詩詞文章多處謗議及於先皇。如此頑固對抗朝廷之讀書人,如果朝廷沒有應對之策,如果不施以打擊,以後還怎麼控制這些士子們的言論。」

  我心中暗暗哀歎,一時之間心中沒有任何想法,抽出手,拉起薄毯蓋在臉上。隔著毯子,聽他輕輕歎口氣,過了半晌,沒有一點動靜。

  心中已知道了事情的全部,可自己的擔心卻沒有一絲一毫減少,怎麼辦?怎麼辦?

  突地腦中一閃,『呼』地拉開毯子,一下子坐起來。卻見他依然坐在那,面帶詫異地望著我。我對他敷衍的笑笑,下床提步就準備出去。他眉頭微蹙道:「再過兩日蒙古部就要走,敏敏來找你幾次了。」我『哦』一聲,表示已經知道了,邊往前走邊道:「我這就去找她。」

  策馬疾馳,遠遠地看見十三與綠蕪兩騎在馬上靜靜站著。順著兩人的目光看去,承歡、佐特爾兩人高揚著馬鞭,一前一後的策馬狂奔。我心中有些泛酸,暗歎口氣,一夾馬腹,馬快速地向兩人奔去。

  聽見聲音,兩人翻身下馬。我收韁下馬,對綠蕪頜首微笑一下,望著十三道:「我有些事想問你。」綠蕪對十三淺淺一笑道:「爺,我再去騎一會兒。」十三睨我一眼,側頭向綠蕪柔聲交待道:「騎得慢一些,你才學會。」

  十三目送綠蕪走遠,才回過身子笑著問道:「什麼事?」我扔下手中的韁繩,肅容道:「想讓你查查呂留良族中所有的人,特別是女子。」十三斂了臉上的笑容,盯著我默看我一眼道:「大逆之罪,其子孫、親戚、弟子人數當地知府衙門自會報到朝廷。」我搖搖頭,深吸口氣盯著他道:「你派可靠之人去,查呂留良家中有沒有一名叫呂四娘的女子,我要確信。」

  他面露狐疑之色,看了我一會,淡淡地問道:「很重要?」我盯著他,邊點頭邊接口道:「這件事你知我知。」十三默默地不作聲,過了一會,才開口問:「為什麼不能讓皇兄知道,呂四娘到底是誰?」自己心中都不能肯定有這個人的存在,又怎能和他明說。

  見我低頭不語,十三笑道:「看你現在的樣子,讓別人看見還以為是在我這裡受到了什麼委屈一般,我不問了,只是這遠在崇州的人,你是怎麼知道的。」我輕扯嘴角,強笑著說著:「綠蕪這些日子一直都是這麼過的嗎?」

  見我轉移話題,他盯著我搖搖頭,眼睛望向仍在遠處疾馳的承歡兩人,臉上現出一絲無奈,輕笑著道:「承歡久居宮中,綠蕪一直沒有機會見她,這次我刻意帶上她,就是為了讓她和承歡多待些日子,可承歡卻對她沒有絲豪感情,她心中難受,可又止不住想看見承歡。」

  他重重歎口氣,收回目光,看著我說道:「前些日子,我本打算讓承歡回府住些日子,可她卻說承歡開心就好,阻止了我。」

  我聽完,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遂靜靜地站著,他許是心中難受,也沒有開口。兩人待了會,他忽然輕輕笑起來,我一怔,抬起頭呆呆地望著他,他笑過之後大聲道:「真的很懷念當年大口喝酒,那時沒有煩惱,沒有憂愁,也沒有責任,憑一時興起就可隨意、隨時遊玩。」

  腦中想起幾次喝醉的情形,也大笑起來,連續幾日的煩亂心情一下子大好。我抓住韁繩大聲道:「現在沒有現成的酒,再說你我已屆中年,喝得酩酊大醉也不是什麼光彩事。」十三『噗嗤』一聲,上下打量我一眼,大笑道:「你在暗示你很年輕,還是暗諷我已經老了,只是你在皇兄面前,有沒有這樣說過。」睨他一眼,不應他的話,瞟了眼正吃草的兩驥馬,我道:「賽賽馬如何?」他豪氣的大笑道:「有何不可。」

  我們翻身上馬,未待開始,便看見兩騎白馬緩緩前來。馬上的敏敏和綠蕪微笑著說著話,我心中一樂,朝十三望去。卻見他臉色訕訕的盯著兩人,一時之間呆呆坐在馬上,不知做何反應。我輕笑一聲,輕夾馬腹,率先向她們的方向行去。

  敏敏看到我,一提韁繩,快速前行,未等走到跟前,已開始大聲埋怨:「這些日子怎麼了,去找了你幾次,高公公總是說你身子不爽。」聽見怨聲中含著關心,我笑著道:「這不是來找你了嗎?」

  敏敏瞟了我身後的十三一眼,有些不滿意:「還說是找我,我要不是碰見了綠蕪,也不知道你竟在這裡。」

  十三慢慢地騎過來,越過我們,和綠蕪並排站在一起。我賠著笑對敏敏道:「剛才還在給王爺商量著,一起去尋你賽馬。」十三挑挑眉毛,側頭望望綠蕪,綠蕪對他淺淺一笑,他扭過頭微蹙眉宇望著我。

  敏敏回頭望了望十三和綠蕪,開心的大笑道:「好啊,這些日子一直沒有暢快地騎過了。」十三一皺眉頭,綠蕪已開口道:「爺,你就去吧,我在這裡等著便是。」

  敏敏一聽,帶著疑惑的目光掠了掠綠蕪,又看看十三,十三策馬前行兩步道:「她剛學會騎馬。」聞言,敏敏一笑過後,以兩指放於口中,一聲響哨自她口中傳出。

  過了一會兒,佐特爾和承歡騎著馬風馳電掣地趕了過來,一行人各自見禮後,佐特爾恭聲問敏敏:「母妃召兒子過來有何事?」敏敏看著綠蕪對他吩咐道:「福晉騎術有限,你在此陪著。」承歡看看十三,又看看綠蕪,面帶猶豫神色,我心中一動,輕聲道:「承歡,你也留下。」

  綠蕪面上一喜,笑著望了十三一眼,十三對她點點頭,隨即對承歡道:「你和大王子教姨娘騎馬吧。」承歡輕聲應了聲,臉色卻一暗。她身旁的佐特爾朗聲道:「伊特爾定不負王爺所托。」十三讚賞的點點頭。

  馬鞭響起,三騎駿馬飛奔出去,一行三人默不作聲,都在不斷策馬加速。我腦中空空,耳邊只聞呼呼風聲,享受著速度帶給自己的快感。許久過後,人馬俱疲,三人便漸漸慢了下來。

  最後,三人站於一高坡上,我和敏敏互相看一眼,即而大聲笑了起來,十三立於一側,輕輕地搖搖頭,仍是不言不語。

  「王爺。」一聲焦急的聲音傳來,扭頭一望,小順子騎馬快速而至。到跟前,一躍下馬,慌忙行了一禮後道:「皇上急召王爺,現在皇上在大帳中等著王爺。」十三面色一肅,對我們微一頜首,便打馬疾速而去。

  敏敏翻身下馬,我隨著下來。兩人找一片草地坐了下來。她問道:「前幾日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我對她笑著點了點頭。她歎口氣道:「若曦,你現在身份不比以前,你的事我了不便開口問,但是你既是他的妻子,就不要想太多,只要想著好好看著孩兒,盡心地為他打理著宮中的雜事,令他專心地處理政事就行了。」

  我一怔,盯著她有些不相信,這些話居然會從她口中說出。她搡我一下,笑著續道:「你不要笑我,我畢竟比你早成婚幾年,夫妻之間的事我還是懂一些的。」我笑著道:「已經沒事了,你不要擔心。」

  敏敏往我身邊移了移,挎著我的胳膊道:「若曦,我很喜歡承歡。」我心中一怔,有些不解她的意思,遂凝視著她。她笑著道:「我想讓她做我兒媳婦。」



第五章

  躺在草地上,默默想著敏敏的話,現在距十三去世只有一年多的時間,如果這時承歡隨著敏敏去了蒙古,那承歡將來有一天如果知道綠蕪是自己的親生母親,那豈不是要她後悔終生。但是,假如有一天,她沒有了我們這些人呵護,她還能如現在一般生活嗎,宮中的人還能像現在眾星捧月般的對待她嗎。如此看來,敏敏的提議倒不失為一個好的辦法。

  見我沉默不語,敏敏側頭看著我道:「通過這些日子觀察,我發現承歡似乎挺喜歡和佐特爾一起。」想起方才十三對佐特爾讚賞的眼神,我對她一笑道:「只要他們互相喜歡,我想十三爺和綠蕪不會拒絕。」

  敏敏睨我一眼,嗔怪道:「關於承歡的事,我想你的意見就是十三爺的意見。雖說承歡是他們的孩子,可承歡最聽的也是你的話吧。若曦,你不是嫌我兒子不夠好,配不上承歡。」

  見她失望的樣子,我心生不忍,可這畢竟是另一個人的終生大事,本人的意見才是最重要的。另外,讓承歡母女倆相認,那也是承歡離開京城前必須要做的事情。

  我坐起來,抓住她的手道:「敏敏,如果現在讓承歡離開,假如有一天她知道了自己和綠蕪的關係,那後悔傷心怕是在伴她一生了。」敏敏笑道:「這你無須擔心,我那兒子早已和佐鷹要求,說是想在京城遊學兩載。前些日子,佐鷹和我已經商量過,都覺得很好。」

  我瞅了敏敏一眼,微笑不語。敏敏眉頭輕蹙,望我一陣,忽而搡我一下道:「怎麼了,為何如此看我。」我『噗嗤』笑出聲來,掩著口道:「佐特爾有乃父之風。」她神情微怔,靜默一瞬,後面色一紅,輕聲辯道:「有何不可,承歡性子純真率直,不依仗顯赫家世、皇帝寵愛而刁蠻任性,不要說佐特爾心儀,就是我和佐鷹也喜歡得很呢。」

  我對她微微一笑,心中一陣高興,自己有意不讓承歡過早的學習規矩,即使近兩年她年歲漸大,不得已才讓宮裡的麼麼教了一些,但我也沒有管得太嚴,總希望她可能無憂無慮的多過一些時日,過一段純粹快樂的時光。可內心總又隱隱不安,怕她由著性子,長大成人後不懂規矩,會害了她。可如今,恰恰是因為她這種絲毫不加掩飾的性格,攥住了佐特爾的心。

  見我微笑不語,敏敏面色更紅,笑斥著我:「你也該笑夠了,你的促狹心思以為我不曉得,我不會因為自己沒有嫁給十三而決定讓自己的兒子非得娶他的女兒,承歡確實是個好姑娘,要不然,十三就是有個天仙女兒,我們也不會開口的。」

  聞言,我哈哈大笑起來,原來她竟有這種想法。她面紅耳赤,面帶赧色,站起來,舉步快步而去。我站起,提步追了過去。

  追上她,挽住她的胳膊,笑道:「我今晚就去問問十三的意思。」她一喜,忙不迭地點點頭。

  夜幕緩緩降臨,帳中的宮女忙完撤膳,一行眾人魚貫而出。我因心中惦記承歡的事,匆促地略作收拾,便提步出帳。

  帳外的小順子打一千,躬著身子道:「娘娘,外面天涼,萬歲爺有交待,娘娘出去要奴才言語上提醒一聲。」我心中一暖,自上次晚上和敏敏出去,回來時身子冰涼,他就一直這麼吩咐身邊侍候的人。對他頜首後,回身進帳,加一猞猁猴皮的坎肩。

  到了十三營帳,帳外一侍衛躬身行禮,通傳一聲後慌忙掀開帳簾,綠蕪的貼身丫頭紅玉已迎了上來。她蹲了個福,正待開口,綠蕪已踏著碎步款款而出。

  「不知娘娘要來,也沒做準備,不知您用過膳沒有?」掠了一眼,見幾上晚飯尚未動筷,我坐下笑著道:「我已用過了,你先吃著,讓紅玉給我泡杯茶過來。」話音未落,紅玉已手端托盤走過來道:「聽聞娘娘喝茶極是講究,奴婢泡的茶如果不合口味,望娘娘見諒。」說完,把茶水放在我面前。

  揮手讓綠蕪坐下,端起杯子抿一口,清香無比。我對綠蕪微笑道:「主子雅致,小婢靈巧。」紅玉聽後笑靨如花,綠蕪瞅了她一眼,對她微微一點頭,紅玉會意離去。綠蕪這才坐下,淺笑著輕聲道:「娘娘誇獎了。」見她雖面帶笑意,眸中卻有一絲落寞神色,我在心中暗暗歎氣。

  兩人靜默一會兒,我喝口茶放下杯子,開口道:「綠蕪。」她抬起頭,淺笑著道:「娘娘如何吩咐?」看她正襟危坐的端坐著,言語中規中矩,我重重歎一口氣道:「綠蕪,你定要如此說話嗎?」

  她微怔過後,掩口輕笑道:「是呀,我怎麼越發不像自己了。」我心中一緊,我們都是成人,已不是當年那青澀的丫頭,我們都知道把心底最深處的那抹心思深藏不露,聰穎如綠蕪,又怎可能不知。但她這些日子的言行向大家昭示著,她的心痛、無措。

  我盯著她道:「我們喝些酒如何?」她若有所思的望我一眼,起身向帳門走去。

  一會後,她拿著兩小罈酒進來,落坐後,她笑道:「聽爺說,姑娘酒量極好。」我撤去茶水,也笑道:「那十三爺有沒有說過,我不只酒量多,酒品也很好,總是喝醉後倒身就睡,從不管在什麼地方。這次你可得準備好了,得找好人,準備把我背回去。」她撫著額頭道:「不曾聽爺這麼說過。」

  兩人喝了一會,我開門見山的說道:「十三爺和皇上在陪著兩部王爺用膳,有些話我本想同他商量一下,但轉念一想,或許和你說才是最好的選擇。」我頓了一下,見她專注地聽著,我深透口氣,盯著她道:「你不要自苦了,人生若短,和孩子相認吧。」

  她手中的杯子『?當』一下掉在桌上,面色蒼白,怔忡地盯著我。我望著灑出的酒順著桌邊汩汩流下去,流在她身上,她卻置若罔聞。

  半晌後,她緊咬著下唇,抑止住眼眶中的淚,不讓它落下,慘笑著道:「讓她回來,認曾是一個帶罪之人為額娘,那豈不是害了她。」

  我搖搖頭,歎道:「綠蕪,那已是聖祖年間的事了,況且如今朝堂上,已不是皇上繼位之初的狀況了。沒有人敢以此事危及王爺,你不必如此擔心。再說,人的一生,變幻無常,說不準我們之中的某個人就去另一個世界,如果到那時,孩子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你要她情何以堪,要她如何面對自己。」

  綠蕪眼中的淚始終還是落了下來,她抽下帕子,抹了一陣子。後透過淚眼望著我苦苦一笑,道:「想是姑娘也知道,前幾日不是出了一個叫什麼曾靜的,他不是手執反書惹了禍嗎?這雖是他咎由自取,可早晚朝廷都會處理的。在這當口,我們相認合適嗎?如果影響到以後承歡的生活,那我寧願她以後恨我,我也絕不和她相認。」

  我再次歎氣,心中已沒有任何語言來說服她。作為母親,她的決定是對的,如果我沒有弘瀚,是絕對不會體會到她這種心情的。

  拿起酒罈子,為她滿上,我端起杯子,道:「我理解你,也知道你為什麼做這種決定,綠蕪,借此機會,我們痛痛快快地喝一次。」她擦乾淚水,點點頭笑著拿起杯子道:「我們真的很難有機會這樣坐在一起,彷彿回來了從前一樣。」

  我們一杯接著一杯,見她醉意已濃,我誘導著她說道:「綠蕪,想哭說哭吧,不用如此壓抑自己。」她掂起罈子一飲而盡,後放下罈子,趴在桌上大哭起來,邊哭邊道:「這些年以來,我知道爺心心唸唸想讓我高興起來,我知道他的心思,我也努力的去調整自己,……。也知道承歡在宮中,你們必會一心對她好,可內心深處,我仍不可抑制地想著她,想像著我和爺、和她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情境,……,可這我怎麼對爺說呢?以爺的性子,必會領她回府,和我相認,可是如今不說我的身份不允許,就說如果讓她回來,她真的能像在宮中一樣無憂無慮的生活嗎?……。」

  她的話音越來越弱,直到完全沒有聲音。我輕笑一聲,撫了撫額頭,過一會,覺得稍微舒服一些,抬頭望著她自語道:「你這麼苦自己,如果十三知道,他又豈止是心痛。」說完,慢慢站起來,一步三搖的向她走去,欲扶她回到榻上。嗯,

  「還是我來吧。」耳旁突然傳來十三的聲音,我移目望去,十三眉頭緊蹙,一臉沉痛,目光緊緊裹著綠蕪,一眼不眨。我立在原地,點點頭,口齒不清地說道:「也好,綠蕪需要的不是我,我這就走了。」

  十三頭未回,一步一步向綠蕪走去,邊走邊道:「謝謝四哥,也謝謝四嫂,讓我知道了她的心思。」我醉意上湧,腦子也有些迷糊,迷茫地問道:「你怎麼叫四哥,你不是一直叫皇兄的嗎?再說,他又不在,幹嗎要謝他。」

  帳門輕歎一聲,我揉揉眼,怔忡地看著緩步走來的胤禛,我嘻嘻一笑,疾步向他走去,邊走邊道:「真好,我還發愁怎麼回去呢?」腳已完全不當家,身子一個趔趄,整個人向他撲去。

  他摟住我的身子,無奈的搖搖頭,打橫將來抱起來。我雙手勾著他的脖子,頭靠在他的肩上,嘴對著他的耳朵低聲囁道:「老公,你不是皇上,你只是我的老公,……。」他出了營帳,我仍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邊輕語,他加緊手上的力量,也輕聲道:「若曦,有什麼事回帳再說。」我『哦』地應一聲,窩在他懷中,不再說話。

  躺在榻上,依然勾著他的脖子,他低著頭躬著身子道:「若曦,放手,我給你倒杯水漱漱口。」我腦中其實仍有一分清醒,但這幾日心情鬱悶,想藉著酒意放任一次,於是我瞇起眼睛,媚笑著道:「我需要的不是漱口,我只想和我親愛的老公待在一起。」

  他輕不可聞地歎口氣,順勢躺在我身側,和我面對面相互看著,他面色沉靜,眸中有絲說不清的東西在閃動,我迷惑不解,撫著他的面孔,默看一會兒,我道:「你眼睛裡有樣東西。」他拿開我的手,握在他手中,道:「若曦,你心中也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嗎?」

  我盯著他,苦著笑道:「怎麼會沒有,你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我不能要求你什麼,因為你肩負的東西太多,但是我想讓你寬容一些。為自己,也為我,因為我心中很怕,害怕突然有一天你離我而去,到那時我活在這世間還有何意義,但是如果我們都去了,弘瀚怎麼辦。我每次想到這些,都心驚膽顫,夜不成眠。」

  那絲說不清的東西在他眼中擴大,他一下子把我摟在懷中,緊接著他的唇落到我的臉上,輾轉輕啄,從額頭,到眼睛,到鼻尖,最後落到唇上,輕輕碰了碰,我輕柔地咬住他的下唇,他喉間咕嚕一聲,先是溫柔即而猛烈地輾吻我的唇舌。頭痛欲裂,口乾舌渴,用力地嚥了咽,口中仍然幹得難受。

  「若曦,喝口水。」耳邊傳來他的聲音,我慢慢睜開眼睛,見他端著茶碗坐於榻邊,臉上帶著一絲倦色。我坐起來,手臂酸軟無力,人又跌了回去。他搖搖頭,把茶碗放在榻旁邊的几上,輕柔的扶我起身,讓我依在他的懷中,這才端起茶碗,送到我的嘴邊。

  我大口喝完,覺得好受了些,才開口道:「什麼時辰了?」他放下茶碗,雙手環住我的身子,溫和的道:「已快正午了。」

  我微怔,回過身子,坐起來,看著他道:「那你怎會還在帳中,明日裡蒙古兩部就要走了,今日正午,不應該是大宴嗎?」

  他嘴角隱著一絲笑意,盯著我道:「我親愛的老婆還沒有起床,我怎敢離開。」一句溫柔體貼的話,自他口中淡淡地說出,看著他依然沉靜的面容,我輕輕歎氣,隨後笑著嗔道:「油腔滑調。」

  我突地覺得有些不對,腦中細細地想了一會,昨晚的一切映入腦海中,好像是我先開口叫出老公的,可是,我好像並沒有說『老婆』這個詞,他怎麼會知道呢。

  我盯著他,訕訕地問道:「你剛才稱我什麼?」他臉上那一絲笑意也隱了去,靜默了會道:「老婆,你不喜歡我這麼稱呼你。」我一下子懵了,是自己喝醉酒說了什麼了嗎?

  我偷眼打量他一下,他正好笑的望著我。我囁囁地道:「我昨夜都說了什麼?」他繃了一會臉,終於,不可抑制地笑了起來。

  笑完之後,他撫了把我的臉,向後一仰躺在榻上,看著我道:「你說了很多。」我心中一緊,輕咬著下唇想了會,沒有想到大醉之後,每次都昏睡的我,半醒半醉時卻是這般模樣。

  正在愣神,他輕輕的拉我躺下,兩人靜了一會兒,他歎口氣沉聲道:「若曦,以後你心中有任何想法,任何煩惱,我都要知道。」我默了會,輕聲道:「我會的。」

  在心中默默想一會,有些後悔醉酒後的那番話。我側過身子,望著他道:「我醉後說了不少糊話,你莫放在心上。」聽後,他一笑道:「西北的風俗還真有意思,夫妻間居然有這種稱呼,『老公』『老婆』,我還是頭一回聽說。」

  我一愣道:「西北的風俗?」他啞然失笑:「怎麼,你不是這麼說的嗎?『我們那裡稱妻子為老婆,稱相公為老公』。」我依然訕笑道:「還說了什麼?」他摸著我的頭髮道:「本想套套你的話,誰知你說完這些就睡,夜間還睡得極不老實。」看著他臉上難掩倦色,我拉起薄毯蓋在他身上,躺在一邊便不再說話。

  過了一會兒,忽然想到正午的事,我忙拍拍他道:「別睡了,正午的大宴還等著你呢。」他拔開我的手,閉著眼道:「已改在晚上,夜色中攏起一堆火,更有草原的氣氛。」說完一會兒,便傳來細細的呼吸聲。

  躺了一會,翻身下榻,為他掖好薄毯,輕輕地向外走去。

  掀簾出去,帳門口的小順子打了個千道:「娘娘,你的早膳菊香早已準備好了,奴才這就去讓她端來。」我早已飢腸轆轆,俯背相貼,於是我道:「不用端來了,我直接過去,等皇上醒來,回稟皇上一聲,我和承歡格格在一起。」

  舉步前行,還未走到宮女們住的帳蓬,便看見承歡騎一匹純白色的駿馬自兩帳蓬間疾馳而出,後面緊緊隨著的是騎深棕色良駒的佐特爾。我站在那裡,望著臉上洋溢著幸福的承歡,此時竟像一個無優無愁的快樂的精靈。

  看見我,承歡雙手向上一提,身下的馬『??』叫著停了下來。她一個漂亮的翻身,輕輕躍下馬,扔下韁繩,歡快地跑來道:「姑姑,這幾日都沒見到你。」佐特爾下馬走過來,躬身一禮後,微笑著拿起兩馬的韁繩,慢慢向前方走去。

  我抽下帕子,拭去她額角的細汗,忽地發現她頸間的玉珮有些異狀。我拿起來,細細看了會,這塊玉珮確已不是原來的那塊,雖然玉質相同,卻紋路卻不同。我心中一動,放下玉珮,為她理了理衣領,臉上帶著絲笑望著她。

  承歡低頭看了眼玉珮,抬起頭面孔有些微紅,訕訕地道:「姑姑,這塊是佐特爾的,我的那塊送給他了。」

  我斂了臉上的笑容,正色問她:「承歡,你喜歡這種天高去淡,騎馬任意馳騁的生活嗎?姑姑說的不是一個月或是一年,是一輩子。」承歡臉上有些懵懂神色,迷茫的看了我一會道:「姑姑,承歡沒有想那麼長遠,不過,我這個月過得確實很開心。」

  我望了望站在原處等著承歡的佐特爾,收回目光,撫了撫她的臉,盯著她道:「承歡,你是喜歡和佐特爾一起騎馬呢?還是別人陪你騎馬也行,你只是喜歡草原的生活。」

  承歡皺起眉頭,低頭默了起來。遠處的白馬『?』地一聲長鳴,承歡抬起頭望了過去,過了會,她扭過頭道:「姑姑,承歡是喜歡和佐特爾一起騎馬。」

  暗暗透出口氣,一顆懸著的心落了下來。我笑著道:「姑姑知道了,你快去吧。」承歡面色一鬆,轉身向前跑去,跑了兩步,復又轉身疑惑道:「姑姑為何問這些?」我對她擺擺手,她怔忡了一會,見我沒有回答,她對我一笑,轉身小跑著去了。

  我心中一陣輕鬆,人卻是越發餓了,覺得腳步都有些浮,遂提步向菊香的帳蓬走去。

  「娘娘。」一聲低低的似曾相識的聲音傳來,我疑惑地轉身,一個宮中侍衛站在眼前,原來是張毓之。

  有些微怔,不知道他為何出現在此地,這次負責暢春園這片御園周圍一里地的侍衛都是由圓明園帶出來的,而一里開外的綠營大軍都是各旗軍中抽出的精英,一來守衛營地安全防止野獸突襲,二來順帶練兵,他不應出現在這裡的。我看著他,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見,這次你怎麼會隨著來。」

  他默看我一眼,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道:「圓明園裡又建了幾個院子,侍衛有些缺,奴才......,我這次是從宮中直接來的,蒙古人走之後,我隨著你們回園子。」

  原來如此,我心中突地想起一事,於是開口問道:「你是否知道你師妹也在宮中?」他點頭道:「我就是為此事來的,原來她是待選秀女,難怪會易名。」我心中微怔,他應該不會專門為說這來的,遂靜靜地站在原地,等著他的下文。

  他低頭默了會,半晌後,方抬起頭眉頭微鎖著道:「你沒有學過歧黃之術,不知道我說這些你能不能理解。」他頓了下,又道:「有些藥物是治病的,對病人是有益的,但幾種有益的藥物加在一起,雖說藥理上也說得過去,但對人體的其他器官是有影響的。換言之,人食五穀雜糧,有些食物同時吃,或是先吃一種,隔一斷時間再吃另一種,也可能會使人生病。我師妹武功雖學的只是皮毛,但這些卻是得了師傅真傳。」

  『……這些日子一直用散痰之藥,照理說早該散了才是,可主子娘娘卻是越發的重了……。』想起當日太醫的話,我心中一緊,身上出了一身冷汗,難不成那次皇后並不是真的生病。或是真的生病了,在生病的過程中雖有太醫仔細醫治,但中間卻有人做了手腳,令她的病一直加重。

  自來此間,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事,原來自己在電視劇是看到的宮闈之中用藥傷人的事確實存在。可是,那些都是出於女人們之間爭寵嫉恨而使有的手段,呂嵐曦並不是後宮妃嬪,她不需要用此手段的。

  想了一陣,依舊想不出她的動機。我抬起頭問他:「你懷疑她在皇后的飲食中做了手腳。」他眉毛一挑,注目望我一瞬,後收回目光道:「我沒有懷疑什麼,只是想告訴你,她是用藥高手,宮中的太醫們怕是都不如她。」

  他說完對我一笑,便欲舉步往回走。我心中極亂,不知那呂嵐曦到底想幹什麼,又或是一切都太巧了,令張毓之心生懷疑而已。想了半晌,肚子猛地一陣刺痛,苦著臉撫著肚子,抬頭準備往回走。

  我一怔,原來他並沒有走。他盯著我道:「娘娘……,曉文,一直沒有機會對你說,看到你過得這麼幸福,我心中很高興。」我心中暗暗歎氣,正欲開口說話,他又道:「他……,皇上對你很好,昨夜我看見皇上抱你回帳,……。」話未說完,他突地跪在地上:「奴才張毓之見過皇上、王爺。」

  我轉過身,只見十三手中提一食盒,與胤禛一起緩步走來。胤禛道聲『起來』,張毓之站起,立在原地道:「奴才告退。」胤禛目光淡淡地望他一眼,後微笑著看著我問他:「你是這批派往園子裡的侍衛?」張毓之恭聲應是,胤禛手一擺,他疾步往回走去。

  十三左右打量一眼,問我:「承歡又去騎馬了?」我點頭道:「剛才才與佐特爾一起走。」十三看了眼食盒,輕輕地歎了口氣,我肚子『咕嚕』一聲,我上前兩步,對十三笑笑。十三掠了胤禛一眼,好笑的遞給我,後看著胤禛道:「臣弟告退。」

  我接過食盒,強忍著飢餓,輕笑著對十三說:「你不要走,等會有事給你說。」十三神色微怔後臉上蘊著絲笑道:「皇嫂還是先進食吧。」說完,轉過身子,走開幾步,微抬著頭望著遠處。我掀開食盒,原來是一些桂花糕,連續吃兩塊,才覺得好受了些。

  抬起頭,卻見胤禛眉宇微蹙盯著我,四目相望一瞬,過後,他輕歎道:「起來後沒用膳?」我咧嘴訕笑道:「本來是要去用膳的,可正好遇見承歡和佐特爾,我今日本來就準備找找她的,所以耽誤了一會。」

  他默看我一會,輕聲笑道:「遇見承歡了。」我心中有些迷茫,見他眸中有絲戲謔之色,恍然憬悟他話中的含義,我輕咬下唇盯著他,他仍輕笑著回望著我。過了一會兒,我道:「正要回去的時候遇見他的,也先前並不曉得他會去園子裡。」

  他默默看著我,隱去眸中神色,嘴角蘊著淡淡笑意,從我手中拿過食盒,端出食盒中的蓮子粥道:「先吃些東西。」待我接過粥慢慢喝完,他接過碗放入食盒,回頭掠了十三一眼,目光又定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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