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紅樓之臻玉》 作者:太極魚【完結】(林臻玉x水泱)

這是一個名字叫「真」玉的悲催少年對著紅樓裡一眾「假」玉各種玉的故事。
曾用名林琛生活富裕的現代小公子變成了紅樓夢裡苦哈哈的周姨娘的兒子,
現用名賈?的小包子在娘倆兒的籌劃下離了泥窩子賈家搖身一變成為林如海從姑蘇旁支過繼來的兒子,
終用名林臻玉的小少年握緊小拳頭要盡全力保護好真心對自己好的家人……
還有一隻名為青梅竹馬的身份高貴資深腹黑的大尾巴狼時時「看顧著」……
雞血狗血JQ該有的都會有,不該有的盡量不讓有。
此文就是寫來滿足yy的同人而已,考據黨請輕拍。
耽美紅樓同人,一對一,輕鬆向,堅定奉行:不坑,不虐,不後媽。

內容標籤:四大名著 穿越時空 情有獨鍾 豪門世家
搜索關鍵字:主角:林臻玉,水泱 │ 配角:黛玉,如海,寶玉,賈母等紅樓眾
│ 其它:紅樓同人,耽美,情有獨鍾,古色古香

[ 本帖最後由 tsunayoshi 於 2013-10-23 13:41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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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咱們回家去(捉蟲)

  自打林家三兄妹閉門稱病,老太太遣鴛鴦來探看了不少回,被初雪等人好言好茶的招待,好聲好氣兒的送出門去,卻都沒見著正主兒。

  林臻玉在房裡思量,這老太太是個有謀算的,他冷這麼些天無非就是想叫賈母說一句話,坐實了三人受委屈的事實,藉著這事趕緊辭別賈家這糟心地兒回自己家去,可賈母每每派金鴛鴦來都只道好好養病,別的竟絲毫不提。

  臻玉冷笑,這老太太一邊兒心肝肉兒的叫著他們三兄妹,一邊對他們受算計受委屈視而不見,可『真』疼他們呀!

  想起水泱說的,明年是上皇大壽,今上有意加開恩科,他出了孝正好趕上,且回了自己家好好讀,取了功名想法子把娘親接出賈家來是正經,待在這個烏煙瘴氣的榮國府,還不定出什麼事呢。

  是了!明年上皇千秋,今年過年皇宮裡必定要大動一番,嬪妃的位份就是其一,賈元春入宮不少年,已是在皇后身邊站穩了腳跟,想來必有舉動。前些日子那夏太監來時,賈母和王夫人拉他談了許久,賈母甚至遞了牌子進宮去探望太妃,這般想來是為了賈元春得聖寵進位的事情。哈,如今王子騰離京,賈家有些施展不開,正巧今年年末或是明年初父親進京述職,就想把林家拉上車,可是打得好算盤!

  臻玉瞇瞇眼睛,是想讓賈元春舉報秦可卿的身份投誠以獲聖寵罷,這還真是膽大包天!不管廢太子是如何下場,那秦可卿到底是皇室血脈,一個小小的榮國府卻想踏著皇室貴女的性命步步高陞,但凡事過之後皇上哪日想起來,怎會不膈應?更別忘了上皇猶在!再者秦可卿畢竟嫁入賈家這麼些年,平日裡賈母表現的最喜愛她,比王熙鳳還疼上三分,如今卻…真真讓人心寒!

  端起茶盅抿一口涼茶,臻玉瞇起來顯得狹長的眼睛裡滿滿都是寒光,想把他們兄弟妹留在賈家,好讓父親不得不幫扶賈家?哼,得趕緊離了這泥窩子才是。

  翌日,林臻玉帶著一副蒼白虛弱的樣子去看妹妹,方才踏進院門迎面就撞上一人,偏那人嘴裡還在說著妹妹的名字,臻玉眼角一抖,道:「寶兄弟,怎的這般慌慌張張?」

  賈寶玉一見到他,簡直像見了救星一般,扯住臻玉的袖子,急道:「林大哥哥來了!快,快讓那兩個老婆子讓開!讓我進去瞧瞧林妹妹去!」

  臻玉的眼角再一抖,輕輕從他手裡拉開袖子,瞧著庭前跟門神似的方嬤嬤、石嬤嬤和賈寶玉氣急敗壞的樣子,緩緩道:「舍妹正病著,不方便見外!」那日你不是瞧見了麼,你那好母親是怎麼逼迫欺負我們兄妹的,如今裝什麼心急如焚!

  說完也不管如何,抬腳進了正廳,餘光瞟到一個影子站在花牆陰影裡,寶玉一出院門她便追了上去,身後清溪一頓,悄悄轉了出去。

  如今且說臻玉回得雪□院,果見清溪在房候著,見臻玉來了,便回道:「是紫鵑,她與賈二爺說了一會子話,我離得遠只聽見賈二爺央求她給一兩件姑娘用過的舊物,帕子荷包之類的,紫鵑如何說卻是聽不清了。」

  臻玉臉黑了半拉,這個賈寶玉可真是心內無塵吶,分分鐘就把他母親對他們兄妹的刁難算計俱忘了,又一副親親熱熱的好哥哥好妹妹你們怎麼能不理我怎麼這樣對我彷彿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行起事來卻絲毫不顧忌女孩兒的名節大事,竟私自索要起黛兒的舊物來了!難道他就不想想如若被有心人搬弄,能毀了他妹妹一輩子嗎!

  臻玉厭惡的挑眉,這種真善美的「白蓮花」,真就是用來膈應人的!那就別怪他拿這鳳凰蛋作文章了,還有那個紫鵑,一併打發了才好。

  林臻玉吩咐清溪將事情告訴幾位嬤嬤,如此如此說道一番,又讓她在落梅館守著,清溪是賀四的妹妹,很有些功夫。

  紫鵑將林姑娘的兩條舊帕子和一個荷包用布包好,藏在床鋪裡,幸而她管著林姑娘的針線,不然那幾個教養嬤嬤規矩極嚴這些東西可不好偷來。

  等到午時過後,正是最熱的時候,落梅館的人都躲在屋子裡,紫鵑瞅個空子,溜了出來,在落梅館不遠處的假山後頭等著。

  賈寶玉一路急匆匆走來,額上俱是汗珠兒,紫鵑見了,忙拿自家的帕子給他擦汗,分說一二。賈寶玉將東西喜滋滋的揣進懷裡,抬頭見紫鵑穿著淡紅的薄衫子,青綢子百褶裙,束著白縐綢汗巾兒,臉向下看著裙邊,脖子上墜著串珠串。

  寶玉便把臉湊在她脖項處,聞那香油氣,不住用手摩挲,其白膩不在襲人之下,便猴上身去涎皮笑道:「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賞我吃了罷。」一面說著,一面扭股糖似的粘在身上。

  紫鵑紅了臉,柔聲道:「別鬧了,寶玉,襲人她們怕正找你呢,走罷,回家去坐著。」

  忽聽假山外頭傳來說話聲,正是林臻玉幾個,賈寶玉待要說話,紫鵑忙把他拉住,唬的臉色煞白。紫鵑拉著寶玉藏在假山後頭的小樹叢裡,寶玉只覺有趣,隨她半蹲在那邊。

  林臻玉明知賈寶玉和紫鵑在假山後頭,就站在道旁的樹蔭下面和初雪、碧水幾個有一搭、無一搭的閒說話,偏小河笑道:「這假山前頭的彎角處倒涼快,大爺,咱麼且在這裡歇歇罷,也省的現在去攪了姑娘的午覺。」

  樹叢裡又悶又熱,還有小蟲子咬人,賈寶玉只蹲了半刻就撐不住了,紫鵑無奈,只好示意他自己出去,想著搪塞說是解手也沒什麼。

  還不等賈寶玉起身,臻玉的三等小丫鬟暖樹因天熱喝了不少水著實有些憋不住,想去假山遠些地方的土坡低凹處方面一下,那地方又偏又難進去是再沒人的,冷不丁瞄見假山後頭有人影子,嚇得「嗷」的一聲叫了出來。

  唬的前面一堆丫鬟忙喊:「怎麼了?」聲音之大把看管花園子和黛玉院裡的婆子丫頭都驚動了,一群人趕過來,生怕出什麼事來。

  臻玉見賈寶玉有些狼狽的鑽出來,白淨淨的臉上被叮了兩個大包,險些笑出來,正正嗓子,擔憂道:「寶兄弟,大熱的天兒,你在這裡作什麼?仔細中暑咯。」

  賈寶玉訕訕一笑,不等他說話,身後又跟出個唇脂糊掉的紫鵑來,丫頭們還不解,可婆子們都唬的睜大了眼,眼裡都是驚疑。

  臻玉也像愣住了,一時間場面俱靜,只聽得知了叫聲。

  少頃,臻玉回過神來,眾人只看到林大爺臉都黑了,冷冷瞅了紫鵑一眼,只說要送寶玉回他屋裡去,叫紫鵑也跟著,其他人都散了,再不許亂說。眾人心裡雪亮,這分明是在替寶二爺遮掩,還有這哪裡是去送寶二爺,分明是去回稟老太太想法子。也是,出了這樣的事,不知道老太太、太太怎麼震怒呢。

  紫鵑幾乎要立不住,卻苦於不能辯駁,人家林大爺可沒說什麼呀,而賈寶玉依舊一副懵懂樣子,笑嘻嘻的不知他又害了個清白女孩子。

  到了賈母院子,賈母早就聽到點子風聲,以為寶玉中暑了呢,正忙叫人去取冰,拿藥丸子、請大夫呢。

  臻玉也沒說別的,只當著賈母和王夫人的面兒把他看到的一五一十的敘述了一遍。

  賈母還沒說什麼,只聽王夫人罵道:「作死的小蹄子!竟然做出這種事來?快拉出去打死!」

  也顧不得其他,紫鵑忙跪下哭道:「不過是偶遇見二爺,說幾句話罷了。」

  賈母臉上也不好看,冷道:「說話?好好兒怎麼就鑽到樹叢子去了?」賈母眼尖,見紫鵑唇脂雖然花了,但衣衫完好,且眉峰未散,顯然沒做出什麼來,紫鵑畢竟從自己這裡給出去的,素來也忠心,這次想來是寶玉求著她要見黛玉之類的事,因此不欲捨了這個丫頭。

  紫鵑見賈母聲調雖冷,眼中卻並無大怒神色,遂哭道:「不過是奴婢帕子丟了,寶二爺好心幫著找找。」卻是不敢說出寶玉私下索要黛玉舊物之事。

  臻玉微微勾起嘴角,果然沒牽扯到妹妹身上,這很好,那就圓了這丫頭的念想罷,他是看出賈母顯然想把這事兒小事化了,卻沒想讓她如願。

  賈母臉色稍霽,正待把這事兒叉過去,卻聽臻玉笑道:「原是這等小事,我還以為是紫鵑衝撞了寶兄弟呢。咦,寶兄弟的臉色怎的這般蒼白?別是中暑了罷?」說著用手扶了他一下。

  賈寶玉卻是被王夫人怒意唬了一跳,不敢吱聲,兼之在悶熱的樹叢子裡呆了那一會兒,故臉色才不好看。

  賈母、王夫人只以為賈寶玉是熱著了,連聲叫端上消暑粥水來,眾人一擁爭去扶寶玉,「嘩啦」一個布包從他懷裡落下來。

  王夫人看著眼生,叫人拾起來給她,打開一看,卻是兩塊用舊的帕子和一個香香的舊荷包,還很鮮艷,一看就是女孩子的東西,偏這些東西上都繡著一蓬蓬的紫鵑花。王夫人像鐵鉤子的一樣狠厲的眼神掃向紫鵑,可不和紫鵑身上掛的相像麼。

  王夫人把一捧東西俱扔到紫鵑面前,方才不想在林家小子面前丟面子而強壓下的怒火噌噌燒的更高:「這是什麼?!」

  紫鵑見布包掉下來就知道事情要壞,可倒也不怕,那包裡是林姑娘的舊物,與她卻是不相干的,推說不知便是,想來林姑娘這麼得老太太青眼,對她也不會有什麼。

  不想這布包裡竟是她自己的東西,唬的直哭不知該說什麼,寶玉求她偷拿林姑娘舊物的事卻萬萬不可說,說了就又是一宗罪名。

  直氣的王夫人發抖,哭道:「我統共就這一個寶玉,你們還想要勾壞他!」

  臻玉瞧見,暗暗冷笑,面上只笑道:「不過是些舊物罷了,想是寶兄弟看著紫鵑針線好,要過去給他房裡的丫鬟們悄悄罷了。」這話假的,任誰都聽出漏洞來。

  偏賈母冷眼瞅了下王夫人,騎驢下坡道:「很是,他們小孩子玩笑呢。」賈母人老成精,什麼看不出來,顯然是寶玉想要黛玉的舊物,紫鵑推脫不得又拿不出,便用自己的搪塞罷了。她可知道黛玉那院裡的嬤嬤對黛玉的物事可是管得緊呢。

  說起來賈母對紫鵑還是很滿意的,這丫頭忠心,但凡玉丫頭那裡有個風吹草動都會說一聲,讓她對林家兄弟的動向也知道幾分。比起給寶玉的襲人好了豈止十倍,那個襲人,說好聽些是服侍了寶玉,心裡眼裡就只有一個寶玉,說難聽些,就是背主、不念舊情,當日將她給寶玉也是看著她聰明溫厚,想著既能照顧寶玉又能時常來說些王夫人那裡的事物,卻不想如今倒去抱二太太的粗腿,惹得二太太竟日誇她賢惠,也不想想她的月例還在自己這上房裡呢!如若不然,她何苦再派去一個晴雯,偏那丫頭嘴利人美卻是個直性子,鬥不過那襲人。

  紫鵑聽了,心下一鬆,伏地哭道:「正是!請老太太、太太饒奴婢這一回罷,再不敢了。」

  賈寶玉坐在椅上,懵懂不知,心裡只納罕:不是林妹妹的東西麼,怎麼會是紫鵑的呢?

  臻玉冷眼瞅著,見狀笑道:「黛兒也常誇紫鵑手巧呢,想來還真是,寶兄弟向來喜歡鮮艷物事,聽說這紫鵑最善這些鮮艷五彩的繡活兒。」頓頓又道:「只是我們還在孝裡,黛兒從不用這些鮮亮東西,未免可惜了紫鵑這好的繡活兒。」

  不等賈母開口,接著又笑道:「不如把這丫頭給寶兄弟罷,她是老太太的丫頭,在黛兒那裡委屈了她,再者黛兒那裡很不缺丫鬟。」好二太太,您留著看罷。

  賈母一看這樣的眼睛就知他下定決心,再不肯要紫鵑這丫頭跟著黛玉了,當下明白怕是這臻玉也心知到底是怎麼回事。

  王夫人一聽,立馬要駁回去,還想狠狠唾一口林家小子,什麼髒的臭的都給寶玉呢。

  賈母趕在王夫人前頭一口答應:「這話說的是,紫鵑素日裡最是個伶俐聰敏的,這回也只是不該勞煩爺兒幫你們丫鬟傳東西,寶玉既喜歡她的針線,讓她去寶玉屋裡也無妨。」

  王夫人眼內出火,像吞了一隻死蒼蠅般梗著脖子,死死盯著老太太和臻玉,卻反駁不得。

  只把滿腔怒火對準紫鵑:「去!站在這裡,我看不上這輕狂樣兒!誰許你這樣花紅柳綠的妝扮!」紫鵑只得委委屈屈地出來站在門外。

  臻玉又微微一笑,大聲道:「說來正有一事要告訴老太太、二太太呢。我們在外祖母家打擾多時,正好家裡舊宅整修妥當,父親來信說讓我們近日就搬回去,也省的讓外祖母和舅母們費神。」

  賈母心裡一「咯登」,面上慈祥道:「這孩子,還跟你外祖母外道,只管安心住著,我看誰敢說什麼!」年底林如海就要來京都了,把三個孩子留下才好開口讓他幫扶賈家,替元春寶玉尋個臂膀麼。

  臻玉笑拒:「不敢再叨擾老太太了,如今寶兄弟身子骨積弱,還要老太太費心呢。天熱,老太太和寶兄弟那裡萬萬不可缺了『冰』和『丫鬟』,多精心些才好。」

  「……」賈母如何聽不出這「冰」和「丫頭」來,正欲以天熱為借口推拖。

  臻玉起身笑道:「聽說府裡窖冰不多,我們去家也省了這份例,老宅近京郊,比這裡還要涼些,豈不是咱們兩邊俱能消夏。那裡已收拾妥當,外祖母這裡行禮也好弄,且等後日我們就搬罷。」又對晴空道:「妹妹身子也好了,你去告訴一聲,叫嬤嬤們帶著規整一番,咱們後日就不叨擾外祖母家了。」晴空答應一聲,飛快去了。

  賈母微愣,有些不喜,這孩子竟就定下來了,可剛出了紫鵑這事,卻不好開口強留。

  黛玉、馥玉聽說,俱是興高采烈,前些日子靜悄悄、暮氣沉沉的雪□院和落梅館一下子熱鬧起來,嬤嬤和大丫鬟帶著將東西一樣一樣都收拾好,萬不可落下什麼,不然恐怕就再也找不回了…

  賈寶玉還兀自愣神,不明白怎麼一下子就成了林妹妹要家去了。

  紫鵑心裡又高興又有些失落,高興的是然就進了寶玉屋裡作大丫鬟,失落的是如若林姑娘在這住著,憑著她曾伺候過,經常去走一走說說話,寶玉還不得心唸唸的捧著她…

  王夫人也是又喜又可惜,這三個礙眼的終是走了,只可惜沒能從林家得著足夠的好處。只一萬兩夠什麼?那賈敏從賈家帶去那麼多陪嫁,怎麼也該還一半家財來!

  作者有話要說:更晚了,如今米有存稿了∼%>_<%

  青蛙一隻·弗蘭扔了一個手榴彈

  O(∩_∩)O謝謝親的手榴彈,抱住,猛蹭,麼麼

  終於要跟賈府拜拜了(__)

  
32、臨走臨走,王夫人搬石砸腳

  卻說林臻玉兄妹的雪□院和落梅館裡喜氣洋洋,賈母處卻陰雲密佈,很有些不悅,就有那心酸眼小之輩猜測紛紛,其一就是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

  這個王善保家的十分奇葩,是邢夫人的陪房,亦是她的耳目,常挑唆著邢夫人生事不說,還時常來榮國府這邊兒討好賣巧,因素日裡那些丫鬟婆子們不大趨奉她,心裡總不大自在。今日見了賈母臉色,臆想一番,竟像得了聖旨一番,急急忙忙去找邢夫人這般那般的分說,邢夫人時常能得臻玉的好處,且林家兄妹待她並不像其他人那般輕慢反是尊敬有加,孝敬什麼都有她和王夫人同樣的一份因此躊躇一下,並不願去生是非。

  王善保家的見說不動邢夫人,腳一跺,眼珠子一轉去了榮國府正房,見王夫人躺在榻上,臉色灰黃,而紫鵑的事情又闔府俱知,因此料定她仍在生那女孩子的氣,堆著笑巴巴道:「太太快別生氣,不是奴婢多話,論理昨日這事實在不妥,林家大爺、二爺和林姑娘暫且不論,可保不齊他們的丫頭有心大生事的,寶二爺又一貫體貼好性兒的,若果真那些小蹄子做了什麼或是偷得些爺們的物事,如今林大爺急著要走,等鬧出事來,反悔之不及!」

  王夫人聽到這個,正撞到心坎上,說:「這話有理,我看那些丫頭們一個個倒像受了誥封似的,她們成千金小姐了,鬧下天來,誰敢哼一聲。只是那些女孩子到底是林家的丫頭,卻不好動作。」

  這王善保家的一聽,分外得意,舔著臉道:「這個容易,林大爺到底還在咱們家沒走,再說不止那些女孩子,咱們家裡很有些能說慣道,掐尖要強的,稍有一點兒,就調唆姑娘們的丫頭,說欺負了姑娘們了,誰還擔得起?不若關了二門,好好查檢一番,林大爺、林姑娘屋子我們固然不敢搜檢,可那些丫頭們的屋子,難道還進不得?」

  王夫人早就聽說林家來京時滿滿幾大船的東西,又見林臻玉和黛玉、馥玉平時裝扮甚是不俗,林黛玉更是好東西成堆,心裡很有些意動,只是到底有幾分成算,因道:「只在院裡看看就罷,到底是親戚,斷乎不得無禮。」又道:「去找鳳丫頭來,你們怕是壓不住。」

  鳳姐兒聽王善保家的的說了此事,暗恨王夫人把這得罪人的事情又推到她身上,見王善保家的眼睛滴溜溜的直瞅屋裡的擺設,心下膈應,卻不好說她,只得領了命去王夫人處。

  鳳姐兒這些時日十分暢快,自打不管家後,將賈璉又籠絡到身邊兒,賈璉雖改不了偷腥拈花的習性,卻比往日收斂許多。不僅如此,夫妻兩個同心,賈璉有門路,鳳姐兒出些主意,,又托林臻玉的緣故,悄悄的在外面弄了一間小鋪子,賣的俱是江南來的普通棉布絲絹,並不金貴,勝在物美價廉,才剛開門幾日就已看得出良好勢頭,兩口子喜不自禁。

  因此賈璉和鳳姐兒都十分感念臻玉,打定主意要和林家搞好關係。出門前向平兒使個眼色,平兒乖覺,後腳就悄悄去了林黛玉的院子。

  這大白天的,竟是要在家裡捉賊似的,鳳姐十分不屑,只不吭聲,跟在興沖沖的王善保家的後面看她們作。

  一徑出來,王善保家的瞅著鳳姐,心裡思量著薛姨媽家是二太太和這二奶奶的親妹妹、親姑媽,有心賣個好,因道:「我有一句話,不知是不是,要抄檢只抄檢咱們家的人,薛姨太太那裡,斷乎驚動不得的。」

  鳳姐兒冷笑,難道林家就不是自家親戚了麼,自己那個好姑媽也是拎不清的,寶釵都將十二了,還不相看相看,每日只教來這邊兒,別寶玉沒成,倒把寶丫頭的閨譽折進去了,那好二太太心裡算計可多,怎麼會因為是自家妹妹、外甥女就留情的!

  只聽鳳姐笑道:「我也這樣說呢,林兄弟和林妹妹那裡自然也是這麼的。」

  王善保家的不料鳳姐說出這樣的話來,又見周瑞家的和來旺家的都點頭,臉色一僵,不滿道:「二太太說了,林大爺、林二爺和林姑娘還小,長輩理應該替他們掌掌眼才是。」聽了這話,鳳姐兒和其他人都不說話,只動作越發散漫了。要是臻玉在這裡,肯定會笑王夫人心機算盡,原想拿著邢夫人和鳳姐兒做靶子,不想找的人混了些,這王善保家的也忒能給她拉仇恨了,誰聽了這話,心裡沒點兒嘀咕的。

  自是先去了寶玉處,王善保家的知道重頭戲在林家兄妹那,又不敢弄出大聲響來驚動了賈母,也不多耽擱,只將今日剛過來的紫鵑的箱籠翻得亂七八糟的,其他人只略略一看。

  襲人見狀,有些解氣,又心喜二太太定是不喜紫鵑這狐媚子的,只是氣這小蹄子才來就勾的寶玉圍著她姐姐的團團轉,很沒有莊重的樣子。好好的寶玉,倘或叫這蹄子勾引壞了,那還了得。

  這邊兒早有人飛快向老太太報了信,賈母因說:「二太太使人去寶玉房裡抄檢抄檢,也是有過的,不妨事。」今日已經因紫鵑之事讓這個二媳婦很是不滿,如今讓一步也好,可不能撕破臉皮了。

  賈母私以為王夫人也就是使人去給紫鵑個沒臉,並不知自己兒媳如此大膽,因而並不在意。

  裝模作樣隨便看了看三春的二三等丫鬟的箱籠,只說王夫人怕小丫頭們不經事來勘查番罷了。因動作甚小,婆子也規矩,不曾翻檢,只是看看,並不曾引起多大風波,甚至惜春都未驚動,只是她的大丫鬟入畫領著走了一遭。

  重頭戲來了!王善保家的兩眼放光的盯著黛玉的落梅館,還是先去林姑娘的院子罷,她一個小姑娘,料定不敢怎樣,搜檢了林姑娘的院子,那林大爺的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兒?

  到了落梅館,卻發現林大爺居然也在這裡,王善保扼腕,要先去那雪□院該多順暢!

  林臻玉不欲讓人知道他已得了信兒,初時幫賈璉夫婦,不過因為覺得賈璉雖貪花好色卻還有良心,以後娘親之事不定會用到鳳姐兒,再說這事也是舉手之勞,他的鋪子每年進貨時捎帶些就夠了,因此平兒來報信,他自然欣喜,娘親的事又有一分把握。平兒走後他立時吩咐清溪跟著,看他們的動靜,聽要來妹妹這,就趕緊趕了來。

  看著王善保家的賊眉鼠眼的往院裡亂瞅,臻玉有些無奈,沒想到在大觀園建成之前就要早早離開的自己兄妹還能體會一次「惑奸讒抄檢大觀園」的戲碼,這王夫人真是無所不用其極,真當自己是軟柿子呢!

  要說林臻玉還真誤會了王夫人,王夫人此舉不過是想知道林家行禮有多豐厚,也膈應膈應林家兄妹,招兒還在後頭呢!她在內宅多年,自然能讓這事變成林家兄妹搬家夾帶賈家物事,到時給幾張嘴他們也說不清!自然她使人去借錢也水到渠成不是?除非林家不做人了,否則只能借給!

  這番心思不可謂不毒,只可惜她在意自己名聲,把邢夫人的陪房推到前頭,不知這個王善保家的眼只要看到銀錢,那真是什麼成算都沒了,豬都比她要有腦子。

  因而她一進門,沖臻玉諂媚一笑:「林大爺,咱們奉二太太的命,因丟了一件要緊的東西,恐旁人賴了這些丫頭,所以越性大家搜一搜,使人去疑,倒是洗淨的好法子。」說著眼睛緊緊盯著整齊放在院中的紅木箱子,乖乖,光這箱子就知道有多少好東西。

  黛玉一聽登時大怒,正要說話被哥哥用眼止住。

  林臻玉冷冷一笑,若他把箱子打開給這些人瞧上一眼,恐怕這偷盜的名頭就會落到他們身上了,好太太,原來打這個主意呢!只在他這裡扯這個「丟東西:的理由…

  只聽劉嬤嬤一聲冷笑:「打著個丟東西的名頭搜檢到親戚屋子來了?又說不清丟的是什麼,什麼時候丟的,怎麼丟的,丟之前經過什麼人的手!真真好笑!還沒見過這麼沒規矩的,這榮國府好歹也是大家,怎的行事還比不得寒門小戶!」

  王善保家的大怒:「這是哪來的老虔婆!敢說這話!打死才是!」

  只聽「啪」的一聲,王家的臉上早著了劉嬤嬤一巴掌,劉嬤嬤大怒:「你是什麼東西!敢來搜檢我們姑娘的房,敢辱罵我?」

  鳳姐兒見狀,假意道:「媽媽吃兩口酒就瘋瘋癲癲起來,這是請來的宮裡出身的教養嬤嬤!」

  劉嬤嬤卻不理,和石嬤嬤一人拉住王善保家的一隻胳膊,直往上房賈母處要個說法。唬的王家的臉色煞白,眾人見石嬤嬤怒意滿面的像個修羅般可怖,也不敢攔。

  而林臻玉見狀,朝方嬤嬤和黛玉奶娘邱嬤嬤使個眼色,讓她們護好黛玉,轉身揉了一把眼睛,拉著大眼睛紅紅的小馥玉向外書房跑去。

  眾人一見不得了,這是要去二老爺那呀!可兩邊都一走,卻不知先攔誰,一愣神功夫,已是老遠了。

  賈政正與一幫子清客高談闊論,冷不丁有人通傳說林大爺求見,賈政是真喜歡這個有禮好學的外甥,忙教進來。卻不料林家兩個外甥都來了,還眼圈通紅,唬了賈政一跳,以為在外面受了委屈,也不叫清客退下,忙問怎麼了。

  起初臻玉礙於清客們不肯說,問急了才將今日之事哭訴了一遍,氣的賈政臉色鐵青,忙叫請客們退下,自己帶著臻玉兩個就往內院走。

  到了賈母處,賈母臉色黑沉,心裡氣恨老二家的沒腦子,鬧出這樁子事情!王夫人跪在地上,看到賈政怒氣沖沖的闖進來,才知這事大了!

  林臻玉可沒心情看他們做戲,抹了把淚,帶著哭腔道:「也不用等明日了,今日臻玉就向外祖母和舅父辭別了,我們家去了!」

  說完不待賈母和賈政說話,禮了一揖,轉身朝外走了。又急命婆子們裝車,行禮昨日就收拾好了,有嬤嬤看著,不一時就好了,待到賈母坐著小轎趕來時,臻玉和黛玉、馥玉的車轎已到了大門。

  林家三個恭恭敬敬的再向賈母道了別,賈母張張嘴,卻是不好再說什麼。

  這下,闔府的人俱知林大爺、二爺和林姑娘在府裡受了天大的委屈,連一日也等不得,抹著淚就回自己家了。眾人一傳,兩廂裡一比對,是啊!要真是丟了東西,為何其他姑娘和寶玉處只看小丫頭的箱籠?為何薛家不查?再一想昨兒紫鵑的事情,都明瞭這是怎麼回事了,不免唾棄王夫人為人,因著王善保家的這一著,且不說賈母賈政如何生氣,只王夫人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慈善名聲到底敗了,因著清客的緣故這事兒就連府外也有耳聞…

  行了半個時辰,到了一處青石綠瓦,崢嶸軒峻的大宅子跟前,只見上掛一塊墨色大匾,上書「林府」!

  進了二門,黛玉等不及下車來,在花園子裡一看:廳殿樓閣、草木蔥蘢,數個小院子錯落分佈,格局精緻,實有江南意蘊。

  小馥玉拍著小胖手,跑來跑去,方纔的可憐的模樣早不見了,像出籠的小雀兒似的,高興地不得了。

  臻玉看著弟弟妹妹,心情十分之好啊。

  作者有話要說:芝麻烙餅扔了一個地雷

  O(∩_∩)O~謝謝親扔的地雷!話說,親給了好幾個了,抱住,使勁兒麼麼∼∼

  謝謝支持魚的菇涼們,還有感謝甜蜜的催文~~

  下章好久沒露面的水泱童鞋終於要出場了(*^__^*)~~


33、水泱來襲

  終於回家了!

  臻玉很舒暢,身心都自在,回了家,什麼都好。

  管家馬全帶著人早就將整個林府收拾的妥妥當當,大嬤嬤和藥嬤嬤指揮著喜氣洋洋的大小丫鬟很快就將行禮擱置好。小馥玉這會兒正抱著他那隻小貓兒親近順便探險呢,滿園子都能瞟見他一晃而過的影子,蘆薈帶著幾個丫頭氣喘吁吁的跟著,生怕他中暑了。不過,再忙亂、再累,這些丫頭們的臉上都帶著笑,榮國府雖富麗堂皇,可真心不是能長住的地方,那些人的心眼子都長歪了,讓她們連說句話都得小心著。

  當晚,林臻玉讓大小廚房給府裡老少加菜,並且大方的賞了一個月月錢,大夥兒高興之餘都想——大爺真不待見那榮國府呀,大爺那麼和善的人,看來這榮府真是…再和從榮府回來相熟的人一叨叨,原來咱們大爺、大姑娘和小爺在榮府竟受了這麼多委屈!

  別人且不說,作為京城林宅管家的馬全已經在心裡想好要去信給老爺把這些事情說清楚,大爺和姑娘瞞著老爺是孝順,可他們林家也不是能讓人隨意欺負的!

  至此之後,林府上至管家下到門房對榮國府來人不假辭色,倒是為林海和臻玉省了不少麻煩,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次日,林臻玉難得睡個懶覺,一隻肉呼呼的普通小貓兒兩個爪子蜷在腦袋邊上仰躺在枕邊,睡得也正香。卻不見小馥玉,倒不是小孩兒起得早,而是昨兒這娃被他哥以長大為由給分到隔壁的澄瑞苑去了,他自己在陶然居,黛玉就暫時住了浮碧水榭,等天涼了再挪動,依林臻玉的話就是女孩兒要嬌養,如今天熱而浮碧水榭是最涼快景致最好的地兒,自然是要給黛玉。

  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頭輕輕推開,水泱向馬全和秦書來一擺手,逕自挪步進去,隨手把門又掩上了。

  馬全盯著房門,有些鬱悶,這還是他們林家罷?怎麼沈爺就這麼自然這麼熟門熟路呢?搖搖頭,哎,誰叫沈爺和大爺交情好呢,大爺還特地吩咐沈爺來了不必通傳直接請來他的院子。

  想起修繕宅子時,馬全立馬不糾結了——笑話!這老宅擴建修繕時沈爺幫了多少忙!原來隔壁那家壓著處破園子使勁兒抬價是沈爺派人處理的,籌劃起造的人是沈爺找來的,工匠材料多是沈爺府裡的管事介紹的,就連來察檢沈爺都比自家大爺來的時候多!這要靠自家大爺,恐怕這宅子明年都修不好!馬全心安理得了,沈爺就是拿這兒當自己家也是應當的。

  摸摸為顯威嚴剛蓄起來的稀疏小鬍鬚,馬全安慰的頜首,正待抬腳走人,一扭頭就被一張諂媚笑著的臉給驚著了,硬生生攥下來幾根金貴的鬍鬚,疼的直咧嘴。

  秦書來努力堆起笑臉衝著馬管家,心裡很是尷尬:王爺啊,這是人家林府呀!就是您跟林大爺再要好,人家還沒起呢您就直接闖進去,您沒看見人家管家那驚詫的眼神麼?還好臻大爺是個男人,這要跟您一塊長大的是個姑娘……秦書來打了個哆嗦,繼續沖馬全諂媚的笑。

  馬全被他笑的渾身不得勁,這人沒事罷?沈爺這隨從看著長得白白淨淨的,笑起來可真滲人,扭頭再看看房門,大爺可沒有讓人守夜的習慣,馬全立刻決定還是把鞦韆幾個叫來吧,還有清溪小丫頭,她一個能頂倆…

  水泱一進門便覺一股涼氣,看牆角擱了兩盆子冰,嘴角微抬,明日再讓人送幾車冰來罷,臻玉最怕熱。不動聲色的掃了內室,很好,沒有那些丫頭們守夜,聽說榮國府的那個什麼寶玉的,每夜都要有兩三個丫頭守著才能睡,水泱生怕臻玉也學會了這毛病,他可知道這少年可懶。

  伸手把紗帳子撩開,林臻玉正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睡得正香,肚子上搭著一條涼巾,一丁點兒的活色生香的范兒也沒有,姿勢和他頭邊兒的小貓崽簡直一模一樣,水泱失笑,這才好麼。

  水泱坐在床沿上,細細看少年的模樣,總覺得半月不見好像變了許多,想起這人因熱不願意出門推了他好幾次邀約,要不是知道這少年是真怕熱也沒和什麼人「樂不思蜀」,他早就耐不住去把這小子揪出來了!管他什麼賈家甄家的,小小一個榮國府有什麼好忌憚的!

  水泱看了一會兒,心覺再不起早膳時辰就過了,伸手輕輕捏住少年的鼻子,另一隻手虛摀住他的嘴…

  「呵!」臻玉瞪著圓溜溜的黑眼珠子坐起來:「你想憋死小爺麼!」

  隨後見水泱端坐在床沿上,神色平淡,忽的記起自己嫌熱推了這人好幾次約,就有些不好意思,轉頭四處看看,揭開涼巾,呵呵笑兩聲轉移話題道:「好熱,好熱!」

  「喵∼」從臻玉裡側涼巾底下鑽出來的折耳大貓無辜的看了一眼兩人,伸爪去推小貓。

  水泱餘光瞅見折耳大貓,嘴角抽抽,能不熱麼?這麼一張大毛皮毯子。

  臻玉見水泱還是一副不理人的死模樣,摸摸鼻子,不自在的解釋道:「那個…不是太熱了麼,再說賈家事多,因著這冰還鬧出樁糟心事…好罷,是我懶了。」

  水泱斜了他一眼,慢道:「還知道是自個兒懶?太白居和酒仙居裡哪個沒給你放冰盆子?」想想到底捨不得這人受罪,又道:「以後出門別騎馬,車內裡也擱上冰盆子就不熱了。」

  臻玉伸腳蹬蹬他,笑瞇瞇道:「好歹出了賈府,閒了你來這兒住上幾天也是自在的。雖然黛兒和馥玉在,我不放心在外邊多待,可一兩天也使得的!說來,我還沒見過你那王府吶,天涼些就去!」說著又用腳丫子蹬了水泱下。

  「……」水泱見這人形狀,伸手把哪只白瘦的腳攏在手心裡,用拇指摩挲摩挲腳心,果然惹來少年一瞥,黑溜溜笑彎了的眼睛裡滿是控訴「快放開」。

  臻玉感覺腳心一熱,自己的腳就被水泱握在手裡,熱乎乎乾燥的大手惹得臻玉一陣不自在,正想掙出來水泱就頂著那張不苟言笑的臉撓他腳心…好容易掙出來,臻玉卻感覺自己的臉火辣辣的,不免惱羞成怒:「哼!」不願意搭理這人。

  水泱神色如常,走出內室打開門:「進來侍候。」掩在身後的手不自覺動動,臻玉的腳好小,嗯,他沒見過別人的,但至少比他的小好多,皮膚也很滑還挺好摸,水泱滿意了,多日的抑鬱沒了∼

  清溪領著小丫頭端著水盆等物趕緊進門去。

  門外秦書來迅速向門裡瞟了眼,臻爺…還好罷?想起這些日子王府裡的陰雲密佈,秦書來又一個哆嗦。

  正巧被趕來的馬全瞅見,馬全驚疑的看看頭頂上的大太陽,又瞧瞧沈爺的這隨從,不是真有病罷?

  見水泱站在那,馬全忙上前笑問:「沈爺,茶點擺在沁涼廳,要不,您先移步?」

  水泱擺擺手,道:「不必了,我等臻玉一塊過去。」

  馬全拱拱手,想來這位爺也沒用早食呢罷,還是叫廚房多準備一些才是,有心問問這隨從沈爺的口味,可看他這副模樣,馬全糾結的打量一眼秦書來,抬腳利落走了。

  秦書來有些莫名其妙,你那是什麼眼神!

  水泱無視各色目光,滿是王八之氣的道:「去收拾些衣物來,其他人不必跟來。叫賀一有事直接來林府,府裡的事情讓陳叔拿主意就好。」說完回身進屋了。

  「……」!!秦書來欲哭無淚,王爺這是打算要在臻爺這兒住下了?!想起陳總管生怕王爺受委屈的性子,秦書來頭大了,非得把王府都讓他搬來才好!

  秦書來耷拉著腦袋一步一步的往外挪,二門處遇見馬全都沒注意,馬全搖搖頭,揮手讓小廝跟上去把馬給他牽來,心裡納罕,沈爺那樣嚴峻的人怎麼會用這樣不著調的隨從?

  因有外客,林臻玉命人將飯食點心送去浮碧水榭與妹妹,飯後,將巴巴不肯走的小馥玉也送過去,讓黛玉教他讀書。臻玉思量著,等入秋天氣涼快些就請先生參謀著給馥玉請一位館師。

  臻玉給水泱安排了他隔壁的屋子,馬全有些糾結,怎麼能不給貴客安排一個獨立的院子呢?再說,那屋子也不妥啊,按格局應是未來大奶奶的地方,唉!

  臻玉早習慣水泱這種「黏人」的性子了,他來京秋闈時兩人還經常睡一塊呢,那時屋子又舊又簡陋,也沒見他嫌棄,再說了,都是男人,能有什麼?湊活下得了。

  兩人就著涼茶,在書房閒談,也不說什麼政事大事,俱是些雞毛蒜皮、家常點滴的小事,想哪說哪,很是悠閒。

  一時說起林臻玉在賈家的生活,臻玉也不覺有什麼好瞞的,將王夫人、賈母的算計和自己的小心思小手段通通說了一遍,末了還得意道:「小爺豈是好欺負的!」

  水泱卻比臻玉看的透徹,道:「這王夫人倒不怕,心思雖毒也有些手段,但到底是個見識淺的。這史老太太就不一樣,雖偏袒二房可面上對你們也不差,且又是林伯父的長輩,若是有什麼事就連林伯父也不好推拒。」替臻玉拭去唇邊一點茶漬,又道:「恐怕她已經去信給林伯父,說黛玉和那賈寶玉相處甚好,隱晦些或是直接提出結親之意了罷。」

  正對水泱突然親密的小動作有些不適,臻玉往後靠靠,聞言登時大怒,再也顧不得其他:「什麼?!還想把我妹妹給那賈寶玉?真是賊心不死!」他們回家之前還見他與紫鵑兩個黏黏糊糊,恁得色鬼!

  水泱搓搓指尖,微微一笑。起身拍拍少年,道:「林伯父不會同意的,暫且放心罷,那老太太和賈寶玉的娘心思還不一致呢,而且黛玉尚小,一時半會還不會怎麼著。再者那賈家老太太是想借林伯父的勢,還得拉攏著你們呢。」說著勾起一抹冷笑:「那個賈元春近來在宮裡蹦躂的厲害,就連那婉太妃也成了她的靠山呢。」

  「婉太妃?豈不是那忠順王的母親?…我原本以為賈家會讓賈元春向皇上舉報賈蓉之妻秦氏廢太子之女的身份以期得寵呢,想不到他們竟站到忠順王那邊去了麼,可眼下今上帝位已然穩固,這樣也太蠢了罷?」

  水泱並不在意臻玉如何知道那秦氏的身份,林家幾代積累總會有些自己的渠道,林伯父又是個人精,對自己岳家的事情,不在意時還好,引起注意後哪有不查個清楚的,因道:「他們這是想兩邊兒都靠呢,想的倒好,也不怕自己擔不起!再說…」

  見少年眼睛亮晶晶的聽他說話,壞心一起,水泱低頭靠近臻玉,熱乎乎的氣都能呼到臻玉臉上,低聲笑道:「再說,投誠哪比得了從龍之功!賈家這是妄想恢復往日榮耀呢。」

  唬的臻玉趕緊推開他,水泱瞄一瞄這人紅起來的臉頰,心情十分之好。

  ……

  大太陽底下,本來輕騎從簡的秦書來汗流浹背的趕著一輛堆滿東西的大馬車,一臉的劫後餘生的慶幸感,幸好他跑的快,要不然依陳總管的意思,再裝一車都是少的!

  秦書來用袖子抹抹汗,他做爺的貼身侍從容易麼他,本該別人趕車他坐車裡乘涼,可爺一句話不叫其他人來,就變成他自個兒當車伕了。不過,想起賀二領了明天送冰來的差事,阿彌陀佛,佛祖保佑他能逃過陳總管的行禮「山」…呵呵,特別是陳總管有了充足的時間準備之後。

  



34、水泱出手 元春封妃

  這天,王子騰夫人史氏從錦鄉侯府去赴席回府,轎子剛停穩,丫鬟未及打簾,史氏一把掀開轎簾走了出來,將陪房唬了一跳,見她臉色不好,心知有事,卻不敢去問。

  史氏抿了口涼茶,好歹將心頭火氣壓下去些,擺手揮退丫頭,眉頭緊皺,暗自思量。

  今日宴席之上,史氏因短短時日內王子騰先升了九省統制現又升了九省檢點,可見頗得聖心,因而在世家夫人中近來倍受禮遇,可謂春風得意。

  今日錦鄉侯夫人對她也十分熱情周到,那些輩分高的老太妃並沒有赴宴,她在整個宴會中儼然是最受推捧的人物之一了。

  可偏偏在世家夫人們閒話的時候,說到榮國府,說來王夫人的事情她也有所耳聞,可這個小姑子一向是個算盤打得忒精的人物,憑誰吃虧她都不吃虧的,史氏一向不得意自己的這兩個小姑子,這些年她們可沒少讓王子騰幫忙也沒少給他們添堵,因而知道的並不清楚。

  結果就是這個小姑,讓她丟盡了臉!瞧瞧人家說什麼?都城上下沒有不知道榮國府嫡親的外孫子外孫女——揚州巡鹽御史林海的兒女在外祖家被親舅母使人借口失物要搜檢屋子行禮!同時住在榮府二太太的親妹妹薛家一家卻未見半點動靜!更可笑的是偏偏是在人家要搬離賈府收拾行禮的當頭!這是為什麼?不過是欺負人家無父母在身邊兒,端的讓人心寒。

  聽著這一句句、一樁樁,讓史夫人內火中燒,她這小姑子得有多蠢才辦的出這樣的事來!不僅如此,開始那些夫人還顧忌著這王夫人是她的小姑子不好多說,可後來興頭上誰還顧得這些,別說裡頭還有眾人巴結的景田侯府三夫人、定城侯的孫夫人,越說越多,把史夫人尷尬的只干挺著,再說不出什麼來。

  史氏只納悶,聽說這事兒原是榮府上的清醉酒傳出來的,若只這些人亂說,還可稱捕風捉影不足信,偏這裡頭很多話都說是從榮府丫頭婆子親口說來的!今日聽著那府裡的事兒就連閨閣裡頭的女孩兒外頭都知道的清楚!這些怎麼能從內宅裡傳出來,這內宅的丫鬟僕婦嘴巴碎成這樣就沒人管束?!

  史夫人沉著臉心忖:「這事兒得好好跟老爺分說分說了,如今鬧成這樣子,賈家成笑柄不打緊,可她王家的女孩兒還嫁不嫁人了?!再有那唯恐不亂的小人將此事掰扯到王家家風上,誰還肯把女兒嫁到他們王家來!」

  王夫人還不知道她最大的靠山王子騰因收到夫人的來信怒火大熾,對她這個妹妹失望透頂,對她的事從今不打算深管的決定呢。

  四大家族雖同氣連枝,可這些年那三家因朝中沒有實權的子嗣而日益衰落,只餘王子騰獨挑大樑,還把糟心事一堆一堆的往他這送,他獨木難支,正瞅著想與這兩年益發得聖心的林海拉近關係,也有個幫手,不想自己的好妹妹立刻就把人家得罪個透頂,偏又蠢鈍,將自己的名聲也盡賠了去,還連累賈家和王家。

  王子騰心裡翻騰,不管怎樣這事還得趕緊壓下去,只是自己這兩個妹妹到底是要遠著些了,從薛蟠打死人到如今王夫人這事兒…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再沒有因著這兩個不爭氣的東西把整個王家都賠進去的道理。

  這會兒賈府裡王夫人正在佛堂裡揀佛豆,自打半月前那日林家三個小崽子告了她一狀,老太太和老爺大怒,當下將管家大權交與李紈、鳳姐兒共同打理,將她拘在佛堂裡禮佛以求修身養性,這兩日才鬆快下來,王夫人想起王子騰眼中閃過喜色:「自己哥哥又升了九省檢點,賈家如今可是在靠著她們王家的勢,諒他們也不敢怎麼著,往後還不是得供著她!」

  思及金釧兒來時說的,王夫人冷笑:「趙姨娘那個賤坯子,還有環兒那個賤種,妄想在她遭難的時候進老爺的眼?呸!憑他們也配?過幾天老爺氣消了看她怎麼收拾他們!」

  林府陶然,水泱聽到賀二的回稟,嘴邊勾起一抹諷刺的笑,這種推波助瀾的小把戲不過是伏筆罷了,王氏,賈府,欺負他捧在手心裡這麼些年的人,代價總要承受的起才是!

  皇宮興慶宮,水湛瞟了眼紅漆托盤上的消暑補身湯,幾步之外低頭福身的翠衣女子露出一段雪白滑膩的脖頸,聲音細細柔柔的惹人憐愛:「皇后娘娘命奴婢給陛下送來這消暑湯。」

  「起來罷。」

  「謝陛下。」說著女子站起身來,微微抬頭,果然一副花容月貌的好相貌,水湛不在意的一揮手,身邊小太監忙接過托盤,水湛道:「退下罷。」

  女子微微有些失望,依舊端莊的行禮,柔聲告退。

  水湛皺了皺眉頭:「倒了!」小太監忙躬身退出殿門。

  揉揉眉心,這賈元春倒是好手段,不僅在皇后身邊站穩了腳跟,還巴上了那位婉太妃,如今更是讓皇后將她視為心腹,把她退出來邀寵以鞏固地位麼。水湛從鼻子裡「哼」出一聲來,這皇后越來越蠢,連兔子和狼都分不清了,竟想用賈元春來固寵,半點子不記得剛開始那會兒對這女人心機城府的忌憚了麼!

  看來這賈元春不能再留了,水湛點點手指:「魏進朝,去宣景王進宮!」

  ……

  水泱坐在下首,有些不虞,好不容易拉著少年下盤棋,還教賈元春這檔子事給攪了,天知道葉先生怎麼教出有臻玉這樣臭的棋藝的弟子來?不過正好自己可以教他,他還是很樂意這差事的。

  水湛見弟弟又魂遊天外,有些無奈,這張崩崩硬的臉上露出這神情還真有些不搭,清清嗓子道:「小九兒,這賈元春不能留了。」

  水泱回神,立刻會意:「哥哥要對賈家出手?這時機…?」

  水湛搖搖頭,哂笑:「怎麼會,老爺子護他們護得緊,還不到時候。」這時候即使給他們定了罪,到時礙著上皇對老臣的袒護恐怕也動搖不了根本,還不如再往上推一把他們,越得意越錯麼。

  水泱鬆口氣,哥哥心中自有計量,原不用他擔心的「那你打算怎麼處置這塊燙手山芋?」

  「不若叫皇后賜給水溶當庶妃罷,留在皇后宮裡看著著實膈應,水溶和忠順面和心不合,水溶其志不小,如今他倒隱有和忠順一較高低,拉攏八公的趨勢。」那賈元春賜給水溶,看賈家倒是幫哪個,不過水溶那小子歷來喜愛美人,府裡的庶妃侍妾無數,不乏有身份有心計的,這賈元春想取勝卻也不容易。

  水泱想了想,嘴角噙起一抹笑來:「哥哥這法子固然好,只是何必捨近求遠呢,鹹福宮在那位婉太妃的『把守』下可是有一陣子沒進新人了,明春正值父皇千秋,這賈元春正月初一的生日,可不是天生的福氣麼,又是父皇寵愛的舊臣之女,兩相得宜,豈不很好?」那位的身體已是強弩之末就這兩年的事了,賈元春再好的本事也翻不了天,更何況還有個婉太妃…

  水湛大笑,這還是小九兒在只有他們兩兄弟在的情況下第一次稱老爺子叫「父皇」呢,不過這主意倒妙,先給那位婉太妃點子開胃菜也好,母妃的仇,他們兄弟受得苦,他要一點一點的討回來!

  無視那張不耐的臉,揉揉弟弟的頭,水湛湊到弟弟臉前問:「就按你說的辦!先把這些放一邊兒,我怎麼聽說你放著好好的王府不住,去擠人家林海的屋子去了?」「還有你那小友,倒是個厲害的,連我這兒都有耳聞那榮國府二太太失德的風聲了。」

  水泱無奈,他哥又不正經了,看這長舌婦人…不,是熱心的德行,和他平時那中正威嚴的形象簡直岔了十萬八千里!

  推開哥哥的大腦袋,水泱整整衣服,正經道:「臣弟告退。」說完轉身就走,大步流星,眨眼就出了殿門。還是陪自家少年下棋去比較稱心。

  水湛眼瞅著弟弟的背影,歎氣:「哎,陳叔說的對,小九兒越大越不親近人了。」霎間,水湛覺得自己好容易拉扯大的弟弟和自己不親近了,一時竟有些傳說中「嫁女兒」的惆悵心理。真相是:這位嫁女兒從來不惆悵,一句口諭一句賞賜完事∼

  ……

  這年的夏天是歷年來最熱的,老百姓都說這是要出大事了,保不齊要大旱呢!大旱倒是沒有,可這年的秋天依舊是個多事之秋,尤其對於賈家,那可真就是又喜又憂,五內俱雜了。

  在賈家填進去萬千銀兩使勁手段之後,賈元春在宮裡終於傳來喜訊,封妃了!

  那日正是賈政生辰,寧榮二處人丁都齊集慶賀,熱鬧非常,忽有門吏進來,至席前報說:「有六宮都太監夏老爺來降旨。」夏太監滿面笑容的來宣賈政入朝覲見。

  唬的閤家人等心中皆惶惶不定,不住的使人飛馬來往報信,獨賈母心中有數,但面上依舊做出一副焦急的樣子來。

  「定是元春之事成了!」賈母心內極是高興,目光掃視席間,不免就生出些得意志滿的心思來。忽的瞅見薛寶釵身邊的空座,賈母眼光暗了暗,這次賈政生日林家兄妹也托病沒有來,只叫人送來賀禮,雖說有前事在,但賈母很有些不悅。

  如今我們元春成了貴人,雖品級還未知,但不怕林姑爺不回心,兩玉的事也就成了!賈家又有了一座大靠山!到時元春在後宮,林海在朝,雙雙扶持寶玉,不愁寶玉能…賈母心下更慰,在大堂廊下佇立,恨不得立時有人來報封妃大喜。

  果然,兩個時辰工夫,忽見賴大等三四個管家喘吁吁跑進儀門報喜,又說:「奉老爺命,速請老太太帶領太太等進朝謝恩!」賈母一顆心徹底落到實處,不免喜氣洋洋盈腮。

  賈母喚進賴大細問,只賴大也不清楚元春到底封何?是何品級?賈母也不在意,忙命各自按品大妝起來。

  稍後,賈母帶領邢夫人、王夫人,尤氏候在楊枝殿外,半晌才被小太監宣進去,卻不見皇后等人,卻是婉太妃坐於其上。

  賈母和婉太妃倒是相熟的,為了能讓元春在宮裡立住腳,她們可沒少給這位送銀子,賈母時常也會進宮來給她請安,今忽見這位坐於主位,不免有些驚疑,這種時候,不應該是皇后娘娘宣賞麼?

  婉太妃掃了賈府內眷一眼,一會子才道:「免禮。」

  賈母老腿已跪的僵硬,卻無暇去想它,心內只覺驚惶不妙。

  婉太妃皮笑肉不笑的看了賈母一眼道:「榮府賈氏,溫惠端良,言容有度,深的上皇喜愛,今晉封為賈嬪。」身邊小太監尖聲道:「賈家女眷,謝恩罷!」

  賈母只覺腦中五雷轟頂一般,怎麼會是太上皇的嬪?!

  賈母這邊兒臉色煞白,那邢氏和尤氏卻是高興,不管是上皇還是皇上,賈家如今有了一位娘娘,可不就是天大的喜事麼!

  王夫人也有些懵,因著林家的事,助元春上位的打算老太太和老爺沒跟她細說,可聽著老太太的口風,是想讓元春入得皇上的眼呀?不過轉念一想,卻又高興起來,如今她是娘娘的母親,看誰還敢輕慢於她!

  賈母渾渾噩噩的回到榮國府,寧榮二府儼然過年一般熱鬧,親朋來賀,禮物成山,眾人如何得意,獨賈母推說「乏了」,避入內室,她要好好想想。

  王夫人看這眾星拱月的場面,越發興高采烈、盛氣凌人,見前些日子出門遇到的那些明裡暗裡奚落她的夫人太太如今像哈巴兒一樣恭維著她,一時惡氣盡出,方才有些為女兒將來擔憂的心思早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芝麻烙餅扔了一個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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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桂花香扔了一個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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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元春封妃了

  
35、那一萬兩銀子…

  卻說賈元春一番算計,幾年辛苦,到頭來卻落個賈太嬪的位份,如何能不心傷,好在本朝立國以來昌明隆盛,妃嬪殉葬是少有的,除非哪位帝皇當真十分喜歡某妃,特下旨令其殉葬。

  賈元春心思到底是轉得快,上皇又愛惜其顏色,竟幾日連連詔其侍寢,賞賜源源不斷的搬進元春的望春殿裡,惹得上皇其他妃嬪暗暗在那裡說她「狐媚子」。

  賈太嬪身著一身水紅繡金孔雀的廣袖絲裙,懶懶瞥了一眼太監宮女手上的托盤,揮手讓她們下去。

  身邊抱琴輕聲問:「姑娘,您這是…?」抱琴自小服侍賈元春,後又跟她進了宮,艱難時一起受苦,思想親人時抱在一起偷偷哭,忠心不二,是賈元春在宮裡最信任的人,這次賈元春晉位,抱琴理所當然成為大宮女。二人感情深厚,抱琴私下無人時依舊叫舊時在家的稱呼。

  元春掃視了眼精心佈置的望春殿,心裡有些憋悶,這小小的望春殿竟就是她賈元春後半輩子的處所,她真不甘心!望春殿雖好,可哪比得了一宮的威嚴,如果她是皇上的嬪,哪會屈居一殿!

  上皇雖依舊是帝王,可到底這皇宮的主人是今上了,上皇處雖不敢有一點不周,可上皇的嬪妃們卻不得不搬出昔日廣闊的宮殿,擠在鹹福宮不遠的幾處宮殿裡,位份高的好歹還能有獨立的一殿一閣,位份低些的只能幾個擠在一起。

  賈元春新近得寵,又是嬪,掌事太監們自然將她這望春殿收拾的富麗堂皇,只是她依舊感覺憋屈,要知這望春殿所屬的玉芙宮裡可是住了大大小小十幾個「貴人」!每每賈元春進出或是得了賞賜,都能從那一處處緊閉的朱門裡感到針扎似的視線狠狠落在她身上,又時常想起昔日所在的皇后所居雍容大氣的長春宮,怎能不堵心的慌!(長春和望春,一字之差呀…)

  這時,一個陰柔矯作的聲音在殿外道:「賈太嬪娘娘可在?」

  元春忙道:「快請馮公公進來!」這是馮成上皇身邊得用的老人兒,與婉太妃走的極近,如今婉太妃儼然對她翻了臉,可這馮成卻很是要籠絡好的。

  馮成打量了眼元春,堆笑道:「賈太嬪娘娘,上皇宣您去奏琴呢。」賈元春滿面笑容:「有勞公公了,賈嬪這就去。」似乎是對賈元春恭謹的態度很滿意,馮成笑道:「娘娘快些收拾罷,老奴這就去回稟上皇了。」

  抱琴忙賠著笑將他送出殿外,臨走塞了一隻扁扁的不起眼的荷包給他,馮成捏捏荷包,攏在袖中,笑道:「賈太嬪娘娘不愧是榮公血脈,最是敦純良善的,上皇時常誇讚娘娘有榮公遺風呢。」

  ……

  妃嬪晉位不過數日,今上感念,世上至大莫如「孝」字,想來父母兒女之性,皆為一理,不是貴賤上分別的。當今自為日夜侍奉太上皇,尚不能略盡孝意,猶是見宮中嬪妃才人等皆是入宮多年,拋離父母音容,豈有不思想之理?故啟奏上皇,每月逢二六日期,准其椒房眷屬入宮請候看視。

  上皇大喜,深贊當今至孝純仁,又下旨意,言眷屬入宮未免礙於國體儀制,母女不能愜懷,特降諭:諸椒房貴戚,凡有重宇別院之家,可啟請內廷鑾輿入其私第,略盡骨肉私情!

  這二旨一下,天下皆贊今上純孝寬仁,太上皇仁德。

  都城中家有女兒身處後宮者,無不雀躍。

  這日正是二十六,賈母並王夫人早早就遞了折子今日進宮看視賈太嬪。足候了一個時辰,才有小太監請入宮。

  賈母年高且慣常養尊之身,哪裡受得了這般站立奔波之苦,無奈宮中儀制,只得半個身子都靠在王夫人身上硬撐著,王夫人雖康健,也有些吃不消,這時賈母又靠上來,不免心裡暗自抱怨。

  如今上皇后宮婉太妃位份最高,自是先去向她請安,不免受了些冷眼,及至請候時間只餘小半個時辰才見著賈元春。

  賈母老淚縱橫,摩挲著元春的手,滿心裡皆有許多話,只是俱說不出。

  過了一會子,賈嬪方忍悲強笑:「好不容易娘們兒一會,不說說笑笑,反倒哭起來。」

  賈母畢竟風雨歷多,這下忍下悲意,細細說起話來。

  殿內並無旁人,只抱琴依制侍候,三人說話卻不必避她。只聽賈嬪道:「如今和婉太妃有隙,已是不能回轉,幸而我頗得上皇歡心,暫時無妨。只是咱們家到底在朝勢弱,若不能添些助力,恐…若能外朝內宮相得益,咱們家勢必更盛從前!」

  王夫人聽說,忙笑道:「如今你舅舅又升了九省檢點,來日必得再進,豈不為依仗?」

  賈元春聽了,心裡也寬慰幾分,只囑咐道:「舅舅高昇是好,可到底還是咱們家自己有人在其位才好。」想想又道:「寶玉自小與人不同,最是聰穎,天資極高,千萬好生扶養,不嚴不能成器,卻又不可過嚴生虞。如今上皇雖好,可幾年後光景如何…在這深宮之中,還得靠寶玉爭氣才能…」說到這句,不禁又哽咽起來。

  賈母和王夫人忙勸解寬慰她,見時辰已不早,賈母顧不得其他,低聲道:「上皇雖已有年紀,但我與你母親打聽言說前幾個月曾有一答應有孕,只時日尚短就落了,現下你該…」

  賈嬪一聽之下既驚又喜,不由低聲急問:「此言確真?」

  王夫人笑答:「錯不了,原是從太醫院的小侍嘴裡打聽來的。」

  王夫人滿心都想自己的元春若能得一龍子,以後自己可不就是王爺的親外祖母了麼,豈不比老太太如今尊貴?

  這等宮闈秘事,卻不敢多說,見賈嬪已有思量,賈母因道:「上皇恩准嬪妃才人等省親一旨一下,都城凡有女兒為宮中貴人的誰不踴躍感戴,現今周貴人父親已在家中動了工了,又有吳貴妃的父親,也往城外踏看地方。幾位太妃太嬪家裡,無不如是,尤其婉太妃娘家付家更是聲勢浩大,要修蓋省親別院呢。」

  若說之前賈元春還恐奢華過費,不欲出頭,如今聽了那事心裡彷彿有了定心丸般,點點頭道:「隨父親行事罷。」三人又深敘些離別情景,及家務私情…

  不多時,抱琴上前來:「老太太、太太,時辰要到了…」

  三人無法,賈母囑咐道:「好生護養,下月還能再見…」一語未了,淚如雨下。

  次日又傳來好消息,原是賈太嬪見駕謝恩,回奏祖母、母親入宮請候之事,龍顏甚悅,不僅賞賜了賈太嬪,更發內帑綵緞金銀等物以賜賈府,對賈政亦有褒獎,賈府上下無不歡天喜地,洋洋自得。

  話說這次椒房眷屬入宮看視請候之後,王夫人在府中重新掌握管家大權,眾人無不巴結抬捧。賈政、賈赦和賈珍議定借東府花園起,轉至北邊,一共三里半大的地方建省親別院。

  賈家這邊正謀劃大造省親別院,林府裡林臻玉卻捧著賬本子笑瞇了眼,水泱見他這般高興,有些無奈:有這麼缺錢麼?這都笑了半刻鐘了!

  臻玉拍拍他的肩膀,繼續樂呵,這可不是缺銀錢的問題,看這些傻帽兒為著個虛名兒爭相從鋪子裡買那些高價的木料建材,還有他的好外祖家,邊看戲邊賺銀錢,可不得高興!

  臻玉揉揉笑的有些發僵的臉,對水泱道:「這事兒還得謝你,要不是你事先告訴我省親這回事,怕是現在再想屯木料賺錢已是晚了。」倒不是臻玉沒在心裡頭打過趁各家炫富爭建省親別院的時候大賺一筆的念頭,只是自他來後,事情變了很多,好些木料又金貴,他是不想去冒險的。

  水泱知道臻玉心思,在他心裡林家家財都要留給黛玉和馥玉才好,是不想少了弟弟本該繼承的,可林海對他疼寵有加,黛玉和馥玉兩個又最愛戴親近他,怎會願意這般!是以臻玉從小熱衷開舖子賺錢無非是想不虧待了弟弟妹妹。

  只是…水泱劍眉微挑——給他養就是了,莫說臻玉一個,就是林府上下他也養得起。伸手替少年揉揉臉頰,水泱心忖,他是很願意養的。

  榮府裡,堆山鑿池、起樓豎閣、種竹栽花又使人打造金銀器皿,往姑蘇採買女孩子,向南下收集珍禽花鳥,可謂熱鬧喧鬧非常。

  王夫人聽著周瑞家的回稟報賬,心裡頭有些發愁,公中賬上的銀子已是不夠使了,算上老太太、東府、大房給的銀子加起來也不夠使得,卻要想些法子才好。

  想來大房大老爺和邢氏的嘴臉,就算去了也得不著銀子,或許平白還會被哭窮幾句白佔了他們的園子。王夫人思量著東府也不妥,本就佔了東府才修好沒幾年的會芳園,這次寧府又送來幾萬兩銀子。

  璉兒和鳳姐兒倒應有些私房,可這夫妻倆忒滑手了些,王夫人本想以事多任重身體吃不消的緣由將支銀子過賬的事情交給鳳姐兒,不想鳳姐卻又因前段時間操勞神疲力倦,不能擔事,而璉兒竟變得中規中矩起來,每日監工造冊,差事只領了銀錢去辦,半點不沾管賬之事,王夫人有心發作,卻無甚理由,只每每向薛姨媽抱怨。

  自賈元春封太嬪後,薛家送了厚厚的禮來,林府也備了一份不薄的禮,還是林臻玉親自送來的。如今王夫人自然將銀錢的主意打到這兩家身上,理由也是實在的,親戚家有這天大的喜事,如今來建省親別院,對誰都是尊崇有好處的,怎能不出些力呢?

  說來賈母之前有意將黛玉和馥玉接來小住,卻都被婉拒,林臻玉說的也有禮,如今榮府人多事雜,黛玉前來叨擾卻是不妥,至於小馥玉,如今請了坐館師父,正認真讀書呢。賈母心裡雖有些不悅,但卻挑不出理來,只得作罷。

  王夫人既有這心,立刻收拾妥當到薛姨媽的梨香院來。

  薛姨媽見榮府大姑娘封嬪,雖是太嬪,可到底是貴人了,這榮府門楣自然又高了些,正想賣些好處與他們,與寶釵商量,薛寶釵打量自家在京十分要靠賈家庇護,也是同意,只囑咐薛姨媽不可多給,五萬兩頂天兒的。

  這番王夫人借錢來,薛姨媽聽她說了幾句便欣然同意,入內室拿來一錦盒,內裡正有五萬兩的銀票,而後兩個老姐妹言笑晏晏,十分和睦。只王夫人回到榮禧堂,心裡卻有些嫌棄:這薛家富貴,家產少說了也得有幾百萬兩銀子,卻只借五萬兩,可見吝嗇!

  又想起林家來,更在心裡發狠要多多從他家借來!正想著改明兒叫鳳姐兒親去一趟,卻聽外面金釧兒報說:「老太太找。」

  王夫人暗自撇撇嘴,教人叫了住在房後三間小抱廈內的三春姐妹一同向賈母上房去。

  賈母正和薛姨媽閒話兒,薛寶釵在下座陪著。

  王夫人等人見了禮,賈母隨口問:「園子怎麼樣了?」

  王夫人笑答:「已有了章程,按著來就是,外頭自有大老爺、老爺和璉兒管著。」

  賈母點點頭,這話卻不是她隨便問的,剛薛家母女來請安,話語間隱隱便說這借銀子的事兒,倒無他意,只是這薛家姨太太想透露出銀錢不夠了她還能借些的意思,無非是想賣個好而已。

  賈母心知前些日子為了能讓元春獲寵,不僅寧府去了個孫媳婦秦氏,榮府裡更是花了大筆的銀錢,庫銀已所剩無幾,因而對王夫人像親戚家借銀子的舉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心裡頭也是贊同的。

  今日叫來王氏不過是囑咐幾句,賈母知道自己這二媳婦頗有些愛財,向來只吞不吐,不過這私房銀子將來也是要留給寶玉的,賈母並不與她多計較,只要不太過了,俱是無妨。只是林家那大小子很有些心眼子,賈母怕王夫人又弄巧成拙,前些日子王氏的名聲可是不好聽。

  其實賈母對前些日子王夫人的事知之並不甚詳,一來礙於她的輩分,宴會上眾人自然不便提及;二來,親戚里縱有知道的,可誰又會到她跟前嚼這舌根子,生怕討著好呢?因而賈母只覺這事雖不光彩卻並不太在意,卻不知都城裡沒有哪家不知此事的,這事兒的惡果還在後頭呢!

  說了會子閒話,賈母正想單留下王夫人說話,鴛鴦掀簾進來:「老太太,二老爺來了。」

  只見賈政慣來嚴肅的臉上罕有的帶了一抹笑,卻是今日又有上皇使者賞了些金銀物件,工部侍郎也多稱讚他差事嚴謹,不免想將賞賜奉與老母,好叫老太太也高興高興。

  賈母果然高興,讓他坐下細說,上房裡一片融喜之意,不幾時,卻聽賈政提起林臻玉來。

  賈政捋捋鬍須,笑道:「今日去視察部裡工事,正巧遇到臻哥兒,談吐行止,越發進益了。」

  賈母恐他又記起寶玉,不免斥責,因笑問:「那孩子好些日子不曾來了,形容可好?」

  賈政笑道:「好。今上已恩旨明年增設恩科,我朝恩科向來寬泛,臻哥兒母孝雖不足三年卻早已過百日,也在恩例之中,卻可以下場一試,倒也是喜事。」見賈母高興,又道:「臻哥兒有心,言府裡建造省親別院銀錢定不寬裕,因而將母親所說一萬兩盡用來建造別院,也是他們的心意,那孩子語切情真,我便答應了。」

  賈母在之前林家兄妹委屈回家時,的確曾說過要將幾乎分文未動的那一萬兩銀子「生活費」退給孩子們,亦有表示清白不貪之意。

  賈政說的便是這回事,賈母聽了猶可,只垂下眼角,笑容微淡了些。

  獨王夫人受不了,那一萬兩銀子早入了她的私庫,如今還想讓她拿出來麼?

  偏賈政對這些庶務一分心思也沒有,他只覺這外甥十分通情貼心,因而和顏悅色的對王夫人道:「就將那一萬兩歸到外賬上罷,好叫璉兒他們採買。」

  王夫人打落牙齒和血吞,卻不得不點頭應下,還要聽賈政對林臻玉一口一個的讚揚,餘下之人為討好賈母、賈政,也多是附和,直氣的王夫人把帕子都摳爛了。

  回到榮禧堂,聽聞賈政又宿到趙姨娘屋裡,更是火上澆油,摒退丫鬟連摔了兩個茶盞子。王夫人靠在石青金錢蟒引枕上撫著心口,腦中思量著從何處再倒蹬些銀子,要她在自己私庫裡取,卻是萬萬不能的!

  思量再三,叫來周瑞家的,讓她去跟女婿冷子興交代:「再多放兩倍銀子的貸,利錢也加一分!」周瑞家的雖是無知僕婦,聽了也有些咋舌,這也太…只是見王夫人臉色不虞,並不敢多說,領了命去了。

  36、好黛玉初理管家事

  當下已快近臘月,離年日進.

  林如海在江南所行之事接近尾聲,因要整理卷宗益發忙碌。隨著上皇對老臣念舊寬待,今上繼位後也不見大動作,許多依附義忠老親王因其壞事而低調收縮的世族大家又有指手劃腳貪權圈錢的趨勢。

  以甄家為首的一干世族盤踞江南已久,雖暗線佈置當初因為種種十不存一,如今半復元氣,自然盯上鹽政這塊錢權俱有的大餅,林如海頗得今上信任,連任兩屆巡鹽御史,自是許多人眼中的絆腳石,多欲除之而後空。只這林如海十分謹慎奸滑,多番竟不得手,身邊又有得力護衛,一時竟是奈何不得,多次博弈下來,兩方成勢均之勢,甄家唯恐大動作引得今上插手,表面倒是一副和樂融融的場面,暗地裡兩方卻都在加緊佈置,不敢有絲毫鬆懈。

  卻說這林海撐到今日也十分辛苦,這些世家扎根實深,若非他有揚州布政使、城守尉、都轉鹽運使司運使相扶相幫,身後又有今上和景王勢力依靠扶持,如何能在這滿是地頭蛇的地盤站穩腳跟?

  林家雖也是姑蘇大族,可子孫凋零,如今出仕之人稀少,不堪大用,林海一想到這個就不禁慶幸當日和葉先生商量把長子送到府學中,不僅臻玉因此交得幾位好友,他也以此為契機和靳家、席家、顧家交情日近,後而結為盟友,有席家兵權為震懾,布政司也是江南之重,如此才一步步將皇上交代的暗線安插到鹽政各個關節,如今他只要把暗棋名冊和那幾家的罪證呈給今上,就可功成身退。

  林海想起京中子女,又心疼又愧疚又憤怒!他不是不知道兒女在賈家受了委屈,這些跟去都城的老僕都有來信告訴,只是差事辦到緊要處,若有半分不慎,四家俱都不保由不得他半點分神,只好壓在心底。讓兒女遠離江南這漩渦是最安全最穩妥的作法,近一年來甄家動作之大令人咋舌,他們四家不約而同地將子孫送離江南,其中最被看重的靳康、席雙佑、顧清之都和臻玉兄妹三個一樣被勒令留在都城,他們四個老傢伙死了不要緊,這些孩子可是家族未來的希望。

  林海將卷宗和密折用蠟封好小心放入暗格之中,鬆了一口氣,只等最後佈置下就可以啟請回京述職。

  思及甄家,如海冷笑:不知甄家好不容易盼得自己這塊硬骨頭走了,正高興的時候聽到這個消息會作何感想?以為他走了就能坐上巡鹽御史這個位子?笑話!想他在揚州經營這麼多年,怎會留下這樣的敗筆?巡鹽御史這個位子必得是老顧的!如今顧家已和今上一心,有他轉圜推薦,這番佈置下老顧又在都轉鹽運使一職上有了莫大的功績,再升一級可不是正合宜的事情麼!到時甄家得不著這職位,也意味著他們手裡再沒有和今上對弈僵持的資格,甄家下場自然也就不用他操心了…

  看著案上幾封薄薄的書信,林如海思量著也許自己該把眼光「放」到賈府上了,看在亡妻的份上,他已經能容得都忍了,這次把主意打到黛兒的身上的同時又如此欺辱他們兄妹,卻是無須再忍了!敏兒臨走時的囑托他一時不敢或忘,敢動他們的兒女,自然有底氣能承受他的「回敬」!

  這等風雨欲來之際,不用他大動作,只略微煽風——略微點出些誘惑——略微給些小絆子…相信人心不足的岳家一定很願意自己走進去。他們林家只要看著,閉門教子孫成器就好,如海瞇瞇眼睛,一貫純良的臉上竟露出和林臻玉使壞時如出一轍的神情,嘴邊勾起一抹冷笑:真當他文人好性麼?真以為他會顧著虛名逆來順受麼!

  林海將賈母的來信隨手丟到一邊,拿起一疊孩子們厚厚的來信,一封一封來回看,心裡頭又熨帖又有些酸澀:今年卻不能陪兒女一起過年了。^//^其實三個孩子只要不在榮府,他還是放心的,景王一向與臻玉交好,這些年他看在眼裡——真是拿臻玉三個當弟妹來疼,有景王在,還有葉先生幫著,只怕比在揚州時過的還要舒坦些罷…

  林老爹在那邊心內不停轉過各種心思,林臻玉卻拿著父親來信有些難受,黛玉和小馥玉聽聞爹爹趕不及和他們一起過年,原本大好的興致也有些低落,尤其是小馥玉,嘟著的小嘴能掛二兩香油,徹底蔫了——他人小,母親沒了,頭回離開父親這麼長時間哪能不想呢?本來三兄妹還盼著好好與父親享一個團圓年,卻……

  臻玉打起精神,他是哥哥,父親雖不能趕來,但也要給弟弟妹妹一個喜慶高興的年節才是!

  其實年節愈近,林臻玉的心裡才是最難受的:老父操勞在外,母親走了,親娘近在咫尺卻不能孝敬親近,在國子監要費心拓展人脈,還要提防著賈府,這一樁樁一件件俱是壓在心頭。好在有黛玉和馥玉這兩個開心果在身邊,好在水泱也在…

  為了不教兩個小的有時間多想,臻玉將很多事都派給他們,讓他倆做主。

  這不,黛玉忙著著人打掃房間、拾掇擺件,身邊還跟著大嬤嬤匯報採買賬目,滿屋子的丫鬟婆子來來去去。

  臻玉見妹妹忙的專心致志,眉宇間一反平日柔弱平添幾抹明媚英氣,心裡又喜又酸,黛兒過了年就九歲了,在這兒就是個半大姑娘了,往後不知道哪個臭小子能有這般福氣討得黛兒做妻子,林臻玉想著,俊秀的臉上就露出一個堪稱扭曲的獰笑,唬的板著個老褶子臉看黛玉行事的方嬤嬤一個激靈。

  臻玉餘光瞟見,一眨眼就跟沒事人似的溫聲道:「黛兒做的很好!只不可過於勞累了。」聲音讓人如沐春風,石嬤嬤聽了都要懷疑方才是自己眼花了。

  黛玉聽了哥哥的稱讚,小臉蛋兒紅撲撲的,又聽哥哥笑說:「黛兒做的這般好,哥哥就把年禮也交給你做主!」

  方嬤嬤聽了,再顧不得其他,連連滿意點頭,她是專門教養姑娘管家理事的,自是明白大爺的確疼姑娘,這是真心為姑娘著想呢!以林家地位,姑娘將來少不得嫁入大家,在大家裡這管家理事卻比琴棋書畫來的實在,姑娘能有這樣的能全權做主歷練的機會可是她的幸運!而且瞧著大爺的意思,恐怕以後林家內宅也要慢慢由姑娘打理了,方嬤嬤在心裡直讚歎黛玉命好,想她在都城聽得見得多了——就算再寵著姑娘也沒誰家有這大手筆這樣的信任肯將年禮這樣的大事交給姑娘用以歷練的!

  黛玉有些無措,年禮關乎林家在京交際,她年紀小又沒有經驗,唯恐將事情辦砸了,就想拒絕。

  瞅瞅妹妹有些漲紅的臉,臻玉就知黛玉擔心什麼,摸摸妹妹的頭,溫聲道:「黛兒只管做就是,有方嬤嬤在旁幫扶,又有舊年的例在,我妹妹這麼聰穎,再沒有不妥的!」邊說著心裡頭邊又想起來讓妹妹管家竟是在給未來要奪走她的臭小子鋪路,一時又不爽起來,只想著他這個大舅哥一定要「好、好、地、對、待」那個臭小子才是!

  方嬤嬤感到大爺身邊又泛起詭異的氣場,忙低下頭來。這可不是她能理解的。

  聽聞哥哥的肯定,黛玉也有了信心,答應下來,更是鉚足了勁兒要好好兒為哥哥分擔。臻玉笑瞇了眼,忙叫人拿了林府的賬本和府庫的鑰匙來:「這是咱家的賬本和府庫鑰匙,黛兒只管先熟悉著,不懂就問方嬤嬤和大嬤嬤,咱們家以後可是要黛兒來管的!凡事只管做就是,若有不妥的事不妥的人處置了就好!」說著眼光緩緩掃過立在房裡各有頭有臉管事的婆子、媳婦和丫鬟們,眾人一驚,這是要把大權放給大姑娘呀!不免對黛玉更恭敬幾分,對吩咐下來的差事更盡心了。

  見眾人神色變得越發恭瑾,臻玉滿意一笑,道:「公中賬上有五萬兩現銀,咱家來京置辦的莊子、鋪子已有產出收入,地契、房契和賬目一會兒我讓初雪送來,黛兒先收著慢慢看,這些事情不急。」給妹妹塞個小手爐,笑道:「黛兒只管慢慢來,這些都不打緊,只要顧著身體就好。」方嬤嬤心內更加滿意,大爺這是將整個林宅都放給姑娘施為呀!

  黛玉本就心細聰慧,如今哥哥全力支持,又得方嬤嬤多時教導,還有大嬤嬤和專門請來的女賬房提點,初時雖有些磕碰,過不多時就上手了,或許仍有欠缺,可比之原著裡那個心知賈府虛耗:「我雖不管事,心裡每常閒了,替你們一算計,出的多進的少,如今若不省儉,必致後手不接」心有管家之才卻生生被限制被輕視的病瀟湘好了千百倍去。

  林臻玉心情大好,決定趁年節那些高門大戶尤其是佈置省親別院急於購置金貴擺件物事的當頭,狠狠兒再賺一筆!嗯,從現在起他要給妹妹尋麼積累嫁妝了!

  前些時的木料磚瓦建材生意讓他賺的盆滿缽滿,還存下了一大批極好的木料等著以後給黛玉、馥玉成親時造家俱。這股建園子的熱潮過後,臻玉很光棍的把這鋪子給關了,恨得周圍沒事先囤貨而被他搶了過半的生意的大商家們牙癢癢,他們還想這股浪潮過後聯合起來把這突然冒出來的鋪子給擠垮呢!

  如今臻玉換了個門面,專賣精緻高價的屏風、擺件、掛飾等物件兒,幸而水泱罩得住,若不然他這種忽的就開了搶人生意的鋪子不被人盯上使壞才怪!

  水泱愛看這人瞇著眼看賬本的得意樣兒,不僅給的是最好地段的鋪子,還吩咐底下暗暗牽線了幾筆生意,一時都城世家都知道這家靠山硬,買誰的都是買,誰不樂意給這鋪子後頭的神秘大靠山賣個好,於是這鋪子客似雲來也不奇怪。

  臻玉也不虧著水泱,打從建材店起他就給了水泱七成的利,托水泱的福,這些東西都是消息還未傳出時就從產地買來囤積的,賣的價錢又水漲船高,三成臻玉已經很滿足。

  水泱笑笑,呼喇呼喇少年的頭髮,轉身把這錢給他哥充私庫裡去了,水湛不愛享受,這錢到底還是用在修渠賑災免稅的國事上去了,他哥還能支配的方便。因此,水湛對弟弟這個腦筋轉的快又不貪的小友的印象又好了幾分。

  ……

  卻說黛玉忙,小馥玉卻也不曾閒著。因前幾日臻玉帶他去拜見葉先生,這小傢伙瞧見了猴兒小金子,硬生生拔不動腳,摟著小猴兒,眼巴巴瞅著先生和哥哥,臻玉這個「弟孝」先撐不住,沒半刻就幫著弟弟用眼神使勁兒瞧葉先生,葉瓊生生被自己這個徒兒給氣笑了,又實在敵不過小胖娃娃的小眼神兒,只得把心肝兒小金子給這兄弟倆抱回去養幾天,說好朝廷休沐封筆時給送回來。

  幸而這小金子與臻玉極熟,小馥玉也得它喜歡,拿著吃食很容易就領回家了。臨走臻玉瞟瞟先生糾結不捨的神情,心內腹誹:「先生老大不小也不娶個師娘,這會兒怕是將小金子當自家兒子看了!…還是快走罷!萬一先生瞧上自家活潑討喜的胖糰子,要搶去養些時日,他可跟誰哭去?!」

  於是葉先生眼睜睜看著自家不肖徒兒撈起弟弟,一轉眼就上車走人了,簡直就像有狼在後邊追,直氣的青筋直冒,心下思量下次要好好兒教導、教導什麼叫尊師,什麼叫弟子服其勞!

  這下林府裡可熱鬧了,又是小猴子,又是貓兒的,唔,還有管事馬壽養的那兩隻大狗。小金子調皮,整日戳戳這個撓撓那個,攪得溫順的折耳都受不了。臻玉見狀,就將這些小動物全權交給小馥玉去管,有眾多丫鬟婆子看護著,也不必擔心弟弟會磕著碰著冷著。

  小馥玉除每日早上的兩個時辰要跟著先生讀書外,見天兒和這些小動物一起頑兒,蹦蹦跳跳,開心的不得了,連飯也能多吃半碗,不幾日,臻玉就覺得弟弟似乎高了些,臉紅撲撲的,很有活力。

  年關將至。

  這日,林臻玉來瞧妹妹,正值黛玉和方嬤嬤、大嬤嬤商定下給榮府的禮單,黛玉遞給哥哥瞧瞧,臻玉看了遍,點點頭,這禮單不輕不重,卻比母親在時少了二分,卻是正好的,不由自豪自家妹妹聰慧,上手這快!

  黛玉與哥哥商量:「如今父親不在都城,咱們又還在孝裡,很不必太過鋪張給外人看,倒是咱們自個兒關起門來熱鬧享好才是。」

  「這話很是,咱家又不在意這虛名頭,正月裡請吃年酒時只請先生和幾位至交就是,其他父親舊友或是親戚年禮到了就好。倘若榮府來接,不過去應酬一下,不必回請。吃年酒的日子就不用定了,到時哪日他們有空來就是,很不用在乎虛情。」

  黛玉聽了,思量一下點頭道:「哥哥一會兒去幾個帖子說下才好,也好心裡有數兒。」

  正說話間馬全急急忙忙趕來,在院門外急令小丫鬟趕緊去報話,臻玉才知竟是宮裡來了人。

  臻玉有些疑惑,他雖與水泱走的極近,卻從未在大庭廣眾之下表露過,他又沒有出仕,這宮裡來人是什麼意思?卻也不敢耽擱,命嬤嬤、丫鬟守好黛玉的院子,趕緊和小馥玉換上見客的衣裳,急忙去前院招呼。

  還未到大廳,就見水泱迎面過來,水泱見這兩個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忙安慰道:「不是什麼大事,原是皇兄想起林大人遠在揚州,不能和兒女團聚,林伯伯辦事一向得他的心,這才賞賜些物事給林家。」

  臻玉聞言,雖亦有些疑惑,但思及這是好事兒,也就鬆了口氣,把懸著的心放下。

  水泱並未跟進去,轉身去了臻玉的陶然居,這兒,他熟。其實水泱心裡有數,哥哥突然來這麼一出,還是因為對臻玉開舖子卻把七分的利給出來的事心有好感,才想賞賜一番也有給這孤立都城的兄妹撐腰的意思。水泱撇撇嘴,多管閒事!臻玉和弟弟妹妹哪用的著哥哥多事,他自己就能護得好好的!再說,他的臻玉從來不是軟弱可欺的人,人欺他一分,他還人三分顏色,水泱愈想,心裡愈中意愈自豪他家的小少年,嗯,還有生財有道還不貪!

  路上,秦書來埋頭把自己縮成一個弓形,心裡直歎:爺啊,現在可是寒冬臘月呀,你這陣陣春風吹的算什麼?!



37、咱們一起守歲

  已到了臘月二十九日了,各色齊備。

  林臻玉領著小馥玉將父親寫好隨信送到的聯對親手貼到兄妹三人所居的院門上。林府的正院依舊稱「棲梧院」,雖林海不在,無人居住,但拾掇的一絲不苟,甚至兄妹三人不假他人親自將正廳和臥房處擦拭整理好。

  林府內外院落都換了門神,聯對,掛牌,新油了桃符,煥然一新。因依舊在孝期,只在大門處掛了兩盞朱紅大高照的燈籠。府內並無過多修飾,只收拾的分外乾淨,臻玉將小馥玉澄瑞苑的窗簾子全換上了朱紅色,還在琉璃窗子上貼上了廚娘巧手剪得窗花,顯得格外喜氣,喜得小胖娃兒拍著手一會兒瞅瞅這個五蝠送喜,一會兒瞧瞧那個猴兒捧仙桃,呵呵直樂。

  黛玉所居瑤光苑的紗簾亦換上了粉荷色的,獨正院臥房是一溜兒的雪紗簾。

  修繕林府林臻玉是真下了血本的,且不說把臨院買過來增加一倍多的佔地,只說這內院的琉璃窗子便所費巨大,院子底下還鋪了地龍,京裡富貴人家幾多也沒見過這麼精心的。林臻玉是個有心的,林府外院雖用料上好,卻建的中規中矩,只稱得上高大嚴整罷了,絲毫不見豪奢風範。

  外面看這林府最顯眼的便是高高立起的青石圍牆了罷,時下世家大宅還真沒見過有這麼高圍牆的。說來也是林臻玉自己的心病,前世他看紅樓時,有說強人將妙玉搶了去,且還不是一回,頭次被撞見沒得逞只盜了金銀,第二次又來將好好一個清白女兒擄去了,當時還是林琛的臻玉只覺奇怪,這樣大一個府邸豪門竟連護院都沒有麼?上夜的竟都是些不中用的婆子?上一世林琛感歎幾句便丟開了手去。

  可這世他有了個仙女兒似的妹妹,如何能放心的下,且他們弱妹幼弟,哪個都不禁嚇,真是不敢輕心。因而他整修林宅時便下了狠勁兒將院牆通通都用青石高築,當時主管這事的馬壽一邊兒心疼水一般流出去白花花的銀子,一邊兒在心裡讚歎這宅子就是往後百年怕是都壞不了,這結實精巧的!賀三賀四還將健壯的年輕家生子挑出來訓練教了些簡單拳腳功夫,林府規矩極嚴,到了時辰打更閉門,婆子一波,護院一波,各一晚三班來回巡視整個林府,但凡抓住偷懶耍滑或是違背規矩的,不管是誰屋裡的,都會被遣去莊子上,嚴重的還會被發賣出去。

  正和弟弟妹妹說話,初雪進來道:「大爺,馬管家說沈爺府裡給送東西來了。」

  臻玉挑挑眉,又來?

  把人請到陶然居前房小廳,臻玉打眼一瞅卻是賀二,有些詫異:「你們爺怎麼又派給你這樣的小事兒?」他可知道從賀一到賀十六可都是水泱的寶貝,平日忙的很,他與水泱相交這麼多年,有些還沒照過面呢。

  賀二笑道:「過年了麼,差事基本就沒了,我想找小三小四小聚下,才向爺討了這差事。」

  臻玉笑:「去罷,賀三賀四在他們自己小院裡呢,前幾天叫他們不知從哪裡倒騰出來一本舊拳譜,跟寶貝似的,賀四還說要讓你們這幫兄弟給參詳參詳。這都兩天沒出院門了,你去了就告訴賀四,再不出來,清溪就得去砸門了。」

  賀二一聽,眼睛都亮了,拱拱手飛快就去了。^//^臻玉笑著搖搖頭,這些人還真是一副德行,不著痕跡的摸摸大毛衣裳下自個兒的手臂,一點兒也不像人家的肌肉硬實,有點小酸,那什麼…他是頭腦聰明才不像那些人只四肢發達呢!想起水泱這段時間和他獨處時常捏捏這兒,揉揉那兒,林臻玉現在確定水泱那是在笑話他身上沒有二兩肌肉來著!哼!有啥了不起!小爺還在發育,等像前世那麼大時,依舊是健氣大男人!

  臻玉自己坐那兒呆了一會兒,才問:「送來的是什麼?」

  馬全笑瞇瞇道:「是沈爺溫泉莊子上新下的蔬果,都是些這季節外頭少見的。還有大鹿一對,獐子、泡子各十隻,暹豬、野豬、家臘豬、野羊、青羊、家湯羊各六隻,各色魚有二百斤,活雞、鴨、鵝一百隻,風乾的有五十隻,野雞、兔子各五十隻。另:熊掌十對、鹿筋、海參二十斤,鹿舌、牛舌三十條。」馬全緩口氣,又道:「榛、松、桃、杏穰兩口袋,大蝦百對,上等銀霜炭二千斤,御酒十壇,御田胭脂米十石…」

  臻玉聽得張口結舌,這也太齊全了罷,自家府裡人少,哪能吃的完,不過他倒是很歡喜那些新鮮蔬果的,臻玉思量,要不自己也弄個溫泉莊子?這樣冬天不僅能供給反季的蔬菜,還能泡泡溫泉啥的…

  馬全看自家大爺又出神了,有些奇怪,這些天大爺怎麼老是出神,不會是那個…相中了誰家姑娘罷?又想自己大爺也就見過幾個親戚家的姑娘,若是那裡頭的…馬全臉黑了,千萬可別是賈家還有他家親戚的姑娘罷?!不行,他得探探,若真是,立馬給老爺去信!

  馬全小心翼翼道:「大爺?大爺,怎麼就出神了?哎,沈爺送來這麼些東西,還有咱們自己準備的,自家也用不了,不若送些出去?要不然給榮府…史家…薛家?」

  臻玉奇怪的看看馬全,馬叔這是怎麼了,平時不是最不愛提賈家麼?搖頭道:「不用,他們自己自家莊子孝敬,跟咱們不相干的。取些個給先生送去是正經,還有國子監祭酒楊思業大人送去些,只說新得的,送些過來。另外那些雞、鴨、豬、羊,留下咱們府裡夠吃的,給那些個有家室的和莊子上的農戶分一分,也算是年貨了。府裡自今日起加菜罷,俱給加兩葷菜,要量大,夠吃才好。」

  又肅道:「不當值的盡可以吃上幾盅酒,但若有那爛醉鬧事的或是吃酒當值的,不管是誰,一併攆出去!」

  說來臘月裡賈府來請過兩回,俱叫臻玉以賈家大喜,孝期恐衝撞了賈太嬪為由推拒了,許是惹得賈母不快,榮府送來的年禮十分薄,竟只得往年一二分罷了。臻玉也不在意,只要不去他家過年,哪怕不送年禮他也不會說些什麼。也是臻玉留了個心眼兒,將今上賞賜的事情瞞的死死地,賈家今冬事多,一時半會是不會知道了,才使得他們過一個平靜好年。

  馬全見大爺全沒把那幾家放心上,不由得鬆一口氣,只是復又疑惑起來,這樣發呆出神的樣子,還有臉上那多變的神態,和自家那小子偷瞧上那丫頭心心唸唸想著的表情可真一樣,到底是哪家姑娘呢?大家的姑娘哪個不是養在深閨,大爺是怎麼瞧見人家姑娘的?

  還有自家那不省心的臭小子,進大爺院子聽差時遠遠瞅見一眼小爺的那丫頭,就念想上了,這些年都跟木頭似的,這回倒是開了竅死心塌地要娶了。馬全抬眼瞅瞅自家大爺,心想要是自己開口給大小求,大爺能同意嗎?那丫頭的老子娘和哥哥都在揚州呢。都是自家婆娘去的早,這樣的事兒還得自己這大老爺們張嘴,哎!

  思量下,馬全狠狠心,開口道:「大爺…我想請大爺給我家那大小子指個媳婦兒。」還是直說罷,大爺不喜搬弄心思算計的人。

  「這是好事兒,馬叔有人選了?」臻玉很有興致問。

  馬全破釜沉舟直言道:「是二爺的丫頭,蘆薈!大小在您院裡老遠瞅見過那丫頭一眼,就…就非想求娶。這原是犯了規矩,大爺罰他他絕無怨言!」

  臻玉鬆了口氣,這沒什麼,蘆薈是馥玉的丫頭,常跟著他來自己院子,見著幾面很正常,只要不是暗定什麼私情的,就不打緊。馬叔家的大小在他跟前也是得用的,老實吃苦卻有幾分頭腦,他正想把提拔成珍寶軒的二掌櫃呢,把蘆薈配給他也合宜,蘆薈是母親身邊出來的,又在他這兒服侍幾年,以後做個掌櫃娘子是很相稱的。

  遂笑道:「不打緊,也不算犯了規矩。年後父親回京,蘆薈一家大概也會來京,你上門提親罷。大小很好,我正要讓他去珍寶軒歷練歷練呢。先恭喜馬叔了!」

  馬全大喜,樂呵呵的謝了臻玉就去了。

  葉宅,葉瓊聽管家來報從林府又送來的東西,勾勾唇角,心裡十分熨帖:自家徒兒就是孝順!管家卻有些難為:「爺,府裡的物事儘夠了,臻大爺送來的這些…」

  葉瓊一條眉毛挑起來,道:「這有什麼,自然是用臻玉送的,那人送來的,叫人退回去就是!」

  管家擦擦額上冷汗,掩住抽搐的眼角,那位給的,誰敢給他退回去?!

  葉瓊顯然也明白,也不為難管家,只道:「無妨,送去他莊子上即可,用不完反而白瞎了,倒是取些珍貴稀奇的給臻玉送一份過去。」葉瓊與那位相識說來也極平常,不過是年少偶遇結成好友,後來葉家考量時局不穩葉瓊就江南家去了,因那人當時一直蟄伏,故而不知身份,如今他入朝又見著了,自然比旁人多幾分自在和交情。

  三十晚上,臻玉早早就令閉了大門,兄妹三個在廳裡坐下,黛玉前頭放了屏風,管家和主事嬤嬤領著眾人先男後女按差役不等行禮閉,散壓歲錢、荷包、金銀錁子,又擺上團圓福宴來,獻百福湯,吉祥果,如意糕閉,眾人方各散出。除了當值的,其餘皆熱鬧去了,臻玉和黛玉都有言在先,這當值的必得認真負責,而正月裡只要當值就得三倍的月錢,府裡眾人都十分樂意。

  臻玉因說:「今日除夕,並不用人侍候,都自去小廳用宴罷,也熱鬧熱鬧。」初雪、晴空、蘆薈等大丫鬟才領了小丫頭們嘻嘻哈哈去了,只留下他們兄妹三人說笑,也不拘食不語的規矩,臻玉先時淘到件畫的極有趣的走馬燈,還有西洋能轉動的八音盒,還有些其他的新奇小玩意兒,末了臻玉把快馬送來如海的親筆信也拿來,兄妹三人一同讀信、賞玩新奇小玩意、吃些酒食、說些話兒,其樂融融。

  入夜小半個時辰,正是興致最高的時候,馬全來廳外回道大門外有人來,他眼神雖清明但臉也紅實實的,顯是正在席上就被叫了出去。

  臻玉眉毛動動,有些預感是誰來了,索性叫馬全回席上去,他自去門頭處,反正有門房在。

  門口明晃晃的朱紅大燈下站著三個裹得嚴嚴實實的人,臻玉一看就知前面的是水泱,趕忙讓他們進來,嘴裡只問:「怎麼這個時候來了?那裡不應該有夜宴麼?」

  水泱進門拉下熊皮斗篷的帽子笑答:「不是無趣的很麼,推說酒醉就出來了。」

  賀二也拉下斗篷,心想自家爺說的可真輕鬆,上皇也在的家宴哪是那麼好脫身的,就是現在,可憐的秦書來也還在宮裡侍候喝多的「景王爺」呢。

  水泱揮揮手叫賀一賀二自去找賀三賀四熱鬧,轉身攜了臻玉的手笑道:「那些宴席竟是些諂媚、爭寵的段子,端的惹人不耐,我府裡又空曠,不如你這裡熱鬧,今夜陪你們一起守歲才好。」

  臻玉點點頭,光想就知道那種宮裡的宴席有多樣板,有多沒人情味兒,水泱來了,他心裡也高興,因說:「想你還餓著罷,正好咱們一起吃年飯去。」

  看著這人笑意滿滿的眼眸,水泱心裡瞬間溢滿溫暖,握緊少年的手,大步向前走去。

  因水泱也算看著黛玉長大,黛玉年紀又不大,臻玉也十分肯定水泱是真拿黛玉當妹妹來疼,因此也不教黛玉迴避,大家坐在一張桌子上說說笑笑才好,又沒有外人在。

  席宴撤下,又置上果子點心和小酒清茶。

  小馥玉同水泱十分親近,四個人圍坐在一起,說些趣事,談些見聞。水泱見多識廣,今日又放下素日冷冰冰的言行,可謂妙語如珠,說到興頭上,就連臻玉也是聽呆了的。說著,笑著,水泱只覺這才是一家人過年的感覺,只可惜哥哥脫身不得,要不然再帶著被上皇召入宮的陳叔,就真齊全了。

  外面夜空傳來爆竹聲響,幾人趕忙出來看,花炮升騰,紅黃藍白諸色火花次第地冒上來,五彩繽紛。

  小馥玉握住哥哥衣角,想要也放些花火,臻玉捏捏小娃娃的胖臉蛋兒,允了。從偏房拿出他早就定做準備好的煙花來,本朝雖不禁煙花,但也只有官家鋪子於重大節日有的賣,價格不菲,達官貴人家還可以定做一些,臻玉拿出的就是他特意備下的,畢竟哪個世家沒有小孩兒,官家鋪子裡自然有專門給這些小爺們做的花火,能拿在手裡頑兒,柄十分長,危險很小。

  小傢伙拿著圍著姐姐跑了兩遭兒,逗得黛玉直樂。

  在庭前擺上一溜排煙花棒兒,水泱和臻玉上去點了幾個大的,燦爛的火花下每個人都笑的很開心。

  守歲至半夜,小馥玉首先就撐不住,臻玉瞧著妹妹也有些精神不濟,就讓他們先去休息,如今已過子時,也算守得一歲了,他和水泱兩個留下來喝酒說話。

  不多時,水泱看著靠著自己睡著的少年,眼裡浸滿溫柔,伸手將少年抱攏到懷裡,有些著迷的摸摸少年紅撲撲的臉蛋兒,低下頭在懷裡少年唇上輕輕親了一下,一觸即分。摸摸自己滾燙的耳朵,水泱將少年往懷裡攏一攏,讓他睡得舒服些,自己靠坐在大椅上,只覺就這樣看著,心裡就滿滿的,就軟軟的……

  
38、元宵燈謎,林妹妹得贈「好」燈籠

  正月裡各家均是賀節宴會,語笑喧鬧,親友往來不絕。賈家尤其忙碌,年前賈政題本上奏請賈太嬪省親,已有了准奏,次年正月十五上元之日,恩准賈太嬪省親。今上謙恭純孝,特命上皇妃嬪先得省親之喜,是以賈太嬪和婉太妃皆准上元之日省親。

  這時離上元之時已無幾日,省親別墅內是色色斟酌,恐有一處遺漏不當之處。

  展眼元宵在即,這日是正月初八,鳳姐親自乘車前來林府,卻是奉賈母命來接三人去參加省親大事。這原是賈母在賈家延請都城交好世家時在席上所說:「眼看元宵即近,派人去接了你林家弟弟妹妹來才好,太嬪省親,原是天大的榮耀,很該將你弟弟妹妹接來沾沾喜氣。再者你林大弟弟年後春闈,也得些容易。」

  鳳姐兒原也有些這般心思,她本是好心,覺著林弟弟若得太嬪扶植一二也甚好,這元春封太嬪,本是闔族好事,她雖然不想讓她的好姑媽算計了去,卻也是得陪著笑臉,輕易不敢得罪。

  可自她進了林府內院,那一分牽線讓林表弟受賈府庇護的心思就淡了去,這一重重的精緻的院子,不說別的就單說這琉璃窗子就不是一般世家弄得起得,更不用說內院玲瓏山石,蜿蜒泉水,梅花掩映,「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是比府裡花了幾十萬兩銀子造的省親別墅也不差的,鳳姐心裡咋舌,這等身家,林姑父家果是深藏不露。又見園中僕役行事利落周謹,不卑不亢,她也是出自金陵大家,自是能看出這十分治家有方來,又添三分敬意。

  因而領路丫頭將她迎入黛玉的瑤光苑時,當著黛玉的面,絲毫沒有他話,只將這事和賈母所言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也不勸他們兄妹前去。

  黛玉聽了,素眉微動,卻是怒氣盈胸,經歷京中一載,她如何能不明白,若是哥哥沾染上得內宮婦人庇護的名聲,就是自己哥哥真才實學正經入仕也會叫天下名士看不起的,翰林清流最重聲名,這般一來,外祖家哪是幫扶哥哥,是在害哥哥才是!

  鳳姐兒偷眼打量,只見林家表妹身著家常衣裳,頭上身上也並無過多綴飾,許是數月未見,形容長大了些,越發的出挑,可最叫鳳姐兒心驚的是林家妹妹的氣質!比之半年前,就像是珍珠與夜明珠之別!之前她雖形容不俗,亦有大家風範,可見之第一眼,仍是多讚歎於她的容貌,而今一看,一眼的印象最深的卻是她身上那股子篤定自信的氣度!雖林妹妹依舊輕聲慢語,舉止柔和,卻如閃耀生輝的明珠,叫人再不敢生出輕視慢待之心,鳳姐自負見識不俗,此時心內卻很難平靜,這林家,她得回去和璉兒好好商量,說不得是他們夫妻命中貴人…

  黛玉壓下憤慨心思,笑道:「鳳姐姐,今日哥哥帶著馥玉去拜見他恩師去了,這事兒卻是要我做主了。鳳姐姐待我們兄妹三人心思,我們無不感念的,哥哥在家常說許多事上也多虧璉二哥和鳳姐姐時時幫扶。黛玉也不與姐姐虛語,且不說哥哥要用功備考,就是這事兒也多有不妥,賈太嬪身份尊貴,與前朝卻是不相干的,歷朝皆嚴禁後宮女子干政,外祖母這話若傳出去豈不害了娘娘?再者哥哥是堂堂都城鄉試亞元,如何不能正經入仕?若背個靠後宮表姐才得功名的名聲,豈不惹得天下仕子恥笑!」

  稍稍緩口氣又道:「外祖母疼愛之心我們曉得,事情卻不妥!鳳姐姐這話只休得再提!父親不日就要來京述職,一載不見,卻是要在府裡好生恭候,也是我們的孝心。鳳姐姐只替我們跟老太太告罪了,這省親大事咱們在孝裡又是外男、外眷實不敢擅入,娘娘大喜,老太太大喜,哥哥和黛玉、馥玉向老太太道賀了!」

  鳳姐兒聽了這話,再想不到還有這些故事,更是下定主意要和林姑父家多親近,因笑道:「姐姐不知這裡頭緣故,妹妹莫怪。老太太那裡有我去說,保管無事!」

  黛玉聽聞,撇開這事去,和鳳姐兒閒話家常,想起鳳姐頗有理事之才,不免請教分說一二,鳳姐聽說林家已是黛玉管家,又驚又喜,二人也很有話聊,十分投機。[].

  待鳳姐回榮府向賈母稟明林家兄妹不便前來的意願,賈母臉露不虞,卻聽鳳姐巧言妙語,字字貼心,句句在理,饒是賈母也點頭應是。

  及上元之日,賈府被十幾擔子蠟燭明燈映的恍若明日,金碧輝煌。恰巧前幾日大雪,賈家唯恐路滑,竟將連同寧榮大街外的幾里路掃淨雪後用大紅的厚錦緞鋪地,再用紅紗圍起,不教人窺視行走,時人誰不咋舌驚歎賈府手筆!

  賈母領著一干有品女眷,賈赦領合族子侄,皆按品服大妝,一在大門外,一在西街門外,在寒風中直凍得得得瑟瑟,等了半日才見起頭太監騎馬而至,又大半時辰,才聞隱隱細樂之聲。

  如何遊園,如何廝見悲喜且不一一贅述,及坐於賈母正室,敘家務私情時,賈太嬪因問:「薛姨媽,寶釵,黛玉因何不見?」王夫人忙笑道:「外眷無職,未敢擅入。」

  賈太嬪聽了,忙命快請,一時薛姨媽、薛寶釵來了,幾番敘述寒溫,賈太嬪見寶釵金釵華服,別的姊妹不及,因而誇讚一番,復又疑問:「林家表妹為何不見?」又笑道:「還有兩位林表弟,寶玉怎不進見?」

  王夫人早對那三個心有不滿,因只啟道:「恐他們兄妹衝撞娘娘,故未請家來。寶玉卻是無諭不敢擅入。」

  賈太嬪一面命人快引寶玉進來,一面笑說:「沒甚衝撞的,不見林表弟、林表妹卻是有些可惜。林姑父十分得聖心,聽聞今次年節今上還特特賞賜了恩銀和年品給林宅!」

  賈母、王夫人聽說皆有些怔愣,賈母更悔當初讓他三個回家,如今又沒接來,心下思量,並不表露。

  薛姨媽倒是很有些歆羨之意,薛寶釵盈盈微笑,心裡卻像打翻了五味瓶,方才賈太嬪誇讚她時,她還頗為自得,想三春雖為國公府小姐卻也拍馬不及她,如今賈太嬪對林家一口一個稱讚,頗有推崇之意,怎能不教她又羨又妒,自憐身世?

  不管賈家是非,林家兄妹這邊卻是和樂萬分。

  上元佳節,街上遍佈各色綵燈,不僅各種吃食玩物俱全,各店舖也設燈謎以引客人,可謂遊人如織,這一日,就是深閨女兒也可隴上面紗出來游頑,是以街上綵衣繽紛,有掩紗大家閨秀,亦有清秀眉目的小家碧玉,惹人駐足,流連忘返。

  林臻玉一早就準備下不惹眼的防風大毛斗篷,黛玉覆面的輕紗,和暖和易行走的毛皮平底長靴。

  天將黑,臻玉就指揮出門眾人換上行頭,黛玉身邊有垂柳、靜湖、長歌還有會武的清溪圍著,在他們兄妹最外邊又有六七個得力的護院小廝在四周圍成一遭,還有賀三賀四一前一後隔開些距離保護著。臻玉反覆調整幾遍才覺穩妥。

  他和小馥玉身邊只跟著鞦韆兩個長隨,因有水泱隨護著,心知必有賀一一夥兒暗中跟著,倒是很放心。至於府中不當值的丫鬟,臻玉也有吩咐:小丫鬟們可結成幾堆跟隨一個大丫鬟,在府裡小廝的陪同下各去游頑,不可離隊,不可太出格就好。其他當值留守的今夜更要嚴守緊巡,各有賞錢。

  街上人確實多,花燈掩映,笑語滿耳,都城比之他地,的確富庶繁華。臻玉和弟弟妹妹興致十分高,尤其是黛玉,南方比之北方保守,這是她頭一回體會這種萬燈明、連袖舞的人家盛景,看什麼都稀奇可愛。

  臻玉抱著小胖娃娃,一群人樂呵呵的隨著人流前行。身邊遊人不時偷眼瞧看這一群,有年紀的看著這些人風範舉止不凡,羨子孫應如是!小夫妻們則是盯著白胖白胖拿著風車吃著糖笑瞇瞇的小馥玉艷羨不已!年輕的公子們踮腳舉目從一圈隨從中間瞅幾位姑娘形容,一面讚歎這幾位美貌,一面兒心想就連丫鬟都這般相貌不俗,可想中間小姐面紗下是如何絕色!很有些大姑娘小姐妹則是偷眼去瞧丫鬟們旁邊兒玉樹臨風的兩位俊秀公子,不時笑鬧上幾句,瞅一眼臉色羞紅的底下,心裡想若能得這樣夫郎該有多好!

  不一時,林家眾人就成了街中一景,許多人隨著他們前行駐足。小胖娃娃已經從臻玉胳膊上移到水泱臂上去了,水泱力氣大、身形又高大,單手就把娃娃抱得穩穩當當,一手拉著娃娃他哥哥的手,扶護著他。小馥玉笑哈哈的拿著串糖葫蘆在肯,一邊兒不老實扭著身子去瞧,心裡面想,還是泱哥哥抱得舒服,屁屁也不咯得慌,還看的遠!

  過一岔口,就是都城最繁華的一條街,幾家大鋪子都做了許多好看的、精緻的、古怪的,花啊草啊動物啊美人啊的燈籠掛滿街上,燈下還有燈謎,猜中即可將燈籠取走。

  小馥玉一看眼就亮了,直盯著一盞大老虎的燈籠不放,那老虎燈籠做的惟妙惟肖,最讓人喜愛的是威武的大老虎後面兒還露出兩個憨憨的小胖乳虎腦袋,盯上這燈籠的可不止小娃娃一人,許多父母甚至年輕公子都想將這燈籠贏走,這可是今晚最出彩的燈籠之一啊!

  小馥玉扯扯水泱袖子,又飛快戳了他哥一下,黑溜溜的大眼睛裡滿是:「給馥玉贏來,給馥玉罷」,黛玉看見,惹得她「撲哧」一笑,她也相中了一盞,就在大老虎燈不遠,也是眾人矚目的對象——一盞紮成小房子的燈籠,小房子後有樹前有花,內裡隱隱還有圍成一圈的人的輪廓,點亮的蠟燭一照,就像一家人圍在一起烤火言笑一般,讓人感覺溫情脈脈,嗯,一會兒讓哥哥也給她贏回來!

  臻玉顯然被自己弟弟的小眼神打動了,一聲令下,開始向那燈前前進!燈下卻是聚著三四位年輕公子,周圍一遭兒人看著,顯然這燈謎不簡單,其中一位正要說話,臻玉笑道:「清之、雙佑、靳康,原是你們!」

  三人瞅瞅他這陣仗,都笑。顧清之笑說:「可巧了,正說少你一人呢。」靳康也笑:「怎麼?你們也瞅上這盞燈了?」三人上來,與眾人見過。

  席雙佑笑道:「街上這樣多人,咱們一起罷,安全方便許多。」說著伸手摸摸馥玉帶著兔毛帽子的大腦袋:「席大哥抱抱?」

  小馥玉與他也是相熟的,心裡正擔心自己這胖,泱大哥抱了半晌會累,聞言笑瞇瞇的伸手要抱,雙佑把他接過來,掂一掂道:「長大些了。」胖娃娃聽了樂的眼都瞇了,席大哥說他長大了!長高了!

  臻玉替水泱抓揉了兩把胳膊,就跑到燈底下,壯志凌雲要把燈贏過來給弟弟,好讓小馥玉知道力氣大不是啥本事,腦子好使才是正經!

  一看燈謎的箋子,臻玉黯淡了,為嘛這燈謎這樣古怪,還要以對子破謎!破題作文或是策論他都在行,就是作幾句詩文也湊活,就是這七轉八彎的對子他不在行。這燈謎不僅要猜出謎底,謎面倒是平常,可要用和謎底對仗一物另出一副謎對出下聯!拿眼瞅瞅身邊某人,笑的這麼篤定作甚?偷偷兒告訴他是正經!腦袋後面小娃娃亮晶晶期待的目光讓他壓力很大!

  水泱笑而不語,這謎題他自是對出來了,只是他們過來之時那個席雙佑已經要說了,他自然不會去搶別人的先。

  靳康笑道:「原是雙佑猜出來了,你若不行,就和我們站一處罷,看雙佑的就是。」

  席雙佑替給小馥玉整整斗篷,笑道:「若席大哥猜出來就送給你。」胖娃娃的眼「啾」的一聲粘到席雙佑身上去了,給他席大哥惹來臻玉一記白眼。

  只見箋子上書「白蛇過江,頭頂一輪紅日」,旁邊還有一行小字:「打一日常把用物,並用一謎對出下聯。」席雙佑單手執筆,揮毫而就:「烏龍上壁,身披萬點金星。」那老闆一看,又見席雙佑又提兩字,笑賀:「公子大才!這燈是公子的了!」

  圍著的人忙求教,老闆道:「燈謎謎底是油燈,這位公子的對子謎底是桿秤,兩物對仗,對聯合宜!妙!」小馥玉則心滿意足的拿著大老虎,愛不釋手。

  林臻玉悲憤了,拉著水泱誓要贏回來一盞。席雙佑抱著小馥玉,掃視了一遭兒,卻是向旁邊兒走去,水泱餘光看見,若有所思,並不言語,只拉著臻玉的手不叫他被擠。

  被丫頭和護院圍著的黛玉搖頭笑笑,才知哥哥對猜謎這樣不擅,思量要不讓人看看謎面,她猜出來告訴哥哥去出面幫她贏來?

  臻玉一連看了幾個,在水泱幫忙下一手拿一個燈籠小得意著走回來,正要把左手的美人燈籠給妹妹,卻聽小馥玉笑聲:「姐姐,這個好看的屋子給你!」就見席雙佑抱著的小馥玉一邊提著他的寶貝大老虎,一邊將一個精緻又讓人見之心內一暖的房子燈籠舉得高高的給黛玉瞧。臻玉一眼就知道這燈籠肯定和妹妹心意。

  席雙佑抱著小馥玉來到黛玉跟前,含笑看她,黛玉有些不好意思,小馥玉道:「姐姐,這個你肯定喜歡,是我和席大哥一起猜對了得來的!」黛玉這才伸手接過來。

  臻玉一瞅,臉黑了半拉,將美人燈籠塞到水泱手裡,一大步邁過來擋在妹妹身前狠狠白了好友一眼:這廝不會想給他做妹夫罷?!!他家妹妹還這麼小,哼!真是…!!

  雙佑有些尷尬,卻並不退縮。從與臻玉相識,他就知道這人有個如珠似寶疼寵著的妹妹,開始見他身上的荷包、鞋襪用料雖好針腳卻有些簡陋,慢慢兒越來越精緻,後來才知俱是他妹妹一針一線親手做的,看臻玉那寶貝得瑟的樣子,又羨慕又感歎,也在心底對那個小妹妹有了些好感。熟識之後他第一次在林家見年紀尚幼的黛玉時,簡直驚為天人,心想若是他家妹妹也像臻玉的妹妹這樣軟和細緻就好了。相交數年,臻玉無外人時就和他們顯擺他的一雙弟弟妹妹,他也慢慢越來越知道這個小姑娘,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心思就變成盼著她長大,盼著能求娶……

  顧清之和靳康相視一顧,雖有些詫異卻也高興,席大木頭竟然心裡有人了,怪不得那些上官的夫人、太太打聽試探時他總是一副拒絕的模樣。不過以臻玉這樣寶貝他家妹妹的性子,席大木頭未來可不好過嘍。呵呵,兩人幸災樂禍的想。要說臻玉也該給個機會,畢竟像他們這般人家,早的姑娘九、十歲就定親了,不到及笄之年出門兒也不少見,席家又是那般不納妾不收房的風氣規矩,知根知底的,再好不過了。

  林臻玉可不這般想,狠狠剜了好友幾眼,想叫妹妹把燈籠還回去,可看黛玉愛不釋手的模樣到底不捨得,氣哼哼的抱過馥玉帶著妹妹和水泱就去了隔著幾家鋪子的錦繡坊,這裡是銅駝大街,他們的幾間鋪子如珍寶軒、錦繡坊都在這兒,錦繡坊二樓有雅間茶室,最適宜這時候歇腳。

  水泱餘光又瞥了席雙佑一眼,心想黛玉也是他妹妹,回去要教賀一幾個好好兒、清清楚楚的將姓席的查一遍,也好讓臻玉放心。

  席雙佑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兒,嗯,他早有預感會這樣了,不過,黛玉還小,他早晚能打動好友和林伯父!

  靳康和顧清之嘻嘻哈哈的趕上前來,拍拍雙佑的肩膀,靳康一反溫文公子的模樣,笑的極不文雅,他覺得心裡舒坦了:雖然母親那個侄女還賴在揚州他們家,可能看著好友未來吃癟艱苦的道路,很能給人安慰不是麼!

  顧清之也很滿足:這下他們幾個都是難兄難弟了,多好!至於臻玉,他表示,那小子還沒開竅呢,再說他身邊那個好友叫沈泱的,怎麼瞧怎麼怪,對臻玉也忒上心了,還有那身氣勢倒是像……

  作者有話要說:芝麻烙餅扔了一個地雷

  蘇洛邪扔了一個地雷

  O(∩_∩)O~謝謝給魚票票的姑娘,愛你們,大麼麼~~

  本章所用燈謎出自度娘搜索的「古代名人猜燈謎軼事」。(*^__^*)~~

  另外,要跟親們商量一下,為了保護親們買v的權益,魚咨詢了BS決定用同樣章節名來防盜~~當然,內容提要會很不同~~親們覺得怎麼樣?(*^◎^*)

  
39

  臻玉一直注意著這邊兒的動靜,聽了這話,眼中含笑——劉嬤嬤和長歌這出卻是恰到好處。

  少時賈母笑道:「如今貴客都來了,叫她們姐妹和薛家丫頭前來,陪著說說話兒才好。」

  外面一溜兒丫頭答應著,就去叫三春姐妹。

  臻玉微微擰起眉角,只聽劉嬤嬤對賈母笑道:「老太太,貴府姑娘都是極難得的矜貴女兒!我有句話講,不知…」

  賈母心裡一突,但仍笑道:「嬤嬤快請坐下說罷。」

  劉嬤嬤對臻玉道:「大爺已是十三四的大人了,論理該避著親戚家的女孩兒方是尊重!大爺熟讀聖賢詩書,怎連這都不懂了?!」

  臻玉忙站起身道:「嬤嬤教訓的是,臻玉這就迴避了。」

  賈母和王夫人今天本就是要跟林臻玉要個准話,讓他先應了,再與林如海提甄家事情,怎會讓他避出去?

  正想說話間,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寶玉進來瞅了眼笑罵說:「這是哪裡來的老婆子,休得在這裡混說,沒得污了林妹妹的耳朵!」

  一身大紅裘衣的寶玉對賈母道:「給老太太請安!這婆子滿口規矩禮儀只管渾說,真真魚眼珠子惹人厭煩,快打發出去是正經!」這寶玉昔日只見常板著臉的方嬤嬤和石嬤嬤守著林妹妹院門不教他進,對這個看著和氣的劉嬤嬤著實眼生,以為只是普通婆子,也不在意。

  賈母、王夫人忙喝道:「休得亂說!這是你林妹妹的教養嬤嬤!」

  ……

  最終黛玉、馥玉和劉嬤嬤避到偏室,賈母無法,叫來三春和薛寶釵陪她閒話,賈寶玉被攆回他自己的院子裡去了。

  臻玉看著這出鬧劇,眼含譏諷,這男女規矩已經挑到明面上——若是賈母和其他人再敢將妹妹和賈寶玉扯到一起說些似是而非的話企圖敗壞黛兒的閨譽,他就敢和賈家撕破臉皮,讓賈寶玉吃不了兜著走!做出來保管一丁點兒扯不到妹妹身上,可別忘了這賈寶玉廝混內帷,身邊已有了個「雲雨情深」的花襲人姑娘!

  出了這趟子事,賈母自持身份,暗恨林臻玉不肯留情面,但還是笑道:「娘娘省親後不忍園子荒廢,特命他們姐妹入園居住,幾個丫頭想著黛玉,特地要將瀟湘館留給她,讓玉丫頭去住些時日才好。」絕口不提賈寶玉就住在離瀟湘館最近的怡紅院裡。

  臻玉笑的極為溫文,說話卻不留情面:「玉兒也大了,怎好與寶兄弟比鄰而居?再者父親身體有恙,豈能罔顧孝道住在外祖家呢?」

  賈母見林臻玉油鹽不進,冷哼一聲,惱道:「卻不說這些了,叫你來,本是有件事要和你老子商量,只是他身體不適,你也大了,說給你聽也是妥當的。」

  揮手叫婆子抬上紅漆大箱子來,抬來後發現只得兩口,賈母心知是王夫人把其餘的貪了去,斜瞟了她一眼。王夫人卻渾然未覺似的毫不在意:笑話!甄家送來的東西可是這老貨先挑的,不知多少好東西入了她的私庫,還不准別人拿點?如今她可是有太嬪撐腰!

  賈母心裡有氣,冷淡道:「你把這兩口箱子帶回家去,交給你父親看!就道是江南甄家送來的,請他在聖上面前略微轉圜罷!」話裡已無半點商量的意思,直接命令道。

  臻玉慢慢站起身來道:「老太太和舅母我們兄妹已經看過,實在掛念家中老父,老太太和舅母慈愛,必不忍罔顧我們的孝心,我們這就去了。」說著就吩咐初雪去請姑娘和二爺。

  賈母聽他說話就心知要糟,沒想到方纔她故意那般也沒鎮住林臻玉,不由心裡懊悔。

  本來今日他們兄妹好不容易來了,除了甄家的事情外,賈母最主要的打算就是把黛玉留住一段時間,到時好替寶玉說親,即使林家不願賈家只要傳出一點兒風聲也就由不得他了!這是跟王夫人說好的,還有一個打算卻是賈母藏在心裡的:這林臻玉再好也不過是她們榮府的庶子,如今看他倒是有些造化,賈母就想將薛寶釵嫁進林家去,這寶丫頭除了出身商戶,德言容功都是不錯的,她知道自家兒媳婦的心思想給寶玉娶來,只是這身份實在不妥,配給林臻玉倒是相配,林臻玉娶了寶釵,黛玉嫁給寶玉,這樣林家才會死心塌地的扶持賈家。

  賈母算盤打得極精,就是這林臻玉不記得又怎樣,林姑爺可知道他的身世,何況還有周姨娘握在手心裡,這是賈母藏在心裡的底牌,不到萬不得已她是不會拿出來的。賈母很明白,若是將這張牌亮了出來,恐怕賈家和林家就真沒有辦法緩和了。林如海和林臻玉對這事和賈母的考量也心知肚明,父子倆已商量好待春闈過後如海在京中站穩腳跟就立即解決這事,趕緊將周慧從榮府接出來,如今林如海也隱隱感到今上快要對這些人動手了,這時候臻玉的身世絕不能冒出來,潤物無聲的一步步遠離賈家這個漩渦才是正經!

  這是後話兒,卻說賈母此時臉色陰晴不定,也知現在再說也沒甚意義,索性等黛玉過來,這林臻玉軟硬不吃,可黛玉一個女孩兒卻很是軟和好說話的,到時只要她答應了料這孽障也不能反駁。

  黛玉和馥玉回上房裡來,薛姨媽原和薛寶釵她們一起說話兒,見狀也跟來了,進門就贊臻玉道:「有段時間不見臻哥兒,到時儀表更不凡了!」

  臻玉笑道:「多謝薛姨媽誇讚,實不敢當。」

  賈母在黛玉一進門便握住她的手,慈愛道:「你們兄弟家去罷,讓玉兒在這裡陪著我這老婆子,又有姊妹們作伴兒。」說著紅著眼圈嗚咽道:「我這些兒女,所疼者獨有你們母親,今先捨我而去,玉兒這般像你母,留住些日子也是寬慰我心。」

  臻玉等人看著賈母唱做俱佳,就像方才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不禁在心裡唾棄這老太太臉皮忒厚!小河、清溪等丫鬟都看著姑娘,生恐她心軟答應了。

  王夫人聽說,也幫腔道:「很是這個理兒!也免得林丫頭家中寂寞,再者縱我有所顧及不周,托你們姨媽看顧也使得,寶丫頭又一貫體貼人。」說到底,言下之意仍是讓黛玉比不上薛寶釵。黛玉笑道:「原不應該推脫老太太好意,只是父親病著心中掛念,哥哥還要參加春闈,再者如今正學著管家事宜,實在脫不開身,老太太疼玉兒,就答應玉兒罷。玉兒常來看望老太太就是。」

  臻玉也笑道:「怎好勞煩姨媽?大選過後,薛姑娘就要應小選,正是忙碌的時候。」薛姨媽聞言臉僵了下,勉笑著沒應聲兒,她們母女把薛寶釵被去了小選名額的事情瞞的死死地,除了王夫人,其他人還不得知道。其實林臻玉和賈母心裡都有數,只不說而已。

  賈母見林臻玉語氣雖緩和但眼裡冷冰冰的沒一絲笑意,也有些心驚,思量現在還不能和他鬧僵的時候,索性來日方長,慢慢找機會便是,適才不情願允了黛玉說法。

  三人拜謝而去,自是當那兩口箱子不存在,賈母盯著臻玉背影心忖這臻哥兒不是好相與的,以後還得多謀劃些才是。若是這臻哥兒真是擋了賈家的道兒,擋了寶玉的道兒,她還得想法子…

  王夫人面色平靜,似是對今日林臻玉作為絲毫不生氣,只是當她聽說林家如今是黛玉在管家時,眼中止不住異彩連連…



40

  鳳姐兒是榮寧兩府最得寵最出挑的媳婦兒,往日賈母雖常說最喜愛賈蓉媳婦秦氏,可眾人心裡都知道這個璉二奶奶才是最得老太太心思的,就是親孫女也沒有這孫媳婦的份量重。

  鳳姐兒自負出身王家,榮國府當家的太太又是自己親姑媽,自嫁入賈家後,便上面討好著老太太、二太太,下面兒把百般手段都使出來,旁人都讚她:模樣極標緻,言談又爽利,心機又極深細,竟是個男人萬不及一的。

  聽得這話兒她越發得意越發狂了起來,使得賈璉與她離心,下人們當面贊背後咒,而拚死拚活操勞這麼幾年,竟不料卻是一直被自己的親姑媽當槍使,當銀袋子,到頭來榮國府二太太的慈善名聲踩著她王熙鳳尖酸苛刻的惡名益發的旺盛起來,而自個兒成親幾年只得大姐兒一個命根子,旁人說她不下蛋的母雞她只能暗恨在心裡。

  直到聽到好姑媽算計林家時的說的對自家二爺刻薄輕視的言語才幡然悔悟,若沒聽到這些話指不定她現在還幫著二太太算計林姑媽家呢,真真打得好主意!

  鳳姐兒拿著嬸娘史夫人的信冷笑,看來叔叔王子騰也對這個貪得無厭、理所當然的妹妹心生不耐了,也是,自打王夫人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名譽盡毀之後連累的王家的女兒都臉上無光,尤其是嫁給了保寧侯嫡子的堂姐尤甚,自己的嬸娘哪能不心生不滿?

  自從自己裝病將管家這燙手山芋推出去後,不僅和自家二爺的關係愈發的好起來,而且在林表弟的幫扶下夫妻倆的傢俬銀子也攢起來了,如今賈璉有了正事做,走雞鬥狗沾花惹草的事情都少做了,鳳姐摸摸肚子,若是再得個哥兒,可不就圓滿了麼?!

  月前,鳳姐兒在侍候老太太用飯時忽的暈倒,把知道真相的賈璉和平兒唬的半死,可別真有什麼病了罷?急急忙忙請來大夫,卻是個天大的喜訊——鳳姐兒有喜了!

  這下,鳳姐兒成了賈府內院最受保護的人,她幾年都沒動靜,大房遲遲無後,可不是一塊心病麼!賈璉更是把她當成眼珠子似的,多走一步也不願意,往日他眼饞平兒顏色整日嬉皮笑臉的向上蹭,如今鳳姐將平兒正經開了臉給放在他房裡,賈璉卻因為鳳姐兒飲食行走對平兒發了幾場好大的火氣,每每還是鳳姐兒說話:「你別吼她,正經不關她的事,原是老在屋子裡憋悶才走走的。」

  鳳姐雖覺平兒無辜心裡卻也熨帖,她算看明白了,賈璉就是個貪花好色的性子,越得不著越惦記著,很容易上手了也就拋在腦後了。再者這人倒是個念舊情的,他們結髮夫妻自是有些感情,只要她時不時吊著他,擺出委曲求全的樣子來,賈璉就會想著他們這個小家,即使在外面荒唐也是有度的,她也就眼不見為淨。至於家裡,平兒是個忠心的,給她過了明路也不會威脅到自己,反而越防著才會叫自家二爺越惦記越當成寶貝,再說這樣也有好處,至少她善妒的罪名沒有了,以她的手段,自家二爺也甭想在有什麼別的姨太太了。「奶奶…」一身嫩綠掐腰小襖子的平兒掀簾進偏房來,臉色蒼白,塗了唇脂的嘴唇都被咬破了。

  「怎麼?」鳳姐忙坐起來,這些時日她孕吐的十分厲害,幾乎吃進去多少就吐出來多少,大夫來了也只叫好好靜養,診不出個道道來,愁得賈璉和平兒都硬生生瘦了一遭兒。雖月份小摸脈不能斷出男女來,可鳳姐自覺這胎和懷大姐兒時十分不一樣,很可能是個小哥兒,自己也益發上心,不說吃食,就是床褥都查的仔細。

  這番折騰,鳳姐心裡發慌,忽然想起林表弟家有個厲害的藥嬤嬤來,對藥物是極通的。賈璉一聽立馬就要去請來,鳳姐心細只叫暗地裡去請,到時讓平兒帶進內院裡來。時下這情景就是藥嬤嬤給摸了脈又檢查她屋裡頭物件後跟平兒說了什麼。

  平兒抖著嘴唇:「藥嬤嬤說…說咱們屋子裡的花瓶子,和奶奶用的碗碟,上的釉都是…都是浸過藥的!」平兒抽抽噎噎,生怕嚇著鳳姐,連忙又道:「不過時日尚短,藥嬤嬤說還不打緊,只要趕緊處理了這些,將衣服被褥都在日頭下曬幾個時辰,奶奶的症狀就會慢慢平復!」

  鳳姐的臉刷的一下煞白,聽了平兒的安慰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抖著手拉過平兒厲聲道:「你且將藥嬤嬤所言說清楚!我倒要看看是誰有這個天王膽子要害我!「鳳眼凌厲的都要劃破眉角。

  平兒心知鳳姐這是連她都要懷疑上了,忙拉過靠墊子給鳳姐靠上,「奶奶,藥嬤嬤說這碗碟和花瓶子浸的藥並不是同一種,碗碟上的手段粗陋藥性也淺,只是那是奶奶用慣了的,是以這幾年奶奶都不好得孕,好在這年來奶奶身子養的頗好壯實許多,那碗碟又用久去了許多藥性才能有喜。最惡毒的是那花瓶子,那花瓶子的泥坯和釉質裡都用極狠的藥浸過很長時間,燒製後又用另一種藥塗抹過,這花瓶子初時不會有什麼,可只要一受熱太陽一照,裡面的藥就會散出來,過幾個月散完了再查就完全沒有痕跡了,而且…」

  「而且什麼?!」鳳姐已經慢慢冷靜下來,這事兒絕不可能是平兒做的,這碗碟因燒的十分精緻富貴,這樣的好東西滿府裡也就自己這兒和老太太那兒各有一套,因此自己很稀罕,自得來就不曾換過。

  平兒閉閉眼,抖著聲音道:「而且…這藥是宮裡的秘藥!藥嬤嬤曾在一大家裡待過,那家主母的表姐曾是上皇的婕妤,得寵時把這藥給過那家的夫人,藥嬤嬤因而見過這藥。」

  鳳眼睜得極大,鳳姐顫聲問:「是那個鎏金綵鳳的大花瓶子?」

  見平兒點頭,像失了全身力氣似的一下子歪在倚枕上,唬的平兒忙道:「奶奶?奶奶!您這是怎麼了?我去找大夫!」

  「回來!」鳳姐閉著眼,眼角里淚水不斷的湧出來。是了…是自己的親姑媽做的!!

  當日她得了老太太的誇讚,老太太許她去庫房挑選喜歡的擺設物件,二太太聽了之後親自打開內庫大門,還引她看了好些碗碟杯盞,這一套最顯眼最華貴,她一見就喜歡上了,跟姑媽撒嬌想討來,自己的親姑媽一副疼寵的樣子很容易就允了,還說闔府這樣精貴也只有兩套,另一套還在老太太那裡,自己聽了自是感恩戴德,之後更對親姑媽的話言聽計從。

  沒想到自那時自己的親姑媽就想讓自己生不出孩子來!半分的情面也不顧,引得自己無子惶恐之下更是想緊緊攀附住她好保證地位,恐怕自家為了子嗣焦頭爛額、夫妻生分的時候二太太在得意的笑吧!

  這次有了身孕,賈太嬪知道後賞了不少的東西,鳳姐自小與賈元春相識交好,底下的三春都與她們差好幾歲,兩人小時候沒少同住過,雖然吃食她沒敢吃,可擺件飾品什麼的都妥當收拾擺好了,尤其是這個鎏金綵鳳的大花瓶,鮮艷奪目,很投了她的脾性,就叫人擺在臥房裡。沒想到啊…沒想到!

  鳳姐「霍」的一睜眼,伸手給了自己臉頰一掌,鮮紅的掌印立馬腫了起來,嚇得平兒邊哭邊給她揉:「奶奶,您這是做什麼?您別嚇我!」

  使勁兒將平兒一推,鳳姐尖著嗓子厲聲道:「快!快請藥嬤嬤去看看大姐兒的屋子!快去!」鳳姐想起大姐兒的屋子裡還有不少從內庫、從宮裡賞的東西!

  平兒一聽,也顧不得抹淚,跌跌撞撞就衝出去了。

  鳳姐兒翻來覆去,神色不寧的等著平兒,過了好一會子□抱著大姐兒跟著平兒進來了,平兒白著臉紅著眼角搖了搖頭。

  鳳姐鬆了口氣,無力搖搖手,叫□把大姐兒抱出去,奶娘狐疑的福福身,平兒忙勉強笑道:「把大姐兒抱回房去罷,等奶奶閒了再叫你抱過來。」想想又道:「這些天你也注意些,不是咱自己送去的東西不許吃,更不許餵給大姐兒!糕點果子都是!」

  待她們走了,平兒自袖裡掏出一張紙來道:「這是藥嬤嬤給開得補身方子,她老人家說了只要奶奶喝藥靜養,保準沒事兒!府裡認識藥嬤嬤的人不少,方纔我偷偷兒將嬤嬤送出去了,二爺等在二門外呢,這會兒得坐上車回去了。」

  經歷這一時風波,鳳姐兒再無彩繡輝煌的模樣,臉色冷厲,竟像冤死的孤鬼一般,平躺在床上,半點聲息不出,不知在想些什麼。

  平兒也被嚇得夠嗆,青白著臉,呆呆坐在腳踏上,一時攥緊手指,指尖將手掌刻出血來也不知道,一時淚珠子噗噗往下掉,嗓子眼裡嗚嚕嚕直動。

  賈璉把藥嬤嬤送回去,連口水都沒喝和臻玉道完謝就急忙趕回來,大街上他也不好問個老嬤嬤太多,稀里糊塗正掛心著。

  在正室內沒找著鳳姐兒,急忙跑來偏房,一掀簾子,一看這主僕倆的樣子,頭「嗡」的一聲炸了,孩子…孩子沒了?

  哆嗦著嘴不敢問,平兒抬頭看他慘白著臉唬了一跳,忙站起身來想給他倒茶。賈璉抓住平兒問:「孩子…怎麼樣?」平兒點點頭,啞聲道:「沒事。」

  賈璉聽了沒勁兒似的癱到床沿上,笑說:「那你倆這般作甚?唬了爺一跳!」

  平兒見賈璉一副平常的樣子,腦子這才明白起來,方才又怕又委屈的情緒瞬間逆轉回來,「哇」的一聲哭了起來,直哭的眼淚鼻涕俱流,半點平日裡清秀大方的樣子也不剩。倒是鳳姐兒十分冷靜,白著臉吩咐平兒出去看好門窗,不教人靠近。

  半晌,賈璉紅著眼唬著臉出來,叫平兒打簾,將鳳姐抱回正房裡去。

  賈璉夫妻的正房裡如今十分素淡,陶瓷擺設和花草盆栽都清出去了,連著鋪的蓋的、衣裳披風都換成了鳳姐從娘家帶來的,已過了時的被面、衣服款式襯得這屋子更蕭條,三人卻完全看不到似的,鳳姐兒更是覺得這般她才能安心,晚上才睡得著覺。

  平兒將鳳姐安置好,就下去了,她得給奶奶買藥、熬藥,這些事兒一丁點不能叫別人沾手。

  賈璉握住鳳姐的手,當初鳳姐剛轉變態度和他坦白時,心裡為之前鳳姐親近她姑母不將他璉二看在眼裡而生的怨氣現在是半點子不剩,只餘滿滿的心疼和憤怒:先時鳳姐雖怨二太太,可也只是避開不給她辦事而已,心裡頭只怕還有些感情;可如今…他們夫妻必跟二房反目!

  不一時,鳳姐坐起來,柳眉微挑,丹鳳眼凌厲,恍惚又是那個彩繡輝煌,粉面含春露威的「鳳辣子」,賈璉忙扶著她,問:「你這是…?快些躺下罷,仔細身體要緊!」

  鳳姐勾唇淺笑:「過往想來,還是林表弟聰明,早早就看透了,打老太太臉面也要搬回家去!我是最蠢的!掏心掏肺這些年…不說這個,只是咱們要好好兒跟林姑父家處好關係,以後他們怎麼辦咱們就跟著!林表弟雖厲害卻心厚,不會虧了咱麼!」

  賈璉點點頭,道:「往日裡也怪我,不勸著還給二房當長隨使,更是捨了父母住到這犄角里來!我也想好了,連父親襲了爵榮禧堂如今還是二房住著,只怕這榮國府也落不到我身上,咱們跟著林表弟存些銀錢,往後出去住才清靜!」

  鳳姐知道賈璉雖紈褲可從骨子裡自豪自己榮國府長房嫡長子的身份,若不是一心想要表現好日後襲爵,他不會甘心被賈府內外指使來指使去,二太太更是一個不順就要斥責賈璉辦事不利。想到這眼圈就紅了,都是二房逼得!都是自己那個面慈心毒的親姑母作的!就連老太太,何嘗不是把心都偏到二房、偏到寶玉身上!

  鳳姐伸手擦乾淨淚,笑了:都是王家出來的女人,她還不瞭解二太太麼,王家女人愛財善妒,這是天性!如今榮國府大權全在二太太手裡,財是不愁的,那麼,「妒」就是她心口上拔不出的刺!

  想起偶然看見二太太聽聞二老爺宿在趙姨娘處那猙獰妒忌的臉色,鳳姐笑的更歡了——二太太對庶子庶女從來算不上好,環兒還是林表弟求情才能上家學,探春也就是個面上的事兒,更別說賈璉曾提及的那個比寶玉大了三歲無聲無息消失了的周姨娘的玦哥兒。

  既然這麼在意這麼妒恨這些個姨娘、庶子,那她就好好兒「報答」親姑母一把罷!若是有一天被她可勁兒打壓、看不起的庶子賈環比她的鳳凰蛋寶玉更出色,狠狠壓在寶玉頭上,不知親親姑媽的臉色會有多好看!

  若是道貌岸然的二老爺再得幾個年輕貌美、腹有詩書的侍妾來幫「賢惠」的二太太服侍二老爺,恐怕老太太和二老爺都會開心罷?那二太太自然也會「欣喜若狂」罷?

  鳳姐兒「哼」了一聲,原來是被二老爺滿口仁義道德、整日板著臉說教給蒙騙了,若這二老爺真是謙謙君子,又怎麼能做得出把襲了爵的嫡親大哥趕到偏院去住,自己佔了榮國府正房的事情來?!

  鳳姐兒輕聲將這些話與賈璉說了,又說:「若是咱們再軟和、再忍讓,不僅這榮國府沒有咱們的位置,二太太一心想讓寶玉繼承,又怎能容得下咱們?恐怕到時連命都不明不白的沒了!更不必說大姐兒和肚子的這孩子!」

  賈璉如今深恨二房,心裡又窩著滿滿怒火,聽這一說,心想很是,哪有不同意的。思量一會子,賈璉道:「雖能出氣,可這樣兒也動不得她的筋骨啊?」

  鳳姐兒抿嘴一笑:「我可是知道我那好姑媽,若是這樣她決計忍不了,心雖毒腦子卻笨,不定會做出多少事情來,咱們只狠盯著,捅出一件大的來她就得吃不了兜著走!連著二老爺也沒臉!」

  「只是…還有個賈太嬪!」鳳姐有些擔心,如今她就幫著二太太害他們,只怕到時橫生波瀾。

  到底是婦道人家,賈璉搖搖頭,笑問:「賈太嬪?你方才也說咱們要跟著林姑父家行事,可你見自元春晉位,林家有一絲一毫扒上來的跡象沒有?林姑父更是來了一次就閉門不見!這還不明白?林家是不看好賈太嬪!」

  想了想賈璉又道:「環兒倒是個可造的,就連林表弟都曾讓我多關照他!馥哥兒更是不時讓捎東西給他,聽說家學裡就他和幾個旁支小子用功,經常得代儒老太爺的誇讚!等幾日我就幫他找些路子,薦他去四月的縣試。」

  鳳姐聽說,又放心又揪心,因問:「環兒既得林表弟看重,咱們就好好扶持他!這個先不提,聽爺的口氣,林家不看好賈太嬪,賈太嬪若不好,會不會牽累到咱們?」

  賈璉歎口氣道:「這也說不準。只是賈太嬪是二房的女兒,賈家是二太太當家,正房榮禧堂是二老爺在住!咱們大方偏居一隅,只要看好大老爺,不叫他做荒唐事出來,即使抄家丟爵,咱們也不過最多落得平民身份!咱們加緊存些家底子,悄悄置辦些莊子、鋪子,又有林姑父家幫護,料也無事!」

  鳳姐聽了,很鬆一口氣,只要人無事,若有了哥兒,自家哥兒以後就是厚著臉皮也要請林姑父林表弟照拂,只要哥兒出息,有什麼不能得回來?何苦非得靠著賈太嬪?非得爭這爛攤子?

  因如是想,鳳姐好不容易大方一回,道:「以後從咱們鋪子的紅利裡取出一部分孝敬大老爺、大太太,再將大老爺身邊的小廝敲打一遍,不教他們引著大老爺做出些出格的事情來。」

  賈璉欣然同意,待到平兒端著藥碗進來的時候,夫妻倆已經把諸事理順,就待去做了。因心中怒氣和怨恨也稍稍被之前商量好的「回敬」緩解些,鳳姐兒喝了藥就睡著了,第二天孕吐的症狀就好了些。

  ……

  賈璉夫妻暗地裡和王夫人反目,忙著「回敬」二房。

  林家這邊兒,聽了藥嬤嬤的回話,又從藥嬤嬤向平兒打聽的言語裡知道賈母依舊想將黛玉許給賈寶玉,林如海的婉拒,林臻玉的表態絲毫沒有作用!這次,水泱甚至傳信來讓他們小心賈府算計,賈太嬪那邊兒打著的主意有他看管著。

  林如海父子是徹底憤恨交加,這是賈太嬪給上皇扇風要把黛玉給推到泥沼裡去!本來父子皆認為賈家不妥,他若招惹給些教訓,其他遠著些就是,只管把周姨娘撈出來,自有今上收拾。卻不成想這榮國府打得好算盤,卻是非得把林家拉下泥塘子去!那就別怪他們手黑心狠了!

  這正是「黑雲壓城城欲摧」,「山雨欲來風滿樓」!

  
41、賈二,讓出榮禧堂罷!

  三月末,林如海的被今上任命為吏部右侍郎兼內閣學士銜,以出入內閣理事。雖仍為二品,可林海簡在帝心,而朝中誰不知如今吏部尚書朱越年事已高,恐怕一兩年就會告老,這尚書之職會落在誰頭上,還不是一目瞭然之事。況且內閣學士雖屬從二品,可單就能出入內閣參事這一項就讓無數人趨之若鶩了。

  此間,會試已過,四月放榜之日,貢院外人山人海,林府眾小廝護著馬壽擠到前面等榜,直等了多半個時辰才見兩列衛兵護著數名官吏來張榜,另有起快馬衛士準備出發報喜。

  馬壽拼了老命去擠去瞧,第八名:江南姑蘇籍林臻玉,馬壽大喜,忙要擠出去給老爺、大爺報喜。好不容易馬壽等林府眾人擠出重圍,卻發覺兩個小廝給擠沒了,馬壽等不得,只好留下兩人照應,忙騎馬回去報喜。

  正是休沐日,林海和臻玉早已等在外書房,聽馬壽喜報:第八名!父子倆皆鬆了口氣,臻玉趕忙去跟葉先生道喜,葉瓊也甚是滿意,破天荒的沒恐嚇弟子,勉勵誇讚了幾句,又將數科殿試所考的時務策集成給臻玉命其好好參詳,惹得臻玉倒有些不適應。

  因殿試在一月之後,林家沒有張揚,只在內院賞楓廳擺了一桌席面,林海並幾個兒女歡聲笑語的慶祝一番,共享天倫之樂。

  賈母有意為臻玉延請賓客、大肆慶祝,被林海婉拒,賈母正想要多多勸解之時,宮裡傳來消息:賈太嬪惹怒太上皇,位份被貶為昭儀!賈家上下人心惶惶,再顧不得林臻玉之事。

  賈太昭儀哭的眼睛腫著,也不盛妝,見了賈母、王夫人,越發顧不得了,直抽泣不住,黃黃臉兒比往常可憐百倍,賈母和王夫人也顧不得安慰她,忙問事情緣故。

  這可教賈元春怎麼開口,這本是太醫給上皇請平安脈之時發覺上皇的脈象十分虛旺,恐上皇旺盡而絕,忙上奏了今上。今上果然大怒,命嚴查,因上皇常召賈太嬪陪侍,元春宮裡查的尤為仔細,元春雖時常給太上皇服些助興益精的藥,可她自負做的乾淨利落,也不懼他們查,倒是大開了殿門,怎知這一查倒真叫人搜出一個荷包來,正是昨日元春所配,那荷包香料裡摻雜著極為狠毒的虎狼之藥,能使人短時間裡精力充沛,極掏空人的身體。

  上皇大怒,因看賈嬪行事(大開殿門)又及往日溫柔淳厚,不免對這事懷有疑惑,賈元春泣淚宛轉,直道冤枉,這香囊是內務府前些時剛呈上來的,昨兒是她頭一回佩戴。上皇看著極為可憐可愛,怒氣亦有些軟和,不料婉太妃在一旁幾言幾語,名為求情實是將下藥之人的險惡用心和極重的後果分說了一遍,又勾起上皇怒火,聲色俱厲將她貶成昭儀,若不是因為這事情實在疑點頗多,恐怕懲處不會這樣簡單。

  賈元春卻不好說出這些來,要知自從她被貶的那刻起,這望春殿就被人時時窺視,這香包還可推說別人嫁禍,若是從自個兒口裡露出半點下藥的風聲,可就真萬劫不復了,因而對著賈母和王夫人只是哭泣,心裡恨不能生食婉太妃的肉,顯然將此事算在婉太妃頭上。

  禍不單行,次日的早朝之上,有人參奏榮府長幼不分,尊卑顛倒,卻是賈家二房長期佔據榮國府正房榮禧堂之事。雖有北靜王等人回轉,可數個諫官不依不饒,惹得聖上大怒。

  賈母沒法子,只好請賈家族長賈珍代為上書,言賈家歷來最重長幼嫡庶,二子賈政為孝道才居於榮禧堂,賈政純孝仁厚,與兄長賈赦兄友弟恭,這也是賈赦主動謙讓的。

  賈母有意叫賈赦出來,頂出個「主動相讓」的名頭,她素來知道這大兒子對她偏心不滿已久,怕出簍子,將賈赦叫去幾番叮囑,話裡話外俱是威脅恐嚇的意思,另外還賞了許多貴重私房給大方夫妻。

  賈赦也不是個傻的,他是對老太太偏心二房不滿,可榮府一天不分家就一天輪不到他說話,又得賈璉相勸:即使這次不認這主動相讓的名頭,賈赦雖有可能得回榮禧堂,可必得落下個不孝的污名!更是在賈家宗族裡討不著好,況且賈太昭儀雖被貶可誰知以後如何?賈赦在自己院子裡跟美妾嬌婢日日樂呵堪比神仙,現在又得賈璉夫妻月月孝順,正是舒坦的時候,對自己兒子也比以往高看幾分,聽了這樣說辭,索性又從老太太那裡摳出兩個莊子,扔給賈璉管著,這事是應了。

  賈政卻百般憋屈,他向來自忖清正君子,學儒家之道,行君子之事,這事一鬧出來,部裡上下看他的眼神都變得古古怪怪,還有人在背後議論說他「偽君子,假正經」,氣的賈政差點吐血。

  偏這時妻舅王子騰還來信斥責,賈政看著這信,只覺這是對自己的侮辱,不由更厭王夫人——當初若不是她調唆老太太,他今日何須背上這般罵名!

  賈政去王夫人正房越發少了,還時常借酒消愁,醉了只叫趙姨娘來服侍。

  本來只是一件小事兒,在朝上拖了幾日,被言官的唾沫星子一噴,賈政不顧長幼,以卑犯尊(賈赦已襲爵)的事情跟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讓人又聯繫起賈太嬪被貶一事,雖個中因由是宮廷秘事,外人不得知,可也止不住人的想像。

  賈母一連幾次命人請林如海來,林海去過一次後就不再前往,只說會盡力轉圜。

  這事在言官口中儼然一個不分尊卑、有違禮制的典型——賈赦相讓,難道賈政就可以住嗎?為孝?賈赦亦是賈老太太之子,又是嫡長,何來為孝讓出正房的道理?!

  今上聽著有理,太上皇卻又憐惜老臣,今上遂命再給榮國府一個機會,讓他們陳情上述。

  事態發展益發不利,賈母雖氣賈政鎮日唉聲歎氣,無所作為,但到底心疼他憔悴不安,遂上書言:賈政是尊自己之命才搬入正房,因賈赦幼時常年養在公婆處,只得幼子賈政相伴,及公婆和老國公去世,心願和幼子相近,兩子孝順,才做的這般決定。

  賈母本是看太上皇偏護老臣,又仗著自己年高輩大,今上斷不會與自己多做計較,才把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

  卻不料事情急轉而下,聖上是接受了這理由,還誇讚賈赦、賈政兄弟孝順友愛,卻斥責賈母不該因私情罔顧律例,壞了尊卑,責令賈政搬出榮禧堂,皇后懿旨將賈母一等誥命降成二等。

  賈赦不願觸賈母的霉頭,因說這榮禧堂作陳列皇家賞賜、國公舊物之用,他還是在他的院子裡居住。經此一事,雖沒明說賈母不慈,可賈母偏心幼子的形象已深入人心,賈赦此舉,倒讓他往日不堪的名聲好了一些。

  賈政因得回清名,還得了今上盛讚,簡直喜出望外,就是要搬出榮禧堂,也不覺有甚。

  獨賈母和王夫人心裡憋火兒,尤其是賈母見二兒子一反頹唐,興致勃勃的就要搬出去,只在最初來請罪道歉說連累了老太太,之後榮府上下雖氣氛低沉,卻無一人看到她為榮府犧牲了多少!

  賈母一向最自得自己一品誥命的身份。她偏心二房何嘗不是為了自己榮耀,為了做定在榮國府高高在上的位置!先前偏心二房是因二子得她喜歡,與她親近,她怕大兒子完全執掌了榮府會將她供成面上的老太太,手裡再無實權。因而初時就用孝道逼大兒子讓出榮禧堂,而二房要想長久尊榮就必須得靠著她這老太太!

  後來二房有了寶玉,她也算見識不凡的,寶玉銜玉而生,她見了就知必定不凡,也許日後她的尊榮還得靠著這小心肝,因而將他養在身邊兒,也更是偏心二房。寶玉的確天資極高,也與她親近,二房元春也不負眾望得了大造化。可沒想到這次陰溝裡翻船,竟連誥命都給貶了,不知多少世家貴府在看笑話,真真打了她的臉!

  賈母堵心的慌,滿心思量怎麼才能扳回一局,這次誥命被貶,恐怕會讓兩個媳婦生出別的心思來,就是下人對她也會不如之前敬畏,賈母眼沉了沉,她是賈家的老封君,是賈家的天,這點不會改!看來她得敲打敲打眾人了!

  賈母很快就「病」了,賈赦賈政都來侍候,賈母哭訴了一陣,又假意要分自己的體己,兩兄弟都有些慌,賈家不同以往現下正是風雨飄搖之時,若是再沒了老太太,可真不知道該怎樣,畢竟現在賈赦只是襲的一等將軍之職,賈母雖然誥命降了,可她在世家貴族裡素來有威望,可以說賈家大半數的人脈全繫在老太太身上!

  賈赦賈政兄弟連連磕頭請罪,又親侍湯藥,賈母才漸漸好了。

  而王夫人也不好過,給哥哥去的信如石沉大海半點音信也沒見回來,而賈政更是正眼都不瞧她一下,日日被趙姨娘那個狐媚子勾著。本來老太太被降誥命她是高興的,這老貨不就是因為身份高輩分高才這麼獨斷獨行的麼,把她的寶玉搶去養,這回看她還怎麼得意!可接著聖上就讓她們搬出榮禧堂去,這怎麼能行?她出身高貴,是賈娘娘的母親,怎麼能讓那個小門小戶出來的邢氏壓到自己頭上!每每看見邢夫人意味不明的笑,她都恨不得上去撕爛她的嘴!

  好在大房也沒搬到榮禧堂去,哼!等著罷,這榮國府只能是她的寶玉的!好侄女,你也別怪姑媽心狠,誰叫你是大房的媳婦呢?!

  王夫人環顧著新搬的院子,覺得哪裡都不順心,只要…只要她的元春懷上龍種,他們早晚要求著她搬回榮禧堂去!

  王夫人還沒從想像的得意情景裡回過神來,金釧兒急急忙忙跑進來道:「太太…不好了!」

  王夫人不悅,冷道:「慌慌張張像什麼樣子!又怎麼了?」

  金釧兒低下頭,小聲道:「老太太說前些日子大老爺、老爺都憔悴許多,也沒人照顧,就…就買了幾個丫頭送給二位老爺!」

  「什麼?!」王夫人驚怒交加,站起身來,好歹平平氣道:「走!去看看什麼天仙丫頭叫老太太給快到半百的兒子塞房裡去!」

  金釧兒眼珠子動動,掩住眼裡的艷羨之色,跟著去了。

  林府外書房,水泱和林臻玉坐著品茶說話兒,水泱得了些好茶,今日特意送來給嘗嘗。

  這幾日賈家形狀傳的沸沸揚揚,他們跟聽說書似的,兩人相視一笑:這下賈家分不出手來算計他們了罷…

  皇宮裡大臣議事之處,因未到時辰,眾人都各自說些閒話兒,林海聽著賈府種種,撫鬚一笑,下步,就是讓林家徹底和榮國府脫了干係…

  
42、周姨娘計劃第一步

  四月二十一日,林臻玉站在會試得中的貢士之間,一行人靜悄悄的自黎明入清輝殿,歷經點名、散卷、贊拜、行禮等禮節後,眾貢士入座,然後頒發策題,日暮時分交卷。

  隨後幾日,各閱卷管閱卷,輪流傳閱,選出優評最多的十份進呈今上,水湛欽定御批一甲三人並欽定名次。

  今上在慶和殿,公佈並引見這十位。殿外恭候著參加殿試的貢士,人雖有百多個,卻鴉雀無聲,林臻玉站於其中,低頭作恭謹狀,眼見前面一位五十多歲的老貢士腿不住的發抖,四月底的天氣雖然還很涼爽,可已有不少人汗濕衣襟。

  「第十名,都城人士王志澤!」一名二十多歲其貌不揚的青年在眾人羨慕的眼神中站了出來,隨小太監進入殿內。「第九名…第八名…」

  「第五名,姑蘇人士林臻玉!」臻玉精神一震,忙斂了斂神情出列。過一會兒,殿裡陸續又進來五個人,十人站定,前三名站在前方,有小太監高唱「皇上駕到!」

  水湛坐於御座之上,挨個看了今科拔尖的人物,看到第五名時微微一頓,又轉眼繼續,狀元是個三十多歲的白淨仕子,十人之中除了第四名是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兒,其餘都是青壯年,更有林臻玉和第九名的仕子都未及弱冠,兩人站在隊伍裡活像一堵牆被啃掉兩個窩——忽的矮下去了。

  水湛滿意點點頭,未說什麼就叫他們下去了,今日只是前十名的小引見,待明日才會將全部名次公佈,稱傳臚。

  傳臚大典十分隆重,王公大臣文武百官各著朝服分立左右,進來時臻玉飛快偷眼一掃,果然見左前第二個像是水泱的樣子,緊張的心情略略放鬆些,臻玉心想這種時刻還是要有熟人在啊!他倒是想找父親來著,可林如海的位置顯然沒有水泱一目瞭然,一群官兒站在一起,他就是瞪成鬥雞眼也別想在一眼那麼短的時間內把父親找出來。

  鴻臚寺官員宣讀制誥,然後傳臚官唱第一甲第一名…一直到第三甲最後一名,並當場授予一甲三人官職。林臻玉為二甲第二名,進士出身。對這個結果林家和葉先生都十分滿意,不說林臻玉已經盡力,就是他真有大才可以一搏狀元榜眼之位,林如海和葉瓊也會要求他「藏拙」,林臻玉畢竟剛過十三歲,若是太搶眼——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五日後,為選拔翰林院庶吉士,二甲和三甲眾人進行朝考。事畢,林臻玉入翰林院為庶吉士,授任編修。

  林臻玉已是正當的朝廷命官,來歷身世都經過朝廷的審核,即使賈母聲稱林臻玉原是賈家庶子賈玦,若沒有極強硬的證據也是做不得數的,倒可能落得個誣告的罪名。

  此時賈母手裡能證明林臻玉身世的也就只有賈敏的一封信件而已,可這封信當不成證據,畢竟賈敏已逝,這信的事情又只有賈母一人得知,無人可證明這信的真假,再者當初是賈母親命賈珍將賈玦從族譜標注因病早夭,當時又有棺槨下葬,賈府的老人兒大多知道此事。所以賈母唯一能威脅到林家的就是拿捏著周姨娘的身契性命。只要救出了周姨娘,這事兒也就塵埃落定了,賈母萬般能耐也只能嘔著她自己。

  從榮國府救出周姨娘卻不簡單,以賈母老奸巨猾的性子,早就看透周姨娘是她牽制林家的一張底牌,自然不會讓她輕易外出,甚至還假借周姨娘厚道且守規矩的名頭把她院裡邊的一個管灑掃的婆子派給了周姨娘。

  不過賈母到底是看不起周姨娘這樣小門戶出來的侍妾姨娘的,除了不讓她出門外,其他的就只偶爾招來那老婆子問兩句,並不十分在意,只覺憑周姨娘在她眼皮子底下翻不出什麼浪花兒來。

  周姨娘一向善於藏拙不露斤兩,這次也是,她多少年都裝木頭忍過來了,還會在這裡露馬腳麼!

  這婆子姓蔡,在賈母院子裡並不被依仗重用,平日裡賈母的房間都進不去,只管個灑掃的活計,手底下都是粗使的小丫頭,油水自然少的可憐,她早就眼饞嫉恨那些得勢的婆子嬤嬤。

  好不容易換個活計,卻是來照看這不得寵的周姨娘,蔡老婆子直道晦氣,忍不住就指桑罵槐一番,周慧是什麼人,那就是個練出來能忍著幾天都不在外面吱一聲的人!她罵任她罵,自己只要裝自個兒的木頭人就好,錢她是一文都不會給的,這人一看就是極貪得無厭的類型,給了銀錢不僅不能幫忙反而會讓她越發上心去找你的錯處軟處好拿捏你!

  果然,蔡老婆子吵吵幾天就安靜了,她原以為老太太派她來這兒是因為這周姨娘有什麼不妥,早就下了決心如果真是這樣就揪出周姨娘的軟處,周姨娘有錢她就不告訴老太太,周姨娘可不就是她的錢袋子了麼,若周姨娘沒有油水,那她就拿這個向老太太討賞去!

  可沒想到這周姨娘不僅是個木頭,還是個窮鬼!屋裡擺設倒不錯,可聽兩個丫頭講這些全是二太太賞的,一件兒都動不得。蔡老婆子焦心又堵得慌,本來還可以常去老太太那兒閒話兩句討些賞錢,可老太太聽了兩次就吩咐沒來傳她說話就不必去回話了。把個蔡老婆子氣的撓心撓肺,半點子油水也沒了!更氣人的是——她還想著什麼法子能重回老太太院裡去的時候,和賴嬤嬤沾親帶故的一個粗使婆子頂了她的缺!

  那婆子幾次三番想進老太太的院子都因無缺而敗退,這回她逮著機會頂了蔡老婆子的缺,賴嬤嬤跟賈母閒話時捎帶提了提這位親戚,老太太就將院子並院子所在的花園子都交給這婆子負責,要知道管花園子可是個肥差!不說摘了好看的鮮花兒給老太太、太太、姑娘們送去能得著不少賞錢,就是每季裡花園子裡結的果子、種子都是一比收入,只要小心些,沒人會特意計較這個。

  蔡老婆子聽說後氣的牙根癢癢,在心裡認定這件事是那婆子和賴嬤嬤想擠走她下的套子:不過就是在老太太那兒調撥幾句,周姨娘是個無勢無錢的,最是好的借口、靶子,老太太知道後,賴嬤嬤再提及她幾句,老太太就把她派過來了,老太太院裡的位置也就空出來了!

  蔡老婆子自以為想明白了整件事之後,越發的懶散,整日和些不得意的婆子閒話、吃酒、賭牌。見周姨娘不管她自是心裡滿意,更是猖狂,有時一連兩天都見不到人影。

  遣春風守住門窗,周慧從懷裡掏出方才傳進來的兒子的信箋,春草低聲笑道:「那個蔡婆子果然又去斗牌了!」周慧笑笑,不過是些順水推舟、含沙射影的小把戲就把這老婆子給弄暈了。

  不過,有這蔡老婆子在,倒是個上好的擋箭牌,史太君應該會放心很多罷!

  這信卻是臻玉寫來給娘親報喜訊的,雖然周姨娘昨天就從賈家下人嘴裡知道了,可兒子這般貼心還是叫周慧心裡甜滋滋的。心裡面還說要她先把兩個忠心耿耿的丫鬟給弄出賈府來。

  春風春草已經年近二十,一直不離周姨娘左右,這些年就是得了這兩個丫頭的幫忙,很多事情才能辦成,有這兩人陪伴相依為命,在賈家這樣讓人窒息的後宅裡周姨娘才是如今這般淡然篤定的模樣,她們之間的感情早就亦主亦友了。

  很久之前周姨娘答應過這兩個丫頭,要帶她們離了賈家這豺狼窩,讓她們在外面能做個平頭娘子!因著周姨娘不得勢,兩個丫鬟也是話少手勤,故而這麼些年下來都沒有哪個小廝長隨的娘來求,春風春草都快要變成老姑娘了,這都快成周慧的心病了。

  臻玉在信裡說讓她以兩個丫鬟年紀大了為由請放出去,到時他會安排南邊來的「小商人」接近周瑞家的女婿冷子興,透露出想買兩個老實的丫頭當侍妾的想法,又羨慕榮國府門楣,想在這裡面求。一般有點門路的丫頭哪個會想要離開榮國府富貴富貴鄉配到外頭去做侍妾的?到時候冷子興受了禮,這人選自然落到無依無靠連主子也不中用的春風、春草身上。

  至於兩個好丫頭脫身後林臻玉和周慧的聯繫倒也不用愁,外院裡有賈敏當初留下的人,內院裡守門的譚婆子前些時候剛嫁了獨生女兒,聽說是被一間鋪子裡的小管事給娶走的。好傢伙!那聘禮都讓人眼饞!想來,譚婆子時不時來找蔡老婆子閒話兒也是很正常的…

  周姨娘心裡大安,她倒是從未擔心自己離不了這賈府,反正兒子如今有出息過的也好,即使真的離不開也沒什麼,都在這裡這麼多年了,難道還會撐不下去不成?當然,她清楚自家兒子性格,知道臻玉絕對會接自己出府,再者她周慧也不是什麼任人拿捏的善茬,怎麼會留在這裡平白給兒子添個隱患?!

  至始至終她擔心的是若有一天離開賈府,身邊的兩個丫鬟怎麼辦?跟了她這麼些年,賈母第一個審問第一個發落的定是春風春草!若連累的兩個丫頭丟了性命,她一輩子良心不安、愧疚自責!是以她時常想的最多的是怎麼能帶著她倆一塊兒走,只是這樣太困難了,周慧將信小心的全部燒成灰,舒了口氣,是她鑽進死胡同了,只要把春風、春草先給送出去就好了麼!

  過幾日,服侍王夫人用飯時,周姨娘故意讓春風春草在王夫人眼前走了一遭兒,春風、春草年近二十,自然比那些小丫頭身段玲瓏些,韻味足些,對於這些天日日看見二老爺新收大丫鬟妖嬈樣子的王夫人來說,是極為刺眼的!

  果然,王夫人冷聲問這是誰,周姨娘忙回道是自己的丫頭。

  王夫人皺皺眉頭,問周瑞家的:「這兩個丫頭這麼大了,怎麼還沒放出府去配人?!」

  周瑞家的有些尷尬,這兩個丫頭確實太老實不起眼了,前幾年放丫頭出去的時候就把這倆給忘了,連名冊上都不知寫在那個旮旯犄角里了。

  好在王夫人見這兩個丫頭雖然有些身段,卻和周姨娘似的木訥訥的,模樣也只是平常,遂不在意道:「叫她們老子娘領回去自行配人罷!」

  周姨娘有些遲鈍道:「春風、春草是買來的,並無父母。」

  王夫人不耐道:「那就交給她們乾娘!周瑞家的看著辦罷!」說完揮手讓她們出去。

  周瑞家的有些為難,這倆個連乾娘都沒有!正愁著,忽然想起來前兒女兒來時說有個南邊的小商人想要求兩個府裡的丫鬟做妾,當時她還覺得這人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癡心妄想!憑一個小商人,也敢求他們家的丫頭做妾?當正頭娘子都沒人願意!女兒還抱怨說可惜了白花花一百兩的謝禮。

  周瑞家的一拍大腿,這可不就是瞌睡了送枕頭麼!這兩個丫頭有了著落,她女婿答應的一百兩分她一半的事情也辦妥了!

  周姨娘房裡,春風、春草滿眼都是淚,只捨不得周慧,周慧拍拍兩個,小聲道:「放心罷,咱們多早晚就能見著了!」…

  ……

  林府裡,扮演從南邊兒來的小商人的茂松(蘆薈哥哥,揚州雲繡閣掌櫃)眉間兩個深深的印痕,梳著婦人髮髻的蘆薈給他端上飯來,茂松聞一下,笑道:「還是妹妹做的飯菜香!」

  蘆薈嗔了自家哥哥一眼:「難道嫂嫂做的不好吃麼?哥哥都比去年胖了半兒了!」

  茂松仔細打量妹妹一下,見蘆薈臉色很好,又看她帶的釵子、鐲子、墜子、戒指什麼的都是好的,就知管家馬叔家的大小沒虧待了妹妹,遂放心道:「看來大小沒欺負我家妹妹。」

  「哥!說什麼呢!」

  蘆薈紅著臉轉移話題:「哥,大爺叫你穿成這樣做什麼呀?」穿的跟個土財主似的,而且十個手指上帶了七個金戒指,其中還有一個明顯是鎏金的,再配上哥哥一張發福的臉,真真…慘不忍睹!

  茂松搖搖頭,無奈道:「原是哥哥趕得巧兒,正好這時候來都城給壓送貨來,正好幫大爺一個小忙兒,只是這衣服…唉,還有那人…簡直太囉嗦!話忒多!誰要倒霉跟他做鄰居做主子,家裡的事兒都能給你道光了!沒點子規矩忌諱的!」



43、

  將周姨娘從賈府帶出來並不難,林臻玉自是心急想趕緊讓娘親脫離了賈家那糟心地兒!到底是林如海老練,他知道若是無半點準備就將周姨娘接出來,萬一讓賈家報了逃奴…林如海可沒忘記他們如今的立場,賈家並可懼,可怕的是萬一在他們對立面的忠順王和他那一派的官員揪住此事不放,若有蛛絲馬跡表明賈家的逃妾卻在林家……

  林臻玉冷靜下來,他可不想讓娘親躲躲藏藏一輩子!他接娘親出來後是想娘親有個妥妥當當的身份,讓娘親能和其他的夫人、太太正正當當的交際來往,不必再被前幾十年的陰影所累。

  林如海的意思是先給周姨娘弄一個真實清白的戶籍文書,最好當地曾經確有這一家,曾經確有這人,這樣一來即使日後賈家有人認出周姨娘來也丁點兒不懼。

  臻玉想的更多,在這時代當官,雖有父親和水泱相護,可君心難測,保不齊哪天他就遭殃了。若是有個立得住腳不怕推敲的身份,即便他遭了禍,娘親也能正常的生活,不會因這個被賈家的哪個知情人到衙門告上一狀,臻玉心裡明白,以賈家那些人的德行,以後破敗了還不得整日妄想著能再度過上錦衣玉食的好日子,到那時這可不是一件巴結討好他林臻玉「對頭」的好機會!

  臻玉心裡想著這事兒,自然對戶部就關注多些,水泱知道後,沉吟一番道:「前兩年黃州一帶遭災,有不少富貴人家和平民百姓都奔赴到各地去,這個倒是可以一試。」

  臻玉拍拍腦袋,一遇到娘親的事他就不會轉彎,都城戶籍文書難辦,可一個遭過災的地方卻好辦很多,還不惹人注意。

  當下林府就派人偷偷兒去黃州尋訪,另外林如海時不時與戶部和底下的衙門保持良好關係,林如海得聖上青眼,當年做巡鹽御史時他管的江南鹽政佔了戶部賦稅的整整三分,是以戶部幾個今上提拔上來的官員對林如海印象甚好。

  這天,林如海和戶部左侍郎在外書房相談甚歡,這位戶部左侍郎出身並不顯赫,但極有力度,時常不聲不響就做出了驚嚇他人的事情。

  在他還是一個小小主事的時候,就幹出過將戶部經年累積的破舊文書整理、抄錄、及集成冊的事跡,當時的戶部尚書看到堆了幾屋子的卷宗變成乾乾淨淨、整整齊齊一架子集冊的時候驚得眼珠子差點掉出來!那些可都是舊年各地上報的人口資料,實在太過繁雜又沒有政績可拿——戶部有書冊記錄人名、籍貫,至於這些百姓的具體資料也就無人在意,只任它年復一年的往裡堆積。

  雖然這事兒的確表現出這位如今的戶部左侍郎的堅毅性情和極強的能力,可畢竟是不能請功的事情,眾人驚異過去也就罷了。當時還有郎中怕他再去查那些經年舊賬,可是很排擠壓制過這人一陣子,不過這人也怪,只對那些人事籍貫什麼的感興趣,對可以撈油水添政績的審賬、查賬一點兒感興趣的樣子也沒有,即使是分配下來的任務,他也只是很快做完,沒事就窩到那些無人在意的人丁戶籍的宗卷屋子裡去。

  若不是因為一件極有名的事情,這位戶部左侍郎也不會三十多歲就爬到如今的高位。那是今上剛繼位不久,在天子腳下的直隸卻有人狀告當科傳臚是冒名頂替的,真實身份是傳臚爺的親堂哥。

  原是傳臚父親早逝、家境貧寒,他大伯家卻是土財主,傳臚有了功名,他大伯家心生歹意,將傳臚關了起來,買通族長,讓這位堂哥頂替,這堂兄弟頗像,一時還真無人識別出來。傳臚的妻子連夜逃出來都城向順天府狀告。這事在當時影響極大,今上震怒,可那假傳臚有戶籍文書、有直隸衙門的大印蓋的手印文書,甚至還有當地書塾的證明,到當地去查訪,可那些族人一口咬定那是真傳臚!今上命戶部查找具體資料,這可把戶部尚書愁壞了,那傳臚又不是世家大族,先時只是個平民百姓,茫茫卷宗,上哪兒去找?

  這時就有人想起這位戶部左侍郎來,結果就是這平常不起眼的人進屋一會兒就拿出一卷書冊,上面簡單記錄了傳臚和傳臚堂哥的出生、私塾、和從童試開始的科舉經歷,根據這些,和傳臚妻子拿來的書本、文章和一些證物一比對,這事情就真相大白了!那位傳臚堂哥是再想不到自己將字練得和堂弟差不多又有諸多證據的當下,還會被這麼簡單這麼快就事跡敗露。

  今上十分滿意這結果,及問之時戶部尚書不敢隱瞞,將這小小主事給說了出來,也是從這時起,戶部開始重視一些這些人丁戶籍資料。這位主事也被今上和尚書看好,這些年慢慢提拔成左侍郎。

  不過,這左侍郎至今無事時依舊愛往人口宗卷房裡鑽,戶部裡眾官員都習以為常。林海刻意與他拉近關係也有這方面的考量,若能得這位相助一二,後患也就幾近於無了。

  「周兄,這是犬子臻玉。」「臻玉,快來見過戶部左侍郎周大人!」如海向他介紹。

  周炳笑笑,誇讚道:「林兄得子如此,叫人好生羨慕。」如海笑意盈盈,他知道這位周侍郎妻子早亡,卻並未續絃,膝下只有一女,愛之如珍寶。聽說他家的姑娘也到了相看之時,莫不是周侍郎相中了臻玉?

  不由笑意更勝,如海思量若是得個這樣的親家,卻是大好!林家如今已很打眼了,若是在娶個公侯貴女進來當媳婦,可是太招搖了。周侍郎無甚根基家族,人品處事都是很好的,若是周家姑娘果然不錯,倒是一份極好的姻緣。只是高僧曾言臻玉弱冠後方可娶妻,這周家能同意麼?

  不管如海如何在心裡思量來思量去,只臻玉抬頭看著這人的笑容很有些怔愣——太像了!太像無人時娘親對他真心笑時的笑容了!

  臻玉有些懵,渾渾噩噩連如海、周炳說些什麼都沒怎麼聽清,到後來連林如海也看出來了,自己兒子向來進退有度,這樣不是病了罷?

  周炳看出父子兩人的心不在焉,兒子是魂遊天外,父親是焦急外露,這對父子倒是有些真感情的,看來這林家真的不錯…

  周炳起身告辭,林海有些歉意,卻並不挽留,一心只想著兒子這是怎麼了。

  林臻玉幾次張口,都在嘴邊兒把話又嚥了回去,萬一不是,這事兒就不好解釋了。

  周炳走後,如海忙拉過臻玉,又叫常青去請大夫。林臻玉哭笑不得,忙喊住人,扶了父親入書房內去說。

  林海聽後,臉色鄭重:「很像?!」

  臻玉點點頭,娘親在外人面前慣會做出木無表情、沉悶的樣子來,府裡不少丫鬟媳婦子還在背後說嘴『這周姨娘半點子顏色都無,怎麼就把她抬成姨娘了』,其實娘親笑起來很有幾分妍麗,眼睛像彎月一樣,臻玉就隨了他娘這一點。水泱就私心裡覺得這人笑起來比不笑要更勾人許多,因此時常教育這愛笑的少年對著外人要少笑,說這樣才會顯出威嚴來。

  「娘親小時候跟我提起過舅舅,她曾說她們姐弟都像外祖母。母親也說娘親曾跟她說過她們姐弟的眼睛最像。」躊躇片刻,臻玉又道:「…只是,舅舅名為周焌,這些年我也命人找過,卻每每都沒有消息。」

  林海頜首,周姨娘有個弟弟他恍惚聽妻子提起過,也知道兒子曾找過這位舅舅,卻不想周侍郎有可能就是,若真是,那可就太好了!

  「父親,您說…這位周侍郎最愛往人丁宗卷裡鑽,會不會…也在找娘親?」臻玉有些猶豫道。

  林海站起身來,吏部主管官員考績、評績,這些官員的生平都是在案的,因道:「我去部裡查一查!」

  臻玉扶住老父,眼睛有些濕,這些年,父親母親待他這好,跟親生的沒有半點子差別,尤其是他要科考,更比馥玉多得關注幾分,如今父親還要為他操心這些…舔犢之情,林臻玉忍住眼中淚意,他得努力上進,一步一步走穩了,才能在以後為父親為黛玉、馥玉遮風擋雨!

  林如海在灰塵滿佈的房子裡好不容易找到這位周侍郎封官前的記錄,摸著手底下「蔚山書院沈院長為之改『焌』字為『炳』」的一行字,如海也不禁感歎真是人生如戲,這倒真是周姨娘的造化。

  父子二人商量一下,決定不論如何先試探這周炳一番,若是他依舊不忘親姐,那就好辦,若是他沒有半分找尋意思甚至連此都不認的話,就照之前所言去辦,這舅舅就當從沒有過。臻玉也不用先告訴周姨娘,省的到時周侍郎否認惹她傷心。

  打著為上次來訪照料不周賠禮的名頭,林如海又把周炳邀到家裡來,周炳對林臻玉印象不錯,正想多相看相看,爽快答應了。

  忍到撤席上了好茶,林海笑問:「不知周兄家裡還有什麼人?」

  周炳看了臻玉一眼,顯然是誤會了,微笑道:「拙荊早逝,如今家裡只有我父女二人罷了。」頓了頓,不無悲意道:「小弟還有一個姐姐,早年間為了讓我能讀書給大戶做工,後來更是自賣了自身為婢,將銀錢給我讀書,自己卻失了音信,這些年我都在找家姐。」周炳並不在意把這些告訴林家父子,反正要做親的話,就必須得接受也許得有一個為人奴婢的姨母,他不會放棄找姐姐的,做他周炳的女婿若是看不起自家姐姐,那這樣的親事不要也罷!

  林如海父子相視一笑,心裡都很滿意,臻玉更是激動:「嗯…周大人,還請問令姐名字?」

  周炳有些驚疑的看看臻玉,又見林海也是含笑而聽,只乾巴巴道:「家姐單名一個『慧』字…林兄,你們這是?」

  臻玉只覺有些哽咽,他知道這些年娘親一直在想這個弟弟好不好,一直內疚不能照顧弟弟,讓他孤苦一人,不知前景會如何。

  臻玉清了清嗓子,一揖到地道:「舅舅!」

  周炳有些傻眼,這林家夫人是榮國府出身罷?都城俱知,怎麼他就成自己外甥了?!

  臻玉捋順思緒,從小時候在榮府時講起……半晌,周炳緊緊握住拳頭,紅著眼眶,用盡全身力氣才止住自己要直闖榮國府與親姐相見的念頭。

  周炳哽咽道:「好,好!姐姐有你這樣的兒子!好!」周炳想要放聲大笑,自姐姐把賣身錢托人交給他時,他就發誓一定要出人頭地讓姐姐過上好日子,可後來姐姐卻傳信給他說被賣到他處去了,讓他好好兒讀書,不必找她,這一次就失了音信近二十年!

  這件事自那天起就壓在他心頭,進戶部也是因為天下戶籍資料各府各縣幾年一次都要上報戶部,即便猶如大海撈針,他也沒放棄過,只盼著如果姐姐出府,以姐姐的性子必不會願意讓自己孩子也頂著奴籍,定會嫁給一個平民百姓,這樣上報的宗捲了就會有「周氏,籍貫…」,這些年他發現過同一個籍貫的很多個周氏,派人查訪卻無一是,他都不敢去想姐姐是否已經…

  周炳很是激動,好不容易靜下心來和林臻玉父子商量了一下戶籍之事,直到日落了才離開。

  回到府後,周炳立刻招來自己的心腹,叫他去查榮國府的事情,那心腹對榮府很有些不屑,笑道:「那榮國府的下人可不怎麼樣,府裡後宅發生的事情他們都敢往外渾說,聽說他家除了賈太昭儀外,還有三個女孩子,現在大的那個已經都十三了,還沒有世家貴族去求。」

  周炳壓下腦中紛雜念頭,問:「聽說那賈政倒是頗為正直君子,好像只有一妻二妾?」

  心腹心道不會是相中他們家那個銜玉出生的哥兒了罷,忙擺手道:「他家可不好,這政老爺是個極迂腐無能的人,連自己內室都管不好,他家夫人欺負賈家姑奶奶的三個孩子的事兒全都城都知道,那三個就是吏部林侍郎的子女!還有他的兩妾,聽說一個諢名『木頭人兒』,另一個更是上不得檯面…」

  「木頭人兒?」周炳適時露出些疑惑。

  「嗐!這姨娘成了木頭樣兒的人,還不是主母太厲害!」這心腹是個消息及靈通之人,有些神秘兮兮道:「我記得早年還說這姨娘有個兒子呢,可不知什麼時候這孩子就悄無聲息的沒聽人提起過了,估計…」老爺,你可別想不開,跟他家結親!

  周炳臉色鐵青,那心腹一看,有些躊躇道:「其實林家很不錯,林家大爺也出息…」你要是想跟姑娘定親,林家真不錯!

  
44、周姨娘離開爛泥窩子榮國府!

  有了周炳的這戶部左侍郎的幫忙,很快就給周姨娘置辦妥了戶籍文書,這原是黃州遭災時一個鄉紳家的女眷,也姓周。這鄉紳家人丁極單薄,這周氏無子女只有個常年病弱的丈夫和婆婆,逃難途中這一家被流民搶去了糧食細軟,這老弱婦孺的沒撐幾天便沒了,更適宜的是這周氏原是鄉紳家買來給癆病兒子當媳婦的,沒人知道來歷。

  大災過後,因百姓多流離各地黃州當地人口極蕭條,黃州府當地衙門極力招百姓返回故地,因而林家派去的人只說逃難中遺失了文書,現在他們夫人已在都城親戚家安頓下來,特來補齊文書。黃州府衙已經對這種狀況屢見不鮮,受了來人遞上的「孝銀」,很爽快的將戶籍文書填好給了,還從檔庫中找出鄉紳家的底案,記錄鄉紳母子俱亡,留一媳周氏,周氏可自行婚配。

  周姨娘這邊兒王夫人又指派了兩個丫頭給她,只是這兩個丫頭忒不頂事,還是未留頭的小丫頭兒,整日嘰嘰喳喳。因是家生子,老子娘雖不得力,可這兩個小丫頭卻十分看不上寡言不受寵的周姨娘,慣常愛跑王夫人的院子跟那些二等丫鬟們說話近乎的,白日裡不見人影是極正常的。

  林臻玉怕娘親受了委屈,托鳳姐兒暗中照顧一二,璉二鳳姐雖不解其意,但林表弟說了他們照辦就是。臻玉也不怕日後他們看出什麼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只要娘親出了賈府,那賈家人說的天花亂墜也不會有人信他們——都城誰人不知榮國府早就敢慢待、欺負林姑老爺家的孩子們了!況且又沒有證據,元元小說~網賈家好意思說自家內院丟了一個姨娘?!

  周姨娘已知道弟弟的事情,激動的一夜沒睡著,她往日還想著如果事情到了會連累兒子和林家的地步,她就一抹脖子跟賈家一了百了!如今周慧卻覺得忒不值當的,有臻玉這樣孝順的兒子還有找了自己十來年的弟弟,這賈家怎麼值得她周慧自尋短見!

  賈家慣常是酉時初給二門上鎖的,若是得勢的姑娘、姨娘的丫鬟還可勞動那些上夜的婆子給通融一下,其他就像周姨娘屋裡的這些婆子連眼皮都不翻一下,得夠了大錢還得嘮叨責罵一會子才慢慢騰騰的給放進來。

  周姨娘這日卻是「病了」,房裡沒有藥材,使小丫頭去跟蔡老婆子說聲兒,或去太太那求些或上街去買些來,蔡老婆子歎道:「噯呦,我的姨娘,這會子去街上,回來豈不是二門就上鎖了,咱們可進不來!去太太那裡更是不妥,晚飯當頭,太太正忙呢!要不,姨娘去尋個有些頭臉的婆子、媳婦子去給您上街去買藥去?」說完,出了院子找人斗牌去了,兩個小丫頭一看這做派,也一甩帕子後腳兒去了二太太院裡,還不如幫那裡的姐姐做些活計,將來也好能去別的地方當差。

  日落時正是譚婆子守二門,內院裡一個媳婦子一邊兒數著手裡的一把銅錢一邊道:「叫外面備一輛青布小車,二老爺房裡的周姨娘病了,過會子要派個婆子去抓藥。」數好了錢塞進荷包了得意笑道:「這周姨娘也怪可憐的,黃病怏怏的,屋子裡連個丫頭都沒有,我正好經過,周姨娘塞了一把大錢給我叫我幫傳個口信,真是沒得便宜了我!這樣的便宜要多幾次多好!」

  譚婆子聽了,乾笑兩聲就親去叫了一輛青布小車來,只有一個老眼昏花的車伕。

  那媳婦子見狀,在心裡嘀咕:「這老貨怕也想得些賞錢罷,哼!這算什麼?這時辰二門鎖前怕回不來了,便宜的還不是那些上夜的婆子!」想著一扭腰,還是去老太太、太太院裡轉轉來的實惠。

  天暗下來,各處還沒上燈的時候,這時辰正是譚婆子和那些上夜的婆子交班的時候,只不過那些婆子每每都要拖延小半個時辰才回來。

  譚婆子拍拍突突直跳的胸口,支起耳朵聽著各處的聲音,老太太那裡怕是擺飯了,今兒大太太、二太太和大奶奶、鳳奶奶都去服侍了,連帶著丫鬟們也大多去了老太太院裡,內院這會子靜悄悄的,二門外趕車的老頭兒有些等急了,卻不敢催促。

  這時,一個披著深灰斗篷、拿著各小包袱的女人來了,譚婆子一見,忙叫老車伕放下踏凳子,口裡道:「噯呦,周姨娘托你去?老姐姐怎的這麼慢呢!」

  待那人上了車,老車伕忙吆喝著那頭瘦馬從後角門走了,譚婆子深吸兩口氣,元元小說~網攥緊剛才那人塞到手心裡的扁扁的小荷包,也不管那些上夜的婆子沒來,轉身回家了。

  過會子,上夜的幾個婆子來了,沒見著譚婆子,一個說:「哎,怎麼譚婆子不在?」另一個道:「想是時辰到了先去了,還是趕緊鎖了門咱們擺上陣才是正經,今兒一定得把昨兒輸的給贏回來!」又一個道:「很是,今天還得了兩罈子好酒,咱麼好好兒樂呵樂呵。」…那邊回到家的譚婆子把荷包打開一看,驚得心都快跳出來了——一張五百兩的銀票子!

  老頭兒將車趕得飛快,沒發現後邊悄悄跟了幾匹上好的快馬和一輛不打眼的馬車。到了最近的藥鋪,車上的婆子很快下來買了藥又上來。老頭趕緊駕車回府去了,到了二門還得了一把賞錢,老車伕喜滋滋的走了,心裡還感歎,這婆子倒心善,只是不愛吭聲。

  僻靜處,那「婆子」抬起頭,儼然是個眉目平常的小廝,正是林臻玉最得力的小廝鞦韆無疑,鞦韆把斗篷脫掉,整整衣服,施施然低頭從賈府正門旁的角門出去了,守門的門房看都沒看他一眼,正等著換班回家吃飯呢,這樣一個平平常常的小廝,哪個有力氣盤問?爺們身邊得力的會穿這種低等小廝才穿的衣服?盤問了也沒有油水,還不如省省勁兒待會子老婆熱炕頭呢……

  周姨娘,不,如今她已是寡居的周太太了,周慧在一個收拾的極雅致極舒服的小院子裡見著了她心心唸唸的弟弟和兒子,三人抱在一起哭了會子,有無數的話想說,倒頭兒卻是只顧著掉淚珠子,言語都擠在喉口不知怎麼說了…這是京城一些鄉紳地主雲集的地兒,臻玉老早就在這兒置辦了一出院子,本來想讓娘親在這裡暫避一段時間,可如今有了周舅舅,這處不過是這幾天暫住的地方罷了。

  親人如何激動,如何述說且暫不表述。畢竟脫了賈府這泥窩子,來日方長麼。

  且說賈府這邊兒,蔡老婆子和兩個小丫頭在別處奉承賣了好,先後回來周姨娘這小院子,見周姨娘屋裡沒上燈,元元小說~網也不在意,癟癟嘴就自去歇著去了。

  直到第二天日頭升起好一會兒了,早飯都過了,還不見周姨娘屋子裡有動靜,兩個小丫頭有些害怕了,急忙到蔡老婆子房裡去推醒她,蔡老婆子正睡得口水四流,鼾聲震天,屋子閉的緊緊地,一晚上口氣、放屁和恭桶弄得臭不可聞。

  兩個小丫頭捂著鼻子使勁推推蔡老婆子,蔡老婆子睜開眼不悅道:「推我幹什麼!?」

  一口氣噴到一個小丫頭臉上,差點沒把個小丫頭熏暈過去,小丫頭掩著口鼻道:「蔡婆婆快來罷,周姨娘好像有事!」

  蔡老婆子罵罵咧咧的起來,簡單抹兩把臉,就到周姨娘屋子門前,拍門道:「姨娘?姨娘!您這麼大歲數了,怎麼也不知道起床的時辰?雖然太太慈善,也不該這麼著啊!姨娘?」任憑蔡老婆子怎麼喊,屋裡都沒有半點動靜。

  三人這才慌了,生怕周姨娘死在裡頭,忙使勁兒想撞開門板,不料小丫頭剛一用勁兒,門就開了,三人向前衝了個踉蹌,蔡老婆子就有些怒氣:「姨娘!怎麼能…」

  話未說完,只見對面的內室裡空無一人,床鋪都整整齊齊的,蔡老婆子怒瞪小丫頭:「作死的!姨娘出去了,你們還像上吊似的瞎叫喚!」

  兩個丫頭對看一眼,其中一個道:「不可能,我睡覺淺,今天起的又很早,並未聽到一點的動靜!」

  蔡老婆子反手給了那丫頭一巴掌,怒罵道:「作死的小蹄子,瞎說什麼!姨娘沒出去,好好兒一個大活人還能變沒了不成?!定是你們偷懶,才這般說的!」話雖如此,可蔡老婆子的心依舊惴惴的,這周姨娘生活極有規律,今天也忒反常了些。

  蔡老婆子下垂鬆弛的眼皮一翻,發現裡頭活計筐子邊上放了兩包藥,卻是昨天沒有的,不由笑道:「看,周姨娘倒是好本事,叫別人給抓了藥!」說著就帶著兩個丫頭要出去,眼角一掃,蔡老婆子的臉色變了,疾步走過去,伸手一摸,臉色就變得灰白:這周姨娘不管起多早,這擦臉的帕子都不會這般乾爽,一丁點濕意都沒有罷?

  兩個丫頭也看到了,挨打的那個捂著臉斜眼瞥蔡老婆子,蔡老婆子急怒攻心:「還不趕緊去各院裡悄悄姨娘在哪兒?!」一邊兒自言自語安慰自己道:「許是昨兒和趙姨娘擠擠睡了,在不就留在太太那裡了…?」

  三人不敢聲張,挨個院子找,就連大觀園裡也求著進了去,要擱從前,兩個小丫頭必然會興高采烈,可這回三個臉上都如喪考批。

  一直到下晌午,太太院裡的小丫頭叫周姨娘去給太太做鞋樣子,三人才到王夫人跟前顫顫巍巍的將這事說了,王夫人奇道:「昨兒傍晚你們還見著了,這一夜的功夫人就沒了?她長翅膀了不成!」又命人不准聲張滿園子去找來。

  一刻鐘不到,賈母那邊就知道了,將昨天傍晚後見過周姨娘的蔡老婆子、兩個丫頭、那個媳婦子和守門的譚婆子都叫人拘到正房去。賈母臉色鐵青,一張臉再沒有往日笑瞇瞇的慈和樣子,陰沉著遠看就像半截入土的老樹皮一般。

  摒退丫鬟們,只留王夫人和鴛鴦,挨個兒將跪在地下的人審了一邊,問譚婆子問的最清楚,譚婆子道:「的確有個婆子受了周姨娘的請上街去抓藥,可過了換班的時辰好一會兒上夜的老姐姐們也沒來,我就把門掩上家去了,興許上夜的老姐姐們知道。」

  蔡老婆子忙道:「的確有兩包藥在周姨娘屋子裡,我看著像咱們府不遠的一家藥鋪子抓的藥。」

  賈母板著臉命人去外面問昨天駕元元小說~網車的老頭子和那家藥鋪子,那老頭點頭道昨兒很快就送了人回來,下車時還給了他一把賞錢,藥鋪的夥計也說的確有個老婆子抓了兩副藥去,賈母思量著——難道是入了夜才出去的?怎麼出去的?

  命人去捆了昨兒上夜的幾個婆子,幾個婆子嘴裡身上酒氣熏天,趴在地上發抖,賈母一見就氣的摔了一個茶碗子到王夫人的腳邊兒。

  可幾個婆子卻說不出來什麼,昨晚沒多久她們就暈乎乎的了,恍惚記得有人敲門,可之後就再不知道了…

  審來審去也沒個結果,賈母派出去的人都要將榮府翻個底朝天了,也沒找到那個抓藥的婆子和周姨娘的人影,命人翻著名冊去找,卻發現內宅除了周姨娘一個也沒少,只把賈母氣的臉色蠟黃,嘴唇直哆嗦。

  王夫人覺得背後有些涼,這周姨娘一個無依無靠的婦人,怎麼就從內宅消失了呢?即便是偷了上夜的人的鑰匙出了二門,可前院大門她是怎麼出去的?!

  賈母心裡慌亂,但這事兒卻是不好聲張的,要不然賈政的臉沒地擱之外,恐怕整個榮國府的名聲也要臭大街了!

  不過…賈母垂下眼皮遮住陰鷙的眼神:若是真是林家做的,被她抓住了證據,那林家還不是送一個把柄到她手上!到那時…哼!別忘了周姨娘那賤人的身契還在她手裡呢,只要這些天盯緊林府和林臻玉……

  賈母命今日的事情務必封口,只說周姨娘去郊外的莊子上去養病了。蔡老婆子和兩個丫頭一併都弄到外頭莊子上看管起來,美名曰「跟去服侍了」,譚婆子被攆回家去,幾個上夜的婆子俱被閤家賣了出去。賈母命人對外說今天這番大動靜是老太太丟了一件太昭儀賞的物件兒,不過已經找著了,是被人擱在箱籠裡了。

  待人走後又忙命幾個心腹婆子,叫她們使自家小子和小廝們日夜盯緊林府和林家大爺。

  而都城今日發生了一件好事兒,戶部左侍郎周大人找到他的親姐姐了!原來這姐姐是流落到黃州去了,還在黃州嫁了戶鄉紳人家,卻不想黃州遭災,婆婆一家全沒了,她好元元小說~網不容易才來到都城,正巧被周侍郎的僕從看見,這姐弟倆是很像的…周侍郎找尋親姐的事情,都城大部分官員都曾聽說一二,要說這周侍郎和他姐姐感情極深,十多年都沒放棄!

  周大人大喜,叫家僕送了許多帖子,遍請同僚和好友極其家眷前來慶祝。各家夫人、太太一聽,這周侍郎家的女兒有十歲多了罷,正好去相看相看,聽自己老爺說這周侍郎雖然出身不高,可十分得聖上的青眼呢,和林家的林侍郎一樣,都是將來的肱骨之臣,沒準還會封賞拜相什麼的呢!嗯,還有林侍郎家女兒,好像也快到年紀了罷?等趕緊些,這兩家都是聯姻的好去處!

  
45、

  賈母心事重重,這幾日都不願說話兒,她自然沒把這事兒告訴二兒媳婦,王氏在這些上面是個拎不清的,若是她知道了反而壞事!不管怎樣,榮國府依舊是林家的姻親,她史太君還是林如海的岳母!還是他林家的長輩!

  王夫人也不好過,這些年她沒少做了虧心的事兒,往日還不覺什麼,周姨娘憑空就沒了實在元!元小*說|網-讓她有些覺著脊樑骨發寒。是以這幾日王夫人可著勁兒折騰賈政新收的三個通房丫頭,夜夜都讓其睡在腳踏上,王夫人睡不著就指使人又端茶又捶腿的,弄得好好的嬌滴滴的美人兒黑眼圈日重,臉色憔悴。

  其實最奇葩的反倒是賈政—政老爺!這政老爺壓根兒就沒發現自己少了個當初老太太親封的姨娘!連府裡最近氣氛詭異都沒看出一分來。他倒是如魚得水,自從老太太給了兩個顏色姣好的丫頭後,這賈政像是突然開了竅似的,再不在這事上做出正人君子的樣子來。當然,其他事情上政老爺依舊一副嚴肅正直模樣。

  賈赦最近很消停,兒子媳婦時常孝敬,倒是讓這位貪花好色的左性子一等將軍有些軟和,時常會讓鳳姐兩個把大姐兒抱過去,和邢氏一起抱著逗趣兒。邢氏也順心,賈赦脾氣好了不少,鳳姐兒還時常孝敬些首飾銀錢,往日瘦削而顯得尖酸的臉頰胖了些,人也白淨了,很是添了幾分顏色,她沒有孩子,自然希望孫女兒跟自己親近,是以待大姐兒是百般疼愛,倒叫賈璉夫妻兩個吃了一驚。

  鳳姐兒可時時記得自己的決心,在賈赦買了兩個顏色極好清倌人時,在邢氏面前稍稍提了幾句,果然,第二天賈赦就給賈二老爺送去了一個,這個正是政老爺的第三個通房丫頭。二老爺沒說什麼就收了,這清倌人可是琴棋詩文俱通,一時間紅袖添香,二老爺見天兒宿在外書房,把王夫人恨得直想衝去打殺了這幾個賤蹄子!

  王夫人折騰這三個通房丫頭,這幾個美人兒也不是好惹的,哭哭啼啼就在賈政面前上眼藥,頭一回賈二老爺十分嚴詞厲色的訓斥了三人,說誹謗正室太太是大罪!接下來美人們不直接說了,鎮日蹙眉不展,行動間不動聲色的述說太太苛刻,賈政看著這幾朵嬌花兒日益失了顏色,越發痛心,不幾日就尋了個由頭斥責王夫人待下太過嚴厲!並教這三個只在外書房侍候,不必到內院裡去。

  王夫人如何反應不必說,只瞅鳳姐兒嘴邊的笑紋就知道了。

  ……

  周家風風光光的將周慧認回家去,當日參加宴席的貴婦太太們本來很有些瞧不上這小地方來的寡居小戶婦人,不過一見之下卻發現這位周氏談吐行動十分得宜,還有她那身妝扮,噯呦呦,羨煞多少太太姑娘!頭上戴的,身上穿的,無一不是都城最好最貴的錦繡坊、珍寶軒的獨一份的珍貴物事,京城高官誰心裡不清楚這兩家背後站著的是聖上親弟——景王爺!哪家女眷不知道這兩處的物件好,裡面獨一份的物事更是人人想求,只不過光有錢沒有身份人家店家連賣都不賣給你!

  周侍郎是得聖上看重,這人的確是能吏,只是周侍郎家「清白」也是都城有名的,可不是一窮二白麼!周家又沒有宗族可依,自然沒什麼家底兒,那這周氏的穿戴自然是她帶來的體己,霍,這周夫人好強的家底子!你們沒看見周小姐的通身穿著麼?!

  周家歡歡喜喜的把周夫人請進門,各家夫人太太歡歡喜喜的思量這周家姑娘的嫁妝恐怕少不了!林臻玉歡歡喜喜的鎮日去周家拜訪。

  水泱辦完差事,急急忙忙趕回京,就見著這麼一番場面,時人多在喟歎,恐怕周侍郎和林侍郎家要結親了,看林家的林編修要娶周家姑娘了!

  水泱頭彭的一下就要炸開了,不由想起曾經做的那個夢,臻玉拉著一個女子的手…同樣風塵僕僕的秦書來擔心的看自己爺,自家這位爺對林家大爺什麼心思,恐怕親近的幾個人沒有看不出來的,這離京半個多月就出了這樣的事情,秦書來真擔心自家王爺做出什麼傻事來!

  秦書來看看水泱黑沉呆木的樣子,不忍道:「爺,咱們還是先回府罷!問問守在都城的賀六再說,興許…興許是場誤會呢?」臻爺呀臻爺,您說您怎麼就這麼木呢!看看咱家王爺,有身份有地位,還一表人才,多少那啥哭著喊著爺都不帶看一眼的,嗯,還挺「純潔」!這清心寡慾的生活和他這殘了的也差不多少…哎,臻爺您知道您自個兒捅了多大的簍子麼?

  秦書來不擔心他家爺會委屈自個兒在一邊看著,以爺的性子,絕對不會這樣窩囊,而且別忘了還有個把爺當成兒子來疼的當今呢!誰讓爺痛苦,那位就敢讓那誰再也感覺不到痛苦!不過,秦書來想想,自家爺簡直比當今疼他還要疼臻大爺,以往臻大爺再惹他也不過兩句話的事兒爺就高興了,倒霉的都是他們這些忠心耿耿的親侍!……所以…這次最後倒霉的還是他這小小的貼身內侍麼?!!秦書來小心翼翼的瞅一眼黑雲壓頂的自家王爺,伸手抹一把臉,真心覺著不忍了!

  回到景王府,聽完賀六的回稟,又看看手裡一沓子臻玉來的簡信——那人慢慢兒被他誘導的心元!元小*說|網-裡面有事都會來找他說一說,即使他人不在都城,怕傳信打攪他辦差,還是一封一封的將信件送來景王府,好像這樣就有依靠,可以安心一樣。

  水泱勾勾唇,對臻玉的這種行為十分滿意。秦書來看見,恨不得戳瞎自個兒的雙眼!看!連話都沒說上一句呢,幾封信件就讓自家爺雷雨轉晴了!他得有多閒多不累,才去擔心自家爺對臻大爺使什麼強硬的招兒!

  秦書來又搖頭又無聲歎氣的,水泱眼角餘光斜他一眼,本來以為辦差回來秦書來很累的,看來還是很有精神嗎!伸手端起茶盞,抿了一口道:「去翰林院門口等臻大爺出來讓他去酒仙居一趟,就說我在那等他。」

  「哈?」秦書來看看紋絲不動的賀六,王爺不是叫他去罷?他才回來呀!再三無聲確認後,秦書來耷拉著腦袋慢慢挪出去了,他就說麼,倒霉的還是自個呀!

  等到秦書來坐上車,靠在車廂裡的軟枕上,吃兩口小點心,心裡倒有些自得:「嗯,這樣也不錯,至少臻爺春風拂面的,可比在自家爺跟前好多了!再說,依他的經驗,遇到臻爺的事情,自家王爺總是陰晴交替極快的!那啥……就跟女人的性子似的…」秦書來在心裡調侃黑了自家王爺一把,感覺十分心滿意足,唔,這糕點真香!

  不幸叫他言中的是——景澤王府裡水泱的臉真黑了!很黑很黑!賀六一個高大魁梧的漢子已經盡力去縮小自己的身形,盡力往牆邊挪了!

  原是水泱忽然想起臻玉和周侍郎家的姑娘還真心挺般配!姑舅兄妹,親上加親!從信上看這人對他舅舅十分尊敬喜歡的,他娘親又去了周府,臻玉還不得見天兒去報道?!一來二去,日久生情什麼的……就算臻玉沒這想法,可周侍郎、臻玉的娘親呢?甚至林如海呢!

  而且…以臻玉孝順的性子,即便沒甚想法,他們這些長輩親人一提,指不定就同意了呢!水泱很暴躁,本來以他的想法,臻玉是個心裡頭沒這些的,早年林夫人又算的他需弱冠方可娶妻,是以他並不著急,慢慢兒引導,慢慢兒讓他接受甚至愛上自個兒,水泱很確信他能成功!可他算漏了一招兒,即使大多數人家不會讓自家姑娘等上這麼幾年待臻玉弱冠後才能成親,可這大多數里不包括親戚家呀,還是極為親近的親戚!

  於是水泱暴躁了,黑著臉沉吟一會兒,水泱決定加快腳步,即使不挑明,也得讓那人心裡面隱隱知道這麼個意思!臻玉重感情,自然不會在沒打消他心裡念頭的當下定親,給他心頭撒一把鹽,相交這麼多年,這點上水泱還是很有信心的!(水小攻腹黑了有木有!)

  不屑的瞥了眼貼在牆角裝裝飾的賀六,水泱大步走向臥房,沐浴更衣去!水泱真心覺著自他在宮外開府以來,賀一等人可以自由出現後,從賀二到賀十六,動作越發像秦書來了,嗯,有些…猥瑣?

  在大車裡舒服吃糕點的秦書來冷不丁打了個噴嚏,卻把糕點嗆到嗓子裡去了,咳得他臉通紅,車伕在外面覺得秦侍從心都要咳出來了罷?

  秦書來好容易順下了氣,伸手抹抹頭上咳出來的汗,有些懷疑的想,不是自家王爺在想他罷?這般想著就又打了個冷戰,心想爺還是忘了他罷,他一個小小內侍實在當不起爺分出一絲絲的時間來想!

  正巧車伕掀簾想看看秦侍從好些了沒,看見那個寒戰和他臉色急速變化的神色,車伕咽咽嗓子,趕忙悄悄放下車簾子,抬頭看看外面那大毒的日頭,有些明白的想:聽說秦侍從是那啥來著,嗯,少不得會有些陽氣不足,他懂得的!車伕感歎:「秦侍從也不容易啊!」

  好不容易到了翰林院門口兒,秦書來叫車伕把車停到路邊,自己卻不下車,這裡面保不齊有見過他這個景王貼身侍從的人在,在臻玉和王爺沒有決定公開他們交情的時候,他還是不要露面的好,省的給臻爺帶來麻煩。

  嗯,他可以肯定,倒是倒霉的一定只有他自己!

  ……

  明日正好是休沐,林臻玉打算著帶娘親和弟弟妹妹去郊外的莊子上鬆快天,嗯,順便把舅舅家的言言也帶上吧,聽娘親講那姑娘倒是教養的極好,又樸實又聰明,和黛兒一定很處的來!自家只有兄弟,黛兒有個手帕交也好。

  昨晚上他已經跟弟弟妹妹將事情說了。

  黛玉雖很驚異卻也不覺有什麼,哥哥瞞著她們是為她們好,若是她們知道了難免不會在賈家露出什麼來,那豈不是害了哥哥和周姨媽麼?再者娘親和爹爹都知道,那說明這事兒的確沒甚大不了的,哥哥對父母的孝心對她們這兩個弟弟妹妹的疼愛可沒半點摻假!反正從小兒就在一起,哥哥怎麼樣,她還不知道麼!這樣一來自家也多個親戚,父親和哥哥也能有個信得過的臂膀,可不是很好麼!

  黛玉管家多半年,再不是那個不知人間煙火懵懵懂懂的姑娘了,雖依舊心思澄澈,可該知道的該有的心思手段,幾個教養嬤嬤無一不教給她的。現在的林家大姑娘在心裡早不似剛來都城的時候,還會被賈母表現出來的慈愛疼寵所蒙騙的小孩子形狀了,如今她可不敢把榮國府當親戚,那樣兒的親戚,無端的就會給父親和哥哥添堵招禍!

  倒是馥玉小娃娃有些鬱悶,這幾個月他也長大了些,臉頰雖仍胖乎乎的,可身上瘦了不少,奶娘說這是抽條呢。哥哥說的事情他也聽懂了,畢竟先生都說他聰慧,啟蒙都要學完了!所以小馥玉的心思整個兒都放在那個周姨姨和周舅舅不會跟他們搶哥哥罷?不會要把哥哥要回去罷?!

  臻玉好半天才弄懂弟弟的心思,看著他淚汪汪的大眼睛又心疼又好笑,再三保證不會被搶去,就是可以正大光明孝敬看望哥哥的另一個娘親了,還多了個舅舅,多了人來疼馥玉不是更好麼?

  饒是如此,小馥玉依舊抓著哥哥的衣角不放,又得了一個可以和哥哥一塊兒睡一晚的允許,小馥玉露出缺了門牙的牙床,在心裡歡呼一聲。

  才出了翰林院的大門兒,左右瞟瞟沒看見府裡的馬車,林臻玉抬手擋了一下陽光,這天兒熱起來了。

  算了,走回去罷,正好給小馥玉帶些小玩意兒,昨晚上小胖娃娃那巴巴的小眼神可把他心疼壞了,嗯,再給娘親和黛兒去珍寶軒挑些首飾罷。父親,就算了…他和舅舅兩個昨天偷偷在書房互相鑒賞收集的古書字畫和玉石、好墨,他都看見了!那裡面那麼些好東西,他想進去看一眼就被兩個年紀不小的「大官兒」聯手轟了出來,真真小氣!還見天兒從他這裡搜刮,還美其名曰他不懂欣賞,白白閒擱了這些好物件!

  臻玉有些幸災樂禍:怪不得舅舅家會被全都城的人指著說窮,他的俸祿、莊子上的收銀都換成了那些物件兒,能不窮麼!摸摸下巴,臻玉想著要不讓方嬤嬤去教表妹一段時間,表妹管家了,再稍稍跟方嬤嬤通個氣兒,就不信舅舅還能把銀錢盡情都用到他的「心肝兒」上去,他可是很看好方嬤嬤的口才和力度呀!

  ……

  「臻爺?臻爺!」秦書來看見林臻玉舉步就自己走了,有些著急,剛是他叫林家的馬車回去的,現在日頭還沒下去,若是熱壞了臻爺,爺還不得心疼半死,之後倒霉的不用說也是他!

  「嗯?」林臻玉轉過頭來,看見秦書來伸出半個頭來小聲叫他,笑瞇了眼,不用人扶,跳上車去:「你們辦差回來了?水泱呢?」

  水泱此時已在酒仙居雅間了,端著一隻酒杯,不知在想什麼。賀六站在角落裡,他第一次這麼想念秦書來…

[ 本帖最後由 waterling 於 2014-4-5 01:28 編輯 ]



46、

  酒仙居雅間,林臻玉被水泱看的有些不自在,忍不住扭扭身子,乾笑兩聲,心裡思量著水泱這是怎麼了,一回來就這麼奇怪?

  秦書來和賀六兩個早向掌櫃要了另一間雅室,倆個歡歡喜喜吃好的去了,才不留在這裡當靶子呢,沒看見爺剛才那眼神「嗖嗖」就射過來了!

  水泱心裡笑笑,嘴上說:「用飯罷。」

  臻玉早餓了,他這個年紀,最是要多吃的時候,低頭瞥一眼旁邊那人的長腿,還要多吃些,長高啊!現在麼,一根白蘿蔔和一個土豆真沒可比性…

  不經意抬眼卻發現水泱正溫柔的看著他,那眼神實在複雜,溫柔、掙扎或許還有傷痛?林臻玉覺得自己腦子有毛病了,什麼時候他能讀懂別人眼裡這麼些情感了?而且這眼神不是看兄弟的罷…罷…

  水泱見臻玉抬頭,忙垂下眼來,長長的睫毛把一切思緒都掩在後面兒。臻玉更不淡定了,這是欲蓋彌彰…?摸摸胸口突突直跳的心臟,臻玉安慰自己,嗯,一定是他想多了。饒是如此,臻玉就像身上沾了跳蚤似的,坐立不安,連吃到嘴裡的飯菜都不香了,眼前老閃過水泱那眼神。

  水泱垂下的眼睛裡飛快閃過一絲笑意,越是不經意、越是急忙掩飾,就越會讓這人對這裡面的意思不可忽視。

  好不容易用完一餐食不知味的飯菜,林臻玉對身邊端著茶盞品茶的水泱幾次開口想問,可話到嘴邊又噎著了,他難道能直接問你剛才看我的眼神不對,是不是…?!

  臻玉不是懵懂的小孩子,前世今生這麼些年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了,再說這個時代像他這般年紀還有已經當了爹的呢。水泱那眼神看著就像是那啥…嗯,愛在心裡口難開的感覺…臻玉覺得水泱一定是在辦差時遇到什麼了,或者他該去翻翻黃歷——興許今日不宜會友。

  沉默片刻,水泱緩緩開口道:「聽說你要跟你舅舅家的周表妹定親了?」這回黑黝黝的眼睛沒有躲閃,直直看入臻玉眼中。臻玉看著水泱的眼,呆住了,明明這眼神很正常很平靜,可臻玉就覺得眼底似乎有不安和傷痕。

  半晌,臻玉才反應過來,忙擺手道:「怎麼可能?!她才多大?多了個妹妹罷了。」舅舅家表妹才十歲而已,一個上小學的小姑娘給他當妻子這也太摧殘了!再說,他沒想過娶妻這回事兒,只覺著離自己太遠了。

  水泱卻不放過,微勾起的嘴角沒有絲毫笑意:「不小了,比黛玉還大一歲,黛玉不也有人打聽了麼?」

  臻玉噎了一下,笑兩聲道:「你想多了,那年母親請一行大師給我看相時說弱冠後方可娶妻。」

  水泱黑眸劃過一絲凌厲,轉而又暗沉沉看不出思緒,端起茶盞抿一口道:「別家的姑娘興許等不起,可你舅舅家未必。」

  臻玉想起這些日子舅舅看自己越看越滿意的神情,和父親心照不宣的笑容,水泱沒提之前還不覺著有什麼,可現在一想越想越不得勁兒,不會罷……只近親成婚一條兒他潛意識裡從來都是把表妹單純看做妹妹,從沒往成婚對像上靠攏過哪怕一絲半點兒。

  臻玉感覺很頭疼,表妹他是不會娶的!這個時代的女孩兒三從四德、規矩教條束縛太多了,想起以後要娶個相敬如賓、賢惠大度甚至主動給自己納妾納通房的妻子臻玉就渾身難受。隨便一想,以後的伴侶若是有個能肆意說話、沒事了可以當枕頭有事能作狗頭軍師、在一間房裡各做各事也覺得舒適覺得有安心的多好哇!林臻玉完全沒覺著他這標準有什麼不對,只在腦海裡一過就去思量眼前的事情去了。

  水泱步步緊逼:「若是你娘、父親、舅舅都希望你能娶你表妹呢?」眼中是刻骨的不安和畏懼。

  臻玉呆呆看著著雙眼,心頭五味陳雜,這是第一次他在水泱眼裡看到畏懼——水泱這個人像竹像劍,寧折不彎,從來不懼怕什麼。臻玉嘴裡一片苦澀,突然不想自欺欺人了,腦中閃現自他們相識以來的一幕幕,水泱的笑、水泱的好、水泱的陪伴、水泱的□、水泱的懷抱…還有自己心底微微的依賴、微微的心動…

  嗯,對水泱的心意沒有很驚異,反而有種水到渠成的自然感?

  對臻玉,水泱是全心的關注,一點一滴的填滿他身邊的空間、輕輕緩緩的誘導…臻玉臉上的表情和眼中的神色代表什麼,他哪有不清楚的。是以,少年一呆,水泱就知道這人是真的正視自己的心意了,也許也會發現他自己的一點點動心?

  嗯,其他的,慢慢來,只要臻玉意識到了,這人的心裡,他會一點點填滿…他們感情的道路,他會先去掃平,然後等這人和他一起一直走下去。

  臻玉晃晃腦袋,到底不捨得這人露出這樣的神色,給了顆定心丸:「表妹就是和黛玉一樣的妹妹,不會有別的!」…又低聲道:「你讓我好好兒想想。」就像水泱瞭解他一樣,他相信自己的話水泱能懂。

  說完,臻玉就轉身離開酒仙居,也不管別的,逕自走了。賀六和秦書來聽見動靜忙跑出來,水泱看看外面,幸好日頭下去了,眼一掃示意賀六跟著。

  秦書來見自家爺又晃晃悠悠的回到雅間,端起茶盞愜意的喝起來,不過,他記得那是臻爺的位置、臻爺的茶盞罷?

  臻玉想的腦仁都疼了,也想不出除了不是女人這條他拒絕水泱的理由,好吧,他也沒怎麼想要拒絕,他清楚水泱這人,以他的性子不會逼自己去接受,可如果他真的決意拒絕或是娶妻生子,這人只可能有一個反應,估計就是老死不相往來!

  他捨不得這人,自然就要考慮接受,幸好水泱這人在他母妃事情和皇宮的經歷讓他有從一而終的執拗性子,要是他敢有什麼王妃侍妾的想頭,呵,等著他倆的不僅是老死不相往來,還有他林臻玉娶上一房溫溫柔柔的媳婦,生上三四個孩子安樂過自己日子一輩子不想他的結果!

  想到這裡,臻玉忽然齜齜牙,瞇瞇眼,他敢肯定那廝一定用了慢慢誘導這招,哼!溫水煮青蛙麼!而且那廝一定從很早之前就開始了,讓他習慣了捨不得,臻玉洩氣,魔高一丈麼。

  回到府裡,剛從南邊回來沒幾天的林福叔看著他沾了泥的鞋邊子和頭上的汗珠兒,臉色一沉,就沖側院去了,臻玉縮縮腦袋,福叔肯定找鞦韆算賬去了,今天正好鞦韆當值。福叔那脾氣,嘶,希望鞦韆能逃過他老爹的手心兒。

  還沒到院門,就看見小馥玉像個白糰子似的向他飛過來「哥哥!」,驚得臻玉一身白毛汗,忙接住,捏捏小娃娃的肉屁屁,真淘氣。

  酒仙居裡正含著笑意品茶的水泱漏算了一遭兒,臻玉從來不是轉牛角尖的人,指望他好好思量幾日,以期能發現他對自己的「深厚感情」的算盤這會兒已經全碎了。人家林臻玉抱著弟弟,「順其自然」的念頭一轉,就扔掉包袱歡歡喜喜和自家胖娃娃一起頑兒去了。

  ……

  在林府和林臻玉周圍轉悠了幾天都沒發現什麼,今天跟在林臻玉後頭和林府外的人還通通被人暴打了一頓,給丟到五城兵馬司門口去了。賈母陰沉著臉,賴嬤嬤坐在下首小杌子上抹眼淚,帶頭的就是她家兒子。

  賈母聽說林臻玉經常去戶部左侍郎家,又聽說哪家有個極好的女孩兒,心裡就尋思難道林家想與那家做親?哼!那林臻玉倒是有些造化,戶部左侍郎家的女孩兒的確很好,若不是他家無甚家族,家底子又薄,她倒是願意求來給寶玉,畢竟那家沒有兒子,若娶了他家女兒,這老丈人還不得一心為她的寶玉謀畫?不過這家也好笑,一個寡婦姐姐找回來也大張旗鼓的慶祝,倒是個沒見識的。

  賈母絲毫沒懷疑這寡婦姐姐是周姨娘,雖然時機甚巧,在她心裡邊周姨娘是小家子出身,怎麼能有那個福分,她心裡看不起,就以為全天下的人都要看不起了。賈母只眼珠子一轉,還得去林家看看才好。

  翌日,一大早,林府就收到榮國府的帖子,說姊妹們想念黛玉,故而一會子送她們來瞧瞧。林海看了一眼,就出門訪友去了,他和周炳約好了要去杜老家瞧瞧那副顏真卿的真跡去。

  帖子遞到臻玉兄妹面前,兄妹兩個相視一笑,來玩兒?好霸道的作法,一會子就送來呢。

  娘親已經從榮國府那個糟心窩子出來了,他們再無顧忌,本來父子倆還商量著要尋個由頭和賈家徹底撕擄開心靜呢,而且舅舅那裡對賈家亦是怒氣深重,自有他的主意。沒成想賈家倒上趕著來給他們添堵,林臻玉算是看清了,這一家子人,就沒個自知,除非你把他們狠狠打醒了,不然多久都會當你好欺負,都會覺著就該敬著供著他家。

  不到一時,賈家來了三四輛車,大嬤嬤將押車的婆子、媳婦子都請到小廳裡去招待,各丫鬟跟著自家姑娘被晴空、垂柳引到內院裡浮碧水榭去,黛玉聽到丫鬟傳報忙領著丫頭們和嬤嬤迎出來。

  薛寶釵、史湘雲和三春都來了,尤為引人側目的是薛寶釵居然沒帶鶯兒,而是帶著金釧兒和紫鵑兩個。

  一路山石流水,草木氤氳,這內院竟不比大觀園差什麼,更比大觀園婉約精緻江南風韻亦濃。姑娘們還好些,丫頭們四處張望,又驚又喜。

  待到黛玉夏日所居的浮碧水榭,更讓人驚歎,半環形的園子,一處在高高大大的湘竹掩映裡,一半兒建在碧湖上頭,這湖還挺大,游著錦鯉彩魚,浮著荷葉蓮花。院牆和石砌皆是雕琢成花草的形狀,廊邊叢叢落落的栽種著各色花草,廊下倒沒掛鳥籠子什麼的,但湖邊、竹林甚至廊裡都能看見羽毛鮮艷的鳥兒,啼聲清亮,並不怕人。

  湘雲見了喜歡,拍手笑道:「林姐姐這院子好!把鳥兒捉進籠子裡還有什麼趣處?!」

  轉過迴廊就見精緻的木雕窗稜上鑲著一塊塊琉璃窗,這回連三春等都驚訝了,好金貴的窗子,就連老太太的屋子都只是糊了上好的綾羅作窗紗,薛寶釵略帶打量的瞟了一眼黛玉。

  黛玉請她們進去,一入內室,果然沁涼。眾人坐下,端起茶各個打量這屋子,偏湘雲好動,惜春年紀小,兩個這兒看看那兒瞧瞧,冷不丁聽惜春讚道:「林姐姐這簾子好生精緻!」

  眾人看時,卻是掛在半月形落地罩上的簾子,那簾子由一塊塊等大的長方塊兒做成,塊兒整個兒是透明的,裡面飄著藍花,每塊兒都篆刻出不同的圖像,有的是花鳥,有的是字,極為有趣。寶釵看了驚道:「可是用翡翠做的?」

  湘雲奇道:「這樣的翡翠?」

  寶釵道:「你們沒見過不知,這翡翠雖以綠為尊,其實有很多顏色,這些大抵是無色飄花的罷?咱們平時見的鐲子、釵子什麼的大多是綠色的,這樣兒倒是少見。只是這樣一大簾子,你們家也太奢了些。」

  黛玉笑道:「倒是寶姐姐見識多,聽哥哥說這原是一塊兒老大的原石,透明的翡翠喜歡的人畢竟少,哥哥就低價買來,大塊的作其他用處,剩下的就讓人打磨雕琢給我做了簾子。」

  三春早知林大哥哥最疼這個妹妹的,雖然羨慕到底沒太表露出來,薛寶釵則是一副端莊微笑的樣子,獨湘雲很是羨艷:「我但凡有這麼個親哥哥…」說著眼淚眼圈兒就紅了。

  眾人忙勸她,探春笑道:「前兒我還挺二哥哥屋裡的丫頭說史大姑娘說寶姑娘『我但凡有這麼個親姐姐,就是沒了父母,也是沒妨礙的』,這話是不是你說的?我們雲兒見著哪個好都『但凡』,可怎麼『但凡』的過來呢?」說的湘雲也笑了。

  黛玉因笑說:「雖然咱們在一起的時間不長,但雲兒一向好動喜奇我卻是知道的,雲兒過來,我帶你去個好去處!」

  說著就叫晴空開了側室的後門兒,眾人上前一瞧,原來後面兒是一處三面兒鏤空,一面只得個圍欄的正對著湖水的屋子,屋簷下有幾隻小鳥兒嘰嘰喳喳,屋子裡還有兩隻肥嘟嘟的小貓兒在睡覺,黛玉笑道:「這湖裡不僅有錦鯉,還有大大的各種魚,你若釣了來,我叫廚子做給你吃。」指指桌上放的瑤琴道:「這些鳥兒不怕人,你若彈得入它們的耳,能引來很多好看的鳥兒。等到日頭下去些,我叫人划船來,咱們順著水好好玩賞一番。」

  湘雲眼睛亮晶晶的,等不及說完就過去了,黛玉忙命晴空、垂柳幾個跟著看好她,三春也十分意動,就湊過去。

  黛玉正要跟去一起,薛寶釵拉住黛玉坐下,笑道:「好妹妹,咱們這麼長時間不見,一處兒說說話罷,雲丫頭那裡吵吵嚷嚷的,叫她們頑兒去罷。」

  說著又拉過紫鵑的手來,笑道:「紫鵑丫頭聽說咱們要來你這兒,急忙過來央我帶她一塊兒,我見她對你心真,就帶她一塊兒來了。」為何將金釧兒帶來卻隻字不提。

  紫鵑紅著眼圈巴巴瞅著黛玉:「姑娘!」

  黛玉見狀,因笑道:「你服侍我一場,我自是念著,只是你現在是二表哥的丫鬟,卻是不能夠常見面了,這回寶姐姐帶了你來,也是全了咱倆的緣分。」

  紫鵑正待要說什麼,只見金釧兒紅著臉上來,問黛玉身後的靜湖:「姐姐,我有些…這位姐姐能帶我去淨室麼?」

  靜湖點點頭,對外面小丫頭說:「去請媽媽和初雪姐姐來侍候姑娘們。」說完不管金釧兒表現的多急,都等到初雪、碧水和藥嬤嬤來了才帶著金釧兒走了。

  寶釵暗恨這丫頭多事,不能和林妹妹單獨說話兒!紫鵑只顧拉著黛玉的手眼淚汪汪的彷彿有很多話要說。金釧兒跟在靜湖後面,瞟了寶釵一眼,捏著帕子出去了。

  
47、

  回來路上,金釧兒走走停停,堆起笑容問:「姐姐,這園子這樣好看,我在這處走走可好?」又忙道:「姐姐有事就去忙吧,我自己看就行。」

  靜湖奇怪的看她一眼,這個女孩兒她自是認識的,是王夫人的身邊的大丫鬟,往日裡除了對榮府那寶二爺和薛家姑娘親近,旁人都是愛理不理的,這會兒倒一口一個姐姐了,該不是起了什麼壞心思罷?

  靜湖思量,揮手叫來一個在廊下站著的小丫頭,道:「銀兒,你陪這個姐姐在園子裡轉轉,別忘前院去。」這叫銀兒的小丫頭,最是認真執拗,交代她的事情她會一步不離完完全全的做完。

  金釧兒瞅了那小丫頭一眼,雖對這個結果不甚滿意,但一個小丫頭總是好對付的,遂笑著道了謝,轉身去了。

  本來太太是讓她看看這林家底子的,可臨來前老太太把她叫過去特意交代要她去林家不讓去的地方轉轉看有沒有熟人,熟人?這熟人會是誰?金釧兒想起前些日子丫鬟們私下裡說的周姨娘不見了,難道會是周姨娘?

  金釧兒搖搖頭,是誰都好,只要討好了老太太和太太,讓自己以後能做半個主子就好,這當丫鬟她是受夠了,若是她能飛上枝頭,才不會像周姨娘、趙姨娘那般沒能耐呢!

  金釧兒一邊想著,一邊跟小丫頭說話,想從她嘴裡套出來些什麼,可這小丫頭簡直是個木頭!你說什麼她都聽著,聽完了也不說話!

  金釧兒洩氣,索性自己看。

  水榭裡,紫鵑心裡酸澀。今日寶玉聽說要來林家,跟老太太鬧著也要來,老太太不肯答應,他就來央求紫鵑叫她跟著寶姑娘一起去,說服侍一場叫她去看看林姑娘,又交給她一包東西,說是跟林姑娘留的好玩意兒。

  紫鵑心裡並不樂意,當初出了那樣的事情叫林大爺親自把她退給賈家,她還怎麼好去見林姑娘?不過不答應也不行,二太太視她為眼中釘,襲人麝月更是時時給下絆子,若是沒有二爺的歡心,那她以後可怎麼著?

  紫鵑心裡早下了決心,寶玉不知為什麼對林姑娘總是念念不忘,她正好用這一點籠絡住他,寶玉正因為她曾是林姑娘的丫頭才待她與人格外不同。紫鵑忽的攥緊手指,襲人那賤人竟和寶玉幹了那事!虧她鎮日在太太面前裝賢惠人,哼,等她斗倒了晴雯,她就把這事兒捅到老太太、太太那裡,看那個賤人怎麼說!

  初雪見對面那位紫鵑姑娘半天不見回應自家姑娘說話,兀自在那出身,覺得不像,輕輕咳裡兩聲。薛寶釵也有些尷尬,這紫鵑哭著求自己要來林家,怎麼這會兒這樣形容?

  寶釵因笑道:「紫鵑丫頭怕是久不見妹妹,一見就想起你們一起的時候了。」寶釵心裡著急,今天來原是聽說林姑父與戶部左侍郎相熟,想叫林妹妹幫自家分說幾句,內務府的差事好的都被其他幾家爭去了,眼看自家皇商的名頭越來越只是個名頭,薛家母女就想讓林家給幫個忙,反正也不過是幾句話的功夫!想來林妹妹定是願意的。

  薛寶釵這般想著就更厭吞吞吐吐半晌說不出什麼來的紫鵑,本來帶上她是想讓她在中間做一個緩和地兒,當著舊日奴婢的面兒林妹妹也不好拒絕不是麼。不想這般不中用,還累得她不知怎樣開頭兒。

  黛玉瞅著這心思各異的兩人,心裡發笑,不說話麼,那…「寶姐姐、紫鵑,咱們去看雲兒她們頑兒罷,在這裡乾坐著也怪沒意思的。」

  說著就起身往那邊走,紫鵑忙摸摸身上那包東西,想著沒人的時候給林姑娘放在這兒就是了,一抬頭便見門口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那裡的劉嬤嬤正眼神灼灼的盯著她看,唬的紫鵑忙快步跟了上去。

  林臻玉在外書房看著不請自來的好友,翻個白眼對人。

  席雙佑笑道:「這就是你待客的禮節?」

  臻玉又翻個白眼,對於妄想娶走他妹妹的傢伙,可不用這般客氣!

  雙佑也不生氣,吩咐身邊小廝將東西抬上來。

  看見那三個大箱子,臻玉坐直身子,瞪著眼問:「這是什麼?!」大有說不出個道道就扔東西攆人的架勢。

  席雙佑不慌不忙道:「家母和家妹來京了,這是親父給林伯伯的禮物,還有母親和妹妹給林姑娘…嗯,給黛玉的禮物。」

  聽他直呼妹妹的閨名,臻玉很不痛快,我家妹妹還不是你家的罷,找茬道:「我的呢?馥玉的呢?你沒給我倆準備?」

  席雙佑不理他,又丟出一箭:「我娘聽說那啥,很高興,說過幾天親自來看看,看看…黛玉。」緊接著又補充道:「我娘從以前就很喜歡她。」

  林臻玉腦中一萬隻羊駝呼嘯而過,越喜歡越要命!

  事關妹妹,林臻玉正經起來:「除了伯母,你沒跟別人說過吧?」亂說壞了妹妹的閨譽可就糟了。

  席雙佑明白,也正經道:「放心罷。」他怎麼會讓未來的媳婦兒受這樣的傷害。

  想著後院還有賈家一群人在,臻玉擺擺手:「禮送來了就快點兒走罷,日後再找你去太白居吃酒。」

  席雙佑也不在意,同樣有妹妹他能想像的出這種心情,抬腳臨走席雙佑覺得自己應該關心下自家未來大舅子,因道:「聽說你快要定親了?」一箭戳到臻玉現在的鬱悶點上。

  想想又道:「嗯,這也沒什麼,只是小心些你那個姓沈的好友,我總覺著他看你的眼神有些不對。」…又一箭!

  見林臻玉呆呆木木的樣子,席大哥決定換個話題:「嗯,那個,你那個外祖母家你們得好好注意下,兵部同僚說忠順王爺經常辦些跑馬射箭的聚會,那個寧國府家的每每都去,想來林姑父也聽說了,還是防範些好。」…第三箭……

  林臻玉已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眼睛陰沉沉的斜向上瞟席雙佑,席大哥見狀,拂拂衣襟,自語道:「時間不早了,臻玉,我家去了。」

  一眨眼功夫就消失在門口,林臻玉這氣,站起身來,決定要把給妹妹的箱裡的東西好好檢查一番,省的夾帶了什麼不該有的東西…

  晚膳過後,賈家姑娘們就要告辭了,因為來的太匆忙,沒有帶妝奩,林家也沒能提前收拾女眷住的客院,縱使其中幾人百般不願,也只得走了,臨行前,薛寶釵拉著黛玉的手道:「妹妹,也要多去家裡看我們才是,老太太、太太都掛念著妹妹呢。」

  前邊一輛朱輪藍圍的馬車上坐著薛寶釵、迎春並金釧兒和紫鵑,迎春本就少語,那三個卻是各有心事,一時這車裡竟靜悄悄的沒個聲響。

  薛寶釵暗恨今日沒找著機會同林妹妹說道家裡的事情,又有些懷疑是不是林妹妹故意躲過去不教她開口,想想一年前沒甚心機的黛玉又思及今日黛玉的舉動都沒有不妥之處,方道是自己多心了。哼!也不過就是投了個好胎罷了,柔柔弱弱心裡又沒半點成算,那裡比得了自己?想起她屋內擺設用具個個雅致,件件精心,比著自己跟雪洞似的屋子,不由深妒林黛玉!——那個姑娘不想讓閨房高出別人一頭去,只是自家日漸不支,況且自己擺了什麼稀罕物件兒,也會很快被姨媽瞧上,還不得緊著送過去,是以自己只能委屈在心裡面上只說向來就愛素淨。

  金釧兒揉揉自己快累斷的腿,氣的咬牙切齒,那小丫頭不知是哪裡的來的擰性子,跟了自己一下晌午!自己腿都快斷了也什麼都沒瞧見,連其他院子的門兒都不讓進,只看見那些山石流水、花花草草,回去怎麼跟老太太、太太交代?!

  紫鵑一手護著懷裡的那包東西,苦悶著臉盤,林姑娘的屋子看的忒緊,她連從懷裡拿出來的機會都沒有,回去如何跟寶玉說呢,少不得要自己收起來拿著話兒哄他了。

  待回到賈家,還沒坐下,賈母和王夫人就來喚她們。

  自是一番述說今日在林家見聞,吃了什麼,頑了什麼。

  王夫人聽說林家的園子竟可以與大觀園媲美,飛快撇撇嘴又勾了勾唇,看來還得好好兒謀劃謀劃,要不進宮去跟娘娘商量商量——娘娘在宮裡的需要的銀子越來越多,不找個出處怎麼行呢?殊不知她這一謀算直接害的林家正式跟賈家撇開,賈太昭儀也受了連累,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這邊兒賈母一看金釧兒偷偷搖頭的樣子就知道並無所獲,只是這丫頭眼角眉梢的算計惹她不快,難不成她猜出了什麼?本來只是想藉著二太太身邊人的手、眼去探聽下,若果這丫頭真知道了什麼,或者打算用這換點子好處,賈母眼底閃過厲色,看來得好好兒想想怎麼處置這丫頭了。

  怡紅院裡,紫鵑剛將東西藏進自己的箱籠裡,寶玉就闖進去急問:「見著林妹妹了?林妹妹好麼?收下東西沒有?都說了什麼?」

  紫鵑給他用自己的茶盞子沏了盞茶,笑道:「一氣兒問這麼些,可叫我怎麼答言!」說的寶玉也笑起來。

  紫鵑就撿他愛聽的話兒說了些,又跟他說道林姑娘的屋子如何雅致擺設如何金貴,又說林姑娘形容越發出塵…

  賈寶玉喜不自勝,拍手道:「林妹妹那樣的人兒,就是住在仙宮裡也使得!」又央求道:「好姐姐,你與林妹妹交好,平日裡你多替我去瞧瞧她,或有什麼缺的少的就告訴我!林姑媽家那些婆子忒可恨,只不教我近林妹妹一步,姐姐替我辦了,我在心裡實在感激姐姐,姐姐但凡有什麼想要的,無一不從的。」

  紫鵑聽了又酸又喜,只點頭應了。

  襲人站在牆根窗戶那兒,聽得屋裡竊竊私語並時不時兩聲笑聲,只覺舌根發苦,恨恨的盯了紫鵑屋子一眼,暗自冷笑數下,轉身朝王夫人院子去了。

  ……

  卻說林府,林臻玉滿頭大汗將箱子裡的物件兒翻檢了一遍,沒發現什麼,才叫來清溪,叫她把東西整好賈府人走後給黛玉送去,清溪看著箱裡的物事,除了一個粉色的包袱是好好放在那裡的,其他的臉布料都抖摟開了,清溪撫撫額頭,任命的一件一件收拾出來。

  那粉色的包袱一看就是女孩子的物事,想來是席家姑娘給黛玉的東西,林臻玉端詳老半天沒好意思解開。

  晚上,兩個婆子抬著些東西進來,黛玉因問:「這些是什麼?」

  婆子們笑答道:「有老爺揚州時的同僚入京,他家太太給姑娘的禮物。」

  黛玉有些疑惑:「哪家的?」

  婆子們堆著笑,因說:「這倒不知道,原是大爺吩咐說這些物事都是給姑娘的私物,也沒說是哪家的,只叫姑娘收起來便是。」林臻玉到底不甘心,因而耍了個小心眼兒,偏不告訴我妹妹是你家送來的!

  黛玉壓下疑惑讓婆子把東西放下自去,自己走到前面一看,是些精緻的布料,還有一匣子各色、各大的珠子,甚至還有幾本揚州書局新出的書。

  黛玉拿起放在上面尤為顯眼的粉色小包袱,坐在榻上將其解開,裡面的物件兒倒很得黛玉喜歡,繡工精緻的荷包,還有荷包裡小巧別緻的墜子簪子…這是?

  黛玉從一隻大大的荷包裡掏出一個木雕的房子,細細看了看,和自己上元佳節那個晚上得的燈籠有七八分像,這木房子雕的並不精緻,顯然雕刻的人是個生手,只是那人很細心的將整棟屋子都打磨的極光滑……黛玉握著木房子,看向內室中掛著的燈籠,臉悄悄的紅了,原來是他家…

  
48、

  水泱此番急匆匆出京,連臻玉的事情也沒顧上卻是為了甄家。

  林如海來京留下的肥缺最終被都轉鹽運使司運使顧大人給承了去。而甄家在關鍵時候一連三四個用他家掌管分發的鹽引的大鹽商以次充好、次內摻沙的事情東窗事發,這當頭出現這樣的事情,巡鹽御史自然落不到他身上,甄家為善後忙的焦頭爛額,不過他家到底根深柢固,這事兒並不能撼動根基。

  今上卻不打算再忍,要抓住這機會把這江南鹽政的一串兒臭魚給拉出來,暗線以布妥,自然也就不怕他們臨死反撲,亂了朝廷鹽政。個中緊要機密事情自是交給自己親弟去辦。

  甄家尚且不知今上打算,仍心心唸唸想在江南鹽政名正言順的插一槓子,只握著幾個鹽引的份額算什麼事啊,即使當不了巡鹽御史,也得將都裝鹽運使司運使的位子握在手心裡,大半個江南的鹽商都靠向他們家,頂頭的官員又怎樣,架空了揚州鹽政依舊姓甄!

  再者這位子自然不用甄家老爺親自去坐,看好的族中子弟即可,甄老爺還可騰出手來與都城舊識好好兒「敘敘舊」!甄家覺著自家就是敗在都城勢力太淺,沒有依仗上。

  榮國府自然是首選,聽聞他家大姑娘雖曾被降過位份,可如今上皇最寵的依舊是這位,位份升上來還不是遲早的事情,再者寧府和忠順王爺走的近乎,林家、王家又是榮國府的姻親,可不是顆「大樹」麼!

  正值太上皇大壽之年,甄家家眷到京朝賀,少不了跟各家去送禮請安,也去過林府,只是林如海依舊稱病不見,連禮也未收。賈家知曉,很有些不悅,賈母甚至幾次下帖子請如海過府中一敘,今時不同往日,如海心裡因亡妻賈敏對榮府的最後一點子憐憫早已盡數消耗殆盡,他這樣堂堂一個二品大員,如何被這等呼來喝去?!

 
  是以林府只派人以公事繁忙謝絕了榮府邀約,連林臻玉的面兒都沒見著,賈母一肚子火氣,因對屏風外恭敬站著的林福道:「你們也是老人了,怎麼也不勸勸你家老爺!甄家與咱們幾輩子的交情,竟連這點子體面都不給?你們老爺那麼大的年紀了,原我也不該說他,只是親戚長輩的清看著他就走了這『獨』路子不說,豈不是害了他麼!即便他有病不得見,你們家大爺也該出來見見甄家長輩,好歹盡了禮數!罷,罷!你們去罷,把我這話兒告訴你們家老爺,讓他好好想想,你們家人單力薄的,是不是得有親戚幫扶著才好?!我知道你們老爺和大爺都是忙人,我也不攪了他們,只把黛玉和馥玉送來兩天陪陪我就好。」

  林福不說答應也不說不答應,恭敬行了禮告退了。路上鞦韆問他爹:「這話兒您真要回老爺?」

  林福瞥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你爹我老眼昏花,耳朵也不靈光,賈家老太太說話忒快,我一個糟老頭子哪能聽得清,記得住?!想來也沒甚要緊的,罷了,還是回去對對上個月的賬要緊,得趕緊給姑娘送去呢。」

  鞦韆伸出大拇指,他爹賣老都賣的這般理直氣壯,前後不一!

  其實賈母心裡也著急,她人老成精,早年跟在國公爺身邊兒也看了學了不少,可以說現在大半個賈家都是她撐起來的。大兒子不頂事,二兒子又太正直不會拐彎兒,朝廷上的事她雖不精通,可眼睛嗅覺卻是厲害的,賈母只覺著近來的風向不大對。

  牽制林家的底牌不見了,可沒證實是林家所為她就不能把這點暴露出去,只能當做這周姨娘還在,林如海怎麼想她不知道,可這林臻玉就有些太刺眼了,明明一個低下坯子,如今卻比她的寶玉…來看她的夫人太太倒常有打聽他的!賈母手指緊了緊,林家如今不好得罪,這些且待以後罷。

  林家似乎有意與賈家拉開距離,王家也意向不明,前些時候娘娘出了那樣大的事情,他家也沒來隻言片語更不提襄助一二。賈母擔憂在心裡,四大家族從來都是抱在一塊兒,如今隱隱已有最出挑架勢的王家卻有游離其外的跡象,是以賈母勢必要緊緊拉攏史家,一門雙侯的史家雖在朝堂上沒有大的實權,比之薛家卻好了百倍,薛家也不能撒手,至少他家銀錢還是很有的。

  賈母連連使人去接史家姊妹,每每卻只接來史湘雲,史家雖奉承近著榮國府,卻不大願意姑娘們去他家,賈母一想史家因還國債家底子被掏空不少,史家姑娘們穿著打扮簡素些自是不願往別家去,只湘雲性子開朗爽快不在意這些罷,遂丟開手去不去管這些。

  史湘雲在賈家長住,開心不已,當初說要留給黛玉的瀟湘館賈母命收拾出來給湘雲去住。瀟湘館與怡紅院裡的最近,湘雲口裡一貫喜歡「愛哥哥,愛哥哥」的叫賈寶玉,兩人自小相熟,如今更是親近了。

  只是湘雲口直心快,成日說些什麼「在家裡做活做到三更天」「替別人做一點半點,嬸娘們還不受用」一回兩回還好,說多了賈家那群眼皮子淺的的就越發看不起這史家小姐,連賈母也有些不喜,倒是薛寶釵溫柔體貼,事事與她想好,湘雲鎮日「姐姐、姐姐」的,越發與她親近了。

  臨近中秋,江南出了大事,甄家因草菅人命、虧空、貪污、受賄,又有逾制、甄氏族人仗勢欺人等等罪名,被抄沒了家產,回京治罪!

  賈母沒聽完,心撲騰騰跳的厲害,忙擺手不叫王夫人再說。

  王夫人也是嚇得不輕,只覺氣短神昏,今早賈政急匆匆從外面回來,王夫人還沒高興,就叫他手裡的邸報嚇得魂飛天外,甄家竟獲罪被抄家。王夫人不知怎樣才好,忙來請示賈母。

  賈母回過氣來,躺在榻上,有氣無力道:「別人家的事,咱們就別多管了,且商量咱們八月十五賞月是正經。」說著就叫她們退下。

  王夫人不敢說什麼,忙諾諾下去,回房之後勒令全家上下不准再提甄家半個字,惴惴不安等了些天,見都城仍舊一派花團錦簇,和樂生香的情景,漸漸也放下心來,元春使小太監來拿銀票時也傳話出來:「無妨,有我。」王夫人才好了起來。

  賈母心裡卻沒這麼樂觀,甄家、賈家初時都是一起發家,根基、人脈都差不多,這些年甄家老爺有手段才智,甄家更比榮國府還要多些權勢。這樣一個大家族,說倒就倒了,事前沒有半點風聲,怎麼瞧著都不像。

  賈母一改平日老太君做派,向各家宴席上跑的勤快,可都城裡俱說這甄家倒得如此之快卻是怨他們自己,前些時鹽商們捅出的簍子還不夠大麼,偏甄家還不以為許,族中子弟又鬧出了人命,那人家上京來喊冤,被言官們上奏,今上大怒,才有這麼一出。

  賈母聽說是他家自己問題,與其他牽連不大才稍稍放下心來。

  不幾日,甄家幾個女人婆子慌慌張張、氣色不成氣色的上門來,還有些東西。賈母本不欲見她們,但又想從她們口中知道些事情,和王夫人關上門說了一會子話,走時甄家女人和賈母、王夫人的臉色俱好了不少。

  甄家的事情塵埃落定,甄老爺和幾個有罪的男丁被流放,擔了罪名的女眷和僕人婢女被發賣,另外一些就放出去了,只是甄家家產被收,日子恐怕會過得很有些艱難。

  ……

  林臻玉年齡太小,雖授任編修,制誥、史冊、文翰的事務卻輪不到他去做,翰林院掌院學士對林臻玉還不錯,分了一間小屋子與他,叫他負責修錄國史、會要等,其實不過是將黃舊文集書頁找出來補訂、抄寫一遍而已,另交予他一些前朝詔書、文律副本,以供其學習。

  林臻玉看著書案邊太師椅上端正坐著的那坨人形物很有些無奈,這人什麼時候學會這些無賴手段了?

  水泱大模大樣的靠在太師椅上,拿著本卷宗看的有滋有味,全不在意身邊那人頭頂的黑氣已經瀰漫到整個屋子裡了。

  忍了又忍,臻玉忍不住了,毛筆一擱,伸腳踹踹那人的椅子:「喂!你已經在我這兒賴了四天了!天天兒跟做賊似得溜到這屋子來,你景大王爺就這麼閒?」

  水泱用眼角瞥他一眼。臻玉這氣呀,嘿,這人面部表情還豐富給他看了!

  水泱慢吞吞道:「誰叫你一休沐就躲窩子裡,我使人去接你,嗯,怕熱…」

  臻玉欲哭無淚,他倆還沒確定那啥關係罷,怎麼好像他就成了這人的專屬物呢?

  水泱轉過身子,表情正經,語調不急不緩,但語氣十分陰森:「怕熱的人第二天還帶著弟弟『妹妹』們去郊外的莊子上游頑?聽說周侍郎對林家長子滿意的不得了,時常誇讚呢。」

  這事兒是他做的不地道,但那啥還不興人不自在幾天麼,臻玉無奈的順順毛:「舅舅那是在稱讚自己外甥呢,我娘、舅舅和父親都知道我無心。」

  水泱這才滿意點點頭,把茶盞端起來美美抿上一口,臻玉怨念的看看本該屬於他的茶盞,咽咽嗓子,實在幹得慌,起身伸手拿過來一口喝下去,指使水泱:「再給小爺沏一杯茶來!」喝點別人喝過的茶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前世一瓶水十幾個男生喝也沒怎麼不是!臻玉這樣安慰自己,脖頸、耳根卻泛出一抹紅來。

  水泱起身給他另沏一盞茶,嘴角微微勾起來,露出個極舒心的笑容來。嗯,只有一個茶盞子是很有好處的。

  笑鬧幾句,林臻玉又低下頭去仔細謄寫書頁,水泱繼續端坐在太師椅上看卷宗。

  這幾日正巧兒沒有差事,臻玉又有些彆扭老是不願意見他,水泱索性弄了身翰林院的官服,鎮日大大方方進來,反正這翰林院雖清貴,可官職實在不大,見過他的也就是掌院院士了,不過他也早算計好了,臻玉這小屋子忒偏,一天下來也不定能有一個人經過,他在這裡不會給臻玉帶來任何麻煩。水泱一邊看卷宗一邊想著要尋思幾件好物件去看看「舅舅」,這關係還是得打好啊,周侍郎的為人哥哥和他都是欣賞的。

  林臻玉伏在案上奮筆疾書,他嘴上嚷嚷著讓水泱快走,心裡面還是很喜歡他陪在這裡的,兩世沒聞過「肉味」的孩子羞澀了…

  快到了散衙的時候,臻玉把宗卷、書籍都收拾好,等人散的差不多了,和水泱說著話兒,兩人坐上車向太白居去,水泱忽想起來,跟身邊那人說道:「來京這麼長時間你都沒去過我那兒呢?」好歹認認門麼。

  臻玉笑道:「時下也不合適麼,甄家剛獲了罪,那些人正不安呢!要是知道我與你相識,那還不得把家裡門檻給踩爛了?沒得叫旁人說嘴,父親和我最不耐煩這個。」

  又問道:「這甄家就倒了?聽舅舅說甄家抄檢出來的家財並不很豐盛,再者甄家的罪名似乎判的也低了些。」

  水泱揚揚眉角,很不屑甄家道:「甄家倒了,那些枝枝蔓蔓,以前的派系都還在,若是定罪太重未免打草驚蛇,不過是個起子罷了。再者甄家那些家財,自是在其他幾家那裡!」

  

[ 本帖最後由 waterling 於 2014-4-5 01:38 編輯 ]



49、

  賈元春有孕,水小攻設計

  林臻玉聽見,笑道:"小心沒過逾的,那些人素來不消停,若果讓他們覺得今上是有意收拾呢,還不得哭述到太上皇那裡去?而且底下指不定會有什麼動作。"說著撩起馬車窗簾子向外看了一眼歎道:"這樣繁華熱鬧的街市怎麼能因為這一小撮人就白白累得蕭條了呢!"

  水泱也笑道:"且不說這個,還是咱們趕緊使個法子和榮國府那一家子撕擄開是正經!"

  臻玉奇道:"難不成他家又有什麼ど蛾子?"撇撇嘴又道:"父親和我也想著和那家不省心的掰扯清楚,只是如今天下禮儀孝道,賈家是正當的姻親,若是咱們直接和他們撕破臉,恐怕士林天下都要說嘴林家涼薄了。只能日漸疏遠著。不過,若是他們有什麼齷齪心思,水來土掩,他們得不著好去!"

  復又得意道:"自從父親調任京官以來,賈家時時要黏上來,我們只不應不理。這次中秋禮單子肯定把那家鑽錢眼子裡的幾個氣壞了,娘親在的時候絕對是比不得的,就是比之去年也少了一半兒!而且都是些華而不實的物件,咱們鋪子裡堆積物品裡金閃閃的給他們整出來一大箱子,好看還不貴!"

  水泱看著這人喜滋滋得意的樣子,心裡癢癢起來,低頭飛快在那人額上親了一口,心動不如行動麼!

  臻玉一下愣住,隨即臉"刷"的一下紅到脖頸下的衣襟裡,惱怒的瞥水泱一眼,水泱笑瞇瞇的看他,哪還有在外面嚴峻不近人情的表情態度。

  林臻玉的臉更紅,他也做不出前世見過的小女生嬌嗔的捶男朋友一下的舉動,想想就要打哆嗦。要不,直接給他一拳?看看自己的拳頭,又瞟一眼水泱硬實胸膛,算了,到時候疼的還是自己。

  水泱看著眼前這人先是紅了臉,正高興著就見這人又魂遊天外了,歎氣!不過他瞟自己胸膛的眼神可是看見了,水泱臉上無甚變化,卻不自覺挺了挺胸膛,眼裡笑意更甚。

  臻玉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索性撇過臉去繼續前面的話題,想了半刻才想起來,紅著臉硬做出正經的神色:"你還沒說賈家又要出什麼事呢?"

  水泱想起上皇和他宮裡那兩個刺眼的釘子,笑容微微斂了些,起身緊靠著少年。

  臻玉與他自小竹馬,這會兒見他神色,也顧不得臉上的熱氣,任他靠著。

  水泱心裡頭一暖,想起哥哥說的:"小九兒只管過你的日子,母妃的仇,都到這份上,難道還報不了?不急著去做不過就是給那些人個假象希望罷了,就像貓捉耗子一般,哥哥不僅要讓他們付出最慘最狠的代價,還要他們日日心裡頭不得安寧!"

  水泱呼出一口氣,緩緩道:"賈家那太昭儀有孕了!"

  什麼?!臻玉大驚,有些遲疑道:"這?"

  水泱諷刺一笑:"這是皇兄安插的太醫和宮女來報的,這位賈太昭儀可是小心,如今瞞的死死的,想著孩子大些再說呢。"

  臻玉腦子裡快速想著這事兒會帶來的麻煩和後果,水泱淡笑道:"放心罷,這孩子不可能平安生下來!"見臻玉一副急著要聽下文的憨模樣,微笑道:"不用咱們動手,自有別人效勞!那婉太妃如今被哥哥時不時露出的意思和動作弄得像驚弓之鳥,怎麼可能由著太上皇這唯一一根救命稻草離心,那賈家的比著這位還差些手段。"

  哼笑一聲又道:"更何況就是沒人去動作,這孩子也不定能生下來,賈元春自作聰明,給太上皇服的那些藥都是些一時之效的虎狼藥,她一心盼著能得個日後的依仗,卻想不到這樣得來的孩子或許根本保不住胎!"

  林臻玉微微鬆了口氣,不是他心狠,只是如果賈元春真的生下龍子,帶給他們林家的可能是滅頂之災--賈元春有了依仗而請旨賜婚黛玉的話,林家該如何?

  不過,賈元春給上皇吃藥的事兒他倒頭一回聽水泱講,水泱母妃的事情他很早就知道,平日裡為了不觸及他的痛處,臻玉從不去談論皇宮裡的事情,因遲疑道:"上皇……"

  揉揉少年的後腦,水泱把少年往懷裡帶一些,方道:"那是他自己的事情,我們只看著就是。"不管不說,只看著他自食惡果!

  想一想,水泱貼在臻玉耳邊笑道,熱乎乎的氣都撲到耳朵上:"我倒是有個法子和賈家那家子撕羅開!至少日後賈家貼上來,咱們也可以置之不理,也沒人能說的出咱們的錯處。"也是時候讓別人都知道小林大人和景王之間有很深的交情了!

  臻玉揉揉紅透的耳根子,白了這人一眼,"快說!"

  水泱笑瞇瞇將計劃告訴臻玉,林臻玉聽得兩個眼珠子發亮,又有些躊躇:"今上不會怪罪罷,還有御史言官?"

  水泱笑著搖搖頭:"怕什麼,我的也在裡面,錯處又不在咱們,誰叫那府裡整日用孝道禮儀壓人呢?再者,出了這樣的事情,縱使賈元春亮出懷有身孕來,也不過是能救得了他們一家子,再不能仗著這個整出什麼ど蛾子來!"

  臻玉點點頭道:"很是,回去跟父親商量下。"以賈家人的性子,即便私下裡獲知賈元春有孕,也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想起上次那些姑娘們來時金釧兒那雙滴溜溜四處瞅看的眼睛,臻玉一陣厭煩。

  說著話兒,到了太白居門口兒,前面車伕請兩個下車。那車伕抬起頭來,臻玉苦笑不得,怪道水泱這麼放心,在馬車裡談論這些,原來駕車的是賀二,只是用賀字頭排行第二的來駕馬車,這也忒大材小用了罷?

  賀二笑出一口打白牙:"跟著爺上太白居來蹭一頓飯麼。"自家俸祿又被底下那幾個臭小子打賭給扒拉過去了,賀二咬咬牙,一定得好好兒操練操練這幾個!

  入了二樓雅室,臻玉還沒開口,水泱就叫掌櫃的置一桌席面送到林府去。臻玉心裡頭軟軟和和的,這人真心不錯!

  ……

  臻玉猜的不錯,王夫人為林家送來的中秋禮很動了一番肝火,禮單子短不說,看到東西王夫人差點子沒氣個倒仰--禮單子上寫的好聽,可這東西各個兒都是不值錢的物件兒!

  好歹王夫人想著林家如今不同以往,壓住氣忍下來。

  節後二十六日,椒房眷屬省親之時,王夫人進宮狠狠向元春排揎了一頓林家。

  元春只不在意,笑道:"宜人且不管這些,進來還是多帶些銀票子給我才是正經。"

  王夫人心內有些不虞,陪笑道:"這時節娘娘前後要了不少銀錢,府裡莊息未收,恐一時湊不出多少兒來。"

  元春輕輕摸摸肚子,笑道:"宜人也不用與我這番說,左不過將來是用給你們的,難道我還能不管府裡親人不成?"

  王夫人還有些猶豫,元春近些時要的銀錢越來越多,放貸的利息佔了一半還多,雖然有公中和老太太補貼著,可王夫人還是覺得肉疼。

  賈太昭儀鳳眼一斜,低聲笑道:"宜人就是不為了我,也要為您的外孫子著想啊!"

  王夫人又驚又喜,掩著嘴,睜大著眼睛就想大聲問。

  賈元春忙拉住她,低聲道:"可不敢說出去!這幾年上皇這宮裡不是沒人有過孕,難道宜人忘了下場如何?!"

  王夫人連連點頭,這樣大的喜事!她就要有個龍子王爺的外孫子啦?!

  忙問:"阿彌陀佛!多長時間啦?懷相如何?"又問:"難道要一直瞞著?"

  賈太昭儀含笑說:"一個多月了,我買通了太醫院的太醫親口說的!"又嗔怪道:"這下宜人不會心疼那點子銀錢了罷?"

  王夫人喜得跟什麼似的,仔細端詳元春還看不出什麼來的肚子低笑道:"和我有你弟弟的時候一模一樣,這孩子肯定是個男娃兒,可不是個外孫子麼!"

  賈元春眼裡閃著志得意滿的光,顯然對王夫人的話十分樹心認同。

  王夫人心中怕元春未經過這事,怕她料理不清,因低聲道:"要不要咱們弄來幾個有經驗的嬤嬤?娘娘如今可得好好兒養著!"

  元春擺擺手道:"不礙事,現下可不能聲張,再者往內宮裡帶人哪是這麼容易的。如今抱琴親自料理我的吃食,殿裡的物事也早就查了數回,小心過得這兩月便是!"

  王夫人見說的有理,便從袖裡拿出個荷包來道:"這是三千兩銀票,娘娘先使著,若是不夠是小太監來取便是。"

  元春笑道:"宜人先別忙這個,我只問你,你可想寶玉出人頭地?"

  王夫人急忙道:"怎會不想?!娘娘…?"

  一手摸著肚子,一手拿著帕子攢攢嘴角,元春笑說:"這不難,近在眼前!你可知林表弟的尊師是誰?"

  王夫人一聽林家人臉就沉下來。

  元春笑道:"宜人這般可不行!咱們家想要更進一步還得靠著林家扶持!別的且不說,林姑父如今是二品大員,又有出入內閣議事的權力,深的今上讚譽,咱們家空有爵位,可掌實權之人無一,可不得要靠著這些姻親?"

  頓了頓又道:"而林表弟能小小年紀出仕,他恩師葉大人功不可沒!"

  王夫人疑道:"這位葉大人徇私了不成?"

  元春搖頭笑道:"宜人想到哪裡去了!這葉大人名瓊,字懷逸,不僅是江南世家葉家的嫡子,更是盛名天下的名士,在士林中備受推崇!林表弟得他自小兒教誨,學問是好,可最重要的是入仕之後的路子比旁人寬了數倍!那些翰林出身的官員可能瞧不上林姑父二品的名頭,卻會因林表弟是葉大人的弟子高看一眼!"

  聽聞這個,王夫人兩眼冒光:自家寶玉的天資可不是那林家小子能比得,若果真有了這位葉大人的襄助,還不平步青雲?!

  賈元春素日最憾前面朝堂無人,幾次三番想對林家示好,只是怎麼說王夫人都是一門心思想去佔人家便宜,並不真心交好。今借寶玉說的情真,果見王夫人有活動之意,哪能不趁熱打鐵,因向王夫人笑道:"林家既有大用,宜人何不對之曲意交好?叫林表弟引見一番,寶玉這樣兒模樣天份,想來葉先生也不會不喜歡。"

  轉轉眼兒,又誘道:"聽宜人說林家家底極厚,若是兩家做了兒女親家,林表妹在家那般受寵,林家還不得趕著往府裡搬?"

  王夫人歎說:"這林家軟硬不吃,哪兒有這般好說話兒!"

  元春聽說,笑道:"這有什麼,待胎兒穩定之時,我向太上皇進言請旨給寶玉和林妹妹賜婚就是。至於葉先生之事,宜人請老太太跟他們說道,只是引見一番,難道他們也捨得面子拒了?"又說:"只要我這一胎落地,林家多少金銀不是寶玉的!嫁進咱們家,嫁妝能寒磣了不成?"

  王夫人自聽金釧兒說過林家房屋佈置後,早眼酸林家富庶,巴不得有個緣由去弄些來,忙答應了。

  待王夫人回府,去賈母處逗樂閒話一會子,一時女眷散後,王夫人獨向賈母說了賈元春有孕大喜,賈母聽了喜不自禁,口中直念佛。

  王夫人又把賈元春所言俱告知賈母,賈母點頭教她照辦就是。

  這之後,王夫人氣焰復盛,捏著錯處狠狠整治了賈政身邊的三個狐媚子,賈政氣急,賈母卻訓斥了賈政一番,那三朵嬌花兒也得日日去王夫人跟前。

  
50、

  時已漸入深秋,天氣漸漸冷起來。

  林臻玉與林老爹細細談了個把時辰,如海對於水泱的計策很是滿意,只是還要提醒臻玉:"這些都建立在賈王氏貪心的份上,若是她得老太太或者宮裡的賈太昭儀吩咐,不敢如此,那這計策也就無用了。"撫撫鬍鬚又道:"看來咱們還得為黛兒先考量考量,席家那孩子還不錯。"

  臻玉癟癟嘴嘟囔:"黛兒還這麼小,不用這麼急罷?"

  林海歎口氣道:"也不過是未雨綢繆,若是這計策不成,難保賈家不會讓宮裡的太昭儀請旨賜婚,若是這樣,豈不害了你妹妹?"眼睛裡也閃現出臻玉剛才那抹神色,父子倆表情驚人的相似,不甘不願道:"再者也不過是兩家先說下,請親朋吃頓酒宴,文定什麼的等黛兒十一二再說,想娶我林家的女兒哪是那麼容易的!"

  臻玉這才眉開眼笑附和他爹,席大哥是他兄弟沒錯,可如果這兄弟瞄上了自家妹妹,那自然就是兄弟靠後!男人麼,越是難得到越是會珍惜,他可得為自己妹妹把好這關!林臻玉笑嘻嘻的給席雙佑記上了一筆。

  父子倆相視一笑,臻玉接起之前的話題,笑道:"父親不必擔心那王夫人不來,父親還不知道罷,就是這位王夫人,甄家二分之一的家財現在都在她的內庫裡藏著呢!如今有了娘娘有孕這樣兒的好借口,怎會不來府裡?咱們耐心等著便是。"

  父子兩個商量定,臻玉又去內院與妹妹分說一二,好叫黛玉有個準備,左右不過這兩月了。

  只是林如海看著兒子的背影,有些犯思量——這景王爺對臻玉也忒好了些,事事都給想妥當,前兒他就恍惚聽說臻玉如今就入了今上的眼,今上不止一次提過這個小進士。就算是從小兒的交情,這樣為兒子打算也有些過了罷?

  王夫人自聽了賈太昭儀一席話後,雖未說出賈元春有孕,可在榮國府內院的威風日大,連老太太都要靠後三分!邢夫人與她幾次打機鋒,都被王夫人刺的胸口疼,老太太也不動聲色的幫著王夫人。邢夫人堵心的慌,索性推脫病了半月不曾上老太太這裡來,史老太君素來不喜大兒媳婦,如今又忙著打點賈太昭儀需要的東西,也顧不得她,這邢氏不在跟前她與老二家的也能說些私話。

  邢夫人與鳳姐兒的關係比之從前好了百倍,賈璉夫妻也早已搬回大房去住。

  鳳姐兒正在炕上收拾給環兒和趙姨娘兩個過冬的衣物手爐等。賈環勤奮,林臻玉薦他去了一個小書塾去讀書,那裡的先生是往科的進士,只是時運不濟摔下馬落了殘疾,學問是頂好的,那裡學生也少,比之賈家族學好了不知多少,當然這些都是賈府裡面不知道的。

  王夫人只聽說賈環如今跟著個殘疾的先生上學,那小書塾遍都城的富貴人家都沒聽說過,賈環又不要府裡出束脩,趙姨娘如今也夾著尾巴做人,王夫人就睜隻眼閉只眼由他去了,心裡思量著指不定被外頭的小子勾著去頑兒了。

  鳳姐夫妻兩個在外面置的小鋪子生意極好,莊子上也有了穩定出息,賈璉和鳳姐商量著是不是在不打眼的地方置辦一出院落,也好做個退路。

  賈璉自從得了林表弟幫助,在外面做起正經事情,三教九流的人見了不少,因在外面一直用化名,別人不知他身份,在他面前談論起寧榮二府也不避諱,第一次聽那些文士憤世棄俗評論各家,說得榮國府種種差點兒沒把賈璉三魂嚇走,那都是什麼樣的名聲?!還有府裡的事情怎會傳的滿街俱知?

  賈璉跌跌撞撞回來與鳳姐兒一學嘴,把個鳳姐嚇得也面如土色,外頭竟有傳言說榮國府有人放貸,收沾滿血淚的利錢,不得好死!這麼多罪名若有其一傳到御史言官的耳朵裡,那可真真不得了,夫妻兩個一合計,兩人經營鋪子藏得更深更隱秘,鳳姐也凡事不出頭,惹得闔府俱說這鳳辣子有孕如今轉了脾性。

  鳳姐每每想起自己過去素日裡最喜攬事辦,好賣弄才幹,就驚得一身冷汗,這不出事還好,若是出了事,自己就是出頭的櫞子先爛!

  賈璉很有些小聰明,如今不與過去那些狐朋狗友兒瞎胡鬧,倒是看清了不少事情,他一邊兒好好經營自家安身立命的鋪子,一邊兒悄悄打聽風向,和榮寧二府種種,真是越聽越心寒,越聽越膽顫,他私下裡想——恐怕自己那些"舊友"家裡也不比這好多少,只是榮寧這二府更跋扈些更叫外人說嘴。

  邢夫人見鳳姐兒又與那娘倆兒拾羅東西,就有些不喜,因對鳳姐道:"那娘倆兒是二房的人,素來又與咱們不對付,你管他們作甚?"

  鳳姐小心捶捶因肚子愈大有些不堪負的腰,笑道:"他們娘倆兒也可憐,趙姨娘往日裡雖不好,可環兒卻是個有心的,前兒回來還給咱們大姐兒偷帶了些小玩意兒,雖不金貴,可卻是心真!大姐兒可喜歡,若不是這兩日有些咳嗽被我拘在屋裡,早就上您那兒給太太您獻寶了呢!"

  邢夫人早就把大姐兒當成親孫女來疼,這會子聽到這個,心也軟和了些,就道:"我只看不慣那趙姨娘,往日裡那個樣子,沒事兒也能鬧出三分來。"有忙問:"大姐好些了罷,送來的藥喝了沒有?"

  鳳姐笑道:"好些了,只是到底沒吃下藥去,她小人兒一吃藥就不吃飯,把**急的不行急忙來討請示,卻是平兒想起以往林姑娘在咱們家時,犯了咳嗽,林家大爺就叫人做冰糖雪梨來喝,大姐兒喝了幾回倒果真有效果,這會兒已是只夜間咳幾聲兒,再有一兩日也就全好了。"

  邢夫人念了聲佛,笑道:"我剛使人去看她,**回說睡了,我想著咱們娘倆兒也幾日沒說話兒,就轉過來看看你。"伸手輕輕撫摸下鳳姐兒的肚子,關心問道:"這幾日飯食吃的還好?多請大夫來問問脈才是。"又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沒生過兒女,要不也能知道些,幫幫你。"

  鳳姐連忙笑道:"太太親來媳婦房裡瞧我,已是天大的造化,就是親母女,也不過如此!"又嗔道:"太太說沒生過兒女,這話兒我可不愛聽,就是二爺在這裡也得舍下臉皮駁幾句,難道我們二爺不跟您親生的一樣?大姐兒如今可是一口一個奶奶,一日不見您就不得勁兒,就是我肚子裡的這個,也只有和您親近的!"

  這話兒說的邢夫人極為熨帖,鳳姐兒知道自己婆婆素習有些左性兒,以前和夫妻兩個關係又不太好,就假意抹抹眼角道:"往日是我們不是,傷了太太的心,太太只看在我們年輕不知事的份上兒,原諒則個,媳婦兒給太太賠罪了!"說著就要站起身來。

  唬的邢夫人忙按她坐下,自打和鳳姐兒夫妻兩個關係和緩後,她的日子比往日不知要好上多少,大姐兒又和她親近,邢夫人就像有了重心一般,照料的小人兒鎮日圍著她轉,賈赦對她也有了幾分尊重。這日子一好,又有盼頭,昔日裡抓緊銀錢傍身的念頭就淡了下去,再說賈璉夫妻也大方,這半年給的比她從前二年裡省下的都多。

  邢夫人笑容滿面說:"你這孩子,不過說一說,你倒當真起來!咱們如今可不就是好好兒一家子麼,你呀,養好胎是正經,可不許想這些有的沒的了!"

  忽又想起這幾天和王夫人之間的齷齪,就跟鳳姐兒學一學,分說了下,邢夫人能把這個跟鳳姐兒直說,可見真是不把她兩口子當做外人了。

  鳳姐也知道這點,也掏心掏肺道:"要我說,太太咱們只管關起門來過咱們的日子,管她家作甚?我知道太太看不過她如今霸道樣子,可太太想一想,雖然二房讓出了榮禧堂,可老太太心眼裡明著偏著他們,咱們能如何?更不得說娘娘還在宮裡,她是娘娘的親娘,咱們去與她對付,豈不是拿著雞蛋碰石頭麼?"

  林表弟的事情和賈璉打聽來的卻不好與邢夫人說,因而鳳姐又勸道:"不是媳婦向著那家,只是太太想想,若是咱們跟他們去爭那些虛名頭,爭不爭的過兩說,若日後真有點兒什麼,老太太和二老爺不得把咱們大房頂上去?您也知道老爺的名聲在外面到底不如二老爺。"

  這話說出來唬了邢夫人一跳,忙問:"有點兒什麼?這話是從哪兒說來的?"

  鳳姐道:"花無百日紅,您看甄家那樣氣派勢大的世家,說抄就抄了,這只是咱們私底下的有心罷了。"又安慰道:"就算有了什麼,太太也不用憂心,老爺鎮日不出府,府裡又是二房當家,咱們只要管好自個兒,天大的事情也落不到咱們頭上!再說有二爺和我呢,保管您兩位過的舒坦。"說著到底不放心,又道:"只是太太平日也要上心著,二房的事情縱使有天大的好處咱們也不沾惹!老爺那裡,您適當也說一說,老爺最是清楚的,只是素日憋心的慌,故而不顯罷了。"其實鳳姐兒心裡何嘗不是忐忑不安,覆巢之下無完卵,自家還是與林姑父家近些是正理!

  邢夫人一向沒注意,如今和鳳姐兒親近,又見鳳姐說的情真意切,急忙連連點頭,現下也坐不住,就要回去與賈赦說道說道。

  鳳姐兒也不攔她,只叫平兒去取來一個匣子,邢夫人一見那匣子就知道是鳳姐又給她打得時新首飾,忙推道:"你前些日子與我的都還沒戴國來呢,我一個半入土的老婆子,打扮那麼時新作甚!你們年輕自戴去罷!"

  鳳姐兒只不依,道這是媳婦心意,千萬收下。邢夫人這才拿了匆匆回了。

  鳳姐因吩咐平兒道:"叫小丫頭去叫趙姨娘來,把東西拿去。你再去後面小庫裡看看還有沒有好的紙墨,二爺見著詩書就頭疼的,放哪兒白瞎了可惜。"

  平兒吩咐了小丫頭又把鳳姐兒要的拿來,因笑道:"旁人都說你變了性兒,我看著也像,這如今想的做的和往日裡竟像是兩個人來。"

  鳳姐笑著輕擰了平兒下,假意嗔怒道:"小蹄子,沒事兒做了不成,這會子編派起你娘來!"

  平兒笑著羞她。

  鳳姐歎道:"那娘倆兒可憐見的,往日二老爺寵著趙姨娘還好,如今二老爺有了新人,不說趙姨娘,連剛有些在意的環兒也拋到腦後去。你看這府裡對她娘倆是個什麼態度,牆倒眾人推,我也想明白了,如今對她娘倆兒好些,指不定日後咱們落了難,這就是個善緣呢!"

  想起那起子勢利的嘴臉,冷笑道:"若是咱們還住在二房那頭兒,你二爺和我都不管事了,也比趙姨娘母子好不到哪兒去。那起子上趕著去討好賣巧的,也只配沒人心的打著罵著使也罷了!"

  正說著,小丫頭進來說:"趙姨娘來了。"

  鳳姐兒忙止住話頭兒,道:"快請進來!"

  那趙姨娘進來,面容卻像老了好幾歲似的,再不復從前鮮艷。賈政有了三朵年輕解語的嬌花兒,自然就將趙姨娘這頭兒拋到腦後去,往日與她有嫌隙的丫鬟、婆子還不來諷刺、編派。王夫人那裡也是見天兒挑刺、給沒臉子,趙姨娘心裡有火兒也不敢露出來,受這場惡氣,不但忍氣吞聲,而且還要走去王夫人跟前任她撒氣。

  幸而賈環是個上進的,趙姨娘雖愚昧但不傻,本來還心疼族學裡的補貼和飯食,私下裡一聽是林家大爺給薦去的,立馬不再鬧騰,林臻玉她心裡是深信的,若不是他,環兒也不能進族學,連書本紙筆人家也不時給送來。為著兒子能有出息,趙姨娘不光不再鬧騰,反而學起周姨娘當日的做派來,平日裡低頭諾諾,扎三下也不吱聲的。

  周姨娘失蹤的事情沒有瞞過她去,她與周姨娘兩個經常一處兒,一個大活人不見了卻說去莊子上養著了,沒得讓人嗤笑。初時她以為周姨娘被王夫人下暗手給害了,還驚惶了好些天。直到她在做活的籃子裡發現了一個扁扁舊舊不起眼的荷包,那荷包還是早些年她被封姨娘時做給周姨娘的,可把她嚇壞了,以為周姨娘陰魂不散呢,可她顫顫巍巍打開荷包一瞧,裡面是幾張銀票!加起來都要有五百兩了!

  她這才明白,周姨娘許是自己走了,雖然疑惑她怎麼出去的,可前些日子各房的大搜檢也就有了解釋。趙姨娘一方面放下心來,另一方面又有了隱隱的祈盼,若是有一日她也能和自己的環兒分出去,她在自家裡也是個老太太了,可不比在這裡受人白眼瞧不起要好上千百倍,環兒也能自自在在的,不用讀個書也要遮遮掩掩、躲躲藏藏了!

  趙姨娘見鳳姐兒炕上打了好大的包袱,又感激又羞愧,她往常常懷有嫉妒之心,不忿鳳姐寶玉兩個,不想如今卻還是這"鳳辣子"雪中送炭,幫扶著自家娘倆兒。

  鳳姐兒也不與她多說,只道:"把東西悄悄兒拿回去,別去聲張,環兄弟是個上進的,姨娘只要想著環兄弟就成,早晚你能指著他享福!"

  趙姨娘感激應了,鳳姐就讓平兒送她出去。平兒又塞給她一個荷包,悄悄兒道:"這是我們奶奶給環爺的,說環爺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耽擱不得,姨娘可要用好!有什麼藏在心裡為了環爺千萬別露出來!"

  趙姨娘直點頭,連忙低聲道謝。接過荷包,悄悄揣進懷裡,這些和她多年的體己,還有周姨娘給的銀子,都要攢下來為環兒日後作打算,若是環兒讀書有為,自然是用在仕途上,若果不行,也可以盤個店舖,有個安身立命的地方兒。


51、

  作者有話要說:芝麻烙餅扔了一個火箭炮
  芝麻烙餅扔了一個地雷
  八月桂花香扔了一個地雷
  O(∩_∩)O謝謝芝麻烙餅姑娘和八月桂花香姑娘對魚的一直的支持,謝謝!麼麼?(?3?)?
  芝麻烙餅姑娘好好閉關吧,魚等你出來~(@_@)~
  O(∩_∩)O謝謝看文和留爪印的姑娘們,你們就是魚的動力呀~~o(?v?)o~~抱住挨個親親~~
  計策
  這天,正值賈母在府裡擺宴,林臻玉兄妹三個也在。賈家前幾次下帖子來請,林如海皆在前面婉拒了,是以這宴席賈家一來請,如海就同意了,除了小馥玉另三人心裡都有數兒,也不怕他有甚麼。
  老太太和王夫人果然已經知道賈太昭儀有孕之事,宴席之前,王夫人那張堆滿笑容、高高在上的臉哪還有往日笨嘴拙舌的模樣。
  這兩人皆知道林臻玉的左性兒,是以攆著賈寶玉去和一眾男丁在外席就坐陪客,不教他在賈母處衝撞了姊妹們。林臻玉坐在席上,左邊兒是愁眉苦臉的賈寶玉,右邊兒是堆著笑容不停沒話找話的呆霸王。臻玉坐在中間兒,也不飲酒,心裡哀歎:筵無好筵會無好會呀你知道那裡更新最快麼?答:。!
  賈寶玉幾次想問問這位林大哥哥林妹妹近況,可每每瞅見林表哥那雙帶笑的眼就覺得有些懼怕,不敢開口。
  薛蟠初時還有些怕這位小林大人,可見林臻玉始終面上帶笑,說話也溫溫和和的,心裡就癢癢起來,因裝酒瘋賣傻湊過來道:哥哥還記得舊年時弟弟說過要請哥哥吃酒,怎麼如今弟弟都做了官兒這話兒也不應現了?
  臻玉看著薛蟠那樣子,又好氣又好笑,自他知道水泱的心思後對這些就敏感了許多,本朝南風盛行,可這薛蟠也忒葷素不計了罷,把他當成伶人小倌兒之流了?在這滿是人精的宴席上就敢這麼說話!
  林臻玉也不應他,似笑非笑道:吃酒,咱們不正在吃酒麼,若是薛大哥哥想去家裡吃你元元,也好,正陪父親喝一杯,我一向不能飲酒,總不能讓父親喝的盡興。
  薛蟠生平最怕那些經綸滿腹、古板嚴肅的親戚長輩,唯一見著林如海的一次還是林如海進京時來榮國府拜見老太太,林如海不經意瞟他一眼,那官威那氣勢可教薛蟠消了往林表弟身邊兒湊的打算。
  聽臻玉如是說,薛蟠連忙打了自己一個嘴巴子,陪笑道:弟弟如今做官事忙,我這沒耳性,再不說了。
  好不容易捱過去,林臻玉去見老太太、王夫人,只見上房裡就這兩位坐著,弟弟妹妹和薛姨媽、邢夫人等一個沒見著,臻玉心裡一咯登,難道這兩人打算直接開口,若是她們不去林家水泱的設計可就沒用了!
  想歸想,林臻玉依舊規規矩矩的行了禮,你來我往的說了些客氣話,賈母笑容滿面,彷彿和林臻玉真是一對慈愛孝敬的外祖孫倆。
  半晌,聽王夫人問道:聽說臻哥兒的先生姓葉,是如今內閣學士葉大人?
  臻玉有些疑惑,但還是笑回道:正是。不知舅母說起這個…?
  王夫人拿帕子攢攢嘴角,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事…
  賈母接過話去,眼睛直直盯入臻玉雙眼笑道:不過臻哥兒舉手之勞,你寶兄弟如今亦到了入學的年紀,若得一位好先生自然事半功倍,是以我和你舅媽就想著你最孝順,若薦得你寶兄弟也去葉先生門下豈不大好?兩兄弟同在先生門下也好相互扶持。
  臻玉這才放下心來,不免好笑,沒成想她們想的這般多,把注意打到先生那裡,先生那脾氣,馥玉尚且不收,如何會收一個現在才到入學年紀的賈寶玉?
  真是人心不足,看來自己父子和水泱還是低估了這幾位的臉皮。
  想罷,也不在意,把麻煩堆到先生那裡去就是,反正先生現下正閒著,巴不得有些事情給他逗趣,相信以先生性子,會給這些人一個十分享受的過程。
  遂道:這也不是難事,只是我這弟子卻不好給先生拿主意,讓寶兄弟拿了我的名帖,自去先生府上就是,想來若寶兄弟合了先生的脾性,以寶兄弟的天資先生也樂意收下。
  聽得臻玉這般說,王夫人有些不滿意:臻哥兒何不陪著你寶兄弟去一趟葉大人的府邸,也好在一旁幫你寶兄弟分說一二。
  臻玉苦笑道:舅母有所不知,先生最不喜有人插嘴幫他拿主意,先次甥兒帶著馥玉去求先生收徒,先生大怒,直接拒了外甥還令甥兒不得再提此事。葉瓊在紫宸殿打了個大噴嚏,惹來上座的今上關心一瞥和周圍幾個內閣大臣的心歎:葉大人果然是名士不羈葉大人真真聖寵,在這裡都敢這般…
  賈母和王夫人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來。
  臻玉見機,又閒談數句胡亂編寫先生喜好糊弄過去,就急忙向這二人請辭了。
  林家兄妹走後,賈母對王夫人道:這些文人名士左不過喜歡些字畫硯台印石,你準備些上好的,一會子我叫鴛鴦去庫裡找找前朝的古硯去,這是寶玉的大事,可不能馬虎了!
  王夫人連忙答應了,在自己內庫裡翻檢了半天,又從甄家送來的箱子裡拿出一幅唐寅的字畫來,想了想也放進禮單子中去。
  賈母和王夫人招來賈寶玉,連哄帶嚇才叫他答應去葉大人府上。
  王夫人見臻玉態度軟和,不免心思更加活絡,娘娘在宮裡的花銷實在是有些大,已向薛家借了幾回銀錢了,這林家也該出點子血,畢竟娘娘有了龍種,林家也沾光不是!
  林臻玉一回去府裡就叫鞦韆去先生府上說明狀況,葉瓊揉了揉鼻子笑道:我道是誰算計我呢,原來是這臭小子!行了,滾罷!回去告訴你家小爺先生我自有計較!
  鞦韆樂呵呵的作了個揖,從荷包裡掏出一把糖遞給小金子,揉揉猴腦袋,不等葉先生踹他,趕緊跑走了。
  不幾日,都城中就盛傳公侯府爺兒在葉大人府上大放厥辭,葉先生氣急怒趕腹內草莽紈褲公子的好戲,臻玉聽鞦韆學說的繪聲繪色,笑的眼淚都出來了,小馥玉抬著頭認真聽,哥哥的鞦韆都會說書了,嗯,要讓自己的小虎和墩子也去學!
  賈寶玉悶悶不樂回去榮國府,草草回稟了老太太和王夫人幾聲兒,就去園子裡找姐妹們散心去了。
  賈母急忙招來寶玉的跟從,跟從抹抹頭上的汗珠,把從門外聽到的敘說一遍。原來賈寶玉開始還像個樣子,葉大人也比較滿意,只是葉大人考較所讀書文時,除了詩經和四書,其餘經綸這位爺說的磕磕絆絆,後來賈寶玉更犯了癡,把自己在家那套祿蠹歪論一股腦兒倒出來,氣的葉大人教人把賈寶玉一群人都趕出門去,連禮都扔出門外,可丟了大人!
  賈母雖知道這事不與別人相干,但免不得這賈母又把跟從的人罵一頓。
  如今滿都城都知道這事,雖不提名道姓,可這位爺如今還在內帷廝混的荒唐事都被翻出來說爛了,原來還有幾家根基淺官職不高的想向薛家提親,可一聽薛家大姑娘如今正住在榮府的大觀園裡,都忙不辭絕口不提了。史家也趕著把史湘雲接回家去,只史湘雲還哭哭啼啼不願走,拉著賈寶玉的手道:愛哥哥可千萬別忘了跟老太太提著去接我來!把來的史湘雲嬸娘身邊的嬤嬤氣的臉色鐵青。
  賈政在部裡被些個小人指桑罵槐的說的灰頭土臉,一打聽,才知發生了這事兒,——元☆元-小說-網手打更新也不管王夫人事先已經跟他提起過寶玉拜師的事情,回到府裡疾風厲雨的向王夫人發了一通脾氣,摔手去外書房找解語花兒去了。(兩父子多一樣啊)
  王夫人心裡憋火兒,向薛姨媽一通述說也不解氣,非得讓林家出些大血才解氣。
  林臻玉在府裡正和林海下棋,他一個臭棋簍子雖然有水泱陪練好了許多可遇上如海這樣——元☆元-小說-網手打更新的高手兒也連敗了好幾局,饒是臻玉也有些受不住了,哭喪著臉,可林如海顯然很享受贏兒子幾十目的優越感,拉著臻玉要再來一局。
  賀三來報賈府派了賴嬤嬤、王夫人陪房周瑞家的和管家賴大等人幾輛車子要來林家時,父子倆都有些詫異,隨後又不知該說這位王夫人什麼好,他們本以為這位夫人會等著宮裡的賈娘娘宣佈有孕之後再來,不想這位如此心急,現下就來了這裡。忙命人去通知黛玉,父子兩人避出去,如海直接去了周府,臻玉想想派盛千和子江去景王府知會水泱一聲兒,這戲唱響了!自己溜溜躂達去了銅駝大街等他。
  周瑞家的和賴嬤嬤幾個受了王夫人的死命令,要從林家借些銀錢和物件兒,本來這幾個還有些疑慮,可王夫人隱隱約約暗示宮裡的娘娘好事兒將近,眾人都覺有了依仗,再有那些有些臉面的聽說這有利可圖的巧宗兒,如何能不上趕著去呢。
  黛玉命人將正院裡重要的物件兒都收拾到庫房裡,外頭擺些金貴卻不心愛的,不然這些人手摸過,她們也不想要了。
  賴嬤嬤一行人到門前,聽門房說老爺和大爺都不在,獨黛玉在內院,馥玉在跟著先生讀書,不禁大喜,這可趕巧兒,事情不是更好辦了麼!
  嬤嬤和媳婦子被黛玉請進正院棲梧院小廳招待以示尊重,管事等被林福、馬壽請到外院側廳裡說話。
  讓丫鬟們搬來小杌子和腳踏兒,請這些人坐了,賴嬤嬤看著小杌子眼裡閃過一些不悅。
  待上了茶果子,黛玉因問:不知今日嬤嬤等來是有何事?
  賴嬤嬤聽如此問,便趕著道:確實有事情,聽說大姑娘如今管著家裡頭,想必能幫上忙來。賴嬤嬤心裡是有些看不起黛玉的,一個小姑娘家家,再厲害能怎樣,像家裡那個鳳霸王往日何等威風,如今不也是不能出一聲兒?可見這些年輕姑娘媳婦或許仗著一時氣盛使出些本事,可時間一長就打回原形,再不得囂張。這林姑娘柔柔弱弱,一看就知道是個心軟膽小的主兒,今日不必拿出十成的本事,只一兩成就降服住這丫頭了!
  黛玉笑道:嬤嬤們只管說來,難道是外祖母有事情要黛玉辦來?
  賴嬤嬤眼睛滴溜溜看了這廳裡華貴的擺設,升起些貪婪,很快又點頭歎息道:姑娘也知道咱們府裡看著風光,可重要小-說網-家底子都被娘娘省親時急造的園子耗重要去了不知多少,如今南邊兒的莊子受了災,都城的莊子出息也不好,公中的賬上幾乎都靠著太太的體己過日子…
  見黛玉聽著不答話,忙又把老太太搬出來:太太也是沒法子了,變賣了許多的擺件物事,老太太也拿出自己的體重要小-說網-己出來,太太實在不忍老太太這重要小-說網-麼大歲數還為著府裡操心,不得已才想上林姑老爺這裡借些應應急,等莊子上出息了管保還來。
  黛玉身後的晴空、垂柳等一聽就冷了面容,方嬤嬤和石嬤嬤正要說話兒,就被黛玉使眼色壓了回去,這兩個心思靈通,一想老爺和大爺的行動就明瞭這裡頭一定有說法,不然以老爺和大爺疼姑娘的程度怎麼可能讓姑娘自個兒面對這些人!——
  黛玉還沒作聲兒,就聽外面蹬蹬蹬的腳步聲,小馥玉滿頭大汗的跑進來,見著賈家的,停下來,慢條斯理的整整衣襟,踱著小方步子坐上黛玉右手邊的太師椅上,這顯然是來給姐姐撐腰來了——
  黛玉用帕子掩住嘴,險些沒笑出來,這也賴他們沒告訴小馥玉這裡頭的道道兒,不僅小馥玉,其他人都沒告訴,只林福大管家心裡頭知道些,畢竟這種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安全,越…真實!
  幸好小馥玉平時最聽話,也聰慧,黛玉把他拉過來藉著給大娃娃擦汗的空子,在他耳邊迅速小聲說只叫他聽著、看著。
  賴嬤嬤見進來的是小馥玉,心裡更不在意,這樣一個奶娃子中什麼用,還是快些讓林家姑娘鬆了口,省的夜長夢多,林姑老爺回來了就不那麼好辦了
  她既有這番打算,演起戲來更上勁兒,拿著帕子哭道:雖則姑太太去世了,可咱們府裡依舊是姑娘的外家,如今外家有難處兒,姑娘若不幫一幫,別人且不說林姑老爺涼薄?
  這話卻是威脅了,黛玉和馥玉還有林家人臉色都變得不好看——
  周瑞家的見狀,忙打圓場、敲邊鼓勸賴嬤嬤:瞧您老人家說的!林姑老爺且不說,就是林姑娘也最敬老惜弱的,哪裡會有不幫著外祖家的說法!
  賴嬤嬤也轉涕為笑道:是我急糊塗了,說了這樣兒的胡話,姑娘大人大量,別跟我這快入土的老婆子計較!
  黛玉在心裡冷笑:若是今天兒不借給她們,恐怕明天這話就傳到別人耳朵裡去了,再或者宮裡的娘娘還會說上幾句,既讓爹爹和哥哥的名聲受了損,又可能還會傳到聖上耳朵裡,自己家也就有了個涼薄不肖的名聲!父親和哥哥為了家裡,自然得去好外祖母家賠禮,真是番好心思好口才!
  黛玉蹙眉歎道:原不知外祖母家如此艱難。不是黛玉不幫,只是家裡面除了南邊兒帶來的擺設,現銀大多都用在修繕建造這宅子上頭了,公中如今只不足一萬兩。——
  說的銀子不足萬兩,賴嬤嬤眉頭一皺,就有些不悅,覺得黛玉時存心推脫,因冷笑道:姑娘也不必糊弄我這老婆子,林姑老爺做那樣大的官,林大爺如今也是官兒,老人言-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呢!咱們不過是想著親戚一場互相幫扶著也是應該,這才厚臉兒來府上借些應急!
  這話卻有些過了,黛玉臉氣的通紅,捏著帕子掉下淚來,小馥玉氣道:嬤嬤這話兒好無理!看嬤嬤這架勢卻不是來借東西倒像來搶的!黛玉攢著眼睛在心裡讚歎弟弟說的好!
  賴嬤嬤聽見這樣說話登時怒氣上頭,如今她的小孫子也脫籍出去做了官的,這些年不管攢的或是貪的或從其他路子上弄來的銀錢,她家家底子不比一般富貴人家淺,在家裡也像老太君一般,就是在老太太處也大有臉面旁人都恭維著,哪兒聽見過這話,立馬要急。
  黛玉卻不准她那張嘴說出什麼來污了弟弟和自己的耳朵,連忙拉住小馥玉,帶著泣音道:馥玉快別這麼說,嬤嬤好歹是老太太跟前的老人兒,倘或說話兒氣性大些,老太太跟前的貓兒狗兒,咱們見了卻不可以無禮的!
  堵得賴嬤嬤一口氣沒上來,老臉紫紅甚是恐怖,正要發作,卻又被黛玉後邊兒的丫頭堵回去,晴空冷道:嬤嬤卻也別生氣,若是不信,待我向姑娘說了拿來賬本子一瞧便知。幾個丫頭卻是再兩位嬤嬤的暗示下看出點子來。
  周瑞家的一看這有些不對頭,哪有上人家家裡借銀錢還逼著人家把賬本子拿出來的!忙忙碰碰賴嬤嬤,臉上堆笑道:晴空姑娘這是作什麼?那賬本子可不必看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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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黛玉哭著賭氣道:如何不看來?看!省的老人家說我糊弄!晴空、垂柳去開了我的箱子把賬本子拿來!
  周瑞家的看這勢頭卻是了不得了,但賴嬤嬤只作不理,周瑞家的只好丟開手去不管。
  晴空、垂柳果去黛玉屋裡,兩人拿出賬本子一看,上面果然只有九千餘兩,相視一笑,怪不得前幾天姑娘命她們姐妹幾個撰寫糊弄了一個舊賬本子,收入支出的也不填數額,是以晴空才敢對賴嬤嬤如是說。現在看來原是應在這裡呢,如今這賬本子不僅填上了數額,更是連各條目上的手印子都印的明明白白,任誰也別想單憑這本賬本子找出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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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賴嬤嬤一行見晴空、垂柳兩個半盞茶不到果真拿來一本厚厚的賬本子,這才慌張起來,憑誰也沒有查姑老爺家賬本的!賴嬤嬤只想嚇唬嚇唬黛玉,心裡篤定她們是拿不出來的,到時定會用什麼一時找不見被拿了去的緣由搪塞,林姑娘臉皮子淺,再說些軟和話兒要借銀子可不就便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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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舔著臉,賴嬤嬤笑道:不過是老婆子跟著姑娘開個頑笑話兒,姑娘還當真了不成?
  黛玉拿帕子掩著眼睛低頭不理。晴空和垂柳把賬本子翻開拿到賴嬤嬤跟前兒道:嬤嬤看罷!
  賴嬤嬤打眼一瞅,真是九千餘兩,上邊兒還密密麻麻的支出,邊上還有手印子。偏這兩個丫頭拿著賬本子挨個婆子、媳婦讓瞅了一遍,還問:嬤嬤看清楚了罷?
  賴嬤嬤這下嘴裡打翻了苦汁子,這不僅打了臉,更是烙下個這樣的名聲兒,如今林姑老爺府裡只有這些銀子,可怎麼向太太交代?她來之前可是打了包票的!
  周瑞家的卻顧不得許多,忙站起來跟黛玉賠不是:這原是我們不是,林姑娘可千萬別生氣。說著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子。其實她心裡也疑慮,這林小爺、林姑娘穿著打扮還有林家在榮府裡的大方都不像是家底子這麼薄的?你知道那裡更新最快麼?答:。
  黛玉順順氣勉笑道:家裡原和外祖家一樣兒,都是為了修繕建造宅子才這般,再者我們家原在南邊兒,這一來都城南邊的莊子卻耽擱了,父親和哥哥都有俸祿,到底比外祖家鬆快些。這樣,就從這賬裡拿五千兩出來,先給外祖母家鬆快鬆快?
  一聽只有五千兩,幾個人雖笑著可心裡面都嘀咕:太太來前說不少於五萬兩,還要借些金玉擺件。
  見幾人臉上犯有難色,黛玉因問:嬤嬤們…?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若是辦不好,第一個不得好的就是她,因而硬硬心堆笑道:咱們也知道姑老爺府裡如今正艱難,太太也實在沒有法子,姑娘也知道府裡人口多,幾位爺都是要用銀錢的時候,太太屋裡的擺件大多換了銀錢,很是不好看,想著從姑娘這裡借些回去充充面子,之後再還回來。黛玉用帕子掩住嘴角,果然和哥哥說的一樣兒,定是要借銀子和物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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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家府眾人一聽,臉色都黑沉下來,這不僅要借銀子還要借擺件兒。長歌諷刺道:貴府裡如今不是還住著-珍珠如土金如鐵-的薛家麼?如何上我們這窮府地兒來借?
  賴嬤嬤見黛玉不語,又見她拿賬本子出來後仍願意借給,打量著林姑娘好性兒,便把才纔拋到腦後,自以為在賈母面前都是極有臉面的,更不將眼前這弱女幼弟放在心上,越發上臉兒,這會子笑道:噯呦呦,薛姨太太處咱們也去了,只是再是親戚,也不好老張口去借,再者薛大姑娘將屋裡好些的擺件都送去太太那裡了呢,現在她那屋裡跟個雪洞似的呢!說著拿眼就瞟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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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黛玉冷下臉來,我那屋子的擺件自是比不得薛姑娘的珍貴,又是女兒家用的,卻不合二太太的意!這你知道那裡更新最快麼?答:。廳堂裡若有嬤嬤相中的只管拿了去,只是這一溜排的正房原是我母親的地方,裡面多是母親的舊物件兒,嬤嬤只別去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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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完就稱頭疼,叫丫頭們扶回房去,領著弟弟走了。讓她們拿完就自回去,只留了幾個婆子、小丫頭在外候著。
  賴嬤嬤心裡得意,讓賈家的婆子和媳婦子只管把這廳裡和側房的金玉擺件放進包袱去,自己卻帶著周瑞家的、吳新登媳婦和單大娘溜去正房那兒,他可聽太太說過當日這姑太太出門子時嫁妝多的令人咋舌,件件兒珍貴!
  林家父子和黛玉如何會讓他們這些人進入到賈敏的屋子去,這些人找了一遭兒,門上都上著鎖頭,虧吳新登媳婦眼尖,瞅見旁邊像是小佛堂似的房子沒有鎖著,幾人一進去,簡直驚呆了眼:這的確是個小佛堂,可這佛堂修的忒精緻,賴嬤嬤只恨這些大的擺件、繡緞子蒲團、金身的菩薩拿不走!
  單大娘推推賴嬤嬤,一指供桌上的東西,賴嬤嬤大喜,這可是一對兒寶貝!你看這雙玉如意不僅是極品的羊脂白玉,一絲瑕疵也無,更妙的是這玉如意足有手臂長!這要拿出去,萬兩銀子也有了!周瑞家的覺得不妥,可賴嬤嬤哪能聽她的,不僅用包袱包了還將這下首的一支過時的金簪子揣進懷裡。
  正高興著,聽帶來的小丫鬟跑來急道:快走罷,嬤嬤!林大爺回府了!
  這些人一聽,忙含著收拾妥當了,趕忙迎出去,在外院裡就碰上了林家大爺,林家大爺和一個面生的公子站在一處正和賴大說話兒,賴嬤嬤見了,忙堆著笑道:林大爺好,原是老太太、太太使我們來姑老爺家借些物件兒,林姑娘已經給我們收拾出來這些,正要辭了姑娘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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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臻玉擺擺手並不在意,他身邊的公子這時卻被剛剛端來放在院中石桌子上的茶水弄濕你知道那裡更新最快麼?答:。了袖子,臻玉急忙要帶他去更衣,那公子穿的華貴,隨手把身上的玉珮摘下來擱在石桌上,讓小廝帶去更衣,林臻玉礙於賴大這群人在,只好從了。賴大猜測這公子恐怕身份不凡。
  還沒說上兩句話兒,內院裡一個丫頭急急忙忙跑來哭道:大爺!不好了!姑娘暈你過去了!
  林臻玉大驚,也顧不得賈家眾人,忙叫管家帶著小廝去請大夫,自己快步向內院走去,只叫榮國府之人回去就是,一霎那這外院裡就只剩下那公子的兩個隨從。
  賴嬤嬤瞅著那兩個隨從不注意就把石桌上的玉珮摸來放進包袱去,然後叫賴大架上車趕緊走了。賀二抬眼冷冷一笑,這老婆子真是個自覺地,在他們眼皮子底下你知道那裡更新最快麼?答:。就把爺身份的玉珮給順了去,不過,她不伸手自己也會把這東西塞到她那包袱了去的。秦書來也是一哼!
  榮國府人走後,水泱從書房裡出來,哂笑道:拿走了?
  至於管家和臻玉,自然做戲要做全套兒,不到一會子功夫,林家闔府俱知,榮國府派婆子乘老爺大爺不在來借銀子借擺件,不僅查了府裡的賬本子,還有那正院小廳,能拿走的都拿走了,更是把自家姑娘氣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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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姑娘氣的不輕,管家忙命小廝去周侍郎府上請老爺回府,可巧今日周侍郎請你知道那裡更新最快麼?答:。了朝中不少同僚好友來看他新得的一幅前朝真跡,一群人正在那裡品評呢。林家的小廝哭喪著臉十萬火急的來叫自家老爺,原是小孩子不頂事兒,林如海問的急,這小子就跟蹦豆子似的將該說的不該說的你知道那裡更新最快麼?答:。都倒了出來!林海臉上掛不住,忙喝住這小廝,可已經晚了,在場哪個不是人精,早明白的七七八八了。
  林海回到府裡,水泱已是回去了,臻玉哭哭啼啼在林海面前將事情又說的一遍,黛玉卻是穩定下來了。父子二人去黛玉房裡看她,黛玉已蒼白著臉在外室和小馥玉坐著了。
  如海父子有些心疼,怕真把女兒/妹妹給氣著了,連忙近前探看,等到丫鬟婆子出去,黛玉撲哧一笑,小馥玉也咯咯笑道:這是我幫姐姐擦得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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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海和臻玉仔細一瞧,果真!如海此時方問臻玉和黛玉:那件東西拿去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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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黛玉點點頭,氣道:不僅如此,連那裡娘的金簪子也拿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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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臻玉笑著安慰妹妹,道:母親不喜那簪子,不是把她賞給柳嬤嬤了麼?正好借來用下,回頭再還給嬤嬤。柳嬤嬤如今以在林府後面的買了一處小房子來榮養,平時不大來府裡了。
  轉過頭去又跟如海道:水泱的東西她們也拿去了,都沒用賀二出手。
  回到前院裡,林如海和林臻玉喚來馬壽,讓他親自去榮國府問-有沒有見著小佛堂裡供著的一對兒玉如意-?
  王夫人正撫著那玉如意愛不釋手,這如意這樣通透靈性,若是放在娘娘宮裡頭娘娘定能給她生一個白白胖胖的外孫子!
 
  聽得前面來回稟說,王夫人皺皺眉頭,只給了五千兩還想把這寶貝要回去?不禁冷笑道:沒有!丟了物件就自己找去!難不成懷疑國公府裡的是賊不成你知道那裡更新最快麼?答:。?
  又喚來賴大,叫去看看夏太監在不在,若在就請來有要緊的事情。這夏太監是賈元春的心腹,在外面置了宅子的(原著夏太監就有夏太府),賈元春和賈府若有什麼都是這夏太監傳話、遞物。夏太監這幾年在榮國府和賈元春那裡得了不少好處,這會兒聽見王夫人有事連忙趕來。王夫人把玉如意裹上綢緞放進匣子裡,教夏太監送給元春去。你知道那裡更新最快麼?答:。
  夏太監裝作物件太大不好帶進宮的樣子,從王夫人這裡訛了二百兩銀子才答應,其實娘娘、公主等人時常會使人在外面帶些東西進來,一般得力有些臉面的太監都能做到,只要經過嚴查就沒什麼。
  你知道那裡更新最快麼?答:。
  林如海找尋不著,第二天就在上朝時請罪,說丟了御賜的物件兒。今上大怒,正要發落,景王站出來亦道丟了身份玉珮……

[ 本帖最後由 waterling 於 2014-4-5 01:53 編輯 ]



52、

  徹底掰開
  林如海跪在地上,老淚縱橫,這丟失御賜的物件兒可不是小罪,說不好一家老小就折在裡頭了。朝堂之上無一人敢出聲兒,其他事情還好說的,熟絡一派的老臣
  給求求情,可這丟失御賜之物說白了就是藐視皇威,聖上又還未說話,如何能求情?只是當日在周家聚著看字畫的幾人許是想到什麼,眼神微微有些異樣。
  這林如海的人緣兒算很不錯了,若換個別人來,或許將說出口就有言官來彈劾了。
  葉瓊皺皺眉頭:依著林海的謹慎,再如何也犯不得這樣的錯誤兒。打眼仔細瞧林如海表情,發現這老滑雖然涕淚交加,可跪的穩穩當當,眼神兒都很沉著,不禁暗自撇下嘴,心裡頭跟明鏡似的來龍去脈大體轉眼兒就猜出來了,霎時就有些泛酸--臻玉那臭小子可是翅膀硬了,這樣的事情都不來跟先生說道說道、商量商量!虧他前幾日還幫他狠狠教訓了那個賈寶玉,這沒良心的!--他可不信這事裡沒有自己的好徒兒參與。
  今上沉默了一會子,因問:林卿沒有別的話說了罷?
  如海一哆嗦,原本儒雅清俊的臉像老了數歲似的,灰濛濛的,頭磕到地上顫道:臣有罪,臣無話。
  今上登時大怒,斥道:林卿好大的膽子!丟失御賜之物等同藐視皇威!
  眾朝臣看著林如海伏地跪拜的樣子,心裡頭都有些可憐,昨日在周侍郎家的幾個大臣更是嘴動了動,想替林如海說上兩句,但又怕惹得皇上更加氣怒,反倒害了他。
  就在朝堂寂靜之時,景澤王水泱站出來道:臣弟亦丟了身份玉珮!
  眾臣一頭霧水,這是鬧那遭兒?一個兩個都丟這要命的物件兒!不過朝中上下誰不知道今上最疼這個胞弟,不少和林如海交情不錯的大臣都暗暗鬆口氣,法不責眾,皇上是捨不得責罰景王爺的,林如海好歹命是保住了,至於處置是免不了的。
  身份玉珮可不是鬧著玩兒的,這玉珮皇室直系子孫生下來就各得一塊兒,上面的花紋細節之處各個兒不同,若是主人身死這玉珮是要收回供奉在太廟東配殿的!
  若是皇帝或者太子的玉珮,甚至可以作兵符來使!景王的玉珮雖不能與皇帝太子相比,可拿著他的玉珮,能進入這皇宮裡任何一個角落!若是被有心人得去,後果不堪設想。這還是輕的,若眾臣知曉這塊玉珮還能調集都城周邊三大營地的兵馬,只怕立刻會有諫臣言官一頭觸柱令今上收回成命或者沒收這玉珮。
  今上果然皺皺眉頭,聲音緩和下來,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許多大臣剛想舒口氣,就被景王的下一句話嚇得憋在胸口裡嚥不下去又不敢咳出來。景王說:臣弟的玉珮是在林大人家丟的。
  與如海交好的幾個大臣眼一黑,心道完了,完了!林如海你是要鬧哪樣兒!怎麼景王爺的玉珮會跑到你家丟去!這下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周炳眼見事態發展,前邊兒他還有閒心看著,心裡篤定林海是演戲呢,昨兒的在他家的事情一聯想不就知道了麼!還想著什麼時候添兩把火好叫賈家吃不了兜著走,不然自己早晚也是要報家姐受得苦痛的仇的!結果看來看去景王爺又站了出來,周炳心裡也惴惴著,忍不住要向聖上求情。
  景王好像知道周炳要幹什麼似的,一束眼光直直射了過來,極快的衝他眨眨眼。
  周炳愣了,覺著一頭霧水,只得按捺下來等著事情發展。
  果然景王眉頭輕皺,緩聲道:臣弟與林家長子林臻玉小時相識,如今偶爾閒談同游,昨日正是與他賞秋回來在林府暫歇,不巧正遇著他家親戚上門。臣弟的衣服不甚被茶水浸濕,就指了個小廝帶去內室更衣。出來後不見林府之人和他家親戚,臣弟覺得無味,就回府了。如今在京裡,這是與臻玉商量好的說辭,兩個來往還要偷偷摸摸的多憋屈,索性乘著這掰扯開賈家的巧宗兒把兩人自小相識的事情抖露出來,當然這裡頭有多少水泱的私心才商量出這話兒來,此處卻不記。
  這下朝臣俱都吃驚,剛才聽景王說玉珮丟在林家沒反應過來的現下都明白了:不想這林家還與景王爺有交情?!這景王爺可是冷漠出了名的,軟硬都不屑去理,他身份又高,再沒聽說有誰同他交好的,這林家小子竟與他小時相識?
  不管大臣們微微重了些的呼吸聲,水泱繼續道:臣弟路上發現玉珮沒了,就令侍衛去找,侍衛一路尋到林大人府裡,就聽裡頭人聲鼎沸,亂糟糟的,侍衛不敢聲張借口臣弟遺失了個小物件進外院裡找尋卻並未尋得。
  說道這裡水泱頓了頓,繼續道:臣弟的隨身侍衛和侍從將事情細來回臣弟,臣弟被打濕衣裳後,就把玉珮摘下放在了院中石桌上,他二人在院中候著。之後突然內院來稟林家小姐暈倒了,林臻玉急忙去看望他妹妹,管家等人去請醫研藥,院裡就剩下林大人家親戚和他二人,這之前據侍從說看見玉珮還在…臣弟本意今日朝後與林大人詢問些事情,卻不想林大人家裡亦丟了御賜之物。
  聖上聽聞這些,卻不急著別的,倒是皺著眉頭道:你那兩個侍從是怎麼回事?連主子的東西都不知道好好兒看著!眾人心裡門兒清了,皇上果真不捨得責怪景王,這不,全推到侍衛侍從身上去了。
  這下子,看著林如海的眼神就有些複雜起來,誰都不是傻的,這景王爺話裡明晃晃的沒有懷疑林家,都指著那親戚呢,昨日周府的大臣似乎已有些明瞭是怎麼一回事了。
  景王恭敬回道:臣弟已經從重發落了兩人。景王府裡賀二和秦書來被拘在後頭的小院子裡,一邊兒喝酒一邊兒啃鵝掌,賀二嘴裡嘟囔:若是再有幾個兄弟一起樂呵就好了!秦書來白他一眼:好不容易爺讓咱們好好鬆快兒兩天,你就消停些罷!鵝掌也堵不住你的嘴!
  今上滿意點點頭,轉向林如海,聲音已是溫和下來:林卿,這-親戚-是怎麼回事?你家姑娘暈倒又與御賜之物丟失有什麼關係?
  林如海聽景王講完,先是震驚的抬頭,臉上灰白一片,後又重伏於地上,身上微微顫抖。聽見今上問話,老淚縱橫卻又哆嗦著嘴唇講不出話來。
  知道內情都替他不值,有這樣傷人心捅刀子的親戚,真是……!
  見林海幾番出聲都凝噎住,一個老臣看不過去,因回稟道:這個中緣由,老臣卻是知道一二。在這時幫林家一把,卻是不賠!
  微微擰起眉角,上皇有些興趣:哦?
  老臣便說昨日戶部周侍郎請了幾位同僚朋友來賞玩新進得來的前朝一幅字畫,林如海也在其中,又將林家小廝著急來請林海歸府的緣由和小廝的話全說了出來。
  周侍郎也道:昨日林大人回府後,臣有些不放心,便派了家人去問候,家人回來後只說林府內十分忙亂,他只見著林府管家,林家主子一個兒都在忙碌。如今才知卻原來是丟失了御賜之物。
  這下失物全指向林家姻親榮國府去。眾人都有些心有慼慼,這榮國府也忒霸道,借東西像搶,借完了還把人家家裡供奉的御賜聖物給牽走了,這不是逼著自家姑老爺一大家子去死麼?見過不靠譜的,沒見過這樣心狠絕情的!
  今上也沒料到是這個結果,如今倒有些可憐林如海了。
  林如海彷彿心灰意冷,低著頭嘶啞道:這…臣昨兒發現後也派人去問了,想著…興許…興許就拿錯了也是可能的…朝臣都覺這林海的確宅心仁厚,這番境地還與榮國府分說,對岳家真是仁至義盡了!這樣的岳家不慈陰毒,卻是不可姑息了!
  如海歎息一聲兒,將昨日王夫人沒有!丟了物件就自己找去!難不成懷疑國公府裡的是賊不成?這原話兒複述出來。表情悲慼,眾臣咋舌之餘,水泱在心裡讚歎這戲演的!心內思量著定得拿出誠意來軟化自己岳家,不然這樣兒唱戲的手段拿出來哄自家媳婦兒,指不定臻玉立馬踢開他回去向老父哭求認錯了!水泱心裡升起濃濃的危機感。
  聖上冷哼一聲,怒道:好個國公府!好個賈王氏!立命人去傳喚工部賈政前來見駕,又著人立往榮國府去尋,好在並未確立罪名,不然等著榮國府的就是整
  隊兵士的抄家而不是勒令賈母、賈王氏交出東西了。
  饒是如此,賈母也嚇死過去,賈王氏呆呆的,玉珮卻在賈寶玉手裡把玩著,顯然王夫人沒將賴嬤嬤口中林臻玉的好友放在眼裡,如意既給了元春,見玉珮甚好就賞了寶玉。賀一在暗處看著主子的身份玉珮交到了侍衛統領手裡,才放心悄悄遁走,眼中冷厲:這賈寶玉竟想將爺的玉珮用來討女子歡心,少不得要給些苦頭兒好好替他爹娘教訓一番!
  來人是今上水湛的心腹,知道現下還不是徹底端掉榮國府的時機,也沒為難,指派人將賈母、王夫人和當日那些婆子、媳婦子拘在榮國府的一處院子裡。對待賴大等男人可就沒那麼良善了,立刻要拿到大獄去,賴嬤嬤為救兒子,忙把偷拿了玉如意之事說出來,話裡話外只有一個意思--他們這些僕人奴婢都是按主子說的去辦的!
  朝堂上等待侍衛統領回話的空裡,皇上和顏悅色的對林如海道:林卿,起罷,這確實也難為你。
  林如海謝恩後被旁邊的同僚扶起來,雖佝僂著身軀,可看在眾人眼裡卻大不一樣,比之從前更值得相交。暗歸到忠順王一派的官員眼色複雜,卻因忠順王已早不上朝,並未主心骨,只能平白看著事態發展。
  氣氛緩和了,群臣也有閒心私語幾句,不知誰提將起來,眾大人似乎一時全想起這榮國府前些日子不就鬧出個大醜麼!不少大臣就往葉瓊處看,葉瓊大大方方的任人眼光掃過,嘴裡跟旁邊同僚道:繡花枕頭一隻,渾說做官入仕就是-祿蠹-,最看不起經濟仕途…
  牆倒眾人推,沒一刻就有人想起一年多前都城盛傳親舅母苛待姑太太家子女的事情,可不就是這榮國府麼!那姑太太想必就是林家了,有的大臣搖搖頭,女婿做到林海這份上孝道上完全無可挑剔,反是榮府不慈。又想起榮府賈
  老太君因偏心二子趕著襲爵大兒去住偏院的事情,不少人都在打心眼裡看不起這一家子,那老太太不慈的名聲是落定了!
  賈政戰戰兢兢地上朝來,今上冷哼一聲,並不耐煩理他。
  侍衛統領的速度很快,沒等多長時間就把玉珮呈上還給了景王,御賜的玉如意卻沒找著,但賈家奴僕已經承認是他們拿走了這御賜之物,只是賈家二夫人呆呆癡癡的說不出話來,今上又不曾命令抄檢搜查,是以並未找得玉如意。
  這時一個小太監突然從殿後疾走出來在站在一邊的聖上的總管公公耳邊說了幾句,公公臉色一變,急忙附在今上耳邊說道幾句,今上臉色霎時變得陰沉,狠厲瞟了賈政一眼,就命退朝。這一眼不少朝臣都看在眼裡。
  賈政嚇得直哆嗦,皇上起身走了還半晌跪在地上起不來。朝臣就跟沒有這人一般,三三兩兩魚貫而出,就連平日和榮國府交好的四王八公都遠著趕緊走了。
  水泱沒出宮去,轉身去了他哥的寢殿宜安殿,見水泱進來,水湛白了弟弟一眼,似笑非笑道:小九兒今兒唱得是哪出?哥哥卻不知小九兒會唱戲了?
  水泱無奈道:林大人不是事先都告訴你了麼?這事兒也省的賈元春拿著肚裡那個作幌子給添堵。
  水湛使勁兒拍拍弟弟的肩,他是泛酸如今弟弟不先跟他說道,鎮日都圍著那林家小子轉!拍兩
  下出出氣才笑道:這賈王氏真不知是膽大還是沒腦子,生生把禍根子歡歡喜喜送到自己女兒手裡!這賈元春本是想討太上皇歡心,才把那玉如意擺在顯眼的位置,又招著上皇去看她。卻不知道這對玉如意是太上皇因著你住在林家幾年親賜給林家的!這樣的玉如意世上也只有那一對兒,上皇如何能不認得?現在那賈太昭儀還跪著呢!
  水湛擺擺手道:如今肚子裡的那個作她和賈家的免罪牌尚且單薄,若再圖謀其他就是找死了!哼!賈家不過是個引子,若非要用他們來牽出忠順越來越多的罪狀,今次就抄了省的礙眼!復又冷笑:慢慢兒垂死掙扎也不錯,如今這賈元春已是那婉太妃心頭一根刺,咱們且看著,不是添把火就是,仇怨多早晚要清算的!
  水泱也冷著臉點頭,這些人總要為自己做過的付出代價才是!
  捏捏弟弟如今已線條利落清瘦乾淨的臉頰,水湛有些無奈:林家這次徹底和賈家掰扯開了,這不知道這林家小子怎麼就這麼入你的眼?!比對著哥哥還要上心,真是…!
  賈元春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不知前一刻還笑著的上皇為何突然大發雷霆。
  上皇怒看著賈元春,冷道:你還不知罪?!
  賈元春強打起勇氣,勉強笑道:臣妾實在不知,這…
  哼!眼面前的事你都不承認?!上皇怒指著那對放在正當間兒的玉如意,怒喝!
  賈元春心裡一咯登,這玉如意怎麼?腦中急速轉著各種念頭,饒是這賈太昭儀心思再深,也想不到這竟是自己母親從別人家裡拿的御賜之物!
  很快,一個小太監匆匆跑來,附在上皇耳邊說了什麼,上皇氣極反笑,喉裡嗝、嗝作響,好一會兒才順過氣,再不願意和賈元春多說得一句。這些老臣家裡他
  一向回護的狠,可他們在作什麼?都是在給他打臉!
  見勢不好,賈元春趕忙使勁兒掐自個兒一把,憋氣弄得臉色通紅,頭上也冒出汗來,她一手扶著肚子,臥倒在地上,殷殷哭道:聖上!…
  太上皇本不欲管她,可賈元春一手緊緊揪住上皇的衣擺,這個時候定不能讓上皇走,她必須得在上皇跟前讓太醫宣佈她有孕!
  抱琴上來伏在地上死命哭求。
  上皇一則年老竟掙不開賈元春,二則見賈元春痛苦翻騰到底有些不忍,因冷道:去宣太醫,朕倒要瞧瞧是怎麼回事!
  半個時辰後,後宮都在議論賈太昭儀有孕之事,太上皇神色卻淡淡的,只叫她好好兒將養著,旁的晉位、封賞一個字都沒說。
  那對玉如意太上皇在太醫恭賀聲中淡淡吩咐身邊太監好生裝將起來,並著其他賞賜送回林府去。賈元春臉色慘白,一個回字,這意思那裡還有不明的?
  事情發展的出乎意料,因著賈太昭儀有孕之事,今上並未問罪賈家眾人,只將賈政的官職一削到底,只道讓賈政專心治家。
  太上皇老來得兒女,本是一件呈祥大喜,可內宮之中好像沒發生這件事一般,靜悄悄的無半點子喜慶意,賈元春的望春殿更是門庭冷落,婉太妃等人無不又妒忌又嘲諷。
  賈元春咬咬牙,竟將視如姐妹的抱琴先給太上皇,叫她侍寢。上皇雖受了,可望春殿再不復往日
  風光。賈元春心裡焉能不恨母親愚蠢,恨娘家給她捅出這樣大的簍子!只是如今上皇心思不在,她還得依靠著娘家,才強自按捺下來,恨不能立刻生出龍子來重獲聖寵。
  榮國府現下就像瘟疫源頭一般,除了打著另樣主意的人,都城人家無不避著走。榮府裡氣氛陰沉沉的,老太太和二太太把罪名全推到那日去借銀錢擺件的下人身上,推他們頂罪的做派寒了一眾奴僕的心,那可俱是老太太、太太身邊的老人兒,素日裡多有體面。
  今上雖沒跟這些下人僕婦計較,可這些人對自己主子哪還有什麼敬服,一個個嘴上不說,心裡頭恨不得上去撕下兩口肉來。賈母和王夫人雖想打發了這些人,可又怕這當下犯了眾怒,並不敢有大動作,於是各懷鬼胎的兩撥人弄得榮府氣氛更是陰霾。
  賈政自從成了白身,將王夫人房內物事全部砸的粉碎,打了王夫人幾耳刮子之後,便帶著三個通房日日在外書房借酒消愁,因覺得無顏見人連大門也不出一步。當日景王玉珮是在賈寶玉手中拿回的,賈寶玉因此也被關了起來,景王府侍衛要剁他一隻手以儆傚尤,雖看在賈太昭儀肚子的份上從輕給了二十大板,就是如此,賈寶玉從榮國府關他的小屋子被抬出來的時候也是出氣多入氣少,嚇得賈母和王夫人魂飛魄散,養了多日身上才好些可神情依舊癡癡呆呆的。
  榮府大房和此事一點關係都沒有,又是分出去的偏院子,因而大房倒是安穩。趙姨娘和環兒在賈璉鳳姐的照拂下,悄聲做人,也無甚事。
  賈母本來還想著挽回賈林兩家關係,只是林家失物也不收,派管事婆子上門攜禮賠罪幾回都被拒門外,不由思量這要親去賠罪,在林府大門外演一齣戲來,不信林如海不教她們進去!
  可林家父子哪是那麼好算計的,林如海病了幾天後就強撐病體去禮部陳述,今上聽聞也深為棟樑遭遇痛心,遂一道口諭出來,榮國府這些年自林家得來之物和此次在林家所借就充當了賈敏的嫁妝,賈林倆家在戶部記載的姻親親族關係一筆勾銷,至此,賈家就不在林家九族之內。
  林臻玉聽聞賈母打算冷冷一笑,在好友幫忙找來的禮部主事陪同下,用一箱子重禮要換回佛堂供奉的母親舊年的金簪子,時人無不對榮國府指指點點,賈母和王夫人更為人所不齒,就連寧國府也蝸於府內不出,有些日子不來榮國府了,又狠狠打臉了賈府一次!


53、

  一對玉珮擺一塊兒
  金風颯颯,桂子飄香的仲秋時節已悄悄過去,北方冬早,普通百姓家已將收成換做了銀錢,細細打算著準備窩冬了./
  御賜之物丟失引起的風波已過了月餘,林家上下一派安寧祥和,沒有了賈家這壓在心頭的火山,人人都覺得鬆快了不少。
  不過絡繹不絕來拜訪送禮的人著實不少,除了景王的名頭的緣故,這世間也。不缺少趨炎附勢、三刀兩面的小人,竟有先前依附榮國府的前來扯近關係。對於這些個,林如海一貫是閉門不見,禮也不收的。好在都城真正握有權柄的大家瞧不上這一套,那些人就是要相交也不會使出這麼拙劣法子。林如海真真松你知道那裡更新最快麼?答:元元小-說-網。一口氣,林家是純臣,他有幾個好友同僚尚且說的過去,可若是大張旗鼓、拉幫結派可就是找死了。
  林家父子深懂藏拙的道理,林如海除上朝外鎮日不出林府,林臻玉老老實實窩在他那翰林院的小房間裡抄錄整理,從不出風頭。都城風轉的快,不過月餘,眾人口口說道的就成了忠順王最新得意的戲子琪官,那身段那戲唱得可是一絕!
  賈家蟄伏這些日子,連賈珍父子都不敢像往日一般招一群紈褲吃酒賭錢聽戲玩樂,好歹恢復了些元氣。
  榮寧。二府這樣傳了幾代的大家,尤像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爵位根基還在,自然人心不死,賈元春這個根基裡最粗的一位自然備受期盼。
  林臻玉贖金釵那出過後,賈母病病歪歪的養了半個多月,好容易才起了身,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她的寶貝金孫賈寶玉,賈寶玉雖用的最好的藥,可仍然渾渾噩噩、癡癡呆呆的,賈母心裡跟刀割似的,賈家就指著這一個寶貝了,如何能這樣?遂發狠散去萬財也要治好寶玉!第二件事就是收了王夫人的管家大權,讓邢夫人出來理家,誰知邢夫人日子過得舒坦,早不把理家威風這事兒放在心上了,更是在這次的事上和鳳姐提點下恨不得遠遠離了二房,那還會接這燙手山芋!賈母說了幾次,邢夫人只裝癡扮呆,一不小心左性兒就上來了,賈母也只好作罷。
  對於王夫人賈母倒沒怎麼著,只叫她以後多去禮佛為元春寶玉求福,雖家事依舊
  她管著,但內庫的鑰匙卻被賈母收了回去。王夫人這次被嚇破了膽,脾氣益發的壞,晚上非得有四個大丫鬟一起守著才能入睡,但凡誰不小心弄出點子動靜來,她就一巴掌打過去,對於林家,王夫人倒像被嚇怕了,自己不提連林這個字都不叫人說了。
  賈府聲名一塌糊塗,稍稍上些檯面的人家如今宴席喜事都不給賈家家眷下帖子,大觀園雖依舊精緻奢華,卻遠不及以前笑語熱鬧,儼然西風殘照、紅衰翠減的敗落景象。
  賈母板著臉,自病後她的臉就不似往日靈活,笑笑都難,往日那慈愛的老太太模樣再不能了,只日日僵著張佈滿皺紋的臉,沒有了笑容作掩飾,她眼裡慣常的審視和算計一覽無遺,就連金鴛鴦也不敢去看她的眼。[].
  賈母深恨林家,可一點子法子都沒有,賈母更惋惜失了林家這助力,不過這她和王夫人將希望全放在賈太昭儀的肚子上,只要賈元春能生個兒子,她們賈家早晚能再得勢!
  賈家如何林家自然不會去關注,只林臻玉私底下仍時常幫扶賈璉夫妻一把
  林家父子如今煩惱的是席家!自打林如海未雨綢繆和席家有了那麼一點子默契之後,席雙佑時不時來林家送些東西來,這還罷了,林臻玉每每都翻
  檢的極仔細,不叫妹妹拿了那什麼臭男人的東西去!可席雙佑和席家忒難纏,席小妹常下帖子請黛玉說話賞景,席伯母為了這個竟要在都城過年,把席大人一人扔在揚州,用席夫人的話來說就是:頭一年給親戚送禮,要鄭重正式些才好!席雙佑學來的時候,聽得林老爹和林臻玉直臉黑
  林臻玉對著席雙佑沒有好臉兒,林如海也撐不住了,這臭小子來的這麼勤作甚?女兒還這麼小,定要留到及笄後才嫁的!
  水泱卻心情大好,如今總算沒了顧忌,與臻玉來往也能光明正大,沒有差事時就去翰林院蹭椅子坐,時常霸著臻玉不放,惹得小馥玉都撅了嘴,哥哥好多天沒帶他出去頑兒了!
  林臻玉自打來了這世界,初時和周慧母子二人戰戰兢兢,不敢有半步差錯,後
  來在林家雖和樂,可賈敏的身體、周慧的情形、林家的未來時時壓在心頭,賈家更像是懸在頭上的利劍,他要保全親人更不得放鬆。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賈家就是做出十惡不赦牽連九族的事情來也連累不到自家,林自然心情舒暢,壓抑在心底對這時代的好奇現在怎麼也掩不住。
  這不,林臻玉興致勃勃的在前面走,水泱黑著臉生人勿進的跟在後邊兒。是都城最大的戲園子,各種名角台柱都有,不少紈褲子弟一擲千金,還有勾搭戲子養在外室的。
  聽說今天是那琪官蔣玉菡在外邊唱得最後一出,之後就只在忠順王府裡唱了,臻玉好奇戲園子和這可能娶了花襲人的琪官,早早就打算好要來聽聽。往時林家人丁單薄,年裡節下也沒請過戲班子,在榮府倒是有過
  ,只是誰耐煩在他家聽這個。
  水泱瞪了眼前邊那人,有些無奈,這地方是那麼好來的!不說這裡龍蛇混雜,就是那些不長腦子光把眼睛帶出來黏人臉上的敗家子就夠膈應的,還有那些個戲子,見著這人模樣氣質還不趕著上來慇勤?!當然,景大王爺也沒來過這地方,這些都是賀二說道的,賀二說時一臉探究,那明晃晃戲子無情,爺你不是迷上哪個戲子了罷?的神情讓水泱很利落的把他打發去和陳叔做跟班了,秦書來幸災樂禍:就該讓陳總管好好治治他,保管回來後話就少了!
  臻玉站在庭前看著裡頭那麼些人,犯難了,他好像沒叫人來訂位子罷?這麼多人,難道要站在外面看,他倒還使得,可叫水泱這樣一個難掩氣勢的王爺站在外頭給個戲園子做柱子是不是有些…?
  水泱沒好氣的瞪他一眼,伸手拉住他的手,道:樓上!我叫人訂了雅室
  臻玉笑瞇瞇隨他去了,嗯,有水泱就是方便!
  到了雅室,水泱把還想介紹他們這裡名角好嗓的小廝轟了出去,一個琪官就罷了,反正看這一回就被弄到忠順府裡鬧騰去了,這人也就不想著了。可要是再來一個他可受不了,非得叫五城兵馬司把這塊給封了不可!
  臻玉笑吟吟的看水泱皺著眉頭挑剔人家戲園子的擺設、茶水果子,知道這是不爽快呢,卻也什麼都不說。這時代在外頭唱戲的都是男人,達官貴人也慣是會豢養這些戲子取樂,忠順王就是其一,都城裡的名角不少都被他養到王府裡去了。
  水泱見他來看戲,自然會不舒坦,臻玉看在眼裡卻不解釋,一向嚴肅冷淡的人多些表情也是不錯的!
  好戲開場,琪官上台來,臻玉仔細打量,這上了妝真跟個女子似的,噯呦,那腰扭得,臻玉嘴裡嘖嘖稱奇,這弱柳扶風的樣子就是比女子還要多三分風韻罷?
  水泱在一旁坐著,拿起剛才百般挑撿不得意的茶盅兒一口灌下,臉陰沉沉的,也不看戲檯子,只盯著身邊兒這人看,手裡的茶盅被捏出吱吱呀呀讓人牙酸的聲音。
  這樣刺骨頭的眼光,他豈有感覺不到的,臻玉心想再逗下去就該惱怒了。這人平常看起來一副嚴肅老成穩重的樣子,也頗能忍耐,唯獨在他的事情上,執拗的很,也霸道,半點不許人來沾染,就是席雙佑、靳康幾個也受了好長時間的冷眼才稍稍好些。臻玉也不扭頭,只輕輕拉拉那人的袖子,果然身邊的冷氣兒少了很多。
  水泱把那茶盅子放下,伸手把臻玉的手握住,從鼻子裡冷哼一聲,也扭頭冷冷的去看戲檯子上。
  臻玉臉上發熱,使勁兒縮縮手,水泱焉能讓他收回去,又從鼻子裡哼一聲,乾燥的大手把林臻玉的手整個包在手心裡才作罷。臻玉掙了兩掙,沒掙開,也就隨他去了,只是心思總注意到的那手的感覺去,連台上唱得什麼都沒聽清。
  用大拇指摩挲摩挲臻玉的手心兒,水泱心情好了許多,只是看著台上搔首弄姿的琪官還是不順眼,,這樣輕浮,果然是和忠順搭配得當!
  這琪官的戲果真唱得不錯,樓上樓下叫好打賞聲不斷,但林臻玉卻聽得心焦,這樣一句唱上半天才拉著音兒唱完,要聽完這一折子戲要聽到什麼時候?鳳求凰他知道,可想不到唱出來這樣費功夫,這樣的國粹果然不是他能欣賞的了得。
  沒唱完一段,臻玉就撐不住了,眼睛朦朧朧的,眼皮兒直打架,坐的也不是那麼正了。時時注意著他的水泱看見,也不叫清醒這人,倒是不著痕跡的慢慢挪近了去,輕輕伸手把人拉靠在自己懷裡,嘴角也勾起來了。
  台上的蔣玉菡忽然覺得從開始就時不時扎他一下的眼光沒有了,很是鬆一口氣,達官貴人他見多了,這樣冰寒冷硬的感覺,不是忠順王爺的哪個對頭罷?琪官有些緊張,他雖只是一個戲子,可最近都城都知道他是忠順王爺的新歡,若真有哪個針對他的,可不了的!轉身扭腰的空子向班主使個眼色,今天這戲有四折,他最多唱兩折,還是早去王府妥當些。
  兩折唱完,不管台下的抱怨,蔣玉菡匆匆謝了福下去了,妝都沒卸就教轎子送他去忠順王府。
  水泱有些不捨,這些戲園子果然來不得,唱完的這快!班主賠了不是,又叫其他名角兒準備上來。水泱這才把懷裡的這人輕輕搖醒,還是走罷,看一個琪官還不夠麼,還要來別的!
  臻玉睜眼一看自己又被水泱攏到懷裡去了,有些羞惱,也不理他,抬腳就往外面走,一眼都未瞧樓下的戲檯子,水泱更是舒心,頂著和來時完全不一樣的溫和表情就跟在後頭。
  迎客倒水的小廝有些摸不著頭腦,怎麼聽了一回戲,這兩位爺的像到了個兒似的,那位小爺斯斯文文的板起臉來也這麼怕人!小廝思量再三,還是沒敢上來攔住獻慇勤。
  秦書來等在外頭的馬車裡,有些哀怨,他也喜歡聽戲呀,爺忒小氣,那樣兒一個雅室難道就放不下多一個人麼?!自打月前,爺越來越不喜歡他們跟著,和臻爺一起時更是得離著丈遠。秦書來摸摸肚子,還是去太白居那樣的地方兒好哇,至少他也能在隔壁吃上一頓麼。
  戲園子裡一陣吵嚷,氣沖沖的出來幾個公子哥兒,秦書來支起耳朵仔細一聽才知道原來這琪官只唱了一半兒就走了,這幾個正不忿呢。秦書來把頭縮回去,爺他們不會出來這麼快,來之前他見臻爺極是感興趣的,想來得聽一會子才會出來。
  正想著,外頭車伕小聲道:王爺和林大爺出來了!
  秦書來一聽,趕忙下車去,拿出腳踏等著。
  林臻玉板著個臉走在前面,水泱慢了半步跟著。秦書來揉揉眼,又細瞅了眼戲園子外頭的掛牌,今天的確是琪官唱得鳳求凰沒錯,可臻爺這一副被欠了債樣子是怎麼回事?還有王爺,就算小人明白點您的心思,可您這一副打了勝仗驕傲公雞的模樣也忒掉價了不是?
  臻玉走到車前,對著秦書來笑了一下,就鑽車裡去了,旁邊兒水泱伸出相扶的手連點子餘光都沒得著,水泱斜了秦書來一眼,一聲兒你在外邊就趕忙進去了。
  秦書來見車伕挪挪屁/股讓出的地兒,欲哭無淚,車廂那麼大,多他一人裝得下呀,來時不就是這麼著麼?委委屈屈的坐上去,秦書來心裡歎氣,果然,倒霉的肯定是他…
  馬車裡,臻玉雖不說話,可水泱瞅見自己偷偷摸摸在這人耳邊啜出的紅印兒,心情大好,想起來什麼似的從懷裡掏出還帶著體溫的荷包來,掏出用鵝黃緞子包著的物事,伸手捧到臻玉眼前。
  臻玉偷眼瞄著他那獻寶的模樣,很給面子的往他手裡瞅,只見鵝黃的緞子上一對玉珮擺在一塊兒,一塊兒是水泱的身份玉珮,一塊兒是月前水泱管他要去的珚玉,兩塊玉珮一模一樣兒,只是陰紋陽紋正相反,合在一起,嚴絲合縫……


54、

  抱琴
  時已入深冬,天寒地凍,朝堂和翰林院雖籠著火盆,可哪兒耐得住寒風凜冽,無孔不入呢?
  況且林臻玉獨自在小屋子裡抄錄,比不得大屋裡有些人氣,地方大火盆也多些。他一個七品小編修呆的地方能有多好,窗欞子漏風不說,火盆只得一個,靠近一步的地方才能覺得暖和些,只是這火盆裡燒的只是些比普通好些的木炭,臻玉生怕不小心把案宗、記錄掉入火盆子,倘或燒沒了可就是大事了,再者這木炭燒起來很有些煙氣,靠近了一會子就熏得眼疼,臻玉索性把它放在桌前屋子中央,自個兒安慰自個:"這樣看著紅通通的木炭,心裡也暖和些!"
  林家歷代純臣,最善悶聲陞官發財,嫡支這幾代除了跟隨聖宗開國那位,和榮國府賈家脫了姻親關係算是最招眼最出頭的一件子事情了!不說林家藏山不露水就是林臻玉自個兒的身家,燒上十輩子的銀絲碳也燒得起,只是前幾個月才出了那樣的風頭,就是錯兒全不在林家,林家父子這些時日也是低調做事無聲做人。
  翰林院裡的官員有一大部分是不太富庶的鄉紳富戶和平民出身,縱使林家和他自己再有錢,林臻玉也不會做出從府裡著人送火盆和銀絲碳的事情,不僅引人非議,更會招惹是非。如今翰林院的官員都知道他的出身,也有人聽說他與景王自幼相識,交情非同一般,可林臻玉一直安安份份,待人平和,做事也認真,著實不像那些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世家子弟,不少寒門出身的官員都對他很有好感,還有人讚歎葉學士不虧為真名士,交出來的學生也這般君子風範。
  林臻玉得了這名聲,自然不肯做出搬石頭砸自己腳的事情,最多塞給燒水送水的小廝幾個銀錢,托他多送些熱水來。
  天氣已經冷得伸手拿筆一會兒就會凍木的程度,林臻玉的手鎮日凍得粗紅,黛玉和初雪幾個丫頭看了心疼,找出那不打眼灰藍的棉布填上棉花給他做了坐墊子和靠背,黛玉還特特尋來席家送來江南特有的"蘇綹棉"布,這種布軟和,特別厚,黛玉用這布合著一層極薄的棉花給父親和哥哥各繡了一對兒護膝,綁在棉袍裡,外面再看不出來的。
  林如海看著兒子原本修長的手指凍得跟蘿蔔似的,也是心疼:臻玉那裡不比他們議事的內閣,火盆管夠,燒的也是上好的銀絲碳,極為暖和的,縱使上朝時候的大殿因殿門大開冷些,也不過忍一會子就過去了。林如海愁了兩天,還是林福給提的醒,急急忙忙著人去那製作玩物器具的地方,花了重金請工匠趕製出所要的物件。
  休沐過後,林臻玉穿上大毛的衣裳,裹緊實,勉強打起精神去翰林院應卯,還沒出房門兒,初雪和清溪就捧著幾件東西進來了,把東西小心擱在炕桌上,初雪笑道:"大爺,這是老爺、姑娘、二爺送給您御寒的物件兒。"
  臻玉先看見藍布的靠背和坐墊子,大喜,冬天裡穿的再厚坐全木的太師椅也實在有些吃不消,他昨晚上還想著要房裡的丫頭們給他做些不打眼的墊子呢!清溪見狀,笑著將那對護膝捧到大爺跟前,也不說話。
  一瞧這精緻的繡工和圖案,臻玉就知道是妹妹做的,不禁又高興又心疼,這樣冷的天,這麼精緻的東西,黛玉不知道費了多少工夫。他趕忙接過來,用指肚摩挲著心裡有些不捨得帶,清溪白了自家大爺一眼,從他手裡拿過來蹲□給戴上了,嘴裡道:"這是姑娘的心意,大冷的天兒用了好大的工夫給老爺和您各做了一對兒,帶上姑娘才高興呢!不然豈不糟蹋了姑娘的心意?"
  有了這兩件子驚喜,臻玉急忙去看另外兩間物事,一個極醜的大手爐和一個扁扁的…湯婆子?
  看著那大手爐,初雪抿著嘴直樂:"這是二爺在街上尋得,為著給您尋個大些的手爐,和墩子、小虎帶著小廝逃了先生的課偷跑出去,現在二爺還在書房裡罰寫大字呢!"
  臻玉摸摸那大手爐,心裡又暖又好笑,這樣大的就快趕上香爐的手爐小馥玉肯定跑了不少地方,呦,還這沉!用勁兒抱起這個實在不好看的手爐,臻玉笑道:"去,拿個包袱來,今兒就把手爐帶去。"這樣沒鑲寶石沒精細雕刻的手爐,任誰也不會多看一眼,估計最打眼的就是它那體型了。
  初雪忙拿早準備好的結實包袱皮兒給包上了,清溪摳開湯婆子稜上的塞子,就要往裡面倒滾水。臻玉連忙止住她,因問:"如今倒水作什麼?"
  清溪笑道:"老爺臨早朝前吩咐的,說在裡面倒上滾滾的水,讓大爺你攏在大毛衣服裡,又燙不著還暖和。"
  臻玉上前打量那扁扁的湯婆子笑道:"想不到父親還有這樣的妙想,這樣的湯婆子倒是頭一回見。"
  初雪和清溪都笑:"可不是,聽大管家說這還是老爺上京春闈的時候,因只能穿一層層的單衣,老爺在貢院門口冷得受不了,就把馬車裡一個湯婆子抱在懷裡,那湯婆子卻不方便攏在懷裡,老爺就叫隨行的長隨把湯婆子硬生生砸扁了,這一來,果然便宜,老爺就靠那個湯婆子才熬過三天不曾凍病了呢!"
  說的臻玉也笑起來,沒叫清溪倒水,路上倒不冷,去了自個倒也一樣。喜滋滋的把湯婆子和手爐包一塊兒,拉拉身上娘親剛給送來的大毛衣裳,臻玉心裡暖融融的,有這樣的家人,夫復何求呀!
  擱下筆,不自覺摸摸衣裳、墊子和手邊的手爐,把湯婆子往懷裡緊緊,臻玉一整天嘴邊兒都掛著笑,想著快要散衙了,回去瞧瞧黛兒和馥玉,看這兩個沒累著吧,嗯,把前幾天得來的那塊雞血石給父親送去,給娘親、舅舅送些個從北邊新來的皮毛去。
  想著,想著…臻玉又想到這寒冬臘月出去辦差的水泱身上去了,這樣冷的天氣,他在外邊兒好罷?如今上皇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不少心懷二意的人都蠢蠢欲動,今上最信任的就是他家弟弟,這樣檯面底下的勢力只有交給水泱握手裡去辦才放心。臻玉心知這其中利害,雖然水泱從不避諱他,可不該知道的他一個字都不會聽,是以這次他也只曉得水泱去了北邊的草原,具體是什麼地方,他都沒敢問,就怕萬一不小心露出什麼來給他招災。
  林臻玉歎口氣,心裡面不得不承認自己是想念那人了。水泱走了大半個月,就像空了一塊兒似的,經常抄謄著卷宗的時候,眼睛就不自覺往左手邊那張椅子上瞟,這麼一間小屋子,沒有那人翻書的聲音怎麼就顯得這麼空蕩靜寂呢?
  解開領口,拉出那塊珚玉來,輕輕用手細細摩挲,臻玉心裡又酸又甜,他想,就算現在那人還在這裡頂著那張正經正派的神情,再作出偷親這種事來,自己也許就不會躲開了罷?
  水泱在千里之外穿著極厚的皮裘,頂著像刀子似的寒風,幾人騎馬疾行奔馳在乾枯蕭肅的草原上,出來大半個月了,趕快兒回去才不叫臻玉和哥哥擔心!想著都城翰林院那間簡陋的小屋子,水泱的心就更急切了,往年臻玉都是待在府裡暖和的炕上,哪受過那樣的罪?那人怕熱也怕冷,性子又倔,斷不肯在旁人眼前示弱顯擺的,以前送去的那些華貴的白的、紅的、棕的、黑的毛皮可是穿不得翰林院去…
  伸去手扶扶駝在馬鞍後邊的熊皮,水泱思量著回去就先把東西送到林府去,這熊皮又厚又軟,最妙的是有些土灰色,一點兒也不顯得亮堂,穿出去就像一般人家穿的灰鼠皮似的,臻玉一定喜歡。這可是他親手獵的!為了獵到這樣兒的熊,他和手下在北邊山上的老林子裡耽擱了好幾天,又找了極精通的老獵人才能尋到這熊的冬窩,這熊冬覺裡被吵醒極為難對付,幸好幾人都是弓馬嫻熟,又佈置的好,才能不傷著毛皮把熊給放倒!不過,只要臻玉不受凍,再難些又何妨!
  賀一賀二騎著馬跟在後邊兒,身後也摞著一疊子毛皮,這邊兒的毛皮著實比都城的好,爺買了許多,他們也蹭著買些回去給兄弟們,賀二把皮帽往下拉拉,這鬼天氣!又瞅瞅前頭自家爺那急切勁兒,賀二撇撇嘴,爺心裡想什麼他們心裡都猜得到,看那妥妥當當擱在馬背上的熊皮子,不就是急著回去見"媳婦"麼,至於麼?賀二真心心裡不平衡,自家爺那一張黑臉,鎮日冷言少語的,怎麼就能有"媳婦"了呢!自己比爺還大三四歲呢,又愛笑又俊朗,怎麼就沒人瞧上自個兒?就連賀三那個笨嘴拙舌的都有老婆子給他說親!
  賀字頭的這些人都是水泱的親信,對水泱的心思大夥兒都知道幾分,除了愛看自家王爺憋屈得不著的臉,他們心裡對林臻玉還真沒什麼看法,這麼多年下來,林家大爺幾乎是在他們眼皮子下長大的,誰沒被爺吩咐過暗中守著這位呢?
  就是賀三賀四如今常跟在他身邊,爺都不放心,每每要分出一人在暗處看著呢!要是這樣他們還沒看清自家爺對臻大爺的心思,那可就真是睜眼瞎子了,不過他們這些人都明白爺的性子,若沒有臻大爺,不知道會冷心冷肺的什麼程度呢!男的就男的罷,總比進來一個心有所圖不知所謂的女人來的好!再說,如今爺的親哥還在觀望著不說話不反對呢,他們這些不用擔心爺傳宗接代的下屬們湊什麼熱鬧?!還是先把自個兒的媳婦找到再說罷!
  暫且不說臻玉和水泱這邊兒,如今皇宮裡可是熱鬧呢!
  只是這熱鬧的地方卻怪:今上這正主兒的後宮是一派風平浪靜,倒是太上皇的宮裡頭三天兩頭傳出事來!
  賈太昭儀有孕卻沒能晉位,甚至之前的聖寵都不保,把自己身邊的大宮女獻給上皇邀寵才好些,沒得讓人不齒!仗著自己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賈元春每每厚著臉皮帶著抱琴去給上皇請安說話兒,看在她肚子裡的龍種的份上,沒人敢真正攔她,一來二去,賈太昭儀總算讓上皇相信那對玉如意來歷她真的不知情,為了自己,賈元春把王夫人推出來說事兒,只道母親見識淺才犯了這般大罪,她願意替母親贖罪等等…
  上皇做了大半輩子的皇帝,這種小心思如何能瞞的過他去,只是他慣常喜歡後宮女人為他爭風吃醋,從不在意這些。再者他雖老了,也將皇位傳了下去,只是到底放不下君臨天下的皇權,把這些老臣庇護住,不僅是為了留下史書上仁以治國的名聲兒,更是提醒今上他的權力他的尊嚴不容侵犯!
  上皇似乎也感覺自己身體愈發不支,口裡樂呵呵命人從今稱他"老聖人",說"如今只想含飴弄孫、頤養天年,再不為國事操心",可私底下卻是極力要證明他自己仍然春秋鼎盛,不僅暗示當今要多給幾個弟弟差事,更是恢復了已經事敗身亡的義忠親王的太子名分,重新給這位遷了陵寢,還讓今上找尋前太子遺孤。
  在後宮裡,這位老聖人更是極力提現自個兒並未老去,又添了幾個十幾歲位份不高的妃嬪,賈元春這個他本來已經不待見的昭儀因為懷了他"寶刀未老"的證據也稍稍和顏悅色了些,更是三番五次的招抱琴侍寢。
  抱琴出身太低,即使如今以獲聖寵,依舊住在賈元春的望春殿的下房裡,賈母有意想將這個"忠心"的丫頭收做乾孫女,好令她更加的忠心!只是如今時機不對,一切還得等元春肚子裡的寶貝落地了再說!即是有這般打算,賈母就把抱琴的老子娘和哥哥都提拔成榮府的管家,頂了賴大、賴嬤嬤等人的缺,她到底想著法子把那些去林家借銀錢以招來禍患的僕人、婆子給打發了。
  賈元春自有孕後,春風得意之時被一棍子打落地上,心情不好之餘,胎兒的懷相也越發不好,時不時就有些出血,賈元春嚇得膽戰心驚,時時事事以自己肚子為先,少不得對自己心腹大丫鬟抱琴的神情多有忽略。更是因為抱琴如今算的上得寵,四次三番的甩臉子給她,即使心裡面明白這都是自己的主意,可仍然遷怒到抱琴身上去。
  這天,賈太昭儀睡醒一覺兒不見抱琴,心知又被太上皇招去了,肚腹處又沉甸甸壓得喘不過氣來,心裡更是氣惱,對著小宮女指桑罵槐:"哪裡鑽沙去了!瞅著我睡了,都大膽子走了!明兒我輕快好了,一個一個的才揭你們的皮呢!"
  小宮女忙跪下,口裡勸道:"奴婢不敢!娘娘千萬不要動氣,抱琴姐姐走前吩咐過,讓仔細侍候娘娘,娘娘如今懷有龍子,是定要細緻小心的!"
  賈元春冷笑一聲,一面又罵這小宮女:"天打雷劈、五鬼分屍的沒良心的東西!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成日家管東管西,你是什麼低三爛四的身份!還敢來勸我!"
  盛怒之下嚇得小宮女瑟瑟發抖,伏在地上不敢吭聲,好一會兒,賈太昭儀覺得自己氣出的差不多了,才叫她起來扶著往後殿梳洗,誰也沒注意殿外頭站著一個人影子。
  抱琴撐著酸痛的身子端著安胎湯呆呆站在望春殿外頭,眼淚一滴一滴掉在地上,方才賈元春罵小宮女的話她一句也沒露下,全都砸在她耳邊,砸的腦子嗡嗡作響。
  她和小姐一般兒年紀,自小就服侍大姑娘,才來難的時候她做活把手都做爛了,也想著讓自家姑娘能多睡一會子。
  這麼些風雨走過來,為了她家大姑娘往上爬,她做了多少違心下地獄的勾當?!這回府裡頭出事,姑娘失了聖寵,知會一聲兒就把她獻給了可以作她爺爺的老頭子!
  姑娘做的那些事兒,她哪件不知道,這太上皇的身子骨早教那些藥掏空了,縱使她承上幾次歡寵,還不都是作白夢一樣?她身份又低,想著晉位難上加難,還賠上自己的清白,如今就是想要到年紀請求放出宮去也不能了!她作了這麼多,難道就得來姑娘口裡"天打雷劈、五鬼分屍"的下場?!
  往日那些"如親姐妹""最親厚"的言語都是幌子麼,為了這樣一點子的事情就要喊打喊殺!抱琴眼裡面被深壓的不甘和憤怒都被釋放出來,她咬咬牙,一瞬間冷了眼神,擦擦淚,整整衣服,才又掛上笑容,端起托盤子進殿裡去了。
  進了後殿,小宮女正扶著賈元春出來,抱琴忙堆起笑容,慇勤上去接手攙扶過來,口中笑道:"娘娘,奴婢剛下去親手熬了老太太送的藥來,今天小皇子鬧您了沒有?"
  賈元春聽她自稱"奴婢"有些疑惑,但無端的心裡聽著就舒服,遂也不在意,又聽抱琴說"小皇子",有些高興,臉色稍微緩和下來,但依舊不鹹不淡的"恩"了一聲兒。
  小宮女鬆了口氣,想起娘娘罵的話來,又有些同情憐憫的偷眼瞧了抱琴一眼,正和抱琴的眼睛對上,唬了一跳,慌忙移開。
  元春冷哼一聲道:"這丫頭忒不頂事,剛醒就惹我生氣!"說著拿眼仔細瞧抱琴神情,見她依舊笑盈盈沒有異樣才放下心來,想是沒聽到她剛才的話,抱琴還有大用,得靠著這丫頭拉著上皇的心,好叫自己兒子生下來就能有大體面!這時候不能離了心去。
  元春喝了藥又躺下,那小宮女被罰在殿外跪著。抱琴端出空碗去,走到小宮女前頭把人拉起來,柔聲道:"去罷,回你自己屋子去,別聲張,這大冷的天兒,跪一個時辰,你這腿下半輩子就廢了!"
  小宮女有些不安,遲疑看看望春殿,抱琴見了,悄聲說:"娘娘那裡有我呢,放心罷!這天兒路滑,娘娘不會出來的!"
  小宮女感激涕零的望著抱琴,有心要說出娘娘剛才的話來,又怕抱琴姐姐不信,抱琴又催她,只得回了房去,暗暗下決心要跟著抱琴姐,抱琴姐的心眼兒可比娘娘好多了!不久,和她一個屋子睡覺的小宮女都隱隱有唯抱琴馬首是瞻的趨勢。
  抱琴望著小宮女的背影,眼裡冰寒一片,眼角掛著淚花:"我的好娘娘,收買人心我這作奴才的可不您要會的多呢!還有那些個手段,您會的我哪樣兒不會呢?"…

[ 本帖最後由 waterling 於 2014-4-5 02:06 編輯 ]



55、

  賈赦
  深宮之中,婉太妃與賈太昭儀針鋒相對;皇宮外頭,榮寧二府緊緊抱住忠順王府。彷彿兩家都不知道深宮裡的事情似的,賈家固然是想讓賈元春與婉太妃合夥兒攏住太上皇的心思,無奈婉太妃視賈元春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後快!忠順王爺那邊兒也奇怪,明明他母妃與賈太昭儀勢成水火,可他仍然待榮國府十分優待,尤其是御賜之物丟失一事之後,更是借由寧國府牽線,暗地裡給榮國府行了不少方便,話裡話外更是透露出要扶持榮國府的意思。
  賈母人老成精,如何看不出來忠順王爺這是要把四王八公俱拉攏到麾下,怕是這位心裡想與當今不自在呢!只是如今榮國府就像溜街的耗子般,在都城貴圈立不住腳,元春未能平安產下龍子之前,榮府的依仗並不是那麼牢靠的,何不如投了忠順王去呢!
  當今寵信林家,在金鑾殿上鬧出那麼一出,恐怕今上對賈家已有成見,若是和忠順王一勢兒,元春再產下龍子,當今也輕易動不得賈府!說不得,靠著兩位王爺還能復現老國公在時的榮耀!
  賈母既這般考量,對忠順王府更是盡心,甚至椒房眷屬探看望候時還殷殷叮囑過賈元春要避開婉太妃鋒芒,不叫與她生事端。
  賈元春苦笑,「入了宮的女人,爭得都是那一個男人的寵愛,即是上了這船,就再沒有下去的可能了,且不說她不爭婉太妃會不會放過她,不去跟婉太妃爭就代表她不去爭上皇寵愛,在這吃人的地方,被上皇遺忘的人很快就會被吞的渣都不剩!如今雖然上皇並不像之前那樣想著她,可有肚裡的這塊肉和抱琴在上皇身邊時時提醒著她的存在,上皇這後宮裡依舊無人敢輕視她!」元春這般想,自然不會告訴賈母,兩方固然相互倚重,但賈母的心思多在榮國府身上,自然是覺得賈元春為著娘家犧牲些是應該的。
  賈母被元春敷衍過去,顯然有些不滿,可當下賈政已無官職,王夫人自然也就是白身,進不得宮來,要不然賈母肯定要讓王夫人好好勸勸娘娘,這一切還不是為了娘娘今後的尊榮!為了賈府和寶玉的未來!雖則不滿,可榮府裡對賈太昭儀的銀錢物品卻是要什麼給什麼,生怕委屈了娘娘肚裡的小王爺,賈元春也乖覺,深感娘家靠不住,變著法兒攏財以備後用。
  榮國府更有些捉襟見肘,老太太顯然不能填上自己的私房,打著府裡的名義,讓大房和二房各出一半兒,賈赦和邢夫人立馬不願意了,養你二房的女兒如何要讓大房出錢?!更何況建大觀園時不僅佔了賈赦新修好沒多久的花園子,大房還出了幾萬兩銀子!說是賈家的娘娘,可這娘娘不曾關照過大房一分,就是邢夫人頭次遞折子想要二十六日去探候也被賈太昭儀拒了呢!
  不管賈母怎麼說,賈赦就是不同意,如今榮國府全握在老太太和二房手裡,公中的鋪子分紅例他沒見過一文,這會兒用銀錢的時候倒想起他們來了!賈璉和鳳姐兒眼觀鼻鼻觀心立在堂下只聽著,並不發一語。
  賈母氣的腦仁疼,斥罵賈赦道:「說出兩車的無賴泥腿市俗專會打細算盤分斤撥兩的話出來!娘娘難道不是府裡的娘娘?不是闔族的娘娘!你這做大伯的說出這樣的混賬話來!娘娘懷著龍胎,要點子銀錢你就推三阻四!以後的好處難道你能不沾一點兒!」
  賈赦被罵的面紅耳赤說不出話來。
  賈母又道:不孝的東西!我還沒死呢!你這襲了爵的大哥就不顧著落難的弟弟!說著又罵邢夫人:「鎮日價就會挑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也不知道勸勸你老爺!看他這豬油蒙了心的混賬樣子!」賈母對這幾個月大房只窩在小院裡的作為窩火兒已久,這時候藉著這事情衝著就發出邪火來。
  緩緩氣又道:「不過是拿出些銀錢,以後娘娘難道不會顧著你們!就是璉兒在外頭也有體面!」說著又淡淡道:「大房二房都一樣兒,迎春還不是養在我跟前?」
  賈赦又羞又惱,心裡還有些酸澀老太太的偏心,見賈政一副皺著眉頭不吭聲的木頭樣子和王夫人幸災樂禍看好戲的神情,登時紅著眼睛道:「老太太這是要逼著兒子一家去死呢!娘娘要銀子,哪回老太太開口兒子沒給?就是建大觀園,一劃把兒子的花園子都佔了去,兒子可有過半句怨言?再者建園子的幾萬兩就是兒子的大半兒家底子了!這會兒老太太說娘娘要十萬兩嘴唇兒一碰就要兒子拿出五萬兩來!兒子難道是沒有兒孫的?娘娘也不會為了銀錢就要大伯一家去吃糠咽菜罷?"
  不等賈母說話,賈赦又急道:老太太也不必如此,銀子沒有,若是老太太實在要兒子拿出來,也不教你們煩心,我一根兒麻繩就自在了!娘娘那裡,自然也不去沾染那些好處兒,俱留給二弟就是!老太太若真心厭棄兒子,兒子就擔著不孝的名兒請族長分家就是了!」
  說完就氣急敗壞的走了,邢夫人和賈璉、鳳姐兒忙跟上去。
  賈母癱在椅子上直哆嗦,口裡罵道:「這下流的東西!你越發反了!」心裡卻不敢再逼,要知道若是真分了家,繼承榮國府的可是大房,她這老太太還要看著大兒媳婦的臉色過活不成?再說這榮國府怎麼看來都是寶玉繼承最合適,璉兒那個沒出息的,老子這麼不著調也不知道勸勸,整日家忙東忙西不知道混什麼!
  歎了口氣,賈母對王夫人道:我知道這些年管家你也攢了不少,好歹拿出些來,娘娘如今緊要時候,要的銀錢不能短了去,二房拿六分,我這兒添兩分,公中賬上先挪兩分罷!
  王夫人這段時間老實許多,雖心裡不情願,點頭答應了,又道:「老太太,如今公中賬本子上就剩了四千兩,如何能夠?前兩日大伯來打招呼說看中了一個小丫頭,叫拿五百兩去買呢!」
  這看中小丫頭自然是假的,不過賈赦前事太多,連賈母也不信他能變好了,實際上賈赦這半年來就沒填過丫頭姨娘通房了,還配出去幾個不老實嘴尖的。
  這會兒賈母聽見這般說,就搖搖頭道:「不必理他,他既然還有閒心兒買丫頭,就把他日後的月例也添到給娘娘的銀子裡頭去,這也算佔了一分兒,日後娘娘恩德的時候他就知道我今日的好處了!」
  對鴛鴦道:去個婆子把我這話兒跟大老爺和大太太說一聲兒,就說他的月例就是對娘娘的心了,什麼時候兒夠上這一分,什麼時候兒再給他月例!
  王夫人嘴角微微抬了抬,作出煩惱愁悶的樣子:「老太太,即是這麼著公中也沒有現銀呀最近在你那裡看小說嘍^當然是,難道要開了庫去當換東西?」
  賈母眼睛一斜,對王夫人的口氣有些不喜,淡淡道:「老二家的,可不得再說了,咱這樣的人家去典當還不笑掉人家的大牙?為了娘娘的喜事,你生怕不給娘娘添堵麼!」見王夫人臉白了,又道:「好歹上姨太太家去周轉下罷,你管著公中,慢慢還上便是。」
  說完,揮揮手讓他們下去。賈政始終都沒有吱一聲兒,這會兒聽說作了揖抬腳直接就回了外書房。
  王夫人看見,撕扯著帕子,沒敢吭聲兒。賈政如今丟了官職,彷彿變了個人似的,鎮日宿在外書房,本來投靠他的那些清客相公都散了去,論理花銷能省下不少,可賈政卻像突然開了竅似的,好好兒一個外書房弄得烏煙瘴氣,除了那三個通房,賈政又像著了迷似的贖買了一個琴棋書畫極有才分的粉頭兒,也不養在外頭,直接把人弄進了書房裡。王夫人氣的半死,卻拉不下臉來直接去教訓那不乾淨的小娼/婦,那樣的女人見了都覺得髒眼睛!
  只賈政發了那一通極大的脾氣後,王夫人實在有些怕他,也不敢去勸說不敢告訴老太太,只好合著血吞下肚去忍著。
  賈赦聽到老太太派去的婆子這般說,火冒三丈,當時左性兒犯出來,不顧身份直接扇了那婆子兩巴掌,邢夫人瞧著不像,趕緊攔下來才罷了。
  邢夫人也生氣,只是老太太積威甚重,不敢造次罷了。
  這會兒賈赦一疊聲兒的叫人把大房通著榮國府的小門兒和外廊都封起來,只叫大房上下往後都走這邊兒開的通著大街的門兒。又打發丫鬟、婆子去把迎春接回來,不住那二房兒娘娘的省親別墅!
  鳳姐怕嚇著迎春,挺著個老大的肚子要跟去,邢夫人聽說就趕緊讓人給姑娘收拾屋子,她雖心疼老太太給迎春那份嫁妝可能就這樣兒沒了,但過了這麼長自嫁來後最舒坦的日子,心也軟和些,又兼著迎春溫柔,平日聽大姐兒也說過,想著也不過是份嫁妝,有她父親、哥嫂,自己能拿多少?再者自己沒有兒女,如今有了大姐這樣兒的小心肝,再來個能在她膝下教養的大的也不算什麼。
  鳳姐領著丫頭、婆子們去了迎春的綴錦樓,這才是她正噹噹的小姑子,自從鳳姐和大房歸心,沒少照應了迎春,不僅尋了個錯處把迎春那偷懶耍滑又糟心的奶媽子一家子給放了出去,私底下也常提點一二。
  大觀園裡石頭路滑,鳳姐不敢大意,好在迎春也是有心的,正巧兒她的大丫頭司棋出去園外頭給大姐兒送荷包,見了鳳姐忙不迭跑去告訴了迎春,迎春聽說,披了大毛披風,留下司棋帶著小丫頭和婆子們收拾,自個兒迎出去攙著鳳姐先回了。
  這幾個月,榮國府接連出事兒,二房受得打擊最大,王夫人對大房袖手旁觀的做派很是不滿,迎春又住在園子裡,本身又沒有探春的脾氣兒,受了不少的閒氣,如今月例銀子也好些日子沒給了,心裡頭只覺沒意思,這會兒聽說要接她回大房那邊兒去,哪有不願意的,連話兒也沒問一句,就去了。
  這樣的動靜自然驚動了園子裡的人,雖老太太和大老爺的口角兒還是個秘密,可薛寶釵和賈探春都是通透的,心裡自然有思量。
  賈探春卻是有些羨慕迎春,雖然二姐姐性子弱也是庶女,不得老太太喜歡,從前大老爺和大太太也不放在心上,可這兩年卻有了些變化,不僅大太太和顏悅色的,還送東西過來,就是鳳姐兒也親厚的緊!探
  春咬咬唇,有些酸澀:寶玉顧他自個兒還顧不來呢,況且這麼些姐姐妹妹他都要去護著,哪裡有她的地位?至於賈環,探春恨他不長進,好好兒的族學不去上,偏去那上不得檯面的私塾去!不知是什麼人勾著去頑兒呢!姨娘也不管管,除了會念叨自己是從她肚子裡爬出來的讓太太瞧自己不順,她還會什麼!自己日日奉承著太太,還不是為了以後能有個嫡母跟前教養能嫁的好些,難道自己好了不是她和環兒的榮耀麼!
  探春捏著帕子回了房,不教丫頭們去湊熱鬧,坐在榻上又開始作繡活兒,二哥哥現在大好了,做雙鮮艷的鞋與他,也好叫太太高興些。
  其實賈探春的想法兒並不過分,這時候嫡庶有別,多少人家不願意娶庶女做媳婦兒,不就是因為庶女得不著精心教養,娶進門來怕家也管不好。而探春名分是養在嫡母跟前兒的,嫡母又握著她的終身,她焉能不去討好著王夫人?只是到底是閨閣女兒,雖聽著些閒言碎語,可對榮府近來的事情的內情並不知曉,更不知道如今王夫人在外頭的名聲兒,若不是如今還有個賈太昭儀在宮裡,只怕平民百姓家也得說瞧不上王夫人教養的姑娘!探春還不如教養在姨娘膝下呢!
  大房這邊風風火火的封了門兒,把姑娘也接去了,賈赦還兀自在那裡生氣,這些年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現在都翻騰出來,想著賈璉是他們長房長子,當初老太太一聲兒大房二房一起論長幼,璉兒生生成了「二爺」!可到頭來這二房的寶玉不是三爺,還沒出生就叫是二爺!二房自己兒去論長幼了!自己的庶子賈琮如今還被叫琮哥兒!
  賈赦越想越氣,把大房的主子和僕人丫鬟們都叫到他的院子裡,指著賈璉狠聲眾人吩咐道:「從今往後,都給我叫大爺!若再叫一聲兒二爺,不管是誰,老爺立馬發賣出去!」又叫屏風後頭的迎春,轉頭又道:「大房就迎兒一個姑娘,自是大姑娘!」哼一聲又說:「琮兒去學裡,他回來再叫我聽見一聲兒琮哥兒…!」
  底下被賈赦青白的臉色和紅瞪著的眼睛唬的不敢吱聲兒,忙諾諾答應了。
  不過雖害怕,可這口裡實在有些彆扭,再者有人想著老太太定不會讓大老爺胡鬧,心裡其實沒當成多大的事情。可不成想第二日就有兩個婆子被打了十板子全家清出去了,一個還是太太的陪房王善保家的!這王善保家的是個混子,老太太心向著二房,她又聽說宮裡娘娘懷了龍子,整日上趕著去巴結!
  賈赦要封門時她就不滿,只是礙於賈赦氣頭上不敢出聲兒。這會子見二木頭也大模大樣的成了大房的大姑娘,聽太太的意思她要是好還要和琮哥兒一起記到太太的名下,這可就是嫡女了!尤其見不得牙尖嘴利和她不對付的司棋臉上的笑,就仗著自己是太太陪房,故意當著迎春的面兒嘟囔:「噯呦,這府裡的主子的稱道不是亂套了麼,誰不知道榮國府的大姑娘是宮裡的娘娘呢!現在咱們這裡又叫出一個大姑娘來…」
  就這一句話,不知怎的傳到了賈赦耳朵裡,賈赦大怒,並著另一個犯這錯處的婆子,閤家都給攆出去了,眾人這下才算真記到心坎裡去了!
  關上房門,賈璉皺著眉角道:「老爺這樣兒,雖名頭上沒有分家,可誰眼裡都是兩房生分了!娘娘那裡……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咱們這般,萬一小王爺長大了怪罪,豈不是…?」
  鳳姐揉著後腰,「哼」一聲道:「就是不這般,你見過娘娘想著大房了嗎?」又囑咐賈璉:「你忘了林表弟說的,叫咱們別參合到二房和寧府裡的事情去!林表弟可有一次害過咱們?」
  賈璉還是不放心,低聲道:「林姑父、林表弟和二房有隙,自然有些這樣的向頭,可如今娘娘肚子裡懷的是龍種,弄不好將來就能治咱們的罪!」
  鳳姐白了一眼,笑道:看不出你『璉大爺』這樣小的膽子!別說現在都沒傳出准信兒娘娘肚子裡是個男孩兒,就是果真是又怎樣?!這天下可是今上的,他一個比皇子還小的皇叔能有什麼作為?你可別忘了林表弟和聖上的胞弟關係不淺,林表弟既然給咱們露出這話兒,那就假不了!咱們只按著辦就是了!」
  又問道:「那趙國基在鋪子裡怎麼樣?」
  賈璉思量甚久才點點頭笑道:「還是你明白些,這弟弟和弟弟果真是不一樣的!」想起鳳姐的話又道:「那趙國基雖然滑頭,可也有些本事,照你說的整治兩下也就好了,不過這趙國基倒真是心疼環兒和他姨娘,剛掙了銀錢就給環小子買了塊二兩銀子的好墨去。」
  賈璉有些疑惑:「你說林表弟這麼照應這環兒作什麼?」
  鳳姐平日消息是最靈通的,她又聰明,這會子心裡早有個隱隱約約的念頭,只是太過匪夷不敢深想,就唾了賈璉一口道:「你管這麼些作什麼!我可告訴你,少把你那些心眼子用到林姑父家去!咱們只照著林表弟的提點行事就罷了,也別叫老太太或是其他人知道林表弟幫咱們的事情,沒得給林家惹麻煩!」
  想想不放心又道:「我知道你怕二房往後出息了沒咱們什麼事兒,可家族茁立靠的是子孫!你看寶玉那模樣是靠的住的麼?靠著宮裡的太娘娘又能走出多遠去?!」聲音小些又道:「你沒見著我叔父都不給榮府裡通信兒了麼!聽嬸子說,叔父把仁哥送去西北了兵營裡了,說是書讀不好就去磨練磨練,正好那兒這些年都沒有大的戰事。現在家裡緊衣縮食要還欠著國庫的銀子呢!」
  賈璉先是臉色一變復又咋舌:「西北?!」又趕忙問:「還國庫裡的銀子?難道叔父聽到什麼風聲?這銀子都欠了幾十年了,哪家還過呀!」
  鳳姐也不解,只說:左右不干咱們的事,你聽著就是,多個心眼兒,林家怎麼做,咱們就跟著!
  ……
  鳳姐兒口裡林家和林表弟簡直就是典範了,這回兒典範林表弟正摸著水泱獵熊時胳膊留下的結痂的傷處心疼呢!水泱也是看著身邊這人粗紅繃緊的指頭皺著眉,暗悔回來的太晚呢!
  皇宮裡,匆匆見了弟弟一面的水湛端坐在龍椅上,鼻子裡直往外噴氣:「這臭小子!」
  又低頭看了眼手上的折子,折子上寫的正是太上皇宮裡歌舞昇平下頭各人藏著的動作,微微泛出一抹讓人冷到骨子裡的笑來,好戲,就要開鑼了!
  …有些人,掀翻他的粉飾,強迫他看清楚,只有明白了,不得不承認,才會使他更心痛!更後悔!
  作者有話要說:紫星扔了一個地雷
  O(∩_∩)O謝謝姑娘的地雷和甜蜜的催更,麼麼333333333~~~
  親們留下你們的爪印喲,魚看後台25字以上就自動顯示送分的按鍵,有了這選項魚就能給你們送分呦O(∩_∩)O~
  ~(@^_^@)~謝謝親們的支持,麼╭(╯3╰)╮


56、

  抱琴抱著賈元春的衣服從望春殿後殿出來,為著肚子裡的孩子賈元春小心的緊,飯食都是抱琴親自去拿,現在連衣裳都不假他人之手,倘若遇到抱琴被上皇招去,賈太昭儀總是會讓三個小宮女一起去做,互相監視,若是有什麼不妥,只要說出來就可以得來五百兩的賞。
  抱琴這段日子操勞的太過,鵝蛋的臉盤兒都尖了,寒冬臘月的天氣洗衣服,更是凍紅了纖細的十指,頗有股子弱柳扶風、楚楚可憐的姿態。太上皇一向喜歡柔弱的女子,抱琴這樣的又窈窕,比那些個十幾歲青澀丫頭又多出些韻味的,著實讓上皇記下了臉面。
  不過她的出身低微,後宮再不缺美貌的女子,抱琴知道自己想要單靠著身體在這裡佔一席之地根本不可能!何況如今上頭有婉太妃壓著,若不是她是望春殿的大宮女,恐怕婉太妃早把她無聲無息的除去了!前些日子進來的幾個年輕侍寢的美人如今可一個都見不到了!
  抱琴比賈元春清醒,她是家生子,生來就是奴才秧子,這後院裡的事情有時候做下人的才看的越發清楚,她可不會以為太上皇寵幸幾次,有幾句空頭的情話就可以在這吃人的地方立足了!如今她既然已經出不得宮去,自然要能在這裡活下來,為了活下來,她第一個提防的就得是她的好姑娘,大姑娘雖是由老太太教養大的,可有些地方兒十足的像太太,她知道這麼多內情,如今的地位又相當於男主子的通房丫頭,命全握在大姑娘手裡的,只怕姑娘生下皇子頭一個就會不會放過她!
  抱琴能吃得苦,心裡既然有了計算,平日裡做事更是勤勤懇懇,賈元春有時候收不住嘴說的難聽些她也不在意,賈太昭儀懷孕脾氣不好常會責罰小宮女們,抱琴常常趁她不注意幫那些小宮女一把,對其他宮殿裡的小太監小宮女也是笑臉相迎,從不露出半點兒大宮女的傲氣來,沒多長時間,那些最底下的小宮女都在傳說望春殿的抱琴姐姐最是和善溫柔的。
  賈元春也是越來越倚重這個自小待在一起的丫鬟,抱琴很會把握元春的心態,每次熬了安胎藥來抱琴都先喝上一口再遞給元春。其實這根本不值什麼,抱琴又沒有孕,只要不是毒藥,即使真是落胎的紅花也不會在抱琴身上顯出什麼來!可就是這一口令賈太昭儀深信自己大宮女的忠心。
  端著空碗,抱琴嘴裡竟是藥的苦味兒,心裡面冷笑:以為都是她麼?別說自己不會下藥,就是下藥自己也不怕,太上皇經過哪些藥物再想叫女人懷孕怕是難如登天了!即是自己這輩子都絕了有兒女的命,那喝些墮胎絕子湯又有什麼?!再說自個兒會這麼傻麼,這宮裡不想讓她生下孩子的不知凡幾,自己只要等著機會『疏忽』一下就好了!
  抱琴不傻,她知道如今賈元春不能死,也不能讓她生下這孩子,只有她小月虛弱著才不會對自己動手,才會讓自己去侍候太上皇。抱琴摸摸臉,就在幾個月前,她還夢想著等年齡到了就請求放出宮去,她是太昭儀身邊的大宮女,到時候好歹會有個女官的身份,出了宮也就脫了奴婢的身份,說不得還能有門好親事!如今卻成了一個老頭子的通房丫頭,即便他是太上皇又怎樣,還不是半隻腳已經踏進土裡去了麼?自己的一輩子算是毀了,可恨老太太和大姑娘還攥著自己的老子娘和哥哥來明裡暗裡警告自己!
  跑到殿外牆邊,抱琴握著拳頭不敢發出聲來,可她真恨!恨大姑娘絕情!恨老太太不把她當人看!
  水湛穿著便服去向太上皇請安,冷不丁瞧見遠遠的牆根邊站著個女子,興味的挑挑眉,示意身邊兒的太監噤聲,拐個彎兒就從那邊的小路過去。
  抱琴被突然的腳步聲驚醒,連忙慌張的去看,剛瞟到明黃的袍子就趕緊跪下,是聖上!
  水湛目不斜視的走過去,嘴角的興味更重,好狠厲的神情!身後的心腹太監不動聲色的悄聲道:「她就是賈太昭儀望春殿的大宮女抱琴!」
  水湛像沒聽到似的,可眉梢眼底輕輕一動,就有了更好的主意!
  寢宮興慶宮,水湛微微擰起眉角,問道:「只有一年?」
  太醫院掌院不急不緩道:「最多一年。」
  水湛搖搖頭,笑道:「那就給他好好調養,一年就一年罷,應該是夠了。」
  雪白的眉毛都沒皺一下,掌院似乎沒聽到「應該夠了」,更不會去思量聖上說夠什麼了。
  叫太醫退下,水湛招來魏進朝,稍稍提了幾句,魏進朝是跟在今上身邊的老人了,嘴緊忠心而得今上幾分信任。他下去招來自己認得乾兒子,同樣吩咐幾句。小太監聽得雲裡霧裡,卻知道這些不該自己去問,只按著做就是,不然等來的就不是賞錢而是催命符了,當下就去了。
  一個平平常常的小太監在後宮裡簡直隨處可見…
  賈太昭儀如今吃的安胎藥都是每月賈母花了大價錢賄賂了不少人偷偷兒帶進宮來的,當然,都是在今上的眼皮子底下和他的點頭下發生地。每月二十六,也難為賈母這麼大年紀一個養尊處優的老太太了,每每都得抱琴去攙她走這麼一大段路來。
  賈家小心,賈元春自己又精心,這胎兒如今已快五個月了,雖然不信任太醫院的藥材,可是那掌院開的方子卻是頂好的,賈母使人去向幾位聖手問過,都說這方子不是一般人能開的出的,對孕婦是極好的。現下賈元春和榮國府總算是有些放心這孩子了。
  賈元春和賈母說話兒,把抱琴遣到殿外頭看著,如今雖已入春,可依舊不暖和,抱琴雖滿口答應,可心裡越發恨這兩人!
  想起幾天前那不知名的小太監沒頭沒腦的幾句話,抱琴又怕又喜,怕的是不知這小太監背後的人有什麼企圖,喜得是這件事兒如果成了自己就有緩和的時間,或者還會有機會?回頭看了看緊閉的殿門,抱琴慢慢的從眼睛裡滲出陰慘慘的笑來,反正自己一個低賤的宮女,這事情又不沾自己的手,她怕什麼!
  殿裡,賈母一面跟賈元春談及榮府諸事,一面囑咐她小心著外頭那丫頭,摩挲著孫女的手,賈母只覺得他們賈家的希望如今越來越大,越來越穩當,從袖裡掏出一個最平常的白瓷小瓶子,小心翼翼的擱在離元春一步多遠的小几上,囑咐孫女兒:「娘娘,不是我心狠,只是丫頭但凡給自己男主子做了通房,難免有自己的小算盤,這丫頭雖說現在還是好的,保不齊哪天就反咬您一口,她知道的太多,當初若不是萬不得已,沒有親近能掌握的人選也不會讓這丫頭去…」歎口氣,把小瓶子往元春前面微微推了一下,又道:「娘娘的手段她都見識過,未必能瞞過她去,這是我出嫁時母親給的,只有這麼一小滴,就能叫人慢慢失去各種知覺,慢慢虛脫,半個月人就…誰也查不出什麼來。」
  賈元春有些猶豫,眼裡閃過掙扎,深吸一口氣,還是用帕子輕輕把這包起來,放進了一個不打眼的荷包裡,塞進妝匣子的夾層裡,這是她藏重要東西的地方兒,抱琴是不知道的。
  待到送賈母出宮,著人扶著賈元春去後殿洗漱,抱琴急急忙忙的打開放棉被布料的大櫃子,把一個嚇得臉色煞白、瑟瑟發抖的小宮女拉出來,正是那個曾被賈太昭儀大冬天罰跪在青石路上的小宮女!小宮女嚇得直哆嗦,出來後拉著抱琴的手「撲簌簌」的掉眼淚。抱琴生怕別人看見,忙把她帶到自己的屋子去。
  小宮女抽抽噎噎好長時間才把事情說清楚,本來今天抱琴開玩笑要想聽聽她家老子娘怎麼樣才拜託她藏進櫃裡偷聽娘娘和老夫人講話,她是自願要去的,這小丫頭早想著趁機表表忠心,抱琴姐可比娘娘和善多了!沒成想聽到這樣要命的話,如今她已經上了船,卻是不能不說了!
  抱琴聽了,臉色青白,嘴唇都咬出血來,小宮女瑟瑟的看她臉色,從老夫人的話裡就知道抱琴姐並不是表面看起來那麼好說話的,她可是幫著娘娘做了不少事!抱琴摸摸小宮女的頭,盡力笑著說:「你且去罷,這事兒只爛在肚子裡,你也知道,倘若露出一點兒風聲,咱倆誰都活不成!」這小宮女叫棗兒,抱琴沒有殺這棗兒滅口的心思,她如今的能力顯然不能無聲無息做出這個來,而且這小宮女已經上了她的船,對她來講還是很有些用處的!
  關上房門,抱琴冷笑出淚來,罷了,本來心裡還有些猶豫,如今有什麼好遲疑的?大不了賠上她這條賤命,也不會教這些人好過!
  望春殿窗外花木枯叢裡不起眼處,一個黑影看見了全部過程,一陣風吹來,一眨眼功夫人就不見了。
  水湛聽了回報,勾勾唇,擺手讓地上跪著像影子似容易忽略的人下去。叫外面候著的太醫進來,老掌院雪白的鬍子和眉毛梳的一絲不苟,待他站定,水湛因問:「賈太昭儀肚子裡的那塊肉還有多長時間顯出症狀來?」卻是一點不避諱說出賈太昭儀的身份
  老太醫眼都不眨,平平道:「太娘娘胎息不穩,早已是小月之相,臣開出的藥頂多能再壓制半個月,半月後,胎兒必然保不住,或許大人也會有血崩之險。」
  水湛點點頭,時機正好。
  天氣漸暖,抱琴每日陪著賈元春在殿前走走,賈元春很小心,每每都是不怕味道把賈母帶來的藥材放在上鎖的箱子裡望春殿她能看的著的地方,平日熬藥熬一次抱琴在她眼前取一包兒。
  天冷的時候還好,賈太昭儀天天兒在寢殿裡養著,可如今天暖和了,悶了一個冬天的賈元春每每正午的時候都要抱琴陪著曬一會兒太陽,太醫說這樣對胎兒有好處,每次出門前,賈元春都要關了殿門看著抱琴親自把殿前那處地方掃乾淨,走上幾遍,生怕有人故意弄滑地面兒。
  這日,賈元春瞇著眼睛由抱琴攙著慢慢兒走動,抱琴餘光瞟見一個身影慢慢摸向殿門,唇邊暗自一笑:那小太監說的不錯,這個平日最老實的果真是婉太妃娘娘的眼線,她故意把賈太昭儀娘娘胎兒越來越穩還是個男胎的消息在那宮女的面前不經意透露出來,果然耐不住了麼。
  抱琴攙著賈元春轉過身去,一手指向殿前的花叢,笑道:「娘娘,您看,都抽綠了!到小殿下出生的時候正是花紅柳綠一年最好的時光呢!」
  又滿是好奇意味的道:「不知道小殿下將來像誰,不過不管像誰,一定都是福氣滿滿的俊王爺!依奴婢說,指不定娘娘就該為著小王爺太受青睞大傷腦筋呢!」這話卻是說到賈元春心坎裡去了。
  笑的極得意,想著『未來』的好時光,賈元春在外面多曬了一會兒,抱琴餘光瞟見那人悄悄出來了,才似是不經意道:「若是奴婢能給小殿下做個奶媽子或者嬤嬤什麼的,奴婢這輩子也就出息了。」
  元春臉上飛快閃過一絲不自在,眼睛躲閃,岔開話道:「走了這一會子,卻是累了,回去罷!」
  抱琴忙甜甜應了一聲,趕忙攙著元春慢慢往回走,賈元春送了額口氣,而抱琴低垂的眼裡滿是寒光。
  為了洗清自個兒的嫌疑,抱琴借口天暖了,不辭勞苦把藥爐子和藥罐子都搬到後殿的露天處,在元春眼皮子底下熬藥,賈元春很有些感動,摸了摸肚子,想起這些天太上皇來招抱琴的次數越來越多,又冷下眼睛,時不時看幾眼藥罐子。
  抱琴決意之後,徹底捨了廉恥,服侍太上皇時極盡所能,她是奴才秧子,小時候那些下僕口中的黃/段子、各種下流的玩笑話兒聽的多了,如今使出來倒是讓上皇十分新鮮,有些個欲罷不能的勢頭。抱琴深知這老聖人是個假正經,是以她常常在床榻之間故意說些羞人的話出來,果然這老聖人越發喜歡。抱琴很有心眼兒,每每上皇賞賜,她都要說一說賈太昭儀如今懷有龍子多麼辛苦,多麼有功勞,末了還要把得來的賞賜裡最好的獻給元春。就給這兩個留下或者說加深了她極為忠心的印象來。
  只服了兩天的藥,賈太昭儀這晚就大喊肚子疼,接著就流血不止。抱琴跪在娘娘床前,急的不行,賈元春像是要吃人似的,臉扭曲的極為可怕,用全身的力氣一巴掌打在抱琴臉上,口中厲聲罵:「賤人!」她這是懷疑抱琴做了手腳害她呢。
  抱琴被打在地上,白嫩的臉立馬腫的老高,一張嘴吐出一口血沫來,卻是顧不得,連滾帶爬的去找太醫救命。
  太醫來了後已經晚了,賈元春果真誕下一個成了形的男嬰來,賈元春哭天號地,幾乎要厥過去,太醫不敢大意,這賈太昭儀出血還沒止住呢!
  待賈元春好不容易緩和些,抱琴端上一盞茶來,賈元春反手把茶盞子打翻在抱琴身上,口中喝罵,如同厲鬼要讓抱琴償命!
  太醫皺皺眉頭,前幾時日他給這位娘娘把脈還是挺康健的,況且還有掌院大人開的方子,卻不至於這樣就掉了。又見著大宮女實在淒慘,況且剛才也是她急急忙忙跑去請他來的,鞋都掉了一隻,卻不像是這人搗的鬼。
  遂叫其他人把今日的藥渣子找來,他聞一聞,嘗一嘗,臉色微變,這藥的確有問題。這時候額上的汗珠子就下來了,若是從他們太醫院的藥材出了紕漏,恐怕連累的不知一人啊。
  賈元春幾欲把眼眶子瞪裂,要吃人似的緊緊盯著抱琴,把手邊的東西全往她身上招呼。
  太醫顧不得其他,要求看沒吃的藥材,元春從床榻的夾縫裡摸出一把鑰匙,無力的叫人開了箱子給太醫看。
  太醫一見箱子裡的藥包鬆了口氣,這藥卻不是他們太醫院裡給的!把藥包打開,仔細翻看,忽然一頓,立刻把所有藥包都打開都看過一遍,臉色凝重的問:「敢問娘娘,這藥是從何而來?」
  賈元春把眼從抱琴身上收過來,有些木呆,好一會才答道:「是我娘家從…外面帶進來的…」
  太醫搖搖頭道:「這些藥每包裡都有少量的打胎藥,有孕的婦人只要喝上半個月胎兒就必然保不住。」心裡面也有些疑惑怎麼這麼快就落胎了呢,明明前幾日請脈還好好的,說不得是這賈太昭儀太倒霉,對這藥反應極大,才會這般快。
  賈元春已是呆住了,她萬萬沒想到問題竟出在藥包裡,要知道抱琴只要在望春殿就與她時時在一塊兒,從來沒有單獨在這裡待過。更何況除了午時曬太陽,她不輕易踏出殿門一步去。
  賈元春呆著呆著,忽的噴出一口黑血暈死過去。
  她本來小月大傷元氣,雖流血好歹止住了,不過也只是因為對抱琴的恨意才能強撐一口氣!太醫慌忙上前來請脈,在心裡歎了口氣,這賈太昭儀原來養出來的好身子骨兒如今是敗壞了,以後只能用名貴藥材溫養著才可能恢復些。
  這裡發生的動靜卻是驚動了宮裡上上下下,這段日子在抱琴鎮日的軟語下,太上皇對這個未出世的孩子還是很有些期待的,聽了這事兒,竟不顧內室血污,逕自進來。
  一進去就是一股極重酸臭的血腥氣,太上皇勉強忍下,一望床榻上徹底倒了胃口:往日秀美端莊的賈昭儀臉像泡了水似的浮腫中,亂髮濕嗒嗒的胡亂貼在臉頰上,身上衣服皺巴巴的還有血污,又老又醜,簡直比個瘋婆子還不足!
  太上皇一口氣差點兒沒喘上來,厭惡的扭開臉,冷哼一聲正要走,卻看見抱琴單單薄薄的站在燈影明滅處,哭的梨花帶雨,楚楚可憐,比起她在床榻之間的大膽,上皇只覺更是另一番意蘊,不由憐香惜玉的叫她過來。
  上皇是再受不得這裡的味道的,把抱琴招到外室去,和顏悅色的問她。抱琴當著太醫的面兒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通,丁點兒水分也不摻雜,絲毫沒有提及自己委屈。可看在太上皇和這太醫眼裡,這宮女就太實誠太忠心了!
  聽說是榮國府偷運進來的藥材出的事,上皇冷哼一聲,對賈太昭儀和榮國府更厭煩了些,都是自找的!
  抱琴卻勸說:「娘娘吃這樣兒的藥材很久了,從來也沒出過事情!再說榮國府裡怎麼會生出害娘娘的心思,還請老聖人明察,給我們娘娘一個公道!」
  太上皇讓太監扶起抱琴,溫聲答應了。
  賈太昭儀的孩子掉了,深宮之中有人拍手稱快,有人幸災樂禍。
  消息傳到榮國府,賈母眼前一黑,「咚」的栽倒在地,快的連鴛鴦都沒來得及扶住,唬的鴛鴦臉色慘白。
  景澤王府,林臻玉正第一次來這裡「做客」,當然,在水泱心裡面絕對是「回家」。水泱愈想和臻玉單獨呆著,陳總管愈在他們轉悠忙活,他早就聽說小寶小主子打小兒就有一個放到心坎裡的朋友,這可是這位臻小爺頭一回來拜訪,不熱情周到些怎麼能行呢?!
  門外窗底下賀二打頭五六個賀字輩探頭探腦,滿臉興味,陳總管絕對是超級大殺器,他們等著自家爺出醜呢!幾個現在依舊無人理睬的光棍們在心裡哈哈大笑。
  黛玉卻是被席家夫人請去品茶了。黛玉已經滿十歲,林席兩家交好,林家沒有女主人,而席家二叔在朝堂混的風生水起,由席家二夫人引著黛玉入都城閨秀的圈子是最妥當的!
  這事兒好好兒商量了一回,林如海和林臻玉幾乎要把銅駝大街上最好的布料和珠寶首飾都搬家來,珍寶軒和錦繡坊鎮店的寶貝都被林臻玉藉著當家身份全給搬回來了,惹得席夫人哭笑不得,急忙叫黛玉的嬤嬤們收起來,揮手攆走添亂的父子倆。這是去和閨秀們茶話,不是去顯擺富庶!打扮的既要出眾又不能太打眼,最好是乍看平常越品越精緻珍貴的衣飾!
  為了準備妥當,席夫人提前兩天親自來接黛玉接去府裡,三位嬤嬤也挺足精神,戴上恩旨出宮時賞賜的腰牌物件兒,她們可要在茶會上給姑娘撐腰呢!
  林臻玉看著馬車裡妹妹笑意盈盈、有些期待的神情。安排妥帖了就見跟隨保護席母而來的席雙佑那雙掩不住笑意的眼,真是又氣又不甘心。轉身對林如海道:「父親,要不我也去罷?」
  林如海也是不捨,但一聽臻玉這話兒臉就黑了:人家夫人閨秀舉辦的茶會,你去湊什麼熱鬧?!再者這豈不是讓人家席夫人覺得自家不信任她們!唬著臉道:「不許胡說,去看看你妹妹東西帶夠了沒有,還有丫鬟婆子,省的給席兄家裡添亂。」這話說的,還不是生怕自己女兒在別人家受了委屈。
  好不容易離開林府,席夫人握著黛玉的手鬆一口氣,見黛玉臉頰微紅,眼睛耳朵都往馬車後面的方向去,一看就知是捨不得父親兄弟,那小模樣極為秀麗討喜,席夫人又憐又愛,趕忙和她說話轉移她的心思。只在心裡讚歎:這姑娘不僅長得好,心性兒好,還真真是個有福的孩子,雖然沒有母親,可他父親兄弟真是把她疼進心坎裡了!縱使無母,可三位宮裡出身的教養嬤嬤自小教養,這都城閨秀誰敢說教養能越得她去?!性子細心又大氣,極和她脾性,席夫人想著席雙佑能討個這樣的媳婦兒,臉上的笑更盛了!
  今日正是黛玉首次在京城世家貴族太太夫人姑娘們面前亮相兒,席家二太太遍發了帖子,請這些太太姑娘們上門茶會,都城上得了檯面的內宅夫人們都知道林家大姑娘這是要正式踏進貴婦貴女的相交圈子了。
  大兒子和女兒都不在,林老爹索性帶著小馥玉去周家拜訪,他在書房和周炳你來我往在棋盤上大殺四方,小馥玉寫好大字背完書去後院周姨姨那裡吃糕點。
  林家門房處都在議論「聽說賈太昭儀龍胎掉了」,馬壽過來瞟他們一眼,不在意道:「這和咱們有什麼關係,婦人家掉個孩子值得你們這般議論?」
  ……
  賈元春臉色枯黃,神情呆呆木木,忽的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霎時怕人。
  抱琴任勞任怨的給她梳洗收拾,不時說些話出來安慰她,看似鎮定,其實她感覺自己的心都在怕的顫抖!不是因為算計了賈元春,而是她看到今上去跟老聖人問安時最後邊跟著的那個小太監,似乎就是那天跟自己說話的那個!
  這代表著什麼?表示可能那小太監身後的人可能就是當今!抱琴嚇得手都不住的在發抖,若真如她想的那樣,為了保命,小太監說的那些她定得照做!還要閉緊嘴巴,一個字都不能說錯!
  似乎瘋了的賈太昭儀一把握住抱琴的手,眼神銳利,陰深深道:「你抖什麼?」
  抱琴唬了一跳,但她向來知道賈元春多疑,也早有後招兒,遂含淚驚喜道:「娘娘!您好些了麼?」
  元春不說話,定定瞅著抱琴。抱琴咬咬唇,有些遲疑道:「方纔殿裡侍候的小宮女跟奴婢說,前些日子她似乎看見有人在娘娘和奴婢曬日陽兒的時候偷偷進過殿裡。」
  「誰?!」賈元春眼裡迸出無數憤恨,厲聲道,「誰進來過?誰說的?」
  抱琴驚了一跳,忙道:「是棗兒說的,她說她從膳房回來瞟了一眼不曾在意,恍惚像是平安…」
  賈元春早已捺不住,厲聲幾乎叫拿了棗兒和平安來。
  有抱琴幫襯,又有她房裡同住的小宮女作證,棗兒只被掌了幾下嘴。賈元春注意全都在那個叫平安平日裡最老實不說話的宮女身上。
  幾個幹粗活的婆子輪番兒掌嘴,另有宮女去她的屋子搜檢。不一會兒,就有人捧上來一個繡著平安名字的帕子,正是付平安!付!婉太妃的娘家可不正是姓付麼!本來就疑心婉太妃的賈太昭儀眼裡幾乎噴出怒火來,命婆子們狠狠打!
  平安卻是嚇壞了,她確是付家沒落旁支的姑娘,小選入宮來為婉太妃娘娘做事,這塊帕子正是她離家時帶的紀念,可沒多久就丟了,如今怎麼會在這裡?
  心裡亂了方寸,婆子們又打得狠,付平安撐不住就招了。
  婉太妃萬萬想不到她藏得最深的暗棋竟然被逮著了,這個平安從沒靠近過她的楊枝殿半步,身份都使人改了,她的存在就只有她和身邊的奶嬤嬤知道!
  賈太昭儀氣瘋了,抱琴在一旁哭哭啼啼再添一把火,賈元春的理智燒的一乾二淨,竟沒有去老聖人面前請求公道,而是帶人直接去了楊枝殿大鬧。賈元春瘋了一樣追著婉太妃叫罵怒打,兩宮裡的宮女太監也攪合鬧到一起,抱琴看著個機會,佯裝去拉開賈太昭儀和婉太妃,適時被推了一把,摔倒在地,扭傷腳站不住了。
  這動靜實在太大,這兩位在老聖人面前素來又有臉面,就有人飛快去報了老聖人。太上皇做夢也想不到他這輩子還有要去後宮管這事兒的時候!
  後宮向來是由皇后或者位份最高的妃子去管,可這兩位是太上皇的嬪妃,皇后出面勸說還可以,責罰就不合適了。至於上皇的后妃們,如今位份最高的一位還在廝打當中…
  上皇氣的臉色青紫,他是最要面子的人,當著皇后的面兒,這楊枝殿裡狼藉一片,往日他最寵的兩位妃嬪抓的披頭散髮,極為狼狽。賈太昭儀自不必說,這才小月第二天,著實難以入眼;而婉太妃,平日都是精心妝容,可今天這賤人來的早,她還沒來得及描畫,結果在上皇眼裡就是皮膚鬆弛、皺紋橫生還抬臉「嚶嚶」哭泣的樣子。上皇厭惡的瞟了一眼,就轉開了視線。
  聽完了事情經過,上皇越發覺得氣促,這樣見不得人的事情這兩個居然就這麼鬧出來!惡狠狠瞪了兩人一眼,上皇只覺再不想看一眼,就要擺手叫兒媳去管。
  皇后深深在賈元春臉上看了一下,這人曾經在她宮裡作了幾年的女官,還得到她信任過,不想這人的手段和心思卻是極深呀,皇后不禁在心裡慶幸幸好當初她沒入皇上的眼,復又覺得賈元春時運實在不濟,枉費了她那些心機。
  「老聖人,」皇后笑道:「這不過是兩位太妃太昭儀的玩笑罷了,原就是那些奴才大驚小怪罷了。」
  太上皇自是願意下這個台階,這事兒也忒丟人!賈元春還想喊冤,上皇卻是不能容她這般,婉妃在他身邊多年,又是忠順的母妃,若以這樣的罪名定罪,豈不貽笑大方!這件事怎麼說都是件醜事,傳出去非得給皇室、給他臉上蒙灰!
  遂命速速各自回去。
  次日,宮裡就宣佈了老聖人的旨意,賈太昭儀被晉位為貴妃,日後就是賈太貴妃了,越過婉太妃成了太上皇后宮的第一人。
  私底下議論紛紛,誰都沒在意那旨意不起眼的一句:望春殿女官抱琴晉為琴美人,入住鹹和偏殿。
  這件鬧劇就算是過去了,經此事後,太上皇越發覺得胸口氣悶,喘不過氣來,也越來越迷戀抱琴的大膽刺激……


57、

  這次的打擊對於賈母無疑是巨大的,她雖自持身份,什麼時候都不肯落了面子,可心裡也清楚自老國公去世後榮國府的地位和權勢一日不如一日。也正是這個緣由,讓她對本就喜歡的二子含玉所生的賈寶玉百般疼寵,心都偏到胳肢窩去,這裡面固然有她的私心,可另一方面還不是因為寶玉有這樣的奇相,必定有些造化!
  爵位雖然傳給了老大,可未必不能由寶玉來繼承,一來賈璉扶不上牆,二來寶玉天資聰明,親姊姊還是宮裡的娘娘,因為這個,賈母對王夫人對大房動的手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房有了後固然值得歡喜,若是無後寶玉也可以過繼給他們一個,她找道士和神相看過,寶玉是個多子的命…
  榮國府的復興可以說全壓在元春和寶玉姊弟身上那,尤其是元春,她肚裡的孩子會是以後幾十年賈家和寶玉的依仗!可這一切都驟然破碎!得了個貴太妃的名頭又怎樣?!賈母心裡清楚,沒了孩子做靠山,一個虛名能值多少?若是元春是今上的嬪妃,那一切都好說,元春得了貴妃的位份,以後還能有孩子,這是皆大歡喜,可元春是太妃!老聖人的身體有眼睛的都能看的出越發不好,況且元春給上皇用的那些藥物也決定肯定元春不會再懷上第二個孩子!
  賈母頹然躺在榻上,榮國府裡靜悄悄的,上下都不敢出了動靜觸了老太太和王夫人的霉頭,再低下的奴僕也知道沒有孩子傍身,縱使是嫡妻縱使位份再高,也不過是水中月,一碰就碎。
  賈母暈暈乎乎在床榻上躺了半天,思前想後,自有一番謀算。可這天晚上她打起精神想要叫來兩個兒子和賈珍商量事情的時候,悚然發現自己的半邊身子麻木木的,唬的她自己連聲喝罵丫頭婆子們拿帖子請太醫,一著急之下又暈死過去。
  醒過來時太醫已經告辭了,賈赦、賈政、賈珍和邢夫人等都在,一副如喪考妣的樣子,賈母見了不悅,剛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嘴巴不聽使喚,嗚魯嗚魯的說不清楚,半邊身子也是像壓了座山似的,感覺都遲鈍,賈母眼裡急的都是淚,可依舊無事於補——榮國府史老太君…癱了!
  老太太中風癱了無疑是給風光不再的榮國府雪上加霜,賈赦依舊窩在大房隔開的院子了,只是時常和邢夫人來探望一二,倒是賈政經過這事站了出來,和賈珍一番密談之後,榮國府對忠順王府更加親近,連是婉太妃使壞讓娘娘落了胎也假裝不知。忠順王自然樂意,表面兩家毫無芥蒂,如果說以往是忠順王以利拉攏賈家,兩家地位上還有些相當,如今的榮寧二府則更像是忠順王府的門客,或者更直白些曰「奴才」也使得。
  都城中無人不曉,如今榮國府已經打上了權王忠順王爺的標兒。
  ……
  這些跟林家沒有一丁點兒的關係。林臻玉正在水泱的王府裡享受水深火熱的優待。不為其他,只是這府裡的總管太熱情了!
  林臻玉聽水泱說過陳叔的事情,對這位可以稱得上是今上和水泱恩人的陳總管很有好感,陳總管白白胖胖,笑起來跟個彌勒似的,極為可親可愛,臻玉一見之下就直覺眼緣兒,心裡還有些埋怨賀二賀三幾個和秦書來把陳總管講的太不如實了些。可是到景王府相處一會子才知道,這位總管的可怕的名聲不是假的!
  陳總管對於小主子的朋友很上心!尤其是像臻大爺這樣討人喜歡,小寶主子難得真心的摯友更是上心,務必要讓臻大爺感覺賓至如歸!也免得小主子那張冷臉讓頭一回來王府的臻大爺不自在!
  水泱把人接來開了正廳待客,心裡正美著,就見陳叔亦步亦趨,門外窗下賀二打頭幾個腦袋伸伸縮縮。水泱臉一板,就要黑下來,正要開口讓他們邊兒去別添亂,身前就擋住了一個圓滾滾的身子。
  陳總管擋住自己爺那張黑臉,對著臻玉笑的格外親切格外「甜」,臻玉瞅瞅整個擋在前面的陳叔,被笑的汗毛直豎!這老人家怎麼笑的這樣…這樣怪?極力堆起的笑容把眼睛鼻子都皺到一塊兒,乍一看就只見圓胖圓胖的臉上,一張彎起的嘴咧到耳根前頭…
  臻玉打個哆嗦,十分不敢再看,只能尷尬的回以笑容。
  好一會兒,水泱把鬱悶和火氣硬生生壓下去,陳叔擺明要賴著不走,那就盡量無視他罷,至於那幾個小子,賀一正覺得他們太散漫的,想必一定願意好好兒操練操練!
  丫頭們新沏了好茶端上來,水泱很自覺地要把一盞遞給臻玉,一伸手碰到了一隻白胖的手,臻玉抽著唇角看陳總管極其勇敢的無視了他家王爺的手和黑臉,樂呵呵的把茶端起來遞到自己手上,不僅如此還搶了他家王爺的話兒:「臻爺嘗嘗,這是從最南面剛進上的春茶。」一點兒沒發現自家小主子黑臉那都是被自己給慪的!
  臻玉接過手,抿一口,果然回甘深長,笑道:「多謝陳叔,陳叔叫我臻玉就好。」
  陳總管笑呵呵的應了,臻大爺果然是好孩子,討人喜!
  清清嗓子,水泱吩咐廳內的侍女:「去把南邊的時新果子端上來。」
  陳總管笑的跟朵花兒似的,趕忙道:「快去!」又對臻玉笑道:「這是小主子知道您愛吃,特地準備的!」心裡面還得意自己果然是最少不得的管家!這樣兒一句話就幫了小主子一把,看臻大爺多高興啊!
  這些果子的確是水泱特地讓南邊的莊子加急送來的,本來這個時候即使南邊兒也還是剛剛暖和,若不是那裡是個極大的溫泉莊子,莊頭又是侍弄果樹的好把式,還真的不來這些果子。水泱本來就想拿這些果子好讓臻玉高興,那人最喜歡這些,這才沒讓人送到林府去。
  沒成想自己還沒「邀功」佔些好處兒,話頭又被陳叔搶了過去,他那話配上他那掩不住「果然不能沒有我在」的得意和掩不住美滋滋自我感概的神情,硬生生叫人看著就覺得這就是替水泱說話兒呢!
  臻玉如今已是極為淡然鎮定了,樂呵呵的看水泱那張大黑臉,這陳叔很有意思麼。聞聞果子香,餘光瞟見水泱頭頂的大黑雲,臻玉扒拉個個頭大的果子可憐可憐他的遞過去。
  水泱盯著伸到面前的手,細白的手腕兒,乾淨修長的手指,心情突然就明亮起來,接過來果子還趁機撓了下這人的手心,嘴角微微抬起來一瞇瞇。
  賀二在窗戶底下摀住眼睛,王爺也忒丟人了,碰著點手就立馬陰轉晴,沒出息!從手指縫裡瞅見秦書來一臉三姑六婆常見的表情偷偷摸摸扒住窗稜只露出一雙眼睛,在他胳膊肘子下頭那點子空子裡往內瞅。撇撇嘴,賀二挪挪決定給他多點地方,被秦書來一把拉住,賀二望天,這是什麼德行?要偷看也想他這麼光明正大的來麼!怎麼跟做賊似得!
  秦書來鄙夷的斜了這光長個不長腦子的莽夫一眼,偷看哪來的光明正大?像他這樣才安全!隨即又想開了:沒有這傻子給他擋著,借他倆膽兒他也不敢來偷看王爺的倒霉樣兒,現在心裡多好受哇!而且,秦書來肯定——他今天這麼謹小慎微,倒霉的一定不是他!嗯,十有□是身邊這個咧嘴齜牙的笨蛋!秦書來在心裡面揮揮小手絹,用一眨眼的功夫為賀二默哀了一下,就開開心心的藉著賀二的光看起戲來。
  秦書來「死道友不是貧道」的過程之中,正廳裡已經漸漸由冬風凜冽轉向春暖花開的氣氛了,陳總管雖然還是時不時為自己小主子添兩句話「增增彩」,可水泱被摸手安慰了的內心和耳朵自動無視陳叔一切,倒也風平浪靜。
  臻玉笑瞇瞇的看水泱跟他自己較勁兒,陳總管樂呵呵的給他家小主子幫倒忙兒,心裡直笑,這兩人也太有趣了,可比什麼戲本子、名角名旦來的讓人喜笑。
  也樂得配合陳總管說話兒,不一會水泱就發現臻玉跟陳叔說的話竟比跟自己說的還多,那眼睛瞅空兒才瞟來一下兒,水泱無奈的瞪了自覺「一心為主」的陳叔一眼,揉揉額角,思量著跟臻玉說些話兒,用完晚膳就把他安置到自己寢房裡,他拖到快傍晚才去接人,不就是為了「沒時間收拾客房」的理由把人拐到自己房裡麼!當然他也不是想做啥,這人還沒真正答應呢,那些事只能徐徐圖之…不過,要是能有點兒啥的他就更高興了!
  水泱眼見兩人越說越投機,陳叔現在已經把自個兒望一邊了,外頭那幾個臭小子也愈來愈不像話,見他冷眼,竟然敢縮縮腦袋繼續聽!遂沒好氣道:「擺膳罷!」
  晚膳一上桌兒,臻玉心裡面就一暖,這桌上都是他愛吃的菜口,味道也是按著他的喜好來的,這人對他的習慣從來都記得紋絲不差,這般對待,怎能不教人心動?
  眼尖的瞅見臻玉眼底的情緒,水泱微微一笑,這麼多年,他真是把這人放到心坎裡了,從小兒就是如此,這人偏好什麼討厭什麼,他一眼就能看出來、記心裡,想到這兒水泱就覺得自己當初真是遲鈍,都這樣兒了,居然還這麼晚才發現自個兒對這人的心思,若是早些「下手」,現在可能都「吃」嘴裡…嗯,至少也能抱懷裡了!
  只有他們兩個人,也就沒理那「食不語」的規矩,水泱自在的給臻玉夾菜,愣是把邊上那個體型圓潤的陳叔空氣了。
  陳總管笑瞇瞇不時幫臻玉布菜,臻玉頗有些不好意思,有心想讓陳總管坐下用膳或者去歇息,都被老頭兒笑嘻嘻的婉謝了,他還是喜歡這活兒。水泱和陳總管像是比賽似的往臻玉碗碟裡夾菜,臻玉先時還道幾句謝,而後就埋頭苦吃,對這兩人的行徑視而不見。唔,這菜做的真合胃口!
  直到晚膳用完,陳總管總算想起來跟他搶著布菜的水泱是他家小主子,為了將功補過,開始水泱說什麼他就附和什麼。
  「你吃多了,先別動,一會兒我給你揉揉肚子消消食兒。」水泱柔和道。
  臻玉有些不好意思,瞪了水泱一眼,要不是他夾那麼多,他能吃多麼?
  陳總管趕忙:「對,對!消消食兒!」
  「吃些果茶,按你給的方子配的,好歹肚子舒服些。」
  「……」
  「對,對!我給您去捧來!」
  ……
  水泱沉默,臻玉沉默,陳總管滿臉笑容,殷切的看著他倆。
  水泱再揉揉額角,平聲道:「今兒天晚了,就歇在我房裡罷。」不等陳叔附和又急忙道:「有我陪著,也省的你晚上肚子難受沒人看著。」
  陳總管怕被搶話兒趕緊附和:「對,對!我陪您睡!」!!!
  一句話出口,水泱黑了臉,臻玉是哭笑不得,連白眼水泱不良企圖的心思都沒了,賀二在外頭撐不住笑出聲來……只有陳總管,溫和笑道:「吶!口快來著…」忽然想起什麼來似的,一拊掌道:「府裡還有事兒,我得看看去!小主子、臻爺,我先去了!」速度快的一溜煙不見人影了。
  賀二縮縮脖子,連忙提溜起秦書來帶著一幫小子遁走。
  遠處,陳總管腳步慢慢緩下來,嘴邊浮出一抹笑容:這林家小爺,真心不錯!小主子也確確放了十二分的心思…


58、那件事
  林臻玉被水泱拉回房裡的時候還是止不住笑意,這陳總管真心有趣兒。水泱狠狠在少年臉上親了口,才讓他稍稍收斂些。
  水泱無奈歎口氣,別看陳叔這樣,老頭兒心裡面清楚著呢!恐怕這一次連他對臻玉的心思也看的一清二楚了。他還記得小時候和哥哥在形似冷宮的飛霞宮時,哥哥顧不上的時候,都是陳叔插科打諢、裝瘋賣傻糊弄過去很多次別的宮妃和太子、忠順等人的挑刺找茬兒。
  那個時候舉步維艱,吃過的虧太多,久而久之,陳叔就從沉默寡言變得慣會說笑逗樂兒,托了陳叔的福,他小時候雖然紮了不少人的眼卻並沒遭太多罪。水泱笑了笑,老頭兒為了他們兄弟倆挨打受辱遭罪太多了,比起那個老聖人,哥哥和他更願意當陳叔是他們的親人。宮裡什麼時候都是道道彎彎最多,天底下最複雜髒污的地方兒,因著這個緣故,哥哥才會即使不捨也要趕著陳叔出宮到他府裡來。
  看著臻玉亮晶晶被笑意壓彎了的黑眼睛,水泱沒好氣兒的上去在眼皮上親了下,笑罷,笑罷!陳叔的另一面兒還沒見著呢,到時候有這人吃驚的!
  臻玉惱怒的把近前的大頭推開,偶爾啾一下就夠了,怎麼還上勁兒了?臻玉瞄瞄自己的小身板,又斜眼瞅瞅對面那人的,心裡犯了鬱悶,這也差的有點多了罷!不等到自己長夠個兒,那些不適宜的親親摸摸一概不准過頭!臻玉再次在心裡下了決心。
  侍女們服侍著兩人各自洗漱沐浴過後,臻玉很鎮定的爬上那張紫檀木的大床,都是那啥大老爺們兒,以前也經常同吃同睡,雖然現在心裡面有些小窘迫小不自在,但不妨礙他擺出不在意的大氣樣子麼。
  水泱帶著水汽進來就瞧見少年那副僵硬「安詳」的神態,沒忍住嘴角就大大的勾了起來。扯下床帳子,大大方方鑽進被裡,水泱在心裡美著自己讓人就留了一床大被在床榻上,把僵硬的少年劃拉到自個兒懷裡,幸福閉上眼睛。
  能一間房一張床水泱今天就很滿足了,其他的,慢慢蠶食,多早晚都是他的!他不急,真的一點兒都不急…
  臻玉在水泱懷裡僵了半刻,見這人沒什麼別的「不良」動作,心裡大安,一會子就自然下來入了夢鄉。
  水泱睜開眼睛細細看了懷裡少年一會兒,眼裡浸滿溫柔,低頭親親少年的嘴唇,往懷裡攏一攏,才翹起唇角閉眼睡了。
  景王府前院一出小院子裡,陳總管微微笑著,那些嚼舌根子的婢女奴才明兒就趁早打發了罷。要是讓小主子聽到這些人在背後議論林家小爺的話,怒火還不得把王府掀了!
  秦書來很悠閒,這幾日自家爺不教他近前侍候,他倒無事可做了,索性在賀二屋裡鬥嘴兒,自從他兩個被拘在小院裡一起「受罰」後,兩人脾性相近,交情倒是好了許多。賀二私底下負責的那些事兒他自是不敢知道的,但偶爾聽爺的意思,這些賀字輩兒的近兩年都要慢慢遷回府裡,得朝廷正經的差事,秦書來私底下估摸著是今上和王爺的佈置應該差不多了,賀二等人也鬆快能「見人」了,秦書來自然也就能大大方方的與他們來往。
  正你來我往唇槍舌劍,外頭一個秦書來看著都臉生的小廝敲門進來,附在賀二耳邊說了些什麼。
  秦書來知機,正想回自個屋子。
  賀二冷著臉讓小廝退下,擺擺手示意秦書來不必避諱。
  賀二沉著臉很有些煞氣,臉上幾道淡淡的疤痕也顯眼起來,跟剛剛那個嬉皮笑臉不正經的簡直就不像是一個人來。
  秦書來有些緊張,用眼神示意他要是能說就說來聽聽。
  賀二小聲給他嘀咕了幾句,秦書來臉色也不好起來,他們這些近前跟著自家王爺的,哪個不知道臻爺是王爺的心尖子,多少年揣在懷裡絲毫摸不得!這些人嚼這樣的舌根,把臻爺比作小倌男寵,但凡自家爺聽到一星半點兒,豈不得…萬一傳將出去,臻爺還做不做人了,林家的臉往哪兒擱!秦書來打了個寒戰,不敢再想。
  賀二冷笑,他們是做什麼的,若是連自己主子府裡都看不住,讓人在眼皮子底下傳出這樣的話兒,他們這些人也不用爺來責罰,自個兒抹了脖子乾淨!
  自家主子為了臻爺,不僅早就把那些不懷好意賞賜的宮女全打發了,還前前後後清了這麼幾遍王府,就是再遲鈍的人也能隱隱感覺出臻爺對於自己王爺的不同來,這當頭敢嚼出這樣的話來,怎麼可能不是有心人挑撥呢!
  派人給陳總管遞了個話兒,幾人都心照不宣。
  第二日清晨,水泱和林臻玉還沒醒的時候,陳總管就雷厲風行的當著眾人的面兒處置了幾個醉酒渾說的,還有兩個樣貌清秀的宮女,陳總管並不多說,也不聽喊冤,派人給這些人堵了嘴,提溜上馬車就送出去了,南邊採珠的莊子上正缺人,那裡有侍衛兵士把守,這些人送去那裡最妥當了!
  餘下的侍從臉上都有些變色,那採珠的莊子是最嚴苛的,進去就甭想出來。當下不少人就想到了昨兒恍惚聽到的風聲,心裡更是告誡自個兒管好自個兒的嘴巴,主子們的事兒是他們能亂嚼的麼!王府裡寬仁,主子總管心都善,再有景王府這塊招牌,沒有幾個傻到願意被攆出去。
  一夜好眠,林臻玉睜開眼睛就發現自個兒被水泱緊緊攏在懷裡,臉頰貼著水泱胸前,登時臉紅了,掙扎著想起來,不想這人抱得死緊,正要不客氣弄醒他,就見水泱滿眼笑意的瞅著他呢!伸手撓了幾下出氣,穿衣洗漱時又被強按下享受了一番景大王爺的親手服侍。
  林臻玉起來還來不及惱怒水泱的小動作,就被進來的嚴肅著張臉和昨日完全不同的陳總管給驚著了!秦書來等人偷笑,景王府裡的人都習慣了陳總管的變臉了,想必一會兒臻爺就很能接受了。
  果然,半晌過去,林臻玉就淡定了,陳總管雖板起他那張白白胖胖的臉盤兒,其實一點兒也不嚴肅,嗯,相反,他的話兒比昨天兒還要多,板著臉話嘮的樣子更討喜不是?
  秦書來「老懷安慰」,臻爺真很不錯,接受的這快!陳總管平日都愛樂呵著,可若有什麼事情肅著臉處置後就得有兩天回轉不過來,而且這兩天的十分十分的細心,話兒也自然說的多,府裡都習慣了。
  ……
  宮裡水湛聽說小九兒邀著那林臻玉去了他的王府,頗有些意動,若是得空去湊湊熱鬧也不錯,那臭小子幾日都沒來宮裡了!水湛有心給自家弟弟安排個重些的差事,可一想起年前那趟北行水泱回來時風塵僕僕還受了傷的樣子,立馬心就軟了,罷了!還是天兒回暖了再說罷!過幾天倒是可以叫小九兒來看看他們那「好父皇」老聖人的好戲來。
  宮裡真是風平浪靜,太上皇那裡最能蹦Q的兩個現下都消停了,如今最出彩的反倒是那個望春殿出來的女官兒,雖然位份不值一提,可比起賈貴太妃初時的受寵來,也不遑多讓。
  賈貴太妃還是半死不活的臥在床上坐小月兒,婉太妃則委委屈屈的被禁了足,連殿門無召都不得邁出一步,更談不上去老聖人那裡討情了。琴美人不忘舊主,每日得了空閒就要去望春殿探看問候。
  賈元春漚在心裡,又妒又恨,卻再也做不得什麼,這次小月著實傷了底子,她如今不僅虛弱,連容貌也大不如前,看著光彩照人的抱琴見天兒來她殿裡走動,和小宮女們也是極熟的,說說笑笑,怎能不堵心漚得慌!
  抱琴是個乖覺的,她要在老聖人面前得臉這兩位太妃娘娘才暫時動她不得,要想長長久久的在這深宮活下去,她這出身低微沒人看不起的「美人」還得按著那小太監說的辦,希望至少那位能看在她聽話嘴緊又沒有證據的份上留一條活路給她。
  照著小太監的話,抱琴除盡心服侍太上皇之外,還時時不忘舊主,更是得了老聖人的讚賞。抱琴常與老聖人說起榮國府,說起賈貴太妃,還有她在榮國府聽聞的一些四王八公的軼事,每每引出老聖人一番懷舊的心思,抱琴又會說話兒,小嘴一張一串不重樣討巧恭維的話就吐出來,惹得太上皇心情極舒暢,日常拊掌大笑。
  有抱琴的枕邊風,又有忠順王常常請安時帶出的一兩句榮寧二府的好話,老聖人更是懷念自己青壯之時,手握大權叱吒風雲的過往來,竟不顧身體虛弱,幾次招來老臣來敘舊說話兒。
  老聖人心裡勾起了對這些老臣的感情,不時會賞賜一二,雖然如今不能給這些老臣和其子嗣加官進爵,可招來當今敲打一番還是很可以的。
  水湛愉悅的聽著老聖人對他對待這些老臣多有冷落的不滿,面上恭敬應著,甚至雖未再重用這些老臣,但賞賜很是源源不斷。太上皇見了,心裡舒暢不少,更是眷顧起這些老臣極其子嗣來。
  水湛任他所為,這些都是他授意的麼。再深些才更好,人老了或會心軟,生出些真感情才是他最願意看到的!這樣的話,事情揭曉的那天,才會更有感受,除了打臉丟面子之外,老聖人也該有其他的觸動才對麼!就像他當年看著這個被稱作「父皇」的人明知道母妃死因,還視而不見自顧捧著寵著那賤人時他的心情!不過,太上皇骨子裡寡情的很,怕是不及他當日心痛心恨的一分罷。
  水湛勾勾唇,莫急,總要還回來的!老聖人寡情不錯,可他極在意聲名,那就讓他這幾個兒子一起送份大禮給他罷。至於那些個「老臣」,現下賞賜的物件兒以後抄了家還不都得歸於國庫,不過是暫時放在那裡罷了!
  都城之中風向又變,賈家如今又是入了不少人的眼,雖然政老爺沒有官復,可有賈貴太妃在,聽說那得寵的琴美人也是榮國府出身,老聖人現在又心向老臣,起復也是早晚的事情。
  這般想著,那起子牆頭草又趕緊一窩蜂的依附過來,可今時不同往日,史老太君癱了,說話都還不清楚,榮寧二府徹底成了忠順王手裡套上籠頭和鞍子的騾子,說的做的都經過忠順王的指使或暗示。賈政和賈珍雖憋屈,可也奈何不得,賈珍更是日日聚集一撥兒紈褲世家子騎馬射獵,喝酒作樂,暗暗為忠順王拉聚勢力。
  抱琴如今是正經的琴美人,份位雖低,可也是主子了,榮國府自然不敢再讓她老子娘和哥哥**子作府裡的奴才下人,抱琴的家人都脫了籍,去掉奴才的皮,以後也是平民了,子孫後代也能科舉求功名。
  她老子娘和哥哥**子都是老實人,抱琴暗暗托了信任的人帶出銀子和信件兒來。
  對於這個新晉的琴美人,忠順王從未看在眼裡,這樣出身底下的賤婢,不過得一時風光罷了,他已經為了賈元春的事情和母妃鬧的不好了,萬萬不能因著這個再惹母妃不高興,再者幫著母妃得回父皇的心思才是正經!這賤婢過些時日父皇心淡些收拾了便是。
  因著忠順王爺的不在意和榮國府的散漫,抱琴的老子娘和哥哥一家帶著抱琴給的銀錢神不知鬼不覺的從都城消失了,等到以後忠順王反應過來的時候,白茫茫大地,那樣普通平常的百姓,早已無從找起。
  眼見太上皇越來越想望年壯時的情景,對於賈貴太妃和四王八公也愈發的眷顧,雖不曾召見太貴妃,可賞賜卻越多了起來,幾位還在的老國公也時常進宮陪上皇閒話兒。
  水湛勾勾唇,朝身後魏進朝揮揮手。
  魏進朝知意,次日,琴美人又遇見一個極普通的小太監,抱琴笑笑,是時候將「那件事」稟告老聖人了,自己剛剛才得知,又惶恐又掙扎,可因著對老聖人的「忠心」和良心上過不去,才硬狠下心說出來的麼——
  作者有話要說:泠然扔了一個地雷
  O(∩_∩)O謝謝親愛的姑娘的地雷333333333333
  今天是存稿箱君,魚要去學校,奮鬥半晚上先寫出來。
  以後開始學習了,魚會晚上寫文,盡最大努力,一定把日更的良好作風保持到底!
  親們多多留爪喲~~



59、

  一朝天子一朝臣
  賈環通過了童子試,除了趙姨娘和鳳姐兒夫妻二人是真心高興,就連探春也是淡淡地-
  這件事情在賈家並未引起多大注意,科舉這種事情瞞住上下顯然是不大可能,是以賈環得過之事他自個兒恭敬的稟告了老太太和父親。
  童子試只是科舉的準備罷了。
  賈母癱在床上,口齒依舊不清晰;賈政自罷官之後,除了和賈珍一起為忠順王辦事,就是窩在外書房和姬妾們紅袖添香,做那夜讀書的雅事。王夫人如今自顧不暇,雖惱恨庶子搶了寶玉的風頭,可那幾個狐媚子才是她如今的心腹大患,其中一個叫紅鸞的賤坯子這些日子賈政對她極為上心,時不時要開了庫房賞她補品,王夫人懷疑那賤坯子有了身孕!
  迎春回了大房,自然消息不甚通靈;探春看嫡母、父親都是淡淡地,因而也只是賞了上門報喜的丫頭一把大錢,叫拿了些紙墨給賈環,只道切勿驕傲,踏實才好。惜春還小,賈家幾番大變,她哥嫂賈珍夫婦越發記不起這個妹妹來,院子裡氣氛沉悶,性子養的古怪,閒時自顧去找妙玉說經,對外事並不上心-
  倒是賈璉夫婦十分高興,不僅備了禮,還叫趙國基偷偷帶去一百兩的銀票給他們娘倆兒。趙姨娘高興的簡直不知怎麼好,把兒子摟在懷裡,從頭摩挲到腳,弄得已經是個半大小子的賈環極為不好意思。
  林臻玉自打回府後,心情一直十分好,破天荒給了「來拜訪林伯父和好友」的席雙佑一個笑臉兒,弄得席雙佑倒緊張起來,生怕自己這准大舅子兼好友弄出什麼招來難為自個。
  難為倒不怕,自家那脾氣極大的老爺子對著外祖家親人還不是舔著笑臉逢迎討好?想娶人家千嬌萬寵的姑娘,受些刁難是應該的!只是臻玉自幼一肚子彎兒主意,全不像表面那樣純良,他是怕黛玉被引得倘或對他…咳,是對他家有些什麼,那可就虧大了!
  席雙佑想起茶會那日,自個兒在書房偷著極快的瞧見的那抹身影,嘴角翹起大大的笑容,嗯,這次茶會各家太太小姐對黛玉印象極好,聽二嬸說已經有不少夫人向她打聽林家大姑娘了呢,自己可得積極些,像母親說的,先定下來才是正經!
  席夫人茶會之後已回了揚州府,她是極滿意黛玉這個媳婦的,席大人也是高興,和林家結親,實在大好!這兩人隔幾日就給席雙佑來信催促他要時常去林家走走,林家三父子和家裡上下對這唯一的女孩兒都是疼進骨子裡的,以席大人的經驗,要想把媳婦兒娶進門,席雙佑非得做好脫層皮的準備!
  林臻玉和水泱也算是定下情來。
  在景王府幾日兩人黏在一起,水泱一反平日面無表情的嚇人神態,什麼話兒都說的出口,弄得臻玉又笑又羞,總算是把他自個的名分從臻玉這兒定下來了。
  林臻玉心裡雖覺有些彆扭,但並不像否認他自己對水泱的心思,錯過這人,他想他再也找不到更讓自己動心更舒心的人了!
  到這個世界十幾年,縱使得到上輩子渴望的親情和真正的家人,可從那個世界帶來的某些觀念和思想的方式,仍然不時讓林臻玉感覺自己和這裡有些格格不入。有弟弟妹妹讓他操心分去注意之時還好,可他們總會有自己的小家,到時他這個大哥就要功成身退了,豈不寂寥?水泱是唯一一個讓他無所顧忌的人,許是初見時面子裡子都掉光了,臻玉也就破罐破摔,陰差陽錯就養成了他在水泱面前從不掩飾的性子,再妄為不敬、驚世駭俗的話說出來水泱都沒有一點子異樣,更重要的是他那些天馬行空的念頭這人竟能理解的七七八八。
  想要得來一個全然信任交心的人何其不易!臻玉很孬種的一點兒掙扎都沒有就接受了這樣兒有點不正常的關係。水泱一開始說的就極明白:他絕不會允許臻玉娶妻生子!臻玉身邊只能有他一人!同樣的,他自己也一生一世一雙人!娶妃生子那些有他三哥對母妃也有了交待。
  水泱思量著,臻玉就快年滿十五,到時先告訴哥哥這事兒,就算有了最大的靠山不是。以哥哥的敏銳,恐怕如今就已經有些明瞭他對臻玉的心思了。
  再者臻玉是極有想法的人,窩在翰林院雖然清貴,但比不得六部和下邊兒能辦實事兒,也是時候變一變臻玉的位子了,以後還能和他一起辦些差事,水泱想著兩人一起在外面辦差,又沒有那麼些人打擾分心,可不是心裡美滋滋的麼!
  林伯父那裡自己還是緩緩露些意思或者「馬腳」,也好讓伯父有些準備,對他不聲不響就拐走了人家千萬期盼的兒子,水泱還是很有些心虛的。周舅舅和周姨處,暫且緩緩,他和臻玉這樣好的交情已經讓周舅舅驚著了,若是再說出這麼一出兒,恐怕立時就會被扣個居心不良的大帽子。
  紫宸殿裡水湛思量著弟弟的話,林臻玉他也算瞭解的,從小九兒與他交好,這些年就沒少關注過這個小孩兒,他又是懷逸(還記得麼?葉先生的字)唯一的弟子,自然比旁人多一份重量,自然清楚這個人很有些頭腦,那些奇思妙想的確讓人吃驚。
  雖然年紀尚小,可在六部鍛煉一番也未嘗不可,只是哪部卻是個難題:吏部尚書馬上要告老,林如海很快會接任,林臻玉去那裡顯然不合適;戶部,林臻玉那些賺錢的法子和管理的方式倒是很適合,可別人不知道,他心裡頭清楚周炳正是這小子的親舅舅,去了難免束手腳,這個也不合適;禮部…刑部…工部?又是!
  水湛提筆寫下「工」字。
  工部是最吃力不討好的地方,管的事物雜,又沒有油水,萬一有個差池耽擱的可能就是天下的農事,弄不好就是大罪,但凡有些門路的官員仕子都不願去那裡。好在近年來,當今對工部十分重視,工部的地位有所提升,如今各省不少實幹的官員都是當今從工部提拔起來的。
  水湛正思量著,魏進朝匆匆來報:「皇上!老聖人在鹹福宮厥過去了!」
  微微抬眼,水湛黝黑的眸子滑過一絲狠厲和笑意。笑意?!擺手起駕。水湛心忖:這所謂的琴美人手腳卻是挺利落,不知那人如今是什麼模樣?心裡的滋味恐怕不好受罷。呵。
  鹹福宮寢殿,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來,太上皇急促的喘息,撐起半邊身子,眼睛直勾勾盯著跪在榻邊的抱琴,口中喃喃道:「你講的,是真的?!」
  抱琴淚眼盈盈,淚珠兒噗噗直掉,哭的梨花帶雨,惹人垂憐,太上皇此時卻無心在意這些,見她哭著點了頭一下子就像抽乾了力氣,喉裡呵呵的呼嚕兩聲兒,頹然的仰面癱在榻上。
  抱琴低頭拭淚,掩住眼睛裡淡漠的神情。
  ……
  方纔抱琴佯裝驚慌失措的模樣衝進鹹福宮,把殿裡的宮人們和太上皇都唬了一跳,這琴美人如今正是他心頭的喜好,連忙詢問二五零小說。
  也是賈貴太妃和賈家的霉運,抱琴做出不忘舊主的幌子固然是為了鬆懈賈元春的防備和討得老聖人歡心,可最重要的不過是為了讓以後她做的事和說的話順理成章,讓人覺得合情合理罷了。
  賈元春和賈家雖然恨抱琴奪了寵去,可一來以太貴妃如今的身子不能侍寢,得意了別人還不如便宜抱琴,有抱琴這個丫頭在也可以時時在老聖人面前提起賈貴太妃;二來既然與忠順王拴在一條船上,抱琴這個不受婉太妃和忠順王待見的丫頭以後還可以派上大用!為著這些緣故,光彩照人愈顯年輕漂亮的抱琴鎮日在元春面前晃悠,元春縱使心裡恨得狠,也沒把賈母當日交給她的小瓶子拿出來用上。
  賈母癱了,自然不能椒房眷屬進宮探候,邢夫人是不來湊這熱鬧的,好不容易抱琴趁上皇高興時說話,恩旨准王夫人替賈母進宮探候太貴妃娘娘。這才耽誤了些時日。
  今日就是二十六日,琴美人昨兒侍寢,今早陪上皇高高興興的說了會子閒話兒,就請求去了望春殿見見舊日主母,也問問家人情況,她位份太低,出身又太差,家人卻是不能進宮探候的。不料才去了不到半個時辰,琴美人就跌跌撞撞,滿面慌張的未經通報就闖進老聖人寢宮去。
  上皇擺手揮退跟進來請罪的宮人,和顏悅色的問抱琴怎的回事?抱琴臉色慘白,哆嗦著,知道太上皇失了耐性,面露微怒的時候,才抽抽噎噎的將話說了。
  原來她帶著侍女去望春殿,發現外頭一個侍候的宮女都不見,心裡奇怪就叫宮女在外面等著,她自個兒進去,卻不料聽見賈貴太妃和王夫人說話,話語間儼然是個驚天秘密。唬的抱琴魂飛魄散,忙退了出來。她有心要與賈家隱瞞,可敵不過良心,又不願欺瞞老聖人才說出來。
  ……
  太上皇昏厥時間雖然不長,可這事兒對他打擊實在太大,前幾日老三才跟他說,當日前太子事敗,幾乎所有妻妾和子嗣都被他自己絞殺,只餘下最受寵的側妃生下的一個女孩兒被秘密抱到善堂去才活了下來,後被秦業抱養,養大後嫁給了寧國府的嫡長孫,公公婆婆都是寵愛的,只是紅顏命薄,連孩子都沒有就年輕早夭,時間還在賈家姑娘封太妃之前。
  太上皇雖然心痛太子唯一留下的骨血連個子嗣都沒有就去了,可聽皇帝說賈家對她極好,連喪葬都寧願違了禮制也要給她最好的,心裡頭也安慰,還想著什麼時候給賈妃的父親兄弟也提拔下。
  不料今日抱琴聽到的事情真相竟是這賈家早就心知這女孩兒的身份,門不當戶不對的千方百計娶進來也是想著什麼時候能用上!
  而自己孫女兒的死因更加不堪!卻是賈家想著讓賈元春上位,生怕秦氏的身份連累了賈元春,又覺得這人已經沒了用處,就給下了致人虛弱的狼虎藥,想要慢慢兒虛耗盡她!更可恨那豬狗不如的賈珍,竟然奸/淫自己兒媳婦!弄得連下人都要醉罵「爬灰」!秦氏不堪受辱,一根繩子上了吊賈家卻又做出那極盡哀榮的樣子來,沒得讓人恨極噁心!
  太上皇閉上眼睛,他記得早年太子極喜歡這個女兒,還抱進宮讓他看過,那女娃娃自小兒長得極好,第一眼就能看出她以後必然天姿國色,不想這樣本該受盡寵愛的女孩兒卻落得個這樣不堪的下場!就是想要給她恢復身份,可有了那樣蒙羞的名聲,卻是再不可能了!
  太上皇恨極,其實他本對這個孫女兒並無多少真感情,不過是把對前太子的想望移情到這秦氏的身上,更重的是對於自己信任庇護的老臣竟然從始至終的欺瞞、算計自己的惱羞成怒!
  又有抱琴長日子話語間的誘導,他打心裡覺得自己是個極重感情,極仁德的君主,這樣自欺欺人的念頭他自個兒是深信的,如今怎能不對欺瞞了仁和的自己的老臣和妃嬪恨極?
  外面得力的太監進來通傳「老聖人,皇上來了。」
  在這樣的時候,太上皇怎麼會願意年富力強的兒子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遂道:「叫皇帝回去罷,朕乏了。」心裡面思量著要給賈家和賈氏一個極狠的教訓,才能平自己之憤!
  水湛在外面站了一會兒,意料之中聽到老聖人的拒絕,做出擔憂的樣子吩咐鹹福宮的大太監幾句,就回了寢殿。心裡對太上皇此時心中所想自是一清二楚,只是他怎麼可能會讓上皇這麼容易就收拾了賈家,可還有更大的震撼會由賈家或者藉著賈家的嘴帶給他呢!
  這事畢竟不光彩,又只有抱琴一面之詞,太上皇命人招來賈貴太妃。賈元春喜出望外,著意打扮妝飾一番才去,金鳳冠、紅寶石步搖,映的她缺少氣血的臉兒也平添幾分嬌媚。
  可剛出了望春殿,她身邊新升上的女官就被一個低頭的小太監撞的幾近跌倒,元春大怒,這樣觸霉頭的!那小太監頭也未抬,逕自跑了。
  女官兒戰戰兢兢,不惹人注意的將一個紙條兒呈給太貴妃,卻是那小太監方才借撞上之勢塞到她手裡,她聽到低低一聲兒:「出大事了!給娘娘!」
  元春擰著眉角打開那紙條,上面只有一句話:「秦氏事發!」賈元春大驚,幾乎站立不住!
  連忙回了望春殿,心裡轉過無數的念頭,這秦可卿的事情一直是她的心病,初時向聖上告密想要借此表明忠心搏個位份,不想卻被上皇看重成了太妃,這事情就成了賈家握在今上手中的一個把柄,如今榮寧兩府又站到忠順王爺這邊,她更是擔心有一日今上會將這事情告與上皇!賈元春已經認定這是今上所為,心中猜測那小太監時忠順王爺一邊兒的。
  把珠釵髮飾通通摘掉,換上素淡的衣裳,臉上脂粉抹淨,雖然暗沉蒼白的臉色不好看,卻也顧不得這些了。
  匆匆趕往鹹福宮的路上,賈元春雖然惴惴不安,但心裡已經有了些對策。不得不說,賈家很是奇怪,閨閣裡教養出來的女孩兒竟比外頭的男人強上數倍!賈母和賈元春尤甚,若不是這幾位都自視太高,心也太高了些,早些擺正態度,賈家也不能落得如斯境地!
  畢竟侍候了老聖人這樣長的時間,他的性子賈元春還是知道一二的,尤其是太上皇十分多疑,對當今並非特別喜愛,甚至時常有些懷疑在裡頭。賈元春卻是豁了出去,雖不能也沒有膽量將這事兒完全推到今上身上好撇清榮寧二府,但好歹引起老聖人的疑心給自己和賈家爭取些時間。
  賈元春此時卻有些怨恨榮國府和王夫人了,不僅不能給她帶來些依仗,又生生把幾位前朝能說得上話的姻親給得罪了,還不時拖累她,數番給她帶來幾乎滅頂的罪責!
  一副蒼白虛弱的樣子,賈元春對於太上皇的雷霆之怒已經心有準備,縱使嚇得心驚肉跳,賈元春涕淚交流之際,依舊抖著嗓子回話兒。
  勉強鼓足勇氣,賈元春對賈家的奢望念想閃爍其詞,卻句句挑撥暗示今上對義忠老親王的心思,老聖人果然疑心,命人將賈貴太妃軟禁在望春殿。使自己的親信去查。
  水湛聽著鹹福宮的大太監來報信兒,和水泱對望,兄弟倆眼裡都是狠厲和嗤笑。正是要他自己的親信去查,才能查出更多他們正願意讓他知道的真相來麼,才會更信任不是?
  只是什麼時候「仁德」的老聖人才能明白什麼叫作——一朝天子一朝臣呢&?


60、

  周姨娘封誥命了,明日會有大宴之上和王夫人的面對面兒(*^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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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慧封誥命
  暫且不論太上皇心裡如何思量,如何翻騰,賈元春被軟禁之後,婉太妃心覺不妙,忙給忠順王爺遞信,母子兩個派心腹從望春殿「隨侍小太監」口中得知事情「原委」。
  忠順大怒,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榮國府!若不是賈家還有些人脈,現下正要靠他家去拉攏王家,王子騰可是好助力!真要丟開手去不管他!
  忠順無法,只好勤去老聖人處請安好打探些消息,暗裡加緊逼賈家快些把王子騰拉攏來。只是王子騰老奸巨猾、滑不溜手,只敷衍著,禮不收,書信往來也只寫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讓人拿不住把柄,不能以此為脅迫。
  王子騰一向看的明白,若非他有這份眼力,只怕也要像許多世家出身的同僚一般不太把今上這位不得太上皇喜歡、繼位後也並無清洗換血大動作的帝王看在眼裡,還去一味逢迎討好老聖人、忠順王爺。可笑如今那些自持身份的人也不睜眼瞧瞧:當初聖上繼位時蹦躂最歡實的幾個,在眾人不注意的時候就悄悄的消失在大夥兒眼前了,若是仔細找找,恐怕墳頭上的草都有人高了!
  王子騰把賈家來信和轉交的忠順王爺的書信都藏進暗格裡,這在以後都是保命站隊的利器!王子騰不是不想著拉賈家一把,賈王兩家世代交好,這兩代更是極盡的姻親,初時王子騰沒少去信勸過賈政,只是他那個妹妹是拎不清的,這位妹夫也不遑多讓!後來賈娘娘掉胎,賈家病急亂投醫,更是泥足深陷,王子騰有心無力,只能盡力抱住自家再說。
  長出口氣,王子騰也不由得怨恨這忠順王野心忒大,偏還沒眼力價,看不清形勢!今上繼位已經十多年,早已坐穩了皇位,這一位是真心厲害,就連收拾異己都是潤物細無聲的,這些年那些歪心思的還留在朝中的除了太上皇還掛念著的老臣,就是那些平衡勢力的棋子!
  就是這些人大多也是空有副殼子,手裡實權能剩下半分就是好的,偏忠順王爺好大喜功,眼裡只看不清這些!還以為今上是十幾年前那個無聲無息好欺負的三皇子呢!如今糾結了一幫子不長進的世家舊臣和逐利而往的小人,就妄圖什麼共成大業?
  王子騰隨手把茶碗子擲到一邊,他九月就可返京述職,還是趁機向聖上表忠心為上,王家搬空大半家財把欠的國庫銀子給還上了,如今正是站隊的時機!當初為其他幾個交好家族所累,今次定要站對隊伍。手裡那幾封書信,卻有很好的用處呢,要細細思量怎麼拿出來,既不能讓聖上覺得王家涼薄,又得表明王家徹底站在皇上這邊的態勢!
  眉間皺成「川」字,深深的印痕像是刻到骨頭上似的,王子騰揉揉眉心,想到這些糟心事他就忍不住羨慕林如海!林如海是純臣,深得今上信任,又光明正大的和榮國府脫離了九族姻親,佔盡了天時人和,如今林家大兒子少年有才,今上有意提拔歷練,小兒子也是讀書上進,聽說極有父親長兄的風範,他日必定又是林家一跟支柱!
  想起初時林如海姑蘇過繼旁支子弟為子時,他還在心裡暗笑林如海時運不濟,從破落旁支過繼來的兒子不是不親就是不成材,哪能跟親生的相比!不想這林臻玉忒爭氣,年紀小小就正經科舉入仕,管教弟妹還有一手,前幾日王子騰夫人來信上還讚歎林家大姑娘儀容言行俱是一時之選,若非賈家鬧的林家十分不待見,她倒想去替仁兒求一求,只是因王夫人,她這嫂子卻實在不好去開口。王子騰想著自己還在西北軍營裡的獨子,苦笑歎氣。
  鳳姐兒如今一門心思在兩個孩子身上,尤其是還沒週歲的小哥兒,生的虎頭虎腦,極為壯實討喜。鳳姐兒有孕時養得好,又有邢夫人關照著,這小娃兒一生下來就是個歡實的,喜得大房上下鎮日合不攏嘴,就連賈赦也不願窩在姬妾群裡了,常和邢夫人爭著逗弄小哥兒。鳳姐本來擔心邢夫人有效仿老太太的念頭把小哥兒抱去養活,不想邢夫人生怕弄僵了才好的關係,壓根沒想過開這口,反正如今大房總共也就這一出院子,賈璉兩口子離得近,走幾步去看也就是了!
  今年初春時今上對於近兩科的仕子們又有了不少調動安排,戶部下了文書:席雙佑在兵部升為五品的員外郎;靳康在都察院如魚得水,極得上峰器重,今次也升了半級;顧清之雖沒有陞官兒,可平調去了戶部,手裡權力著實大了不少,他自個兒是極為滿意的。
  林臻玉在翰林院安心窩了年餘,這回從七品編修調任五品員外郎,雖一下升任了兩級,卻十分不打眼,一來這都城中三品之下的官員算不得啥,並不惹人注目,二來他去的是工部,那裡的小官兒大多不是正經科舉來的,底下管的也是匠人之類入不得文人世家之眼的旁門。
  林臻玉倒是極為高興,在翰林院年餘他除了字寫得更好些,其實什麼實事兒都沒幹,就算這回不得調動,他也要找父親和水泱幫忙把他弄去能做些實事的地方了。除了外任,工部和兵部是最適合他去的地方了,不想聖上偏偏特意指了他去,林臻玉都要懷疑是不是水泱在他哥跟前說什麼了。
  說來也巧,林臻玉補得空缺正是他的「親舅舅」賈政罷官餘下的缺兒!只是人不同,顯然得到的境遇都不同,賈政在這位置上呆了十多年,上峰硬實只讓他管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兒,其餘農力工事一丁點兒不讓他插手,固然有對這些受家族榮蔭的世家子的鄙薄,更主要的是他本人對這些十分看不起,讓他沾手幹不得事還沒得惹人不快。
  林臻玉再年輕,可實際的閱歷在那裡擺著,前世比這裡先進了不知多少的理念和生產力,在電視和網絡上見到過多少實物和工程,讓林臻玉即使並不懂前世那些東西是怎麼構造,那些簡單的農具和水利之類,好歹能把會達到的效果和大致外形之類的說出來。
  至於槍炮之類的熱武器,林臻玉前世一個學管理和金融的循規蹈矩的好娃子,卻是不要奢求了。而且就他從父親和水泱那裡瞭解,這個世界顯然和前世的清朝不同,雖然生產水平已經能接近於明清時代,可即使是外海而來的洋人手裡也並沒有厲害的火器,反倒是本朝握有的火器技術比較厲害,而且顯然水家幾代並非是和為貴福及蠻夷的「大度」皇朝,把這些本國才有的技術和秘方牢牢掌控在朝廷和皇室手裡,就連煙花爆竹也是過年過節時朝廷直掌的店舖裡才有的買。
  這日早朝,今上卻是一掃前幾日為了老聖人身體掛心的陰沉神情,極為高興。及至大臣們上奏之事議完,聖上笑道:「今日朕聽聞太湖地區農事、畜事大收,只一區就比得上往年蘇南總收成。眾卿可知為何?」
  群臣共賀聖上天祐大福。
  今上開懷大笑道:「原是工部大功,戶部從協!」
  原來是今年早春工部上折子提出要在太湖地區實行糧、畜、桑、魚結合的基塘,不少官員都斥為笑談,工部孤行,向戶部提出申銀款項,唯有戶部左侍郎周炳同意,頂住壓力給撥了銀錢。當時知情官員有不少都等著看工部和戶部周侍郎的笑話呢。
  不想如今剛入秋,就有喜報傳回聖上這兒,卻是太湖大豐!正是農忙季節,太湖當地官員只簡單估算了能看見的收成,就比去年的蘇南地區的總收成還要多!今上大喜,這才有了今次這幕。
  周炳在心裡讚歎外甥,這次太湖地區糧、畜、桑、魚結合基塘正是林臻玉提出來的,在此之前本朝雖有用農家肥等給土地基肥的,但並未普及,不少地方還是用換種的法子等待土地自己回肥。工部侍郎對這一想法十分有意,特地詢問了不少種田好把式,工部尚書點頭才遞了折子。
  戶部對工部諸事一向頭疼,每每興修水利,戶部尚書都要揪掉一把鬍子,此次工部之事多虧左侍郎周炳一力促成,才撥銀到地方。
  今上大喜,命工部明年全力促成此事,又對工部上下進行褒獎。工部尚書並未隱瞞林臻玉功績,但此事能成卻是工部上下尤其是許侍郎的功勞。
  吏部尚書告老,林如海月前已經正式接替了尚書之職,這時候大力嘉賞林臻玉卻不是栽培而是捧殺了,林家已是後繼有人,林如海又正當年,林臻玉年紀又小卻是在工部踏實幹兩年為好。
  周炳心裡得意,卻也發愁:他如今是戶部左侍郎,戶部尚書和右侍郎都算得上能臣,聖上頗有大力獎賞此事的打算,在他這裡卻是不好辦,若想把官職提一提,只能將他升到他處,禮部尚書也到了告老之時,若是把他弄到禮部去…想到禮部那些死摳禮儀典籍的「學究」們,周炳打了個寒戰,嘴裡發苦,方纔的得意興奮去了大半!若不是臻玉私底下求他,他寵著外甥兒,又深知臻玉話出口一向靠譜兒才不會力成此事!
  周炳猶豫的瞄了眼上座的皇帝,他倒是有個心願想請求,只怕說出口就有御史反駁,反倒連累了姐姐的名聲。
  水湛別有意味的瞥了眼在站在下面板著臉一言不發的弟弟,心裡對小九兒如今愈來愈不親近依賴哥哥的行動有些醋意,想想還是罷了,就給他那寶貝一份大禮罷,正好周炳他不打算讓從戶部出來。
  工部尚書等齊齊謝恩。
  先賞了戶部尚書財帛和御筆親書的卷軸字跡。
  水湛看向周炳,周炳心一橫,就要說出求請來。今上已笑道:「周卿,朕卻有一好禮要賞你!」神情頗為舒心。
  眾臣一時皆豎起耳朵,心裡思量著周侍郎能有何好禮?都清楚今上既說「好禮」就不會是加官的事情,不少人心中一凜,都想起今上如今已有一子將要到定下嫡妃的年紀了,周侍郎家不是正有一個適齡的獨女嗎?
  周炳也想到了,更有些慌亂,想他這麼些年從貧寒出身到如今二品大員,什麼事情沒經歷過,卻沒有一次領賞還要這麼心中忐忑的。心裡發狠,若是今上真這麼賞賜,就是賠上官位,也定不會讓自家姑娘嫁入帝王家!心裡打定主意,回去定得捶臻玉一頓壓驚出氣!
  水湛在上位看著眾臣臉上細微變化和小心想掩飾住的歆羨、忌憚、惡意、高興…心裡只覺有趣,或許這至高無上的位子最有趣的就是能把眾生變化看在眼裡罷。他知道這些臣子想什麼,大皇子早夭,如今二子已十三,是到指妃的年紀了,過兩年大婚領差,作為如今最大的皇子,自然備受關注。可是這個兒子太像上皇了,表面功夫做得極好,心思卻陰厲狹窄,不是容人的性子。他屬意的人選從來不是他,自然不會為了這樣一個兒子賠上自己一手提拔的能臣。
  水湛自覺對兒子們一向一視同仁,他不親近後宮,各宮都由皇后治下,皇后沒有嫡子,倒還算得上公正。
  水湛故意一頓,看夠了眾臣諸相,才笑道:「周卿尋親姐十數載的事情朕亦有耳聞,其心可嘉!卿立下此功,朕就將這恩賞賜予周氏,周卿以為如何?」
  周炳大喜過望,沒等御史言官說話,就伏跪於地,謝聖上大恩!周炳激動的簡直不知作何形狀,只覺奉君如此,肝腦塗地才以報君恩!
  今上大悅,遂封贈周氏為二品誥命夫人!
  時下大臣見今上如此開懷,並不願輕易觸聖上霉頭,周侍郎無母無妻,誥命封贈給姐姐雖無前例可依,卻有人情可表,再者這樣一個誥命對周侍郎本身官途並無甚大用,是以直至退朝雖有言官暗歎,卻無人出頭反對。
  戶部尚書也鬆一口氣,他倒不擔心周炳威脅了自己的位子,他資歷功績在那裡,除非犯下大錯,不然下面幾個絕不會威脅到他。倒是怕聖上嘴唇一碰,把他的左侍郎弄去禮部可就壞了,要知道手底下有左右兩個實幹能耐的侍郎,可是大幸!這幾年戶部賬目清晰國庫充盈可沒少受皇上嘉獎!
  聖旨並鸞錦玉軸文書及一品正裝妝飾半日後都去往周府。周侍郎並其姐周氏早已擺設香案,恭候在府。林臻玉在散朝時就得了水泱的消息,不顧工部也要由尚書自上而下獎賞,向上峰求了假,快馬就去了周府。
  宣讀聖旨時,林臻玉藏在周府內院,伸長脖子想聽見。待謝了旨太監去了,臻玉摟住娘親卻是掉下淚來——他縱使得再大榮耀,卻不能光明正大的誥封娘親!
  周慧和周舅舅都心疼不已,周炳彈了外甥一下兒,有些心酸,笑著勸道:「這次也是你的功勞不是?這麼大了還哭鼻子,還是個男娃子呢,你表妹都笑話呢!」說的林臻玉不好意思擦擦眼睛,心裡卻還是有些難受。
  周慧把兒子摟在懷裡,她這做娘親的自然很明白兒子的心思,只是如今這樣的生活她從前是想都不敢想的,周慧很知足,兒子和弟弟都在身邊,還有個貼心的外甥女兒,這誥命不過是錦上添花,她卻是看的開。
  至金烏西墜,餘暉盡掩之際臻玉才打道回府,一出府門就見水泱的馬車停在近旁。
  水泱把少年拉上車,摸摸臻玉紅腫的眼圈,有些心疼,遂笑勸道:「如今周姨有了誥封,雖不能說出你們關係,你卻可以大大方方認做乾娘,往後兒奉養孝順都是應該的!」


61、認乾娘、大宴之上會王氏
  水泱說的話簡直說進臻玉的心坎裡了,臻玉也正是這般想的,心裡著急要回林府去和父親商量。
  林如海深知兒子心思,早就把這事兒想了數遍,如今周氏又有了誥命,更是水到渠成之事,遂兒子一提,便欣然同意。
  周府裡,周舅舅自然喜歡,周慧更是心裡又感念又激動不已,自兒子登船去揚州那刻,她就絕了兒子光明正大再叫自己一聲娘親的奢望,不成想居然能有今日!林家居然願意讓臻玉認自個兒作乾娘!
  周炳樂呵呵的,心裡早下了決心這事兒定得大辦!姐姐孤苦半輩子,被人欺凌,不得展顏,這番能揚眉吐氣,又能認回兒子,這樣的大喜事必得讓全都城的人家都看到!也讓那些小人瞧在眼裡,漚在心裡才好!周舅舅嘴角泛起冷笑,如今那些落水狗,他不痛打一番豈能對的起姐姐受得苦,怎麼能出自己一口惡氣!
  周炳一連數日都喜滋滋的,上朝前後總喜與人閒聊幾句,一反平日形狀。不少朝臣同僚都心裡納罕,這周侍郎好氣色呀!這般高興瞅著又不像是只因為周氏得封誥命而高興?
  吊足了眾人「姑婆心」,周炳才神神秘秘的露出點子風聲來,卻是他家親姐要收乾兒子了。
  不少朝臣都有些不以為然,周氏雖是二品誥命,可這達官貴人齊聚的都城並不太稀罕,且她又是寡居婦人,聽說死了的夫家也只是個上不得檯面的小鄉紳,身份談不上顯赫,若說有分不同,也只是她的誥命是今上在群臣面前御口親封罷了!
  若是收得個乾兒子,估摸著也不會出身多好,都城有頭有臉的人家的公子小爺,也不會上趕著去巴結,想來是一些上不得檯面的小子衝著二品夫人和周侍郎的名頭去的罷。畢竟本朝律例,經過官府承認的干親,兒子有侍奉養老的職責!
  眾臣再問,周侍郎搖搖頭卻是不願深談了。林如海斜眼餘光瞥他,有什麼好得意的,若說出來是自己兒子才更讓人驚歎呢!
  林如海瞇著眼睛看自己同僚,嗯,誰家有合心的女孩兒沒有?臻玉就要十五了,若有好的,先定下來!高僧言兒子弱冠方可娶妻,沒說不可以先定親麼?
  如今林如海事事順心,黛玉之事雖未定下,兩家卻很有了默契,缺的不過是林家三父子死活不鬆口罷了;馥玉不用他操心,有他大哥照看著,幼子十分上進聽話,明年就可下場一試童子考了呢!是以林海心思轉到大兒子親事上去了。
  暗自歎口氣,這些年來,如海對孩子們著實心有虧欠:當日他答應賈敏要好好兒教養三個孩子,可賈敏去世後他心思空了一大塊,反而要孩子們擔心他;之後心好容易緩些過來江南又局勢嚴峻,不得已送三個孩子去了榮國府,受了不少委屈;之後回京,大兒子已能獨當一面,女兒也幫著長兄掌管一府家事,幼子小小年紀便懂事上進,倒是三個孩子掛心他的身體,變著法兒溫補頤養;榮國府舊事,更是兒女們同心協力脫離泥沼!
  林如海又是安慰又是心酸,他林家五代列侯,如今已是七世書香,兒女們不說金尊玉貴,也應該是尊貴嬌寵!可自家的孩子們卻是母親早逝,他這個父親心思又撲在政事公差之上,不敢分心,偏偏外祖家還是那個樣子,不僅得不著疼寵,孩子們還得暗自防備著他家保護自個兒!
  尤其是大兒子,小小年紀就得應對各方算計,把弟弟妹妹護在身後,才十幾歲的孩子,就把偌大的府內府外打理的井井有條,把弟妹教養的德才兼備!又背負著林府,得了功名!怎能不讓他這個父親又自豪又慚愧?
  林海覺得自打多年前過繼來大兒子,早時不是沒有擔心過以後這孩子如何,有了馥玉這嫡子後,也暗暗思量過這兩兄弟日後若是因為林府繼承起紛爭該如何…可臻玉這孩子品性作為自他來林海就看在眼裡,就是別家親兒子也比不過的!這些年夜深人靜時他常想起夫人早先說的話「臻玉這孩子是福星,說不得因著他才招來黛兒馥玉兩個小寶貝的!」「臻玉心實,你待他一分,必回報你十分,這樣的孩子,求都求不來,有兒如此是咱們家的福氣!」「但凡日後有什麼突生變遷,老爺只管守住祖宗基業,把身後交給臻玉就可!這孩子年少就老成,他定能和弟弟妹妹在一塊兒平平安安的。」……
  想起亡妻,林如海垂下眼瞼遮住淒涼,他不是沒想過為了亡妻要盡力扶賈家一把,只是這些年榮國府行事一分一分的把人心磨涼,更是得寸進尺、人心不足,大有算計殆盡林家才甘心的架勢,他林如海對賈家已經仁至義盡!臻玉也是寬厚之人,對賈家再不待見也從未主動坑害過,榮國府淪落至今,一樁樁、一件件,哪個不是他家招惹、算計在先?自家定下的計謀,若沒有賈家上趕著「配合」再不能成事的。
  只一會兒,林如海腦中閃過各種念頭,靜立於一旁。上朝時間到了,朝臣們魚貫而入,還是周炳瞧著他兩眼無定點的模樣實在像自家外甥出神的時候兒,心想這兩父子倒是一個模子,這時候也能走神!倘若其他人進去,他自個站在這裡,那麼些人精還不知道心裡怎麼亂猜呢!沒好氣的輕輕一拍林海臂膀:「林大人?」
  林如海回過神,忙把紛雜心思壓下,整肅下衣襟,有禮向周炳點點頭,端端正正的步子進殿去了,一丁點兒異樣都沒外露,儼然是清俊儒雅的尚書大人!
  周炳撇撇嘴,從鼻子裡「哼!」出一股氣來,瞧這樣兒裝的,昨天還說自個兒要認了外甥,是搶了他做父親的風頭,硬把那幅顏聖真跡拗走了!那時的無賴樣子,真該讓人也瞧瞧!周侍郎一時不顧儀表,讓走在他身旁的同僚奇怪的飛快瞟他一眼,不著痕跡的向外挪一挪。
  又幾日,周炳親自書了帖子,叫家僕送往都城各家。這回竟比當日為找尋到周氏辦的宴請還要大陣勢。周侍郎十分乖覺,也不會讓人逮著說些結派的閒話,不僅把交好的好友同僚家請去,一向不怎麼對頭的忠順王一派也請到了。可以說都城說的上名號的世家都遍發了帖子。
  周炳也十分「不計前嫌」的給榮寧二府發了請帖,雖說榮國府不再是林臻玉的外祖家,但也是都城「有頭有臉」扎根甚深的世家,如今又得忠順王青睞,周炳很自然的給下了帖子。
  各家驚見帖子上寫的竟是林家大郎林臻玉,都瞪大了兩顆眼珠子。
  一部分人自是歆羨納悶周氏竟能得來這樣的乾兒子,想來也是,周炳能立功周氏能的恩旨起源也在工部林臻玉,聽說林尚書與周大人交好,這樣一推度,周氏能認林臻玉作乾兒也說的通!聽說林家大郎人品端方,這寡居無子的周氏好運道,這般也是老有所依了!
  另一部分人想的更多,當然,這些人大多家裡又有適齡的兒子或女孩兒,林臻玉認周氏作乾娘,又思及除了周林倆家剛交好時曾傳說周侍郎有意把女兒許給林家,後來兩家雖親近,卻絲毫露出沒有這些意思,這樣想來倒像兩家無意的樣子。這下許多人家心思就活動開了。林家大郎可是個好女婿人選!
  林如海得聖上心思,林臻玉如今看來也是頗得賞識,這林家大兒又是清俊偏偏少年郎,可入了不少翁父主母的眼!還有周家姑娘,以前若說無母教養不好聽,娶過來岳家人丁也太單薄了些,周侍郎雖得力,卻後繼無人,可今時不同:周氏有了誥命,周家姑娘就算有了正經教養,再不會因這個招人詬病,周家又有了林臻玉這個外甥,和林家也算結了親,周家姑娘就有了強力的母家!這樣的媳婦進門,可不是方方面面都好麼!
  這日是逢六的好日子,正是周府大請賓客見禮赴宴之日。
  自卯時起,周家上下便嚴陣以待。府裡張燈結綵,正門大開:一溜排的燈籠已高掛了起來,只等月升時分點燃,正路鋪上紅毯,大堂和後堂已作為禮廳佈置妥當。
  在大堂行禮,因著周慧是婦人,故要使大吉祥雲錦屏風隔開內外,外面是周炳招待的男賓,內裡是各家太太、夫人,小姐姑娘們則去內室暫避。
  榮國府內宅請了賈母和邢夫人等。榮府雖與林家有隙,但周家此番進到禮數,去與不去卻是自願了。
  賈母如今能做起,卻還是說話不得清楚,倒是能參加宴會。邢夫人是一品將軍夫人,自是能上座。只有王夫人地位尷尬,以往她是五品宜人,如今賈政罷官,她自然也只是沒有誥命的白身,而且和林家嫌隙多由她所起,可她又是賈太貴妃的母親,榮國府如今的管家夫人,卻是不好忽略。是以給榮國府的帖子上也只寫了恭請賈母、邢夫人並眷屬赴宴,並未提及王夫人等。
  王夫人聽說戶部周侍郎的姐姐被聖上御口親封了誥命,又羨又妒,想起往日風光,心裡不是個滋味兒,眼見賈政如今為忠順王爺辦事,也殷殷盼望能靠著忠順王這顆大樹能讓自己重獲誥封!她是內宅歷練來的婦人,自然也隱隱知道賈太貴妃如今雖貴為太貴妃,但沒有孩子,也只是空蕩的名頭罷了,今上又與娘娘無甚交情,老聖人一過世,太貴妃也不過是深宮冷牆裡一個普通的老貴人罷,恐怕還不如在聖上身邊服侍的太監得臉!
  王夫人不想錯過這次都城貴婦雲集的宴會,雖然她的身份確實尷尬,但前些日子不是還被老聖人特許入宮看望娘娘了麼?周府再大的排場總不至於比入宮還要難罷?
  況且她怎麼也是太貴妃娘娘的親母,周府也忒小瞧人了,給府裡的帖子上竟然都沒有她的名字!周府大宴是個好機會,她定得打扮妥當,大氣光派的前去,也教那起子嚼舌根的小人瞧她王氏還是往昔氣派模樣!再者聽說忠順王爺的側妃也會去,這可是跟側妃娘娘結善緣的好時機,更不得說許會有什麼好處呢!
  邢夫人著了正裝,雖不如按品級大妝時的正式,可該著的衣飾也是穿的齊全,今次她要帶著鳳姐兒前去。雖然襲爵的是老爺,可榮國府是老太太當家兒,如今她們大房算是離心了老太太,老太太又是那副模樣兒,以後兒媳婦和都城裡夫人、太太來往,自然得不著老太太引見照顧,她雖然笨嘴拙舌的不招人待見,可也有幾個能說得上話的夫人、太太,自家兒媳婦卻還能照應一二!
  賈璉捐的從六品的同知,鳳姐兒就是安人,也算有品有級,按規矩打扮了,就侍奉在邢夫人左右。
  待到快傍晚時分,邢夫人攜鳳姐兒乘車去榮國府上房,請老太太一同去周府赴宴。
  賈母在府裡沉寂了幾個月,今次周府送來帖子她就決定前去,也是無奈,自賈母癱後,許多上的檯面的以前相熟的老誥命府裡與榮府都不大來往了,這些時日賈政、賈珍替忠順王爺辦事都有些滯澀,這次也是忠順王府的意思,叫史老太君去露露面,好歹也是個契機不是。
  賈母在鴛鴦的服侍下換好服飾,對大兒媳婦和鳳姐兒前來不理不睬。邢夫人身上那一品夫人的服飾實在刺眼,賈母心裡憤恨,這大兒媳婦的確是個死魚眼睛,在她這正經婆婆跟前就敢大咧咧來堵心!又恨婉太妃,若不是她下的黑手,指不定自己就憑著小王爺外孫恢復了誥命!怎會如現下這般現眼?!
  王夫人戴著整套名貴的紅寶石頭面,身穿刻絲金銀如意穿花緞裳,端的是富麗堂皇!奇怪的是身後竟跟著打扮一新的探春。
  鳳姐兒低眉順眼有些犯思量,要說這次大宴大多是達官貴人及其家眷,這二太太怎麼想的?她這般身份和招眼裝扮前去已經是失禮了,還帶著探春這個庶女,且不是存心膈應人家各府第的夫人、姑娘!
  林臻玉自三日前就按規矩沐浴、更衣、獨居、戒嗜欲——致齋三日,一切都極為恭敬正式!
  日落時分,周府正門就馬車、轎子紛至沓來,極為熱鬧。周炳滿面笑容和交好親朋家的子侄站在外廳相迎,內眷的馬車轎子則直接迎進小門兒,有周慧和幾個嬤嬤在裡面候著。大門處時不時傳來管家的通報唱禮。
  林如海在書房裡品茶,今日他是上賓,待到宴開之前就坐就好。黛玉在內院陪著言慧說話兒,一會兒她們兩個要出來招呼前來的各家姑娘、小姐們,言慧頭一次這麼著,難免有些緊張。小馥玉則在外面跟著周家舅舅招待前來賓客,胸膛挺得筆直,抽長的身高和掉了孩肥的小臉十分有「大人」的范兒。
  榮國府內宅的馬車來的遲,男客裡面賈赦不意來湊熱鬧,在他院子裡抱著金孫不撒手;賈璉倒是和幾個後認識有幾分交情的世家子早來了;賈珍也騎馬前來,嫌尤氏上不得檯面,竟自叫賈蓉送他媳婦胡氏去跟著榮府馬車前來;賈政清高捨不下臉面,卻是始終不曾露面。正門口和二門處前後腳來的貴人和親眷都有些啼笑皆非,這是什麼不倫不類的陣仗?
  待賈母並王夫人等人被迎進側廳時,周慧早已去後頭準備了,前面招呼迎賓的是戶部右侍郎的夫人和大理寺卿的太太,這兩位在都城貴婦群裡都頗有聲望,又與周府交好,請來招呼賓客在適合不過。
  月升,吉時。林臻玉一身兒正服自大門外由景王陪同,按禮從紅氈毯上進入大堂,先由貴賓引著眾人眼前在從禮部特地請來的契書上按上手印兒。
  不少來賓都是朝中大員,自然識得林臻玉身旁之人是誰,都有些咋舌,更有些與周炳交好的直接拿眼去刺他,這是什麼運道,得了個便宜外甥兒不說,還與景澤王爺有了交情!
  今次周家請的女貴賓是戶部尚書的夫人喬氏,喬氏出身都城大家,喬家幾代都是內閣重臣,請得喬氏是極有臉面了,不過眾女賓的心思仍是被外面傳言景澤王拉走了大半心思。
  禮儀並不複雜,由喬氏宣唱賀辭,接著請周慧上座,林臻玉行禮就是了。
  林臻玉行的是「九拜」中最隆重的拜禮——稽首!林臻玉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拱手於地,頭也緩至於地,林臻玉伏地一段時間,手在膝前,頭在手後。再拜,三拜!口稱「母親」,接過周慧的贈禮。
  周慧眼裡含著淚花兒親手扶起兒子,喬氏高聲唱:「禮畢。」
  林臻玉又去外廳給周炳行了頓禮。
  內室女眷皆按品級、身份座次,賈母得由邢夫人照看,王夫人卻被安置在末座,也怪不得周家這般,畢竟來賓各有身份,許多都不願與名聲「遠揚」的王夫人「湊活湊活」,管事嬤嬤只好在末席加座,請她和一些戶部小官兒的家眷和前來投親的周姓女眷坐在一起。
  賈母是身子不利落,眼前昏花。周慧在上座形容比之在賈家時可謂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一時之間卻是不能認將出來。王夫人捏著帕子,暗自嫌惡的瞅瞅身邊穿著打扮皆寒酸的婦人,耳朵卻直稜起來聽旁人小聲兒嘀咕景澤王爺前來的消息,手裡緊了緊,眼睛瞄向坐在內廳顯眼處的忠順王側妃,不知在想什麼。
  觀完禮,周氏和前來幫忙的夫人請這些內眷入內堂來。
  王夫人趕忙上前去攙扶賈母,著眼打量了下前面正和人說話兒的周侍郎的姐姐,哼,那林臻玉有甚好的!要是她的寶玉能與景王爺交好…王夫人擰起眉角,怎麼前面那周氏瞅著側影兒有些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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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家姑娘也被言慧和黛玉請出來,端的是熱鬧非凡。
  宴席不過是過場,沒有幾個是真心來「吃」的,比外面的老爺們,內院的夫人更是不在意。
  不多長時間,就撤了席面,換上小桌兒,擺上更精緻的果子茶點。
  周家在內院搭了戲台,請了都城如今最紅火的戲班兒來,不過都城各戲園子幾個最紅的台柱先後都被忠順王爺請回府去,這些聽慣好戲的太太夫人們對於這戲是不怎麼在意的,反而和相熟的人家說話兒更得這些太太們的心。
  王夫人看見林黛玉便是滿眼火,這小狐媚子不知給寶玉施了什麼法,這會兒還對著「林妹妹」念念不忘,甚至那個叫紫鵑的賤坯子也護得跟寶似的!
  賈母被安排在偏左的一張小桌上,王夫人跟著一起入座了。惹來近旁的幾家夫人不著痕跡的一瞥,那幾個聚在一起,嘴裡說著話兒,並不理她們。邢夫人早與幾個不顯赫但交好的夫人一起了,著力把鳳姐兒介紹給太太們。
  王夫人一身打扮,說來在這些貴婦中並不打眼,只是坐在那裡,和正裝夫人一對比,就有些惹人注目了。周慧早就瞅見,她倒是明白弟弟心思,心裡一陣兒好笑。
  鳳姐兒慣會說巧話兒,一會子就哄得幾位太太滿口稱讚。不經意一抬臉兒卻驚駭愣住了,雖然不遠處那位周夫人笑容滿面,舉止言行都是大家太太的樣兒,可她的模樣真像周姨娘!想起自己曾經隱秘的猜測,鳳姐兒白了臉。
  
  周慧跟著喬夫人來和各小桌上的太太夫人招呼說話兒,也適時將言慧介紹給眾家夫人認識。到賈母這一桌兒,賈母和王夫人雙雙愣住!
  賈母睜大眼睛想看清跟前兒這人,王夫人死死盯住。
  瞪著眼睛,賈母氣血上湧,口中嗚嚕嚕說不成話,這人是周姨娘!賈母瞬間全明白了,怪道那林臻玉偏要認她作乾娘!賈母眼眶欲裂,直恨得咬牙切齒、理智全無,想扯住這賤人把事實全說出來,要這賤人與林臻玉身敗名裂!只是愈著急愈說不成話,老臉上青筋暴出,看著很是可怖!
  王夫人腦袋「嗡嗡」作響,周慧笑意滿滿的臉在她眼前晃悠,眼裡再看不得其他人,連賈母也顧不得。真是周姨娘這賤婢!王夫人又驚又怒又疑又氣!就跟做夢似的,無端消失的周姨娘現在好生生的站在她跟前?!
  王夫人先是不信,馬上就驚怒的站起身來,顫著手指腦中一片空白說不出話來。眼中幾乎要滲出血來,這賤婢怎麼會成周侍郎的姐姐,二品的誥命?!探春無措的站在後面,她卻沒瞧出什麼來,只覺不對。
  
  周慧笑吟吟的站在那裡,和王夫人面對面兒,眼睛絲毫不躲不閃,笑意甚至要望進王夫人眼睛去——昔日不得不卑躬屈膝的低下姨娘和正室太太,如今卻變成現下二品誥命侍郎親姐和臭名遠揚的白身夫人!何等諷刺!
  漸漸有人發現了這處的不平靜,廳裡除了咿呀咿呀的戲聲唱詞兒一時寂靜下來。
  邢夫人眼拙對周姨娘又不熟悉,這種事情若非熟識也不會往那處想,她卻沒有認出來,鳳姐眼見不好,若是在這處有了什麼差池,她和太太也落不著好兒。鳳姐向來機靈,忙驚惶失措的上來抱住賈母,順便拉住王夫人,對探春使個眼色,口中急道:「老太太!老太太?」邢氏見狀也忙道:「老太太,您怎麼了?」探春慌忙扶住王夫人。
  鳳姐央求的眼光看向周慧,口中急道:「周夫人,我家老太太犯了舊病,還請夫人派車來送我們先回去。」邢夫人在旁亦歉意道:「失禮之處,還請周夫人見諒!」賈母聽見這話,更是激動,手指都掐進鳳姐手臂肉裡!鳳姐兒吃痛也只能強忍著。
  周慧「擔憂」上前:「貴府老太太沒事罷?要不在靜室先歇了,我馬上著人去請大夫?」
  
  鳳姐笑的比哭的還難看,強笑著謝絕了周夫人好意,周家丫頭幫著幾人連拉帶扯將賈母和王夫人請出去。
  眾女眷分明聽見出了內堂時,那王氏喉裡突然發出一聲怪音,彷彿在說:「…你這賤婢!」後頭的嘎然而止,像被人捂了嘴似的。眾人笑笑,這榮府真真掃興,真不知所謂!
  周慧眼中流光溢彩,臉上笑容更盛,看來這老太太還沒對王氏說出臻玉的身世,只怕到時就更精彩了!回過身,繼續招呼眾人,今日可是自己的大好日子,怎能為了這對婆媳亂了心情?

[ 本帖最後由 waterling 於 2014-4-5 02:38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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