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傾宮闈》(出書版) 作者:米洛【完結+番外】

作者:米洛
封面畫者:蒼狼野獸
內頁&Q版插圖:蒼狼野獸
排版:繁體豎排
字數:約六十萬字(八卷)
本數:4本,每本含兩卷內容(不分售)書內附贈特別劇場篇。
規格:封面加光、塑封包裝。正文開本15cm×21cm


封底文案:
歷時四年,傾情奉獻,米洛首部長篇古代宮廷、男男生子BL小說。
歷經三代,刻骨銘心的恩怨情仇,糾葛纏綿、爾虞我詐的深宮鬥爭。
帝位與愛情,江山與美人,就真的不能共存嗎?
而將萬千寵愛集於一個男性,又會遭到怎樣的世俗非議?
大燕史上第一位手握重兵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叱吒風雲的將軍;
第一位揭竿叛亂,打下大燕半邊江山,卻被免於死刑的將軍;
兒時的情誼煙消雲散,繾綣深情只換來血淋淋的傷害。
一再被宣侍寢,重複著令人羞恥的行為,被迫誕下皇子……
柯衛卿的心越來越榜徨,生怕自己會就此墮落下去,迷失在煌夜的懷抱裡。
——但是,他逃得掉嗎?
淳於煌夜坐擁天下,擁有他族人的性命,還擁有著他的心。
「衛卿,你知道朕給孩子取了什麼名字嗎?」
「罪臣不知。」
「皇兒的小名叫做卿兒,大名就叫做……淳於愛卿。」
這究竟是愛,還是深入肺腑的恨?柯衛卿十分茫然,而鉤心鬥角的後宮,
一波未平,一波再起,因涉嫌謀害親兒一事,柯衛卿被冤下獄。
面對步步緊逼、心狠手辣的蘭貴妃,以及一再誤會自己的煌夜,淪為禁臠的柯衛卿該何去何從?
心從一開始就沒有離開,從邂逅的那一刻起,彼此都明白這一輩子,不會再愛上別人了
……哪怕是傷痕纍纍,依然無怨無悔!

[ 本帖最後由 waterling 於 2013-4-4 01:0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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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時間一晃而過,已是立春。

  午後的天空陰沉沉的,亭台、樓閣都籠罩在灰色之中。柯衛卿右手拖著兩歲半的卿兒,左手抱著還吃奶,才十個月大的炎兒,站在迂迴曲折的石板橋上。

  侍衛、嬤嬤全都退開在百步以外,皇上已經准許柯衛卿與孩子們一同玩耍,不再像以前那樣,乳母、太監亦步亦趨地盯著。

  「爹爹,魚!好多魚!啊!不見了!」卿兒的臉蛋肥嘟嘟的,一笑起來,小酒窩特別顯眼,就像御花園裡絢爛綻放的桃花,可愛極了,宮女嬤嬤都很喜歡他。

  卿兒也很貪玩,腰間懸著裝滿魚餌料的小壺,手裡拿著網兜,整個人撲在石欄杆上,魚兒從橋下鑽出,游來游去,見到卿兒的影子,就又匆忙地躲進石板下。

  「它們是害羞了,你給魚兒吃的吧,它們就會出來見你的。」柯衛卿笑著提醒卿兒。

  「好啊!」卿兒白嫩的小手,往壺裡一抓,掏出幾把大米、糯米粉混的餌料,往裡頭扔。

  湖面蕩起層層漣漪,魚兒便張著嘴貪婪地吃著,一下子圍攏過來近百條或白或紅的鯉魚,還有金燦燦的錦龍魚。

  「爹……爹爹……咦咦……?!」

  都說炎兒和皇上長得一模一樣,就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而且非常聰明,才六個月就會叫人了。不過,他不管是對煌夜,還是對柯衛卿都管叫爹,沒有分別。

  「是魚。」柯衛卿笑著說道,不厭其煩地告訴他,「魚……好多的魚兒,這是紅色,這是白色……。」

  「啊……。」炎兒咿咿呀呀的伸著手,抓向那成群遊蕩的魚。

  「弟弟好可愛哦!弟弟想要魚嗎?哥哥抓給你!」才在柯衛卿的眼皮底下,安分了那麼一小會兒的卿兒,竟然大膽地想要撲到池塘裡去。要知道他個子還矮著呢,上個台階,都要抓著扶欄。

  「殿下!」還沒等柯衛卿拽住卿兒,景霆瑞就飛撲過來,伸手一撈,把這小人兒抱離了危險的石欄。

  「瑞瑞!我要魚!我給弟弟抓魚!」可卿兒非旦不感激,還在景霆瑞的懷裡踢踹鬧騰著,「你給我抓魚!」

  「是!殿下。」

  雖然已是立春,湖水卻還是冰冷刺骨,漂著薄冰。景霆瑞卻毫無顧忌似的,嘩啦一聲,一頭扎進水裡,然後用衣擺做網,又快又準地兜住一條紅色錦鯉,便又躍上石橋。

  寒風瑟瑟地吹著,柯衛卿不禁有些看呆了,就算是煌夜,恐怕也不會如此寵著卿兒。

  「瑞瑞好棒!」卿兒可高興了,對著那條錦鯉手舞足蹈的,炎兒也咯咯直笑,雖然他還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魚兒離了水,撲騰了幾下,就張著嘴巴直吸氣,看起來十分辛苦,濕透的少年就對卿兒說道,「魚兒和殿下一樣,想爹爹了,我們送它回家。」

  少年把魚放回池塘,它哧溜一下就不見了。

  「魚兒回去了嗎……?」卿兒又趴在石欄上,眼巴巴地望著那些五彩斑斕的魚,滿心的不捨,「魚兒再來玩哦。」

  「只要殿下聽話,乖乖吃飯、睡覺,魚兒就會再來玩哦。」少年在卿兒的耳邊耐心地說著,眼底流露出的是無盡的疼愛。

  「嗯!瑞瑞抱我!」孩子就是孩子,一眨眼又眉開眼笑了,嚷嚷著要抱。但是景霆瑞從頭到腳都濕透了,雙手冰涼。

  「好了,你下去把衣服換了吧。」柯衛卿對少年說道。

  「是!」景霆瑞見卿兒不鬧了,才點點頭,退下了。

  「真是有意思的少年。」柯衛卿不禁想道,要卿兒老實聽話,還真不容易呢。

  「爹爹!快看!有螞蟻!」

  卿兒果然是閒不住的,小屁股一轉,就屁顛屁顛去看螞蟻了,柯衛卿抱著炎兒,和其他侍從一起,緊跟了過去。

  無數黑媽蟻在石板上徘隊過橋,就像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

  「螞蟻搬家,是要下雨了呢。」柯衛卿呢喃地說,「雨水會漫過低窪處,所以它們要搬到高的地方去。」

  「爹爹,那她們呢?也是在搬家嗎?」卿兒抬頭,指了指對面。

  精巧的亭台樓閣依著山勢分佈,大約有百名宮女,如同螞蟻一般,抬著、擔著、摔著新的家俱器皿,新的床褥錦帳,全都貼著大紅的雙喜,往東面去……

  「不是,」柯衛卿輕聲應道,心裡無盡的苦澀,「她們是在給你的父皇佈置新房。」

  「新房是什麼?」

  「就是……」柯衛卿不知道該怎麼說,垂下眼簾,「大婚用的。等你長大了,自然會懂的。」

  「為什麼要長大才懂?不嘛……寶寶現在就要知道!」卿兒拽住柯衛卿的手,像蕩鞦韆一樣的搖晃著,「爹爹!」

  「就是你和炎兒……會有母后了。」柯衛卿無奈,沙啞地說。

  「母后……?」卿兒歪過小腦袋,「母后又是什麼?」

  「是一國之母,也是你們的母親。」柯衛卿看著那壯觀的隊伍,「後日,你的父皇就要舉行大婚儀式了,到那時大燕就會有國母,萬眾期待的……皇后。」

  「嗯……?」卿兒卻依然似懂非懂,嚷嚷道,「皇后不是爹爹嗎?」

  「誰說的,童言無忌。」柯衛卿苦笑著,抬手輕輕敲了一下卿兒的腦門。

  「爹爹……。」卿兒委屈地抱著頭,這當然是父皇說的啊,他說過一個國家有皇上,有皇后,皇后就是皇子的生母,或者生父,那麼這樣想來,皇后不就是爹爹?

  「柯大人!公主殿下來了。」一位太監匆忙地趕來稟告。柯衛卿驚訝地回頭,看見應該在準備嫁妝、十分忙碌的郢千彤,在橋尾站著呢,亭亭玉立,滿面春風。

  「好。」柯衛卿點頭道,「去前邊的亭子裡見吧。」

  ※※※

  煌夜要聯姻的喜訊,一傳到錦燕宮就成了噩耗!爍蘭氣得七竅生煙,將宮裡但凡象徵喜慶的東西,鴛鴦花瓶、蓮子寶盒,甚至是龍鳳錦帳,都給丟出了寢宮。

  但不論她是撒潑,還是憤怒,都不能阻止皇帝迎娶梁國公主,因為聯姻一事,對燕梁兩國是大有好處的。

  更重要的是,一直那麼排斥立後的皇帝,居然同意了,這讓親王、大臣們欣喜還來不及,怎麼會反對呢?

  原本,爍蘭已經安排好了一切,讓費瑛連同她拉攏的近四十位大臣,聯名上奏,請求皇上冊封她為皇后,立永福為太子。放眼大燕後宮,地位比她高,身份比她尊貴的女子是沒有了。然而,這半路竟然殺出一個梁國公主來!

  郢千彤倚仗著她高貴的出身,硬是要嫁進大燕!真是不知羞恥!

  「我管她什麼紅光滿天!還不是一個不知羞的婊子!」

  爍蘭想見皇帝,想要用眼淚攻勢,獲取煌夜的垂憐,但是煌夜卻避而不見,這讓她的火氣更大了,也不顧永福在這兒,破口大罵,砸碎花瓶,嚇得福兒跌坐在地,哇哇哭著要「嬤嬤」,小臉都嚇青了!

  但是沒有宮女敢靠近,之前有人要哄二殿下,卻被爍蘭兩巴掌拍走了,說她來是看好戲的!

  「娘娘,奴才抱二殿下去喝口奶吧。」李嬤嬤看不下去了,冒死進言道。

  「沒用的東西!只會吃奶!養你出來,也不見你給娘添點福!」爍蘭用力拍著孩子的腦袋,卻也哭了出來!

  「我可憐的娘娘唷!」李嬤嬤也哭著,她自認和爍蘭是坐同一條船上的,爍蘭若是遭罪,她還有活路嗎?那些殺人陷害投毒的事兒,不都得捅出去?

  皇上還不扒了她的皮!

  李嬤嬤趕緊搶過孩子,安慰著蘭貴妃,「娘娘,您這樣對二殿下,皇上看見了,是要怪罪的……。」

  「呸!他心裡有福兒嗎?他只知道卿兒、炎兒,對了,那個炎兒……!」煌夜說,三皇子出生時,面色紅潤,哭聲震天,賜名炎,即為火,也有照耀天庭的含義。

  顯然,他是那麼喜愛這個新出生的兒子。

  還有卿兒,在他抓周的時候,煌夜笑著說,卿兒將來會管理官員。難道是暗指他想立卿兒為太子?這些事,都折磨著爍蘭的神經,讓她幾乎要瘋了!

  原以為她一忍再忍,就可以忍到百官上表的日子,可現在都完了!她可以扳倒柯衛卿,因為他只是一個男寵,可梁國公主,該怎麼對付她呢?

  難道就眼睜睜地看著那個臭丫頭登上後位?

  不!不能這樣!她忍受屈辱那麼多年,才不會把後位拱手讓人!

  「李嬤嬤,把福兒抱走,打掃乾淨……讓費將軍來。」爍蘭突然止住了眼淚,跟換了個人似的,走向銅鏡台,揚揚眉,掠掠鬢,補一補妝。

  「是!娘娘。」李嬤嬤心裡卻是咯登一驚。爍蘭派人弄死趙公公時,曾說過只有死人不會攔路,顯然蘭貴妃又要下狠招了。

  「記得,讓他走後門。」此時的爍蘭,粉黛一新,臉上有的只是往日的鎮定和狡詐了……。

  ※※※

  雨剛開始下,亭子裡卻越發的涼了,炎兒趴在柯衛卿的肩上,已經熟睡,卿兒則在乳母的照顧下,啃著香酥白芝麻餅,嘴裡還嘟嘟囔嚷的說著什麼,景霆瑞就站在涼亭的不遠處,守護著他們。

  「柯大人,您一定覺得很奇怪吧?」喝下一口熱茶後,郢千彤微笑著問柯衛卿。

  「嗯?」

  「我要嫁給您的心上人。」郢千彤注視著柯衛卿的眼睛,呢喃道,「我這是橫刀奪愛吧?」

  「公主……。」

  「您別和我說,您不愛皇上,別人的心思我不知道,可是您,柯大人,自從我見到您的那一刻起,就知道您的心裡一直裝著一個人,——一個我這輩子也不可能企及的人。」郢千彤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要不然,您也不會放著駙馬不做,非要回大燕了。」

  「公主!這事您答應微臣,不再說的!而且那時您還小,只當是兒戲吧。」當年,梁國國君重金挽留,郢千彤還拉著柯衛卿,執意要嫁給他,他差點就當上駙馬爺了!

  「哈哈,您怕什麼呀?竟然爭辯起來了。對了……我聽說皇上很容易吃醋,又很霸道,常常處罰你來著?」

  「……!」柯衛卿的臉立刻紅了,然後轉開頭,「沒有的事,皇上不是那樣的人。」

  「這就好,嫁給醋勁這麼大的夫君,我可受不了,呵呵。」郢千彤一手撐著下巴,笑了起來。

  「您今天來,是有何要事……?」柯衛卿說。坐了大半天的功夫,郢千彤不是逗孩子,就是喫茶點,聊聊宮內的瑣事,眼見就要大婚了,卻壓根不著急。

  「在我的心裡……有一點疑惑,需要您解答。」郢千彤眨著眼睛,緩緩說道,「大燕越來越強大,有吞併天下之勢。我嫁給他,可以讓梁國得以倖免,這也是我身為公主的職責,但是……我這裡,卻不怎麼舒服。」

  郢千彤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公主。」帶著政治目的的聯姻,在十國間很常見,但是敢作敢為,直言道明的,就只有郢千彤了。

  「我一直沒法忘記你,你的眼睛,你的笑容,都是那麼美好。」郢千彤更加大膽了,筆直地凝視著柯衛卿,「即便你是巫雀人,我也不在意。」

  「公主!請您慎言!要知道隔牆有耳……!」柯衛卿慌張地提醒道。

  「我不管。反正我就要嫁人了,該說的話都得說出來,否則我嫁的也不安心。」郢千彤胡鬧起來和小孩無異。想她假扮宮女,偷溜出宮,也是不下十回的事了。顯然梁國皇帝的寵溺,已經養成了她雖然知書達理,但也十分任性的性格。

  「公主,您有任何疑問,我都會為您解答。」柯衛卿著急地說道,「皇上是個好人,您對他好,他不會不知道。這一點,您可以放心。」

  煌夜如果娶了郢千彤,自會擔負起身為丈夫的職責,這一點柯衛卿非常清楚,所以也更加痛苦。

  「呵呵,我想問您,」郢千彤說,「您討厭我嗎?」

  「啊?」

  「討厭嗎?」郢千彤再次問道。

  「不。」柯衛卿搖頭,「我不討厭您。以前,現在,以後都是。」

  郢千彤做大燕的皇后,比爍蘭好太多了。柯衛卿相信,郢千彤會對煌夜很好的。

  「好!」郢千彤站起來,略顯羞澀地道,「有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另外,您別以為我只是為了梁國才嫁給皇上的。雖然說……一開始是這樣,但是您的心上人,果然與眾不同,很能俘獲女兒家的心呢。」

  「公主,您要是這樣想,便再好不過了。」柯衛卿輕聲說道。比起自己破碎的心,煌夜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是啊,只要你別後悔。」郢千彤看起來像是大鬆了一口氣。

  「自從微臣決定跟隨他,這輩子都無怨無悔……。」柯衛卿微微笑了笑,抱緊了手裡的炎兒,站起身,送走了公主。

  ※※※

  天子娶親,隆重浩大,各種儀式早早就鋪排開了。

  首先,是大燕往梁國送彩禮,這浩浩蕩蕩,將近五千人的儀仗隊伍,首尾相連,送的都是金光燦燦,銀光閃閃的刀搶、甲冑,以及描金瓷盤、綾羅綢緞,還有數十輛的馬車,上面擺滿珊瑚、象牙等等奇珍異寶。

  其次,大燕送「大征禮」的隊伍就更加輝煌,黃金三百兩,白銀三萬兩,金鳳凰一座,銀麒麟一座,金絲綵緞一千尺,千里名駒五百匹,絡繹不絕地送往了梁國。

  大征禮過後,便是皇上正式迎娶梁國公主了,不過,因為公主就住在大燕皇宮內,所以這方面的儀式就要簡單些,不需要跋山涉水地去迎親,但也非常盛大,舉國歡慶了。

  在大婚這天,柯衛卿和兒子都換上全新的彩錦衣袍,衣領是深紅的,繡著金色花紋,袖口和衣擺均有紅羅布緣飾,腰間佩嵌銀菊白玉帶。金花與銀飾交相呼應,光彩熠熠,華貴非凡。

  柯衛卿頭上還戴著一頂金絲雕鳳冠,用青玉簪固定,讓他輪廓分明的臉龐,更顯成熟俊美了。

  而小皇子雖然戴冠,卻是繫著紅瓔珞,這和爹爹一樣的裝束,讓他們更加惹眼,天真爛漫的笑顏,可愛得讓人心花怒放!

  這三人這麼一打扮,可真像神仙一家子,近侍的宮女、嬤嬤,眼睛都轉不動了,只顧盯著瞧,差點誤了吉時。

  孩子就罷了,柯衛卿覺得自己穿得這樣華麗,未免過了些,要知道他既不是有品階的妃子,也不是身穿蟒袍的重臣,按照禮制,他是沒有資格站在大殿裡,參與隆重的大婚儀式的。

  他只是負責把孩子們送去大殿而已。可李德意卻笑說,這是皇帝的一番心意,讓他安心收下,畢竟皇帝的大婚只有一次,諸國都有派使節來,可不能失了顏面。

  也是。柯衛卿的心情又黯淡了一分。大燕皇帝養著男寵的流言,早就傳遍各國,他若再衣著樸素,失禮於人,豈不是給煌夜難堪?

  「只要皇上……開心地成婚就好。」任何有利於大燕的事,都是煌夜願意做的,而任何有利於大燕和煌夜的,都是柯衛卿願意做的。

  只是,今日之後,他與煌夜的距離將越來越遠,形成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煌夜有了皇后,舉止不能再這樣任意妄為,他這個「男寵」也到了完結的一天。

  大臣們會催促煌夜生下正統的子嗣,然後封皇后的孩子為太子,一切都會步上正軌,天下天平……。

  「爹爹!快走啊!前面好熱鬧呢!」卿兒蹦蹦跳跳的,用力拽了拽柯衛卿的手,天真的孩子,並不知道此去,爹爹就再也不能待在宮裡了。

  「嗯,爹爹走神了呢。」柯衛卿微笑著說,抱緊懷裡的幼子炎兒,往前走快了幾步。前面便是觀鳳門,走出這個門,再往左拐,約一百步,便是勤政殿的廣場,大臣、貴族們都聚在那兒。

  事實上,從這裡已經能聽到宮樂和人聲,充滿著喜氣洋洋的氛園,柯衛卿努力克制心裡的痛,為了煌夜,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大人,請留步。」就在廣場的麒麟門前,一個侍衛攔住了柯衛卿。

  「嗯。就有勞您送殿下們進去了。」柯衛卿躬身道。

  「不是的,大人。」沒想到侍衛抱拳道,「李公公有命,讓您與兩位殿下去西御苑靜候。」

  「西御苑?」這種時候去御花園做什麼?柯衛卿不解地問。

  「是的。請大人快些去吧。」侍衛只是催促道。

  「爹爹?」卿兒抬頭看著柯衛卿。

  「走吧,我們去花園。」柯衛卿帶著卿兒、炎兒,往大殿截然相反的地方走去。

  ※※※

  「爹爹,這裡好黑哦!」

  等柯衛卿他們到西御苑時,天完全地黑了下來。皇上大婚,儀式繁瑣,白天幾乎都是在祭天、祭祖、接受臣民朝拜,所以真正的冊後儀式反而挪到了晚上,酒宴可是會通宵達旦的舉行。

  「別怕,卿兒,爹在這。」柯衛卿握緊了卿兒的手,要不是天邊懸著一輪明月,這花園裡還真是黑得嚇人。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沒人來掌燈?」柯衛卿納悶地想。剛才進來的時候,也不見任何宮婢侍衛。

  李德意要他們父子三人,在這偏僻黑暗的花園等候?

  就在柯衛卿困惑不解的時候,只聽見「轟!」的一聲巨響,隨著嗤嗤的尖嘯,空中竟然綻放出千萬朵明亮的金花,緊接啪啪!金花散開,變成點點璀璨的銀星!

  「好漂亮!爹爹你快看!」卿兒樂壞了,柯衛卿則目瞪口呆地看著突然升空的焰火。

  就在這時,花園迂迴曲折的長廊裡,徐徐走入手持著金黃花燈的宮女。仔細一看,這上百名的宮女,竟然首尾相連,形成一串金燦燦的舞龍燈。

  在亭台樓閣底下,太監用繩索拉起一個緊接一個的朱紅宮燈,就這麼片刻的功夫,一座黑魆魆的御苑,立刻明燈高懸,紅光閃閃。又是煙花燦爛,如流星劃空,灑下一片金銀相間的花雨,真是熱鬧又絢麗!

  「這是怎麼回事?!」柯衛卿的臉上寫滿了訝異,同時也倒映著五光十色的焰火。他抬頭,望著嶙峋高聳的假山上方,那裡有一座八角涼亭,柱子上盤旋著金龍,又稱「望龍閣」。

  煌夜正站在亭子裡,看著花園裡的父子三人,李德意則站在皇上身旁,躬身領命,不一會兒,就有人快步下山來,請柯衛卿他們上去見駕。

  懷著困惑又些許不安的心情,柯衛卿來到燈火通明的亭子內,見到的卻是一桌極為豐盛的菜餚——堪比合巹宴。

  兩大個赤金的盤子裡裝著麅肉,麋鹿肉,兩個赤金的碗裡,裝著雙喜燕窩八寶鴨和雙喜燕窩金銀鵝,還有的大銀盤子裡裝著雕刻成龍的魚肉,兩個朱漆雙喜的瓷碗裡,盛著翡翠魚羹白露湯,放著一顆大紅的棗子……。

  這一桌金紅耀眼的菜盤,全部成雙成對,意義非凡,柯衛卿站在那裡,看傻了眼,暗想皇后應該會過來飲酒吧。

  「看到這一桌的美食,衛卿,你連見駕都忘記了嗎?」煌夜取笑般地道。

  「啊,是!」柯衛卿難掩尷尬地,拉著兩個孩子下跪,「臣叩見吾皇……。」

  「兒臣叩見父皇……」卿兒也一本正經地道。

  「免禮吧,你我大喜的日子裡,就不用講究這些了。」煌夜卻又說道,更讓柯衛卿不明所以了。

  「大人,請上座。」李德意示意柯衛卿入座,可是柯衛卿卻左右看了幾眼,,才問道,「皇后娘娘呢?」

  「什麼皇后?」煌夜在雕刻著龍頭扶手的椅子裡坐下,一旁的宮女為他勘酒。

  「大燕的皇后啊!」柯衛卿忍不住說道,「這個時辰,該是您與皇后飲合巹酒吧?」

  「你就這麼希望朕與皇后一起飲酒,白頭偕老?」煌夜似笑非笑,玩味地看著柯衛卿。

  「微臣……。」柯衛卿想要說是,卻發現胸口堵得慌,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罷了,你坐吧。朕會告訴你,這是怎麼回事。」煌夜拉著柯衛卿的手,讓他坐下來,兩位嬤嬤抱過皇子,在另外兩個椅內入座,伺候皇子們用膳。

  滿桌的美食,多少吸引了孩子們的注意,柯衛卿看著煌夜,想要知道答案。

  「明日,郢千彤就會啟程回梁國了。」煌夜說道,卻跟晴天霹靂似的,嚇得柯衛卿白了臉。

  「什麼?才大婚,您們就鬧矛盾了?!」哪有皇后在新婚頭一天就跑回娘家去的?豈不是要挑起兩國的戰爭?知道煌夜任性慣了,卻不知他竟然如此莽撞。

  「沒有,她完成了她的使命,榮譽歸國,有何不可?」煌夜卻說道,態度有些漫不經心。

  「皇上!」柯衛卿忍不住站了起來,「您知道,您這樣做的後果嗎?梁王他……」

  「衛卿,你還記得朕的母妃嗎?」煌夜突然打斷道。

  「您說……萍妃……?」柯衛卿不知皇上為何突然提起此事,這位一生都沉侵在復仇情緒中的,悲劇的亡國公主。

  「嗯,母親為了保青鹿不滅,而違心地嫁給了父皇,卻依然阻止不了大燕的鐵騎入侵青鹿,這個故事,朕和郢千彤說了,即便是聯姻,也不能保證朕不動她的梁國。」

  「什麼?」

  「她竟然跪著求朕,問朕該怎麼辦?才能阻斷朕進攻梁國的念頭?」煌夜說,「朕說,那就定下五十年互不侵犯的盟約,在這五十年之內,兩國將守望相助,和睦友善,違者必遭天譴。」

  「公主答應了?」柯衛卿的心懸了起來。

  「嗯。她是個聰明人,不會重蹈覆轍,看著梁國變成青鹿國的。」煌夜的黑眸閃爍著光輝,低沉地道,「不過,歸根結底,她也是躲不過一個情字,不想被你討厭吧。」

  「什麼意思?」柯衛卿看著煌夜。

  「她說,你的眼裡只有朕,所以看不到別的人,這是真的嗎?」煌夜筆直地注視著柯衛卿。

  「微臣——?!」柯衛卿驚訝得張大了嘴巴,「沒有……。」

  「朕也是這麼說的。」煌夜苦笑了一下,伸手握住柯衛卿的手腕,「朕用了兩個孩子,才把你拴在了身邊……。」

  「皇上……。」柯衛卿不習慣這樣「坦白」的皇帝,讓他的偽裝幾乎崩潰。他極力壓抑著內心的痛苦,以及想告訴他真心實意的衝動,啞聲說道,「那些大婚儀式,難道都是假的嗎?」

  「祭天祭袓,送厚禮,只是兩國結交的一些友好表示罷了。」煌夜說,「大燕少了一位皇后,多了一個邦交之國,還是很合算的。」

  「可是皇上,您這麼做,該激起多大的震盪……。」柯衛卿不安地說。原本,皇上要娶梁國公主,朝廷裡就風起雲湧了,如今變成一樁烏龍,真不知會惹出怎樣的事來?

  「將欲取之,必先與之。」煌夜喝著酒,突然說道。

  「什麼?」

  「你還記得朕教給你的兵法嗎?」

  「當然記得。有時候,要先付出一些代價,誘使對方放鬆警惕,才能找到獲勝的機會。」柯衛卿說道。

  「對。不過兵法啊,不僅適用在戰場上,也適用在宮廷鬥爭上。」煌夜說著,柯衛卿卻似懂非懂,這幕後的敵人……是指誰呢?

  ——爍蘭嗎?可煌夜不是十分信任她的嗎?

  「好了。如此良辰美景,就讓我們暢飲一番吧,這裡面好幾道菜,是你們巫雀人做的呢。」

  「什麼?」柯衛卿十分驚訝。

  「像這道清波綠翡翠豆腐湯。」煌夜指著一盤綠瑩瑩的水豆腐,微笑著說,「其實是用一種斑鳩葉加草木灰做的,你能相信嗎?這麼漂亮又美味。」

  柯衛卿看向那盤清香,卻是頭一回見到的綠色豆腐,不禁有些動容,原來是族人做的……

  「這幾個巫雀人是朕從石山放回來的,以後就留在宮裡掌廚,你要是想吃什麼家鄉菜,就和他們說。」煌夜說著,舀了一勺水豆腐,放進柯衛卿面前的金碗裡。

  「皇上……。」

  「美酒配佳餚,才叫神仙過的日子吧。」煌夜卻不再談一些煩心的事了,讓李德意勘滿繫著紅繩的金酒杯,硬是和柯衛卿喝了一回交杯酒。

  在孩子們面前,與煌夜如此親密,柯衛卿不自在極了。恰好又放起焰火,火炮在空中炸響,絢爛的七彩之花照亮大半個御花園,看得孩子們又叫又跳,興奮極了!

  「衛卿。」

  趁著所有人都在看煙花的時候,煌夜伸出手臂,摟過柯衛卿的腰,在他耳邊低語道,「別忘了,等會兒還有洞房花燭夜呢……。」

  顯然,即便沒有皇后,這大婚的洞房也已經準備妥當了。

  「……!」柯衛卿張開嘴,想要說什麼,最終還是咬住了嘴唇。他的臉頰紅得很,分太清是喝醉了,還是煙火映射的光芒。



第八十二章

  子時。夜光猶如一湖澄清的柔波,透過軒窗,在那大紅的喜床上蕩漾。

  柯衛卿閉著眼,睡得正熟,煌夜躺在一旁看著他,許久都未曾動彈,直到窗外傳來一聲異響。

  煌夜輕輕挪出被柯衛卿壓住的手臂,披上龍袍,走到殿外。

  青缶已經跪在那兒,靜候聖駕了。

  「怎麼樣?都抓住了嗎?」煌夜沉聲問。

  「是!皇上,您預料得沒錯,果然有人想要暗殺梁國公主!」青缶抬頭,語氣難掩激動。

  「那個人是爍蘭吧。」煌夜卻看著皎潔的月色,神色平靜,「趙國維的孫女,果然是一樣的心狠手辣,不,是更加狠毒。」

  柯衛卿上次舉證她謀害太后的那幾個證人,事後全都死於非命!

  「皇上,現在該怎麼辦?刺客都給關起來了,要進一步審訊嗎?」青擊請示道。

  「嗯。不過這件事不得聲張,尤其不能讓柯衛卿知道。」煌夜沉吟道。

  煌夜不想柯衛卿再以身犯險了。那次御前公審,煌夜以「他在胡鬧」為由草草結束了。要在以往,柯衛卿指證貴妃,又被推翻,可是會被處以極刑的。

  而甘龍,煌夜知道他一心為柯衛卿考慮,但是他的身份已經曝光,再留在宮中,必遭爍蘭毒手,所以才打他一頓,攆出宮去,只是這些事都無法言明,顯然加深了他與柯衛卿之間的誤會。

  所以,與其說這場盛大的「婚宴」是為和梁國締結盟約,還不如說是為修補二人之間的關係,而且他這麼做,會大大的刺激爍蘭吧,不知她是否會做出反擊?

  若真是那樣,他也可以把那些貪官污吏,一併剷除了。

  「是!皇上。」青缶應道。

  「你先下去吧。」煌夜低聲說。

  「遵旨!」青缶消失得和來時一樣的快,眨眼就不見了,煌夜轉身回去了寢殿。

  「嗯……怎麼了?」也許感覺不到枕邊的人,柯衛卿迷迷糊糊地醒來,卻看到煌夜從外頭進來。

  「沒什麼,朕出去散散步罷了。」

  「散步?這個時候?」

  「嗯。朕看你這麼好睡,不忍心打擾。不過,你既然醒來了,我們就繼續做吧。」煌夜之前折騰得柯衛卿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做什麼啊?」柯衛卿的聲音沙啞,卻也誘人極了。

  「做愛啊。」煌夜掀開被子,看著渾身赤裸,滿是愛痕的柯衛卿,「你總是讓朕愛不釋手呢。」這樣低喃著,煌夜的手已經伸向柯衛卿的腿間,拉開他的膝蓋。

  「等等!不要了……啊!」柯衛卿滿面通紅,驚慌地道。可是才挺起腰,就疼得讓他呲牙咧嘴。

  ——皇上竟然就這樣挺身而入了!

  「朕的衛卿……抱起來最舒服了。」煌夜徐徐動著腰,磨蹭著那又熱又緊的窄穴。

  「唔……啊……!」明明不想再做了,可是隨著煌夜的律動,一波又一波熱潮湧上身體,柯衛卿雙手抓著鴛鴦繡枕,暗啞呻吟著。分身頂端一片濕潤,被磨人的情慾虜獲!

  「衛卿,記著,」煌夜說著話,動作越來越快,肉刃猛烈地進出窄臀,引得柯衛卿驚喘尖叫!「朕這一輩子,要定你了!」說完這句話,煌夜狠狠地吻住了柯衛卿的嘴唇,投入到那令他迷亂的愛情中去了。

  ※※※

  派出去的刺客下落不明,梁國公主郢千彤,竟然大擺烏龍陣,說是聯姻,結果是結盟。

  爍蘭呆呆地站在寢殿裡,不明白怎麼會弄成這樣?

  李嬤嬤小心地伺候在一旁,心裡既有些擔心,又有些惶惑。娘娘要是摔東西,那還好些,起碼把怨氣撒出來了,她這樣憋著,會不會鬧出毛病來?

  「皇上呢?本宮要見皇上。」這大半夜裡,爍蘭突然說道,還往外走。

  「娘娘,皇上他……。」李嬤嬤覺得長痛不如短痛,便照直說道,「正與那柯衛卿在「洞房花燭夜」呢……。」

  「怎麼會?他不是要娶那個梁國公主嗎?不,公主已經死了,刺客殺了她!然後,由我代替她……。」

  「娘娘忘了,公主沒死,刺客們……跑了。」

  「跑了……?」爍蘭的表情依然癡癡呆呆的。

  「是,他們不見了,所以這事也沒穿幫,娘娘放心。」李嬤嬤扶著蘭貴妃,柔聲說,「夜深了,娘娘快歇息吧,明日還得早起……」

  「明天……本宮還會有明天嗎?」爍蘭說著,流下淚來,「皇上變著法子寵那個賤人!竟然與他喝交杯酒!」

  「皇上那是一時頭腦發昏……。」見爍蘭終於開口罵人了,李嬤嬤倒是鬆了口氣。今晚爍蘭一直緊繃著神經,才會變得有些神志不清。

  「大膽奴才!竟敢辱罵聖上!」沒想爍蘭一抬手,就狠狠甩了李嬤嬤一記耳光。

  「娘娘恕罪!奴才知錯了!」李嬤嬤顧不得疼,趕緊跪下,還啪啪作響的,自抽起嘴巴來。

  「滾!你給我滾!」爍蘭是頭一回,朝李嬤嬤發了火。李嬤嬤兩頰又紅又腫,連忙磕頭,慌慌張張地退下了。

  爍蘭氣喘吁吁地跌坐在太師椅裡,一手捂著額頭,就這麼坐到了天亮……。

  ※※※

  永慶鎮,王府大街。

  這柯王府的千金是尊貴的皇貴妃,又生下了二皇子,門面早不比當年,是更加的奢華富貴了。宅基是不住地往外擴大,這前來送禮的人,都踏破了門檻。

  柯王爺為了方便來往的馬車,就把官道給拓寬了一倍,這些年下來,官道兩邊建了數十幢民宅,一樓二樓都開了店舖。有酒肆、茶館、饅頭鋪,也有綢緞莊、金子鋪,久而久之,儼然如同皇城鬧市一般熱鬧,而這條由柯王府開出來的路,大家索性就叫王府大街了。

  離王府那巍峨的圍牆不遠,有一座叫「香滿樓」的酒肆,才開了早市,客人還不多,有三人走上了二樓,坐在面向王府大門的一張方桌前。

  「客官,老樣子點菜?」店小二笑瞇瞇地迎上去,顯然他們是熟客了。

  「嗯。外加三兩白酒。」為首的男子戴著竹斗笠,微微頷首道。

  「好叻!一籠水晶包子、一碟香酥芝麻餅、一盤醬牛肉、三兩白干,二樓雅座!」小二一口氣叫完,便精神氣爽的下樓去了。

  「大清早的,你就想喝酒?」坐在右側的年輕人,有些不滿地道。

  「琉兒,你就別操心了,永麟做事有分寸。」另一旁,虎背熊腰,笑容燦爛的甘龍說道。

  「你站哪邊呢?」紅琉有些惱了,抱怨道,「我們都盯梢一個月了,除了在這吃飯,還是吃飯,現在他都喝上酒了!這樣下去,還不誤了正事?」

  「我點酒,是因為今天會有客人來。」永麟開口道,正這樣說時,一個穿著柯王府家丁衣袍的男子,進入了酒樓。

  「你買了情報?」甘龍湊近問道。他們在這盯著,就是想看柯王府有什麼動作。永麟一直在替甘龍,照顧著巫雀村裡的老老小小。

  後來聽說柯衛卿在宮內遇險,便與甘龍重新接上了頭,仔細調查了宮內的幾樁懸案,包括孫太后溺斃,卿兒被投毒的事,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柯王府。

  永麟很清楚親王世家那些陰謀詭計。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所以他調查起案件來,要比甘龍厲害許多,幾乎是掘地三尺,已經能夠肯定所有這些事,都是爍蘭所為。麗妃以及柯衛卿都是被冤枉的。

  但永麟本身是戴罪之身,被煌夜全國通緝,所以,他不能拿著這些罪證去幫助柯衛卿,只能暗中保護他。

  他盯著柯王府,是因為知道煌夜舉辦大婚,結果卻與柯衛卿同房一事,想必爍蘭一定氣瘋了,要出狠招了——那就是殺人。

  但是爍蘭不會那麼明目張膽地刺殺柯衛卿,起碼要靠娘家出手相助。

  所以,他只要觀察柯王府這邊的動靜,就能知道爍蘭的動向,而現在上樓來的家丁阿牛,就是永麟事先收買的人。

  他一坐下,永麟就用美酒熱菜款待了他,幾杯白酒下肚,阿牛就把該說的,不該說的,如竹簡倒豆子一樣,統統說了出來。

  像柯王妃要去見一位叫費瑛旳大將軍,明日就動身,柯王爺近日又買了好些人馬進來,可能又要擴張宅邸了吧。

  還說,王妃的脾氣是越老越壞,那些容貌好點的丫鬟,都給她折磨壞了,手段之狠,聽得紅琉是直起雞皮疙瘩。

  想著柯衛卿小時候,就住在那樣的大院裡,被王妃虐打,被郡主欺負,三人都不禁沉默無言了。

  家丁走後,永麟決定跟著柯王妃去皇城。然後,紅琉和甘龍繼續留在這兒盯梢,就早晨這麼一會兒,就看到大大小小的車輛,不停地進出,運送的大多是糧食和帳蓬,看來,這柯王府真是有大動作了。

  「您若是救出了柯衛卿,接下來打算怎麼辦呢?」甘龍突然問道。

  「衛卿本來就該無拘無束的活著,就像這跳來跳去的雲雀一樣。」永麟看著在欄杆上活潑可愛的雲雀,有感而發地道,「可惜皇兄從一開始,就束縛了他的雙翼……。」

  「族長不應該成為男寵。」紅琉也說,憤憤不平,「就算皇上喜歡他,也不能讓他成為天下人的笑柄啊!」

  「可是,皇上會讓你帶走柯衛卿嗎?」甘龍提出疑問,「那個皇帝,可不簡單!」

  「要是他心死了的話,也只能放棄了吧。」永麟轉動著手中酒杯,喃喃說道,「就像我一樣……。」

  ※※※

  柯王府母女時隔數月,再度重逢,自然有說不完的悄悄話,宮婢、太監甚至連侍衛都退盡了。

  然而,「砰!」的一聲響,驚得屋內籠中的金絲雀都拍著翅膀,羽塵紛飛。

  爍蘭一臉驚惶,怕的當然不是失手打碎了玉懷,而是母親剛才說的那番話。

  「那些刺客,應當是被皇上抓走了。費將軍說,為了挽回局面,只有廢帝了……蘭兒,走到這一步,母親也不想的,可是他寵愛男人,違背祖訓,倒行逆施,豈能不廢?」

  「不行!母親!廢了皇帝,女兒該怎麼辦?做一輩子的寡婦嗎?!」爍蘭劇烈地搖頭抗議,珠釵都震響。

  「孩子,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皇帝廢了,費將軍他們會擁立永福為太子,福兒登基,你就當今的太后啊!經歷了你外公的事,你還不知道什麼是成王敗寇嗎?我們要先發制人!搶在煌夜前面!」柯王妃激動地拉著蘭貴妃的纖手,苦口婆心地道。

  「先發制人……?可是我、我從來沒想過要他死啊!」爍蘭哆哆嗦嗦地道。當年,外公想要造反,她就是不贊成的,如今又要重蹈覆轍了嗎?

  「皇上不死,就是我們死呀!你看他處心積慮地維護著柯衛卿,心裡哪有你啊?這錦燕宮,他多久沒來了?一年?兩年?!你現在和守寡又有何分別?」

  「母親,他雖然沒來,可也時常惦記著女兒,還有福兒……給了不少賞賜。有道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再怎麼說,他都是永福的父皇!——您要女兒謀殺親夫嗎?」爍蘭極為激動又悲愴地道,滿面是淚。

  「你要是這麼不情願,那好!」柯王妃退讓道,「我們不讓他死,貶為庶民?怎麼樣?」

  「這……!」面對母親的試探,爍蘭卻又猶豫了,這樣做是保住了煌夜的命,可是卻留不住他的心!空有一具軀體,到頭來,還不是讓自己傷得更深?

  爍蘭很清楚,謀權篡位,要嘛皇上死,要嘛就是她死,這事沒得選擇!雖然這讓她心如刀割,難受至極!

  「怎麼樣?你想好了嗎?」柯王妃太瞭解女兒的脾氣了,你越是強行要她做什麼,她就會反感,甚至抵抗,但若是順著她的意思,她反倒能冷靜下來,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母親……」爍蘭的眼神依然淒楚,卻沒有那麼激動了,在聽到母親說廢帝二字時,她滿腦子想的都是不行!不可以!

  然而,現在稍稍冷靜下來,卻明白到自己真正的心意是怎樣的,她其實——恨著煌夜!

  想她自出生以來,過著錦衣玉食、呼風喚雨的日子,何曾受過半點委屈?

  更別說被一個男寵踩在自己的臉上,往上爬了!

  和一個男人分享丈夫,也沒有成為皇后,就讓她心和尊嚴備受重創,而且當年洞房花燭夜,皇上竟然也選擇柯衛卿作陪,就連福兒,若不是她有心設計,也不可能有!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她滿懷怨恨,忍無可忍!

  枉她一直擔著皇貴妃的頭銜,卻是虛名一場,她感受不到皇上半點愛意,有的只是長年累月獨守空房的孤苦寂寞,這和身處冷宮有何區別?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若不再為自己,為福兒著想,一再婦人之仁,到最後她殺害太后的事、陷害麗妃的事……等等許多事情都會被煌夜發現。不,說不定他已經發現了,不然,派去暗殺郢千彤的刺客怎麼會被煌夜抓住?他是有備而來的!

  正所謂「不以小利,必有大謀。」說不定煌夜已經計畫著,怎麼剷除她了。

  「到頭來,女兒會什麼都沒有……。」爍蘭突然喃喃自語著,神情恍惚。

  「對啊!女兒,切莫心慈手軟!費將軍已經答應,會一併殺了柯衛卿和那兩個賤種……。」柯王妃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你一直憋著的這口惡氣,總算可以出了!」

  「母親……。」爍蘭磨起秀眉,止住了淚水,「那我該做些什麼?」

  「只要你點頭同意就好,其他的自有我們打算。還有宮裡頭的動靜,你也多看著點,如果沒意外的話,」柯王妃停頓下來,口氣變得陰險狠毒,「兩個月後,清明祭祖的時候,皇上會前往皇陵,就在那一日,我們……。」

  爍蘭用心地聽著,愁眉漸漸舒展,神情顯得嚴厲肅然,就像即將上戰場的大將軍似的,無懼無畏。

  聽完計畫之後,她靠向了椅背,發號施令般地道,「我們要先下手為強,母親,就這樣做吧。」

  「謹遵懿旨!太后娘娘!」柯王妃跪地行了個大禮,然後滿面是笑地拍了拍女兒的肩。



第八十三章

  陽春三月,清明時節。細雨紛飛,路人斷腸。

  過萬的人馬,旌旗蔽日,行進在寂寥的曠野裡,朝著北郊皇陵的方向勻速移動。

  最前面的是開路儀仗,除去彩霞般的旗旛扇傘,便是星辰般的斧鉞槍戟,後頭是御前侍衛二十人,保護著一架八匹馬拉的金頂御輦——皇上的座駕。

  在御輦的兩邊,各有十個紅衣太監,捧著帕子、金盂、酒樽等御用品,小步跑著,整齊得一步不差。

  塵土飛揚,在太監的後頭,是三輛統一規格的銀頂皇子馬車,由各自的乳母、嬤嬤們無微不至地照看著。

  柯衛卿本來是坐在銀車裡的,卿兒鬧脾氣,吵著要騎馬,不要坐車,景霆瑞好不容易才哄住了他。

  炎兒呢,一看見爹爹就咧嘴笑,柯衛卿陪了他一會兒,他就不要嬤嬤抱了,撅著小圓的屁股,趴在柯衛卿的腿上,吮吸著自己的拇指。

  柯衛卿溫柔地撫摸炎兒柔軟的胎發,等他呼呼睡著後,又交還給乳母照顧。

  再到永福的車裡察看,福兒打小身體就不好,三天兩頭生病,這一路上也一直犯困,正躺著睡覺。柯衛卿替他蓋緊了小被子,並叮囑嬤嬤好生照看殿下,便下了馬車。

  然後,柯衛卿騎上一匹高頭駿馬,跟隨在皇子們的車後,警惕著四周的動靜。

  一直以來,對於祭袓祭天,這種彰顯「兒媳」身份的事,爍蘭都會搶著來做,可是這一回,她卻說犯了頭疼病,下不了床,皇上就讓她留在宮裡養病。

  聽到連個風寒都鮮少得的蘭貴妃,竟然會病得那麼重,柯衛卿不禁心生疑竇,而且她拒絕北斗去探望,只留柯王妃一人陪伴。

  「吁~~!」柯衛卿喝住了前行的馬,拉過韁繩,調轉馬頭,往隊伍的後邊奔去。

  其實從兩天前,皇上決定擺駕出宮開始,他的心就一直七上八下的,為了確保衛隊的萬無一失,他想親自檢閱一遍護衛隊伍。

  雖然他這麼做是逾越了規矩,但為了皇上和皇子們的安全,他顧不得這麼多。

  在最後面的,是長槍、弓箭、盾牌方陣,各有一千人,還有精銳步兵、騎兵各兩千,單從這樣的陣容來看,護駕是綽綽有餘的。

  這次護衛的領軍是費瑛大將軍,皇上很信任他,還命他先行帶人抵達皇陵,安排祭奠的典禮。

  柯衛卿卻不怎麼喜歡費瑛,自從他當上大將軍後,便疏於對軍隊的管理和訓練,倒是經常在後宮的飲宴上,看到他酩酊大醉、口出狂言的樣子,為此,還與宰相賈鵬鬧翻了臉。

  不過,又聽說費瑛對下屬非常慷慨大方,常常一擲千金,為他們購買田地、娶妻納妾,這讓柯衛卿懷疑他的收入來源?即便他是大將軍,也不可能出手如此闊綽。

  顯然又是一個與爍蘭有著密切往來的大貪官!

  柯衛卿雖然這樣認為,但沒有實質的證據,如今的朝堂,官官相護,各自結黨,皇上卻視而不見,讓他又急又氣,卻無可奈何。

  可是,在這種看似安穩的日子裡,柯衛卿總覺得有大事要發生,這是他身為武將的直覺?還是以他對皇上的瞭解?

  「煌夜不可能對貪官污吏置之不理……。」柯衛卿焦慮不安地想著,騎著馬,巡查著護衛軍隊,精兵防護得確實是滴水不漏。

  「嗯?」然而,柯衛卿猛地發現一個問題,或者說,不算是問題,只是有些蹊蹺罷了。

  在長槍陣營中,有一半以上的士兵,在手腕上繫著一塊素帕,因為是去祭靈,所以這種裝束可以理解,甚至可以完全忽略掉。

  但是,又不是統統這麼做,小部分的士兵就什麼也沒扎。這讓素帕看起來就像是某種信號一樣,用來區分自己人和外人。

  在戰術上,經常有剝下敵軍的衣裳,然後潛入敵軍,與自己軍隊裡應外合的戰鬥,為了以防誤傷,就會拿一根草或者布巾紮在身上做記號,這種東西,通常都不顯眼。

  「等等!我在想什麼啊?!」柯衛卿心驚肉跳地想道,「難不成這些人都是叛軍?這太荒唐了吧!」

  這可是大燕的護衛禁軍啊,柯衛卿很快否認自己的揣測,並想,這不過是一次尋常的祭祖活動罷了!

  然而,腦袋裡警鐘長鳴,他們是大燕的軍隊沒錯,但統領者是費瑛,換而言之,那是費瑛的親信部隊啊!

  柯衛卿看了看天空,烏雲密佈,細雨雖然停了,但顯然傾盆大雨即將砸下。

  「糟了!這是……!」柯衛卿的臉色瞬間一變,策馬往御駕的方向狂奔,上當了!因為天色陰沉,他並沒有察覺到這並不是往正北郊野的方向,而是偏西。這條路通往小鐵山,是先開闊,後收窄的地勢,非常適合於埋伏襲擊!

  「皇上!臣有要事稟告!」柯衛卿不顧侍衛和太監的阻攔,硬是將馬橫停在了御輦前。

  「衛卿。」煌夜掀開金色車簾,正要說什麼時,只見天空一道閃光,一道霹靂雷鳴,瓢潑大雨便迎頭而下!

  這聲雷就像是劈開了大地,無數的人,穿著和大燕士兵極為酷似的兵服,從山路的兩旁、曠野的茅草裡鑽了出來,如傾覆的泥石流般,洶湧地撲向了皇帝的車馬。

  「來人!護駕!」柯衛卿從馬匹下方拔出長劍,在雨幕中高喊道,太監們丟了手裡的金銀器具,紛紛聚攏在車邊,但那蒼白的臉色看起來,很像是要仰賴柯衛卿的保護似的,全都嚇壞了!

  「救命啊!造反啦!」

  「護駕!快保護皇上!」

  「快!誰殺了淳於煌夜!就有大將軍做!」一聲吶喊從混亂中響起,頓時,或呼天搶地痛哭,或窮凶極惡的砍殺,在滾滾雷鳴中,顯得更為慘烈。

  濃稠的血很快灑滿腳下的土地,在泥濘、縱橫的車轅裡,形成一條條血色急流,觸目驚心!不住有人倒臥下來,或被砍去了手腳,或被削去了頭顱……這奮力的廝殺之聲,甚至蓋過了暴雨的喧囂。

  「衛卿!小心!」煌夜一把抓住柯衛卿的手,把他拽入車輦內,躲過了飛射而來的暗箭,外頭,二十多個侍衛,正在被百個叛軍包圍,步步逼近。

  就和柯衛卿猜想得一樣,那些手上紮著素布的人,全是叛黨!

  「皇上!」柯衛卿反手握住煌夜的手,「我送您離開。」

  「走不掉吧。」煌夜很清楚外頭的形勢,「而且,叛軍要全部解決掉才好。」

  「嗯?」柯衛卿瞪大了眼睛,「您早就知道……?」

  「不,朕要是知道,就不會帶著卿兒他們來了。」煌夜卻道,「他們比預想得更早動手,是朕失誤了。」

  「什麼意思?」

  「朕原以為,他們會到了北郊皇陵之後,再起兵,看來是朕把他們逼急了。」

  「現在是這麼悠哉說話的時候嗎?!」柯衛卿忍不住責怪煌夜,「現在該怎麼辦?」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衛卿,朕只要有你在身邊,就足夠了。」煌夜注視著柯衛卿,微笑著道,「朕還是挺懷念,與你一同馳騁沙場的日子的。」

  「真是胡鬧!」不管是現在才知道,還是事先就明白,對於煌夜這種以身犯險,再剷除亂黨的行徑……柯衛卿很不贊同。

  「好久了呢,沒聽到你這樣和朕說話了。」煌夜卻笑了笑,從椅墊下摸出兩把寶劍,竟然是虎嘯和龍鳴。

  「拿著。要好好打一場。」煌夜把虎嘯劍交還給柯衛卿,「這是聖旨。」

  「皇上……。」沒想到煌夜還會把虎嘯劍賜給他,柯衛卿心裡一陣感動,又說道,「卿兒、炎兒他們呢?」

  「有青缶和青允在,放心吧,他們會誓死保護皇兒的。」

  柯衛卿這才知道,皇子馬車附近的護衛全是鐵鷹騎士。雖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煌夜對皇子們的保護還是很周密的,絕不會讓叛黨們動他們一根汗毛!

  說時遲,那時快,煌夜與柯衛卿一起衝出車輦,共乘一匹戰馬,帶著所剩不多的侍衛,如旋風般殺進那黑壓壓的包圍圈中。

  「為了皇上!大家衝啊!」那一馬當先的氣勢,果然鼓舞了不少人,就連太監也紛紛撿起地上的兵器,揮刀砍向那些面目可憎的敵人!

  煌夜和柯衛卿一個向左,一個向右,劍光如奔龍,劍氣如虎嘯,叛軍像被狂風刮倒的茅草一樣,往前一路倒地不起!

  費瑛不由亂了陣腳,他千算萬算,也沒料到煌夜會不顧一切的殺出重圍,他難道不顧及後方的皇子們了?

  但是遠遠看去,那些行刺皇子的侍衛,全部被擋在了周邊,而且皇子們的馬車在臨危不亂的往後撤退,顯然是難以得手了。

  「糟了!」費瑛懾於煌夜的氣勢,知道自己是窮途末路了,但就算死,他也要拉個墊背的!

  「狗皇帝!」費瑛操起一把鐵弓,搭上三尺長箭,用腳踩著弓身,咬牙拉開巨弓。這本是射殺戰馬用的。費瑛卻對準了疾馳而來的皇帝和柯衛卿,猛地射出!

  長槍一樣的利箭劃破長空,柯衛卿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推開了煌夜,虎嘯劍鋒擦過箭簇,改變了它的方向,但是它太沉重了,依然擦過柯衛卿的胳膊,深深扎進一旁的地裡!

  柯衛卿血流如注!染紅了虎嘯劍,但他強忍痛楚,毫不畏懼,煌夜見狀,一夾馬腹,手腕一轉,劍刃流星般地劃過費瑛的脖子,另一手抓住頭顱,便割了下來!

  「誰敢造反!於此賊同等下場!」煌夜高舉著費瑛那充滿驚嚇表情的腦袋,高聲喝道!

  天空中雷鳴巨響,天搖地動,所有人都彷彿看到閻王降世一樣,驚恐畏懼,匪首已死,賊心渙散,兵敗如山倒……。

  煌夜僅僅以一千餘的人馬,打敗了爍蘭自認為萬無一失的行刺計畫……那以蘭貴妃為首的政權大山,在這一刻徹底的崩塌了……!

  柯衛卿受了傷,但來不及讓隨行御醫查看,就拿布巾一扎,去看孩子們了。

  卿兒在景霆瑞以及鐵鷹騎士的保護下,一直在車內,安然無恙,炎兒由青缶抱著,他只是怕打雷……。

  福兒由青允照看,但是他的身子本來就弱,這廝殺之聲,讓他備受驚嚇,嚎啕大哭,幾乎要背氣過去。

  煌夜照看著福兒,並敦促柯衛卿找御醫療傷,柯衛卿卻先去清點了餘下的士兵,派出騎兵向皇城報訊,讓宰相賈鵬以及埋伏在皇陵的御林軍來接駕。

  然後,他踩著屍體橫陳的泥路,帶著士兵把眾多的俘虜集中起來,嚴密看守。

  柯衛卿還審問了一個領兵,確認他們再無其他襲擊的計畫,心裡才算安穩了一些。

  等柯衛卿察覺到疼痛時,手臂上的血都已經凝固了三層,他走進一個帳篷,坐下來,用撕碎的衣擺,再次包紮住手上的傷口。

  眼前是比地獄還要恐怖的一副景象,太監抬著傷兵,往御醫的方向送去,大多數人都死了,身體扭曲,內臟流出,臉上仍留有驚恐的表情。

  柯衛卿對這些場面都不陌生,卻還是冷汗直冒,忍不住乾嘔起來,簡直是翻腸倒胃,舌頭上都留著膽汁的味道。

  「呼……。」柯衛卿面色鐵青,竭力穩定著呼吸,才沒讓自己吐得暈厥過去。

  可是,身體是那樣疲憊,連站起來的勁道也沒有。這並不是一場打了三天三夜,甚至十天都不休息的惡戰,大約只有二、三個時辰。

  要在以往,他還能指揮軍隊,迅速回去營地,安排下一次的攻防戰,或者去支援友軍,所向披靡。

  雖然皇上說,有他和自己在就行了,對剿滅叛黨有著十足的把握。可是柯衛卿明顯感覺到自己力不從心,並且有些害怕。

  費瑛顯然是畏懼龍威,臨陣慌神,才失去了對部隊指揮的能力,並不是像皇上說的那樣,只要他們一起打,就能取得勝利。

  換言之,就算煌夜給他機會,讓他再上戰場,他也不可能再建立功勳了,如果身為男人,不能為皇帝披荊斬棘,甚至連保護皇上都那麼吃力,還有什麼顏面繼續留在皇上的身邊?!

  「我已經不是那個柯將軍了……。」柯衛卿乾裂的嘴唇翕動著,萬分痛苦地意識到這一點。

  而且,他養尊處優地待在深宮裡,不僅沒能給煌夜分憂,還成了糾紛的根源,一再激化大臣與煌夜之間的矛盾。

  君臣不合,輕則如同眼前的局面,重則會導致國家直接覆滅!

  這個道理柯衛卿很早就懂得了,卻遲遲不肯面對現實——對煌夜來說,他才是最大的威脅與障礙!

  正因為有他這種不合禮法、違背倫常的人存在,才會給爍蘭和費瑛起兵造反的借口。

  他們覺得不公平,一個是皇貴妃,一個是武將,卻都不受皇帝寵愛、信任,而他一個無權無勢的男寵,卻是集三千寵愛於一身。

  柯衛卿甚至覺得所有的人犧牲,都與自己有關,難道先帝的遣訓是真的?巫雀族會導致亡國?

  「不對……。」柯衛卿輕輕搖頭。巫雀族並不會,是他害了煌夜!因為他愛著煌夜,就一再無視現實,讓煌夜深陷危險當中。

  看看現在都發生了什麼?又一次朝廷流血政變!

  就算煌夜殺了費瑛和爍蘭,就真的贏了嗎?要是出現第二個「蘭貴妃」呢?又該怎麼辦?再殺人,誅滅九族?

  這樣的仇恨和矛盾會一直存在著,只要他還留在煌夜身邊,永遠都不會有完結的一天。

  這麼想來還真是諷刺,他一直想為皇上做些什麼,卻是皇上最大的障礙!

  「鐺!」

  柯衛卿突然拔出腰上的劍,將鋒利的劍刃對上自己的咽喉。要他離開煌夜,生不如死,既然這樣,還不如自刎!

  柯衛卿心如死灰,握緊劍,毫不猶豫地刺向喉嚨。

  「你瘋了嗎?!」

  然而,一股力量阻止了他,柯衛卿睜開眼睛,不由大吃一驚!

  「你在做什麼?!」來人憤怒至極,他的臉上沾滿血污,盔甲上也是,袖口還戳破一個大洞,顯得很狼狽,但是眼睛卻尤為明亮。

  「永、永麟?你怎麼會在這?」柯衛卿非常吃驚!

  「我來,是為了幫皇兄,不讓他被害。但我沒想到你會這麼傻,竟然在這裡自殺!」永麟難以置信地說著,用力搶下柯衛卿手裡的劍,丟在一旁。

  「你的手!」柯衛卿注意到他的手指在流血,趕緊撕下衣袖,為他包紮。

  永麟為保護煌夜而來,他終於放下對煌夜的仇恨了嗎?柯衛卿沒想到自己臨死前,能見到他們兄弟二人泯滅恩仇。

  「你知道我看到你這樣做,有多痛心嗎?」永麟毫不在乎手上的傷,仍然心驚膽戰。他剛才要是遲來一步,看到的可就是柯衛卿的屍首了!

  「永麟,你不明白……我不這麼做不行。」柯衛卿抬頭看著他,「我不應該留在宮裡,不應該留在煌夜身邊,你應該很清楚,這場叛亂,是因誰而起?」

  「衛卿,這不是你的錯!」永麟皺眉,大聲說道,「你覺得皇宮裡,只要沒有你,就太平了嗎?不會的。皇宮始終是皇宮,永遠都是爾虞我詐、腥風血雨的!」

  「可是……。」柯衛卿顫抖著。

  「還有,卿兒、炎兒,你不想看到他們長大嗎?就這樣丟下他們,一死了之?」

  「我……。」永麟的話正中柯衛卿的痛處。是的,除了煌夜,他最放不下的,還有兩個孩子。可是,有他在皇宮裡,反而害了孩子們,因為他的存在是不合律法的,孩子們懂事後,又會怎麼想呢?

  正因為無法面對這一切,所以當初董無秋留下孩子走了,他不是不愛孩子,而是為了保護孩子。

  他不能給任何人以任何借口,去傷害他的孩子。

  「衛卿,如果你真的想離開皇宮,我有辦法,你不用死。」永麟說道,另一隻手握住柯衛卿的肩膀,「這樣,你也能從遠處看著煌夜,看著孩子們長大。」

  「什麼辦法?」柯衛卿驚訝地問。

  「裝死。」

  「裝死?」柯衛卿瞪大眼睛,可能嗎?

  「這是我從海上獲得的河豚毒,還加了浮蘇葉、血麻草,無色無味,是薩滿祭祀用的毒藥。人喝下去後,會停止呼吸、心跳,去往地府。然後三日內再餵下解藥,人就會活過來。雖然這是邪術,但是我親自試驗過,很可靠。」永麟認真地說。他是不敢隨便拿些毒藥,就給柯衛卿喝的。

  用這個就能騙過煌夜嗎?柯衛卿從永麟手裡,接過一個細小的瓷瓶,裡面似乎只有幾滴液體,他的手在微微發抖。

  柯衛卿很清楚,只有他「死」了,煌夜才會徹底放手。可是,想到兩個即將失去「爹爹」的孩子,想到自己可能再也見不到他們,柯衛卿就猶豫了。

  孩子們一定會很難過吧,煌夜呢?他也會傷心嗎?還是毫不在乎,舉行選秀,娶新的貴妃呢?

  「衛卿,如果你不想喝……。」永麟見柯衛卿猶豫著,就想把瓶子重新拿回來。

  「不!我要喝!」他不能優柔寡斷,這是為了煌夜能有一個太平的江山,柯衛卿拿起瓷瓶,一口喝了下去!

  舌尖疼得好像被刺扎穿一樣,而且奇異的苦,比膽汁還要苦上十倍,柯衛卿忍不住想吐,卻發現舌頭已經麻痺了,完全動彈不得,緊接著,他的眼睛看不太清楚,耳朵也聽不清聲音,永麟似乎在叫他,可是他卻無法回應,才一動嘴唇,整個人就徹底陷入黑暗中了。

  「衛卿!」永麟一把抱住倒下去的柯衛卿,讓他「睡」在厚毛氈地毯上,伸手輕輕撫摸著他毫無生氣的臉龐,說了一句,「兩天後,我再來看你。」就消失不見了。

  福兒睡著後,煌夜就到處找著柯衛卿,可無論御醫,還是青缶、青允,都說沒看見衛卿。

  煌夜又派出侍衛傳喚,等了半天也不見人,於是,不管外頭還下著傾盆大雨,煌夜就邁出營帳,一輛一輛馬車、一個一個帳篷搜尋過去。

  到了一頂放置雜物的帳篷前,煌夜不知怎的,心裡有了非常不好的預感,大叫一聲「衛卿!」一把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第八十四章

  煌夜一眼就看到柯衛卿躺在地氈上,腳邊不遠就是虎嘯劍,他的臉色是那麼蒼白,雙目微閉,簡直就像是死了一樣!

  「衛卿!」煌夜疾奔過去,抱住他,好冷。一個人怎麼能冷成這樣?柯衛卿的手、臉龐、身體,就和外面的雨水一樣的涼,他的嘴唇發紫,沒有呼吸。

  「來人!快來人!」煌夜大喊!又是掐人中、虎口,又是為柯衛卿渡氣,想找到傷口在哪裡,然而,當這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勞後,煌夜緊緊地摟住了柯衛卿,將他打橫托起,來到外頭。

  「御醫!快!御醫在哪裡?!」煌夜在雨裡咆哮,驚動了所有的人,士兵、太監、御醫圍攏過來,形成一堵厚厚的人牆。

  「快!救他!」

  御醫急匆匆趕來,本想要叩頭,卻被煌夜喝止了。御醫滿頭冷汗,伸手一摸柯衛卿的手腕、頸項,嚇得是臉色發青。

  「朕要你救他!聽見沒有?!」煌夜撕心裂肺,狂怒地咆哮。

  「臣、臣……。」御醫膝蓋一軟,跪倒在地,連連磕頭道,「柯大人已逝多時,臣回天乏術啊!還請皇上節哀!」

  「什麼?柯大人死了?!」這下,所有人都驚呆了,他之前還在安排守備事宜,怎麼說死,就死了呢?難道他傷得很重?還是箭上有毒?

  各種驚訝、猜測在人群中迅速蔓延!已經有人在哭泣了!

  「混蛋!來人!把他拉下去斬了!」煌夜大怒!御醫嚇得幾乎昏倒!就在這時,宰相賈鵬十萬火急地趕到了,他看著皇帝,還有那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柯衛卿,便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雖然他也有想過讓柯衛卿死,但是,當這一天真的來臨,大燕將面臨著什麼樣的考驗,賈鵬也十分清楚。

  任何勸說、安慰都是沒用的,唯有靠時間去撫平皇上的哀傷。賈鵬帶領眾人下跪,高呼萬歲,請皇上保重龍體!提醒他務必以江山為重!

  「滾!都給朕滾!衛卿死了……這天下——朕不要也罷!」煌夜的吼聲如同驚雷一般,讓所有人都膽寒顫慄,皇上這是瘋了嗎?!

  「皇上!請三思啊!柯大人可不願意見到您這樣……。」賈鵬聲嘶力竭,不惜以死諫言,可是此時的煌夜,什麼都聽不見了。

  他緊緊地摟著柯衛卿,嗅著他頭髮上的雨水氣息,心痛得抽搐,淚水流滿他的臉龐。

  從沒有想過會失去柯衛卿,這是他最害怕的事,有那麼多人在高呼萬歲,可是他卻什麼都考慮不了,整個世界似乎就剩下他與柯衛卿了,慢慢地,柯衛卿也消失了……孤零零的留他一人在世上,任由黑暗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吞噬了他……。

  自從那一天起,煌夜就變了一個人,喜怒無常,極為暴戾,他不准柯衛卿下葬,為他定製冰棺,要留他於人間。然後,一直守在棺柩旁邊,不吃不喝,足足三日三夜,直到悲慟過度,昏倒在柯衛卿身旁。

  再醒來時,柯衛卿竟然不見了!只見一張字條留在旁邊,說是巫雀人要葬在巫雀的土地上,便把他帶走了!

  煌夜怒不可遏,誓要翻遍大燕每一寸領土,也要把巫雀人找出來,全部殺掉!

  北斗冒死進言,柯大人是絕不想看到這一幕的,他在天之靈,得不到安息!

  就在這時,又一個悲劇發生了,二皇子永福自經歷遇刺一事後,一直高燒不退,竟然夭折了。

  有人說,這就是蘭貴妃的報應吧。可孩子總歸是無辜的。

  此事也確實重創了爍蘭,她在天牢裡,徹底的瘋癲了。蓬頭垢面,衣衫不整,一會兒哭著說太后來尋仇了,一會又笑著說自己是皇后,讓獄卒接鳳駕,前言不搭後語。

  柯王妃同在牢中,看著女兒這般模樣,便解下腰帶,懸樑自盡了。柯王府被抄了家。

  煌夜終於又坐在那雕有龍頭扶手的鎏金贊座上了,在一日之內就處理了蘭貴妃造反、以及謀害太后、宮婢等近百個案件。

  因為是謀反罪名,那些生平與蘭貴妃有著金錢交易的貪官,一個也跑不了,全都受到了嚴厲的審訊。

  可有道是法不責眾,這些大大小小的官員,六個部門盤查下來,光行賄的就有五百餘人,且關係盤根錯節,又與皇族有些關聯,該怎麼處罰才叫公平?沒有「厚此薄彼」?這讓吏部、刑部覺得棘手。

  煌夜對此,只說了一句話,就解決了。

  「那麼,就都殺了吧。」

  在那一年的秋日裡,貪官污吏被一一剷除,柯王府被夷三族,再也沒有人妄圖謀權篡位,天下大定也……。

  ※※※

  將近四更時分,皇城西南邊的津河渡口是一片漆黑,唯有一艘烏篷船亮著一盞燈。

  「吱喀。」

  披著斗篷的男人踩著船板登上船後,沒有急於進去,而是轉過身,看著岸邊送行的人。

  「你們回去吧,小心點。」柯衛卿小聲說,永麟的眉頭便微微皺起,難掩臉上的不捨。

  「你一個人真的可以嗎?」永麟壓低著聲音,卻是在極力在挽留,「我可以陪著你!」

  「我並不是一個人。」柯衛卿卻微微笑著,下意識摸向就目前來說,仍顯平坦的腹部。

  誰也不會想到,柯衛卿在服下解藥後,說的第一句話竟是,「我有了孩子。」

  也許是在深度昏迷當中,感受到了什麼吧,他一直努力保護著孩子,哪怕這耗盡了他全部的內力,如今,已經是武功盡廢!

  因為煌夜一直守著棺柩,讓永麟錯過了喚醒柯衛卿的最佳時辰,解藥也差點失效。經歷那驚心動魄的一夜之後,柯衛卿才在痛苦的煎熬中,獲得了新生。

  「你有孕在身,我才更加擔心。」永麟憂心地說。這時,紅琉和甘龍也插話進來,「對啊,衛卿,你還是跟我們走吧,彼此也有個照應。」

  「不行。」柯衛卿搖著頭,說道,「我這個目標人物未免太顯眼了,你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是嗎?」

  「這……也許有別的辦法……。」甘龍喃喃著。他身為族長,自然要去保護族人。皇上雖然沒有下達誅殺的旨意,但依然到處張貼皇榜,重金懸賞巫雀人,以及他們的落腳點,還要找到柯衛卿的「遺體」。

  因為柯衛卿還活著,所以當他們分批走出城門的時候,並沒有受到盤查。倒是一些拉貨的牛車、馬車,都被嚴查了。

  柯衛卿知道自己是標靶,就不能一直和甘龍他們待在一起。回去巫雀村,更是會連累了族人,所以隻身離開是最好的選擇。

  同樣的,他主動離開煌夜身邊,並不是不愛他,而是為了保護他的皇位。再也不想看到煌夜為了他,與眾臣為敵,與後宮反目,煌夜要建立的,並不是這樣的內憂外患、硝煙四起的國家。

  「好了。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你們保重!」柯衛卿說得就像是朋友相聚後又分別一樣,輕鬆又爽快,哪怕心裡對未來並沒有底。

  「小不點。」永麟跨上了船板,伸出手,卻終究沒有觸摸柯衛卿的臉龐,而是說道,「不,是柯衛卿,你多保重,這一別,真不知到什麼時候才能相見了。」

  是一年、兩年還是十年後呢?天大地大,人海茫茫,永麟知道,也許這是他最後一次看見柯衛卿了,不由惆悵地微微歎氣。

  「嗯。」柯衛卿卻笑了笑,點頭道,「我會的,你也是。」

  當船家收好船板,嘎吱嘎吱地搖起木槳,往天空漸漸發白的上游劃去時,永麟、甘龍和紅琉久久佇立著,遲遲不願離開渡口。不知道放他一人離去,是對還是錯?但至少這是柯衛卿想要的吧……。

  柯衛卿站在船頭,看著水花四溢,汩汩翻捲,便想起了很多兒時的事,餓著肚子守圍場,被虎麅追,遇到了煌夜……。

  這些就好像發生在昨日似的,是那麼清晰,心裡的悸動依然鮮明。

  「煌夜……我愛你。」哪怕這份心意永遠也傳遞不到煌夜身邊,柯衛卿也明白,自己再也不會愛上別人了,這一輩子,他的心裡,就只有煌夜。

  「卿兒、炎兒。」柯衛卿默默念著孩子的乳名,即便堅忍著骨肉分離的痛楚,卻也還是流下了淚,幾度哽咽。

  煌夜一定會照顧好孩兒的,他們也會有新的兄弟姐妹,或者是「母后」吧,他們會過得很好的。

  經歷爍蘭的事情後,柯衛卿明白,德才兼備的皇后,對於宮闈來說是多麼重要,攘外必先安內,若是後宮整日明爭暗鬥,煌夜也無心處理朝政。

  「煌夜……。」柯衛卿喃喃喚著,縱使有萬般不捨……到最後,也只是握緊了拳頭,在太陽升起的時候,回去了船艙。等待他的,將是完全陌生的地方。

  ※※※

  五年後。

  時令已是霜降,楓葉漸黃,但南山村的田野裡依然是一片盈盈的綠色。

  一道清澈的河流,從南山的群峰處而下,貫穿整座山村以及廣袤的農田。這裡地處偏僻,曾經是山賊匪徒集結、藏身之處,自皇帝「除暴安民、開墾荒地、減免賦稅。」策令一出,當地百姓與官員齊心合力,緝拿盜匪,讓這兒煥然一新,宛如世外桃源般優美、富饒。

  在山丘的另一側河畔,有一處石頭壘蓋的農家院落,有著厚厚的茅草屋頂,泥糊的煙囪裡正冒著一縷縷青煙,快到午飯的時候了。

  然而,一個頭上裹著花布巾的年輕農婦,從河的小橋上來,步履匆匆,面色也不太好看。

  她熟門熟路地來到小屋前,一隻小黃狗都沒有叫喚,還要好地搖了搖尾巴。

  農婦抬手,不客氣地拍響貼著花紙的門板,砰砰砰的,跟打雷一樣,黃狗這才汪汪汪地大叫了起來。

  「就來了!」屋內的人一邊擦著手,一邊過來開門。

  「我說宇辰他爹!」門才開,那農婦就雙手叉腰,眼睛一瞪,打算告狀了。

  「陸大嫂,這是怎麼了?」清俊的男人,繫著一條草綠色圍裙,裙擺還有草灰,是正在燒水煮飯呢。

  「還能怎麼著,你的寶貝孩子們,又闖禍啦!」

  這位住在山丘另一邊的陸家大媳婦,看到男人端正的臉,原本那一肚子怒氣,不知怎麼的,變成了另一種嗔怨,嬌俏地斜睨著眼道。

  「唉!宇兒!辰兒!」男人卻無視農婦的媚眼,連圍裙都沒解,就直往外頭去了。

  橋的另一端住著七、八戶的人家,都是有著十多口人的大戶,那竹籬笆圍起的院子裡沒少養雞鴨、牛羊。

  男人趕到的時候,那地方簡直是暴風過境般的混亂。家家戶戶的籬笆牆倒的倒、破的破,陸大嫂家的大黃牛正猛吃著鄰家院裡晾曬的苦菜。

  二十多頭羊「咩!咩咩!」的慌張失措到處跑,正是它們撞壞了院牆。再仔細一看,每隻羊的脖子裡都繫著草繩,一隻連著一隻,在羊群後頭,就連雞鴨的脖子裡,也繫著草繩,一隻雞飛,其他的雞摔的摔,跳的跳,都撞成了一塊兒。

  「這……!」看到這一幕,心裡已經有了最壞打算的男人,還是忍不住青筋爆跳,大吼,「天宇!天辰!快出來!」

  「怎麼辦?哥哥,爹知道咱們在這兒呢。」一隻大甕缸裡,一個穿著藍布衣衫的小男孩,小聲嘟嚷。

  「不會,爹不會知道。」另一個衣著、容貌極為相似的男孩,信誓旦旦地道。

  「再不出來,我打你們的屁股!」男人暴怒的聲音,貫穿整座院子。

  「出來了,出來了!」男孩蹭地站了起來,很義氣地道,「一人做事一人當,這和弟弟無關!」

  「好呀!你倒學會攬錯了呀!」男人氣得不輕,「你看你都做了些什麼?!」

  「是陸大嬸說。他們家的羊老趕不進去,我就想了個主意,幫個忙……。」天宇並不害怕,還笑嘻嘻地申辯道,「爹,你不覺得這樣做,雞鴨,還是牛羊,都不會走散了嗎?只要趕進去一隻。其餘的不也進去了。」

  「你……!」

  「爹爹,哥哥真的是好心。」天辰也鑽出來了,頭髮上還粘著雞毛。

  「你們兩個……!」

  「好啦,衛卿,別跟孩子們生氣了,快把這些草繩都解開吧,再下去,它們都得勒壞了。」陸大哥出來說話了,他倒是覺得很好笑,不像媳婦那樣怒氣沖沖的。

  「回頭再收拾你們!」柯衛卿知道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就和幾個鄉親一起把繩子都割斷,驚魂未定的羊只,全部回去了羊圈裡。

  柯衛卿還為他們修補籬笆牆。天宇、天辰在一旁遞草繩,也學著爹爹的樣子,把竹子捆紮好。

  「這不是挺乖的嗎?」陸大哥笑著說,「你就別氣了。」

  「唉,老是給你們添麻煩。」柯衛卿歎了一口氣,十分過意不去,「他們兩個,簡直是混世魔王。」

  「哈哈哈,哪有的事,那麼聰明又漂亮的孩子,怎麼會是魔王呢,而且這裡……,」陸大哥環視了一圈,說道,「多虧了你,才能有這樣安定的日子啊。」

  四年前,村民還是提心吊膽地過著日子,晚上睡覺,都得睜開一隻眼,手裡拿著木棍,就怕山裡的流匪下來洗劫。可就是那樣,親人死的死.傷的傷,孩子餓死,根本活不下去。

  正當大家商議著放棄一切,打算搬走時,這個外鄉人就出現了,他沒有武功,還帶著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別提多辛苦了。

  但是他懂得一些防衛的招式,硬是打退了好幾次山賊的襲擊。

  柯衛卿還鼓勵大夥一起趕走山賊。但是,以前官兵也來過幾次,那是無功而返,僅憑他一個人,就可以辦到嗎?

  柯衛卿主動去聯絡鄉里的官兵,出謀劃策,什麼「釜底抽薪」、「擒賊擒王」這些東西,陸大哥聽不懂,但很有效,加上皇上提倡除暴安良,撥餉支援,官兵把山賊全部捉拿.僅花了兩個多月的時間。

  這在以前,是做夢也不敢想的事情啊。

  當然,對於柯衛卿身為一個男人,帶著剛出生的娃,來到這麼偏僻的地方,大家都是很驚訝的,他一個人是怎麼過來的呢?

  不過,這對孿生子長得別提多俊俏了,而且名字取得也很好聽,一個叫天宇,一個叫天辰。代表國家和龍,這是讀書人才想得出來的好名字吧。

  雖然他們是頑皮了些,但是哪個鄉下孩子不這樣呢?沒去捅馬蜂窩就不錯了。陸大哥是很想得開,一直樂呵呵地笑著。

  「真是對不起。」柯衛卿再三地道歉,把鄰里的院子都修整完畢,才一手夾著一個孩子,回家去了。

  罰跪自然是少不了的,才四歲的孩子,竟然能搞出這麼大的名堂。

  「爹,我們知道錯了,您別生氣了。」弟弟天辰舉著飯碗,跪著說,「您吃飯吧。」

  「爹知道你們是好心,但卻做錯了事……村裡的叔叔嬸嬸,平時這麼疼你們……。」

  「爹!明天我多摘些苦菜,給各家送去,好不好?您別生氣了,娘會傷心的。」哥哥天宇睜著圓溜溜、烏黑的大眼睛,乖巧又機靈。

  「唉……怕了你們,起來吃飯吧。」每次,只要孩子們一提「娘」,柯衛卿就沒轍。

  「好!爹爹最好了!」天宇、天辰一起蹦了起來,之前的苦相全都沒了。

  「慢點吃,沒人搶。」柯衛卿把煎蛋放進孩子們的碗裡,又摸了摸他們的腦袋,然後起身,去裡屋找兩件乾淨的衣裳,一會兒給他們換。

  屋裡是一張大炕床,鋪著藍色棉褥子,在那小被子的中間,放著一張捲起來的畫。

  柯衛卿拿起它,慢慢地攤開,上面畫的是……煌夜。

  在孩子們兩歲的時候,吵鬧著要娘,柯衛卿便說,娘去了很遠的地方,所以見不到他。

  但他們仍舊不死心,還打著包袱要去找娘,無奈之下,柯衛卿畫了這個畫像,雖然是個男人,但他們似乎並不介意。

  晚上睡覺時還摟著畫,說是和娘一起睡了。

  「……真是傻孩子。」柯衛卿微微地笑了笑,把畫放好,出去了。



第八十五章(最終章)

  月半,是村民去趕集的時候。柯衛卿答應孩子們,去給他們買紙筆。

  村裡好多人都去了,熱鬧得很。集市在天山城裡,在一個較為開闊的空地上。農民、商賈一早搭建起帳篷,設好圍攔,便是門市羅列,人頭攢動。

  有牛羊牲畜,也有苦菜、蘑菇等新鮮山貨,還有鋤頭、鐮刀等農具,五穀、土布更是多得數不勝數。

  天宇天辰高興壞了,就跟脫韁的野馬似的,跑到東,跑到西,看到耍猴戲的人,就叫好拍手。

  柯衛卿抓住這個,卻放跑了那個,不得不一手逮住一個,在人群裡擠進擠出。

  「賣字、賣畫囉,代客寫信!」

  一個小攤販在前頭賣力地吆喝著,除了賣畫,還賣筆墨,柯衛卿正想帶孩子們過去,有一個人從人群的另一邊穿出,先來到了擺滿卷軸的攤檔前,佔了位置。

  「這畫不錯啊。」那人欣賞著一幅山野雪景圖,不一會兒,又有一個年輕公子靠近了,笑著對他說,「是呢,是你喜歡的冬雪。」

  柯衛卿不由睜大了眼睛,「永麟!」

  拿著畫軸看個不停的人,正是永麟,他曬黑了不少,神情愉悅,衣著樸素,像是遊客。

  一旁的年輕公子長得很漂亮,柯衛卿聽到永麟叫他「雪羽」。

  「雪羽……?啊!是那個孩子!」柯衛卿對他有些印象。他是巫雀村裡最活躍的一個孩子,轉眼間,已經是翩翩美少年了。

  「你喜歡的話,就買下來吧。」雪羽笑著說,「雖然我覺得,還是你畫得最好看。」

  「嗯。那等我回去,就給你畫一幅《春宮圖》,這個先買下來。」永麟笑著從錢袋裡取出三兩銀子,遞給歡天喜地的小販。

  「什麼《春宮圖》?你欠揍啊!」

  兩人推推擠擠,有說有笑地往前邊去了,那裡正在表演胸口碎大石的戲碼,人多得很。

  「爹爹?那是熟人嗎?」天辰見柯衛卿盯著那兩人直發楞,不由搖了搖小手,問道。

  「嗯,是爹爹的朋友,但是……就不要去打擾他們了。」柯衛卿笑了笑,不知怎麼的,視線竟模糊了起來,看到永麟重拾起畫筆,真是替他高興。

  看樣子,巫雀族的人,都過得好好的……。

  「煌夜……我好想你。」一直壓抑的思念,在看到久別重逢的友人之後,柯衛卿差點忍耐不住。

  「爹爹,你怎麼啦?是不是有沙子進眼睛裡啦?我給你吹吹。」天宇不住跳著說。

  「沒事。只是風大,一時迷了眼,走吧,我們去買紙筆。」柯衛卿深深吸了口氣,走向堆滿紙墨、毛筆的攤位,為孩子們認真挑選去了。

  「怎麼了?永麟?」走在前面的雪羽,看見永麟突然回頭,便問道。

  「我剛才……」永麟眨著眼睛,「好像看見衛卿了。」

  「什麼?」

  「不過,不太可能吧。宮裡有傳聞,說他去了梁國。」

  「是啊。唉。我們走了這麼多地方,都沒能找到他。」雪羽垂頭喪氣地說,「好想再見他一面。」

  「嗯……有個人比我們更想,現在還跟發了瘋似的,到處找人呢。」永麟忍不住苦笑,「我真是小看了皇兄了。」

  「癡心一片,總會得到回報的。」雪羽露齒一笑,伸手握住了永麟的手,也不怕旁人看見。

  「說的是。」永麟也笑了,靠近他,「走,我們再去那邊看看。」

  「好!我要吃豆面糕、還有糖葫蘆!」雪羽蹦蹦跳跳得就像個孩子,可也一直握著永麟的手,沒有放開……。

  柯衛卿拖著兩個頑童,背著塞著紙張、筆墨還有硯台的小布包,往完全相反的方向,回村裡去了。

  ※※※

  冬至。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沿著崎嶇的山路前進,在這大雪紛飛、又無戰事的日子裡,是很罕見的。

  「皇上,天色已黑,是否要駐紮休息?」一名將領上前問道。

  煌夜身披黑色貂皮斗篷,頭戴金冠,坐在一匹高大的駿馬上,微蹙起的眉峰覆滿冰霜。

  「不,傳令下去,今晚連夜趕路。」往天山城的路蜿蜒坎坷,要經過三座高峰。有密報說,曾在那裡見過很像柯衛卿的人。

  雖然,這可能和以前一樣,是空歡喜一場,但是煌夜仔細調查之後,就知道自己找對了地方。

  一個山賊盤踞的小山坳,突然來了一個足智多謀的外鄉人,帶領官兵,不出三個月就剿滅了山賊,他的所作所為,像極了柯衛卿。

  沒想到柯衛卿為了躲自己,竟然跑到這麼遠的地方,翻山越嶺的,可真是絕情啊。

  「駕!」煌夜一夾馬腹,往前飛馳,身後的隊伍便緊緊地跟上了,快速又沉穩的往目的地推進。這次的人馬,別說一個南山村了,就連天山城都能圍個水洩不通呢!

  ※※※

  「故用兵之法,無恃其不來,恃吾有以待也……。」天宇盤腿坐在飯桌後頭,一本正經地搖晃著腦袋,背誦著爹爹教導的功課《兵法》。

  在他們一歲的時候,爹爹就教他們數數和認字了,從自己的名字,到村裡每個人的姓氏,那時候,他們最大的樂趣,就是給小貓小狗,以及雞鴨牛羊全都取上好聽的名字。

  在他們滿三歲之後,柯衛卿開始教全村的孩子讀書識字,大點的孩子還能學武,天宇天辰不免有些吃醋,柯衛卿就笑著說,以後會讓他們學習兵書。

  當然,這讓他們的課業分外繁重,當其他的孩子離開「學堂」,四處玩時,天宇、天辰就要翻著厚厚的兵法學習,爹爹在一旁耐心的解說。

  不過今日,因為風雪太大,柯衛卿就把這七、八個孩子都留了下來。天宇、天辰讀著兵書的時候,其他孩子在抄寫古詩詞,有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女孩,好奇地問天宇,他背的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天宇可得意了,昂著頭說,「這是說,不要寄希望於敵眾不來侵犯,而應依靠自己,嚴陣以待。」

  「什麼是嚴陣以待啊?」女孩子更困惑了。

  「嚴陣以待……就是嚴陣以待嘛!你真笨啊,這都不懂。」

  「你才笨!」女孩兒生氣了,眼睛都紅了。

  「嚴陣以待,就是指做好充分的準備,迎接敵人。」天辰靠了過來,認真地說,「這爹爹有說過,哥哥你不會又睡著了吧?」

  「我才沒有!我原是知道的,只是忘了而已。」天宇卻說。

  在旁邊,往暖爐裡添柴的柯衛卿,笑著搖了搖頭。

  「師父,有人來了。橋上好多人呢!」一個往窗外張望的八歲大的孩子,突然說道。

  「是嗎?」大概是來接孩子的村民吧,柯衛卿擦了擦手,闔上暖爐的銅蓋子,打算去開門。

  咚咚。

  門敲響了。

  「來了!」柯衛卿拔開門閂,一拉開,呼嘯的寒風地就往裡頭灌入,來人十分高大,都快頂住門框了。

  柯衛卿在那一瞬間瞪大了眼睛,呆若木雞一般立著,任由雪花從那人的肩頭飛入,飄落在暖融融的屋子裡。

  男人抬起手,把黑貂皮斗篷的帽子取下,一頂雕刻著金龍,鑲嵌著紅寶石的皇冠,褶褶生輝,不過,更令人驚訝的,還是他無比英俊,又成熟的容貌吧。

  男人看著柯衛卿,那雙眼睛是那樣漆黑、深邃,眼裡燃燒著的光芒,就跟暖爐的火星子一樣,激烈、熱情!

  柯衛卿完全地楞住了,柴火發出劈啪的響聲,男人轉過頭,看著這屋裡大大小小卻出奇安靜的孩子們。

  天宇、天辰不約而同地張圓著小嘴,烏黑的眼睛大瞪著,和他們的爹爹一樣,膛目結舌。

  但不同的是,孩子們的眼裡顯然是興奮的情緒,只是太驚訝了,而忘記了該說什麼。

  男人大步地走了進來,逕直就停在了放滿書本、筆墨的飯桌前,彎下腰,一手一個,輕輕鬆鬆地抱起了天宇、天辰。

  直到這時,天宇、天辰才深吸一口氣,同聲同氣地喊道,「爹爹!是娘啊一—!」

  「哦?」男人臉上掠過一絲驚訝,隨即便笑了,「你們叫什麼?」

  「皇上!」那一聲「娘」,讓柯衛卿從無比驚詫中清醒,欺君乃是死罪,他跪了下來。

  「皇上?」原本畏懼於男人威嚴的孩子們,更是嚇壞了,嘩啦啦的跪了一地,只有天宇、天辰,依然毫不害怕的,笑嘻嘻地看著「娘」。

  「娘是皇上?」天宇問,「是治理國家和百姓的皇上嗎?」

  煌夜看了看桌上的兵書,便道,「是呢,你們的爹爹原是給娘帶兵打仗的大將軍。」

  「真的嗎?爹?!」天辰極驚喜地說,「爹是大將軍!」

  「別鬧了!你們快下來。」柯衛卿見兩個孩子,全無分寸地抱著皇帝的脖子,已是十分地尷尬,他們天天看著煌夜的畫像,對他,也就不害怕和陌生了。

  「為什麼?他們是朕的兒子。」煌夜看起來很高興,因為密探並未告知,柯衛卿有生下孩子的事,即便這裡孩子不少,他還是一眼就看到了他們,並很快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骨肉親情是怎麼也無法泯滅的。

  「娘!我叫天宇,我是哥哥。」天宇拍著胸脯地說。

  「我叫天辰,是弟弟。」天辰有些靦腆,兩個孩子都喜滋滋的,看樣子是不會聽從柯衛卿的話了。

  「等外頭的風雪小了,父皇就帶你們回家去。」煌夜說著,看了眼依然跪在地上的柯衛卿,「現在,你們乖乖待著,娘有話對你們的爹說。」

  這樣說時,從外頭進來兩個太監,領走了天宇、天辰,接著進來好些個侍衛,他們各自抱起屋裡的孩子,把他們送了回去。

  柯衛卿有些擔心地看著外邊,不僅是橋上,河岸邊都站滿了人,村民們慌張不已地接自己的孩子,卻沒有退去,依然看著這座農家小院。

  「你逃不掉了,後山的路朕也給封了。」煌夜說,悠哉地解去了身上的披風。一身黑底紅紋龍袍,出現在小屋裡,簡直是蓬蓽生輝。

  「皇上……你是怎麼……?」柯衛卿知道自己無路可逃,或者說,終究知道有這麼一日,倒也鎮定下來了。

  「在他們搶走你「屍首」的隔日。」煌夜低沉地說,走向柯衛卿,「因為北斗說,他研究過,巫雀沒有那種必須要葬在故土的習俗。」

  「啊!」柯衛卿忘了北斗喜歡鑽研巫雀族的風俗,這恐怕瞞不過他。

  「所以,朕認為你的死是假的。」煌夜嗤笑,「更何況,你發過誓,是絕對不會留下朕一個人地,對不對?」

  「皇上,我……。」柯衛卿蹙眉,心痛地說,「是!可是您不覺得,我只有離開您,才能真正地保護您……。」

  「卿兒已經是太子了。」煌夜突然說道。

  「什麼?」柯衛卿吃驚地抬起頭。

  「現在的朝廷,已經不是五年前的那個了。」煌夜沉穩地說道,「巫雀族,已經用律法明確是我大燕子民,卿兒又是長子,被立為太子是順應民心的。朕本想立刻抓你出來,不論你躲在天涯海角。然後讓你深深地後悔……擅自離開朕是多麼冒失的行為。但是,朕也明白,你是不得已而為之。」

  「皇上……!」煌夜竟然懂得自己的心意,柯衛卿不禁熱淚盈眶。

  「衛卿,禍事並不是你引起的,是朕的自私和無能,讓你總是處於被人陷害的境地,」煌夜伸出手,扶起阿衛卿,「所以,朕決定重塑巫雀族的地位,既然卿兒為名正言順的太子,你……當為國母。」

  「啊?!」柯衛卿從沒想過要當皇后!不,皇后必須是皇上喜歡的人!柯衛卿記得煌夜還是太子的時候,就固執地不選太子妃,是因為想要找到心愛之人。還有,能為他分憂之人!

  「朕思前想後,除了你以外,真的無法再愛上別人了。」煌夜拉近柯衛卿,看著那讓自己痛徹心扉,又朝思暮想的面龐。

  「皇上,您說您……」淚水從柯衛卿的臉龐滑落,他吸著氣,「愛我……?」

  「是,朕愛著你。也許從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朕就一直誤解了你的心意……。」煌夜寬大的手掌,捧住柯衛卿微紅、淚濕的臉,「你如果不愛朕,怎麼會留在朕的身邊,三番五次替朕出生入死呢?這麼簡單的道理,朕直到現在才明白。」

  「皇上,我一直……一直都……喜歡著您……可是……可是!」隱藏數十年的愛意,在這一刻決堤般湧出,各種心疼、喜悅和委屈,讓柯衛卿無法控制自己的淚水,竟像個孩子一樣嗚咽了起來。

  煌夜親吻了柯衛卿的眼睫、鼻子和嘴唇,兩個人情難自禁地深吻,最後緊緊抱在了一起,心跳在耳畔激烈的鼓動,而紙糊的窗外,雪花啪啪的拍打著。

  「看來,風雪消停還早著呢。」煌夜含笑著說,牽起柯衛卿的手,走向了裡屋……。

  隔日,在陽光初透的清晨,煌夜的軍隊,還有帶著柯衛卿、以及天宇天辰的馬車,從南村口出發,前往皇城。

  有不少鄉親出來送行,聽說柯衛卿會是大燕的皇后,既驚訝又惶惑,總覺得平時怠慢了他,還讓他幫忙幹這個,幹那個。

  柯衛卿反而覺得不好意思,他是男人,怎麼能成為皇后呢?陸大哥拍著柯衛卿的肩,還讓他有空回來坐坐。這兒也算是皇后的娘家,不是嗎?

  村民紛紛附和著,臉上竟然有些自豪和喜氣。還有人放起了煙花爆竹,在這樣熱鬧的氣氛中,柯衛卿告別了生活了四年多的山村,懷著依然不安的心情,重新回到了煌夜的身邊。

  ※※※

  一盞垂著流蘇的朱紅宮燈,懸掛在皇宮高挑的廊簷下,燭火透過薄絹繪鳳羽的燈罩,在這初春的夜裡,大放著異彩。

  身為今夜的主人翁,柯衛卿穿著鮮紅靚麗的錦袍,頭戴雕有金鳳的羽冠,仔細看的話,那隻鳳鳥很獨特,如同他身上的胎記,是巫雀展翅的形態。

  柯衛卿無法相信這所有的東西,包括這新婚洞房,煌夜一早就準備妥當,為了讓他成為帝后,煌夜早在四年前就修改了國家律法,卿兒也被立為了太子。

  用煌夜的話來說,先皇曾經讓太子虛位長達三十二年,兄弟之間為此勾心鬥角,陰謀不斷,難道他也要重蹈覆轍,讓皇后虛位數十載嗎?這後宮豈不亂了套?

  柯衛卿忍不住回敬,若是如此,為何不早早選定皇后?

  煌夜卻笑著說,人選是有了,就怕那人不同意。

  柯衛卿不禁反問,「我不是同意了嗎?」煌夜卻笑而不答。

  所以,直到大婚的這一晚,柯衛卿還是揣摩不到煌夜的心意,他知道煌夜是喜歡自己的,可是有多喜歡呢?會是像自己一樣,不顧一切,甚至連尊嚴都可以不要嗎?

  一個男人,而且已經三十二歲了,竟然會披上嫁衣,成為皇后,柯衛卿真覺得自己是不知羞到了極點!

  然而,因為這一切是按照巫雀人的風俗來辦,而巫雀原本就有「夫夫、君君」之說,文武百官便覺得無不妥之處,而且皇上和皇后雖說是夫妻,也是君臣,按照大燕的禮制來說,並無逾矩。

  先帝所愛之孫太后,一直無子嗣,理當廢黜,卻穩坐皇后之位,只因為皇上無比地寵愛她。柯衛卿不也是如此嗎?他還是太子之「母」呢。更有資格成為皇后了。

  聽到這種種贊同的說法,倒反讓柯衛卿如坐針氈了。

  「你怎麼出來了?不是該在喜床上等我嗎?」突然,煌夜從長廊的另一邊走出來,面帶微笑,他應當陪親王們喝喜酒的,這會兒,應該是偷跑出來的吧。

  「萬歲……。」柯衛卿立即下跪接駕。

  「起來吧,都是夫妻了,還行此大禮。」煌夜扶起柯衛卿,看著他道,「你不會是想要臨陣脫逃吧?」

  「不是……」柯衛卿咬了咬嘴唇,終於問道,「我只想知道,為何您不怪罪我……再怎麼說,我都是裝死了……。」

  「朕不是處罰你了嗎?讓你一輩子都留在朕的身邊。」煌夜牽著柯衛卿的手,耳語般地說。

  「這根本不是處罰吧?而是我一輩子渴求的事。」柯衛卿抬頭看著煌夜,「您不會知道我有多高興的。」

  「你也不會知道,朕有多愛你,這種愛早就超過了怒氣。當然,當時朕是氣得不輕,恨不得抓過身邊所有的人,讓他們「陪葬」!」煌夜說著,握緊了柯衛卿的手。

  「皇上……。」

  「但是,也因為你的「死」,讓朕看清楚了一個事實。」煌夜低頭,凝視著那永遠清澈的烏眸。那麼多年,他終於看清了,那始終閃爍著的光芒,是柯衛卿想要隱藏的對自己的愛意,兩情相悅竟是如此美好的一件事情。

  「朕一直以為「天下」是朕最想要抓住的東西,但到那時才發覺,沒有了你,要天下又有何用?朕可以沒有皇位,沒有百姓,但是不能沒有你!」

  「皇上……」柯衛卿不由哽咽。

  「衛卿,失去了你,朕一定會成為有史以來,最暴戾、最昏庸的皇帝,所以你要一直陪著朕,走到最後,明白嗎?」

  「嗯。我不會再離開您了。」柯衛卿動情地抱住煌夜,「我終於抓住您了。」在這麼多年的癡心追隨之後,靈魂也為之震顫。

  「這話,應該是朕說的吧?」煌夜笑了,接著道,「那天,朕說你不同意,你該著急了吧?」

  「哎?」

  「朕是故意的,好久沒看到你慌張的樣子了。」

  「皇上!」柯衛卿不由漲紅了臉,他可是立刻就說出,「我不是同意了」這樣的話來。

  「你同意了,就一輩子沒得反悔了。」煌夜笑瞇瞇地摟住柯衛卿的肩頭,「雖然很想就這樣,直接把你扛去洞房,但在之前……。」

  煌夜突然鬆開手,然後轉身,走向廊簷的另一邊,「先把這幾個小子搞定。」

  「哎呀!被娘發現了!」天宇叫了起來。

  「討厭,我連親親都沒看到!」炎兒則非常不滿地嘀咕。

  八歲的卿兒帶頭、領著七歲的炎兒、五歲的天宇、天辰,躲在柱子後頭偷看呢。

  「都說要鬧洞房才夠喜氣啊!」卿兒說,一副小大人的樣子。

  「你們!這個時間該睡了吧!」柯衛卿按了按隱隱作痛的額頭,天宇和天辰很快就成為後宮裡的夢魘了。

  而且他們和兩個哥哥特別親暱,有道是有福一起享,有禍一起闖,義氣得很。所以,撇開嬤嬤、侍衛,溜出來「鬧洞房」,也是一起的呢。

  「娘!我肚子餓了!大哥說,爹爹的房間裡,擺了一大桌好吃的……。」天辰連忙搬救兵,抱住了煌夜的大腿。

  「好了,朕帶你們去吃,直到吃飽為止。但是那之後,要乖乖地回去睡覺,不准再鬧事了。」煌夜知道他們不達目的,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太好了!」

  「好好地走路。」柯衛卿抱起差點摔倒的天宇,一手牽著天辰,煌夜則帶著卿兒、炎兒,六個人說著笑著,往長廊的另一端去了。

  那二大四小的身影,在地磚上留下長長的影子,而歡聲笑語,久久不曾散去。

  未來,他們會一直在一起,長相廝守,再不分離。

  ——本書完——



《春色滿園》番外篇

  正月十五,元宵節。

  踏月觀燈、舉國同樂是大燕的傳統習俗,同時又是皇上的誕辰——萬壽節。

  煌夜頒下御旨,從正月十四日起,朝服三日,金吾不禁。在這期間,真是冠蓋絡繹,遊人如織,張燈結采,喧鬧徹旦。

  而帝后柯衛卿,自大年三十日起,就忙得沒消停過。從祭祖、燒香、叩頭,到打掃皇宮寺廟,給諸佛行慶祝禮,還要受臣子、皇族的多次朝賀,並在長春宮裡設下團圓宴。

  他為皇上分擔的事務,可不只這一部分,還批閱年前遞來的一打打奏折,大多是收禮、還禮之事。

  別看這諸國獻禮是年年都有,但這回禮部分則有所不同,需要花費頗大的心思。

  柯衛卿仔細盤算著,給梁國的是玉器、綢緞,送到夏國的是佛像、茶葉……不厚此薄彼,也遵從各位國君的喜好,兩全其美。這樣事無鉅細,都親自操辦,雖然頗費功夫,但效果極好,煌夜還有使節,都十分滿意。

  到了元宵佳節,也是萬壽節這一天,柯衛卿又請了好些大臣的親眷入宮,遊園、賞花、猜燈謎,君臣同歡,其樂融融。

  夜幕初臨,花燈全部點亮,夜如白晝的時候,大家悠遊自在地賞著燈,喝著酒,而柯衛卿也得到半刻休閒,在佈置一新的迴廊裡,坐下歇息。

  「朕想變成花燈。」突然,一雙手從椅背後攬上柯衛卿的肩頭,抱緊了他。

  「怎麼皇上想被人觀賞嗎?」柯衛卿依然閉著眼,唇邊泛著暖暖的笑意。

  「才不是。朕見你這麼花心思,親自挑選每一盞花燈,哎,真讓朕嫉妒!」煌夜這麼說,又把臂膀收攏了些,彷彿再也不想放開似的。

  「您這麼說的話,臣還想變成奏折呢,讓您不分晝夜地牽腸掛肚。」柯衛卿輕握住煌夜的手,抬頭看著宮燈下的煌夜。他頭戴九龍金冠,上頭的玉石珠穗正微微晃動,華光流轉。

  這張臉龐不論何時看起來,都是那樣端正、俊美非凡,漆黑的眼眸像包容宇宙一般黝深,卻也含著濃濃愛意,讓人不由心醉神迷!

  柯衛卿本想回敬煌夜的,此刻卻突然羞怯起來,轉開視線,想要逃走。

  「衛卿,」煌夜抓住了柯衛卿的手,興致勃勃地說,「走,我們去外面玩,帶上皇兒他們。」

  「去外面?宮外嗎?」柯衛卿楞了楞,隨即問道。

  「嗯!衣服和車馬都已經準備好。」煌夜望著穿梭在御花園裡的臣子、家眷,,「這裡,李德意自然會照應著。」

  「皇上,您不是一早就計劃好的吧?」微服出巡,煌夜以前也做過幾次,在清貪官污吏的時候。可是出去遊玩,倒是頭一回,而且,還帶著那四個小魔王。

  想到這裡,柯衛卿的腦袋就開始隱隱作疼了。

  但是,好不容易有一次舉家出遊的機會,在夜裡的話,也不會那麼引人注意吧,柯衛卿不禁心動,便點頭答應了。

  兩輛輕快的馬車從皇宮的東側門駛出,沒引來任何注意,接著從御道一路往南,很快便匯入那星星點點的車流中去了。

  今年的燈市足足擺了六條大街,橫貫都城,就連衙門也無一例外的掛滿燈籠。孩子們三五成群,手裡提著兔燈、虎燈,在人群裡穿來擠去,馬車連調頭都難,身著便服的煌夜和柯衛卿,便在熙熙攘攘的街市口下了車。

  在後邊,皇子們早就按捺不住地掀開車簾,一個接一個地往下跳了。

  「小心點,別撞到人。」柯衛卿不由提醒道。他們在宮裡老闖禍,到了外邊,更如同脫韁的野馬,全無拘束了。

  「知道了,爹!有我在呢!」卿兒把頭一仰,露出一張可愛的笑臉來。作為兄長,而且已經九歲了,他很會照顧三個弟弟,但同時,他的膽子卻是最小的,會被蟲子嚇哭。

  「放心吧,爹爹!我會看住皇兄,不,是大哥的!」二弟炎兒連忙改口,還小心地看了看周圍,好在人聲鼎沸、鼓樂喧囂的,無人在意這裡。

  「還是我們來吧,照顧兩位哥哥!」天宇、天辰不約而同地開口道,似乎忘了,正是他們把青蟲放進大皇兄的書匣,把他嚇壞的。

  「你們還是看好自己吧,都是泥菩薩過江。」柯衛卿苦笑道。

  「小弟,泥菩薩過江是什麼意思啊?」天宇歪著頭,眨著眼睛問胞弟。

  「自身難保啊。嘿嘿,你連這都不懂?」天辰捂嘴偷笑。

  「啊!你竟敢笑話哥哥?!大逆不道!」天宇作勢要去打弟弟,炎兒幫忙護著,卿兒卻已經跑到前面去看舞獅了,還有幾個孩子推著繡球燈,從他們中間擠了過去。

  「別走散了!」柯衛卿忍不住想去撈孩子,可是那四個傢伙,一眨眼就都跑到前邊去了。

  「你不用擔心。」煌夜輕聲說,看了看一旁。

  幾抹黑影一閃,便跟著皇子們去了。

  「是鐵鷹騎士?」

  「嗯,青允聽說我們今晚要出來玩,就安排了一下。」煌夜看似輕鬆地說。年年的壽誕都在宮裡慶賀,未免乏味了些,而且柯衛卿一整晚都要應酬官員,會很累。

  於是,他就決定出宮遊玩,當然這是個秘密。

  「怎麼原來……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柯衛卿緊蹙著眉頭,出宮這麼大的事……。

  「這樣才有驚喜啊。」煌夜握住柯衛卿,嘴裡念叨著,「這麼多人,你可別走丟了。」

  「放手啦!我又不是小孩子!」柯衛卿紅著臉說,卻拗不過煌夜的腕力,只能任由他拖著,往前行了。

  前邊的廣場上,搭了了七、八個戲檯子,腰鼓、花鼓、鑼鼓匡匡響成一片。歌舞高蹺雜耍輪番上陣,和宮裡頭的戲曲相比,可熱鬧多了。另外,還有什麼踢石球,跑竹馬,孩子們都看愣了眼,半天都走不動路。

  還有人在賣煙花,諸如七星陣、牡丹陣,還有百子串等花盒子,有人買了,當街就放了,又是「劈劈啪啪」的響,鬧得可歡了!

  卿兒拿出自己的小錢袋,買了好幾把最新式的旋轉煙花,三個弟弟都要,他就分給了他們。

  本想找塊空地放來著,但是哪兒都是人,柯衛卿便領著孩子們去吃東西,到街邊臨時搭起來的觀燈樓坐著。

  煌夜為他們點了一份桂花糖蒸栗子糕,四份珍珠芝麻元宵,還有一籠香糯豆沙壽桃包,另外叫了一壺梨花香,和柯衛卿舉杯對飲。

  因為是萬壽節,每個壽桃包都做得特別大,上頭還貼著大紅龍紋剪紙,看起來十分漂亮,孩子們都嚷嚷要吃包子!

  「來,我們乾杯!」煌夜持著酒杯,對柯衛卿道。

  「又來?您是想灌醉我嗎?」柯衛卿不由瞪著皇帝,他都連喝了三杯。

  「有何關係,節日裡就該盡興,再說了,你要是喝醉了,朕就背你回去。」

  「娘!我也要背!」天辰聽了,興奮地叫了起來,他還是沒有改掉叫煌夜為娘的習慣。

  「你都六歲了,還要大人背嗎?」煌夜卻道。

  「那爹爹的年紀更大啊!」天辰嘟著嘴,臉上還沾著包子餡。

  「那可不一樣,你爹爹是朕的愛人……。」煌夜從衣袖裡拿出帕子,擦了擦天辰的臉。

  「什麼叫「愛人」?」天辰聽不懂了。

  「你長大就知道了。」

  「為何要長大才知道?我不可以現在知道嘛?」天辰就愛打破砂鍋問到底。

  「好了,辰兒,你父皇是逗你玩,快吃東西吧。」未免煌夜再說出不得了的話來,柯衛卿搶過話頭,「涼了就不好吃了。」

  「哦。」天辰很聽柯衛卿的話,拿起筷子夾栗子糕去了。不過,很快因為和天宇夾到了同一塊,而打鬧了起來。

  「給我!」

  「不!是我的!」

  「別鬧!一人一半!」柯衛卿用筷子分開了糕點,放入他們的碗裡,這才平息下來。看著柯衛卿不是照顧著天辰、天宇,就是抱著炎兒、卿兒,眼睛裡都沒有他的影子,煌夜不禁有些吃醋,酸溜溜地喝著酒。

  多子多福是不假,但是有了孩子之後,柯衛卿顯然把他放到第二位去了,不對,卿兒是第一位,炎兒是第二位,天宇、天辰第三第四,那他豈不是在第五?這地位也太低了吧。

  「都吃飽了嗎?」過了一會兒,盤子、蒸籠裡都空了,柯衛卿微笑著問孩子。

  「飽了!」

  「包子好好吃!」

  「爹爹,我們要燈籠!獅子的!」天宇和炎兒跳下板凳,鬧騰開了。

  「知道了。」

  煌夜抱起了他們。

  這時,砰的一聲響,前邊閃起一道亮光。

  「哇,好大的牡丹花!」夜空中,綻放出一朵極大的綠牡丹,孩子們立刻被吸引住了!

  在樓裡吃飯的客人,一見到便紛紛結賬,還興奮地嚷嚷著,「「別有洞天」開始了!快去玩,去晚了可就關門了!」

  「別有洞天?」煌夜和柯衛卿不禁相視,那是什麼地方?

  「我們也去瞧瞧吧。」柯衛卿說道,牽著天宇和炎兒。

  「好。」煌夜打賞了店小二,帶著他們,往挨挨擠擠的人潮方向去了。

  ※※※

  「哇!好厲害!」

  雖然知道今年的燈市擺得特別大,但是在看到那由八千個燈籠,搭建起來的牌樓「別有洞天」時,柯衛卿還有孩子們,都張大了嘴巴,仰起頭,連連歎道。

  「來來來!大人十文,小孩五文,到裡面能賞玩兩個時辰,包君滿意!」

  有三、四個穿花衣裳的商人,在牌坊下邊招攬客人,事實上,都無需他們招呼,遊人就紛紛往錢箱裡投入銅板。

  然後,穿過牌樓,走到裡面,是用竹籬笆、麥桿、木板圍攏起來的建築,就像一座城池,還有左右兩個「城門」,分別雕刻著「青龍、白虎」。

  「很有意思。」煌夜說著,拿出錢袋,叫住一個商販,「我們六個人,二大四小。」

  「謝謝這位官爺,一共四十文錢。」商販熱情地道,還給了六塊小木牌,代表入場券。

  「這玩意可真新鮮。」柯衛卿翻看著雕刻精緻的木牌子,說道,「如今的商人是越來越聰明了。」

  「那當然啦,天下太平,又是豐收年,大家可不都樂呵樂呵!」商販笑著說,「官爺您往裡邊請,這個別有洞天裡啊,還能捉迷藏。最適合一家大小了。」

  他似乎認定煌夜是一位大官,特別地奉承,也許是他週身的氣度吧,柯衛卿不禁笑了。

  「你笑什麼啊?」煌夜握緊了柯衛卿的手。

  「我走左邊吧。」柯衛卿卻甩開了他。

  「我們跟爹爹一起。」天宇、天辰跟了上去。

  「朕……。」煌夜想跟著柯衛卿,但是柯衛卿卻瞪著他,原來卿兒、炎兒是想去右邊的白虎門,已經是躍躍欲試了。

  「那朕就和他們一起吧。」一個大人帶兩個孩子,很公平。

  「據說可以捉迷藏,我們就來比賽好了。」柯衛卿笑著說,「估計籬笆牆的後頭是迷宮,一個時辰後,在後邊的出口見吧。」

  「一言為定。」煌夜點頭,帶著卿兒和炎兒往白虎門去了。

  柯衛卿則牽著天宇、天辰,走青龍門。裡面是一條木板圍起的通道,七兜八轉,都有些頭暈的時候,眼前突然豁然開朗,綵燈的斑斕,以及冰雪的晶瑩,在黑夜裡就如同仙庭一樣美麗。

  「啊!是冰宮!」矗立在柯衛卿面前的是用巨型冰塊雕刻、堆砌出來的花園,還有仙鶴、麋鹿、兔子等動物,橋樑下、亭台邊,都懸掛著五顏六色的花燈,美不勝收!

  「哇!好棒哦!」天宇放開柯衛卿的手,立刻奔向那冰雕的花園去了,很多孩子在裡面玩,天辰也追了過去。

  「真是別有洞天呢。」柯衛卿笑了笑,還有一堵巍峨的冰雪城牆,估計城牆的另一頭,就是白虎門的通道吧。

  雖然是從不同的地方進入,但在腹地的時候,都會碰到一起,所以商販才說可以捉迷藏吧。

  柯衛卿想著,沿著冰磚砌成的「道路」散步,冰底下還有潺潺流水,養著魚,顯得生機勃勃。

  這裡真如月宮一樣,柯衛卿抬起頭,望著月亮不禁想,這種地方,永麟應該會喜歡。

  告知煌夜在天山城見到柯衛卿的人,是永麟。煌夜因此免了他的罪,恢復了他親王的身份,只是他必須留在蓋州,如無傳召,永不得入宮。

  可是今時不同往日,想著有雪羽陪在他身旁,永麟應當是很幸福的。

  柯衛卿低下頭,微微地笑了。

  ※※※

  蓋州,穆仁親王府。

  永麟雙手高舉著畫軸,跪在寢殿外。月色皎潔,尤為晴朗,他不禁想,不知柯衛卿和侄兒們,今夜是怎麼度過的?

  皇兄會大擺宴席吧,畢竟是他的壽辰,只不過酒宴太多,會讓人吃不消呢。

  「吱嘎。」

  朱紅的殿門開啟,身著紅色華衣的雪羽,板著臉走了出來。

  「王爺,您知錯了嗎?」雪羽蹲在地上,平視著永麟。

  「是。」永麟收回心思,望著眼前清秀的少年,討好地道,「本王不該畫那種東西……不過你得承認,畫得很好看啊!」

  「永麟!」

  「雪羽,是你說,要我畫你的呀。」永麟一臉的無辜。

  「可我沒說要你畫不穿衣服的!不對!我明明是穿著衣服讓你畫的!」雪羽羞惱地道。

  「因為你太美了,忍不住就幻想了一下……你的裸體那麼迷人,畫出來也沒關係啊。」

  「有關係!我不像你的臉皮那麼厚!」雪羽抬手,揍了永麟一拳。

  「好疼!」永麟抱頭哀叫道,站在院子裡的下人們聽見了,卻只是笑,誰也不出來勸。

  「總之,你把畫給我燒了!竟然還敢掛出來!太丟人了!」

  「好啦,我照做就是了。」永麟只得說道,「真小氣,明明掛在床裡,只有我看見嘛……。」

  「你說什麼?!」原本站起來的雪羽,又蹲了下去。

  「沒有了,夫人。」

  「嗯。」雪羽起身,走了幾步,又回頭道,「起來吃元宵了。」

  「好!」永麟賠笑著。不管怎樣,他都是有辦法讓雪羽妥協的,說起來,他還想在花燈上畫出雪羽顛鸞倒鳳之後,迷亂的樣子呢。

  「你在笑什麼?那麼詭異!」

  「有嗎?我的臉很正常啊。可能是在外頭凍太久了吧。」

  「唉。真受不了你!」這樣說著,雪羽伸出手,捂在永麟的臉頰上,「好點了嗎?」

  「嗯。」永麟微微笑著,暖得豈止是臉孔呢,心裡更是暖得快要融化一般。

  「我喜歡你。」永麟說,「真的。」

  「我也是。」雪羽在這種時候絕不含糊,也是他教會永麟,如果喜歡,就一定要說出來,把自己的心意清楚地傳遞給對方。

  永麟握住雪羽白皙的雙手,「我們去吃元宵,吃完辦事!」

  「辦事?」

  「床事呀,總覺得也該讓你生一個了。」

  「混蛋!你又來了!」雪羽雙頰羞得通紅,卻還是被永麟硬拖走了,笑聲、罵聲、嬉鬧聲,與爆竹聲混合在一起。今年的親王府元宵節,又是上下歡騰,通宵達旦了……。

  ※※※

  「朝廷順應人心,國家安定,耕織皆興,實乃百姓之福……。」

  從柯衛卿身旁走過兩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可能是來參加兩年一度的科舉考試的。

  沒想到在節日裡,還會頭頭是道地談論著國家,不過他們看起來輕鬆又高興,柯衛卿心裡也是如此。

  如果煌夜還四處征戰,那麼國家和百姓就不可能修生養息,也就不會有如此佳節了。

  大燕要一匡天下,是不能靠武力貿然激進的,否則會適得其反,民不聊生,煌夜能明白這個道理,無愧為天下第一的明君。

  柯衛卿對於自己可以一直陪著煌夜,仍有種做夢般的感覺。

  尤其是,當他終於鼓起勇氣向煌夜表明,當年先帝誅滅巫雀族的真正原因時,煌夜竟然說,「朕早就猜到了。」

  「什麼?您知道?」

  「嗯。雖然一開始沒想到,但是前後一聯繫,就明白了。」煌夜說,「父皇是巫雀人生的,而當年太上皇的朝堂上,有一個叫董無秋的宰相,就是巫雀人。」

  煌夜停頓了片刻,又說道,「父皇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就選擇屠村,其實他這麼做……很傻。」

  「哎?」

  「血緣豈是殺戮可抹去的?大家都是大燕子民,是誰生的,真的有這麼重要?」煌夜搖頭歎道,「董無秋是為了保護父皇離開宮廷的,可惜父皇卻不理解他的心,一直對自己的出身耿耿於懷,甚至滿心怨恨,這又是何苦呢?」

  因為介懷自己的出身,淳於炆一輩子都不懂得什麼是真愛,他心胸狹義,猜忌心大,就算身居帝位,也從不幸福。

  「罷了,父輩們的事情,朕可管不了那麼多。」煌夜說道,「衛卿,你可別想以這件事,再次離開朕的身旁。」

  「您真的不介意嗎?」柯衛卿仍覺得難以置信。

  「衛卿,如果朕不是皇帝,是一介平民,或者我倆身份對調。你會因為朕會生孩子,就嫌棄朕嗎?」

  「當然不會!」如果煌夜能生孩子,他大概……會很高興吧。

  「這就行了。」煌夜笑著握緊柯衛卿的手,「你會生孩子,朕高興都來不及,所以別胡思亂想了,朕會想「懲罰」你的……」

  「懲罰?又是那個……我不要!」

  「不行,朕興致來了,就去假山後頭做吧?」煌夜一副死皮賴臉的樣子,「孩子們不是還沒放學嗎。」

  「不行!不要……哇……唔。」

  之後發生的事,令柯衛卿一回想起來,就面紅耳赤。

  「哈哈!我抓到爹爹啦!」

  突然,一個戴著虎麅面具的孩子撲了過來,一把抱住柯衛卿的腰,也打斷了他臉紅心跳的回想。

  「炎兒!」柯衛卿輕笑著,抓住他的手,「你怎麼在這?」

  「我從那邊過來的,父皇說,這兒地大,隨便我們怎麼玩,還給我們買了面具。」炎兒摘下虎麅面具,塞進柯衛卿手裡,「給爹爹戴!可威猛了!」

  「好。乖。」柯衛卿這才想起來,要去找天宇,天辰。哪知道他們竟然和鐵鷹騎士玩起了捉迷藏。

  他們不是第一次受到鐵鷹騎士的保護,而且特別喜歡青允、青缶,大概都是孿生子的關係,感覺上十分親近吧。

  只是今晚,青家的兄弟倆不在,他們就更放肆地捉弄起鐵魔騎士來。

  孩子們在冰雪窟窿裡鑽來鑽去,卿兒伸手抓住了天辰,結果天辰大嚷,「錯啦,錯啦,我是天宇!」

  「什麼?」卿兒鬆了手,只見他哧溜一下沿著冰道滑出去老遠。

  「哈哈,那是天辰沒錯,大哥上當啦!」天宇在另一邊捧腹大笑,他已經玩得一頭熱汗了。

  「你們好可惡啊!」卿兒被這兩個弟弟弄得暈頭轉向了。

  「現在,該我們來抓你了哦,十、九、八……。」天宇、天辰齊聲道,捂著眼睛,在數數。

  「哎呀,糟糕!」卿兒這才想起來要逃,可是躲到哪裡去好呢,冰宮裡人來人往的,而且藏身處都是透明的,該怎麼辦呢?

  「殿下。」一直在暗中保護著卿兒的景霆瑞現身了,他伸手抱住卿兒的腰,「我們到上面去。」

  ——就這麼縱身一躍,兩人竟然到了冰雕寶塔的頂部。

  這滿滿的遊人,五光十色的花燈,轉眼就到了腳底下,宛如在銀河之巔。

  「哇!好美!」卿兒不由驚歎。

  「您別亂動哦,掉下去可不得了。」景霆瑞緊抱著懷裡的太子,一股香氣襲來,讓他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

  「我知道。不過……還真讓人喪氣,瑞瑞,我連捉迷藏都輸給他們。」卿兒垂頭喪氣地說,乖乖地坐在景霆瑞的懷裡。

  「呵,遊戲罷了,還是……您還想著太傅的話嗎?」景霆瑞柔聲問。

  「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太傅的話讓我好害怕……瑞瑞,以後,我一定要殺人嗎?」

  「殿下,太傅不是這個意思。他是說您日後,會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力,大家都會聽從您,就算殺人……那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可是,就算不得已,我也不想要殺人。」卿兒轉過頭,看著眼前這個英俊、帥氣的少年,「我想要大家,都好好地活著,都像今天這樣開心!」

  「殿下,如果有人要殺您呢?您也不殺他?」

  「嗯。瑞瑞,我不殺他。」卿兒忽閃著漂亮的大眼睛,認真地說。

  「殿下,您真是善良……這樣吧,既然這是殿下您的願望,微臣願意幫你達成。」景霆瑞目光炯炯地說。

  「真的嗎?怎麼做?」卿兒驚訝地問。就連太傅都說了,那是他的命運,是誰都無法改變的。

  「往後,若真的有那樣的事發生,有人不服您,我都會為您解決掉。」景霆瑞停頓了一下,說道,「這樣,您就不必殺人了。」

  「哦……原來如此!」卿兒瞪大了眼睛,天真地以為只要自己不摻和進去,就不會有人被處死。

  「嗯。但是,您要答應微臣一個條件。」景霆瑞握著卿兒的手,在他的小臉蛋上,親吻了一下。這種以下犯上的事情,只有在他們獨處的時候才會做,但也是點到即止的。

  「什麼條件?」

  「等您長大後,要做微臣的人。」景霆瑞微笑著,「這樣,微臣才可以幫您處理,各種各樣麻煩的事情。」

  「好啊。」卿兒不假思索地點頭,他最討厭麻煩的事情了。

  「那就一言為定。」景霆瑞想,哪怕以後要與其他三位皇子兵戎相見,他也是會誓死保護卿兒的。

  「瑞瑞,你看。」卿兒一高興,就拿出之前買的焰火。

  「要現在放嗎?」景霆瑞微笑著問。這個以「冷面」著稱的太子帶刀侍衛,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會露出笑顏。

  「要啊。」卿兒連連點頭。景霆瑞便用隨身攜帶的火石點了一個。「咻咻!」一串綠色焰火以高速旋轉方式,飛了出去,在高空炸開,是一朵煞是好看的梅花。

  「再來!我買了好多呢!」卿兒拍手笑著說。

  「是。」

  景霆瑞似乎從來都沒有對太子說過「不行」,他無比寵溺著卿兒,不管將來要面臨怎樣的風風雨雨,他都不會放開手。

  因為在這一夜裡,他已經得到了,他最想得到的東西——淳於愛卿的承諾。

  自此這一輩子,他景霆瑞,都只為卿兒而活了。

  ※※※

  在「別有洞天」的後方,是冰封的湖泊。河岸的樹木上都掛著燈籠,一盞盞奇巧玲瓏,多如繁星,柯衛卿漫步冰湖之上,雲煙繚繞,五彩斑斕,美得令人屏息。

  炎兒找到了天宇、天辰,他們就一起在冰湖邊上放焰火。沒多久,卿兒也加入進來,四個孩子哈哈大笑,蹦蹦跳跳的,別提多開心了。

  柯衛卿也就放心了,只是孩子們捉迷藏都結束了,煌夜卻一直沒有現身,到底去做什麼了?

  「難道是去找我了?」柯衛卿從剛才起,就戴著炎兒給他的虎麅面具,手裡提著一個卿兒送給他的白兔燈籠。

  柯衛卿穿得也和百姓們一樣,普通的藍布長衫,繫著褐色腰帶,身上沒有任何飾物。

  不過,就算煌夜換成老百姓的裝束,他也一定會認得,因為十分熟悉他的身形……。

  「還是找不到我了吧。」不知為何,明知道錯不在煌夜,柯衛卿心裡還是有些失落,歎著氣。

  到表演的時間了,冰湖的另一側,湧入一大群穿紅衣衫、戴動物面具的壯漢。他們手拉著手,人上架人,層層疊疊的,眨眼間,羅漢塔竟然有八、九層那麼高。

  「好棒!」周圍掌聲如雷。就在這時,柯衛卿看到了煌夜,他的手裡拿著一件披風,還有冰糖萌蘆、糖人等東西。

  柯衛卿想要叫他,可是卻突然住了口,因為煌夜正在四下張望,似乎在找人。

  「他看不見我……。」柯衛卿忍不住在心裡埋怨。

  「是因為這裡人太多了。」很快,柯衛卿又給自己找了個借口,不能讓皇帝等急了,還是過去吧。

  然而,羅漢塔變換了形狀,壯漢們一個接一個跳下來,圍成一個大圓圈,高舉起花燈,做出高難度的劈腿、旋轉花燈的動作,周圍叫好聲四起,柯衛卿就正好被他們圍住,哪邊都出不去了。

  「糟糕……。」正頭疼時,有一個人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袖,把他從雜技班裡救了出來。

  「皇上?!」怎麼煌夜有看到他嗎?

  「你應該叫夫君,我們不是在宮外頭嗎?要入鄉隨俗。」煌夜笑著說,握住柯衛卿的手。

  「您……怎麼知道是我?」柯衛卿疑惑地問。

  「怎麼不知道?一早就看到你了。」煌夜壞笑著說,「見我不理你,急壞了吧!」

  「真是的!」柯衛卿氣得轉過身。煌夜伸手,摘掉他臉上的面具,「你的氣息、你的模樣,小到一根指頭,我都清楚得很。」

  「是嗎?」柯衛卿好奇地看著自己的手。

  「是啊。無論哪裡……都有我烙下的印記,不是嗎?」煌夜順勢擁住他,親吻他的手指。

  「會有人看見的!」柯衛卿雙頰滾燙,把手抽了出來,「兩個男人……」

  「你也太害羞了,這麼黑,根本沒人看。」煌夜說著,把披風裹在柯衛卿身上。

  「就算沒人,也還有月亮啊。」柯衛卿脫口而出。在新年的第一個滿月裡,他可不想如此放肆。

  「哦?這話聽起來,別有風情啊。」煌夜思忖,眼底卻閃出促狹的笑意。

  「皇上!」柯衛卿提醒道;「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回宮了。」

  總不能徹夜在外頭逍遙,要知道御花園裡還有一眾大臣,等著向皇帝道賀、告辭呢,也不能太難為李德意了。

  「你啊,真是嚴厲,不過……是該回去了。」煌夜喃喃道,卻依然看著載歌載舞、歡聲笑語的人們。

  「怎麼,您很不捨?」

  「不,朕只是想起了過去。」煌夜收回視線,重新注視著柯衛卿的臉龐。

  「過去?」

  「嗯。那年元宵夜,朕當眾宣你侍寢,讓你難堪了吧?」煌夜愧疚地說,「對不起,對你,朕做了很多錯事。」

  觸景生情,回憶過去,美好的事情卻不多,種種的誤會和嫉妒,讓他總是為難著柯衛卿,傷害了他的心,為此,煌夜願意付出一切去補償,只要柯衛卿能原諒他。

  「微臣……。」柯衛卿低下頭,他何曾忘記呢?當時的驚惶、窘迫、忐忑還歷歷在目,但是,那是他以為煌夜在拿他開玩笑,或者只是一夜春宵,再無緣分了。

  「只要能待在您的身邊,這些……微臣都不介意。」柯衛卿說的是真心話,轉過身,抬手輕輕撫上煌夜俊美的面龐。

  褪去了少年時期的青澀,年齡在煌夜身上留下的,只是更讓人怦然心動的性感與成熟。

  「皇上,我喜歡您,不管過去發生了什麼,也不論將來會發生什麼,微臣的心意,都不會有一點改變……。」

  「衛卿!」面對如此坦白的柯衛卿,煌夜感動極了,突然兩眼放光,說道,「我們把這裡的人都趕出去吧?然後……再生一個小公主!」

  「您在胡說什麼。」柯衛卿面紅耳赤,「我都三十三歲了……。」

  「那又如何,正值壯年,不生就可惜了!如果我們有個女兒,像你這般漂亮……。」

  「若又是兒子呢?」柯衛卿笑著說,「他們已經夠讓您頭疼了。」

  「朕不管,兒子也要。」煌夜抱住柯衛卿的腰,「就生一對龍鳳胎吧!今晚朕是不會放過你的,別再拿公事繁忙,來搪塞朕了!」

  「那還不是因為您每次都沒完沒了的……。」柯衛卿小聲嘀咕。被煌夜抱得起不了床,下場就是堆積一大堆公務。

  「朕今晚會節制一點的。」煌夜笑著說,「你以後說什麼,朕都會答應你。」

  「真的?」

  「嗯。」反正朕總有辦法,讓你哭著說「繼續」的,煌夜這樣想著,笑得尤為迷人。

  「那就先放開我吧。」柯衛卿說。

  「為什麼?朕才抱著你。」煌夜顯然不願意放開。

  「因為他們都在看啊!」柯衛卿紅著臉,低下頭,「快放開啦!」

  煌夜回頭,果然,四個兒子不知何時都跑來了,笑嘻嘻地看著他們呢。

  「生太多,果然也是個「麻煩」啊。」煌夜感慨地說,不情願地放開了手。

  「父皇,糖葫蘆是給我的嗎?」卿兒卻不管這麼多,烏溜溜的眼睛緊盯著煌夜手裡捏著的糖葫蘆。

  「我也要!」

  「好、好,人人有份。」煌夜把兩串糖葫蘆、兩串糖人,分給孩子們。

  「回宮去了。」柯衛卿笑吟吟地說。這時,天空中響起一陣落雷般的轟鳴,是皇宮裡頭在放禮花了。

  一蓬蓬直衝雲霄的焰火,如同盛開的蒲公英一樣,飛滿夜空,再紛紛揚揚,如瑞雪般飄灑而下。這華麗盛大的場面,全皇城的人都看得到。於是,燈火、焰火、與夜空星辰交相輝映,把皇城照得亮如白晝。

  在這奇異又美妙的光景下,煌夜緊握著柯衛卿的手,帶著皇兒們,踏上了回宮之路。

  新的一年、新的感悟、還有新的生命,柯衛卿並不知道,他在今年秋天真的誕下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公主,取名珂柔,煌夜極為喜悅,又大赦天下。大燕風調雨順,國事平穩……。

  兩人的愛意日積月累,共歷風雨、白頭偕老,此生無憾也!

  ——全文完——



哇~經歷了一些風風雨雨
最終還是美滿的結局呢~
後宮真是一個恐怖的地方呢



我等了很久,終於可以有得睇,
多謝分享.



一直是米洛大的粉絲,謝謝分享。可是,看到中尾段有點生氣。為什麼二人不好好表達自己的心意呢?煌夜讓卿卿太受苦了 幸好二人最後都幸福了。



中間真的有點小虐耶,但是最後好甜啊!!
想要看淳於愛卿、景霆瑞的故事。



看到這篇被貼了出來 好驚訝呀
米洛大人的書一直都很好看 雖然有點小小的托戲
可是還是很虐心 虐身呀
不過真的是完美結局
看過實體書 可是還可以再看一遍



真好看
只是真的不懂
愛就說出來
幹麻這樣猜忌折磨對方
幸好最後是個完全結局



這套書終於在夜玥出來了
盼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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