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作者:濯炎【完結】

文案

  本文是一篇以"虐"為起始,披著家國天下的狼皮,實則狗血亂撒有肉有淚的狗血蘇文!

  琳琅王:老子要做正室!

  聶將軍:敝人很死心眼。

  攝政王:本王心有苦衷

  海青皇:朕負責打醬油……

  某炎表示:要把小三扶正,不是件容易的事?--



  內容標籤:強強 宮廷侯爵 強取豪奪

  搜索關鍵字:主角:聶遠之 ┃ 配角:琳琅墨徹 ┃ 其它:

[ 本帖最後由 Akira 於 2013-4-3 07:58 編輯 ]
評論(18)



  1、伏臣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阿嚏!"

  微紅的鼻頭吸了吸,纖細的手帶著病態的蒼白,在寒風的凜冽下忍不住瑟縮著肩頸攏了攏披在肩上的白狐裘袍。

  北國的風,北國的雪,北國的山色。天地間銀裝素裹,再不是記憶中的春紅柳綠,唯一相同的是那同樣湛藍的天空。

  "將軍,時辰到了,該上路了。"

  在雪地裡站了太久,久到身體都開始微微發僵的一名壯碩漢子舉步來到白袍男子身後,小聲的提醒。

  他的臉色平靜,可眉宇間卻帶著無法撫平的痛苦與無奈。

  回頭的時候愣了愣,隨即露出虎牙,回以笑容。

  "原來是嚴副將。不,今後該稱嚴將軍了。"纖細的手腕摸了摸鼻子,越過嚴將軍寬厚的肩,看向他身後。

  整齊的軍裝,整齊的隊伍。那迎風而展的戰旗,臨空飛揚的金龍張牙舞爪。對上那雙龍眼,總覺得其中帶著一份諷刺與嬉笑。

  他,是不會來的。自己早該想到,早該想到的。

  對著嚴將軍點了點頭,嘴角始終噙著那份淡淡的笑容:"也該是時候了,那麼,將軍就送到這裡吧。"

  視線緩緩掃過嚴武身後黑壓壓的人群,掃過招展的金黃旗幟,最後遠眺那不知名的某處。在風中挺立的身影沉默了片刻,毅然轉身。

  一步。

  整齊的金戈落地之聲。

  二步。

  整齊的腳步挪移之聲。

  三步。

  "爾漢之身,家國吾守!"

  這是再熟悉不過的誓詞,是他初上戰場時,背水一戰時所言之詞。此後,也成為了他聶家軍每人必記的誓詞。

  嘹亮的聲音響徹天際,那是數千名將士整齊劃一的聲音,震撼了蒼穹,也讓離去的男子停下腳步。

  沒有回頭,那背脊在風裡更顯直挺。明明是纖弱的背影,明明連步伐都有些微跛,可所有人眼中,包括此時單膝跪地的嚴武眼裡,他,都是足以讓他們心甘誠服,跪拜相送的人。

  抬頭看著男人挺拔的背影,嚴武臉上的平靜終於被酸澀微紅的雙眼打破。

  "恭送將軍!"

  幾乎是嘶聲力竭的帶頭喊出這一句。身後,隨之響起千人的迎合。

  "--恭送將軍!"

  他們的戰神,海青國的神話,無敵將軍--聶遠之。

  為了海青國,將軍失去了父親。為了皇帝,

  將軍失去了所謂的家。為了百姓,將軍放下滅門之痛,再次遠赴邊關征戰。

  十年如一日,將軍無怨無悔。他麾下的聶家軍,所向無敵。即便失去了一條腿,他也始終含笑面對。

  可這樣的將軍換來了什麼?

  一場陰謀,一紙合約,一份冷情。

  攝政王的一句話,海青再無無敵將軍,只有一位獨身前往北國蠻邦作為交換之物的"聶公子"。

  "嚴武。"

  清亮的聲音不疾不徐的響起,依舊是背對著眾人,不曾回頭。

  "屬下在。"

  反射性的應聲,直到對方笑著指點,才明白自己現在已不再是他的屬下。然而嚴武無悔,即便這裡的人混入了攝政王的耳目,他也不悔。

  或許這一聲,是他最後自稱將軍的屬下了。

  "嚴將軍,你折煞在下了。"

  聶遠之搖了搖頭,側過半身。他喝出一口熱氣,抿了抿有些乾裂的唇。

  目光在嚴武身上落定前,已經將他身後整齊跪立的將士們盡收眼底。這些,都曾經是他最引以為傲的海青將領,是他聶遠之的好兄弟。

  "將軍快起,兄弟們也都快起來吧。海青以後,就交給你們了。"

  他眼神堅定,在他的眼神下,不容置疑的威勢依然存在。嚴武站了起來,他身後的將士們也紛紛站了起來。

  而在他們站起身後,卻震驚看到了另外一幕。

  "將軍!"

  嚴武剛跨出一步,卻生生頓住再難前行。

  北風飄雪之中,那一身白袍披著狐裘的男子對著千名前來相送的海青將士及嚴武,撩起了膝袍,單膝點地跪了下去。

  嚴武知道,他們將軍的腳有傷。嚴武也知道,攝政王早就赦免了將軍面聖時的跪拜之禮。他們的將軍,在傷及腿後,便再也沒有跪拜過任何人。

  "遠之有負海青,愧對聖上。如今唯有前往北國,以盡臣責,以報皇恩。今後,海青便有勞各位執戊守了。"

  沒有人阻止,沒有人上前。因為他們知道,他們的將軍比任何人都固執。

  聶遠之緩緩叩首一拜,直起腰又道:"今西有平夷南有第戎,沙場湮滅兒郎血。但我相信我海青的將士,無論面對何種險境都不會退讓。為了家中的妻女,也為了海青百姓的安危。祭已逝的弟兄與所有為海青戎馬一身的忠魂!"

  語畢,聶遠之再次彎腰,俯身一拜。

  直腰之際,臉上

  不復剛才的肅然,而是恢復了一貫的溫暖笑意。只是那溫柔下的苦澀與決然,又有何人知。

  "最後這一拜,是為敬我海青攝政王。如沒有他,我聶遠之依然是個逆臣賊子。如沒有他,我聶遠之亦不會有今天。"吞下喉頭的苦澀,他儘量讓自己看起來與往常無異。"天佑我海青。"接著,又是一叩首。

  三叩完畢,他緩緩起身。幾不可查的踉蹌一步,卻穩穩的用那受過傷的右膝勉強支撐。

  "各位將士,前頭便是北國境內了。遠之謝過各位相送。"

  拱手一揖,拉攏肩上的白狐裘袍,轉身一步步穩穩的向前走,一步步走出眾人的視線。

  遠眺前方,雖然已失去了一身武功,可他征戰沙場多年,敏銳的直覺依然告訴他。不遠處的前方,已經盤踞了大量人馬。

  一場離別後,便是一場"相迎"。

  昔日的柔情蜜意隨著冷冽的寒風飛逝,誓言猶然在耳,卻是物是人非。

  早該想到會有這一天,卻執著的堅守著當初對你的承諾。墨徹,當年如不是你,聶遠之或許早就死在京城某條不知名的街巷。

  十年了,十年為你而沉淪,為你而征戰四方,如今,依然是為你,甘願遠赴北國。只是在此之後,你是否還會記得自己,是否會在往後的歲月裡,記得有一個名喚聶遠之的男子,曾經為你而瘋狂。

  "果然是……太冷了呢。"

  冷到,即使模糊了雙眼,卻依然感覺不到臉頰上該有滑落的溫度。

  蹬車而上,馬夫策鞭。

  雪下大了,北國的四季,一年中最為漫長的便是如此的嚴冬。而常年生居南方的聶遠之,想要適應這裡的環境,恐怕還需要一段不短的日子。

  當年年少輕狂一身武功卓然天成,自是不會懼怕嚴寒。如今被放他國,背井離鄉一身殘缺,在這種惡劣的天氣下,聶遠之渾身都抑制不住的打著顫。

  "將軍,前方就到北國境內了。"

  車夫停下了馬車,按照兩國協議規定,他只能送到這裡了。

  聽見車夫的聲音,遠之抬手撩起馬車前的帷幕。刺骨的寒風一下便撲面而來,他的臉上卻依然帶著笑容。

  "有勞老先生一路相送。還有,我不再是將軍了,老先生無須多禮。"從懷裡掏出幾塊碎銀,遞給那漢子。"先生快些回去吧,天寒地凍的,過會兒這雪又該更大了。"

  那老車夫是常年生活在兩國邊界的住名,對這裡的天氣也頗為適應。只是若這雪再下

  大雪,恐怕在這惡劣的天氣中馬兒也將會凍著走不了。

  老車夫心中一陣激動,竟是紅了雙眼。他看著眼前的年輕人淡然的神色,心中突然湧出一股憤然與痛惜。

  "將軍,您在我們心裡是永遠的將軍。我們都不會忘記將軍為海青所作的一切。將軍,若不嫌棄,就讓老奴再送您一程吧!"

  聶遠之輕緩卻堅定的搖了搖頭,兩國協議為先,他便不能違反。否則,莫不是叫北國有了藉口,落了口實。再者,他也不能讓這位老者再陪自己折騰了。接下來的路,既然註定是他一人面對,那又何須再拖累他人。

  "老先生請回吧,遠之也該上路了。"他毅然轉身,眼底所見盡是漫天白芒,然而跨出的步伐卻堅定的在厚實的雪上烙下整齊的印痕。

  身後,那位趕馬的老人依然矗立在雪地中,身旁的瑪律打著咯呼出熱氣,目光與老者一般平視著前方漸行漸遠的挺立男子。

  一步又一步,攏緊了披肩搓著凍僵的手。聶遠之眯起眼,在風雪中打量著空曠的前方。這北國還真是地與人諧應,他仿佛可以預見,那北國蠻王琳琅瑜將會以何種方式來迎接他這海青來的伏臣。

  又一陣勁風而過,身後突然傳來車輪滾滾之聲。聶遠之一愣,想要回頭歎看,卻在下一刻突然拔足狂奔。

  "低頭!"

  凜冽的風中,那嘶喊的聲音隱約可聞。而後,一道白色的身影飛身撲向還未停下的馬車。頓時,馬兒的嘶鳴聲響徹天際,沉重的車身傾倒在雪地中。而趕著馬車的老漢,驚悸未定,但見撲在他身上之人漸漸被染紅的白衣。

  那天地間唯一的色調,終於染上了另一種美豔妖冶卻刺目難耐的色澤。

  "……老先生是否安好?"

  聶遠之勾起薄唇,維繼著臉上的笑容。他臉色蒼白,額頭還滲出點點汗水,緩緩起身,扶起被自己壓在身下的老者。

  "看來這車是無法再用,老先生是否善騎?幸好馬匹沒事。"

  聶遠之不動聲色的拉過馬兒,接著在老漢怔愣的目光中,將韁繩遞進他手中,一拍馬兒的背脊,輕聲道:"帶著你主人往回走,我知道你定不會迷路。"

  那馬兒聽話的抬步,果真是往回頭來時的路走。而那老漢,竟傻傻的被馬兒帶出幾步路,才恍然回神拉住韁繩,站定身子。

  他這才想起剛才電光火石間發生的種種,他聽見將軍的命令,躲過射向他的厲箭;他被將軍推開所救,讓將軍受了傷……

  "將軍……"

  "先生莫要再多說了,時辰不早,家中該是等候先生用飯的時辰了呢。"迎風而立,這一次他與老漢面對面,眼神堅定不容置疑:"該自己走的路,便該由自己去走。先生的一番心意,遠之心領。不過遠之不希望先生因為在下而有任何差池,還望先生見諒。"

  這一刻,老漢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舉起袖子擦了擦眼角尚未被風雪吹幹的淚,老漢翻身上馬,再回望一眼,便策馬揚鞭。

  遠了,更遠了,直到消失於視線。

  喟歎一聲,聶遠之回過身,不出意外的看見出現在地平線上整齊劃一的列陣。嘴角的笑帶上絲絲冷然,他揚起手握住那被折斷的半截箭羽,緊了緊圈住的拳,俐落的向外一拔。

  幾點豔紅落地,印染了蒼白大地,猶如雪中紅梅,叫人心驚。

  這箭上沒有倒鉤,只不過,他已不是昔日的身懷絕技的無敵將軍,對於泊泊而流的血,他只能任由它們染紅了心愛的狐裘披肩。

  一聲嘶鳴,馬蹄陣陣。

  近了,更近了,直到一雙漆黑的皮靴闖入自己眼前。

  失血過多,模糊的視線再次努力集中。這才發現,來著已經到了眼前,已經近了自己的身。

  "嘖嘖,瞧瞧這是誰?本王要的分明是海青的無敵將軍,威震四方的英勇戰士。這麼個兔兒爺般的病央子,算是海青送來伺候本王給本王提鞋擦背的嗎?哈哈哈哈!"

  男人在馬上仰天大笑,狂妄不可一世的模樣一如他外表的粗獷,周身的霸氣渾然天成。這個男人,是天生的王者,也是北國三十六部中唯一遵從的王者--琳琅瑜邪。

  鷹般銳利的眼危險的眯起,他自上而下俯視著眼前的男子,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笑意。

  "怎麼?有替人擋下一箭的勇氣,卻不敢與本王對視一眼嗎?這似乎又與本王所知的無敵將軍相去甚遠呢。"翻身下馬,高大的男人跨出兩步便來到聶遠之身前,他的視線落在那染血的肩頭,嘴角的冷笑更深了幾分。

  "聽說無敵將軍十歲便熟記海青聶家所有武學典籍,十四歲便在戰場立威。如此身懷絕技之人,似乎與本王現在所見又有所不同。還是說……你根本就不是聶遠之?"

  輕佻的伸出手,用手中的長鞭抵住聶遠之的下顎,帶著三分勁力猛地抬起。琳琅瑜邪對上那雙帶著漠然的褐色眼瞳,突然之間感到心頭一跳。他眯起眼,再次細細打量,不得不承認眼前之人的確長得頗為俊俏。

  "說,你到底是何人?"

  沒有厲聲喝斥,沒有強勢

  逼迫,只有那天生不容抗拒的威儀。

  聶遠之垂下雙眸,錯開了與之對視的視線。

  "伏臣,遠之。"

  他已離開海青,他是聶遠之,卻也不再是聶遠之。從今日起,他不再擁有聶之姓氏,因為聶家忠魂,不會有如他一般的喪家之犬。而他,也不配再姓聶,他不會讓琳琅瑜邪的口中,以聶為姓來侮辱聶家人。

  "噢?"琳琅瑜邪挑眉,頗為有趣的看著這明明已經失血過多,卻還是倔強逞能的男人。或許就這一點,還與他記憶中的少年頗為相符。

  "那麼,你的確不是無敵將軍了?我若沒記錯,無敵將軍該是叫聶遠之,而你說,你叫遠之。你不姓聶?"

  "伏臣遠之,無所謂姓。北王要的人,確實是伏臣。"

  "此話頗為矛盾,何解?"

  遠之只覺得頭暈目眩,雙唇也開始乾澀的厲害。然而這一刻,他不能輸,他不想在這個男人面前認輸。所以,他挺直了腰板,依然與琳琅瑜相對而立。

  "昔日海青無敵將軍已去,如今在北王面前的,不過是海青送來的區區伏臣,是北王的臣民,臣服與北王。遠之斗膽,還望北王不要忘記兩國約定,有生之年必與海青結為邦國,互相扶持。若此,實乃兩國百姓之福。"

  一番話說下來,即使再堅韌的意志也隨著體力的流逝而動搖。黑暗陡然襲來,令遠之自嘲的笑起自己。他差點忘了,他不再是聶遠之,他早就是個累贅是個武功被廢之人,是個被送來北國的伏臣--一個不配擁有姓氏的賤民而已。

  2、刺痛

  五丁仗劍決雲霓,直取天河下帝畿。

  戰罷玉龍三百萬,敗鱗殘甲滿天飛。

  經歷過殊死搏鬥,為了各自想要守護的人而抵禦外敵。每當海青的無敵戰神凱旋,京都的城門上總會站在那位威儀凜然的王者。

  曾經笑說:遠之,你是海青的戰神,無敵將軍。

  曾經溫柔:遠之,為了我,你一定要回來。

  其實,他想說:聶遠之並沒有想像中堅強,多少次面對險境,面對死亡。如若沒有想到那句溫柔的說辭,如若不是為了守護海青。或許他早就垮下,早就成為白骨枯骸長埋邊關。

  然而,當溫柔成為可怕的刀刃,信任被背叛覆蓋,他除了痛,卻已經學不會拒絕,更無法去違背。

  "遠之,你能守得了海青一時,無法守得一世。為了海青北關三萬萬百姓,本王懇請你。"

  是啊,三萬萬的百姓,北關數載安定。他如何能拒絕?他是海青的將軍,但不是唯一的將軍。然,他卻是北國琳琅王唯一要求的聶遠之,海青的無敵將軍。

  於是夢醒了,心冷了。於是,他與他最後一次在華麗卻陌生的攝政王府徹夜長談。

  他說:讓我記住你,至少在北國的冰天雪地中,我還能記住這份暖意。

  那一日,他第一次清醒的看到對方眼底的厭惡。才知道原來自己在他眼中,不過是個可以利用的逆臣之子。他墨徹要的,是能為海青上得戰場的聶遠之,是能任他發洩的聶遠之,是為他癡狂不顧一切的聶遠之。

  沒有人敢在朝堂之上反抗一手遮天的他,即便皇帝也不能。因為,有聶遠之,手握海青一半兵馬的大將軍。

  保卒棄子,面對北國強勢的要求,他才明白原來自己在那人心裡的分量,輕如鴻毛。

  "徹,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這個問題其實問的愚蠢,但在註定的離別之際,他不妨給自己一個絕望死心的理由。於是,他得到了,他死心了。

  狀似痛苦的眼神,不知如何說出口的回答。可是夠了,他想告訴他,或許沒有那眼底的淡漠,他會以為他至少曾經有過動容。或許不知道他的性格,他會將這份猶豫當做是思考。

  主動貼合的吻,被卸去的外衫。

  他累了,為了海青,為了墨家天下,他已經乏了。

  最後一次沉淪與放縱,任由他在身上馳騁,與以往一樣的沒有感情的發洩。可笑可悲亦可憐,直到如今

  才明白,那些以往的意亂情迷,不過是一廂情願。

  身體在顫抖,肌膚上傳來熱燙的感覺,喉頭逸出自然的呻吟……然而下一刻,猛然一個震顫倏地睜開雙眼,那定格在眼底的是陌生又熟悉的面容。

  "你……"

  "醒了?"琳琅瑜邪停下手上的動作,心中覺得頗為掃興。眼神滑落,看向遠之因為過激動作而再次裂開的肩傷,微微皺起眉頭。

  "逆影。"他喚來隨身侍衛,"讓白大夫過來一下。"

  遠之終於想起了自己的處境。那最後一刻他失去意識前的畫面,如今在他面前的並非夢境中的人,而他該是已經身在北國。

  身上僅著內襯裡衫,胸口大片敞開,肩上的傷口隱隱作痛,卻不再撕裂般的痛。聽剛才琳琅瑜邪的口氣,該是之前已經處理過。

  想到自己的處境與身份,聶遠之掙扎撐起身體,想要下榻。

  "你做什麼?"

  琳琅瑜邪出手按住聶遠之未受傷的另一邊肩,阻止他的動作。他挑眉看向對方垂頭斂眸的樣子,唇邊忽而綻放一抹邪笑。

  "想要下榻?看來是精神不錯了。既然如此,那咱們繼續剛才的事。"

  未等聶遠之反應過來,他只覺得整個人由於肩頭吃力,一下子被按進了被褥。接著,那床沿邊坐著的人忽而一個躥升,整個人覆上他,撐著雙手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怔愣的表情情不自禁的表露,然而下一刻卻很快被掩去。他想,琳琅瑜邪的意思,他是明白了。

  前來北國的那刻,他就想過千種萬種的可能。據說北國的蠻王琳琅瑜邪是個喜怒無常的人,據說其生性殘暴,為了合併北國部落屠城亦再所不惜。據說北國散亂的諸多部落,無人不怕琳琅,就連三歲兒童都聞名而哭。還據說,此人男女不忌,極為鐫狂。得其心者,即便是十惡不赦仍可重用,若令其不喜,那麼下一刻他就能送你下地獄。

  眼神沒有掙扎,也沒有動搖。即使他感覺到身上的衣衫被扯開,他看見那狂肆的眼神帶著冰冷譏諷,而火熱的唇卻毫不猶豫的在自己的胸口上烙下痕跡。

  殷紅入口,輾轉細品。舌尖挑逗,吸允啃咬。

  微微的刺痛,還有身體本能而起的顫抖。聶遠之的眼神依然淡定,只是他無法控制這具早就被發掘殆盡的身體給出相迎的回應。

  他知道,這或許只是個開始。

  "呵呵呵,現在我有點相信你是聶大將軍了。"放開被他蹂躪得紅腫的可愛凸-起,留戀般的再次用舌面舔刷過小巧的紅殷,邪肆的笑看身下的男人。唇角的笑意加深,琳琅瑜邪的雙手不安分的撫摸過聶遠之的腰身,在其側腰最柔弱的部分捏了捏。看見對方又是一陣輕顫避讓,眼底的冰冷又重了幾分。

  "聽說海青的大將軍'戰功彪炳',如今看來確實如此。想必墨徹將你送來北國給本王,心底該是不情願的很吧?畢竟這樣一個內外皆善戰、能戰的將軍,可是寶貝啊。"

  赤-裸-裸的諷刺,即使口吻只是純粹的陳述,也足夠令人羞憤不已。然而回應琳琅瑜邪的,依然是聶遠之平淡的表情,還有那卑微的模樣。

  不由蹙起眉,這與他預計的似乎不太一樣。難道是自己用錯了方法?

  目光瞥向幾乎裸-露上半身的男人,最後視線停留在他一對鎖骨間猙獰的傷口上。

  "這是怎麼回事?"輕柔的撫過那凹凸不平的交錯疤痕,可怕的疤痕幾乎覆蓋了他整個鎖骨部分,在聶遠之白皙的皮膚上烙下了不可磨滅的可怕痕跡。

  "傷。"一直閉口不言的聶遠之在琳琅瑜邪強勢的目光下,良久才答出一個字。他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能夠忍受侮辱,但卻不想被人重新揭開這段足夠讓他痛不欲生的過往。

  "本王知道這是傷,本王不是瞎子。"聶遠之的回答顯然讓琳琅瑜邪十分不滿。

  琳琅瑜邪是什麼人?這個世上,武功能出其右的人不出五位。利用深厚的功力,只消稍稍一探他便能知道眼前的人到底是否有武功。

  脈象緒亂,真氣四散,丹田受損,經脈皆阻。

  "好,當真是好!"琳琅瑜邪突然發起狠來,說變臉就變臉,笑得猙獰:"我的人也有人敢動,很是好!"一把捏住聶遠之的下顎,令其無法躲避的與自己對視:"說,武功是被誰所廢?"

  心中怔愣,然隨後卻露出一抹笑來。

  這是他第一次在琳琅瑜邪面前笑,卻讓琳琅瑜邪永生難忘。這一刻的聶遠之,讓人無法移開視線。一分悵然二分落寂,三分痛楚四分無奈,然在最終,卻統統化為了淡然。仿佛這個世間,他本不該掛記太多,也無可令他記掛之事。

  "若我說是我自己,你待如何?"

  捨棄卑微的自稱,捨棄虛偽的敬畏。這才是他真正的性情,是屬於

  聶遠之的本性。然而,可悲可笑唯有他自己清楚,是為了什麼,他才將這份傲然再次展現,是為了誰他甘願成為琳琅瑜邪眼中的特殊,只為令其轉移目標。

  "你自己?"

  琳琅瑜邪從驚訝中回神,撫平被撩撥起漣漪的心湖,複又緊蹙雙眉,顯然是不信聶遠之的話。

  "為何要這麼做?"捏住聶遠之的雙頰,他不容置疑的命令:"看著本王的眼睛回答,不許欺騙本王。"

  "哎……"一聲喟歎,聶遠之抬手未傷肩膀的那只手,試圖令琳琅瑜邪鬆開雙手:"這樣讓我如何說?"

  被捏著雙頰,他的話無法說得順暢。於是,琳琅瑜邪鬆開了手,只是壓在在他身上的身體卻未移動分毫。

  直視著對方的雙眼,聶遠之不卑不亢的回答:"廢去武功的理由很簡單,我想琳琅王一定能猜到。既然要來北國,那麼有沒有武功又有何關係?或許,沒有武功才合您的心意不是嗎?"

  一個被送來敵國作為交換質子的將軍,不該有的東西,就不應保有。這無論對海青還是對北國,都是必須的。

  "哼!"

  原以為會聽見對方表示滿意的話,可聶遠之卻沒想到等來的會是這麼一聲冷哼。接著,他只覺得頭皮一陣刺痛,長髮被人一把拽起,強勁的力道迫使他揚起下顎,纖細的脖子在空中劃出完美的弧度,高高揚起。

  困難的對視琳琅瑜邪,震驚的看著他低下頭,接著脖子上一陣疼痛。

  "果然是小人作為。我北國,從來不會忌憚被送來抵物的區區質子。若能在本王面前刺殺本王,若能在本王的轄地掀起風浪,那也要有這個本事!若真如此,那便是本王不配做王,不配一統北域,本王便是該死。恐怕是海青皇帝還有那墨徹,怕你來此之後有朝一日會報復反叛,才會將你逼得自廢武功吧?"

  這本是試探,琳琅瑜邪不愧是北國雄主,今日聶遠之算是真正瞭解到。這位霸主不僅武功卓然,心機城府更是深不可測。

  若非自己早一步佯裝垂眸,若非自己本就無法抑制寒冷而微微顫抖的身體。那麼此刻,再刻意掩飾自己的情緒,也會在他剛才那不經意的揣測間令其窺得心緒。

  唇角隱沒了笑意,眼底閃過悲寂。他想到墨徹,想到那日他來將軍府邸,在那片溫柔後可怕的深意,想到他用無奈與憐惜,就為換得自己心甘情願的一句承諾。

  墨徹

  啊墨徹,明知道自己無法拒絕,所以才將家國天下擺放在自己眼前,在自己臨走之前,談及海青的將來。

  --遠之,你只能是海青的無敵將軍。

  那麼,如何才能只能是海青的無敵將軍?在你將聶遠之換取那些大義以後……

  --遠之,你是最利的寶劍,是海青最強的利器。

  所以,當這樣的利器不再屬於海青,那麼只有讓當初的寶劍不再鋒利……

  他懂了,他終於明白了。

  於是,他如了他的願,他在他面前自廢武功,在他面前洞穿了自己的雙肩鎖骨。這輩子,他再也無法使劍。

  --臣既不能再成海青利器,便如此殘劍,寸鐵斷盡!

  他不怪墨徹,身居高位,墨徹的選擇是為了海青,是為了他們墨家天下。這個世間太過炎涼,世間冷暖他已諸數看盡。爭權奪利,他知道身為皇族的他們該做的選擇。

  然而,此時此刻的他卻想大笑,如果可以,他真想讓墨徹聽聽琳琅的這番話,看看墨徹的表情。

  原來,這個世間還有如此狂妄的人。然,琳琅的這份狂妄,此刻卻深深刻入聶遠之的心,令其動容。

  "怎麼?被本王說對了?所以不說話?"

  "琳琅王多慮,不過是覺得您的話有幾分意思,可惜卻猜錯了。遠之早就說過,聶遠之才是海青的將軍,而在您面前的是遠之,既不為將軍,那留著武功又有何用?難不成以琳琅王的才智武功,還需要個異國送來的質子為其出力不成?呵呵,您當然不會,而聶遠之也不想啊。"

  他是知道的,這番話一出口或許會引來對方滔天怒火,甚至更可怕的屈辱。但是,他別無選擇。

  果然……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遠之。你的意思,你是因為要來我北國才故意廢了這身武功?好。既然如此,本王也無需憐香惜玉!只怕你這副殘破不堪的身子,受不住本王的需索。到時再哭喊求饒,本王可不會心軟。"笑得陰冷,琳琅瑜邪眯起雙眼,低下頭,額間的長髮垂落在聶遠之蒼白的臉上,黑與白瞬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也帶起幾分迷亂的意味。

  "今日,本王就讓你試上一試。你且體味一番,看那墨徹與本王,誰更能讓你愈戰愈勇!哼!"

  3、佔有

  琳琅此人本就狂妄自傲,任意而為。

  北域之內,凡他所征服之處,唯他獨大。無論過去的他經歷過什麼,如今的他都是這北域廣敖大地中最強的一方霸主。這樣的他,自然是想要什麼便能得到什麼。

  如今在他面前的人,或許對方已經早就忘記了他們的那段過去。但對於琳琅來說,那可是段無法磨滅,甚至改變他人生的經歷,他又怎會輕易忘記。

  要說為什麼海青泱泱大國,他北域千辛萬苦,費盡心機才引得聶遠之離守北關,乘機打下邊關數座要塞。但卻在最後關頭,竟然願意為了個人質就同意歸還三座城池及數萬百姓。別人不明白琳琅心思,但琳琅自己還能不懂嗎?

  既然費盡心機的事都是為了得到某人而做,那花上三座城池換回他最想要的那人到手,自是理所當然的。不管外人怎麼看,他的臣子怎麼看,他只知道自己想這麼做,就必然會這麼做。

  此刻,看著想要到手的人就在自己身下,他即可以對他予取予求。而聶遠之淡然的表情不變,卻著實讓琳琅心中大為不快。

  他要的可不是個木頭,若今日聶遠之表現出慌亂,又或者他以那一身傲骨反抗自己,或許自己會覺得更有趣。還有,拖著這半廢不廢的身子來北域,也是令他沒有想到,但又在情理之中的事。此時的他,正是一肚子火沒出宣洩。看著如死魚般躺在身下的人,剛才的豪邁宣言也瞬間沒了興致。

  明知道言語相激起不了什麼作用,但琳琅依舊不死心。他一把掐住聶遠之纖細的脖子,表情顯得有些猙獰可怖:"怎麼不反抗?你大將軍的骨氣就這麼些?"

  遠之平靜的看著他,當真的一點情緒都沒有。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又何須做那些多餘之事?"

  都已經被壓在身下了,他還需要替自己爭取些什麼?一身武功盡廢,如今的他又能如何反抗?若真是反抗了,那才叫滑稽。被送來這裡是做什麼的?不就是來飽嘗屈辱的?

  不過有一點倒是讓遠之心中不免詫異,這琳琅王怎麼看似兇狠,但其實他總覺得對方有些惱怒?甚至還有些好笑,他的那番話是想掩飾什麼?他遲遲不動手又是為了什麼?

  總不是他癖好特殊,非得自己掙扎著,才能感到樂趣?那也未免……

  遠之想到這裡,臉上的平靜才產生了些裂痕。



  "你這是什麼表情?在想什麼?"

  琳琅瑜邪一顆心思都懸在聶遠之身上,對方表情細微的變化自然是逃不過他的眼睛。但見身下的人臉上平靜的表情不再,反而是雙唇輕抿,嘴角微揚,一副似笑非笑。

  再看他一雙漆黑的眸子盯著自己,雖沒有到處遊移,卻直直的望著自己一瞬不瞬,好似要將自己看出了洞般。

  手下的皮膚突然變得滾燙起來,琳琅乍然縮回手,下一刻又覺得不妥,心中頓生怒氣,富有覆上他的身子。只這一舉動伴隨著他落下的吻,狠狠的侵佔了聶遠之輕抿的雙唇。

  狂風暴雨般的猛烈攻勢,讓本就還虛弱的遠之根本無力招架。對方輕易就撬開了他的雙唇,打開了他的牙關,滑膩的舌頭如蛇般靈活鑽入。攪動著他的舌,糾纏著、啃咬吸允著。

  主動與被動的關係,君與臣的關係,征服者與臣服者的關係,在這一吻中展現得淋漓盡致。

  遠之的順從,讓琳琅不甘的同時又有點欣喜。良久,他鬆開被他啃咬得紅腫的唇,微蹙著雙眉,沉聲問著身下之人。

  "聶遠之,你可願意忘記過去,從此甘心留在本王身邊?"

  若他能安安分分,或許他會是個不錯的陪伴。至少,他不會如女人那般糾纏煩人,也不會在他身邊嚼舌根多嘴。

  以他對聶遠之的瞭解,他知道聶遠之寧願獨善其身,也不會想要融入他北國之中。

  但,聶遠之越是不願,自己就越要拖他下水。他人已在北國,那麼他的心便也要給自己跟著過來!

  等待著對方的回答,琳琅眼中的神色變得難以捉摸。

  以為他當真猜不到聶遠之那一丁點兒的心思?分明還記掛著那墨徹,分明還想著他那海青國,分明是想任自己所謂,打發自己。最好讓自己憤恨之下直接一刀將他砍了,哼,他琳琅有那麼好耍弄嗎?想死,還待問過他。

  此時問出這個問題,他壓根沒指望從聶遠之嘴裡得到什麼好聽的答案,也不過是一番試探。不過心底裡頭,還是懷揣著那麼點期盼,希望能聽見自己想要的答案。

  "王上這話不該問伏臣。"遠之終是露出一抹淺笑,猶如寒冬初暖的三月陽光,暖得叫琳琅不禁眯起了眼。

  "伏臣以為,自己既是被王上指名要送來北國的人,那麼甘不甘心自然由不得我說。若是王上非要臣說出這麼句話,那臣自然也能說:臣甘心留在王上身邊。至於王上說忘記過去,恕伏臣直言,要忘記過去的方式很

  多,若王上想要直接些的,臣記得北國有名師忘川,其調製的'忘川'可謂天下最奇亦是最好的毒。"

  所謂忘川,藥如其名。一飲忘川,前塵往事與我何干?若是能,他倒是想讓琳琅賜一杯忘川,好了卻自己的那段過往。

  這個人!這樣的一個人!

  琳琅面部肌肉抽搐著。

  這樣的一個人,他怎地就看走了眼,先前還未他猶如死魚的反應而惱怒。原來要得到他的回應,該是用如此的方式。哈哈,有趣,真是有趣。

  "聶遠之,我知道你這麼說的目的。既然如此,我又怎麼能辜負你一番苦心呢?"

  不滿疤痕繭子的粗糙大手用力一扯,裂錦之聲破空而起,那白皙的皮膚就這麼?那暴露在彼此眼中。

  一是沒有遮掩羞怒,依然淡定自若的蒼白男子;一是狂野如火,眼底被熏紅的霸氣王者。

  王者居高臨下,而該臣服於身下的人垂眉斂目,詭異的看不出一絲卑微,反而令人看得了骨子裡的那股清冷與傲骨。

  琳琅瑜邪笑了,是發自心裡的愉悅笑容。他看著他身下的聶遠之,這樣的男人,他怎能不攀不折,怎能錯過如此絕色?!

  "聶遠之,記住。你的傲骨,唯有我能踩在腳下,唯有我能折煞!那墨徹,他不配!"

  不配嗎?

  "若墨徹不配,那合該獸性未泯的蠻子就配得了?"

  一言既出,否尚未極,橫禍遂至。

  獸性未泯的蠻子?

  琳琅瑜邪一挑英氣的雙眉,唇邊那抹諷刺的笑染上寒意。這話中有話,說得可恰到好處。既然對方都故意來惹人糟蹋了,那自己何必再客氣。

  "聶遠之,這話說得真好。本王真是愛聽。"掐著遠之的下顎,琳琅眯眼冷笑,"本王的奴人對本王如此盛情相邀,本王又怎好拂了你的好意。"

  下一刻,遠之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自己的肩膀再次傳來劇痛。被包紮的傷口顯然已經再次撕裂,而趴伏半跪在床榻的姿勢,絕對是一種赤-裸的羞辱。

  涼意來的快,去的也快。他看不見身後人的動作,但卻更敏感的感受到對方觸摸的每一處肌膚,就如同被點上了火焰,漸漸燃燒過冰冷的背脊。

  "都說南方的男兒纖細瘦弱,有些更勝女子。今日一見,才只傳言非虛。"手下的觸感令琳琅愛不釋手。雖然那白皙的皮膚上還留下昔日征戰時遺留的瑕疵,可那些疤痕並不影響他的情-欲,反而在這柔與剛的矛盾中生出更強烈的佔有欲。

  這背對著自己的男人,可是那無敵將軍,是海清昔日的守護戰神啊!帝王的寵臣又如何,他琳琅要的人,沒有得不到的。

  伸出舌尖,輕舔著聶遠之脖子後敏感的肌膚。富有彈性的皮膚,讓琳琅在舔舐吸允過後,幾乎欲罷不能。他沉迷於這樣新鮮刺激的感覺,他並不好男色,可也狂傲得肆無忌憚。他只知道,現在的聶遠之已經徹底勾起他的興趣,而不再是隨便嚇唬玩玩而已。

  一手帶著強勢的力氣壓著對方的雙手,另一手繞過背後的肌膚,劃過腰際,在對方無法自持的顫抖中,輕笑著繞到胸前。

  輕輕嘗試捏了捏胸前的紅纓,接著好奇的彈了彈。很快,對方的胸前便本能的硬了起來,而後整個身體的肌肉也開始僵硬。

  "怎麼,這樣就有感覺了?不愧是被調-教過的身體,只是簡單的碰觸,就讓大將軍放棄矜持了,嗯?"

  放浪的話語,昭示著這只是個開始。心底同時燒起一把野火,卻不知是欲是怒。

  半跪在床榻間的聶遠之緩緩閉起眼,他的身體本能的在給予反映。他無法反駁,這具身體的確在過去受到了不少調-教。

  就連他自己,也厭惡的身體,可想而知此時此刻在琳琅王面前,他又能表現的如何高潔。可是,就算這樣,他還是有他的尊嚴,他的底線。

  突然,輕合眼皮微微一抖,卻倔強的不願睜開。他寧願咬牙抵抗,也不願意發出任何呻吟。那只在他胸前肆虐的手順著他的身體慢慢向下探去,現下已經來到了令人可恥的部位。

  只是輕輕的一握,遠之雙膝一軟,幾乎支撐不住。幸而被另一隻剛強的手臂勾住了腰,才能讓他維持趴跪的姿勢。

  "我的將軍,這是怎麼了?你可要給本王好好跪好了,這樣的姿勢才適合你不是嗎?"

  冷嘲熱諷的語言近在耳畔,灼熱的呼吸噴灑在他的頸後,令遠之撐在床榻上的手不住的抖動。

  "看來,遠之你很高興很興奮呢?怎麼,就要被本王佔有,是不是令你格外驕傲呢?即便如同母狗般跪在本王身下,即便只能雌伏于本王的胯-下,遠之還是高興得不可自拔吧?"手中用力一握,箍緊了手中的灼熱物體,任由其想膨脹想宣洩,卻無處可去。

  漸漸苦笑,聶遠之從沒像此刻般痛恨起自己的身體。這具身體,竟然面

  對如此污穢的言語,反而會愈加興奮。這一切,都是多虧了過去的墨徹啊。

  自己是不是還該學著感謝,感謝他改變了自己的這幅身軀,至少在此時此刻,自己竟還勾得起琳琅王的興趣,憑自己這幅令人作嘔的身體。

  苦中作樂:至少,他還能從對方的一舉一動中獲得所謂的快感。

  "王,您且快些。"

  眼中是琳琅看不見的死寂,唇邊吐露的話卻帶著沙啞的情-欲,不同於剛才的冷淡平靜。

  被這樣勾人的聲音所引誘,琳琅不及多想,順著自己本能的意願一把扯下了遠之的稠褲。

  不再是"隔山打虎",而是確確實實的親密相貼。

  琳琅過去也有與小倌行過房事,他瞭解男男相親畢竟有違常倫,會造成身體上的傷害是必然的。迷亂中看見了遠之肩上的血跡,心中不由軟了下來。

  他試著探入一指,並不急於一時。然而,他的好意有些人卻並不領情。

  "王何必如此替遠之考慮,這可不像是琳琅王的作風。"

  這個過程越是漫長,遠之越覺得痛苦。琳琅不會知道,自己看著這具身體在他身下一點點所起的反應,他有多希望就此瞭解自己。他有多唾棄自己的--骯髒。

  他寧願被粗暴的對待,也不需要任何一點柔情來激發他身體更多的反應。那只會讓他更加的--身不如死。

  若非他身負著為海清質子的責任,若非為了那人,為了兩國的協議。他何須像如今這樣,在床底之間忍辱負重。有時候,他真的好恨,恨他千辛萬苦的守候,換來的卻是如此命運結局。

  "別對我用激將法,這對你沒有好處。"琳琅還保有著冷靜,不過顯然已經不多。他的下-體漲的生疼,極度渴望進入身下人的身體,尋求慰藉。

  "怎麼是用激將法呢?王或許不知道,伏臣在淩王身下時,可最愛……"

  "給本王閉嘴!"

  琳琅一把抓住遠之的黑髮,用力的向後拉扯,迫使遠之痛苦的向後仰頭。眼角微睜,看見了身後之人扭曲猙獰的面容。

  "記住是誰在你身體中,記住本王的一切!聶遠之,現在在你身上佔有你的不是那狗屁淩王,是我琳琅瑜邪!"

  毫無預警的猛地自男人身後貫穿了他,果不其然的將那後-穴撕裂處傷口,淌下鮮紅的血。

  看著身下被撕裂

  的男人,琳琅扭曲的面容帶上了快意的笑:"聶遠之,你真該感謝你的這幅身體。看看你在我身下流出就如同處子般的鮮血,果然能激起本王的興致。不過,想必你這後-庭卻叫那墨徹失了興致,否則,如何讓他捨得放你來本王這裡呢?你放心,在本王沒有玩膩你之前,是不會捨得將你送與他人的。所以,你可要給本王好好表現了。"

  便隨著惡意的中傷與侮辱,琳琅沉下自己的身軀,在將身體的重量壓負于聶遠之背上的同時,身下也進入得更深,挺入得更有力。

  緩緩的抽動起來,帶出點點鮮紅,順著遠之白皙的大腿流下,漸漸染紅了床榻上的被褥。沉重的鼻息始終縈繞在耳畔,伴隨著間或響起的輕微呻吟,還有男人無情的啃咬撫觸。

  琳琅持續著掠奪,始終沒有停歇的跡象。而身下的遠之漸漸承受不住那強烈的需索,失去了內力支撐的他,在經歷過長途跋涉後,身體幾乎像個空殼。如今被迫一番歡-愛,自是再也承受不住。

  意識慢慢遠離,而這一刻的他只覺得高興。慶倖他終於能離開眼下地獄般的折磨,離開這無法忍受的煎熬。

  4、入夢

  他不常做夢,初時是無夢可做。

  若白日受盡了世間的冷嘲熱諷,那麼在寂靜的夜晚,你絕不會想要繼續那些刺骨鑽心的痛。因為,那是對一個驕傲的人最可怕的折磨。

  自從聶家因叛國之罪被滿門抄斬,他從一位養尊處優的少爺成了一隻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聶遠之還記得,那時他還只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不到十歲的年紀,說不懂卻也該懂了,只是懵懵懂懂,是非對錯還辨得不夠通透。

  那年的海青特別冷,寒冬裡的第一場大雪,幾乎掩埋了城裡的每條小道。市井間向來流言蜚語頗多,正是在這些傳言中,聶遠之慢慢懂得了自己的處境。他是亂臣賊子的孩子,他的父親,昔日海青的大將軍叛了國逆了君,所以他們一家該殺的都被殺了。這等重罪,株連九族本就理所當然。

  可皇帝終究心軟了,大將軍過去替海青立下赫赫戰功。看在這等份上,他放過了聶家最小的老麼,貶為平民,任其流落街頭。

  人人都說,聶遠之該感謝皇帝留了他一條狗命,能讓他繼續苟活於世。

  他沒有出京城,因為小小年紀的他即便出了京城也無處可去。他流落街頭,骨子裡的倔強讓他即使饑寒交迫,也無法低下頭向路人乞討。

  每日,只有在無人的街頭,他才會細細摸索,靜靜找尋別人丟棄的果腹之物。驕傲如他,是與生俱來的天性,沒人教他改,他也不懂得去改。

  所以只能日復一日,直到他也不知何時會來臨的改變或終結。

  他流露街頭那時,還只剛剛入秋。轉眼間已是寒冬,可他身上的衣物沒有增加,數月的苦寒已經抹去了他的光鮮,讓他看起來骯髒瘦弱。唯有那雙黑眸,始終保持著清亮,不同於臉上的污濁。

  或許,就是這份清亮吸引了那名少年。在那個寒冷的冬夜,在聶遠之捲縮牆邊等待死亡的那刻,他們的生命第一次有了交集。

  那雙華貴的錦靴踏入模糊的視線,意識已經漸漸遠離的遠之勉強抬起頭。

  這條街巷不該有人來,總是乏人問津。因為這裡是個死胡同,而身後的那破敗院落,早就遭人唾棄,牌匾橫斜。

  但無論多死寂多冷清,這裡都是他的家,唯一的家。

  小小的少年瀕臨死亡,卻依然倔強的與大他數歲的錦衣少年對視。不過看在少年眼裡,這毫無焦距的視線實在缺乏威懾力。

  "你就是聶遠之?聶家唯一的遺孤?"

  清清冷冷的聲音,透著孤傲威嚴。十多歲的少年展現無人能及的魄力,以睥睨天下之姿踏入他的生命。

  凍裂的唇微微開合,喉嚨卻似凍結,無法吐露一個字。他想問他是誰,又為何而來。

  仿佛看透了聶遠之的心思,那錦衣少年微微蹙眉

  ,隨後倨傲抬起下顎,語氣中帶著幾分自豪:"家父乃海青淩王,而本殿下正是淩王唯一獨子,墨徹。"

  堅持聽完這一句,對遠之來說已是極限。捲縮的身子往牆邊傾倒,模糊的視線終於完全變成了黑暗。

  再次醒來,他發現自己並沒有跟爹娘哥哥他們團圓,反而身處一間陌生又華麗的屋子。聶遠之不知道心裡是什麼感覺,似遺憾卻又欣然。隨後,他才知道,原來是那叫墨徹的少年救了自己,而自己正身處他在京城的別莊。

  聶遠之雖然被救,心裡卻沒有半分感激。相反,當日相見的畫面一直定格在他腦中,那少年倨傲的態度也一再刺痛了他的自尊。

  如今的他,不該留在這種地方,也沒資格留在這裡。

  正是他的這種性格,讓他與墨徹有了第一次碰撞,很慘烈也令他刻骨銘心。

  "堂堂大將軍的孩子,原來不過是孬種。哼,你這種人,不配姓聶。"

  生平第一次,聶遠之失了冷靜,被激得沒了分寸。不顧尊卑,不分高低,他與那錦衣少年扭打在一塊。昔日在同齡的孩子裡打架從未輸過的他,如今在墨徹面前卻輸得一敗塗地。

  他不服,眼底怒火中燒。即使被對方壓著雙手按在地上,卻還是固執的回頭瞪著對方。

  "對,就是這種眼神。這才像個有骨氣的男子漢。聶遠之是吧,告訴我,你想不想有朝一日能如今日般將我打趴在地上?"

  面對少年的質問,遠之只是抿緊了唇。可那滿臉憤怒的表情,還有那對噴火的清澈黑眸,讓少年即使得不到回答,也明白了他心底的心思。

  "既然想,那就別再逞強。你還想回去過那種流浪的日子?還想受盡眾人恥笑,然後只能日夜遊蕩街頭靠剩物為生?我父王告訴我,真正的男子漢該是能屈能伸,空有傲骨有什麼用?成不了大事依舊是場空。"

  少年在跟他講道理,而聰明的聶遠之當然聽明白了他的意有所指。

  過去,從沒人這麼跟他說過,所以他不懂。如今,少年墨徹的話就如同當頭棒喝,至少讓他清醒,讓他不得不思考起這番話來。

  於是,聶遠之在別院住了下來。墨徹替他請來了西席,教他讀書寫字,又送來了很多兵書,讓他隨意翻看。武學方面,他本就熟記聶家的武功心法。只是流浪街頭的日子,他連生存都難,根本無心修習。而過去在家,他是老麼,是家裡人疼寵的物件,日日隨心所欲,不務正業。

  一場家變改變了他的人生,也讓他與墨徹有了交集。

  在別院的那四年裡,他不問世事,只顧埋頭苦學,勤練武功。墨徹經常來看他,就算再忙,他也不會忘記關心他。

  漸漸的,聶遠之的生命中有了失去家人後第一個重要的人,而

  隨著時間的推移,那個人已經深深刻入心中,再也無法抹去。

  十四歲那年,他武學已經頗有成就,兵法政略更是皆有獨到見解。他的授課恩師早在一年前就離去,因為他已經無所相授。而之後的日子,遠之便自行琢磨;有時,也會與回來看他的墨徹探討一番。

  墨徹已經二十了,褪去了昔日的青澀。不知何時,遠之也無法再從他臉上看見那些純粹的輕狂與霸氣了。他變得內斂沉穩,也變得有些難以捉摸。微笑成了他臉上常有的表情,偶爾,那眼底也會閃過不知名的別樣情緒。

  那一年,海青發生了幾件大事。先是老皇帝病逝,再是年幼太子位被篡奪,而在那場宮變中,墨徹失去了他最尊敬的父親。

  然而還來不及平復喪父之痛,墨徹便繼承了淩王的封號,擔起了屬於他的重責。先是平了叛亂,再是助小皇帝登了皇位。而他自己,則成了一人之下,實則萬人之上的攝政王。

  那一年,海青的邊境也不安穩。似是裡應外合般,皇朝內宮變剛剛落下帷幕,邊界的戰事便如火如荼的開了打。

  自海青前任鎮國將軍死後,海青的武力便一蹶不振。朝內良將不出,而駐守邊關的老將卻相繼去世。加上宮變後的人心不穩,海青一時間動搖了根基,陷入了混亂。百姓惶恐不安,流言四起。

  正是在這一片混亂中的某日夜晚,許久不再來別院看望的墨徹再次踏入了聶遠之所住的地方。

  一名還是臉上未脫稚氣的少年,卻在四年間飛速成長,被一身經歷逼得少年老成。另一名卻是如今高高在上的攝政王,為國為民背負重責歷任,不得不傾注所有堵上一切。

  兩人在月下飲酒,被月光映落的人影相交而錯。

  他問:"遠之,可願成為我的神兵利器。"

  而他,毫不猶豫的回答:"此生不悔。"

  便是這一句承諾,成就了之後一戰成名的少年將軍,也讓海青再次有了強大武力,有了他們的無敵將軍--聶遠之。

  從亂臣賊子到備受重用,不過短短一年。他始終遊走在邊疆,才定了西邊的寇亂,便去了南邊剿匪,當他再次回到皇城的時候,一切都變了模樣。

  原來,攝政王力排眾議,在朝堂之上力挺他,才能讓他有機會帶兵出征,並獲得如今戰功彪炳,凱旋而歸的榮耀。

  原來,攝政王還一直暗中查探,在握有所有證據後一意孤行,重審昔日聶將軍叛國之案,這才牽扯出一段叫人心酸的真相。栽贓陷害,亂臣賊子另有其人。

  挺直了腰杆背脊端坐在馬上的少年,扳直了一張臉,掩飾起心底的激動。回京的這段路並不長,從進了城門到皇宮的這段路更比不得之前的迢迢長路。可是如今的

  他們,隊伍被拉得悠長,幾乎是寸步難行。

  那些熱情的百姓,那些中途便辨出家人,忍不住與之相擁的將士與家眷。聶遠之沒有阻止,也不忍阻止。所以,即使那麼想見到那人,即便他的心已經越跳越快,越跳越猛,他還是忍下了,壓下了。

  當真是漫漫長路,而長路終有盡頭。那巍峨高聳的城門,與他,只有數步之遙了。

  此時,皇宮的城門緩緩打開,街道外的百姓被攔在了週邊。可今天是舉國同慶的好日子,是少年將軍打了勝仗凱旋歸來的好日子。所以一早,皇城中便頒佈了命令:大赦天下,舉國同慶。

  於是,層層把關的皇宮開放了週邊,這才得以讓熱情的海青百姓能湊近一點,靠近一點,只為能親眼目睹他們心中的小英雄與他們尊敬的海青攝政王相見的一幕。

  百姓的心情激動,端坐在黑色駿馬上的聶遠之更激動。

  他的恩人,他的主子,他的王爺,他心中最重之人。時別一年,幾經身死,他終於再次回到這裡,堂堂正正的站在了他的眼前。

  他想親口告訴他,他聶遠之,沒有丟了墨徹的臉!

  城門已然大開,從裡頭出迎的隊伍很長。百官相迎,而走在最前頭的唯有兩人。一個小小的孩子,還有牽著他手,面帶微笑的青年。

  熟悉的面容讓冷硬的他瞬間紅了眼,這一年來他改變了很多,唯一沒變多少的便是那依然不善言辭的性格。

  皇上與攝政王親自出宮相迎,身後更是百官隨行。這是何等的尊榮,是何等的榮耀。即便是聶家先祖,也不曾受到過的榮恩!

  此時此刻,他聶遠之不再是昔日的過街老鼠,不再是亂臣賊子之後。他可以光明正大站在世人面前,可以挺起胸膛直起腰杆,露出骨子裡深埋的那股傲然。而面對自己的家族,他也不會再背負罪責,因為眼前的青年早在他遠征的日子,便遂了他此生的心願,替他平了聶家的冤案。

  翻身下馬,凜凜強風吹響他殷紅的披風,烈烈陽光照得那一身銀鎧光芒奪目。少年沉穩的踏出每一步,帶著武將與生俱來的颯爽英姿,走向迎面而來的隊伍。最後,他的腳步隨著前方青年停下的腳步而停下。

  四目相對,一則濕紅雙眼,一則激動難掩。只是君是君,臣是臣,君臣之道自古便該秉持遵循。而在眾目睽睽之下,他與他更該做得好,做得地道。

  "臣,聶遠之,參見陛下,淩王。願吾王萬歲,淩王千歲。"單膝著地,他行著標準的武人之禮。

  在他身後,傳來整齊劃一的跪拜聲。接著,那洪亮的參禮之聲響徹了整個皇城。

  "參見陛下,淩王。願吾王萬歲,淩王千歲。"

  這是他帶領了一年的兄弟手足,他們中的每一個,無

  論是如今在這裡的,還是被留在那邊疆深埋黃土的,都是海青上下最該感謝的人。

  "聶將軍快平身。"年輕的攝政王代替了幼小的皇上,上前幾步扶起了跪拜在地的海青英雄。墨徹搭著聶遠之的雙肩,此刻的他激動得雙手微顫,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又一遍。

  "好,好啊!聶將軍不負眾望,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毅然的轉身面向宮門週邊的百姓,墨徹用那清朗依舊的聲線朗聲道:"我知道這一年多來海青發生了很多事,我也知道你們一直都擔驚受怕。擔心我海青的未來,擔心著自己的家人。"話鋒一轉,那聲線拔高了幾分:"然而,今日是聶將軍凱旋歸來的日子。西邊的亂平了,南邊的匪清了。若是北邊東邊再惹點什麼事出來,我相信我海青也不會懼他分毫!天佑我海青,本王在此奉陛下之命,賜封聶遠之海青國大將軍之名!"

  "陛下萬歲!淩王千歲!"

  "聶將軍!聶將軍!聶將軍!"

  百姓沸騰了,因為他們英明神武的攝政王肯定了他們心目中英勇的少年將軍。

  那一刻,聶遠之覺得自己的人生該是了無遺憾,也該是到了頂峰。這加諸在身上的光環,讓他義無反顧的為海青而東奔西走,他依言成了他的神兵利器,也成了海青國的無敵將軍。而那時的他,根本不會想到之後會迎來的痛,還有那一道道捅在他心口上的傷。

  十年磨一劍。

  奔走了十年,傾注了一切。換來的,卻是他親手對他揮出的劍,最致命的一劍。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與他之間發生了改變?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變得不再像他,而自己也走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路?

  聶遠之不知道,就算知道也已經毫無意義。

  他不常做夢,在不知名的某一日,他又有了更堅決的理由。

  一旦做夢,就會讓自己陷入無邊無際的回憶,勾起他無法割捨的情,牽動他花盡心思才勉強抑制的痛。

  然而有時候,越是不想做的事,卻偏要發生,這就叫做身不由己。

  他又記不得了,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老是時不時回憶起過去,每每在夜裡做起夢來。不過幸好,那些夢中的事都是值得他驕傲的事,而傷痛往往會在他醒來後的現實中,才被落實。

  所以如今的他反而希望多做些夢,讓夢做得長些,最好就這麼做下去,永遠也不要醒來。

  然,是夢終會醒。黃梁一夢,夢醒,世事皆空。

  "怎麼,睡了一天一夜還不夠嗎?看來大將軍的身子確實該好好補補,否則如何滿足本王的需索?"

  冷酷生硬的話在身邊響起,令他想起了自己的處境,還有不久前才發生的種種。突然之間生出股想要賭上一賭

  的念頭,也是打從心裡覺得身旁的那個蠻子男人,其實一點也不令人畏懼。而事實上,他是真的累了。裝的累了,扮的乏了,也不想再應對了。

  "王上,伏臣有件事想同王上打個商量。"

  平躺在床上,他連頭都懶得動一動,更別說花精力去看床邊上都站著些什麼人。站了什麼人都不關他的事,只要知道他想說話的對象也在其中,那就夠了。

  不等對方的回答,他只顧著自己說出想要的,而答不答應就不是他的能左右的事了。

  "伏臣想要個身份或名分,隨便什麼都好。伏臣還想要個小院子,能讓伏臣好好養身。"

  聲音平緩,不急不躁。他一一說清目的:"要身份或名分,是想在王上允許的範圍裡能走動走動,也是想讓王上的臣子識得伏臣,以免引起誤會,將伏臣當是隨便什麼人給宰了。不然,伏臣可就不能供王上消遣找樂子了。至於要小院子養身,其實也是為了王上著想。王上給我個院子不過是輕而易舉之事,但有了小院子的我便能好好養身體。畢竟日日躺在這床上,對我這身體絕對不是件好事。這些,想必王上招來任何一名大夫都能得到結論。而我身子好了,才能好好滿足王上的需索。剛才,伏臣還聽王上親口這麼說過的。所以想必,王上定不會拒絕伏臣的要求。"

  這段話有些長,說得他微微小喘。而在說話的這段空隙,他終於從剛剛蘇醒的狀態中徹底清醒,也有了些力氣可以轉頭打量四周的情形。

  不過力氣是有,可他卻不願意浪費。看那些不想見的人事物,這是賠本買賣。

  一旁站立的人裡頭,最靠近床榻的邊是琳琅瑜邪了。白大夫剛走,說是人馬上會醒。所以他才沒跟著後腳離開,就為等著床上的人醒來。但目的為何,琳琅自己也說不上來。

  在他身後一步之遙站立的,是他情同手足的結拜兄弟,也是北國現任的宰輔,裴嗣衣。太醫前一刻離去,他後一腳進門,為的是來催促琳琅與之商討國事,卻不料撞上了正好醒來的聶遠之。

  而在兩人身後,還站了幾人,皆是琳琅手下的心腹大臣。

  自剛才聶遠之的那番話後,這些人便表情各異。後排的人看不見主子的表情,只能垂著頭各自該怎麼便怎麼,只要不出聲就行。但站在琳琅身後裴嗣衣不聞自家王上的反應,卻看盡了從對方開口後,他家王上就一變再變,好不了得的變臉絕技。只是礙於大局,他唯有憋屈的忍著胸腹間的那股衝動,勉強維持臉上的表情。不過那抽搐的唇角,卻泄了他的底,好巧不巧更是讓某人看了去。

  "裴嗣衣!"厲聲大喝,卻嚇不倒深知他脾性的宰輔大人。

  "臣在。"顫抖的聲音絕不是害怕。

  琳琅瑜邪掃了眼身後穿著繡有鳳鳥圖藏青藍袍,象徵著北國文臣之首的儒雅男子,冷冷的出言警告:"別以為本王不敢辦你,惹怒了本王,本王一樣能要了你的腦袋。"

  "臣……遵旨。"

  "遵你狗屁的旨!你分明沒將本王的話往心裡去,看什麼看,抖什麼抖!"

  "哈哈哈哈……"再也忍俊不住,他的王,他裴嗣衣此生效忠的唯一的王。其實外界的傳聞真的錯得離譜,眼前的男人哪裡可怕,該說是可愛才對。

  "來人,給我把裴相給拖出去!日落之前,本王不想再看見他!"

  這個裴嗣衣,越來越放肆。真是叫他……頭疼。幸好,在這裡的都是他的心腹,是北國最重要的主心骨。而唯有在這些人的面前,他才能暫時放下王者的威嚴。

  視線調整,繼而對上一雙探究的雙目。那雙清澈的黑眸讓琳琅微微一愣,接著又被裡頭似笑非笑的神色拉回神智。

  他怎麼就忘了,這裡可不全是他的心腹。還有這麼個令他大開眼界的"無敵將軍",聶遠之。



  5、無心

  今日的北國天氣晴朗,難得在冬日裡停了雪化了霜,陽光普照。王宮西側的偏僻小院裡,不時傳來粗糙撓心的摩擦聲,一會兒響一會兒停。幸而此處乏人問津,平日一整天也難得有人經過,這才沒人被擾得心煩,磨得牙癢。

  這樣的聲音斷斷續續持續了小半個時辰,最後終於絕跡。

  透著破落的門庭外裡去,蔓延著青苔的小道昭示著此處已是良久無人打理。小庭院裡有處涼亭,還有一處本就不怎麼深的池子。池水本已不多,今日卻因霜雪初化,得以恢復些以往的繁榮。涼亭與池子之間,還有棵老樹,老樹本有白雪遮羞,如今被陽光化了,無奈也只能頂著光禿禿的枝幹,裸-露的立在外頭。

  涼亭裡的擺設很簡單,一張石桌兩把石凳。如今,狹隘的涼亭裡突兀的又多了一把老舊的木質貴妃椅,擠在了石凳與石桌間本就不大的空隙中。

  而此時,貴妃椅上斜斜躺靠的人可顧不得這些,這樣狹小的空間正和他心意。如今他身子能躺在椅子裡,頭還能靠在身後的亭柱上。而他目光正對著前頭的池子,欣賞那烈日下逐漸融化的雪色,還有那滴滴落入池子,滋潤池色的難見甯景。

  即便有日空當照,可北國的冬日裡的風還是帶著刺骨的寒意。所以他的身上始終不離那白色的狐裘,以此來阻擋些微寒意。

  靜靜的躺靠著,眯起眼享受著這份用命賭來的自在幽靜。漸漸的,竟襲上困意,令他忍不住想要閉眼歇息。

  白皙的手露出袖管外,替自己攏緊了身上的狐裘披肩,接著又輕輕的抬手一勾,挑去那被風吹拂而忍不住調皮蹦上他臉頰撓癢的髮絲。

  視線已被困倦模糊,但突然又猛地睜開,細細的看著不遠處那池子裡慢慢劃動的身影。那是兩隻龜,此值冬日,龜不該是冬眠的動物嗎?但他確確實實看到了兩隻在池子裡劃動四肢的龜。

  所以說,世事無常裡,這句話始終該被牢記。

  倏地,那雙薄唇漸漸勾起,露出了一抹淡而美的笑意。

  當小薩子端著今日的午膳匆忙踏入院落時,入目的便是那斜臥在涼亭中,透著慵懶卻動人心神的畫面。

  他從不知道一個男人可以那麼漂亮,還能那麼動人。然而他卻不敢上前輕擾,只怕打破這如夢似境的絕美畫面。

  當初的怨氣早就沒了蹤影,如今的小薩子巴不得一輩子照顧眼前的男人,直到不得不離開的那日。

  "小薩子,既然來了做什麼站在外頭?"清亮的聲音響起,伴隨著似笑非笑的眼神投向庭

  院門口的少年。

  雖然失了武功,但多年來養成的直覺還在。所以當少年一踏入院子,聶遠之就發現了他的存在。

  這名少年是琳琅王派來伺候他的人,不過到底是伺候還是監視,他不置可否。還記得初見少年,自己還狼狽的躺在床榻不得起身,而少年眼底濃重的不屑在看見自己的面容後不由一怔。

  聶遠之一直都知道,自己的長相算得上男人中的異類。如果不是自己戰績彪炳武功卓然,還是海青萬人景仰的大將軍,恐怕自己這張臉早就成了話題,被議論紛紛。畢竟,身為男人長相陰柔,絕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

  小薩子回了神,這才尷尬的低著頭,匆匆忙忙走近涼亭。走得近了,這才看清了涼亭裡的貴妃椅,不由一愣,接著惱怒的看向聶遠之。

  "大人,你又來了。白大夫不是說過不能輕易蓄力的嗎?你將這屋子裡的貴妃椅搬來涼亭,這該蓄上多少次力?花費多大的勁?別忘了你還帶著傷,身子還那麼虛弱。"

  "行了行了。"再說下去,他快對小薩子的這些話倒背如流了。這幾天動不動就說上這麼一大段,他說得不累,他聽得都快吐了。

  聶遠之對自己的身體還算了解,也承認那被琳琅王派來的白姓大夫醫術挺高明。但他還不至於像個殘廢,什麼事都做不了。

  "肚子餓了。吃飯吧。"

  他笑看著眼前的少年,對方的爽朗頗令他喜歡,不過這樣的性子卻不適合宮中生活。若非小薩子已是名公公,他該勸他走另一條路,從戎之路。

  聽聶遠之下了命,想到自己終究是個下人,而對方怎麼也是王上迎來的主子。小薩子雖不滿,卻還是閉上嘴,乖乖地在石桌上端出飯菜。

  有時候,他還真不懂這些個主子。就比如為什麼大人這麼美,王上卻不再留戀,反而將他趕入了這座偏靜小院;還有,為什麼大人明明總是掛著笑,可他卻總感覺不到對方是在高興。

  算了,這些他不該管的事管他做啥。他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

  可是心裡雖這麼想,鼓起的腮幫子卻依舊憤憤不平。

  "哈哈哈……"

  這少年啊,真是可愛得緊。若當年家中不曾生變,自己在如此年紀,怕也該是帶著如此一份天真直率吧。

  小薩子的模樣勾起了他的感慨,也引出了他的笑意。

  聶遠之笑出了聲,這是他來北國後第一次如此真心的笑,也是在海青時早就失去的笑。

  不過這樣的笑聲?然而止,原因無他

  ,不曾料想的人此時卻出現在了他的眼前,讓他忍不住愕然,也只能生生停住笑,默默看著走進院落的高大男人。

  "參見王上!"

  小薩子還想對聶遠之的笑聲表達抗議,不料卻在轉眼間看見了身穿鑲金蟒袍的威儀男人。嚇得他立刻跪拜在地,俯首行禮。

  似是被小薩子的舉動喚回了神。聶遠之從那貴妃椅上緩緩直起身,皺了皺眉看著空空如也的地面。自己的靴子又不知被自己踢飛至了何處,無奈下只能赤著雙足落了地,?那間刺骨寒意從腳底鑽進,令他微微晃神,卻只能暗怪自己:當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伏臣遠之,參見王上。"

  撩起了衣擺,滑落了狐裘,這風吹得也就更冷了。

  跪落在地時,那膝蓋還發著顫。遠之不由暗暗決定,下次該讓小薩子帶些針線布匹來,將膝蓋處的裡子給加厚了,以備不時之需。

  視線垂落在地面,他與小薩子靜靜等著高高在上的琳琅王赦免兩人跪拜之禮。只是久久,才等來令他頗為失望的一句。

  "你先出去。"

  琳琅王開了尊口,於是小薩子便很沒義氣的拋棄了他。沒得到男人的命令,他不得起身,只能繼續看著冰冷的地面,仔仔細細的看著,集中精力的看,看那些緩慢爬動的身影。

  呵,原來這大冬天的,地上還會有螞蟻,真有意思。

  一雙黑色宣靴出現在他眼中,彷如大山般阻隔了那些小傢伙的路途。不過那些小傢伙還真有毅力也很聰明,沒有選擇走那山上的快捷方式,卻選擇了繞道而行。

  恐怕,它們也知道了,這上不是隨便就能過的。若是上了險峻的山,便有可能有去無回。

  "好玩嗎?"

  "嗯。"

  根本沒將心思放在對話上,只是本能的應了聲。卻在下一刻立馬覺得不妥,只是似乎已經為時已晚。周遭的溫度驟然又下降了不少,而其原因,不用抬頭,聶遠之也能猜到。

  "王上,伏臣剛才一時失神,望王上責罰。"

  他還想要他的小命,還想過這般日日幽靜恬淡的美日子。所以,他決不可讓琳琅落了口實去。

  琳琅看著一徑垂頭的聶遠之,心中冷笑。想到之前初見後的幾次交鋒,再比較如今的他,頓時覺得怒火躥升,卻又在下一刻全數滅了去。

  好,非常的好。他就是要這麼個恐怕連墨徹也未曾見過的聶遠之,這正合了他的意。

  嘴角勾起冷笑,隨之只手彎腰,帶著幾分蠻力

  將人從地上拉了起來。

  "罰是要罰,卻不是為了這樁。愛卿可知本王為何這麼說?"

  愛卿?

  這一聲稱呼又讓他走神了。

  "伏臣不知。"

  "又該罰了。"

  琳琅向來是個行動派的人物,前一句剛說完,下一刻便將人拽入了懷中,肆意吻上對方的雙唇。帶著懲罰性的吻,沒有溫柔,只有啃咬與掠奪。

  "再來。可知本王為何罰你?"

  琳琅覺得他有些小看了聶遠之的魅力,不過簡單的一吻,便讓他的身體起了反應。

  "伏臣不……"

  這一回,還沒等他說完,男人又一次吻了上來。狂放依然,掠奪依然。

  "這回知錯了嗎?知是為何了嗎?"

  "伏臣……"

  又吻了,這是他所認識的琳琅?這真的是一統北國三十六部的琳琅王?他怎麼覺得眼前的男人只是個市井無賴地痞流氓?

  "……這回,知道了嗎?"下頭的兄弟已在叫囂,眼前人若是再不給自己一個好答案,那就怪不得他了。

  "臣知了。"

  知道知道,這還不知道,他也沒臉活了。不就是個稱呼嗎?用得著那麼斤斤計較,何況一字之差而已,堂堂北國的王上,怎地就如此小心眼兒。

  琳琅心底有些失望,不過他還是松了手。只是不經意間觸得聶遠之冰涼的手,不由微微蹙眉,視線瞥及涼亭中的貴妃椅,還有那件白色狐裘,最後做了件令雙方都各自怔愣的事。

  他解下自己披在王袍外的黑貂披肩,順勢披上聶遠之單薄的雙肩。然而見到對方眼底的驚訝,心中一時尷尬惱怒,方才露出的溫柔瞬間褪得乾淨,徒留強硬冷漠。

  "為本王養好身子伺候本王,這可是你親口所言。"

  聶遠之垂下頭,輕輕應答:"是,臣遵旨。"

  他想,他似乎開始慢慢瞭解琳琅此人了。這對自己來說,該是件好事。

  幾不可見的淺笑微露,身子上回暖的溫度慢慢滲入心裡。

  "還有,以後若是再說錯了話,這罰得可就不似剛才那麼輕了。"

  伏臣伏臣,從初見時就令他心生厭惡的稱呼。聶遠之現在是他的臣,不該再帶著任何其他的喻意。

  "是,臣明白。"

  "還有,不准再跑到外頭躺靠歇息,要睡給我進屋子裡去睡。"

  "是,臣領命。"

  "還有,不許給本王赤著腳到處跑。"<

  "是,臣曉得。"

  "還有……"

  聶遠之喟歎,難道他們北國的人,其實個個都是天生話嘮嗎?小薩子是,眼前的男人也是。其實也對,連一國的王都尚且如此,別提是下頭的人了。

  "聶遠之,你有沒有聽本王說話?!"

  "是,臣聽著。"

  琳琅雙眼噴火,這傢伙在騙誰?他分明瞧見他又走神了,這是見到自己後的第幾次了?

  抿緊了唇,高大的男人繃緊了臉,胸口劇烈起伏。突然雙臂一撈,直接將人抱了起來。感覺到懷中人的掙扎,他更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捕捉到懷中人瞬間的震驚無措,他心中忽然就高興了起來,一掃剛才的不悅。

  大步走向屋內,懷中人已經靜靜的停止了掙扎。而琳琅這才感覺到,他的身體輕得可憐。想到他身上的傷病,不由決定過一會兒要去白辭那走一趟。

  屋內的擺設很簡單,乾淨清爽。不過那些桌椅上老舊的痕跡,依然讓人一眼就能看出此處的冷涼。

  琳琅踏入屋內,腳下的步子停了停,隨後將人放到床上。環看四周,陌生的壞境勾不起他絲毫的記憶。

  幾日前床榻上的聶遠之當眾對自己提出要求,害他被親信取笑,丟了琳琅王的顏面。暴怒之後,他再次狠狠要了聶遠之,卻也差點令他真的魂歸天去。

  事後,人是救了回來,但白辭再三警告自己適可而止。而心裡頭,琳琅其實頗為後悔,自己好不容易換回來的人,怎可就這麼隨隨便便的死了。

  所以,他下了令頒了旨,封了他個閒散的參裡之職,順道派人給他從王宮裡頭騰出了間院落讓他搬來住,還調來了小薩子隨侍。

  連日來忙於政事,他沒有轉來探望,一則是想讓他養養身子,二來也是不想彼此再針鋒相對。以免自己一怒之下真殺了他。不過看來聶遠之並非如自己想的那般固執,他適應得顯然比自己想像的好。只不過這裡的環境差了些,唯一可取的便是清靜。

  "還住得慣?"

  琳琅將目光回到床榻上,心想:這人太畏寒,被子也該多加幾條。

  "嗯,多謝王上。"

  這句話挺真心的,聶遠之是真沒想到從鬼門關繞了一圈回來後,他想要的東西便都準備妥當了。

  自從搬來了這裡,他也好好靜下心理了理思緒,好好把事情想了想。最後,他決定放棄堅持與固執。他不再是個將軍了,也不再是那個人的臣。有些東西被改變了,而有些卻改變不得。為難自己,還不如饒了自己。

  他聶遠之還是聶遠之,在哪裡都一樣。聶家家訓:持強扶弱,濟懷蒼生。家祖先輩投靠海青太祖,乃因其為亂世明君。是自己將家訓狹隘化,將自己困在了海青。如今,該試著釋懷了。

  聶遠之才剛從自己的心思裡繞回來,便發現一道灼灼的視線。這才想到,琳琅王還在屋內。而自己今日在他面前,卻是走了太多次神,下次該要小心,至少別讓他瞧出端倪。

  "王上來找臣,是否有事吩咐?"

  他多嘴問一句,原不過是想替自己解圍,不料卻為自己惹來一身麻煩。

  "愛卿不說,本王倒還真忘了。今日乃北國冬祀日,入夜有場盛宴,到時候愛卿可別缺席了。"

  琳琅眼露笑意,卻未達眼底。

  "稍後本王會差人送來換洗衣物,還有些所需物品。你且好好準備,入夜後本王會派人來接。"

  6、鴻門

  臨近日落,琳琅差來送衣物的人陸續踏進了這座偏靜小院。院子裡頭一下熱鬧了起來,守在屋內的小薩子聽見了聲音,在聶遠之的默允下放下手頭正在練習的字,匆匆跑了出去。

  斜臥在床榻上的人緩緩起身,慢慢踱步走到桌邊,拿起那未幹的薄紙細細審看。小薩子很聰明,幾日前一時興起提及教他習字,如今短短幾日已能將一筆一劃寫得有模有樣。唇畔露出滿意的笑容,令恰巧推門而入的一干人個個看傻了眼。

  眉眼一挑,他放下手中的字,旋身在床榻邊坐下。一連串的動作讓那些發愣的侍衛紛紛回神,難掩他們的失態與尷尬,皆是面紅耳赤。

  "大人,這是王上讓人送來的東西。"門外頭,捧著一條厚被的小薩子高興的進了門,沒有發現不同於往的氣氛,也驅散了一室的冷悶。

  "其實王上還是挺關心大人不是嗎?這才來探望大人,還給大人增添了衣被。"小薩子似是在炫耀,他得意的看向身後那些木訥的侍衛,驕傲的揚起下巴。

  "行了,捧著被子不累嗎?將東西放下吧。"

  小薩子果然還是個孩子,然而他卻不想讓他失去這份天真。

  抬眼看向那幾名侍衛,輕輕一掃,那些眼底的輕蔑絲毫逃不過他的雙眼。罷了,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又有什麼斤斤計較的必要。

  "各位侍衛大哥,勞煩你們走上一趟了。東西擱在這,各位各自去忙吧。"

  既然不屑瞧見自己,那自己又何必讓他們多瞧。

  那些侍衛走後,小薩子興奮的將箱子一個個打開,東找西翻。遠之坐在床榻上,手執一卷文書,目光卻不時捕捉那抹蹦跳的身影,暗笑搖頭。

  "大人,您看這身衣服如何?定是很適合你!"

  才不多久,小薩子便忙活完了挑選工作。

  輕放下手中的書本,視線落在那件被舉到自己跟前的華麗錦袍。唇角的笑容依舊,而他眼底隱藏的深意,眼前的小小少年卻一定不懂。

  紅色的錦袍,繡著簡樸古老的圖騰花鳥。遠之自認為,他該是懂得紅所代表的意義。驕傲鐫狂,張揚不羈。紅色該是意氣奮發,該是燦若朝陽。

  他還記得,昔日征戰沙場,立下赫赫戰功時,身上穿得便是那人賜贈的紅錦戰袍。而那一身紅,也成為了無敵將軍的標誌。

  然如今……

  伸手撫觸細膩絲滑的緞料,點點的涼,滴滴從指尖鑽入,讓他眼底的色澤染上了無人能懂的殤。

  琳琅,這是巧合,亦或是一番別樣的好意?

  "大人覺得不適合嗎?"

  "不,很適合。今晚,就穿它吧。"

  莞爾一笑,何人知心愁。

  海青地處偏南,一些習性便也更接近南方人。比如衣著的樣式,還有男子的配飾。琳

  琅算是有心,送來的衣物該是經過一番挑選,樣式都與南方相近。而配飾方面,亦是相同。流蘇玉帶,頂冠玉笄,無一不全。

  小薩子是地道的北國人,不懂南方衣物繁複的穿戴過程,無奈下只能在一旁看著聶遠之自己穿戴衣物,整理衣冠。順道的不時感歎幾聲,讚美幾句。

  "大人,下次教我吧。我學會了就能伺候您更衣了。"

  聶遠之此時正在挽發,聽得小薩子的話,手中的動作停了停。接著,放下了被挽起一半的發,任由一頭青絲在豔紅的錦衣上鋪撒。

  "小薩子,我問你個問題。"

  "大人想問什麼?"小薩子不知道為什麼大人突然就鬆散了那頭長髮,是因為自己挽發太過不便的緣故嗎?看來他必須早點學會,以後由他來替大人打理。

  "小薩子祖籍是哪個部落的?"

  下薩子聽聞毫不猶豫的回答:"是與王上一族有姻親關係的阿古德族。"

  聶遠之點了點頭,他算是明白了。顯然,這是小薩子的驕傲,也是他之所以入宮卻被琳琅暗中照料的根本緣由。

  望瞭望窗外漸暗的天色,他站起身,在小薩子疑惑的眼神中走回床榻邊。

  脫靴,上榻,垂目,看書。

  "大人?"

  床榻前的小少年不滿的抗議,皺著雙眉頭直盯著榻上慵懶斜靠的男子。

  "嗯?"

  男子沒有抬頭,視線依然落在手中的書冊間。

  "這頭還沒梳完呢!"

  小少年善意的提醒。

  "不梳了。"

  男子輕描淡寫的回答。

  "不梳了?為什麼?"

  小少年不死心,咄咄逼人,忘了彼此身份。

  "因為王上喜歡。"

  "……"

  小少年垮下肩,沒有了反駁的理由。

  "那麼大人,下次我替您更衣。"

  過了很久,小少年又提起勁,回到最初那個沒有得到答案的問題。

  "沒有下次了。"

  "為什麼?"

  大人是故意的嗎?小少年有些生氣。

  "因為我不喜歡。"

  "……"

  床榻上的遠之越過書冊輕輕一瞥,唇角帶著淺淡的笑意。

  北國疆土廣闊,三十六部族人眾多。琳琅聰明絕頂,一統之後施行"納融"制。化解了族與族之間各項習性的差異,讓他們在交往互動之中慢慢同化彼此,學會改觀;懂得取善驅劣,以長補短。而這樣,也很好的避免了族與族之間一些尖銳的矛盾。

  剛才問小薩子的問題,事出有因。既然小薩子與琳琅的祖籍部落是為姻親,這習性之上自然相近。無怪乎小薩子與那琳琅一樣,成天披散著頭髮,實在是部族習性使然。只是琳琅畢竟是一國的王,那象徵著帝王的麒麟冠,便成了頭上唯一的裝飾之物。

  給足了他錦衣配飾,至於怎麼穿戴,便

  由得他自己來選。琳琅如此一番苦心試探,自己又怎能隨意枉費了他的心意。

  所以他才會說,那位小心眼兒王上定會喜歡。

  只是這夜宴尚未開場,便給了他諸多難題。只怕到了正式場上,等著他的麻煩會更多。

  為此,他決定養精蓄銳。

  "小薩子,我有些兒困。時辰到了你再喚我起來。"

  小薩子愣愣的看著床上的聶遠之,就見他放下書合上眼,不消片刻已是呼吸均勻,悄然無聲。

  這樣都能睡得?

  小薩子不得不佩服他家大人。看書,吃飯,偶爾教自己習字。除此之外的時間,他幾乎都用來睡覺!他怎麼還真能睡得著?

  "哎。"

  小薩子無奈,更無可奈何。誰讓對方是大人,他是下人。只能由得他去,恪守本分。

  小歇片刻果然是正確的選擇。

  一刻前被小薩子匆忙喚起來的遠之,此刻正隨著領路的侍衛前往夜宴舉辦的麟聖宮。先前的困頓一掃而空,如今的遠之有了精神,便一路打量著四周,見識見識這與南方風格迥異截的巍峨王宮。

  穿過又一條長廊,前方已能隱約聽聞歌舞昇平。繼續走上一小段路,跨入宏偉高大的宮門,忽感燈火通明,視野豁然開朗。

  "大人,麟聖宮到了。您且稍等片刻,我等需向內通報。"

  隨著領頭的侍衛一個手勢,那空寂的宮殿外霎那間沒了人影,獨留月色下那一抹鮮紅的身影。

  環顧四周,夜色下的麟聖宮外略顯沉寂,與那大殿之內的歡歌笑語截然不同。而站在此處靜候召見的他,就如何這份沉寂一樣,與大殿之內格格不入。

  看夠了四周,遠之低下頭開始把玩腰際的流蘇;玩夠了流蘇,接著又撫摸起肩上的狐裘……風似乎比剛才凍人了些,手也比剛才更僵硬了些……總覺得有些站不住,膝蓋生疼。

  唇邊隱沒自嘲的笑意,他聶遠之,何時變得如此嬌弱不堪,變得連他自己都有些陌生。

  突然就有點想念小薩子,這不才分開多久,就想讓他給自己捶捶腿,再點上盞暖爐捂捂手了。哎,不過還是算了,別說那小心眼兒琳琅王沒准小薩子跟來,就算跟來了,小薩子那麼小個子,怕是比自己更經不起吹這冷風。

  喝出一口熱氣,縷縷白煙稍稍暖了紅腫的雙手。身後傳來隱約的腳步聲,遠之沒有回頭,只顧看著即使一直喝氣卻還是沒有知覺的雙手,面帶無奈。

  "參裡大人,一陣不見,身體可好些了?"

  溫潤如玉的探問聲赫然在身邊響起,沒有驚擾遠之的動作,他依然故我的暖著自己的雙手。

  這聲音有些熟悉,似乎聽過,似乎又不記得在哪裡聽過。

  "多謝大人關心,下官好多了。"不管有沒有聽過,總是他人一番

  好意。而入得了這裡的人,除了自己,該都是他的大人。

  視線中多了一截藍色綢緞,接著手上一暖,一隻小巧的暖爐被塞入手中。

  遠之有些愕然,轉而抬起眼,看清了與自己半步之隔的藍袍男子。他長得與自己差不多高,身形不似普通北方人那麼高大壯碩,容貌也不似北方人那麼粗獷。鳳眼輕挑唇角微揚,笑得溫文爾雅。

  "聶參裡不妨與我一同入殿?"

  其實在遠處,他就看見了一身紅衣的他,獨自站立在風中。起初是覺得有趣,想看看這位昔日海青名將的反應,等了頗久見他冷得發顫,卻依然默默靜候。這讓他不禁有些慨然,心生同情。

  瑜邪這次是否太過執著了?從未見過他如此故意刁難折騰一個人。通常情況下,他的解決方式都該是以暴制暴,速戰速決。不過對上這聶遠之,似乎一切都變了。

  "大人好意,下官心領。王上還在裡頭等著大人,您還是快些進去吧。"心中雖有不舍,但他還是將手中的小巧暖爐塞回男子手中。

  有些東西,不要比要了好。

  "夜冷風寒,大人是北國棟樑,還請保重身體。"

  有些人的好意,不要比要得好。

  遠之沖男子笑著一點頭,算是作別。他一攏狐裘,複又恢復到剛才模樣,自顧自的低頭呵氣,搓動雙手。

  "煩請通報王上,就說嗣衣與聶參裡在此等候王上召見。"

  身側閃過突兀的人影,轉瞬間又消失無蹤。沉寂的夜未變,刺骨的風未變。只是此時他的身邊,多了另一道比肩而立的藍色身影。

  喟歎一聲,遠之看向身邊的男子,"大人這又是何必?"

  "參裡大人何出此言?"他面露驚訝,似是不解:"我不過是與大人一樣,在此等候王上召見而已。"

  "以大人的身份,何須如此?"若非琳琅王的親信,如何能使暗衛現身?

  "正是因為身份,更該以身作則,恪守本分。"男子竟然一臉嚴肅,很是有理的反駁。

  遠之不禁失笑,卻是不再與之多辯。他轉而目視前方,忽見殿內匆匆跑出一人,向著他與男子的方向迎面而來。

  "聶參裡。"

  "下官在。"

  "本官屈尊降貴在此陪你受凍,你可知道?"

  "……,下官知道。"

  "本官一句話抵過你在此一宿,你可明白?"

  "……,下官明白。"

  "那麼本官算你欠下一個人情,你可願意?"

  "……",他似乎沒有選擇的餘地,更沒有拒絕的權利。"下官願意。"

  "恩,那下月開始,聶參裡就到兵部報導吧。"

  四目相對。一人在笑,一人回以笑。

  原來北國除了有個小心眼兒王上,還有個狐狸權臣。

  "呼……裴相!"

  匆匆而來的公公喘息未定,急忙開口沖藍袍男子打招呼。眼神一瞥,瞧見了他身旁的聶遠之,"還有這位……"

  "聶參裡。"裴嗣衣笑意盈盈,好心的提醒。

  "厄,是是。聶參裡。"德查擦了擦額頭的汗,他好久沒這麼跑上一大段路了。不過想到剛才王上突變的臉色,他至此還在後怕。"兩位大人,王上有請。"

  "有勞德公公。"他踏出一步,忽而想到了什麼,驟然停下腳步。回眸一笑,將手中的暖爐再次塞入遠之手中。

  "聶參裡體尚不適應北國天寒,還是不要逞強的好。"

  語罷,轉身先走。

  "哎……"

  幽幽一歎,遠之跟著走向宮殿。

  兵部上任?只怕琳琅瑜邪可不會答應。然而心中不免被激起漣漪,這是身為聶家人的自覺,是無法抑制的天性。

  戰袍加身,戎馬一生;戰死沙場,馬革裹屍。

  這曾經是他畢生渴望,也是聶家世世代代傳承的武將之路。但從愛上墨徹的那刻起,便註定了他將成為聶家的罪人。

  思緒紛亂,才知往事難如煙。即使緩步而行,這路終究還是走到盡頭。他退無可退,亦無路可退,唯有端了腰杆,挺直背脊。刺骨的風不再,寒冷的月不再。他手捧暖爐,微微抬頭,望進遠處王座上的那雙褐色眼眸。

  歌舞聲歇,談笑聲止。寂靜的大殿內,唯有一人突兀的腳步聲驟然而起,向著殿內的王座漸行漸近。

  瑰麗的紅,奪目的紅。一如他帶給人的驚豔,動人心魄。一頭長髮披散而下,未有任何點綴發飾。手捧暖爐,一步步向他走來。

  琳琅手持玉杯斜靠而座,自那抹紅色的身影入殿,便再也未曾移開視線。目光輕輕一瞥,四周大臣的反應盡收眼底。

  微一用力,玉杯未動,杯中卻已波濤洶湧,瓊漿翻攪。

  聶遠之,當真是沒叫自己失望。只不過此時此刻看著群臣的反應,琳琅不禁有些後悔當初自己設下的那些試探。

  心中一惱,不由冷言相譏:"聶遠之,在海青興風作浪不夠,來我北國還想翻江倒海一番?"

  這人還沒站定,話就沖著他來了。

  果然,小人難伺候,身為王上的小人,更難伺候。

  北國朝中覲見,武將行單膝跪禮,文臣行躬身之禮。那麼自己又該如何?

  輕輕彎腰放下暖爐,他撩起下擺,彎腰屈膝,雙膝跪地。非武非文,他雖被封為七品參裡,可北國眾臣眼中,他依然不過是個伏臣。

  "臣聶遠之,參見王上。"雙手支地,他行的該是此般伏地大禮。

  一禮行畢,聶遠之卻沒有起身。而見他行如此大禮,琳琅心中非但沒有開懷,反而益發不悅。

  "聶遠之,起來說話。"

  "微臣不敢。王上剛才

  所言,雖非出自微臣本意。可微臣自覺有罪,還望王上責罰。"他是北國的王,他說什麼便是什麼。自己認錯低頭就是了。

  "喀叻--"上好的玉杯瞬間毀在手中,醇厚的酒香四溢,沾濕了衣袖。

  大殿之上,北國的朝臣個個低眉垂目,早已從剛才的驚豔中回神。殿內鴉雀無聲,唯有王座上傳來的陣陣寒氣逼人。

  "王上,今日乃冬祀日,不易大肆,忌辛火。"

  群臣聞得此聲,不禁各自暗暗緩氣。

  若說這北國之內何人能止得了王上的脾氣,那眼前的裴相大人,絕對是少數中一位。

  只可惜這一次,他們似乎猜錯了。

  "裴嗣衣,前幾日的教訓還不夠嗎?本王說話,哪裡輪得到你插嘴?"琳琅瑜邪冷眼一瞥站在左下方的藍袍男子,想到剛才聶遠之手中所捧的暖爐,心中壓下的怒焰倏地又竄了起來。

  不過他知道裴嗣衣的為人,而他暫時還不想讓對方看出些什麼端倪。

  "都免禮吧。冬祀夜宴,本王亦不想掃了各位愛卿的興致。"君王大手一揮,招來身邊的德查:"去替聶大人加座。"

  一聲令下,德查迅速地差人重新搬來軟墊,準備好了桌酒菜席。而這位子,自是王上所指的右手位置。

  各自入席,頃刻,殿內歌舞聲又起。

  美酒佳餚在前,何人不想暢懷享飲。然而這左一道目光探究而來,右一道視線不滿而起……還有對坐的那一位,似笑非笑,不明就理。至於主位上的琳琅王,他早已無心在意。

  王座之下,焉有好坐之處?

  真小人,偽君子。

  這是他聶遠之此時此刻,對琳琅瑜邪重新而下的定論。

  起了反應。



  7、愁酌

  姓白的大夫似乎提過要他切忌飲酒,但具體的事兒,卻是記不得了。然,要一位見酒必飲,聞酒必嘗,愛酒成癡之人忌酒莫飲,這實在有點強人所難。

  心中瞬間的掙扎與腦中模糊的告誡相比,頓時變得不值一提。

  於是,他小心翼翼的伸出一手,悄悄的靠近一點,再近一點。白皙的手在桌上慢慢爬,慢慢爬,就差一點兒,那碧玉瓊觴便能一杯在手。

  然而只是差了那麼一點,真的只是那麼一點……

  "王上,您瞧今天這日子,難得文武朝臣共聚一堂,該是熱鬧熱鬧。不如咱們行個酒令,行文的以文,善武的就武,您看如何?"

  "裴相這個提議倒是不錯,往年冬祀宴也不見諸位愛卿如此拘謹。這倒是本王的不是,剛才壞了各位興致了。"

  君君臣臣,來來往往。幹他何事?

  遠之目不斜視,垂涎三尺。為的是這浮醉夢三回,天下第一杯。

  張開五指,輕扣玉杯。心中霎時難掩激動欣喜,連著握杯的手抖抑不住顫抖。他小心翼翼的舉杯遞回,滿眼晶亮又如望穿秋水。莫怪他如此反應,實在是心中酒蟲作祟。

  "聶愛卿。"

  他突然覺得有些耳鳴,只覺殿堂內哄哄鬧鬧,不知所謂。不過無妨,眼看美酒一杯在握,已至身前,只差聞香自醉,一飲而盡。

  "聶愛卿!"

  嗯,好香好香,果然是好酒!聞過酒香再嘗酒味,就不知這天下第一杯,是否真能叫他一杯即醉,醉夢三回。

  才抬手舉杯,然一股阻力突來,杯止手停不動如前。

  "聶愛卿這一杯既是敬本王的,本王豈有拒絕之理?"

  誒?誰敬了誰的酒?誰拉著他的手?

  遠之微一抬眼,見到站在自己桌前彎腰而笑的琳琅王,手中的力道一松,玉杯瞬間下落。幸而琳琅眼明手快迅速接過,這才沒有砸了杯灑了酒,犯了大不敬之罪。

  "聶愛卿,這酒本王喝了。今日你姍姍來遲之事,本王便不再追究責罰。"語罷,他舉杯不停,一飲而盡。

  "好!王上果然好酒量!"

  武將們眼中,他們的王豪氣萬千,威儀盡現。

  "王上心胸寬廣,實乃我北國臣子之福。"

  文臣們眼中,他們的王宅心仁厚,海納百川。

  "有如此王上,實乃我北國臣民之幸。"

  最後,笑意盎然的裴相說給出了定論。而此一言,換得一干大臣紛紛點頭,議論聲起。

  狼狽為奸。

  聶遠之目光在裴嗣衣與琳琅瑜邪之間來回,腦中突然就蹦出這四個字來。

  為了這一齣戲,他們兩人究竟費了多少心思?是從他令人送來這身衣物開始?還是將他孤立在雪中算起?所以說,裴嗣衣與自己在殿外的相見,也不會是場偶遇。

  不過這些都無妨,他這離國別朝之人,何須在意,在意又能如何。

  只是啊……可惜了他的美酒,可憐了肚腹之中的那些酒蟲。

  琳琅瑜邪大手一揮,朗聲道:"今日乃我北國冬祀日,今夜過後,來年初春我北國必將諸事大順!各位,今日為我北國不醉不歸!"

  歌姬舞女們退到了一旁,文臣武將們紛紛起身走出桌前。冬祀日的夜宴,如今才算是開始。大殿之中氣氛瞬間熱鬧起來,一反剛才的壓抑靜默。群臣你來我往的舉杯敬酒,談笑風生。不分官階,不辨高低。進得了這殿中的,都是北國如今的朝臣重臣。而將這些來自三十六部不同部族的才子能人聚集在一起,並讓他們彼此辟除偏見的人,便是琳琅。

  冬祀日,對北方部族來說,或許只是個祭祀之日。然而,對琳琅來說,卻遠遠不止這些意義。

  高大威嚴的琳琅王默默看著殿堂內的景象,他目不斜視,與身旁紅衣的男子比肩而立。忽而一伸手,不偏不倚不重不輕,恰好又從對方手中奪走杯酒。

  "聶遠之,你看見了什麼?"

  視線微轉,劃過手中的酒杯,落向身側那人骨節分明的一雙手。他沉聲而問,聲音不大,卻足夠讓近在咫尺的男子聽得清楚。

  "王上,臣看見您取走了臣的美酒。"

  "呵呵呵。"琳琅輕笑,舉杯就口,又是一杯見底。"聶遠之,你是逃避亦或是不敢看個清楚明白?"把玩著空得見底的玉杯,才轉了轉杯身,一隻手橫空而來,奪杯而回。琳琅不惱,松了松剛剛握杯的五指。舒展了兩下,從旁遞來一杯斟滿的酒。

  "王上要我看的,我看了。這一杯,是遠之敬王上的。"

  溫潤的聲音讓他怔愣,對上那對淺笑的眸,琳琅卻是臉色一變,陰沉下來。

  "哼,本王給不了你太多時間,你還是早些收起你那些無用念頭。"冰冷的聲音已不復剛才的隨和,彷如之前的種種,不過是曇花一現。

  雖然只是短短瞬間,然而琳琅瑜邪還是看見了聶遠之眼底,那轉瞬即逝的痛苦與悲愁。

  他是為誰而痛?又為何悲愁?想當然爾,能讓聶遠之懷有這般心思的,唯有一人。

  身雖心動,手中一個過

  力,盛滿美酒的玉杯應聲而裂。幸而殿中吵雜,無人發現。而琳琅順勢垂下袖袍,掩去了幾分血色。他冷眼掃過身旁的聶遠之,憤然的拂袖而離。

  聶遠之看著琳琅的背影,視線不由瞥往他掩在袖袍下的右手,微微蹙眉。

  他知道琳琅瑜邪為什麼這麼問,也知道他想做什麼。

  北國一統,三十六部和睦相處,互相扶持。在琳琅瑜邪之前,無人能做到這點。或許征服三十六部的是琳琅瑜邪強大的武力,是他鐵血的手腕。但征服民心的,卻只是琳琅瑜邪這個人。

  殿內和樂融融,文臣武將不分彼此,共慶佳節。

  北國的臣有容人之量,北國的君有治國之能。

  這,便是他所看到的,也是他心中刺痛之處。

  他看明白了,卻無法給予回答。"寸鐵盡斷"猶然在耳,還有那一朝別離刻骨銘心的寒。

  "聶將軍!"

  一聲叫喚讓遠之回神,一名步履不穩的壯碩漢子朝他走來。見他一襲勁裝,並非文臣官袍,理當是位武將。

  搖搖晃晃,手持酒壺,這名武將帶著一身酒氣。

  "無敵將軍聶遠之,哈哈哈,將軍的威名,我博古朗也是慕名許久呢。今天能與將軍在北國共聚一堂,倒是讓我未曾所料啊。"

  男人突然拔高了音量,周遭的大臣紛紛側目。

  共聚一堂?未曾所料?

  微一挑眉,對方這話倒也沒有說錯。連得他自己,也從未料到會有這麼一天。

  "將軍過去是否見過我北國的勇士與鐵騎?"

  "見過。"北國的鐵騎,確實厲害。過去十年中,他曾與初建的北國有過幾次短兵相接。皆是為邊境越界的衝突,其中以警告的異味頗多。畢竟兩國的上位者都不想輕易為敵。

  然而誰人想到,他不過是被南疆戰事拖住了腳步,待他凱旋而歸,北方邊境已是連連失手,還被奪了城池囚了百姓。

  他想,他是遺憾的。無法在戰場上真正讓聶家軍與碧落鐵騎一較高下,卻只能用另一種屈辱的方式,解救他海青的百姓。可是,他並不後悔。

  "那將軍以為我北國的鐵騎與海青的將士相比,誰更厲害?"

  "各有所長。"

  "將軍可否說具體些?"帶著酒氣的博古朗眼睛倏地一亮。

  "北國將士善重兵、喜強攻,每位士兵皆是勇武善戰。而我海青的將士沒有這些。"

  他分析的恰到好處,一下便指出了兩軍之差。

  博古朗眼底

  露初驕傲之色,又帶了幾分得意故意再問:"那將軍的意思,我北國的兵士很強?"

  "那是自然。"眼神一瞥,他掃向裴嗣衣的方向,看見了正在與之對飲的琳琅瑜邪。

  幸好,琳琅王並不怎麼在意自己與他的武將討論這個話題。不過他不敢保證,如果博古朗再窮追不捨的問下去,自己說出得話還能不能繼續讓琳琅瑜邪冷眼旁觀。

  "呵呵,將軍大可坦言,我北國的將士非你海青能及。放心,我博古朗不會看輕將軍的!"

  博古朗一激動,大手一張,伸手拍了拍聶遠之的肩膀。

  而這一下,原本在於裴嗣衣對飲相談的琳琅,側目看來。倏然,褐眼一眯。

  微微挑眉,聶遠之突然勾起一抹淺笑。

  "博朗將軍可曾見過海青的將士?"

  博朗古一愣,接著微微搖頭。

  "那博朗將軍可曾與我在戰場交手?"

  博朗古濃眉一皺,複又搖頭。

  "那博朗將軍何言我海青的將士不如北國的鐵騎?何知我聶遠之又不如你?"

  看輕海青將士,看輕他聶遠之?

  他是失了武功,折了鋒芒,可他還記得身為武將最不能棄的東西。至少,在同為武將的博朗古面前,他放不下自己曾有的驕傲--他海青的將士,他聶遠之的兄弟們。

  "北國鐵騎驍勇善戰,能以一擋百,雖死猶榮。海青的將士不用驍勇善戰,也不用以一擋百。並非他們的不能,而是他們每個人的性命都無比深重,容不得他們的將領揮霍。若百能敵一而皆不死不傷,那以百敵一又如何。"

  清朗之聲,傳遍殿內;字字句句,鏗鏘有力。

  琳琅瑜邪聽見了,裴嗣衣也聽見了。大殿內頓時鴉雀無聲,博朗古直直的站在原地。

  "咳咳。"裴嗣衣咳了咳嗓子,沖著琳琅瑜邪笑著眨眼。

  博朗古成了名副其實的撥浪鼓。這聶遠之,當真沒叫他失望錯看。

  "裴相這是怎麼?眼睛賤病犯了?"琳琅瑜邪表情依然平靜,只是那雙褐色的眸,已忍不住飄向殿內的那一抹紅影。

  "回王上。微臣並非犯了眼疾,而是為王上納善取才之心嘆服,太過激動了。聶大人如此人才,封了兵部參裡,實在是當得。聽聞聶大人來此北國不適氣候變化,病了好一陣子。不過今日看來,該是無甚憂慮。兵部參裡一職懸缺多時,兵部禦統向臣提了幾次此職不可或缺。王上,您看……"

  "嗯,裴相明日傳本王旨

  意吧。"

  言盡於此,兩人又轉了話題。

  一干臣子聽見了,聶遠之也聽見了。至於這些話是隨口而出,還是早有打算,每個人的心中都各自有底。

  不過幾天的時間,從一個七品掛名小官一下變為了從四品,雖然同樣是參裡一職,但其本質卻是截然不同、天壤之別。

  只不過,此時琳琅王讓聶遠之在眾人面前坐實了身份,僅此一點便足夠讓北國在場的文臣武將有理由名正言順的與之接近。

  海青來的人,如今成了北國的臣。何有臣與臣之間,不得而談之事?

  於是,遠之看著一群大臣相繼向他而來,將他圍堵在席間。

  心中喟歎,卻是逃脫不得。

  "聶大人昔日領兵在外,是否願與博古再探討用兵之道?"王上與裴相的話,他聽得一分不差。剛才的酒氣稍褪,這稱呼可是不能再喚錯了。

  "今日氣氛和樂,不行肅然之事。博古將軍若是得閒,不妨他日共飲一杯。"原來裴嗣衣提及明日上任之事根本並非信口開河,而是早有預謀之事。

  "聽聞聶大人不僅武藝非凡,文采亦是過人。裴相之前提議,聶大人不妨與我等一起來一場行酒令?"

  "在下不擅詩詞,粗鄙之人一個。只怕讓諸位大人們掃興。"武的不行,便由文的來。看來這北國的朝臣縱有容人之量,然不試試對方有幾斤幾兩,卻定是不甘甘休了。

  雖說想要推脫並非毫無辦法,可是這行酒令啊……想到那一壺被某人飲盡的醉夢三回,心中不免一痛。

  "哎,聶大人若是不答應,這才叫掃興。難道美酒當前,大人卻已乏酒拒飲?"

  最經不得激的,便是欲飲卻始終不得飲的嗜酒之人。

  "如此佳釀難得,怎會起那拒飲之心。"

  這酒令行得,酒便能喝得。旦為此樁事,他便沒有再推拒的道理。

  "如此甚好。那不妨就由光祿司起題?"

  光祿司聞言,立刻說出一字。"城。"

  以城為題,行令起,杯酒舉。令止何人,何人飲之。

  "大人請。"

  目光落在杯酒之上,這酒,他勢在必得。管他對手何人,身份高低。既然琳琅瑜邪樂意興起這份哄鬧之事,那他又何須故作忍讓,徒讓他人笑看。

  "一人,一城。人在城外,不得入城。"

  此間意喻為何,若這聶遠

  之真有點學識,不會不懂。

  見身穿紅衣的人沉默不語,起頭的男子嘴角微揚。不枉他與光祿司相交一場,令光祿司替他起了這麼個好題。

  "聶大人?該你了。"

  "唔……"越看那近在咫尺卻尚不可得的美酒,心中就越是激動難忍。

  "一杯,一酒,杯在咫尺,欲飲方休。"

  他似是已聞到酒香,嘗到酒味,眯眼露笑,頗為享受。這酒令行得太慢,該是快些。

  "大人,到你了。"

  "孤葉扁舟,何以敵驚濤駭浪。"

  "隻身引浪,甘為得一杯美酒。"

  "君君,臣臣;君臣之道,恩義為報。"

  "裡裡,外外,裡外不同,笑看百態。"

  "你!你!"

  恩?這一句不像是在行酒令對對子。如此看來,該是對方詞窮,自己勝了?當即沖那光祿司有禮相詢:"大人,這酒可喝得了?"

  "這……"光祿司為難的看著好友,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

  "大人不回答,便是默許了。"他終於得償所願。今夜一番折騰,算是值得。這一回,可顧不得飲酒之道,先喝下這杯再說。

  伸手取過光祿司手中的酒,一飲……未得。

  頓時,聶遠之覺得,耳畔有什麼東西應聲而裂,瞪目厲聲道,"放手!"

  怪不得他以下犯上,今日若換做墨徹一再阻撓他飲酒之念,他也定會如此。

  手腕被人握在手裡,他唯有咬牙切齒。

  "大膽,竟敢頂撞王上!"

  "來人!將人拿下!"

  琳琅瑜邪一抬手,阻止了上前拿人的侍衛,接著取走聶遠之手中的酒杯,替他一飲而盡。

  三次,算不得自己心甘情願敬他的那一杯。這個男人奪了自己三次的酒!

  怒目相視,心中猶如火燒,隱隱生痛。

  掙扎無用,甩手不脫。這份扣在他腕上的桎梏,令他痛恨得雙眼泛紅。

  若他還是還是那馳騁疆場的聶遠之,若他這一身武藝還未化為灰飛,他何需如此受制於人?自保不得,亦反抗不得。

  寸鐵盡斷,他開始後悔了。他自斷劍刃,如今卻反被殘刃所傷。讓他如何能不後悔,能不痛!

  "琳琅瑜邪,你不要欺人太甚!"

  "還剩一次,聶卿家,你可要小心慎言。"

  雙頰生紅,不是因為酒勁之故,而是源於他的憤怒。

  微紅的膚色襯著那一身豔紅的衣袍,還有那不同往日的激越姿態,終於讓他像了些琳琅記憶中的模樣。

  這才是他想要的聶遠之,他琳琅瑜邪想要得到的人。

  "小心慎言?那又何必讓我來此參加這場鴻門宴?琳琅瑜邪,你所做的事你我心中明白,你又何必惺惺作態!"

  激怒人的方式千千萬萬種,琳琅瑜邪,當真是為他選了最對的一種。

  此話一出口,四周一片抽氣之聲。

  站在琳琅瑜邪身後的裴嗣衣無奈撫額,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他與琳琅原不過是想先讓聶遠之看清他自身的處境,告訴他北國人的相容之心。而琳琅王有愛才之意,便可順勢讓他入兵部上任,先做一名真正的參裡,日後再議。

  怎知道,一切進展順利。他就要找機會開口讓群臣聽命,琳琅卻臉色一變,自他身前閃沒了影。待他再一看,人已與聶遠之對上,演了一出好戲。

  然而在旁看戲看得樂,卻沒想到一轉眼,樂極生悲。眼下事情鬧到這個份上,恐怕不能善了。

  果然。

  "本王今晚共喝了你四杯酒,第一杯乃是你應敬本王的,而剩下的三杯,無論你是否樂意,本王便是喝下了。因此,本王給你了三次機會,即便是以下犯上,直呼本王名諱也無妨。"琳琅表無表情的看著遠之,低沉的聲音透著刺骨的寒意。

  "只是本王也說了,要你小心慎言。然而,你卻太令本王失望。"

  他鬆開手,任由對方的手腕自眼前垂落。而從那雙清澈的黑眸中,他看見了喚醒自己本能的那股倔強與傲然。

  猛地伸手一扯,拽住他大把烏絲。不顧那瞬間痛得扭曲面容,琳琅拖著人大步往殿外走。

  他既被天下人視為暴君,便該時不時坐實了暴君之名!

  殿外不知何時已飄起了雪,空寂的夜映染了地上的雪,辨不清積雪有幾寸,夜有多冷。

  一路從殿內踉蹌而行,膝蓋撞過門檻,幾次落地。最後趴伏在地上之時,便只能感覺到痛到發麻的頭皮,還有凍到發顫的雙手。

  黑色的錦靴就在眼前,急促的喘息未定,努力支起的雙肩便被踩在腳底。

  "墨徹不曾教導你君臣之道,那本王今日就代他好好教你!"

  頭頂的聲音冰冷無情,每一字每一句,都似刀似劍插入他心口裡。琳琅瑜邪說得不錯,他懂得如何調兵遣將,懂得如何打贏勝仗,他是海青的一朝重臣,是威名赫赫的無敵將軍。然而,他卻始終不懂君

  臣之道,不知君臣之別。

  人人都知道,攝政王在海青的一手遮天。人人都明白,攝政王才是海青的掌權者。墨徹與他,便如君臣。

  他不懂君臣之道、罔顧君臣之別,對他的君動了心傾了情,那麼如今下場,理該是他聶遠之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恍惚間又被拉起,他不知目的,被琳琅瑜邪拽住衣襟,一路狼狽跌跌跪跪跟在身後,直到被他甩手而出,跌伏在地。

  視線模糊間聽聞身後響起嘈雜之聲,接著眼前晃動,被擺放了一口大桶。

  "恪守本分,忠君勤政,克己復禮,恩義為報。"

  大手一伸,將地上的人一把拉起。

  "聶遠之,單此四點,你自認你能做到幾點?若做不到,無怪乎墨徹會答應本王的提議,用你換得一紙協約。"

  一個用力,連人帶衣整個扔入桶中。與他同高的大桶內注滿了劣酒,瞬間將人淹沒。

  "你要喝酒,本王便成全你,讓你喝個痛快。"

  喉嚨間注入嗆人的辛辣液體,鼻腔裡也跟泛起酸烈感,雙眼緊閉依然感到陣陣刺痛。

  他不知道琳琅會不會拉他起來,可是即便窒息越來越重,他卻不想掙扎。

  意識沉浮不過是須臾之間,他被人拉離酒面,抑制不住喉嚨間翻攪而出的感覺,咳嗽不斷。

  "聶遠之,這酒如何?"

  "……不錯。"他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毅力,如此情況下還能回答琳琅瑜邪的問題。只是結果可想而知,再次意識沉浮,再次在窒息前被人拉起。

  "這回可喝夠了?可滿意了?"

  "……尚且不足。"墨徹曾說,自己骨子裡的倔強終有一日會害死自己。如今想想,他果然比自己更懂自己。

  "好,那本王就讓你喝到滿意!"

  手勁一緊,琳琅瑜邪褐色的雙眸越發深沉,面無表情地將人又一次按入桶中。他看著沒入酒中的身影,唯有紅色的布料漂浮在酒面上隨酒漂浮,猶如鮮血般刺目。他已失了冷靜,開了牢籠,任由心中暴虐的野獸脫韁而出。

  他琳琅瑜邪,北域琳琅王,難道要敗給一個失心之人?一個別人不要的廢物?絕無可能!

  手下的力氣,越發加重……

  8、無求

  "王上!"

  匆忙慌亂的腳步,隱沒在積雪中。白色的身影一晃,有力的手腕猛然握住了酒缸中的另一隻手。

  "王上三思!"無懼琳琅一身戾氣,溫潤男子出言相勸:"若真想讓他死,當初又何必費盡心思換得他一人來北國?如今用我北國千辛萬苦贏來的城池換取一死物,王上覺得合適嗎?"

  喘息未定,言辭切切,只怕說服不了身邊之人,複又繼續:"王上,當日您命臣救人,臣救了。而臣所救之人,不過數日王上又要他死,王上不覺得此番愚弄,太過辱人嗎?太師曾多次為皇上前往雪域求家師出山,家師動容太師為北國一片赤誠,故命仲軒出世。仲軒來此多年,一直以王上為尊,盡忠職守不忘本分。故今日,即便王上賜罪於臣,臣也不得不提醒王上。此子若死,滿盤皆輸啊!"

  此子若死,滿盤皆輸。

  八字入耳,琳琅瑜邪恍然大悟。手中的氣力漸松,他一把提起浸沒在酒缸中的人,將他拉出缸外。

  "白辭,快些動手救人!"

  浮沉之中幾度徘徊鬼門關,然而最後時刻身後卻總有人拉起他,不讓他就此淹沒身死。

  恍惚中被人質問,為何背叛?為何逃離?為何誓言猶耳,卻生死兩地?

  赫然間看清了站在鬼門口那一道青影,面容肅靜,默然而立。他在看,眼神中帶有訴不盡的怨念與恨意。

  --聶遠之,為何背叛兄弟誓言?為何拋下我獨自逃離?聶遠之,聶遠之……

  不,不該如此。

  不曾背叛,何來逃離!

  燕離,燕離。

  他終於記起了青影的名字,記起了屬於他們之間那場生死誤會,還有那段被血與恨深埋的記憶。

  少年盛氣恣意狂,將軍百戰功名揚。

  十四出道,十五名動天下。

  眾人皆知海青有位常勝將軍,卻不知若沒有那場意外,海青該還有一位與其共用殊榮,同守天下的瞿燕離。

  新帝登基後永元三年,北方霍亂驟起。海清邊界接連五日頻傳急訊,朝堂氣氛日漸肅然。而此時,剛離京清修數日的大將軍,尚未還朝。

  邊城受擾,百姓疾苦。大臣紛紛進言請命,望攝政王勸皇上下十二道急招遣令,命大將軍速速回京領兵前往北疆平亂。

  "難道我海青,除了聶遠之一人便再無良將了嗎?那還要這兵部何用?要這十三營二十六將軍何用?"

  攝政王見奏摺大怒,宣召諸位顧命大臣

  ,憤然責?。

  "若是如此,本王便遂了你們的意勸皇上召回聶遠之。不過。"話鋒一轉,眉目間威嚴盡顯,令人不敢直視。"來人!將兵部尚書的官袍給本王卸了,拉出延極殿!傳本王令,明日起皇城宮外設擂臺,本王親自挑選願為我海青效力的能人武將。至於十三營二十六將的兵符,統統給本王收回來!"

  此話一出,在場臣子跪了一地。尤以兵部尚書為罪,連連磕頭求饒,試圖挽回攝政王決意。

  "王爺,請您三思啊。海青正逢禍事,內不可亂?!"

  "王爺,薛相說的不錯,您不可如此,不可如此啊。"

  "王爺,兵部尚書雖有錯,但也只是為我海青著想。聶將軍之威天下皆知,若他出戰,必保北疆無憂。如此,才會一再請命,只希望早日平息這場霍亂啊。"

  "王爺……"

  "夠了!統統給本王住嘴!"

  墨徹胸口劇烈起伏,他試圖冷靜,可眼前一干臣子,真是令他失望透頂。

  "就是你們這些百般藉口的懦弱朝臣,才令海青終是處於弱勢遭他國一再侵擾。如今,你們還敢為自己找理由開脫?本王問你們,若今日沒有聶遠之,那是不是我海青就該俯首稱臣,亦或國破家亡了!"

  一片肅然寂靜,無人再敢應聲。趴伏在地的臣子個個岌岌自危,冷汗涔涔。

  "哼!"

  墨徹一甩衣袖,憤然離去。再不顧跪在房內的那些臣子,隨他們如何去。給足了這些人機會,今日,他們已然叫自己絕望透頂,不能再容。

  罷了,北疆霍亂結束後,也該是他肅清朝內的時候了。

  走出宣化殿,才一個轉身。身邊隨侍太監尚未反應,便見墨徹抬手阻止了他的見禮。

  "皇上在何處?"

  "回王爺,皇上在太傅那兒。"

  墨徹心中雖是不願,腳步卻還是向皇極宮後院走。他不想請命,只是他也明白那些大臣所言不差,若不派人召回阿聶,這北疆霍亂只怕還需拖延,讓北疆百姓受苦牽連。最關鍵的是,北方蠻夷向來不會擾城,此番卻來勢洶洶。

  聽聞北方有一勢力獨大,尤有一統北域之勢。雖則尚未對外稱國,卻已然以北國自居。

  難道此次霍亂,便是那北國引起?

  猜測無意,此次他已決定讓遠之前去。至於那應允的一月離休,他只能無奈毀約,做回小人了。

  步履穩健,身側不跟任何隨侍之人。在這海青宮中,他

  從來都是獨來獨往。除非一人回來,才總以百般藉口與他相偕而行。

  "哎。"

  墨徹停下腳步,抬手閉眼揉上眉心。許是近日太過操勞,頭疼的毛病才會又犯。

  忽而,一雙手探上墨徹額頭。冰涼的觸感令他驟然睜眼,看見了那近在咫尺的幽深黑謀,倒映出自己一臉的震驚、錯愣與愕然。

  "該不會又犯頭疼了?你到底是幾夜未曾合眼?給我老實交代。"

  擔憂的話說得自然而然,沒有半分扭捏做作。純粹關心的語氣,還有與之相符那臉上的表情。

  見墨徹定定的看著自己一動不動,而後漸漸的抿緊雙唇,皺攏眉頭。略顯冰涼的修長手指從匆忙撤回,退後幾步,他撩起衣袍跪拜行禮。

  "臣,聶遠之。參見王爺千歲。"

  被這一聲行禮喚回神智,墨徹上前拉起地上跪拜的聶遠之,臉上帶著驚訝過後的高興。

  "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就回來了?不是前幾日才剛離京嗎?"

  聶遠之點頭,他前幾日的確是剛剛請奏離京想要休息一陣。不過這京城的傳言飛快,快到他還未入汴州城,便得知了北疆的戰事。

  民心不穩,流言四起。他再不回來領兵,眼前人怕是又要費心不已。與其此般,不如他自己回來。

  "北疆的事我聽聞了,王爺還是與臣好好說說如今的局面吧。"

  "沒想到宮中之事竟然傳得如此快。哎,本王本不想召你回來,不過群臣聯名上奏。"

  "王爺的確沒有讓臣回來,是臣自己回來的。"聶遠之沖無奈皺眉的墨徹笑了笑,"宮中之事傳得快不是好事,此番北疆霍亂之後,臣想請王爺准臣帶三千精兵回城。"

  墨徹豈會不懂聶遠之的意思,立刻點頭應允:"也好,宮中守備也該是到輪換的時候了。不過,將軍此番作為需小心謹慎。本王不希望聽到任何關於將軍的流言蜚語。"

  "臣領命。"聶遠之欣然接受,彼此都明白對方的意思。

  他與他,向來是默契無間。

  稍晚時候,京城將軍府外站著一黑一白兩匹駿馬。兩匹馬高大健壯,毛色純正無雜,一看即知是好馬。

  不久,將軍府大門打開,裡頭走出兩人。一黑一白,俐落的翻身上馬。

  "大哥,你說今晚帶我去見一人,到底是何人?"白馬之上的白衣人,看似不過二十,眉宇間英氣盡顯,面容俊朗非凡。

  另一人黑衣黑馬,跨坐馬上與青年對視一笑,"去

  了不就知道了嗎?"言罷,轉身吩咐府邸中的管家:"今日我與義弟外出,不知何時回府。你們就不用等門了。"

  "是,將軍。"老管家應了聲,而後只聞馬蹄聲起,一黑一白的兩道身影飛馳而出。

  片刻後,兩人在城郊一座華美別莊停歇。

  聶遠之翻身下馬,將黑白馬兒的韁繩一併交給出門相迎的下人。隨後一拍身側白衣青年的肩膀,調侃道:"怎麼,燕離也有緊張退縮的時候?"

  "大哥無需出言相激,小弟承認便是。"燕離雖這麼回答,但顯然被聶遠之這麼一說,他心中緊張情緒緩和不少。

  聶遠之聞言朗聲大笑。

  聶遠之與燕離是不打不相識。一年前在東邊剿匪,將燕離當作匪盜同夥,差點誤殺。事後真相大白,原來燕離出身江湖名門,游離在外正巧路過此地。聽聞匪盜倡狂,他便設計混入其中,試圖從內部瓦解這群惡徒。

  剿匪過後,兩人冰釋前嫌甚至相談甚歡。最後由燕離提議,結為異性兄弟。而那時候,燕離還不知道聶遠之的身份。

  之後,在得知其大將軍身份後,燕離一聲歎罷,竟然決定隨軍入營,自此投在聶遠之旗下,與他共抗外敵,征戰四方。聶遠之多次想為其上報軍功,然而屢次被燕離拒絕。問起原因,才道家訓曾言明江湖人不涉足朝廷事,如今他已然違背,實在不想被家中知曉。若是報了軍功升了職,他便瞞不住了。

  如此下,聶遠之才無奈作罷。不過心中早就有所打算,定要將燕離引薦給墨徹,也好讓墨徹知道若是沒有了自己,海青還有如此將帥之才。

  如今,他終於有了這麼個機會。

  "在裡頭就聽聞笑聲,想來必定是有什麼開懷之事,不知遠之是否能與我分享?"

  溫潤如玉之聲,透著三分笑意七分隨和,突兀的出現在別院大門前。

  一身藍色錦袍,不帶任何墜飾,不顯華麗卻襯托出非凡氣質。唇角輕揚間,怔愣在門外的兩人猛然回神。

  "臣……"

  "草民……"

  聶遠之的聲音才響起,燕離立刻緊接而上。燕離是何等的聰明人,能讓當朝大將軍自稱為"臣"的人,看來必定就屬那一位了。

  "噓--這裡並非皇城,亦非宮中。兩位就不要如此見外了。"

  不待兩人行禮,墨徹一手一個扶起作勢跪拜的兩人。轉身吩咐隨侍身後的僕人:"去準備開席,客人到了。"

  身處高

  位卻沒有絲毫架子,待人謙和,俊雅不凡。這些是聶遠之經常在燕青耳畔提起的詞句,如今卻真真實實的展現在燕離眼前。

  或許是激動,或許是緊張難安。聶遠之瞥見了燕離緩緩握緊成拳的手,發現了他微微顫抖有些僵硬的身體。安撫的對著他輕輕一笑,心中脹滿了驕傲。

  能身為墨徹的臣子,聶遠之無悔。

  無悔,無悔。

  當初三人的相遇,他還曾滿懷憧憬,豪情壯志在心。卻如今,孤身他鄉,難以安命。這樣的他,拿什麼去請求燕離的原諒?就算死,也無顏面對死去的兄弟們。

  但願長醉不願醒,奈何無清夢,重上重。

  "既然夢中辛苦,何不醒來?將軍豈會不知逃避無用。"

  是誰在耳畔歎息?是誰將他拉出夢境?

  罷了。無論是誰,這話倒是中聽實在。

  睜開的眼在乾澀中適應著周遭環境,最後看見了一襲白衣。不知怎地,遠之竟然覺得若是這個身影,那便對了。出現在他身邊的,理該是此人。

  "多謝大夫。"

  在這方陌生土地上,能讓他感到真心的,唯有他。

  "你不必謝我。我不過是行了醫者本分。"

  聶遠之淺笑:"白大夫有所不知,正是這份本分,讓在下銘記於心,感激無地。"

  白辭手中的動作一停。放下藥材,抬眸看向床榻間。

  "這個世界上,只有兩種方法可以徹底改變過去。不過若真到了那個時候,不知可悲的到底是誰。"

  突來之語,不知是何意。

  聶遠之波瀾不驚的輕輕看向站立在桌邊獨自搗弄藥草的白辭,沉寂的黑眸輕輕斂下。

  "白大夫所言的兩種方法是……"

  白辭臉色肅靜的望進聶遠之那雙眼。倚靠在床上的虛弱男子仿佛是歷經滄桑,千瘡百孔。然而此時此刻,他卻感覺不到頹敗之氣。

  白辭不禁要想:聶遠之,當真已經對自己無所求了嗎?

  再看他斂眸蹙眉,忽而無聲輕歎,閉上雙眸。

  或許吧,或許這位昔日的無敵將軍真的經歷過太多,覺得太累了。收回視線,白辭繼續手中的活,卻在下一刻回答了聶遠之的問題:"北'忘川',南'浮煙'。"前者一飲忘川,前塵盡斷,自此重頭再來。後者……浮屠醉夢,萬事如煙,真假莫能辨。

  "呵呵呵呵。"靠在床上突然止不住低笑,他沒有看白辭,也不知道白

  辭會不會覺得自己瘋癲。因為他不在意,也無所求。

  "忘川也好浮煙也罷,看來都不是我聶遠之能夠享受的了。"世間兩大奇藥,即便一擲千金怕也是無所得亦不可求。"想必,我這般凡夫俗子,也只能為塵世所困,往事所擾了。多謝白兄幾番相救,若他日遠之想通了,定也是托了白兄的福。"

  側目,恰巧對上白辭若有所思的眼神。他輕笑,不閃躲,不避讓。眼中的平靜,讓人無法捉摸看清。

  良久,白辭低下頭,將手中完成分類草藥一一裝進布包。

  "醒也好夢也好,都是你的事。我只是醫者,只負責治好我能治的傷病。"

  說完,拎起布包轉身往門外走。然而,移動的腳步在跨出門檻之前倏然停下,白辭沒有轉身,靜默了良久,才緩緩說道:"之前我便告訴你切忌飲酒,你又何必故意惹得他不快?他畢竟是這北國霸主,為人臣子該謹記之事,聶將軍怎會不知。那日在大殿之中的將軍,實在令白辭感到可笑可憐。"

  言罷,再不停留大步而去。

  榻上,聶遠之的目光看著那白色背影。久久,垂下的頭不禁蹙起雙眉。



  9、心殤

  醒來後的幾日,聶遠之覺得他仿佛又被打回了冷宮,過著無人問津的逍遙日子。只除了定時來送藥的白辭,還有自醒來後便一直對他扳起臉色,依舊照顧他日常起居的小薩子。

  他還是住在那個偏僻的院子,還是喜歡在冷風中躺臥閑亭,望看良景。

  所謂紛爭,便是由得名利而起,應得權勢而生。只不知為何像他這般的人,那高高在上的琳琅王偏要跑來招惹。

  經那夜宴之後,怕是自己令眾人看盡了笑話。他聶遠之倒是不覺得有何在意,想必琳琅王也該明白從自己這裡得不到什麼,又或者他還有其他心思暫且不提?

  有些古怪的情緒繞上心來。

  罷了罷了,他幾次三番想要自己隨遇而安。偏偏又因腦中不得安定,累了自己。如今總算那麼靜靜待著,看似無欲無前,實則庸人自擾。

  被那自大高傲,強勢蠻橫的琳琅瑜邪占去點心思,還真是不該。

  "這般要歎不歎的模樣,遠之兄是在想什麼?"

  這偏僻的院子該是乏人問津的,但若真有人要來,那也絕不是來觀花賞月就是了。

  "裴相來此,有失遠迎,忘見諒。"

  從躺變為倚,從倚再站起,這簡單幾個動作。聶遠之卻是慢吞吞的拖拉了半天。

  "呵呵,其實我一直都很佩服聶兄。客套話就免了,你覺得呢?"

  "既然大人那麼說,在下自當遵從。"

  "你我年歲相差無幾,你還小我幾歲。這裡也不是在朝堂,亦非面對王上,不妨就直呼名諱吧。"裴嗣衣踱步聶遠之身邊:"這北國的天氣,哪裡是那麼快能適應的。遠之大病未愈,還是注意點的好。"說罷,手中的暖爐就塞入了對方之手。

  聶遠之呆呆地看著手中的暖爐,接著輕笑道:"嗣衣看來也不像北方人,否則又怎麼會出門在外常捧著暖爐?怎麼說,過去我好歹也是一介武夫,這點冷我還扛得住。"

  "若你是想以此藉口把暖爐還我,那就不必了。就算做是朋友相識一場的見面禮,之前有所突兀,如今可是順理成章啊。"裴嗣衣一拍聶遠之的肩膀:"都直呼我名諱了,怎麼說也算是認可我這個朋友吧。"

  北國宮中的朋友?

  聶遠之低下頭,淺笑不語。

  "是裴大人來了啊!"此一時,屋裡頭的小薩子拿了一雙棉靴走了出來。本來板著臉的模樣,在看見裴嗣衣後瞬間轉為了驚訝。

  "小薩子看起來挺精神的。"小薩子本是琳琅身邊的侍童,裴嗣衣對他自然是頗為熟悉。看著他手中拿的棉靴,瞥及聶遠之被長袍遮掩的雙足,不禁微微蹙眉。"這棉靴……"

  "啊!"小薩子驚覺自己的任務,臉上又露出氣鼓鼓的表情:"大人,你又不穿鞋亂跑出來。"幾步小跑來到聶遠之身前,伏下身子撩起他長長的下擺。

  果然,那衣擺下的雙足赤-裸=裸的露在外頭,踩在冰冷的地面上。腳趾已經發紅,顯然被凍傷了。

  "讓你不穿鞋,晚上這腳又該發疼了。"

  嘴裡嘀咕著,手頭上的動作可沒有絲毫馬虎。

  "小薩子大人,您就別每天嘀咕了,我這耳朵都快出繭子了。"

  "啊!你……你!大人你……"替聶遠之穿上靴子的小薩子聽聞對方的調侃後,嚇得退後了好幾步。

  他差點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就算只是個異國來的伏臣,那也是被王上親封了官位的大人,是他的主子。

  糟糕,平日裡對方才不會這般笑眯眯的對自己說出這番話。如今在裴大人面前,是想借機報復這幾日來自己給他的臭臉色嗎?

  小薩子越想就越緊張,心裡也越怕越擔心。

  "遠之就莫要捉弄他了,他還小。"裴嗣衣來到小薩子身邊,輕輕拍了下他的頭:"下次不能再犯了,以下犯上,對大人不敬,在北國可是要挨鞭子受罰的。知道了嗎?"

  "是,是。我知道了裴相。"小薩子低下頭,後怕得雙肩忍不住顫抖。

  "好了,下去沏壺茶,準備些點心去吧。"

  裴嗣衣的話音剛落,小薩子便二話不說,如蒙大赦般飛快離開。

  見此情形,一旁的聶遠之忍俊不住,不由輕笑出聲來。裴嗣衣無奈搖頭:"跟個孩子計較,倒不像遠之的作為啊。"

  "嗣衣對我很瞭解嗎?"

  "哪裡,只是這麼覺著罷了。"

  天尚明,北風帶來一陣寒意。手中捧著暖爐,終究是好過一無所物。

  "嗣衣的好意,我就卻之不恭了。"將手中的暖爐抱緊,踏出幾步,發現步子已經不那麼僵硬。

  還是穿著鞋方便些,只是不穿鞋,更合他心意而已。

  "要去裡頭坐坐嗎?"

  "客隨主便。"

  裴嗣衣跟著聶遠之進了屋內。這是他第一次進入王宮中的這座偏院,自然也是第一次涉足這簡陋的木屋。

  乾淨整潔,就如同住在這裡的人給他的感覺。

  "等小薩子來也不知要多久,要是不介意,我這裡倒還有些溫水。"話說這麼說,但考慮周到的他已經將滿了大半杯的水遞到對方跟前。

  "今日來此,純屬探望?"

  支開小薩子,該是有些話,不想讓琳琅瑜邪知道?裴嗣衣與琳琅瑜邪手足情深,會是自己多慮了嗎?

  裴嗣衣端起茶盞抿了口水,回笑道:"今日才算見識到遠之的心思慎密,我想我也不必多繞圈子。其實你與那個人很像呢,呵呵。"

  "那個人?"裴嗣衣指的是誰?

  "琳琅。"

  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他跟琳琅瑜邪相像?"裴大人為何如此想?"

  "我猜,你是不樂意了。你看,否則為何連稱呼都變了?"前一刻還勉強能假意認作朋友,一不高興就拉回來原來的距離。其實,光這點,眼前的聶遠之就與琳琅很相似了。只不過如今的琳琅權勢如日中天,不必再為了任何人虛偽客套,自然變現這一面機會也寥寥無幾了。

  "我與琳琅認識十年了,對他不能說看得透,卻也瞭解其六七份。遠之,那日夜宴,是他做得過分,希望你不要往心裡去。"

  奇怪,真是奇怪。堂堂琳琅王對一個伏臣質子做到事,還需要一國宰輔前來開導解釋嗎?

  "我不懂。"

  聶遠之是真的不懂。

  "呵呵,因為怕你心底有芥蒂,所以來跑來做和事佬啊。"裴嗣衣說得是實話,他知道琳琅是不會做任何解釋的,對於那日的所作所為。然而他也知道,那日之後的琳琅沒有一天不在朝堂上走神的原因,究竟是為了什麼。

  作為宰輔,他有義務來幫自己的王解決問題,早日令其恢復正常。

  "那人心高氣傲,畢竟是一國之王。想必白辭也同你說過,近期不宜飲酒。我雖不知那日到底為何你會不聽勸阻,然那人最初想的,也不過是白辭的那些話而已。"

  這話的意思是,琳琅瑜邪那日一再奪走自己酒杯的行為,並非蓄意挑釁,而是出於對自己的關心?還真是……不可思議。

  聶遠之以沉默應對,此刻,或許不是他該說話的時候。但裴嗣衣今日說的這番話,與那日白辭離去前對自己說的話,竟有類似的雷同。是巧合,或真如他們所言?

  琳琅瑜邪到底想要的是什麼?自己總以為,他不過是想看自己笑話,想踐踏自己的尊嚴,想借此讓海清蒙羞,不是嗎?

  "無論你信不信,那日的事,琳琅其實也很後悔。為人臣,我

  不便說王的閒話,但為人兄弟,我卻見不得你們這般一再傷害彼此下去。"

  "你到底想說什麼?"為何他越發聽不懂了。

  裴嗣衣靜靜的看著聶遠之,一時間沒有回答,就這麼讓彼此保持沉默。

  他不知道現在將這些說給聶遠之聽,能讓對方聽進多少,又能信了多少。但他還是要說,不得不說。

  "將你從海清要來,並不是要讓你真的成為北國的伏臣,作為一個棋子質子而已。若是如此,就不會要讓你留在王宮,琳琅是個自負之人,他看不上眼的東西,是不會去碰的。遠之昔日乃是海清的大將軍,當今世上,能與昔日你齊名之人寥寥無幾。就憑那份氣度才華,我想此事遠之也該是能想通的。"

  終究是忍不住冷笑以對,還以為對方想說什麼,到頭來是想換種方式來說服自己罷了。他相信這的確不會是琳琅瑜邪的意思,正如裴嗣衣所說,對方的自負不會允許他派人前來說出這些話。

  不過,來不來都無妨,說不說這番話也不會讓自己有什麼變化。他想做的,他依然會去做。他不想做的,那便是取了他的性命,讓他早日解脫而已。

  "多謝裴大人今日的好意,我想我能明白大人的意思了。承蒙王上看得起區區在下。在下如今雖非海清的臣子了,可那畢竟是在下故鄉。若大人與王上想讓在下幫著北國打海清的主意,還是早日放棄念頭吧。掛名的臣子,遠之做得;賣國的賊狗,遠之自認做不來。"

  "不,遠之你誤會了。"是自己說了什麼讓他誤會了嗎?還是說自己對聶遠之的瞭解,著實還不足矣呢。

  "就如同大人所說,辨別是非的能力在下自認還有。之前在下也同琳琅王說過,在下已不配姓聶,若非要在下承認聶遠之這個名,那麼在下認了便是。但那也絕不在是海清的將軍,不再是你們口中所說的那個'無敵將軍',這一點,還望大人明白。"

  這番話大大打擊了裴嗣衣,似乎是戳中了某一點,令得他臉色再也無法好看,聲音也冰冷下來。

  "是嗎?便是你這樣的人,我真是想不明白,燕離為何就能追隨你。就算是死前,還不忘你的安危!"

  "砰--"

  一聲響,接著便是瓷杯被掃落一地。失態之時,聶遠之更是早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你說誰?"即便沒有武功,但要止住一介文人的裴嗣衣,對聶遠之來說還不難。

  將人壓在牆上,充血的雙眼昭示著理智的流逝。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燕離,燕離。

  光是一個名字,就足以勾起他全身的痛。

  好痛好痛,那份用無法報的仇與恨,唯有痛才能提醒他自己所犯下的罪責。

  "你對燕離瞭解多少?作為結拜兄長而言,你不過是在利用他。"裴嗣衣毫不畏懼的直視著面容扭曲的聶遠之。

  若是讓琳琅看見這一幕,想必對聶遠之的印象又要大大改觀了吧。

  "你若是瞭解他,為何不知瞿乃隨母姓。燕離離家之後便用此姓闖蕩大江南北,只為完成其母的心願,遠離權利紛爭。然而,正是你把他拉回了死局之中,正是你,讓他最終客死他鄉。"

  裴嗣衣看著聶遠之,看著他因自己的話而越發痛苦的表情,心中竟升起一股快意。

  原來自己也從未放下,那隱匿於心底的恨。

  明知不該責怪眼前的人,卻不得不讓自己的恨意得以宣洩。

  "燕離本姓裴,乃我裴家六代中唯一武學奇才,我裴嗣衣的胞弟。"

  10、偽裝

  原來這就是你一直以來掩藏起的秘密。

  震驚得無法言語,手中的動作僵持不下,直到被裴嗣衣一把拉下也不知作何反應。

  燕離啊燕離,為何要隱瞞致斯。當初若不是這一份隱瞞,那麼自己大可在墨徹面前替他反駁,至少還能讓他遠離是非。

  "聶遠之。你以為你為何會來到北國?位高者寒,權高者亡。這樣的結局自古至今比比皆是。當年你海青與北國在邊境卡爾薩交手一戰,你親自披掛上陣。不過是小小的山脈之爭,墨徹卻勞師動眾讓你前往。你可知為何?"

  聶遠之聞言抬頭,對視的那一眼直覺讓他心中微顫。他選擇沉默,不是他不說,而是不敢去想,更不知如何說。

  再遲鈍的人都能明白一二,何況十四歲便出世的少年名將。他不愛在官場打混,所以寧願為墨徹闖南走北。可這並不代表他對權勢名利所帶來的那些爾虞我詐一點不知,若真不知,他如何能在墨徹身邊安然的待上十個年頭。

  那場與北國的碰撞他記憶猶新,那似乎是一個轉折,是讓他與燕離的兄弟情義有所間隙的拐點。

  "看來你還記得。那場戰爭中,燕離曾經阻止你射殺一個人,你又是否記得?"裴嗣衣每問一句,雙眼便牢牢觀察著聶遠之的表情變化。看到他露出愕然的表情,忍不住挪揄道:"看來你似乎是忘了啊?那麼就容我提醒你。在那戰場上,海青大將軍竟然在敵方下令退兵投降之後,依然故我的想要射殺敵軍士兵。而這樣的行徑,遭到了副將的阻止。也正因為此,那名北國的士兵才得以倖存。"

  裴嗣衣說到這裡,再次冷笑起來:"你該感謝當初燕離的阻止,那名北國士兵,可並非你能殺的人。若非燕離的阻止,當日的你非但射殺不了那人,反而會為你海青帶來滅頂災難。"

  琳琅瑜邪乃武學奇才,那日他亦在場,他清楚的瞧見了琳琅早就注意到了敵方軍內的動作,也因此發現了他嘴邊那抹興味的笑容。

  "你以為那日的士兵是誰?你如未得罪人,那樣心高氣傲的傢伙何嘗會注意到你,進而萌發出各種念頭。"

  想到當初琳琅瑜邪的一意孤行,至今裴嗣衣心底還是十分無奈。這麼想著,竟然覺得眼前的聶遠之有些可憐。惹怒了狂獅的人,還沒幾個能倖存的。越是一身傲骨的傢伙,越能激發琳琅的獸性。

  "昔日種的因,如今結的果。聶遠之,今日你在此地,怪不得別人。"

  "與北國交戰那日,我確實在。可我並未親臨。"

  這是聶遠之第一次在裴嗣衣開口說出當年之事後插嘴。

  那場戰爭本就不是他的本意,會答應墨徹前往,也是因為墨徹想要讓小皇帝多加磨練。所以那一次,外人可能不知,可他卻是清楚明白。軍中有位不得不護,也不得不聽命的人。海青國年輕的帝王--舜宇帝,墨衡。

  因為有皇帝在,故一切指揮雖是他在下令,可還需過問小皇帝。這雖是做給外人看的,但卻也是不得不做的事。

  墨徹既然將皇帝託付給自己,那麼自己就要去安然無損的將人帶回去。然,光是如此是不足以達成墨徹心願的,他明白墨徹想要鍛煉皇帝的心思。所以最後關鍵性的那次交鋒,他酸透了所有變數,並讓小皇帝親自領兵。因著有武藝高強的燕離隨侍在側,故而他也放心。

  只是沒料到,回來之後,小皇帝一反昔日唯唯諾諾之姿,強硬的要對燕離動用軍法。而燕離竟然不願解釋分毫,甘願領罪。

  因著這件事,自己總覺得燕離並沒有把自己當兄長看,也才會在彼此之間劃出了間隙。

  這一回,換做裴嗣衣驚愣。只是還未等他再開口,聶遠之便搶先一步阻了他追問的念頭。

  "今日裴相來此的目的,在下已知。在下也謝過裴相的關心。"將手中的暖爐調整了下位置,再次與裴嗣衣對視時,已恢復成了遠來的聶遠之。唇角微勾,掛起疏遠淡漠的淺笑。

  "裴相的禮,在下收了。至於朋友一說,在這皇宮之中,講求的還是'規矩'二字,遠之初來乍到,很多規矩還不懂,想來裴相也不會希望遠之為難。來日方長,遠之既在此,便會學著安之。若日後裴相還覺得遠之這朋友值得交,在下願意經得王上的同意,與裴相多多來往。"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裴嗣衣哪還有不懂的道理。

  "哈哈哈--"聶遠之,好個聶遠之。真的是越與之接觸,便越值得琢磨啊。無怪乎琳琅對其念念不忘,想必那段在海青邊境的日子,必然是發生了些什麼。

  也罷,凡是不可操之過急。今日,便到此作罷吧。

  "既然如此,那麼遠之就好好休息,我就不叨擾了。"裴嗣衣理了理衣襟,將剛才被拎皺的地方展平。"對了,煩請告訴小薩子,這茶我就不喝了。下次若真想請我喝茶,還請他小子動作更勤快些。"

  一杯茶泡上那麼久,那小子真是在泡金子呢。該說是他太聰明呢,還是太笨。

  "我以為,這是你所希望的。小薩子那麼得你心意,這也是原因之一吧。"如果不是

  想支開小薩子,先前就不會如是說那些話了。就該是知道小薩子是個慢性子,才故意將人從這偏遠的院子這,支使去別頭泡熱茶。

  "不錯不錯,遠之果然還是對我脾性。"跟聰明人說話,一點兒也不累。即使如此,那自己也不必再做作演戲下去。

  "對了,剛才那些個話兒,你就別放在心上了。"說這些的時候,裴嗣衣整個人已經背對著聶遠之了。畢竟,說是演戲,有部分的話還真是出自內心的。

  "燕離雖是我胞弟,但我與他自小沒有太多感情。他算是族中異類,其母出生江湖,若非懷了他也不得進我裴家大門。"走出幾步,似還有話未說完,又停下腳步:"雖是如此,但他的性子我還知道。若非他認為值得,斷然不會舍了小命還斷然跟隨的。而他既然用命還想守住的人,若自己作踐自己,那我還真替他不值。"

  言罷,再無話可說,大步離去。

  聶遠之怔怔的站在屋裡,良久的沉默,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燕離,當年到底還有多少事是自己所不知道的。而如今,自己又該不該去去弄個明白?

  腦中響起清醒那日白辭所說的話,用酒來麻痹自己那麼多年,不敢去追根究底,說到底便是逃避。

  可是如今呢?如今他還有何可怕?最無法承受的事,他亦承受了。墨徹對自己所做的一切,朝廷之中那些卑鄙的手段,被當成棄子後的那些冷眼。昔日身邊奉承之人搖身一變便可落井下石。他還記得在海青最後的那一次早朝,不再有任何期待與熱誠的眼光,唯有嘲笑的、鄙夷的、嫌惡的……

  他與墨徹的關係,並沒有公開,但也沒有刻意掩飾。心中明白,那些朝臣又有幾個不知的?只是以往不敢說,更不敢對他露出這些情緒而已。

  然而當他不再是海青握有權勢的將軍,當他不再受到攝政王的寵倖,那麼一切就變了。而恰恰這些變化,讓他覺得理所當然。原來下意識中,他早就料到了啊。

  "哈哈哈哈……"無力的坐倒在一旁,靠著冰冷的椅背。聶遠之就這麼仰著頭,眼中也不知看的是哪一點。想放空自己的腦袋,不去多想、不去多想……

  不去多想,如何做得到?

  陌生的異國,死寂的安靜。孤獨很容易便氾濫,而要填滿這份孤獨,唯有靠不斷的回憶。聶遠之這才發現,他活了二十多年。他所擁有的回憶,全是那個人,那個人,還是那個人。無處不在,無時不在。想要一段沒有那個人的回憶,太難太難。

  而燕離呢?

  燕離則是痛,不敢碰觸的痛。而即便是這份痛中,依然會有屬於那個人的部分。

  "墨徹啊墨徹,想要忘記你談何容易。"

  "即是如此,那就不要忘。"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神志遊弋的聶遠之瞬間收斂心思。那有些背光的門口,高大的身影幾乎遮擋了所有陽光。

  不知他是何時出現在那裡,不知他來了多久,又看盡了他多少。是一種怕,聶遠之竟然生出了這樣的感覺。

  "身體如何?"踏著穩健步伐走進屋內,一下便帶走了屋子裡大部分的空氣,讓其變得有些令人窒息。

  不能再懶散的坐靠在椅子上。於是便站起身,沖著來人緩緩彎腰俯身。聶遠之的動作依舊緩慢,故而在半途很輕易便被人阻止。

  "這些繁文禮節,以後你我私下裡就不必了。你身子未好,先坐下吧。"

  能這麼說話的人在這皇宮裡頭只有一個。果然比起對付裴嗣衣,眼前的這位主子更難伺候。

  時好時壞,難以捉摸。琳琅瑜邪的脾氣,當真叫人無法揣測。

  "是。"簡潔明瞭的應了聲,隨後便低下頭不再說話了。實則,聶遠之在心裡盤算著如何應對接下來的情形。剛才自己無意中吐露的那句話,想必琳琅瑜邪定是聽到的了。按著之前他的作風,不對自己刁難一番發頓脾氣,恐怕……

  "剛才嗣衣來過了?"

  "……"有些沒晃過神,待他回神後,才急忙應了聲:"是。"

  琳琅瑜邪竟然沒有預期中的反應,這令遠之大為不解。決不會是因為他沒有聽見剛才的話,那麼是為什麼?

  可笑自己竟然會去在意,卻又不受控制的去想。琳琅瑜邪這個人……裴嗣衣剛才的那番話,實則還是往他心中去了啊。

  "有些話想同你說。"琳琅瑜邪開始蹙眉,似乎是因為想說的話影響了他的心情。

  "王上有什麼話但說無妨。"這樣的對話方式很奇怪。自從他來到北國開始,他與琳琅瑜邪便是處處爭鋒相對。不,或許該說,他想不在意,卻又被激得忍俊不住。而對方也一樣,一次次被自己激怒,又一次次反過來想看被激怒的自己。

  而像現在這樣心平氣和的坐下來說話,心中沒有一點其他念頭,還真的是第一次。

  其實你與那個人很像呢。

  腦中突然迴響起前一刻裴嗣衣對自己說的話,聶遠之只覺得背脊一陣發涼。

  "過陣子的冬獵,你同我一起去。"沒有注意到聶遠之的心思,把話在肚子裡反復整理了好幾回的琳琅瑜邪,終於將來此的目的說了出口。

  其實,他大可不必跑這一次,派人傳個口訊前來,想必聶遠之也沒有拒絕的餘地。只是--只是什麼呢?

  琳琅瑜邪不禁想到之前在禦書房召見白辭時的對方多說之話。

  11、拉鋸

  寒氣入骨,鬱積在心。五臟皆堵,俾氣不順。若再如此下去,恐怕熬不過幾個冬。

  這一次夜宴中所發生的鬧劇,原非出自琳琅的本意。只是他一直就覺得,無論在任何其他人看來他有多麼冷靜自持,然而一旦在聶遠之面前,似乎就會統統瓦解。

  這個人,對自己的影響力太大。這不算是件好事,卻漸漸不再讓琳琅感到不安。

  或許是當日白辭的那句話點醒了自己:此子不在,滿盤皆輸。

  將聶遠之換來北國的目的究竟為何?

  于公於私皆有,只是何種更重而已。

  細細打量此刻身在自己眼前的聶遠之,琳琅的心中生出一股異樣的感情來。

  "剛才你提到了墨徹。"

  琳琅此一言讓聶遠之愕然,只是他被本就不易情緒外露,此一回自然也掩飾的很好。不過在琳琅面前提及墨徹,倆人每次都會以十分不快的局面告終。這次琳琅主動提及,不知意欲為何。

  "王上既然聽見了,那便是了。"斟酌一下,聶遠之如是回答。

  "心底還念著那人?"

  "王上想說什麼?"琳琅瑜邪一反常態的態度令聶遠之難以捉摸,也心生出焦躁之感。與其如此陰陽怪氣,還不如之前對他的種種粗暴行徑,至少還能讓他看得明白。

  "我該是早就提過,讓你忘了他。"

  琳琅語氣一轉,聶遠之以為他又要開始對自己發難,卻沒想到對方接著發出一聲歎息。

  "不過既然忘不了,那也就罷了。"強扭的瓜不甜,自從自己差點失手殺了眼前之人,心底那股揮之不去的寒顫之感便一直徘徊著。又逢裴嗣衣與白辭倆人的遊說,再偏的行頭也該稍稍拉了些回來。

  對於聶遠之這個人,如今琳琅知道,或許該用巧勁。

  果然,此話一出,聶遠之便傻傻的看著琳琅,連句話都不知該如何去說了。

  琳琅瑜邪見狀,心中突然就湧起一股笑意,隨即便大笑起來。笑聲過後,見對方依然不知所應的模樣,忍不住伸手抬起他的下顎,俯身沖著那略顯蒼白的雙唇印了上去。

  心中之弦一顫,忙不迭向後避讓,奈何捏著自己下顎的手霸道強勢,避讓不及唯有眼睜睜看著琳琅瑜邪的雙唇印上自己冰冷的唇。

  聶遠之對琳琅瑜邪該是有恨的,琳琅對他所做的事,讓他所經受的事。可是他也曾告訴自己,他不該恨琳琅,對一個人生出感情,無論是好是壞,都是將那人放進心裡去。

  如今,琳琅此刻的吻卻攪亂了一切。心底那片平靜無波的湖水,再次泛起漣漪。

  琳琅今天很不對勁。那眼底流露出的感情,竟然讓聶遠之產生了錯覺,以為那是種……溫柔?

  開玩笑,這絕無可能。

  琳琅瑜邪該是個自我狂妄之人,他來此不過是想……是想……

  唇上的溫熱始終沒有離去,聶遠之心思不定,氣息不穩。下意識的閉上眼,而那唇上的力道瞬間加重,逼得雙唇微開,對方的舌立即乘虛而入。

  一個綿長的吻,直把原就昏沉的腦袋變得空無意識。再多的心思,也變掩埋在了突如其來的狂風暴雨之中。

  "大人,我回來了!"

  興匆匆的趕回來的小薩子哪裡知道屋子裡頭發生的什麼事,才踏入院子便扯開嗓子。他心裡惦記著裴相大人,當然還有自家那個惱人的大人。於是加快步子一路從外頭往屋門沖。

  只是才接近那屋子,突然刮來一陣古怪大風,直把毫無防備的他吹得連連後退,踉蹌不穩,差點兒就要摔倒在地。

  "哎喲!"扭了腳的小薩子雙手還死命護著胸前的茶盤,腦袋還沒想明白,就聽聞裡頭傳來的兩個聲音。

  "你家的小奴才真是不懂事。"

  "王上說的哪裡話,人是你給的,與我何干?"

  這話音剛落,屋裡頭又響起"砰砰"兩聲。接著,小薩子就傻傻地看著從屋子裡頭跑出來的自家大人一邊拉攏著微敞的衣襟,一邊沖自己走來。

  "怎麼?腳扭了?"

  小薩子還在發愣,被對方一問,這才回神又搖頭又點頭。他心思還混亂著,剛才的話,還有此刻站在自己跟前,雙唇微腫的大人。

  "小薩子,怎麼才多久不見,小奴才變蠢奴才了?"從屋子裡踱步走到門邊的琳琅瑜邪,懶懶的靠在屋門上,眼神嬉笑地看著聶遠之,"你家大人那麼關心你,你怎麼也不懂回禮感恩,嗯?"

  看見琳琅瑜邪的那一刻,小薩子只覺得背脊一陣抖索,神智立馬清醒了。

  瞧他做得蠢事!

  "大人,我,我……"

  他說了半天沒說出句完整的話來,只是站在原地,額頭滲汗。

  聶遠之抬手接過小薩子手上的茶盤,騰出一隻手輕輕一摸他的頭:"裴相大人有事剛走。你的腳怎麼樣?很疼?"

  小薩子低下頭,胡亂地搖了搖。

  聶遠之瞥了眼,心底無奈一笑:真是睜眼說瞎話,那腳還在瑟瑟發抖呢。肯定是疼得厲害了,說到底還是個不大的孩子。

  "我說遠之,本王就這麼被無視了?這小奴才比本王重要?"

  "明明不是這般性子的人,何必裝作這模樣?王上就算沒有王上的架子,臣也不會嘲笑您的。"聶遠之終於給了琳琅瑜邪一瞥,隨即又迅速移開。

  沒辦法,心底還有些不適應琳琅如此的態度。

  "哈哈哈哈。"琳琅瑜邪開懷大笑:"小薩子,是不是你這小奴才在你家主子面前說了本王什麼閒話?你家主子對本王好像有些不滿啊。"

  "王上,小薩子不敢!"小薩子當真了,嚇得忙撲跪在地上:"王上是好人,小薩子從沒說過王上壞話。"

  "行了,你起來。"琳琅沒想到對方反應這麼大,又見聶遠之面無表情的模樣,總覺得是惹他不愉快了。無趣的摸了摸鼻子,這玩笑開得似乎不得法。

  "多謝王上。"小薩子想要站起來,卻不料腳疼得厲害,一個站不穩就要倒下。離他最近的便是聶遠之,奈何他手上托著茶盤,一時反應不及。

  這一下子,小薩子又重重一摔,可真站不起來了。

  琳琅無奈的直搖頭,來到聶遠之身邊接過他手中的茶盤道:"扶他進屋子裡去,我命人去白辭那兒取些傷藥來。"

  聶遠之毫不意外琳琅會這麼說。他是位好王上,不管是對屬下還是對百姓。這一點,他從沒懷疑過,他一直在用自己的眼睛看,用自己耳朵聽。

  可心底為何會生出一股悵然?連他自己也不清楚。

  越是瞭解琳琅瑜邪,便越是感到心慌意亂。

  琳琅吩咐侍衛去白辭那取藥,折回屋子的時候,聶遠之正在細心的替小薩子查看腳上的傷勢。他沒有出聲,細細打量聶遠之的一舉一動。

  這個人真的很迷人,從頭到尾,從內到外。

  骨子裡的倔強與傲骨,流露在外淡漠無求,無論哪種都讓他著迷。又如同此刻在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溫柔細膩,還有那認真的眼神。

  此刻的聶遠之,完全不像傳說中馳騁一方的大將,更像是江南水鄉溫柔多情的俊兒郎。而自己,差點就失手毀了他,差一點……

  想到這裡,琳琅的臉色突然僵硬起來,那凝固在臉上的笑容讓他無法將這幅美好的畫面繼續印畫在腦海裡。

  "遠之。"他忍不住開口打斷對方的動作,他想讓聶遠之看著自己,他想讓聶遠之以後的生活中都有自己的身影。

  他,決不會讓聶遠之這個人離開自己!

  "嗯?"遠之正在替小薩子查看傷勢,聽聞聲音便反射性的回頭。他還微抿著唇,保持著剛才認真的神色,然而看見叫喚自己的琳琅瑜邪時,那份神色漸漸褪卻消失。

  那是自己心底情緒所反映出的表情,而在琳琅瑜邪面前,他很少露出真實的感情。除了前些日子在大殿之中的那場鬧劇。

  感情這東西,是會失控的。一旦習慣了流露,便會不受控制。他已對琳琅此人產生了迷茫,不該再放任自己下去。

  是不是一再提醒自己琳琅對自己所做的一切,會是個不錯的選擇?

  "……"琳琅眼見著聶遠之神色的變化,幾乎是細微的,卻沒有錯看分毫。從何時起,他變得瞭解起眼前的男子,變得開始在乎,開始--捨不得。

  他不會後悔,也沒有覺得做錯。他想要的人,並不在北國。他只能通過這種卑劣的手段才能得到,才能接近。他處心積慮,也一直想要利用。

  只是從今往後,或許不再是了。

  "冬獵之後,便去兵部那赴任吧。"他說完此句停頓了下,想要觀察聶遠之的反應,卻唯有失望:"不管怎樣,我都不會讓你回去。當初想要一官半職也是你自己的提議,那麼就按著你心中那般去做吧。偏院人少,一直待著也傷身。兵部那兒這些年堆積了不少各方兵策書卷,可供你打發時間。"

  聶遠之剛剛建築起的高牆瞬間便產生了裂痕。琳琅的這番話,就如同強弓巨劍,狠狠地砸進他心裡頭。

  他終究沒能忍住地冷下臉色,他無法做到淡漠,他才發現自己說過的那些話全是空話大話,而讓自己看清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便是琳琅瑜邪。

  "我這輩子不會忘記墨徹這個人。"

  激怒?衝動?

  不,他只是在說一個事實,也並非一時衝動。反而,他是卸載了所有武裝,坦然地將心底的想法告知眼前的人。

  這是回報,回報琳琅剛才那番話給自己的恩惠:既然你琳琅瑜邪能對我坦誠,那我何嘗不能。

  "那就記著。"

  琳琅瑜邪笑了,這個自信煥發的笑眩目得讓聶遠之不禁眯眼。

  "記著他,留在我身邊。"

  而終有一天,你的心裡會有個更深刻的名字,叫琳琅瑜邪!



  12、挑釁

  最近,小薩子很是頭疼。因為原本無人問津的小院子,突然就成了門庭落市的地方。若要問這個變化從何而來,其實也該怪他自個兒不好。若非他在裴相面前不分時宜的多嘴,又怎麼會引來這些個形形色色的人呢?

  那日王上來探望他家主子發生的事,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他總算是明白了,為何他家主子聽見王上的名諱總是表情古怪:有時候冷漠、有時候沉思,有時候又會晃神。原來,王上與他家主子是那種關係。

  這也難怪,聽說他家主子過去是海青國的大將軍,鼎鼎有名。如今被送到這北國來,還成了下面那位,心裡不好受是肯定的。

  小薩子瞬間便同情起他家主子,自然對他家主子的態度也變好了。想想,主子平日待他也挺好的,就算自己偶爾發發脾氣,也不會怒目相向。況且在見識到了王上對主子的那般態度後,他真是有點後怕。

  主子在王上心裡,占得位置可不小呢!

  心底有些不安,想到裴相大人平日裡待自己最好,便忍不住跑去找人。

  那天,裴相大人剛下朝。小薩子見著人的時候,他正在與其他幾位大人談論朝政。看見小薩子,二話不說地把人喊了去。

  小薩子也迷糊,不知怎麼地就被帶著走。然後就見到了後妃娘娘們,然後又見到了宮廷畫師,然後然後,還有一群面容並不陌生大人們。

  當裴相大人終於注意到小薩子的不安,將他喚到一旁問及時,小薩子回了這麼一句:"裴相大人,我……我真不知道王上那麼喜歡我家主子。"

  所謂禍從口出。自那之後,來往偏院的人便多起來了。當然他怪不了任何人,因為這是他自己惹來的禍端。

  幸好,他家主子似乎不知道這事,根本沒對他生氣。

  還幸好,王上最近很忙,已經好久不來這裡,估計也懶得管這裡的事。

  "哎……"這已經是今天的第五次歎氣了,小薩子端起泡好的茶水,往偏遠的路走。

  自那以後,禦膳房的下人與廚子們也對他百倍殷勤,根本不用等他自己動手泡茶,一進那塊兒便會有人端來泡好的茶水,讓他拿回去。這倒也省事,節約了他不少時間。

  不敢耽擱的往回趕,今兒個禮部侍郎來探望大人,順帶告知冬獵的行程。這位侍郎大人在北國可是不得了的人物,背景雄厚,連王上也要賣幾分面子的。想到之前他家主子那副不冷不熱的模樣,真怕惹侍郎大人不快。

  只是,小薩子的擔心似乎有些多餘。

  一盤棋,黑白割據一方,輸贏未定。

  而分坐兩邊的人,一個人執子未落,面容卻是輕鬆帶笑;而另一人,面色微凝,雙眉緊蹙。僵持的局面沒有持續多久,很快,白字落下。

  端看良久,最後長歎一聲,舒展眉峰:"哎,是我輸了。"賀顯坐直身子,雙眼依然看著棋盤,久久不捨得移開。"妙,真是妙。沒想到聶兄能有如此精湛的棋藝,賀某佩服。"

  "哪裡,在下只是僥倖而已。"以棋會友,會的自然是朋友。看來賀顯此人,倒是值得一交。

  遠之側頭沖小薩子揮了揮:"薩兒,過來。"他早就發現了小薩子,只是剛才不便開口。

  自那日後,他家主子就這麼喚自己了。說是為了親近些,小薩子心底也樂意他這麼做。

  "賀大人,我給您倒杯水解解渴。"小薩子是個聰明的孩子,學什麼都快。這會兒的動作,可都是他家主子這幾日教的。

  "呵呵,小薩子啊。過去見你跟著王上,倒不見那麼勤快。看來,定是聶兄教得好,瞧你現在聰明利索的。"

  接過小薩子遞來的茶,賀顯隨口說。他是個不拘小節之人,原也是看不起眼前這個聶遠之的,故而遲遲不來此處。

  今日王上再三提及冬獵之時,禮部尚書大人又因著準備冬獵不在朝內,故而此事便交由他了。他覺得推拒不得,只能來此。

  對於聶遠之的印象,除了那次冬祀夜宴親眼得見,便唯有傳聞之中。然不管是哪種,都不得賀顯之心。

  宴慶那日,他對王上傲慢不恭;而加上之前種種傳聞,他與海青攝政王之間的曖昧。他看不起聶遠之此人也屬正常。

  然而今日,就此一盤棋,便推翻了他對於聶遠之此人過往所有的評論。

  奕者,王也。棋者,才也。

  善奕者,焉無謀也?

  當真是能從棋局之中看出一個人,聶遠之"無敵將軍"的名諱,並非空穴來風。而他,作為海青大將卻成如今北國伏臣,即便面對王上還能保有那份傲骨,賀顯倒覺得值得佩服。

  "賀兄,此話不妥。薩兒膽小,若是嚇壞了他,苦得是我這個主子。"

  "哈哈哈哈。"賀顯聞言暢快大笑,"既然遠之這麼說,那麼我怎好繼續?"此一來一往見,賀顯又把對聶遠之的稱呼拉近了幾分。

  聶遠之挑眉不語,他倒是覺得無妨。北國兒郎多直爽,這是當日在大殿上便已得見的事。與這類人打交道他並不排斥,反而覺得輕鬆。昔日常年身處軍中,周遭的弟兄們脾氣耿直的不少,他們都習慣了直來直往。

  "遠之,近日來實則尚有要事。"賀顯的棋癮過足了,該談的事可不能忘。否則回去,他也能跟王上交差。"王上該是與你提過冬獵之事吧?"

  "是提過。"琳琅瑜邪自那日以後便沒有再來過這個院子。為此,他心中還松了口氣。他還需要一段時間去思考,今後到底該如何應對琳琅王。

  賀顯一點頭,接著道:

  "距離冬獵的日子不遠了,冬獵乃是我北國傳統,王上怕你對儀式尚不瞭解,故也希望來此先給你講講。"

  各國都有各國的傳統風俗,北國自然也不例外。若是在這等特殊場面上犯了什麼忌諱,那可是連王上都保不了的。

  琳琅瑜邪不希望自己在冬獵中犯了什麼錯,遠之自然也不想。

  "如此,便有勞賀兄了。"

  於是,小薩子隨侍在一旁,而賀顯與聶遠之則開始談論冬獵之事。

  關於冬獵,北國人都是再熟悉不過。不過對於遠之來說,還是全然陌生的。為此,賀顯也格外細心的逐一講述。從祈天式,登塔式到之後的群臣拜天儀式,最後才是前往北國東營外的八木森進行狩獵式。

  期間,小薩子只聽聞倆位大人越談越熱絡,也不知談了多少聊了多久。不知不覺間,自己便搖搖欲墜,靠著身側的樑柱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談完話的兩人發現小薩子的模樣,賀顯先忍不住蹙眉,剛想要開口卻被身側之人阻止。賀顯側目,只見聶遠之微微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心中實在感慨,若往後誰再讓他聽見誹謗眼前此人的,他賀顯一定是要站出來說公道話的。如此心胸寬廣之人,更甚於自己,如何會是個以色事人的佞臣。

  送走了搖頭淺笑,面露無奈的賀顯。聶遠之回到屋中來到小薩子身邊。並非他裝作好人,小薩子在他眼中只是個孩子。自己來到北國以後,他是唯一一個隨侍在身邊的人。對他照顧點,也是應該。

  況且這些日子以來,原以為他乃是琳琅派來的眼線,實則對方的單純實在不像是能擔當此任者。或許當初琳琅瑜邪派他來,只是因為他是琳琅身邊的人而已。

  想到此處,聶遠之猛然打住心思,不再往下繼續。他臉色有些蒼白,緊閉的唇用力抿住。幾個呼吸的時間,才舒緩下神色。

  "薩兒,醒醒。"一直讓人站在那兒打瞌睡也是不妥,更何況時間已經不早。

  小薩子睡得熟,老半天才覺得一直有人在喚他。微眯睜眼,下一刻立馬驚得跳直了身體。

  "主……主子,我……我不小心就睡著了。對不住對不住。"他連連賠罪,心中早就將聶遠之與王上擺在了差不多的位子上。

  "行了,如果太累,今日個就早點歇著吧。"聶遠之本就不怪他:"晚上也別準備什麼了,我也不餓。你若是餓了,桌上還有些點心,可以先吃些。"

  "這怎麼行!主子是主子,小薩子可不敢冒犯。"

  "呵呵,你家主子可不在這兒,王上的人,我聶遠之才要巴結呢。"遠之這話是與小薩子開玩笑的,哪知對方一聽,竟然立馬連連擺手,還生氣地紅了眼。

  "王上既然讓奴才伺候聶大人,那主子便是我小薩子的主子。大人若是不喜歡小薩子,也用不著說這種話存心怪罪于奴才。"

  聽聽,連"奴才"也出來了。小薩子可從不在自己面前這麼自稱的,看來自己是真的讓他氣著了。"行了,跟你開個玩笑罷了。你若累,便去歇著。我這頭便你一個人,若你倒了,誰服侍我?"

  聶遠之說了這話,小薩子一愣,隨後瞬間便樂起來了。他家主子是好人,如今他是親身體會出的,可不再信旁人說三道四了。"這……"小薩子大起膽子,想要應聲。

  "好大膽的奴才。"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小薩子一句話哢在嗓子裡,半天吐不出個字來。

  聶遠之站直了身子向來人看去,來者是位女子,稱其風華絕代亦不為過。這些日子來他院子作客的人不少,可女子來訪倒還是頭一回。

  北國宮中有宮中的規矩,對於後宮的規矩,想必與海青也不會相差太多。這名女子能如此肆無忌憚的闖入男子院落,想必是有些身份地位。

  看她的年紀不過二十,又如此貌美。聶遠之瞬間心中有了答案。對方的面色似是來者不善,於是不動聲色的等著對方表明來意。

  "哼!區區一介伏臣,被王上封了個從四品的參裡而已,就敢對娘娘無禮了?"那女子身邊站著一名水靈的宮女,此時女子尚未開口,便是由她打得頭陣。

  遠之看了看那名宮女,再看了看女子身後還跟著的兩名大漢,一名公公。心中不禁冷笑:看來是有備而來啊。

  "臣初來乍到,禮數不周還望娘娘見諒。"遠之對著來者抱拳一揖。

  在海青,武將對比自己位高的嬪妃也只需行抱拳之禮而已。在不重武的海青尚且如此,那麼在崇尚武道的北國,想必武將的威信更甚前者。雖然他只是個掛名的兵部參裡,但好歹也是隸屬兵部列位為武。

  "真是有怎樣的奴才便有怎樣的主子。"女子微開杏口,吐出的句子卻字字譏諷。

  而聽聞女子一言,她身側的宮女又囂張跋扈地厲色相向道:"清妃娘娘可是王上最寵愛的妃子,乃是正一品之位,便是裴相見了我家娘娘也要低頭行禮。你區區一介從四品,還不快些跪下?"

  這頭宮女剛說完,聶遠之身邊的小薩子可就忍不住了。

  "你別胡說八道,我北國武將何時需要行跪拜之禮了?你別欺負我家主子剛來北國不懂北國禮數,倒是你這小小宮女在這裡叫喝,對我家主子無禮,算是什麼事!"

  "大膽奴才!"清妃此時臉色一變,怒喝一聲:"來人!給我掌嘴!"

  她氣急。本是占了上風想要好好羞辱聶遠之這不要臉的男寵一番,怎知這小奴才跑出來攪局。也好,之前瞧見這主僕人關係甚好,既然羞辱不到主子,便拿這小奴才撒撒氣,看那聶遠之作何感想。

  "是!"清妃身後,兩名高大的侍衛應聲而出,大步沖小薩子走來。

  小薩子臉色瞬間慘白,但他依然固執的站在原地。他沒有說錯,他既然是王上派來照顧主子的,那就不能讓主子憑白無故給人羞辱了去。緊張地雙手握拳,恍惚間仿佛看見他家主子對他淺淺一笑,心底竟然湧出股勇氣來。

  然而那兩名大漢並沒有能順利拖走小薩子,聶遠之眼神一冷,在來者出手前便將人拉到自己身後。

  "不過是說了實話,娘娘若要追究,那在下倒也想跟你評評理。"

  兩名侍衛被聶遠之冰冷的眼神震住,不敢再動手分毫。眼前之人此刻所散發出的氣息,竟讓他們倆感到不寒而慄。

  "不知北國的禮法之中可有提及,欺騙朝廷命官者,該作何懲罰?"聶遠之冷笑,她想要動手傷人,那就別怪自己咄咄逼人。

  "清妃娘娘既然能坐上六宮正妃的位子,那麼想必對北國禮法定然不陌生。遠之在此請教,不知娘娘可否告知?"

  清妃恨得咬牙,這聶遠之果然有些手段。不過她在北國的地位,豈是能容區區一個男寵動搖的?她父親乃是薩克爾部族大長老,母親則是阿古德部的長公主,加之如今她在宮中的地位,哪個人見了她敢這麼對她?就算是裴嗣衣也不敢這麼放肆!

  "今日本宮非要掌了這奴才的嘴,若是你敢阻攔,那便休怪本宮一併連罰了。"她是不便主動出手對聶遠之出手,但若對方阻撓在先,那正是合了她的意。

  清妃笑得得意,一揮手道:"來人,給我打!"

  聶遠之決不會坐視不理,小薩子會得罪清妃也是因為他。只是此刻,膝蓋的傷痛突然發作,那陣陣鑽心的疼,讓他幾乎搖搖欲墜,連站都無法站穩。

  眼見對方兩名侍衛已經伸手拽住了小薩子的衣服,將人拖了過去。聶遠之怒氣橫生,猛然間出手襲向倆人。

  他雖內力不在,招式卻是戰場上磨練出的淩厲。倆名侍衛雖是宮內高手,卻一個不留神被其搶了先機,胸前各受一掌,退開幾步去。

  沒有內力的招式,根本無法對他們造成傷害,最多也便是退那麼幾步了。然而被白辭警告不可擅自蓄力的聶遠之,此刻卻傷得比那倆人重得多。

  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鮮血,聶遠之依然故我的擋在小薩子身前,身體晃動得更厲害,若非小薩子死命攙扶,定是已經站不住。

  "想動手,便先過我這關。"

  只要他還在,便不會讓那倆人出手。

  "你們倆個,還不給我動手!聶參裡以下犯上,同罪處之!"清妃已經說得咬牙切齒,恨不得自己沖上去對付那聶遠之。

  都是此人,都怪此人。自從此人入宮以來,王上便再也沒有前來找她!

  兩名侍衛也頗為無奈,剛才那一掌讓他們明白,若是聶遠之存心用上內力,恐怕此刻吐血倒地的便是自己了。對方顯然身子有恙,才會如此。

  只是清妃的命令不得不從,故而只能再次出手。

  "誰敢對他們動手!"

  近乎咆哮的聲音猛然闖入,驚得那兩名侍衛剛伸出的手瞬間僵持,不敢再向前分毫。

  這個聲音,清妃不陌生,小薩子不陌生,其他人都不陌生。唯有神志渙散的聶遠之,已然分辨不清來人。

  13、施救

  琳琅瑜邪大步跨入屋裡,本就不大的屋子因為他的出現顯得更為狹小。他筆直走向聶遠之,在他身前停下。上下打量不過須臾,出手迅速搭上他的腕脈。

  胸口的起伏一次不一次緩慢,臉色越發陰沉。若非他適時出現,想必眼前之人還不知要傷成什麼樣。白辭千叮嚀萬囑咐,看來終究是功虧一簣。自己是知道的,聶遠之的固執,聶遠之對自己的無情。

  "清妃,今日之事本王日後再跟你算。"

  "王上,您聽臣妾解釋。"清妃心中惱恨,裝出委屈的模樣,眼角還隱隱含淚:"是眼前此人包庇那奴才,是他們膽敢對臣妾無禮在先……"

  "離開這裡。"冷冷的打斷清妃的話,琳琅甚至沒有回頭看對方一眼,轉而對另兩名侍衛道:"你們,快去喊白辭過來。"

  那本要對聶遠之動手的侍衛聞言,如蒙大赦,不敢耽擱分毫立刻前去找人。

  琳琅不想遷怒于人,若非清妃的命令,他們也不敢這麼做。而清妃向來霸道,他早有所耳聞。只不過鑒於她族中地位,他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然如今,她竟然得寸進尺。

  "王上……"清妃還想說什麼,只可惜終究還是未能如願。

  "娘娘,既然王上要您離開,臣看您還是先離開的好。"說出此話的乃是跟著琳琅瑜邪一同折回此處的賀顯。正是他離開時路遇清妃,察覺有異,才前去找了正在書房處理卷宗的琳琅。

  清妃也是心思細密之人,她本就不喜賀顯此類人,念及今日在來時路上偶遇,一下子便能想得通透。

  狠狠地瞪向賀顯,恨不得撕爛對方那張似笑非笑的嘴臉。就是王上身邊的這群人作亂,才會惹出這等是非。

  然而此時的清妃也明白,若現在再固執己見,只怕最後吃虧的定是自己。瞧剛才琳琅王對那賤子如此在意,清妃扭曲的變容就更陰沉幾分。

  想跟她鬥,他們走著瞧。

  "王上要臣妾離開,臣妾走便是。只是臣妾還是想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宮中也有宮中的規矩。若是臣妾都不按著規矩來辦事,那麼這宮中豈不大亂?臣妾沒有錯,王上若真要為此事追究,那臣妾也認了。"說完,拭著淚對琳琅瑜邪扼手一禮,轉身帶著她的人離去。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矣。"賀顯搖頭感慨,那清妃的名諱也算是大名鼎鼎,只不過傳入他耳中的都是些臭名罷了。

  視線一轉望向另一邊,眼前的情形實在令他有些尷尬。作勢摸了摸鼻樑,他默默的看著心目中倨傲、冷漠、火爆脾氣的王上,此刻正雙眉緊蹙地扶著聶遠之,臉上雖沒有流露太多神色,可那雙眼睛卻全然出賣了他。見他還輕輕伸手替對方小心的擦拭著唇邊的血漬,賀顯心中無端生又出一句感慨:天下英雄,終究是難過'美人'關?。

  "王,白大人來了。"剛才那兩名侍衛一刻沒有耽誤地將人帶了來。

  白辭一進門,便看見已然失去意識的聶遠之。醫者本該冷靜為上,然而眼前這人,當真是能讓再好脾氣的人,也犯上火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白辭這話裡充滿了怒氣。他辛苦救了兩次回來的人,好不容易讓王上開竅了,不再憑著性子把人給王閻王那塞了。這回又是哪個王八羔子!讓他知道了,看他怎麼收拾才能消氣!

  白辭不指望誰來給他解答,就算要回答,那也是等他救完人後。事實上,當真也沒人搭理他,直到他二話不說要把人抬走。

  "白辭,你是想做什麼?"琳琅不放手,看著白辭想要個答案。其實他想問的是聶遠之的傷勢情況,然而一出口,便有些不知所謂。

  "王上,我讓你選:是你放手,還是我放手。是你來醫,還是我來?"

  "我只是……"

  "你只是在浪費時間,你可知醫人之事乃是分秒必爭的!"最後一句,白辭已忍不住上揚了語調。

  一旁的賀顯見狀,真是替白辭捏一把冷汗。

  哪裡有人敢這麼對王上說話的?或許有,但他賀顯是從來不曾見過。今日有幸,實在該感謝在此的所有人。

  "賀顯,過來幫忙。"一把甩開琳琅的手,白辭不信他,眼前的琳琅已經有些慌亂過頭了。

  賀顯一驚,反射性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然而看見白辭那冷冰冰的眼神及緊抿的雙唇,他立刻就回應了對方的指示來到對方身側聽候吩咐。

  "幫我把人搬到榻上去,來搭著這裡。"白辭示意讓賀顯接替他的位置。

  賀顯剛想順從接手,卻被琳琅推了開去:"我來。"琳琅這句話說得很平穩,已不似剛才略含起伏。"他的心脈很亂,我先用內力疏通淤阻,你快些準備。"

  白辭只看了他一眼,便起身開始到一旁準備起來。他知道,琳琅現在是最能護好聶遠之的人。

  待針與熏藥都準備齊之後,白辭命所有人退出屋子,將門一把關了起來。

  憑白辭的本事,人定是能安然無事的。

  聶遠之雙手負在身後,緊緊
地握著。他喚來自剛才起便一直悶聲流淚的小薩子,"你過來。"

  小薩子心裡一"咯?",他猜不透此時的王上是什麼心思。但是他知道王上很在乎主子,而都怪自己,才讓主子變成現在這樣。

  "給本王說說,你家主子到底是怎麼會變成這樣的。"

  小薩子不敢隱瞞,也隱瞞不來。於是,便一五一十的將清妃那些人來此後發生的事,從頭到尾地說了一遍。

  "所以……王上!小薩子該罰!"小薩子說到最後,哭著朝琳琅瑜邪跪了下去。他心裡也難受,指不定王上罰了自己,他還能好受些。

  琳琅瑜邪沉默著,他並未面露不悅,反倒平靜得很。

  "賀顯,這件事你怎麼看?"

  賀顯一愣,後垂首恭敬道:"回王上,依臣看,此事清妃有錯在先,然聶參裡也有過失。"他是朝廷命官,凡事定當是秉公辦理。王上既然要自己說,那麼他便按著北國律法來說。

  琳琅瑜邪點了點頭,"既如此,就按著北國律法來辦吧。"

  "王上當真?"賀顯被嚇得忘了身份,忍不住道:"按北國律法,以下犯上者,示以鞭刑。一級二十鞭。聶參裡乃從四品,清妃乃一品,以此算來便是一百七十鞭!"

  "夠了,這些本王知道。"琳琅瑜邪出言打斷:"清妃以公徇私,縱容手下,那宮女便等同以下犯上者。而清妃,就按著我北國律例,廢除名號,貶為平民,逐出皇城。"

  賀顯越聽心中越寒,再看琳琅瑜邪的表情,心中明白對方已是下了決斷,而自己只能執行。

  可是……

  "王上,清妃可是濟魯特的女兒!"如今北國看似風平浪靜,實則尚有不穩。若非如此,王上也不會立態表示,未征服北國以西各族之前,絕不稱帝。而要收回那片依然被各族佔據的土地,薩克爾部族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

  否則,當初琳琅瑜邪也不會娶回薩克爾部族大長老的女兒了。

  "我心意已決。賀顯,你也算是我的心腹,你該懂得。"不已王上自稱,是希望賀顯能夠明白自己的決意。他是王,但也只是個凡夫俗子。他想要保護的人,便是不惜代價也一定要護住!

  "此事先緩一緩,待明日與嗣衣重新商議一番。"既然要做,就要做得徹底。得罪了薩克爾部的後果,他會做好萬全準備!

  琳琅微眯著雙眼,掩不住身上那股濃濃的危險氣息。

  14、遊說

  "你說什麼?"白辭顯然不敢相信自己剛才從賀顯口中聽見的消息:"你再說一次?"

  賀顯一臉無奈,他這個中間人還真不好當。一邊是王命不可違,一邊又是如今當紅的御醫監政兼文史大夫。這兩頭都得罪不得,卻不得不去硬著頭皮跑這一遭。

  "白大人,您別激動,王上有王上的想法。"

  "他能有什麼想法?"白辭氣得不輕。他花了整整五個時辰救回來的人,現在就因為那琳琅瑜邪的一句話,就要往死裡送?"他若要人死,何必前來找我救!我白辭的醫術就那麼廉價?就任由他隨便使喚?"

  哎,想不到白辭平日裡那麼溫吞的性子,竟然也會發這麼大的脾氣。看來這次的事,還真不好解決。

  "白大人。其實,王上也不是想把人往死裡送,你瞧當日他著急的模樣,哪裡會是裝出來的。"

  "我可沒看見他那日有半分著急了。我只聽見了今日賀大人你來我這,跟我說:我們的王決定按照律法辦事,要對我好不容易救回來的人施以鞭刑!"白辭冷冷地笑起來:"你們這些人,就知道謀害人性命,又豈會知道救人命的辛苦?那日之事我也已略有耳聞,這對錯是非,你我明眼人不說瞎話。我若只是個御醫監政,那便也罷。王上愛怎樣便怎樣。只可惜賀大人和王上似乎都忘了,我還身兼了文史大夫這麼個職位。"

  若王上真忘了,那也不必讓自己走上這麼一趟,說服眼前之人了。

  賀顯頭疼地按了按額角。

  文史大夫乃世行諫言之責,王上必須借鑒。而當初請白辭出世入朝之時,王上為表誠意,將一直空懸的此一官位授予白辭。

  只是此一時彼一時,如今的情況,當初的王上又如何能想到?真乃世事無常啊……

  "大人,你來我北國朝中也已幾個年頭,朝中局勢你也看得明白。一些話,賀顯在此就直說了。"賀顯收起笑容,面容有些肅然:"大人可曾想過,那清妃囂張跋扈如此之甚,但為何王上遲遲不對其論處之?並非王上不想,而是還不到時機。大人又是否想過,清妃已經盯上了遠之,那麼遠之在這宮中便是步步為營。他乃是海青送來的人,王上雖有私心,卻無法時刻命人保護。何況清妃手段狠辣,也頗有頭腦,她想對付的人,便是處心積慮也一定會除去。"

  白辭想到關於清妃的那些傳聞,不禁蹙眉。賀顯說得並沒有錯,那清妃的確是會幹出些事的人,畢竟,她的父親有權有勢,連琳琅瑜邪也要忌憚三分。

  "這一次,王上是下了決心要對付清妃,雖然還殺不得她,但也要讓她離開這都城。"

  "你的意思是……"

  "前幾日的事,清妃有錯在先,若非她太過分也不會激得遠之動手。況且,遠之也沒有沖著她來。但是這事既已發生,想必不久就會傳入濟魯特耳中。王上想要先發制人,所以才出此下策,也好一石二鳥。"

  提及那濟魯特,連白辭都有些憂心之色。賀顯心思慎密,自是一眼就能瞧出。心中稍稍放鬆,看來他的勸說是有效果了,於是再接再厲。

  "王上雖然要罰遠之,但同樣也不會饒了清妃。按著北國律法,清妃的罪責說大不大,說小自然也可以讓它不小。"賀顯將昨夜,他、裴相與王上三人磋商的計畫逐一告知白辭。

  待白辭聽完之後,並未發表任何意見。他的臉上雖然還有不悅,但顯然較之剛才已經轉好許多。

  賀顯也不敢再多加追問,只能等著白辭自己說出最後的決定。要知道,這個計畫中最關鍵的人物就是白辭。若沒有白辭的妙手回春,那可是真要出人命的。

  "即是你們已商議好的事,又何須多來詢問我。"白辭背過身去,走向自己的藥櫃,開始著手整理起藥材。"你回去吧。"

  "白大人……"

  "行了。王上的意思我明白了,若王上真要這麼做,那麼微臣也只能盡力而已。"白辭手中的動作一緩,複又繼續。"只不過,此時並非毫無風險,只能聽天由命。你且替我向王上討個答案:若白辭真失手了,又如何?"

  "這個答案,王上早就說過了。"沒想到白辭還真說出了王上猜想的話。賀顯一想到王上說那話時的表情,心裡就有些發寒。

  "噢?那麼答案呢?"

  "王上只說了一句:此子若死,滿盤皆輸。"

  白辭一愣,隨即大笑起來,一連說了三個"好"字,轉身將手中的東西遞給賀顯:"每日一帖,晚膳後。讓王上切記,衝動誤事,小不忍則亂大謀。"

  "什麼意思?"

  白辭微一挑眉。看來,賀顯此人倒也是有不行的地方。"沒什麼,你就這麼對王上說便是。"隨意的揮了揮手,打發人的意思很明顯。

  賀顯有些莫名其妙,盯著手中的藥看了一會兒。

  "賀大人還有事?"

  "不,沒事了。"賀顯回神,忙賠笑道:"那麼白大人便是答應王上這麼做了。之後,還有勞白大人費心。"

  "不必多說,我白辭既然答

  應的事,便不會反悔。"

  "如此,在下便不叨擾了。"對白辭,賀顯心裡總有說不出的忌憚。該說的他對行醫者,心裡總有疙瘩。

  他自小體弱多病,吃足了苦頭,直到十歲那年爹爹請來江湖名醫才有所好轉。但在此之前的那些經歷,當真是不談也罷。

  白辭已是懶得再說,直接背對著對方揮了揮手,便埋首於藥材之中。

  將白辭的所給藥交予琳琅瑜邪,將剛才與白辭所談結果一一告知。說到最後那句,賀顯發現自家王上的面色竟然變得有些古怪。

  "王上,這究竟何解?"他一路上沒消停過,一直在想白辭那話的意思,然而卻是百思不得其解。如今見琳琅王的臉色有變,一個沒忍住便問出了口。

  琳琅輕描淡寫的一瞥,將賀顯接下來的話堵在了嘴裡。

  "做好你的分內事,這幾日上朝,那些人已經蠢蠢欲動,想必是就要發難了。"琳琅將藥小心的收入懷中。

  "那些人!"提及那些濟魯特的黨羽,賀顯便沉不住了:"我北國律法規定,朝堂之上不議後宮之事,那些人若是提了,便是明知故犯。"

  "你以為那些人會在乎?他們有濟魯特撐腰,這些年來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不少,還怕這一回?忍了幾日,想必也是那老賊在聽清妃哭訴,想著對策來為難本王吧。"

  "王上放心,他們若是在早朝上提了,自是會有人站出來反駁的。"這北國,還不到他們獨大的地步。他們琳琅王有如今的地位,是靠著鐵騎刀劍打出的天下,雖如今幾位大將軍都在邊關駐守不在朝內,但這個北國還有誰比得上王上的威嚴?而他有了王上這個後臺撐著,也不怕得罪人。

  "賀大人可不要因此掉以輕心哦。"

  賀顯詫異的看向來人,能這麼大搖大擺不受阻的進入禦書房,想必北國朝堂之中除了裴嗣衣再無他人。

  "裴相大人。"賀顯拱手一禮。

  "何須這麼多禮,這裡又沒有外人。"裴嗣衣鳳眼一轉,瞥向琳琅瑜邪:"王上,你說是不是?"

  "哼。"琳琅瑜邪不冷不熱地應了聲。

  "看來,王上對臣還沒有消氣。"不過是沒有告訴他私下去見了次遠之而已,對方就這麼記恨。哎,看來他們的王上是無藥可救了。

  "廢話少說,本王該是吩咐人通知你需要去辦的事,難道你那麼快就辦完了?"

  "哪裡。"那些個事,如果能這麼輕

  易就辦完,琳琅瑜邪可不會便宜自己去幹。"臣本是要去的,只不過半途遇到小薩子,得了個好消息。想著王上聽了必定歡喜,才專程折來此處……"

  這頭話剛說完,那頭人已不見了蹤影。

  裴嗣衣摸了摸鼻子,小聲道:"跑得還真快。"

  "裴相,王上這是去遠之那?遠之醒了?"

  "賀大人沒事了吧?"裴嗣衣淺笑著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沒事了。"他還能有什麼事?該辦的都辦完了。

  "既然無事,那可否陪在下走一趟清風樓?"

  裴相開口,賀顯自覺難以推卻,於是點頭答應。



  15、轉醒

  琳琅瑜邪往聶遠之所住的院子走,一路上也不知道直接無視了多少太監宮女的問安,直到距離院子幾步之遙時才猛然停住。他站在院子外頭調整了下呼吸,低頭理了理微皺的袖子,這才穩步走進院子。

  被派駐院中留守的侍衛們見到來人,立刻恭敬的想要行禮,卻被琳琅抬手制止。伸手招來一名侍衛,壓低了嗓音問:"他醒了?"

  那侍衛不敢怠慢地恭敬回答:"聶大人已經醒了。"

  "可有人端來吃的?"

  "尚未。"

  "你去命人準備些清淡的飯菜來。"

  "是。"

  見侍衛領命離去,琳琅停在門外又思索了下,又對另一位侍衛道:"你先守到院子外頭去吧。"

  "是。"

  推門進了屋裡,看見床榻上那人正歪歪斜斜的靠著床梁,臉色比第一次見到的還要蒼白些,此時聽見自己進門的聲音,才緩緩側過臉來。

  四目相對,一時間琳琅喉嚨中仿佛被卡著根刺,半響說不出話來。倒是聶遠之並無詫異,而是淡淡沖著琳琅瑜邪一點頭。

  "咳咳。"琳琅抬手掩唇一咳,隨後走近床榻邊。"什麼時候醒的?"

  "不久。"聲音是沙啞乾澀的,由於祭日幾夜未曾開口的關係。見琳琅在他身邊空出的榻上坐下,遠之僅是眉頭幾不可見的輕輕一蹙,便恢復淡然。

  "本王被白辭訓誡了。"

  琳琅突來之語讓聶遠之錯愣,"白大人……"

  "別看白辭這人平日溫文爾雅的,牛脾氣上來可是十個人都拉不回來。這次他認定了是我沒照料好你,徒惹事端。"

  "這哪裡能怪你。"被琳琅誇張的語氣引出無奈的笑,或許是身子還無力的關係,連心思都變得簡單了。

  琳琅緊抿的唇微微勾起弧度,他不點破,卻是感受到了聶遠之對自己的語氣變化。這還是他第一次在他面前放下君臣芥蒂,忘了上下之分。單一個"你"字,就夠讓琳琅高興。

  "也是怪我。"他這話發自肺腑,如果不是清妃挑釁,哪裡會讓眼前人傷成這樣:"下次別再衝動了,即便是要護著人,也不能完全舍了自己。"

  提到護著人,聶遠之想到自己失去意識之後,不知道小薩子怎麼樣了。先前他醒來就發現,門外守了人,屋子裡也格外安靜,只有藥香的氣味,卻不見熟悉的人。

  "小薩子怎麼樣了?"

  聶遠之剛提到這個名字,就見琳琅的臉色微變。連帶的自覺也不由皺攏眉心:

  "你不會是罰了他?"

  "他不該罰嗎?"琳琅聲音雖輕,卻有些強硬:"不能護著主子的奴才,不是好奴才。那小子跟在我身邊時間也不短,讓他跟著你,便是想他機靈點,能護著你些。而且他過去是我身邊的人,怎麼著別人還能知道些。"最後這一句琳琅沒說得太明白,但想必聰明如遠之,該是能想到。

  明眼人看到王上身邊的人跟著另一個人,定然也知道不該招惹那人了。只可惜清妃早已囂張慣了,連裴嗣衣都不放在眼裡的人,哪裡還會去在乎一個過去跟在王上身邊的小奴才。

  "你不該怪他,他無權無勢,能替我在那娘娘面前說句話不容易。"這個是需要一定勇氣的,而小薩子當日的所作所為,足以讓聶遠之也挺身相護。"王上可否聽遠之一個請求,小薩子不過是個孩子,請你放過他。"

  他是不知道琳琅瑜邪會怎麼處罰小薩子,只希望他不要太過苛刻了。

  "你為了他來求我?"琳琅只覺得突然被點燃了妒火。

  這個男子是即便被自己壓在身下肆意糟蹋也不會求饒半分的,現在卻為了另一個跟著他不多久的小奴才來求自己?

  "若我不答應呢?"

  聶遠之豈會感覺不到琳琅瑜邪話語中的危險,倘若是在一月之前,他初來北國之時,或許還能佯裝不知,無視琳琅瑜邪的這份情緒變化。

  然而,如今的他聽了太多人說,不經意間,他開始注意琳琅的一舉一動,開始為琳琅所說的話自動衍生出太多心思。

  他不想承認自己與過去有什麼不同,然而他的確在變,在被周遭的環境驅使,在與周遭人一次次的交談中改變。

  就如同此刻,他聽到琳琅瑜邪口中說出的這個問題,卻沒有半點反骨生出。反而奇怪的,心裡有些莫名的騷動。

  他不願去想琳琅瑜邪為何會有這種情緒上的變化,就在自己替小薩子理所當然求情的前後。直覺得,這個答案並不會讓自己高興。

  "王上若是不答應,那臣又能如何。"

  "你!"

  琳琅一怒,抬手一把抓住聶遠之是手腕,卻硬是在胸口幾個起伏間將怒氣壓了下去。

  他不能忘了白辭的話。

  "罷了!"他松了手上的勁道,卻沒有放手,反是將人一把拽入懷中。"小薩子沒事,他得罪了清妃,在這件事尚未解決之前,我命人將他安置在另一個安全的地方。"

  這件事尚未解決?看來那清妃的確是有些來頭。能讓琳琅瑜

  邪這樣一個人都有些頭疼的麻煩,怎麼也該是能左右北國之人。

  "那清妃是何來歷?"這也是第一次,聶遠之主動問起北國宮中之事。

  "清妃的父親乃是濟魯特,是薩克爾部的大長老。"琳琅瑜邪沒有半死猶豫,也不想對遠之有任何隱瞞。

  "所以,王上娶了大長老的女兒,是為了鞏固北國內部,穩定朝政?"可是依著琳琅瑜邪的作風,若只是為此,還不足以讓他想要娶個那樣的女人回來擺上高位。"還是說……"遠之突然想到了之前與小薩子無意中談及的話題。

  "還是說什麼?遠之不妨直說。"能這麼抱著遠之談北國的事,似乎讓琳琅心情轉好了許多,剛才的怒氣也瞬間煙消雲散了。

  聶遠之難得沒有拒絕琳琅,或許這次琳琅及時出現相救之故,又或許是骨子裡一再的反抗終究是讓他乏了。念及在那日宴會鬧劇之後琳琅對自己的轉變,今日從鬼門關那頭轉了圈回來的遠之,真的不想再多費心思去抗拒。

  於是,稍稍在琳琅懷裡挪了個舒服的姿勢,接著道:"北國的以西洛克夏嶺為劃分,國土至今也才到此。這些年王上致力於朝政,發展畜牧,尋找合適的土地開發務農,開放各城商貿,不就是為拿下那片土地作準備嗎?如今的北國,還不算完整的北國,你說是嗎王上?"

  "哈哈哈哈……不愧是本王的聶將軍。"

  這句話突然就刺痛了聶遠之的心口,讓聶遠之僵直在琳琅懷中。琳琅自然是感覺到了,卻是不容他逃避地抬起他的下顎,一手將人更緊地圈住。

  "你知道逃避是沒有用的。我早說過,你如今在此,我便不會再讓你回到海青。"言罷,落下蠻橫霸道吻。

  16、戲弄

  不能再回到海清嗎?

  聶遠之木然地承受著琳琅瑜邪施予的壓力,心中有絲淒然。自從他來到北國起,就知道自己回不去。若問他是否想回去,這個答案竟然也變得不那麼肯定。

  人的堅持終究是有限的,受環境影響,受人所影響。如今的他覺得,昔日在海清的那些往事,比起初到北國時,在腦中的印象又淡了幾分。

  想要在乎的人不在乎自己,而自己從未想過要去在乎的人,卻對自己如此執著。真不知是喜事悲。

  "遠之,你又走神了。"總是這樣,明明被自己吻著,或許內心是厭惡的,卻不流露出絲毫的情緒。不反抗,默默地承受。

  "王上生氣了?"

  沒想到聶遠之會這麼,琳琅倒是一愣。有時候,他真的很難懂聶遠之的心思:"若我說生氣了,想必你也不會在意。"

  "王上真是愛說實話。"遠之淺淺笑了起來,他微微掙脫琳琅的桎梏,拉開些微的距離。"王上,我並沒有想過要回去。"遠之推了推琳琅,自己則重新靠回床頭,他看著琳琅微微蹙起的眉,竟然能明白他心中的疑惑。"王上喜歡我哪裡呢?"不過他卻故意沒有說明白。

  若真如裴嗣衣與白辭所言,那麼以琳琅對自己的瞭解,即便自己不說,他也該明白才是。

  "左一句'王上'又一句'王上',你倒不嫌煩。" 想到之前白辭給到藥還沒有讓遠之服下,琳琅起身走到桌前倒了杯水,將藥遞給他。

  "那王上想我怎麼稱呼?若我直呼你的名字,即便王上不怪我,怕也是有人會怪我。"

  琳琅一撇嘴,"這裡有其他人嗎?又不是沒叫過。"

  聶遠之怔愣,倒是不知琳琅口中所說的意思。

  琳琅見他那般表情,又覺得自己占了上風,挑眉道:"聶遠之,本王此刻說的話,你可要聽好了。"伸手捧住對方的臉,琳琅突然正色道:"本王是喜歡你,不過若要問我喜歡你哪裡,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有你自己去發現,本王不能告訴你。"

  說完,琳琅突然起身退離床沿。他居高臨下的看著床榻上的聶遠之,恢復了往常般態度神色:"關於清妃一事,還不算徹底完事。這幾日你好好休息……"之後的話,他竟是說不出口來。

  幸而此一時,先前吩咐前去準備膳食的侍衛回來,敲響了屋門。

  琳琅命人放下東西離開,轉身看向聶遠之時,對方已經掙扎著自己從床榻上起身。

  心底雖說不願,但以聶遠之那倔強的性子,

  想必是斷然不會接受自己扶持的。故而僅是取了外衣替他披上,讓他緩緩落坐到桌前。

  "清妃的事情,我也知道沒那麼簡單。"接過琳琅盛來到粥,邊攪著等風吹涼,邊將話題回到剛才提及的事。

  此事不僅關係到自己,他不得不掛心。他性子如此,到了哪裡都是這般。心底,也徒留無奈而已。

  "王上現在怎麼想?"

  "按北國律法辦事。"琳琅不想騙他。

  "那麼按著北國的律法,當如何?"

  "……"

  "你且說無妨。"遠之微微一笑,就著吹涼的湯勺,小試一口。他低了頭將實現集中在面前的薄粥之上,即便如此卻依然能感覺到另一頭傳來的火熱視線。

  佯裝不知,心底卻是知道,這全因自己那一聲稱呼的變化。

  "按著北國的律法,以下犯上者,示以鞭刑。"

  琳琅的話說到這裡,聶遠之就明白了。要說以下犯上,那不會是在說清妃。琳琅的這話,分明是對自己說的。

  琳琅遲遲等不到聶遠之的反應,反而先焦躁起來。"你沒什麼想同我說的?"

  "我該說什麼?"喝了一半的粥瞬間帶了點苦味,遠之抬頭一笑:"我說什麼,你便能聽我的嗎?"

  琳琅抿唇不語。

  遠之瞥見他的神色,忽然忍禁不住輕笑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在琳琅面前這麼笑。笑了一會兒,見琳琅臉色更差,這才緩緩收斂。

  心裡也忍不住為琳琅的態度轉變拍手叫好。遠之捫心自問是做不到如他那般,放下所有芥蒂。然經此之後,自己也不再會故意與他作對就是了。

  "你莫怪,我只是……"一時間,倒也真形容不出自己的所作所為意為何。

  "罷了。"琳琅胸口幾個起伏間冷靜下來,"你若是沒有話對我說,那就這麼著吧。"

  "我知道你有你的想法,你也說了清妃其父在朝中頗有勢力。雖然我自認當日我所作所為沒有任何的錯,然而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我還懂。要是解決此事的方法必須要我受罰,我何須猶豫?"

  琳琅笑了,他伸手覆上聶遠之冰冷的手:"律法是死的,人生活的。關鍵還要看我這個王上的意思,你說是嗎?"

  "這是北國王上該說的話?"

  "如何說不得了?"琳琅笑得輕浮:"我不禁要說,我還要用做的。"

  聶遠之只覺得一陣惡寒,"你想做什麼?"

  "你說呢?"琳琅覆在遠之手背上的手突然反手扣住他的手腕,一個用力輕易就將人拉到身邊。"遠之說,為了清妃這事,你是不是該好好討我歡心才是?"

  聶遠之皮笑肉不笑:"王上是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哪給好聽,哪個本王愛聽,你便說哪個。"

  "……"聶遠之之前就知道眼前此人乃偽君子、真小人,如今看來,還多了條假正經,實無賴。當真是前世欠了他的,這輩子才會認識他,惹來這段孽緣。

  "王上想要我怎麼討好你?"

  琳琅雙眼一眯,笑而不語。不過那眼神,明顯教唆著對方往床榻的方向看。

  本該是厭惡之極的,此刻被琳琅這麼一攪和,反而倒是輕鬆起來。

  "就我這樣的身子,王上捨得嗎?"

  琳琅動作一滯,想到白辭托人捎來的話,一咬牙忍下了內心燒起的欲-火。只是這臉上的顏色,怎麼也好看不起來。

  "好好好,倒是學會怎麼說話了。"

  是自己這陣子對他太好了,才讓他敢這麼拿問題搪塞自己。不過,他這樣的轉變,自己樂於見到便是了。

  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嗎?聶遠之的變化。

  "多謝王上誇獎了,勞煩您鬆手,這粥還沒喝完呢。"

  琳琅無可奈何,只好作罷。眼睜睜看著聶遠之慢條斯理的喝著粥,不時撩撥耳側滑落的髮絲,還有那胸口的衣襟是怎麼回事,喝個粥那麼幾個動作,就能露出那麼大片皮膚來?!

  才不足一刻,琳琅便"噌"地一下站立起來。

  "我明日再來。"

  他大步急促地走出屋子,片刻都不敢停留。

  屋內,被留下的聶遠之靜靜的停頓了一會兒,低頭看了看自己,隨後裂開嘴無聲的笑起來。

  17、轉變

  聶遠之再次見到小薩子是在一周之後,主僕倆一見面,一個就不停掉眼淚。

  "主子,你怎麼成這樣了。"小薩子邊擦眼淚邊挨近床邊,一見到那交錯橫成的鞭傷眼淚就止不住:"王上還真捨得讓人下手,瞧你這傷。"

  聶遠之不能動,只能背朝上地趴在床榻上側過頭來安慰:"行了,別哭了。瞧你說得都是什麼話。不是最崇拜你家王上的嗎?一陣子不見到是會說胡話了。"隔牆有耳,他能在自己面前放肆,別人卻不一定容得下他放肆。

  "我說的是實話。"他那天可是聽見王上同賀大人說話的,之後他就被帶到裴相大人府上,陪著他那從老家來的姑姑。直到今天,裴相大人才將自己帶回來。

  一路上,他也聽說了不少事。原來這幾天朝中可不太平,由濟魯特大人帶頭的那群人,一起上奏彈劾聶主子,其中的緣由別人不知道,小薩子心裡卻是明白的。

  不過他家王上也不是好惹的,按著北國律法辦事,顯然有人想要反對也反對不得。只是苦了他家主子,之前的傷勢還不知好得怎麼樣,這一回又躺下了。

  "你家主子命大,死不了。"聶遠之想要伸手去摸小薩子的頭,可惜輕輕一動就牽扯到了背上的傷,疼得一陣發汗。

  其實他這回倒真覺得琳琅瑜邪做得對。站在他那個位子而已,這麼做,對自己來說已經是仁至義盡。況且,也正如他之前所說,行刑之時,那幾個動手之人顯然是手下留了不少情。否則,他還真是凶多吉少。

  想必在此之前,琳琅瑜邪已經安排好了一切。讓他一連幾日服下白辭的藥,那藥之神奇,竟讓他早就潰散的真氣慢慢能重新凝聚起一些。

  而當日行刑之後,在他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分明又再次見到了白辭。

  如果不是琳琅的安排,白辭又怎麼會湊巧出現。

  那個人,是真的在向著自己。

  "主子在想什麼?笑得那麼開心。"

  小薩子一句話頓時讓聶遠之臉上的笑容僵硬起來。

  他在笑?原來想到剛才的那些事,他竟然情不自禁露出笑容?那個琳琅瑜邪……

  此一時,屋子的門被人打開。屈跪在床邊的小薩子回頭一瞧,立馬低下頭去。

  "王上,白大人。"

  "你起來吧。"琳琅一進屋,視線就始終留在聶遠之身上。當日行刑他也在場,雖然知道白辭的藥效已開始發揮作用,自己安排的人也不會出岔子,但那一鞭子一鞭子下去的時候,心裡還是不怎麼舒服。

  "白辭,你看遠之今日怎麼樣?"

  白辭把了把脈,微皺的眉頭才舒緩開:"若這幾日多加注意,那還能趕上月初的冬獵。"

  能讓白辭這麼說,那是真的沒多大問題了。琳琅心裡也松了口氣,"既是如此,這陣子還勞煩你多費心了。"

  "王上哪裡的話,王上的君我是臣,王上說的話白辭怎敢不從。"白辭這話說得有些兒怪味,這不能怪他,這次的事站在他的立場是完全不同意的。若非賀顯勸說,加之他那元氣丹剛剛煉成,恐怕也不能確保聶遠之的小命安然無恙。

  自己勞心勞肺做了那麼些事,話裡頭帶些事後的怨氣,總不為過。

  琳琅不是沒聽出白辭話裡的意思,不過他倒也不在意。凡事看的是結果,今日他心情甚好,能將清妃之事解決,白辭功不可沒。

  "昨日賀顯那送來了不少各國進貢來的藥材,也不知是否和你心意。我已讓人送到你那處去了。"他也知道白辭的喜好,此人不愛財不愛權,唯獨樂忠於醫理。

  "那還真是多謝王上厚愛了。"白辭既然人也來看過了,自覺沒必要多留在此。而聽聞琳琅剛才之言,一顆心早就不在此處了。"聶大人無大礙了,藥方我回去開好了會命人去準備。三日後我再來探望。"

  "多謝白大人。"遠之笑著回應白辭的好意。對於這位救命恩人,他一直都是尊敬感激的。

  白辭走後,琳琅便被人喚走了。看琳琅走時的表情,似乎是發生了什麼要事。聶遠之躺在床頭,難得的沒去想一些往事,反而開始琢磨清妃這件事的結果。

  他將正在忙活準備飯菜的小薩子喚到身邊來,"先不忙,我有些事要問你。"

  "主子想問什麼?"

  "這段日子都去哪兒了?"他知道琳琅對他另有安排,不過還是想聽聽小薩子親口怎麼說。

  "啊!對不住主子,明明主子受了傷,不過裴相的遠房姑姑來了都城,王上怕別人照顧不來,就讓我去照顧了。那姑姑,我倒也也見過,所以不會陌生。"

  "所以這陣子,你是待在裴相府上?"這的確是個妙招,一朝宰輔的府邸,誰敢亂闖?看來琳琅的確沒有騙他。

  "是啊。"小薩子點頭。

  "那清妃如今怎麼樣?"

  "主子不知道?"這回小薩子有些訝異,他沒想到主子竟然不知道這麼大的事。

  "我該知道什麼?"

  琳琅什麼都沒對自己說,他該知道什麼?他只知道,清妃的家底,是琳琅都不能隨便得罪的。

  "王上沒對主子說嗎?"奇怪了,王上沒說,那主子為何沒埋怨王上令其挨鞭子呢?

  "沒說。"遠之不由蹙眉,這事總有些隱隱不對勁。

  "啊!"小薩子一驚一乍的,見自家主子表情沉了下來,於是連忙介面:"想必是王上不想讓主子操心才沒有說。那清妃,被貶為平民逐出宮去了。當日動手的那宮女,也同大人一樣受了鞭刑,不過她只是區區一介宮女,這幾百辮子下來,人是留不住的。"

  "死了?"

  "死了。"

  聶遠之沉默,表面雖是風平浪靜,心底則是波濤洶湧。他怎麼也沒想到從小薩子口中會得到這麼個驚人的消息。

  清妃竟然被逐出宮了!那濟魯特呢?他定然不是不想插手,而是插手不得。原來當日琳琅所說的不會讓清妃好過,便是如此處理。自己當真萬萬沒有想到。

  為了自己這麼個伏臣,為了自己……琳琅瑜邪,自己當真是猜不透他!

  "主子,您不高興嗎?"

  "我該高興嗎?"或許他是該高興,可他卻發現自己高興不起來。濟魯特必然不會善罷甘休才是。琳琅雖然不怎麼提及北國朝政,但小薩子在他耳邊卻經常嘮叨。所以他知道,朝中並不那麼太平。

  這一次,琳琅是徹底得罪了對方,為了自己。

  小薩子卻不知道聶遠之的心思,撓了撓頭,不知道怎麼開口安慰。想了半天,才蹦出一句:"主子,王上也是要面子的人。只要私下對主子好不就行了麼?挨了幾鞭子的事,您就大人不計小人過了。"

  聶遠之一聽,瞬間被逗笑了。

  "薩兒,你這話……哈哈哈……說得真是……"小人。不錯,看來小薩子也終是看清了他們王上那人的本質,乃一小人是也。

  小薩子不知遠之在笑什麼,不過見他不再沉著張臉,心情也跟著開朗起來。

  "主子,吃飯吧。您也餓了。"

  聶遠之止了笑,今次之事後,他心中默然地決定了一件事。

  18、冬獵(一)

  臘月之始,農事告竣。北國多遊牧民族,喜涉獵,乏務農。每當臘月來臨,一年歲尾,掌權者不當帶領族人舉行冬獵,遂傳遞至民間。

  自從北國建國來,這項任務便落到了琳琅瑜邪的頭上,自此也有幾兩三個年頭了。今年也如往年般,冬獵從臘月初一開始,為期五日。

  不過在冬獵之前,王上還需帶著臣子進行祭天,沐浴用齋一日夜,第二日才正式進入皇家獵場。

  這是聶遠之來北國度過的第一個冬天,比起出來時談不上更冷,但迎面吹來的陣陣刺骨寒風卻提醒著他時季的悄然變化。

  祭天儀式凡四品以上官員都必須參加,他這個從四品的參裡本是無需隨行的。但出發前一天,裴相的一句話卻讓他不得不同行。

  從祭壇到冬獵場路途並不遠,但若是從皇宮自行出發前往冬獵會場,卻是要繞道而行。考慮到他的身體,裴嗣衣特意安排讓他隨行。當然,這裡頭也有琳琅瑜邪的意思。

  說到琳琅瑜邪,這段日子鮮少與他見面。唯有的幾次,也只是寒蟬幾句,問問身子的情況。這次冬獵,他主動找了裴嗣衣,對方雖然驚訝,卻答應了找機會讓琳琅與自己見上一面。

  按著小薩子的說法,若他想見琳琅,命小薩子傳個口訊,相信琳琅一定會抽空來見。不過遠之斟酌再三,還是決定將這件事放到冬獵之時。

  聽說冬獵的時候每個官員都能挑選自己的弓箭,自由狩獵。有多久了,他沒有接觸馬匹,沒有碰觸弓箭武器--這些他曾經最熟悉的東西。

  心裡有些期待,氣色也因此好了許多。

  "遠之,馬上就到了。"

  賀顯祭天儀式結束後就跑來與他一起行動,前頭的隊伍有裴嗣衣跟著,已經沒有需要他安排的事兒了。

  "你看。"

  隨著賀顯所指的方向看去,一整片白綠相間的色彩撞入眼中。那是一望無際的密林,在白雪的覆蓋下行程壯觀的冬景。

  在海青,他從不曾見過這樣的景色。聶遠之情不自禁地拉住馬兒的韁繩,駐足停留。

  "別看這片密林安安靜靜的,等冬獵一開始,可就要鬧騰上好幾日了。"賀顯與聶遠之並肩,知道他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景色,參加這樣的活動,便熱心解釋:"冬日裡的動物比起普通的更難捕。能在寒冬中行動自如的動物總有他們的特性。如白熊的強壯,冬獅的勇猛,獵豹的迅捷……等狩獵開始後,遠之還是不要落單行動的好。"

  "賀兄可曾大獲全勝而歸?"

  "呵呵,我是文官,這個可不在行。不過若要說文官狩獵在行的也不是沒有,此人遠之必定不陌生。"

  "噢?"聶遠之微一細想,"莫非是裴相大人?"

  "哈哈哈。不錯,正是

  他。"賀顯面露欽佩之色:"別看裴相斯斯文文的,對於狩獵之術可是厲害得很,常常與王上不分伯仲。"

  遠之輕笑。難怪,怎麼說,他與燕離也屬同源。

  燕離……

  當年的事,如今看來還要諸多內幕。對於燕離的感情、對墨徹的感情,昔日的他不想去提及,只想逃避,然現在卻是不同了。

  他要知道一切的真相,即便會再次經受那種錐心的痛。唯有跨過這道鴻溝,他才能在這個北國,在這片土地上重新開始。

  他想要重新開始。

  不管琳琅瑜邪這些日子表現出的轉變是真心或假意,他只是想試試,讓自己再相信一次,再選擇一次。

  "不過要說厲害的話,這兩年的獲勝者可不是裴相,也不是咱們王上。"賀顯壓低了嗓音道:"遠之要不要再猜猜是誰?"

  這回,遠之搖了搖頭,淺笑的表情不變。"朝中的人,我多還不甚熟悉,哪裡會猜得到。"連喊得出名字的,也沒幾個。

  "這個人你雖不認得,但對方可不會認不得你。這次若是見著了他,記得躲著點,咱們王上可是費盡心思不讓他見到你。"

  這麼一個人,會是誰?"此人對我有敵意?"

  賀顯一挑眉,敵意嗎?想必可不止敵意那麼簡單。他話還沒想好怎麼說,就見聶遠之自顧自笑歎起來。

  "該來的躲不掉,隨遇而安便罷。"他想他知道對方是誰了,"若我沒猜錯,賀兄口中的那人,是薩克爾部的濟魯特大人吧?"把人家女兒害得那麼慘,自然會招人記恨。

  "咳咳。"賀顯沒想到對方會那麼直接的把名字都報上來,四下一打量,幸好這裡都是王上身邊的人。"遠之真是快人快語。"他還能說什麼?人家都已經猜到點上了。

  "多謝賀兄關心,這冬獵王上打王上他們的獵,我們這些文官打我們獵,該是湊不到一塊兒去。"

  "說得也是。"賀顯自然明白聶遠之這話裡頭的意思。濟魯特再囂張,也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當著自己的面對聶遠之作出危險之舉。

  "時辰不早,咱們還是繼續趕路吧。"

  威猛地黑鷹張揚著五爪,盤旋在赤色的錦緞之上。

  這是代表北國琳琅王的旗幟,凡黑鷹出沒之地,必有北國迅猛如鷹的琳琅軍。而這只黑鷹,在短短幾年之間,讓多少國家避之如蛇蠍。

  寧惹東方虎,不戰北國鷹。

  這是曾強大一時呈國對東緬國與北國兩位風雲人物的評價。而這樣一個強大的國家,也敗在了北國琳琅王的手中,遂年年朝貢。

  冬日裡的烈陽根本無法融化覆蓋的冰雪,當北風吹來之時,便連最後的一絲暖意也會悄然無蹤。

  站在營帳之外,遠之出神的看著那迎風招展的錦旗,愣愣

  地有些出神。雪地裡傳來細瑣的腳步聲,一股熱氣突然噴灑在他背後,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在想什麼那麼出神?"

  "你怎麼來了?"

  這裡是距離主帳偏遠的後方營帳,冬獵之時,為了在王上面前表現突出,或是為了一展才華,沒什麼人願意屈居後方。

  當然,聶遠之是其中的異類,這也與他的身份有關。

  他們的隊伍剛抵達營地,賀顯便去著手處理他的事。這後方的營帳只留了些琳琅派遣的暗衛在,這也是賀顯同自己說的。

  能這麼輕易就涉足此處的人,也只有這群暗衛的主子,琳琅王本人而已。

  "我不能來嗎?"這陣子忙於冬獵之事,又逢朝中某些人不斷生事,這段日子裡沒怎麼好好看過他。

  有些想念得緊。

  琳琅自然的從聶遠之身後摟住他,將他帶入懷裡。

  "一路覺得如何?"

  "人不錯,景也不錯。"沒有抗拒,或許是習慣了琳琅的霸道,反抗了也沒用。"誰在替你擋著?裴相?還是賀顯?"

  "哈哈哈哈。"琳琅輕笑,將頭故意湊近遠之的耳根後頭:"聶大人少說了一位,別忘了咱們精明能幹的白大人。"

  耳根後頭一熱,心裡似有蟲子在鑽般地難受,遠之在琳琅懷裡動了動,卻被對方箍得更緊。

  "你好好說話。"

  白辭那人,自己倒是忘了,除了御醫監政外,他還是北國的文史大夫,也是一品大員。

  琳琅可不想理會遠之的抗議,這麼久沒跟他親熱,現在人就在他懷裡,他可做不了柳下惠。於是將頭往聶遠之脖子裡一埋,伸出舌尖舔起他冰涼的皮膚來。

  "琳琅瑜邪!"

  受不了發力猛地一掙,將毫無防備的琳琅推開半步。遠之轉身面向他,瞪直的雙眼裡滿是羞憤。

  他不再往下說,他倒是要看看琳琅瑜邪會是如何反應。若他又恢復昔日那般對待自己,自己也無話可說。

  琳琅胸口起伏的厲害,他用力快速地閉了閉眼,身側的拳頭都握得"咯吱"作響。他看著聶遠之的眼神,看著他的表情,最後呼出一口濁氣。

  "你過來。"

  琳琅的聲音很平靜,聶遠之眉頭蹙了下,最後還是慢慢走向他。在離他一臂之遙的地方,又一次被琳琅拽著抱了過去。

  "別動,就一會兒。"琳琅知道,他若此時把持不住,那之前那段日子的忍耐又算什麼?就統統前功盡棄了。

  "我來這的事是瞞著那些人的,所以時間不多。"他來此,除了想念聶遠之之外,還因為裴嗣衣的話。"聽嗣衣說你有話想對我說?"

  "恩。"聶遠之應了聲,可現在這個姿勢卻讓他不知如何開口。本來就是讓他有些便扭的話,此刻實在說

  不出來。"等冬獵結束再說吧。"

  "怎地又變卦了?"琳琅轉念一想,故意用話激他:"我所知道的聶遠之可是有話直說,向來不怕激怒我的傢伙。"

  "你就這麼想我激怒你?也不知安的什麼心。"聶遠之輕掃了琳琅一眼,卻見他一臉輕浮地笑著沖自己挑眉,心中頓時哭笑不得。

  哪個王,做得像他這般不正經。

  "好了,隨你愛什麼時候說都行。不過現在,你待先跟我走一趟。"

  "去哪兒?"

  "來這兒,當然是為了冬獵。"琳琅瑜邪此話剛落,他的隨身暗衛便出現在他身邊,手中還拿了套禁衛軍的衣袍。

  "換上這個。"琳琅將那套衣服遞給聶遠之:"聶參裡,暫時要委屈你給本王當幾天侍從了。"



  19、冬獵(二)

  琳琅帶著遠之返回主帳營地,還不到營地門口,遠遠就看到一些不是鷹軍的陌生面孔。他猛地停住腳步,身後緊緊跟著的遠之一個不慎,一頭撞上他的後背。

  "噢!"遠之揉了揉額頭,退後幾步。他之前一路都在走神,此刻還分不清眼前事態,就被琳琅拉著迅速往回走。"怎麼?"

  "那個老狐狸,竟然還派人來此盯梢。"琳琅此言有些憤憤,"幸好我替自己留了後路。"

  這所謂的後路,是指另一條能通往主帳營地的路。主帳駐紮在這片密林的最東邊地帶,倚連著一座小山。在小山側開條快捷方式,並不是件難事。

  "你是說濟魯特?"現在的北國朝中,琳琅最大的敵人便是他。除了他,遠之也想不到第二個人能讓琳琅刻意避讓。

  "哼。"琳琅嗤之以鼻,但也不可否認。

  "我一直不明白,你們之間到底在打什麼啞謎。"琳琅不是一個甘處於下風的人,而濟魯特此人,遠之雖未曾見過,但從別人口中瞭解下來也該是個作風強勢之人。這樣兩個人一旦發生不合,勢必會鬥到最後。

  聶遠之是無所謂他們怎麼鬥個你死我活,若此事不因他而起。只如今,他即便想不參合,恐怕也不能。

  "你別把這事往自己身上攬。就算沒有清妃那件事,我與濟魯特之間也不會風平浪靜。他不是安分的人,而我是北國的王。你可明白?"

  琳琅避重就輕,他並不想把遠之牽扯進這場風波。看重聶遠之的才華是一回事,想讓他在北國任職,也不過是希望他的人和心都能留在北國。說穿了,這些都帶了琳琅的私心。

  但也正是因為私心作祟,明知以聶遠之的本事,琳琅還是不願意讓他在這件事上知曉太多。

  知道得越多,便越是危險。

  "我若說不明白,你待如何?"遠之是聰明人,隱約間能猜到琳琅在想什麼。

  若琳琅瑜邪真是為了自己的話,那自己就更不能冷眼旁觀。他聶遠之,就做不來這樣的事。

  "琳琅,你若信我,便該將此事與我坦白。"

  琳琅瑜邪腳步一頓,稍一側臉,正對上聶遠之的雙眼。那眼神再認真不過,倒是琳琅第一次看見。

  坦然地、誠懇地,也是執著倔強的,讓琳琅根本無法拒絕。

  他知道聶遠之的自尊有多強,也知道這次如果自己拒絕,或許再也不會讓聶遠之走近自己。

  與其如此,還不如將他一起拖入渾水。倒是自己矯情,才忘了自己喜歡的聶遠之,是過去身為海青戰神"無敵將軍"的男子。

  "前幾日探子來報,濟魯特的私宅進出眾多江湖人士。我命人進一步探查,才知那些都是濟魯特花了重金請來的。至於這些人請來做什麼,現在我倒是能明白

  了。"琳琅嘴角微勾,冷笑起來:"今日行進途中,他身邊那些侍衛可不陌生。前些日子暗衛送來的畫像裡頭,可占了不少名頭。"

  "你是說他特意請來江湖人士?"

  "呵呵,可不是簡單的江湖人士。"琳琅雙眼一眯,一個個報出暗衛替他查來的名號:"赤魔、毒龍手、北域雙煞、天魔道人……哪一個似乎都是江湖上各幫各派通緝的邪魔外道。"

  遠之聞言蹙眉,這群人有幾個自己也曾略有所聞。記得燕離曾提過天魔道人,此人雖是道士出家,卻行逆天之事,用童男童女之血練就上層魔功,喪盡天良。這樣的人,濟魯特卻特意拉攏,目的很顯然。

  "他想在冬獵時對你出手?"

  平日裡若要派人潛入宮中行動,實在不是明智之舉。一來宮中守備森嚴,就算是江湖高手也很難得手。二來,即便得手,朝中也定會掀起不小波瀾。裴嗣衣、賀顯、白辭,哪一個都不是好糊弄的物件。況且了,下手的對象可是琳琅王。

  琳琅瑜邪的武功怎麼樣,聶遠之雖然沒有親自交過手,卻是聽過不少傳聞。他並非江湖人士,但若是擺在那江湖中,也絕非等閒之輩。

  所以,沒有十足把握,派人進宮行刺一途,濟魯特如此聰明人是絕不會做的。

  而冬獵就不同了。要刺殺琳琅,冬獵是最能下手的好時機。冬獵本就有危險,林中猛獸眾多。若是能乘亂下手,讓王上遇到"意外"的話,那就更好了。即便遇不到"意外",那也至少能讓王上受個重傷,接下來的事也好辦許多。

  想必濟魯特打的便是這個主意。

  "他就算不想出手,本王也由不得他不出手。"琳琅露出嗜血的笑容。

  既有心思想要他的命,就別想隻身而退。怎麼著,他也要揪住那狐狸尾巴。

  無怪乎他身邊總有暗衛跟隨。

  聶遠之現在才明白,這場冬獵到底蘊含了多少危險。而越危險的地方才越安全,他不得不佩服琳琅瑜邪的心思慎密。將自己放在他身邊,不僅能讓濟魯特鑽不了空子,利用自己作為要脅;也能最好的保護自己不受到任何危險。

  只是這麼一來,濟魯特如何會不發現有異?

  "在想什麼?"琳琅發現遠之輕皺的眉頭,忍不住抬手撫上他的眉心。

  遠之不避不躲,舒緩了眉頭,輕歎:"沒什麼。只是在想,以濟魯特的性子,該是不會無動於衷。只怕現在已是派人前往後方營地找上門了。"

  "哈哈哈哈。"琳琅大笑:"遠之,你倒是瞭解濟魯特那老賊。不錯,你我想法不謀而合。不過,他再快也快不過我就是了。"

  "你就不怕他派人撲了個空,會發現有異對你提防?"

  "怕?本王有什麼好怕的。本王就是要讓他知道,他想與本王鬥,還早得很。如今是本王要同他玩,不是他想不玩就能不玩的!"

  這琳琅瑜邪,當真是狂妄到極點。

  然而在聶遠之看來,過去也好現在也罷,如此鐫狂才配稱得北國琳琅王。

  20、冬獵(三)

  按照北國冬獵的規矩,凡三品以上官員才可留在主營地,也就是王帳所在之處。而其餘官員則分散在四周,按著官階各自劃分。

  巳時剛過不久,便該是冬獵隊伍出發的時候。琳琅王的王帳前已經聚集了不少人,眾人穿戴整齊,只等王上宣佈冬獵開始,便能一露身手。

  北國尚武,所以不管是文官還是武將,對騎射狩獵之術皆不陌生。冬獵對他們來說,不僅是個重要的國典活動,也是在王上面前展現自身本領的好時機。若是能在冬獵中表現出色,就會被王上另眼相看。本就設立的獎賞一樣不少,還有些人能平步青雲。

  北國朝中最鮮明的例子,便是在兩年前。昔日還默默無聞的少年小官,在兩年前的冬獵之中憑藉自己的機智勝過無數武將,遂被王上欽點加官。那個人,便是如今的禮部賀大人。

  "若我沒記錯,賀大人是在兩年前的冬獵之中被王上提拔為禮部侍郎的吧。"

  "蒙王上厚愛,賀顯才得有今日。"

  "想想這日子過得真快,賀大人擔任禮部侍郎也兩個年頭了。賀大人是否想過再讓王上提拔提拔?"

  "裴相說笑。敝人不才,自認如今這份差事剛好能勝任。"

  "賀大人,咱們自家人就不拐彎抹角說話了。這禮部尚書的位子遲早是大人坐得的,你都讓了一年了,今年還準備讓著?"

  賀顯本還掛著笑的臉瞬間有些僵硬,他被裴嗣衣賭的啞口無言,一時間接不上話。

  裴嗣衣倒是一派恬然,眼尾掃了掃營帳外人頭攢動的景象,再次搖頭哀歎起來:"這事啊,還是待靠禮部的人來做。"

  "裴大人是指?"

  裴嗣衣露齒一笑。他還不知怎麼沖賀顯提,對方這麼一說,倒是正中他下懷。

  "王上去接人還不知何時回來,你們家尚書大人這次又告病在府未同隨行。你說現在外頭那麼些等候的人,是不是該你去招呼著?"

  招呼?怎麼招呼!賀顯真想咬了自己的舌頭,讓自己再多屁話。這分明是裴嗣衣給自己下的套,人家白辭怎麼就能安分的窩在一旁事不關己的看他的醫術,而自己就偏要在此與裴嗣衣瞎聊,結果自己這低了對方一截的禮部侍郎只能認命。

  "我想王上該是快回來了。"算算時間,已到了出發的時辰。即便自己出去擋上一擋,也不濟事。

  要知道,外頭可是有濟魯特那老狐狸在。對方可也是一品大官,自己惹不起。

  "裴相,下官覺得宰相大人若與下官一起去,更為妥當。"

  "正如賀大人所說,王上該是快回來了。所以,相信賀大人該是能獨自處理。"

  裴嗣衣與濟魯特乃是死敵,根本是眼不見為淨的那種。平日在朝堂之上爭執還不夠,如今還想讓他在冬獵首日便與對方來個開門紅,似乎才更不妥。

  裴嗣衣自認,這也是為了琳琅瑜邪今後的行動考慮。

  "容本相提醒賀大人,外頭似乎越來越鬧騰了。"

  再不派個人出去,恐怕就要把人引進來了。屆時,王上不在此處的事就會敗露,再來,麻煩就接踵而至了。

  "下官這就去。"這句話,可是說得字字咬牙切齒的。

  事有分輕重緩急,奈何他又低人一等啊!

  賀顯剛走,白辭埋在書前的頭就抬了起來。琳琅去找聶遠之的事只有他們三人知道,也是與他們三人提前商量好的。此次冬獵不比以往,他們幾個心裡都有一本帳。

  "這麼讓他一個人應付好嗎?"

  "賀家的大家長也在外頭,濟魯特還待賣幾分薄面。"裴嗣衣不是沒考慮就讓賀顯出去應對的,他們三人中唯有賀顯生在大族之中,在北國地位不俗。而白辭與他,一個原是山中出世的無名之卒,另一個更是來歷不明。

  裴家的勢力可不在北國。

  "還有什麼事是你算計不得的。"想來,他的擔心也都成了多餘。與裴嗣衣相比,自己的設想遠及不上他周到。故而凡有他在的地方,白辭的斷然不會插嘴的。

  "就怕有。"

  冬獵之中,不要出了岔子才好。濟魯特老奸巨猾,自己也曾上過他的道。這回,他們必須萬無一失,決不能有半點疏漏。

  "就怕有什麼?"

  此一時,營帳後方的一道羊皮門卷被人掀起。白辭與裴嗣衣抬順勢一看,眼睛倏地一亮。

  他們的王回來得正好!

  21、陷阱(一)

  琳琅瑜邪回營,那冬獵就可以順利開始。裴嗣衣此刻心裡的石頭才算放下,說不擔心是假。

  "琳琅你可回來了。快些出去吧,我剛讓賀顯在外頭應付著。"

  琳琅給了裴嗣衣冷冷一瞥,也不點破他那些花花心思。時辰確實不早,他這一來一回耽擱了不少時間,再不出去就怕誤事。

  "慢著!"白辭眼見琳琅要走出營帳,他放下手中的醫術起身走向遠之。"讓我先替你看看。"這話是對著身著侍衛服,跟著琳琅身後的聶遠之說的。他不用替他們的王上擔心,但自己親手幾番救回來的人,他可放心不下。

  搭上遠之的脈搏,片刻收回手,從懷中取出一瓷瓶倒出幾顆藥丸遞給對方。"此藥可禦寒,先服下為好。"

  遠之感激一笑,毫不猶豫地取了服下。只覺得一股暖意順著喉嚨下滑,最後丹田處竟也能隱約感到微熱。

  此藥僅是禦寒之用?

  遠之訝異地看向白辭,眼底有疑惑之色。然而白辭給了藥後便轉身回到座位上,埋首書中不再說話。

  他也並非脾氣如此,只是這冬獵本就與他無關。他雖也在北國朝中謀了一官半職,但他早就對琳琅擺明立場,他想做的自然會去做,不想做的,琳琅決不會逼他。

  因此,北國的這位文史大夫從未參加過冬獵,卻必然不會缺席每場冬獵。沒有文史大夫,御醫監政可不能少。

  琳琅默默的伸手一拉,將聶遠之帶往身後:"外頭看來熱鬧得很,出去後可要跟緊了。"

  遠之沒有應聲,倒是裴嗣衣笑道:"王上可以放心,微臣定當護得遠之的安全。"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琳琅狠狠一瞪。

  三人遂走出營帳,此時的外頭已經炸開了鍋。琳琅出現後,營地中的吵雜之聲一下子輕了下來。

  此地的情況一眼就看了個大概。賀顯雖然一派從容的模樣,但瞭解他的琳琅一眼就看到了他不同尋常站姿。那雙負在身後的手正向著他,此刻微微顫抖著。而他對面,賀榮也是面紅耳赤的模樣。

  看來,剛才的爭執不小呢。

  "怎麼,本王歇了片刻,你們就等不及了?"琳琅王此話一出,在場的一干大臣哪裡還站得住。

  "王上息怒。"

  "冬獵本是樁趣事,各位愛卿何必鬧得不愉快?"看著在他面前跪了一地的那些個大臣,琳琅忍不住冷笑。這裡頭,有多少是濟魯特的人,自己心裡可是一清二楚。"都起來吧。"

  "謝王上。"

  "王上,時辰到了。"裴嗣衣從旁提醒道,也順勢給了眾人各自一個臺階。

  "嗯。"琳琅剛想移動腳步,一個眼神與他直直相對。"濟魯特,你似乎有話想說?"

  "回王上,冬獵乃是北國之大事。我北國自

  建國來便從未錯過吉時,如今的時辰似乎已過。"

  "濟魯特,你大膽!"賀顯第一個忍不住出聲。

  "你算什麼東西?我濟魯特跟王上說話,還輪不到你插嘴。"濟魯特根本不將賀顯放在眼裡。他心裡豈會不知道之前賀顯的出現只是在拖延時間,而琳琅瑜邪剛才根本不在營帳內。

  就差一步而已,自己就能借機闖入營帳中,將琳琅逼個狼狽。

  冬獵中的規矩,王不得在冬獵之前擅自離帳,需在營帳內冥想以示對天神的尊崇,也是祈求冬獵通順,無血無災。

  如果被眾臣發現他們的王破壞了這個規矩,那麼顯然會引發他們的不滿。最重要的是,即便冬獵中琳琅瑜邪發生了什麼"意外",他也有理可說。

  可就是眼前這個賀顯,壞了自己的好事。在朝堂上是如此,如今亦然,幾次三番的成為自己的絆腳石。

  "濟魯特,你在王上面前還敢如此狂妄,簡直目中無人。"賀榮乃賀家族長,自然是幫著自家人。

  "賀榮,你也不過是個二品,就剛在我面前放肆?"

  "濟大人既然如此說,那麼本相的身份配不配跟你說話呢?"裴嗣衣臉上依舊帶著笑,卻笑不及意。

  此話一出,濟魯特沉默了下來。裴嗣衣這個人不好對付,他肯說話,就說明他一定已想好了對策。

  也罷,這次冬獵才開始,他已布下天羅地網,倒要看看琳琅瑜邪怎麼逃過此劫。況且,他可知道了個不得了的消息。

  眼神越過琳琅瑜邪的身後,看向那個自始自終默默垂著頭的侍衛。對方似是感覺到了他的眼神,那頭盔下的臉微微向上一動。

  聶遠之第一眼看見濟魯特就知道此人不好對付,他長著一張方正的臉,看似粗獷的五官。他說出的話與他給人的印象十分吻合,然而他那不時閃爍的眼神,卻洩露了他內心的狡詐。

  他一直透過頭盔的掩飾在偷偷打量,卻在剛才對方的一個眼神下,感覺到了對方那股冰冷的殺意,心中一沉。

  "都給本王閉嘴。"琳琅的怒氣已經掛在臉上再明顯不過:"本王不想再聽到任何爭執,若誰膽敢再提,別怪本王無情。"說罷,甩手而去。路過濟魯特身側之時,忍不住冷哼一聲。

  冬獵中,除了王與其他五族大長老能帶一名隨侍侍衛,其餘的官員皆隻身前往。挑選了各自的馬匹後,必須由琳琅王根據祭天儀式時抽中的竹簽所示,向四方中的一方射出祈福之箭,冬獵才能開始。

  一旦箭被射出冬獵開始,那麼君臣之間便可分散行動。是否回營,是否提前結束狩獵皆由每個人自己決定,直到第五日日落,營地中的監禮官會逐一將每個人狩獵的數量與大小作比,最後依次定出先後。

  琳琅向東方射出一支響箭,於此同時,他身後的騎士陸續策馬馳離從他兩側飛速分散離去。

  "王上,那麼微臣也先走一步了。"背著長弓的裴嗣衣沖琳琅雙拳一抱,對他身旁的聶遠之一眨眼,轉身離去。

  遠之待他策馬離去,才忍不住微勾唇角露出笑來。

  "你笑什麼?"

  "沒什麼。"隨後回答。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笑,只是覺得騎在馬背上的感覺很好。伸手摸著馬兒的脖頸,輕輕拍了拍。胯-下這匹黑馬是他自己選的,一眼就看中了這匹馬兒,它像極了過去自己的坐騎。

  "你又露出這種表情了。"

  琳琅的話讓遠之將視線移向他,眼中有詢問的意味。

  "每次你露出這種表情,定是在想以前的事。"兩人同時騎在馬背上,只一手之遙的距離,讓琳琅輕易的就能碰觸到對方。

  此刻周圍已經走得空空蕩蕩,琳琅瑜邪向聶遠之伸去的手卻是拉起了對方馬兒的韁繩,倏爾一笑,帶著幾分戲謔。

  "駕--"

  對方猛地操控著自己的馬兒奔跑起來,聶遠之一個不慎猛俯身拉住馬鬃。他注意著手上的力氣,怕扯疼馬兒讓它失控。

  猜不透琳琅心裡在想什麼,遠之只能任由對方將他帶往森林深處。

  也不知跑了多久,一黑一赤兩匹馬漸漸停了下來。聶遠之的身子畢竟不如以前,胸口尚在起伏喘息,突地一條手臂橫向自己。他一驚,胸前的衣服已被人一把扯住,連同他的人帶了過去。

  "剛才的事還沒完。"

  濃重的麝香味參雜了溫熱的鼻息拂過聶遠之耳畔,他耳根一癢,想要側臉躲過。卻不料正中對方下懷。

  炙熱的唇覆上他冰涼的唇,將眼前強壯男人的體溫漸漸傳遞過來。

  22、陷阱(二)

  綿長的深吻讓兩個緊貼的身體逐漸升溫,耳根發燙蔓延至整個臉頰,身體的感官變得越發敏感。空氣變得有些稀薄,令人呼吸困難。然而每當聶遠之想要退讓,琳琅便會加重手上的力氣,不讓彼此產生距離。

  些微的掙扎既然不起作用,那麼就只有奮力而為了。遠之在靜靜等待時機,而他顯然變得木訥的反應也讓琳琅感覺到了異樣。

  眼神一閃,在琳琅尚未躲避之時咬破了他的唇角,手中用力將他一併推開去。身下的馬兒受到驚嚇,邊嘶鳴邊踏著雜亂的腳步彼此拉開距離。幸兒兩匹都是受過訓練的好馬,而馬上坐的又是駕馭能力一流的兩人,這才沒讓人跌落下來。

  聶遠之臉上的紅潮還未褪去,胸口依舊起起伏伏。此時已經分不清是因為琳琅剛才的所作所為,還是此刻他心中升騰的怒氣。

  "琳琅瑜邪,你夠了吧?"

  現在是什麼時候什麼場合?而他又在想什麼做什麼?荒唐,真是荒唐之極!

  琳琅擦了擦嘴角的血絲,他眼神深沉,沉默地看著聶遠之不作聲。相對于對方的激動,他卻是平靜異常。

  良久,他接下懸掛在馬兒側腹的佩刀,向聶遠之扔了過去。

  聶遠之穩穩接住,不解的看向琳琅。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你沒有稱手的武器,我記得當年你也善刀法,雖然如今你內力不濟,但有把稍許稱手的刀陪在身邊,也可作防身用。"

  琳琅說得不錯,遠之臨時才假扮侍衛,根本沒有什麼稱手的武器。況且,如今琳琅給他的,絕不是把普通的刀。

  只是,琳琅是如何知道他善刀法的?在遠之看來,他對於自己的瞭解,已經超乎了自己的想像。有太多疑惑等著自己去解,可身在局中的自己,卻不知從何下手。

  罷了,眼前的事尚需解決;此種諸多疑問,待以後慢慢推敲也不遲。

  聶遠之看著手中的刀,輕撫過刀鞘,隨後抽出刀身。接著陽光,銀白的刀身上隱隱浮現了猶如經絡血色般的交錯紅紋。

  一眼即止此刀乃絕世好刀,而琳琅卻將他給了自己。

  "這把刀……"

  "不過是把刀,給你防身。"琳琅這話說得急,又有些不耐,他似乎不想聽遠之繼續說下去。

  "既然你不喜歡我剛才對你做的,那麼我們就去做點別的事。"

  "王上似乎忘了我們來此目的為何。"冬獵、濟魯特、佈局……無論是哪一個,他們還什麼都沒做。

  "聶遠之。"琳琅連名帶姓的叫他,似乎已經是很久前的事了。而如今他會這麼叫,確實是因為他動了怒氣。"不要以為我待你好幾分,你就給本王拿喬起來。"

  聶遠之挑眉,反唇相譏:"怎麼?剛才讓你欲求不滿了?現在終於

  忍不住開始想發洩了?"說到這,見琳琅臉色陰冷下來,也跟著冷笑起來:"看來王上還是沒變呢。遠之還是那句話,我不過是個海青送來的伏臣。如果王上只想要我的身體,拿去便是了,遠之還能反抗不成?只不過,王上以後可別讓遠之誤會,前些日子說得做得那些,以後就不必了。"

  琳琅這陣子也是壓了性子脾氣在討好眼前人,他算是放□段,該做的都做了。沒想到一段日子下來,沒將人馴服反倒讓自己成了笑話!看來,他以為聶遠之吃軟不吃硬是完完全全的想錯了。

  既然如此,那自己還有什麼必要遷就著對方?簡直是令人好笑!

  "你既然把話說到這份上,那麼本王若還是對你客客氣氣,倒是辜負了你的好意了!"他翻身下馬,走到聶遠之的馬前。"聶遠之,先前的話是你說出的口,是你挑戰本王的威嚴在先。你若是後悔還來得及,我給你機會。"

  "我有什麼好後悔的?我又做錯了什麼?"聶遠之冷笑,紋絲不動地坐定在馬背上,沒有下馬的打算。

  "既然如此,那你就別怪本王了!"琳琅瑜邪揮出一掌,將聶遠之的黑色馬兒連同它背上的主人一掌掀翻在地,馬兒痛苦的嘶鳴,高昂的聲音驚起林中一片飛鳥。

  琳琅瑜邪走到聶遠之身前,他又恢復了居高臨下的姿態,一如初次相見的倆人,近在咫尺卻又相距甚遠。

  "聶遠之,即便我今日在此地要了你,這也是你自找的。不管你是伏臣還是北國的朝臣,你都是我琳琅王的所有物。這一點,你可給本王牢牢記清楚了。"

  他一把壓下聶遠之想要掙扎的身體,一手則將他的雙手扣緊,固定在頭頂。隨後用雙腿壓住他的膝蓋,另一手則開始解開他胸前的衣襟。

  "琳琅王的教誨,我怎麼可能記不清楚。我還要感謝琳琅王,給了我那麼深刻的教訓。讓我知道,披著人皮的禽獸,是無論如何都信不得的!是我瞎了眼,才會辨別不清禽獸和人的真偽。"

  "說得好,這話本王愛聽。本王倒是忘了,你向來就喜歡與禽獸交-聘!喜歡被禽獸上!那麼是不是本王不做得徹底點,倒是滿足不了你這小小的心意了!"

  琳琅此刻嘴邊的笑近乎殘忍,眼底有著最原始的血腥之色。

  "本王忘了告訴你,本王的營地裡還留著幾條獒犬,想必他們會很中意你這麼難得南方妓子的身體。"

  "……琳琅瑜邪,中意不中意你大可試試!"

  琳琅看著如此倔強的聶遠之,停下手中的動作頓了頓,隨即將人從地上狼狽的拖起來。他不顧聶遠之被摔腫的膝蓋,粗暴的動作沒有絲毫顧及。

  "你的要求,我怎麼會不滿足!"冷笑著將人甩上馬背,接著翻身上馬,兩人同乘一騎。"你可自己坐穩了。"

  兩人騎馬絕塵而去,這片樹林頓時冷清下來。先前被打翻在地的馬兒此刻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才跨出沒幾步,馬兒便停住了。它甩了甩頭向後方看去,地上是剛才琳琅瑜邪給聶遠之的那把寶刀,如今正冰冷的躺在地上。

  "沙沙沙。"

  樹林中突然刮起一陣冷風,馬兒輕輕叫了聲,隨即重新拉開馬蹄向著營地方向小步跑起來。

  而在馬兒離開後,密林中靜靜走出兩人。

  濟魯特看著地上的寶刀,他身旁的男子替彎腰將之撿起。

  "大人,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沒想到剛才看了一場好戲,還得到了赤血刀。"

  赤血刀乃是北國開國寶刀,琳琅雖然是北國第一位正式的王,但在此之前,其父琳琅呼籲之時便以為他打下大半江山。而當時琳琅呼籲手中,正是這把神兵讓他百戰百勝。

  正因如此,赤血刀也被北國各族封為神兵。北國重武,握有神兵者,自然會得到臣民呼應。"這回若是事成,大人將神兵帶回宮中想必會更有號召力。屆時便是民心所向,大事奠定。真要恭喜大人了!"

  "阿紮克,此話尚言之過早。"濟魯特雖這麼說,臉色卻掩飾不住倡狂的笑意。"不過有了赤血刀,要想除掉裴嗣衣與白辭就簡單得多了。"

  琳琅瑜邪在此一死,宮中必定大亂。而到了那時,裴嗣衣與白辭便是自己稱王的阻力。他們在朝中有一定的號召力與影響力,想要解決他們,他本還想用些手段。如今有了赤血刀,就簡單多了。

  王上在臨死前將赤血傳給了自己,命自己繼任。

  這樣的話,有了赤血在手,誰還敢質疑?

  "呵呵,那聶遠之也真不識好歹,更沒想到我們的王竟然會將赤血給他那種人。不過這倆人一個曾是海青地位崇高的大將軍,另一個則是北國琳琅王。刀劍相碰,必然是會兩敗俱傷的。"

  "哼。以色事人的佞臣,還配稱將軍。琳琅瑜邪那豎子,也是昏了頭了。"濟魯特不屑道,隨即想到自己的計畫,遂對阿紮克道:"你且去營地看看情況。"

  23、陷阱(三)

  阿紮克回到營地之時,沒有發現任何異樣。隨意攔住一名留守的士兵詢問:"可有見過王上回營?"

  "回大人,今日乃冬獵第一日,王上自出發後尚未回營。"士兵恭敬地回答,心理不免疑惑:冬獵之初,為了減少回營次數以便獲得更充裕的狩獵時間,通常都不會有人折回。從次日起,才陸續會有人回營補給。他們的王上乃是冬獵中的佼佼者,哪裡會在第一日就返回營地的?

  阿紮克有些怔愣,在營中走了幾步,隨即又攔住另一名剛剛回營的士兵。

  "你一路可有見過王上?"

  "回大人,沒有。"士兵同樣以古怪的眼神看著阿紮克。

  阿紮克反復細想,若是琳琅瑜邪回營,必定是會驚動他人。難道他沒有回營?不!他怎麼就沒想到。

  琳琅瑜邪若是此時回營,必定會引起騷動。想必是他不想讓其他人知道他與聶遠之之間的種種,才會掩人耳目行事。

  只是如此一來,他如何探得那兩人的消息?

  阿紮克還是邊走邊想,眼神突然瞥見一道白色的身影從一個營帳中鑽身而出,那人聲色俱厲地沖守衛吩咐了幾句,隨後腳步匆匆地趕往另一個方向。

  是白辭!阿紮克當然認識這個人。

  白辭那麼匆忙是去做什麼?才第一天而已,難道已經有人受傷?這似乎不太可能,那麼就是因為……琳琅瑜邪的吩咐!

  阿紮克心中一動,悄然無聲的跟了上去。

  此時營中並沒有太多人,阿紮克不敢跟得太緊以免被對方發現。那白辭似乎有意在營中繞了幾個圈子,進出了好幾個帳篷,最後拎著他慣用的診箱進了營地中偏遠的一個小帳。

  阿紮克心中一喜,剛才白辭在進去前故意揮退了守衛的士兵,這反而方便了他的行動。看來這營帳裡確實有不待人見的事,否則,他為何要這麼做?

  無聲的在離營帳最近的一顆樹上埋伏,觀察了一會,見白辭遲遲沒有出來,便悄然躍下,躲到營帳的背面。此時天還未暗,借著樹與陽光的掩護,他的身影絲毫沒有被發現。

  只聽,裡面先傳來白辭的聲音。

  "王上,恕臣直言。要微臣救人的是王上,幾次三番將人從鬼門關拉回來。然王上又一次將人給推下去,此刻卻又想微臣故技重施。如此反反復複,微臣不明白王上到底在想什麼。"

  "白辭,你好生放肆。本王在想什麼還需要告訴你?"

  "既然如此,那麼恕微臣無法辦到王上所要求的事。"白辭的聲音顯得憤憤:"當年微臣隨王上進宮,願意擔此重任,身兼雙職,乃是王上的一番誠意打動了家師,也打動了微臣。若王上變得這般反反復複不明就裡,那麼微臣也無話可說。待回宮之後,請准許微臣辭官歸隱,

  回霧山陪伴家師左右。"

  "你!"琳琅瑜邪顯然被白辭的話氣得不輕。良久的沉默後,一聲長歎:"罷了罷了。本王就告訴你。你曾說聶遠之乃是我北國一統的關鍵,本王信任你,才會千方百計將他帶回北國。可如今看來,本王無論花費多少心思,也無法令他回心轉意替我北國效力。本王倒是不信,這北國靠本王就不能打下江山,非要靠那麼個伏臣?"

  "非也。王上誤會了微臣的意思,當初微臣所言亦是家師告知。王上知道家師之言從未出錯,家師說了,聶遠之此人可擋王上穗年大凶。待過了此個冬天,王上再如何處置聶遠之,微臣也不會阻止。"

  "你是說……"

  "不過,微臣以為,聶遠之此人倒是個人才。前些日子王上的態度顯然已經讓他動搖,為何此番又會……"

  "行了,你不必多言,本王心裡有數。"琳琅瑜邪打斷白辭的話:"反正本王做都做了,如今他要恨本王,便讓他恨去。你的意思我也終算是明白了,既如此,那你就更要替本王將人救回來,否則本王的凶劫誰來替本王擋?"

  之後,白辭再無回辭。

  阿紮克心中大驚。他也曾聽聞白辭之師的名諱,其乃真正的世外高人,卜卦之術更是天下一絕。他若這麼說,定是不會錯。

  如今他知道了這些,必須快些稟報大人。現在看來那白辭是被琳琅瑜邪喊來此地救人的,營中留守人不少,若要動手絕非上策。可若是等那聶遠之被救醒,勢必會影響到濟大人的計畫。

  所以,他們的計畫必須提前行動了,一定要趕在聶遠之醒來前!

  "白辭,這裡就交給你了。本王還要回到冬獵比試之中,決不可讓人發現此種異常。待會兒,我會在營中重新挑一名親信前往。"琳琅瑜邪的聲音又從裡頭響起:"總覺得此次冬獵會發生些什麼,濟魯特那老賊,也不知在盤算些什麼。哼。"

  阿紮克聽琳琅瑜邪語音已落,營帳中響起腳步聲。心中一跳,迅速的拔身離去。

  他該知道的必須知道的都知道了,那琳琅瑜邪狂忘不了多久了,當真是死到臨頭還不自知!

  夜幕降臨,林中的氣溫陡然降低。白日狩獵的小批隊伍有些開始陸續回營地,白日裡冷清的營地陸續又變得熱鬧起來。

  門口的士兵一個個打足了精神,回營人馬雖多,但為了確保營地安全,據不容許混入可疑人物。

  "裴相大人回來了!"遠處一名在朝中與裴嗣衣頗為熟悉的官員眼尖地發現裴嗣衣那匹雪白的坐騎。看那馬兒腳步沉邁,速度頗慢,想必是拖著重物。

  "怎麼今年裴相第一日就回來了?"

  "可不是。"往年裴相與王上通常第一天都不會歸營。"看來裴相今年

  該是發得頭籌,領先不少啊。"

  裴嗣衣踏入營地的時候,答案便揭曉了。眾人看著那馬兒拖在身後的死物,紛紛瞪大了眼。

  "是狼?"

  "竟然是頭灰狼!"

  裴嗣衣翻身下馬,不顧其他人的詫異,將馬鞍上的繩索斬斷。他摸了摸愛馬的鬃毛,湊近馬耳旁輕輕說了句話。只見馬兒聽話地直接向著馬廄方向而去。

  今日自己進入林中一直沒有收穫,直至旁晚才遇上這兇悍的灰狼,纏鬥到最後一發箭才將其射殺。如今他身無半支箭簇,只能回營補給。

  也不知其他人的戰績如何,特別是帶著聶遠之的琳琅,可千萬別叫自己失望啊。

  "看,那不是濟大人嗎?"

  "濟大人也回來了?"

  裴嗣衣順著人聲望去,心裡一凸。怎麼濟魯特也回來了?往年他都要到第三日才會回營地一次,這一次未免太早了。其中必定有什麼原因。

  心中反復琢磨著,突然臉色一變轉身就走。

  "裴相。"

  被濟魯特叫住,裴嗣衣不得不停下腳步。回頭之時分明看見了對方得意的笑,順著他大力的一甩,"砰"地一聲重響,眾人眼前出現兩條豺狼屍體。

  "裴相獵得的狼雖大,不過似乎也大不過我這兩隻啊?呵呵。"

  難道他只是回營來炫耀他的戰績?

  一時間,裴嗣衣猶豫了。濟魯特此人的性子,確實會做這樣的事。

  "怎敢與大人相比。濟大人可是連續贏了兩年的高手,嗣衣自歎不如。"他與濟魯特都是當朝一品,在別人面前,誰也不能讓對方落了面子。否則,吃虧的也不過是自己而已。

  這一點,濟魯特也明白。點到即止,他雖然得意,但絕不會忘形。在裴嗣衣這狐狸面前,還是見好就收即可。

  "呵呵,才剛開始而已。往後幾日,裴相可以多用用心了,否則今年這勝者又會是在下了。"

  "那可未必。咱們王上今日可沒有回來,想必這回也是卯足了勁了。"借由說話之時細細觀察濟魯特的表情,心中一沉。

  這件事果然有蹊蹺!濟魯特回營絕不是為了炫耀他的成果!或許是……

  糟糕!琳琅有危險!

  "濟大人,裴某有些乏了,先走一步。"

  他必須快些找到白辭,然後出營去找到琳琅!他不能調動人馬驚動任何人,那老狐狸還沒露出尾巴,又或許這一次只為試探。

  濟魯特見裴嗣衣離開,臉上勾起一抹冷笑。這裴嗣衣即便想到了自己回營的目的又如何?如今再去找琳琅瑜邪,恐怕為時已晚!

  不錯,自己回營只是為了避嫌而已。

  王上今夜在密林遇險,而自己則出現在眾人面前。此事與自己絕無關係不是嗎?

  "幾位大人,可有興趣與本官喝一杯?"

  濟魯特邀請在場的幾位一同小敘,有了人證物證,方能確保萬無一失。

  而于此同時,白辭的帳簾被人猛然掀起,一陣冷風瞬間鑽進帳內,讓埋首於書中的某人蹙眉抬頭。

  "是你?你怎麼回來了?"

  "琳琅有難,你我沒時間在此耽擱了。"裴嗣衣大步一跨來到白辭跟前,拽起對方就想將人拉走。

  "慢著。"白辭紋絲不動,"你且把話說清楚了。王上怎麼了?"

  "我沒時間同你細說。必定是濟魯特布下的局。你快同我去找人。"

  白辭微微一愣,隨即輕笑起來:"沒想到我也能看到你此等表情。難得,真是難得。"

  慢著!為何白辭如此淡定?"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白辭不置可否,聳肩抽回自己的手。他雙手攏入袖中,依然坐得穩當。"今日琳琅白天回過營。"他故意將話說到一半便打住,樂於看裴嗣衣難得掛不住笑容的臉色。

  "然後?"裴嗣衣見白辭如此,心中立刻一松,臉上又恢復了以往常色,露出招牌笑容。

  白辭自覺無趣,便也不再賣關子。"然後,他與遠之又走了。"

  "走了?"

  "守株待兔,等大獵物上門。"

  "就他與遠之兩人?"

  白辭點了點頭,"就兩人。"

  "荒唐!幾日前咱們調查過的消息可都是確確實實。濟魯特派去的那些人,哪個沒有些名堂的。你也放心讓琳琅帶著聶遠之就這麼去。"

  "那又如何?誰告訴你如今的聶遠之便是當初初來北國的聶遠之?"白辭不屑地賞了裴嗣衣一個白眼。"今日服下我給他的鳳九丹,保他恢復三層功力不止。"

  "你是說……"

  "別這麼看著我。這也是王上的意思。他當初要我救的可不僅是聶遠之那條小命,還有他那身被廢的武功。"否則,他為何日夜撲在這堆醫書之中,就為習得更快更好的方法。"不過,我目前也只能做到這些而已。並且藥效如何還不知,我只能確保十日之內,聶遠之的武功能恢復到過往三層。"

  雖如此,不過裴嗣衣還是不放心。他嘴上不說,但已轉身想要出營去找人。

  "我勸你還是別去,以免誤了大計。"白辭看出了他的心思,出言阻止。

  "此話怎講?"

  "琳琅沒有料到你會今晚回來,不過他也說,萬一情況有變,務必阻止你前往。"

  "你們白日裡到底計畫了些什麼?"琳琅不是個呈匹夫之勇的無謀之徒,若是他說出的話,那自己還真待考慮下行動對策。

  白辭突然歎了口氣,想到白日裡剛將昏迷的聶遠之帶回營地時,自己也曾誤會了琳琅一場。

  "此話還待從頭說起。"



  24、行刺(一)

  夜已深,林子西邊靠近溪穀之地還閃爍著火光。被點燃的柴堆撲騰著火焰發出"茲茲"聲,偶爾炸開幾朵小火花,讓火光在夜風中搖曳。火堆旁坐著兩個人,中間隔著一定的距離,一人身後靠著棵大樹,正閉眼假寐。另一人頭頂著皮帽,手中拿著一根木枝,控制身前的火堆。

  樹林中的黑夜月光很淡,火光映照下只能看見被拉長的兩條黑影。突然,靠在樹幹上閉著眼的人忽然睜眼,同一時間,手持木枝的人手勢一滯。

  他微微側臉,在黑夜中準確的對上夥伴的眼神。

  半響,靠著樹的男子從地上起身,走入火光映射的範圍,露出他深刻剛毅的五官。此人正是北國的王,琳琅瑜邪。

  "去歇會兒。"他盤腿在那侍從身邊坐下,不等對方回答,自顧自地取過他手中的木枝。

  "這本就該是我做的。"侍從的口氣很奇怪,他伸手想要取回木枝,卻沒有成功。壓低了嗓音,略略不滿地道:"王上這不是為難屬下麼。"

  "我偏要為難,你待如何?"琳琅瑜邪面不改色,也沒有看身旁那侍衛一眼。他沒有開口,這句話卻確實傳到了侍衛耳中。

  他知道琳琅瑜邪的武藝高強,卻沒想到他強到這份上。

  密音入耳。他竟也會這等失傳已久的本事。看來,過去的自己還是小瞧了他。

  "周圍有人,你我以不變應萬變為上策,遠之你看如何?"

  那侍衛--聶遠之眉心微微一蹙,他才恢復三層功力,並非不會密音入耳之法,只是這樣頗費內力。不過時局迫人,他也只能配合琳琅瑜邪。"你說怎麼便怎麼,我不過是你的侍從而已。"

  "這話說得,還在氣白日之事?"琳琅將火堆下層快要燒盡的木柴打松,又加了幾根進去,讓火焰不至於黯淡下來。"白天的事我已解釋過,你若還要記恨,那我也無可奈何。"

  遠之也並非不明事理的人,今日白天在林中發生的爭執在知道事情原由後,他對琳琅瑜邪就生不出半點氣了。反而有些尷尬自責,覺得自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若你覺得我是在記恨,那便是記恨吧。"遠之不想替自己解釋,也不知該如何解釋。他此刻的這麼個身份,正是進退兩難的位置。即放不下過去的種種,又不舍破壞如今的一切。

  說到底,束縛的繩索在自己手上。而琳琅,已經對自己稱得上寬容。

  "你便是記恨我,也還是要留在我身邊一輩子。"琳琅的聲音透著幾分落寞:"雖然我並不喜歡你真的恨我。但有恨總比無情好。"

  "王上覺得此刻合適談論這些嗎?"

  "哪裡不合適?"琳琅的聲音有著固執:"我覺得重要的便是重要的,我覺得合適便就合適。

  白日裡頭是我太心急,沒有告訴你計畫便臨時覺得讓你陪我演了這麼出戲。但是那時你也感覺到了吧,林中有人在偷窺我們的談話。我若不將計就計設下一局,那麼下次機會就不知何時會來。"

  "我沒怪你。"

  說完這句的時候,遠之已然覺得有些氣息不穩。當然,琳琅瑜邪也感覺到了。他有些擔心了瞥了身旁的人一眼,忍住靠近的衝動。

  現在至少有四個人的氣息參雜了他們周圍,這些人即便掩飾得再好,也抑制不住那絲絲冰冷的殺意。

  一觸即發,可謂是此刻最貼切的形容。

  按兵不動,卻是如今他們最好的選擇。

  "你別說了。"琳琅瑜邪繼續將聲音傳入聶遠之耳中:"聽我說。待會他們的目標是我,你只需放出信號,隨後退出戰圈,千萬別逞強。"

  琳琅瑜邪今日與白辭在營帳中說的那番話真假參半。而真的部分,便是白辭之師叮囑的那番。聶遠之,確實是自己這輩子命中的福祉,能替他逢凶化吉。

  然而,他喜歡上聶遠之,卻是個意料之外的結果。然而喜歡就是喜歡,他琳琅瑜邪的字典裡,可從來沒有後悔兩字。

  聶遠之眼角輕輕掃了琳琅一眼,沉默著沒有回答。

  他心思有些亂,明知道此時最忌諱心亂,但就是無法控制自己去想。琳琅瑜邪總是給自己捉摸不定的感覺,可真要說猜不透他,卻又莫名地能在許多時候,從他的一言一行一個眼神中懂他的許多心思。

  他曾經害怕過這樣的感覺,如今竟猛然間發現,自己正在慢慢習慣。就如同今天在密林中的那件事。

  他在琳琅將自己壓倒在地的時候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無奈與擔憂。自己的心中竟然猶如大石放下,竟在慶倖琳琅這麼做並非出於本意。

  聶遠之知道,他比過去動搖得更厲害,他的心已開始漸漸向著身邊的這個男人。

  "今日收回不多。你可是第一次參加冬獵?"見聶遠之發愣模樣,琳琅瑜邪忍不住隨便找了個話題,把對方喚回神來。

  聶遠之一驚,明白琳琅的用心。他沒忘了此刻自己扮演的身份,恭敬地低頭回答道:"回王上,屬下是第一次來此。承蒙王上器重,才有了這個機會能隨侍王上參加冬獵。"

  "誒,本王也是聽了裴相的推薦才選了你。"琳琅這一來一去的話說得大聲,就怕埋伏的那些人聽不見:"聽說你是裴相家中之人?"

  "咦?"什麼時候有了這樣的安排?琳琅這人,又在想什麼?

  "別驚訝,本王自然是知道。裴相一直在本王面前大力保薦你,說你是他們裴家這一代中的佼佼者,還有你是裴家大當家的小公子,裴家人似乎都喜歡的緊。將你送來我這裡,也算是裴相一片赤心,我還待感謝他。"

  "王上,這……"

  "行了。別人不知道,本王還不知道裴家的家底麼?嗣衣與本王情同手足,幾次,本王也曾心有戚戚焉。然而,嗣衣對北國舉足輕重,本王無論如何少不了他這個宰輔。哎,否則,他若回緬國繼承家業,緬國皇上豈會不歡迎。"

  "……"原來裴嗣衣是緬國之人,那麼燕離豈不也是從緬國而來,根本不可能會是什麼北國的奸細!當年……當年到底是誰誣陷了燕離?

  琳琅沒有看遠之的表情,他留意著埋伏之人的氣息變化,而遠之也很好的控制了情緒,所以兩人都沒有發現彼此的異狀。

  突然,琳琅感覺到一人的氣息有所變化,那迸發出的強烈煞氣已然不像在潛伏,反而正沖著自己直直射來。

  一枚銀針從旁射出,琳琅拉著遠之輕巧避開,目光準確的鎖定了銀針的來源方向。他冷笑著勾起唇角,那群人終究是按耐不住了麼。

  "記住我剛才說得,他們現在要對你下手也要猶豫一番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

  剛才琳琅瑜邪故意說的那些話,是要讓他們在對自己下手時有所猶豫?緬國裴家到底是什麼來頭?能讓琳琅如此利用!

  不過現在都不是細想這些的時間,聶遠之臉色一沉,昔日馳騁沙場的那股煞氣絕不亞於突然從天而降的那七八個黑衣人。

  "琳琅,我聶遠之可以沒有命,卻絕不做逃兵。"他們聶家,從沒有不戰而逃之人。要他自保躲避,不如戰死在此。

  "聶遠之?他怎麼會在這裡?"黑衣人中有一人詫異的發出驚疑。

  可惡,此人若是不除,那琳琅必定不會死在這裡。既然他是替琳琅瑜邪擋此死劫之人,那麼就先除了他,看琳琅還如何躲得過這一劫!

  "先殺了那侍從!"帶頭的黑衣人一個令下,剩餘七人紛紛亮出各式古怪的武器。

  以二敵八,雙方蓄勢待發。

  25、行刺(二)

  帶頭的黑衣人正是阿紮克,此時他心中大驚,沒想到本該被狠狠羞辱後重傷臥榻的聶遠之,竟然會出現在琳琅瑜邪身邊。阿紮克也不傻,前後一想,便知自己怕是上了琳琅瑜邪的當。

  如今的他進退兩難,不成功便成仁。自己本不該參與此次行動,但他家主人為了確保計畫萬無一失才讓自己出馬。

  若是敗在琳琅瑜邪手中,被他看見自己的面容,他必然會將此事的矛頭指向主人。此時萬萬不可發生,因此更要放手一搏。

  眼神冰冷,阿紮克一揮手,周圍的黑衣人立刻蜂擁而上。他們個個直撲聶遠之而去,聽從阿紮克的指示。

  "你們的對手是我!"琳琅瑜邪將聶遠之一把拉往自己身後,而自己則迎勢而上。瞬間,便與那些人打做一團。

  聶遠之哪裡能幹等在一旁,便是他不想插手,亦會有人撲向他來。雖然功力只恢復三層,但昔日的戰神絕非浪得虛名,便是這三層功力,自保也是綽綽有餘。

  "廢物!"阿紮克從沒有見過琳琅瑜邪的武功高低,當然也不知道那個看似蒼白瘦弱的聶遠之竟然有如此好的本事。見自己請來的那些江湖好手久攻不下,瞬間便起了歪念。

  阿紮克乘著手下幾人聯手擋住琳琅瑜邪之時,從懷中掏出一把粉末,迅速向聶遠之靠近。

  "遠之!"琳琅瑜邪已然眼尖的發現,奈何他被困幾人之中,一時無法抽身。心中怒極攻心,連連出招,招招致命。

  聶遠之也瞧見了阿紮克的小動作,他冷笑一聲,一掌隔開身側一人的攻勢,不退反進地向阿紮克沖去。

  電光火石間,阿紮克猛然揮出手中粉末,聶遠之屏息閉目,順勢出掌直直拍中對方胸口。

  早些年征戰沙場,那些事情沒經歷過。對自己下小人招數的敵人他碰到過太多,不差如今這一個。該如何應對,他聶遠之自認還是有十足把握的。

  阿紮克被打退好幾步,胸口翻湧起一陣血腥味。他看得出聶遠之此人大傷未愈,剛才那一掌並沒有用盡全力。否則,自己又豈止受這點內傷。

  他強自壓下,心中一慌。眼下局勢對自己大大不妙,只怕今日定是討不了好。眼看帶來的人裡,那武功最高的五人也拿不下一個琳琅瑜邪,幾乎被他發狂的攻勢打得連連後退。心想:與其在這裡只有落敗,不如先一步撤離。雖然之後的計畫可能全盤被打亂,但至少解決了眼前的危機。

  於是一個令下:"徹!"

  "想走?把命留下。"琳琅瑜邪已被挑起了殺念。他豈是能容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運足十層內力直擊身前之人,只聽一聲慘叫,那被擊中之人猶如斷線風箏般飛射而出,直撞上前方大樹,滑落時已是斷氣。

  琳琅瑜邪笑得猙獰,他已經不想留活口了,連盤問都懶得。"敢來打我琳琅瑜邪的主意,你們還真是好大的膽子。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幕後主謀是誰?"

  一雙冰冷的眸子直直盯著阿紮克,阿紮克只覺得渾身發冷,身體已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

  "琳琅。"聶遠之來到琳琅瑜邪身邊,隨著剛才對方下令撤退,已經沒有人再來與他糾纏。

  他看向琳琅瑜邪唇邊那嗜血的笑,不由蹙眉,眼底有著一絲擔憂。

  "別忘了捉活的,否則如何來的證據。"

  "我偏要他們死!"琳琅瑜邪肆無忌憚的大聲道,仿佛眼前的這些人已經死了般。"我琳琅瑜邪想要殺的人,何須證據。真以為我怕了濟魯特不成!我給了那老狐狸機會是他自己不知退讓,別怪我心狠手辣。"說到這兒,琳琅突然惻惻地笑起來。"冬獵確實不錯,今年的冬獵多了這麼些獵物,真叫本王開心。"

  話音剛落,阿紮克甚至還未反應過來。只聽又幾聲慘叫聲迭起,他眼前已是一片血海。

  那人身著黑色鑲金錦袍,披著黑貂皮裘,手持烏黑的長劍。火光因照著他略帶笑容的面容,仿佛來自地府的勾魂者。

  滿地的血,唯有他不染分毫。

  "你……你不要過來……"

  阿紮克顫抖著退後,一步又一步,直到退無可退,抵在樹幹之上動彈不得。他看著琳琅瑜邪的雙眼,仿佛跌入深淵。恐懼佔據了他全部的心神,讓他幾近崩潰。

  "啊--"

  琳琅的劍明明還沒有揮出,那抓狂的人已經發出淒厲的喊聲,痛苦的抓下自己的面巾,捂住自己的喉嚨,慢慢下滑、下滑。

  聶遠之目睹著一切的發生,他的武功沒有全部恢復,剛才琳琅的出劍的速度太快太驚人。若是巔峰之時的他,或許也抵不過他的攻勢。

  他此時才知道,與琳琅瑜邪為敵是件多可怕的事。也慶倖,海青與北國,終究不至於兵刃相見。

  遠之知道,琳琅這麼做是對的。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今日他不出手,他日死的人或許就是他。可是琳琅的手法,還是有些過於殘忍了。

  看那一地的屍體,在琳琅出劍之後,便沒有再完整的了。除了初時被拍斷心脈而死的那人與此刻活生生被嚇死在樹下的阿紮克,相較于死於劍下的亡魂,他們幸運得留了全屍。

  琳琅沉默地收起劍。那把軟體不知是何金屬製成,殺人之後竟不留絲毫血跡於劍身。轉身對上的聶遠之時,他的眼神還帶著深深的厭惡,冰冷無情。

  "我們快點離開這裡。"

  夜晚是狼群出沒的時候,這裡已經充滿了血腥的氣息,馬上便會引來大量的狼群。屆時,與一群獸性大發的野獸纏鬥,可要比剛才那些人難對付多了。

  聶遠之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點頭同意了琳琅的說法。兩人才走出沒幾步狼嚎之聲便從不遠處傳來,這促使了兩人加快了腳步。

  突然,遠之覺得只覺得身子被人猛然一扯,接著一聲重重的落地聲貼著自己身後響起。反射性地回頭一看,心中大驚。

  "琳琅瑜邪!你怎麼了?"

  倒在地上的琳琅瑜邪此刻眼神已經有些渙散,他大口的喘著氣,額頭滲出密密麻麻的汗水。他雙唇開合間,竟是連一個音也無法發出。只能勉強伸出手,顫抖著在地上劃下幾筆。隨後,便失去了意識。

  聶遠之強自鎮定,定睛一看地上的劃痕,心中一沉。

  中毒。

  琳琅是說他自己中了毒。可是到底是何時發生的?是誰下的手?自己為何沒有事?

  狼嚎之聲越來越近,遠之無法再猶豫。將地上的人架起,用盡所有的力氣背上自己的背,一步步往前走。

  此刻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因為對於這片冬獵的森林,他根本不熟悉。要走出這裡,只能憑自己的運氣。

  琳琅若死,自己也活不了。

  26、遇難

  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偏生是在自己耗費了大量體力,琳琅瑜邪又昏迷不醒之時,天空開始下起大雪。

  北國的天氣變幻莫測,這場雪來得突然,白日裡更沒有一點徵兆。茫茫大雪阻礙了遠之前行的速度,一步一個足印都深刻得印在腳下。兩個重迭的身影漸漸隱沒在風雪中,地上的足跡也很快被雪覆蓋。

  遠之心裡明白,原就對他們不利的情況,現在更是雪上加霜。就算裴嗣衣與白辭等人前來尋人,在這樣的天氣情況下恐怕也很難找到他們的行蹤。唯一值得慶倖的是,因為突來的風雪,身後那些狼群已離他們很遠。風雪阻隔了彼此的氣息,連動物都知道面對風雪,躲避才是好的選擇。

  然而遠之沒有時間了。他根本不知道琳琅瑜邪中了什麼毒,又是誰對他下的毒。他一想再想,唯一能對他下毒的只有剛才交手的那些人。

  還記得琳琅瑜邪之前提過,那群人皆是江湖中的邪魔外道。赤魔、毒龍手、北域雙煞、天魔道人。哪一個都有可能對琳琅用下三濫的手段使毒。自己雖也略通醫理,但畢竟只是些皮毛,若是白辭在此,就好辦多了。

  對了!白辭!

  遠之想到先前在林中與琳琅爭執,後昏迷醒來便是白辭照顧的自己。在他出發來找琳琅瑜邪匯合前,他曾給了自己一個玉瓶。

  從懷中取出那玉瓶,把琳琅從背上放下靠在一旁的樹上。聶遠之不知這瓶中的藥到底能不能救得了琳琅。但此時只能死馬當活馬醫,風雪已然越來越劇,再這麼下去,不等琳琅毒發,兩人也會因他力竭而雙雙死在這裡。

  將懷中的藥丸塞入琳琅口中,奈何此時的琳琅雙唇已經發紫乾裂,根本含不住那藥丸,更別提自己吞下。

  他看著失去意識靠在樹上的琳琅,心中一歎,順勢俯身將自己的唇湊了上去。先用舌尖舔濕乾裂的唇,接著將自己口中含著的藥丸渡給對方。只是毫無反應的琳琅含著藥絲毫沒有吞下的跡象,遠之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將自己的舌鑽入對方口中,助著對方把藥壓向喉管。最後伸手一拍琳琅的胸口,讓他將藥吞下。

  周圍的風雪還是肆虐,他們必須找到個地方落腳,至少等風雪過去再繼續趕路。遠之繼續背起琳琅,在風雪中找尋可以躲避的地方。

  不知走了多久,寒冷讓他覺得自己的手腳已經不聽使喚,此時只憑著一股堅定的意志在促使他前行而已。

  遠之之前大傷未愈,若非恢復了幾層內力,靠其支撐自己,如今怕早已無法抵禦這樣的環境。然而先前與人動手時,已經耗費了他不少體力,如今的他也已是油盡燈枯之時。

  就這樣的結束了嗎?

  臉上已經凍得連一個自嘲的笑容也無法扯動,只能在內心

  默默的感慨這一切。

  沒想到陪著自己走完這輩子的人,卻是身上的這個男人。琳琅瑜邪,若是此次倆人都大難不死,是不是也算患難與共?而曾幾何時,也有個人這麼對自己承諾過。

  喘息呼出的熱氣越來越少,眼前的視線已經開始變得模糊晃動,腳下的步履蹣跚不穩,身子搖搖晃晃卻還在向前。

  聶遠之知道,這已經是自己的極限。沒想到他這輩子並非是輸給了人,而是輸給了老天。

  "轟隆--"一聲,仿佛炸裂天空的巨大響聲。

  聶遠之集中最後的精神向聲源看去,那巨大的白色雪浪猶如天上來,滾滾而下。

  是雪崩!在這個時候,竟然發生了雪崩!

  罷了,或許這就是他與琳琅瑜邪的命。他已經無力帶著琳琅再躲避這場災難。

  "呵呵呵……"喉嚨裡發出乾澀的聲音,他讓琳琅與自己靠著身後的硬物,不去分辨自己所處的位置。就這麼靜靜看著白色的巨浪向自己這邊越來越撲近,等待著黑暗將自己吞噬。

  最後,聶遠之索性閉上眼。都說人死前會回想起自己這一生的生平,看到他最想見的人。可是為什麼,他看到的不是墨徹,更不是燕離,而是琳琅瑜邪憤怒之極的表情?還有他的那份--莫可奈何。

  原來他對自己還有無奈,想必自己的所作所為,確實讓他在費了不少心思吧。可是來不及了,自己已經沒有機會再去改變自己,也沒有機會再與琳琅好好談一談了吧。

  聽著那震天的巨響聲,遠之漸漸沉入了黑暗。

  27、中毒

  沒想到還能再次醒來,閃爍的火光將拉長的身影映照在一旁,隨著自己的動作而動作。睜開眼,看見頭頂上方由岩石自然堆砌出的洞頂。心中一愣,隨即掙扎著起身。

  他的手腳已經稍許回暖,血液再次流暢所帶來的痛覺刺激著他的神經。低頭看著自己凍到發紫裂開的雙手,只是動一下手指都困難不已。而他的雙腿,此刻還遲鈍得沒有太多知覺。

  自己的身下是一件熟悉的皮裘,那是琳琅身上所穿之物。遠之再打量四周,山洞中空無一人,只除了自己與一堆尚在燃燒的柴堆。

  自己與琳琅都沒有事?之前的那種狀況下,能救得了自己與琳琅的人,除非是琳琅本人醒來……只是,可能嗎?

  "唔--"

  輕微的聲響從一旁的角落傳來,循著聲音望去,遠之眯起眼努力的想要看清那片洞中的死角,光沒有照射到的黑暗影響了他的視線,他撐起雙掌慢慢拖著自己的身體移動了一段距離,這才看清了黑暗中的人影。

  是琳琅瑜邪!

  遠之失去意識的那段時候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琳琅出現在這裡,就足以說明救了自己的人是誰。

  他分不清自己內心此時矛盾的感情到底是什麼,明明無法從此時琳琅瑜邪的身上看出任何端倪,卻依然只是僵持著身子,盯著琳琅躺靠的位置。

  片刻,遠之狼狽爬到琳琅瑜邪身邊,拉扯著將人緩緩移動向火光。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人移至火邊。喘息稍定,遠之已經一身是汗。此時才有時間稍稍打量琳琅,卻在下一刻猛然一震。

  琳琅瑜邪那雙手比自己傷得更嚴重,身上沒有一寸完好的皮膚,還有他那張剛毅的臉上,此刻多了一道猙獰的傷痕,從左眼直直劃下,貫穿了整張側臉,直到下顎。

  血已經止住,可那臉上留下的大片血漬讓人一眼即止,這個傷當初讓他流了多少血。

  當遠之回神之時,自己他的手已經顫抖著想要撫上琳琅那臉上的傷。到底發生了什麼讓他受了這麼重的傷,這個答案遠之已經自己給出。

  他到底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如果是藥效讓他在最後一刻醒來,如果拋下自己,那他絕不會落得如此狼狽的地步。

  自己對他來說,是伏臣,是欲征服的物件,是想納為己用的棋子。他口中說的喜歡,或許有幾分真,卻絕不足以讓他賠上性命不是嗎?聶遠之不明白,他只知道經歷了此番變故之後,他與琳琅再也回不到從前。

  "遠之……"

  昏迷中的人突然喚出的名字讓聶遠之背脊一僵,整個人呆在原地不知作何反應。男人確實昏迷著,卻一聲聲斷斷續續的呢喃,叫著他的名字,還有些讓他不知作何反應的話語。

  若是清醒的琳琅瑜邪,絕不會說出這些話吧。

  明明是在寒冷的洞中,外頭還刮著風雪。可洞中的聶遠之卻覺得雙頰火熱起來,不知是不是因為太靠近火堆的關係。

  他抬手想替琳琅擦一擦額頭的薄汗,卻不料另一手被昏迷中的人用力一把抓住。遠之靜靜的端詳了好一會兒,才繼續伸手替琳琅擦去額頭的汗水。

  此刻他的眼神中有著令他自己也不知的溫柔,第一次覺得眼前的男人有讓他心疼的感覺。過去那些他加諸在自己身上的屈辱,似乎也隨著心中發酵的某些感情而變得淡去。

  琳琅會在危急之時醒來,說明白辭給的藥確實有效。遠之替琳琅把了把脈,那體內之毒並沒有解,只是琳琅的脈搏比先前平穩了不少。

  剛想鬆手,卻在瞥見琳琅脖頸間的印痕時臉色驟然一變。他伸手拉開琳琅的領口,那猶如黑蛇般從他在胸口盤繞而上直至頸部的黑色細線,他並不陌生。

  七煞之毒,天下劇毒之一。要解此毒只有兩種方法,而能解此毒的人,這個世上只有二人。

  七煞之毒源於海青,能解此毒的其中一人正是自己。然而,他只能解了琳琅身上的毒,卻不能徹底根除此毒。

  七煞毒是由蠱毒厲變而來,藥引便是蠱。若是將藥引取出,自然中毒之人便會無事。要取出藥引,必與中毒之人交-合,借由內力與體熱催使毒源流向另一方體內,直至毒清。

  這毒已拖不得,琳琅的內力如此強,毒發便也越快。若是沒有內力者,反而不容易毒發。

  海青宮中密毒,為何會出現在琳琅身上?莫非,海青中有人混入了北國,甚至潛伏于宮中?這到底是誰的主意,墨衡嗎?還是--墨徹!

  為什麼要這麼做?自己的犧牲不就是為了換來兩國的安定?沒有戰爭,和平相處的日子。

  如今又算是什麼?若是琳琅瑜邪死了,遠之可以想像得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只是,海青未免太小看了北國,那裴嗣衣與白辭,又豈會坐以待斃,任人宰割。

  若要局勢不亂,琳琅決不能死。

  "琳琅,這算我還你的。"

  遠之淺笑間將白辭所給最後一顆藥給琳琅瑜邪服下,隨後撐起身體將琳琅放平在地上,自己則費力的跨坐上琳琅的身體。

  28、解毒(一)

  作者有話要說:此乃正文,希望不會被鎖,阿門!

  過去他也做過相同的事,只不過如今自己身下的人毫無意識可言,而昔日墨徹則喜歡看著自己主動行事。

  聶遠之是何等驕傲之人,曾幾何時,他為了討得墨徹開心放下自己的尊嚴驕傲,只為博得墨徹一笑,換回幾句情意綿綿的話語。

  如今想來,墨徹對自己的情義是真是假已不重要。他已回不到過去,自然也不必再為了墨徹費盡心思。他承認他愚蠢盲目,為了一份少年時的恩情,一直放不下心中的那個人。即便被欺騙被耍弄,他也不在乎。

  如今他留下的這份記憶正諷刺著他此刻的行徑,那麼善於挑逗一個男人,甚至以娼-婦之姿,肆無忌憚的跨坐在男人身上,擺弄自己的身體。

  這絕對是件讓聶遠之極度痛苦的事,折磨的不僅是他的身體,更是他的意識,他的心。

  他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可是他錯了。眼前的事實證明,他討不了老天的安排,他並非被任何人強迫,而是心甘情願的做著現在的一切。他今日的舉動,又是因得海青,因為海青宮中的某一個人,這才是最令人可悲之處。

  怎麼也逃不開,躲不了。

  解開自己的褲頭,由於下體的知覺還沒有全部恢復,遠之脫下褲子的動作也變得很是艱難。除去阻隔之後,遠之摸索著身下之人的身體,來到他的下-跨之處。那裡的男-性還沉睡著沒有絲毫反應,自己根本無法繼續下去。

  既然都是要做,不如就做得徹底。此時的遠之慶倖琳琅尚沒有絲毫清醒的跡象,也便於自己的行動。畢竟,若是琳琅醒來,自己未必真的能做到這般地步。

  調整了下身體的姿勢,掏出琳琅疲軟的分-身,遠之一閉眼,張口將之含了進去。

  這是他第一次做這樣的事,過去就算要自己主動,他對墨徹也絕對做不到這一點。

  挑逗的技術自然是生澀的,口中的腥味幾次都讓他胸口翻攪著吐意。然而這般舉動並非沒有回報,琳琅的分-身正在他口中慢慢脹-大,本就不小的分-身此刻將遠之的口腔整個填滿,讓他覺得呼吸有些阻塞。

  抬手扶著柱身,憑著本能地輕輕合攏嘴,將口中粗-壯之物牢牢吸附住。隨後上下移動著頭部,吞吐著口中的異物,想要儘快讓對方站立起來,所以每一次含-入都盡可能的接近喉管。即使這樣做讓自己嗆得難受,他還是繼續重複著動作。

  手上也沒有閑著,一邊套弄著沒有含進口中的部分,連帶著逗弄著下方的兩顆飽滿球-體。這樣的效果顯然很不錯,很快便讓琳琅的分-身有了動靜。

  將那巨物抽離自己的口中,扶著對方抵住自己的後-庭,微微調整了姿勢,讓自己不至於太過難受。

  聶遠之盡可能放鬆自己的身體,知道越是抵抗進入之後會越難受。再痛的都已經經歷過,這一回讓對方的行動掌握在自己手中反而沒有那麼痛苦。

  就這樣維持著騎坐的姿勢慢慢坐下,讓滾燙火熱的木樁慢慢契入自己身體之中。儘管並非那麼疼,卻還是讓他花費了不少氣力。

  "嗯……"

  當琳琅的分-身整個進入到自己的身體,遠之忍不住發出一聲呻吟。飽脹的感覺有些讓他不適,太久沒有行龍陽之事,不習慣也是自然的。他雙手撐在琳琅身側,身體一動,下一刻忍不住癱倒趴伏在琳琅胸上。

  本就所剩無幾的力氣,在琳琅進入他身體之後已是用盡。如今他想要繼續,卻是力不從心。

  掙扎著起身間,髮髻被打落,一頭長髮披散而下,襯著遠之蒼白的臉色咬破的紅唇,竟妖嬈得令人屏息。

  當琳琅被身體的快感從昏迷中催醒之時,入眼的便是這麼一副天下難見的美景。仿佛置身夢中尚未醒來,不確定眼前的人是真是假。

  他抬手伸向那喘息不定的男子,直到冰涼的皮膚下隱隱傳來溫度,抓住了身側那略微顫抖著的手腕。才漸漸確信眼前的一切並非夢中遐想。

  "……遠之?唔……"

  身體一動,便感覺到自己下-身正被包裹在一個緊致的暖穴之中,讓琳琅瑜邪忍不住輕聲呻吟。

  沒想到琳琅瑜邪竟然會在這種時候轉醒,遠之一時慌了心神,有些手足無措地想要退離。奈何身體還與對方緊緊相連,只是一動,便讓兩人都被驚得一顫。

  這個姿勢讓琳琅的分-身進入到自己體內最深處,頂到了自己身體內最敏感之處。他原是沒有力氣動作,如今稍稍一動,快感便如潮般被激起。

  "你先莫動。"琳琅還尚存理智,發現了遠之的異樣,"扶著我。"他將遠之的雙手搭在自己的肩頭,以免地上的碎石更糟蹋他的手。

  遠之仍由琳琅擺弄自己的身體,他還是維持著騎-乘的姿勢,雙手借著琳琅的力搭在他的肩頭。身體因為體內的熱物變得敏感,隨著時間一長從體內升起一股燥熱令他難耐不已。

  微微扭動一下腰身,下一刻腰身被人大手一把固定住。

  "先別動。"琳琅 繼續壓著遠之,他並非不想此刻就放縱自己,而是琳琅的身體著實令他擔心。一旦他失控,恐怕便不能維持清醒的神智。回想起第一次強迫遠之與他交-合,直到將人弄死過去還停不了手,若非當初有白辭在,只怕身上的人如今也不會在此了。

  "你待我先退出來。"他自己發過的誓絕不會食言,他不會再傷害聶遠之。

  "你……"遠之的身體還被快感折磨著,半清半醒間聽得琳琅一言,乍然回過神來。

  然而一時間他不知該說什麼,解釋的話都成了多餘,此時旗鼓難下,莫非真要收手不成?不,若是如此,之前自己所作所為不就完全白費了嗎?琳琅瑜邪不知自己剛才為了他做了些什麼,可自己卻記得清清楚楚。

  況且,琳琅體內的毒引已經促發,如今怎可停下。

  琳琅想要退出遠之體內,摟著他的腰身將人往上抬,分-身抽離他體內的每寸都帶出強烈的快感。

  而遠之雖嘴上不說,心裡頭卻不想讓琳琅得逞。於是一扭身子,硬是將琳琅好不容易拉開的距離再次拉近,體內那分-身也隨著再次被重重推入。

  這一來一回,驚得琳琅雙眼發紅,也讓遠之更氣喘不定。

  "別再折騰我,我控制不住。"琳琅固定在遠之腰身上的手微微一緊:"你究竟是怎麼了?"他沒想到醒來會是這等情形,若非真真實實觸摸到聶遠之的體溫,他絕不會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實的。

  "你別問。"

  琳琅挑眉,聶遠之的態度倒是沒變。"你就這麼想要我?迫不及待了?"故意用話激他,也是讓自己冷靜下來:"若是如此,待回宮後我好好補償你便是了,何須在你我如此狼狽之時行如此樂事?房事房事,自然是要在自家的房中行樂才是。"

  "你閉嘴!"

  "你這般倒是要讓我如何閉嘴?"

  "這般閉嘴!"聶遠之出其不意地俯下身,主動最嘴堵住琳琅尚未出口的話。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去吻琳琅瑜邪,而他生澀的技巧豈能抵過身經百戰的琳琅,很快地便被奪去了主導,癱軟在琳琅身上。

  不好!

  琳琅心中暗叫不妙,然而身體已經先一步起了更直接的反應。下-身一挺,耳畔傳來刺激神經的輕微吟哦,仿佛在催促自己更快地行動。

  於是再也關不住心中的那頭野獸,一個翻身上下易主,將聶遠之按倒在皮裘之上,整個人壓了上去。

  身體的重量整個被移位,遠之只覺得天旋地轉之間,身後靠上柔軟的皮毛,身上則傳來滾燙的溫度。

  沒有抵抗琳琅的動作,任憑他除去彼此的衣物。很快,兩具赤-裸的軀體便緊緊相貼。隔著衣物無法傳達的溫度,此刻正通過彼此跳動的脈搏傳遞開來。

  洞穴的溫度因為兩人相擁而變得不再寒冷,縈繞在兩人之間的氣氛因著兩人膠著的氣息而暈染開來,讓這冰冷無人之處有了另一種氣息。

  琳琅控制著自己先是輕輕抽出幾分,又緩緩送入。他故意摩擦著吸附自己的內壁,用自己的身體去撫平對方體內每一寸皺褶。

  這樣難耐的摩擦緩動真的可以 把人逼瘋,遠之受不了地一把伸手拉住琳琅胳膊,無言的用眼神抗議。

  調戲之心被勾起,琳琅惡意地停下所有動作,笑著低下頭親了親聶遠之的臉頰。

  "想要我怎麼做?"

  "你……"他是不是太心軟了?他怎麼就忘了琳琅瑜邪的小人本性,如此惡劣的性子,活該自己動了惻隱之心,如今被他捉弄。

  咬緊了下唇,偏是不肯說出一句討饒的話來。

  "別咬,我會心疼。"琳琅伸手阻止遠之的動作,將手指塞進他微啟的雙唇中:"若是心裡怨我,咬我便是了,別折騰自己。"

  對方都這麼說了,他何須客氣?遠之眼神一變,狠狠便是一下。

  "呵呵呵……"手指被咬痛,琳琅心裡卻忍不住開心得笑出聲來。突然湊近遠之耳畔,柔聲道:"如此聽話,不妨求我一求?"

  遠之聽聞氣急,果然是小人難信。琳琅此人,便是如此了!



  29、解毒(二)

  琳琅知道在聶遠之面前見好就收,這段日子以來他也把對方的性子摸熟了幾分。見遠之臉色微變,忙討好地親了親他的唇。

  "別氣,我依了你便是。"

  這話倒是讓遠之的倔脾氣冒上了頭。什麼叫依了你便是?分明是此人占了便宜,還在那裡賣乖不成。

  "一來我並未生氣,二來你大可不必依了我。"遠之推了推壓在身上的男人,對方卻紋絲不動。他本就沒真想將人推開,只是心中憤憤不平,想要宣洩罷了。

  奈何如今自己與琳琅的處境,實在是動作不得。

  "非要這麼鬧騰嗎?"這床第間的情趣,莫非便在於此?就如同自己此刻的心中的笑意一陣陣湧現。"遠之,我今日才知你這麼……這麼……"可愛兩字,琳琅瑜邪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他只怕他這麼一說,那可真要招來對方的怒氣了。

  "你且別說話,用做的成不?"遠之瞥開眼去。能維持這麼個姿態談笑這麼久,該說是琳琅瑜邪的定力非凡,還是自己的身子毫無魅力可言。

  也是,就自己這破敗不堪的身子,如何能勾得起琳琅太久的興趣。

  琳琅蹙眉,他不喜歡聶遠之此刻的表情。那種壓抑又帶著苦澀般的自嘲表情,讓他怎麼看怎麼不舒服。

  他的確是該衝動的,面對身下的這幅身軀。可很奇怪,今日的他卻更在乎聶遠之的感覺。他不禁想要讓自己獲得快感,更想要讓聶遠之沉溺在這場床-事之中。

  "既是吾妻的要求,為夫自當遵從。"

  言罷,靜止在遠之體內的分-身猛地抽出,遠之在措防不及下驚呼出聲,然下一刻,琳琅又狠狠挺進。

  來回的動作持續了很久,遠之被頂的喘息連連。體內漸漸升騰起另一股冰冷的感覺,褪去了因為交-合而熾熱的感覺。

  琳琅不覺有異,這種感覺只有遠之才有。而遠之也未表現出任何異樣,因為他並不想讓琳琅知道自己的正在做的事。

  他有私心,他承認不想讓琳琅找海青的麻煩,不想讓北國因此有了侵犯海青的理由。雖然他並不認為琳琅瑜邪會不查明真相便貿然行事,然而他害怕的正是那個真相來臨。

  那股冰冷的氣流從交合處絲絲滲入自己的體內,那是藥引渡入自己體內的體現。遠之難受的稍稍扭動起腰,卻讓琳琅以為他在邀請自己更深地進入他體內。於是變本加厲,那攻勢比之前更為狂浪兇猛。

  抬起遠之的一條腿架在肩頭,讓對方的下身毫無遮掩的暴露在自己

  面前。視覺的感官刺激讓琳琅更為亢奮,每一下進出都帶出對方體內的嫩肉,翻攪著頂撞到對方體內最深處。

  "啊……你……啊……"

  聶遠之被頂的連連後退,卻又在後退的下一刻被琳琅拉回原處。他已經感覺不到剛才體內竄入的那股冰冷,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的下-身,那股沖天的快感讓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呻吟。

  突然,琳琅停住了身體的動作,深埋在遠之體內靜止不動。他放下遠之的腿,將自己的身子壓低緊緊貼靠在遠之身上。

  低下頭,抵住遠之的額頭。沙啞的聲音中透著從未有過的感情,"答應我,不管發生什麼,你都不會背叛我。"

  他只想要一個承諾,只要聶遠之答應。那麼不管將來發生什麼,他都會選擇相信,相信今時今日此刻在自己身下的這個男人。

  "……"剛才被快感抽離的神智漸漸回攏,遠之咬著牙,他清楚聽見了琳琅的要求,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能答應嗎?能嗎?如果他答應了,他知道以琳琅的性子,絕不會再懷疑自己分毫。

  然而,連自己都信不過的人,如何敢讓對方信任?

  他聶遠之,做不到。

  "為何不說話?"琳琅沉下臉色,他的要求有那麼難嗎?"你還想著回海青去?"

  "我沒有。"他早就說過,自他來到北國起,便沒有再想過回去。

  "那為何說話!"琳琅的語氣中帶了幾分嚴厲。既然沒想著回去,為什麼不答應自己?

  面對琳琅的質問,遠之卻是偏過頭去。"答應了做不到,還不如不答應。"

  做不到?他竟然說他做不到!

  "我對你還不夠好嗎?我的心意如何你看不到嗎?聶遠之,你比我更狠!"

  琳琅不再說話,他伸手掐著遠之的雙頰扳過他的臉,讓他正視著自己的雙眼無法逃避。他霸道的狂吻住他的唇,肆意地蹂躪著,強勢地佔有著。

  既然無法答應自己,那麼就讓自己用身體迫使他臣服,讓他永遠也離不開自己!

  "聶遠之,我也說過。終有一天,你會將我的名字深深刻在心裡,我絕不容你忘記分毫!"

  一陣狂猛地衝刺,琳琅將遠之所有的呻吟都堵在口中。快要到達高潮之時,遠之一反常態地反手抱住琳琅,在喘息攬下琳琅的脖子,一口咬住琳琅的脖頸。於此同時,他猛地收縮自己的後-庭,琳琅意外地受到刺激,一時精-關大開,便這麼在遠之體-內宣洩而出。

  "你……你什麼時候會的這一手。"

  "……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彼此的聲音都還喘息未定,卻又已經杠上了話。

  "假話……"真話他絕不愛聽。他不是個大度之人,不管過去聶遠之與那墨徹有過多深的關係,如今這個男人是自己的所有物。琳琅知道自己的獨佔欲很強,強到會因為一些小事便遷怒對方。因此,那些事還是不聽為妙。

  "假話就是,我現學現賣的。"真亦是假,假亦是真。他剛才的舉動,只為了將琳琅體內的餘毒引個乾淨而已。而在此之前,自然是從未做過的。

  琳琅一時語塞,倒是未料到聶遠之有此一說。他緩緩從聶遠之體內撤出,撕了一段衣擺布料替兩人擦拭做愛後殘留的體-液。

  聶遠之一動不動的躺著,由著琳琅的動作。此刻他引毒剛成,體內留存的三分內力正與之對抗,令他的身體一陣陣劇痛。

  很快,他的異狀便讓琳琅發現。琳琅一手搭上聶遠之的脈搏,隨後臉色劇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會遠之的氣脈如此絮亂?不會是因為剛才之事……此時的琳琅頭腦已是清醒透徹。"你實話告訴我,為何我醒來之時,會是你主動要與我求-歡?"

  遠之心中早已料到琳琅會有此番質問,於是將準備好的說辭一一以對。

  "為什麼?你以為放任你靠在那個冰冷的石頭邊,此刻你還能清醒過來?你身體的溫度很不正常。雖然我讓你服下了白辭給的藥,但是要降下你的體溫,最好辦法便是……便是如此。"說到最後,遠之故意移開視線。"你能豁出命救我,我又豈是忘恩負義之徒。"

  這個表情,難道是因為害羞?

  琳琅心中的疑慮漸漸褪去,心情又愉悅起來。他將遠之摟進懷中,情不自禁的開始撫摸著他的長髮。

  懷裡的這具身體不如女子般柔軟,不似女子般飽滿。反之,他抱著該不是種享受,那種硬邦邦的感覺,與自己一樣的身體。

  可是琳琅卻覺得滿足,比任何時候都要滿足。

  "回宮之後,你別做參贊了。"此話一出,懷裡的人明顯身子一震。琳琅眼底帶笑地看著胸前低頭不言的遠之,隨即將嘴湊近他耳畔,挑逗地用齒輕齧他的耳垂。

  "你……"遠之一掙,卻離不開對方的桎梏。

  "本王喜歡的無敵將軍,要做也不該做個四品參贊。"琳琅瑜邪的輕笑聲在聶遠之耳畔響起,"本王將宮中唯一的位置留給你。"

  唯一的位置?聶遠之聞言抬頭,正對上琳琅那雙深不見底的褐色眼眸。

  "北國王后的位置。遠之,你可喜歡?"

  30、動情

  北國的王后?

  "呵呵,虧你還能在此時開出這等玩笑。

  北國至今未有任何一名女子獲此殊榮,不僅北國內部的各個部族對此位置虎視眈眈,就連海青等周邊列國也曾想過要遠嫁公主和親。然而哪一次不是被琳琅王冷冷拒絕?

  琳琅定是燒還未退,才會說出這等不顧後果的話來。遠之這麼確信著,根本是將剛才琳琅所言作為笑談。

  "我在開玩笑?"琳琅抬手捏住遠之的下顎將其轉向自己,"你看我的模樣,像與你開玩笑嗎?"

  雖然他的嘴角還噙著遠之平日最常見的笑容,不過他的眼神卻是再認真不過。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何況我琳琅瑜邪乃北國霸主。我的話豈會是隨便說說的?"

  "你當真?"聽聞琳琅這麼說,遠之倒也嚴肅了起來。他語氣一沉,再次反問:"你就不怕成了天下一大笑話?"

  豢養男寵不是什麼稀奇事,重新佞臣也不是什麼大事。然而,這天底下還從沒有哪個君主帝王會選擇娶一個男人登上後位。

  "我琳琅做事,何需天下人認同?"琳琅狂妄地笑道:"這天下沒人做的事,我偏要做得。我娶了喜歡之人陪伴左右有何不可?"

  琳琅鬆手改為輕捏聶遠之的雙頰:"我如今只問你喜不喜歡罷了。"

  "若是不願呢?"

  "不願?"琳琅細細打量聶遠之的表情眼神,隨即頗為無賴地聳肩道:"我只問你喜不喜歡,可沒問你願不願。"言下之意,不管遠之喜不喜歡,他都要迎娶聶遠之。

  遠之微垂下視線,輕聲笑道:"只怕到時候你會後悔。"

  "這麼說你是不反對了?"琳琅沒有正面回答遠之的問題。他不可能後悔,只要能將眼前的人留住,不過一個後位而已,他有何不能給的?

  "呵呵,我反對有何用?琳琅王的決定,是我能動搖的嗎?"遠之輕搖著頭,隨即有些累地靠向琳琅瑜邪:"現在想這些未免有些過早,若是你我此次能順利獲救,再談這些不遲。"他們如今還未完全脫險,況且,他也不知道自己體內的毒能壓制多久。

  "我想嗣衣和白辭此刻定然是竭盡全力在尋找我們。"琳琅將人儘量摟緊,將自己身體的溫度傳遞給遠之。

  琳琅總覺得遠之的體溫低得有些不尋常,然念及他身子一直重傷未愈,便也未及深究。

  念及自己中毒前發生的事,他的臉色有些陰沉。這次如若不是聶遠之拼死相護,未曾離棄自己,恐怕自己也是凶多吉少。

  於是,抵在遠之頭頂上的下顎漸漸放鬆,表情柔下來,看向聶遠之的眼神也變得深邃起來。

  "這場雪最遲明日午後定會停止。到時候我替你指了路,你先回營去。"

  "那你呢?"遠之沒有抬頭,維持著倚靠的姿勢,他的身子在剛才渡完毒後一直陣陣發寒。此刻琳琅身體上的溫度傳來才稍稍緩解他的寒意。

  "我晚幾日回去。"

  "你要留在這洞中?"

  "嗯?你是擔心我?"琳琅故意挑眉看向遠之,對方沒有反駁他的話,反而雙眉緊蹙地看著自己,似乎在等自己的答案。於是佯裝咳了咳,一撇嘴角道:"還擔心我有危險不成?白辭那藥的藥效該是不錯,如今我的身體已經沒有大礙。大雪剛停,林中動物必定外出覓食,我不怕找不到食物。"

  "我明白了。"聶遠之一歎:"你自己務必小心行事。"雖然知道琳琅身上的毒已解,可是他也是帶傷之身。"還有。"遠之邊說邊伸手探向琳琅批在身上的外套:"給個信物,想必更好辦事。"

  琳琅就是喜歡聶遠之的聰明,他與他總是能單憑三言兩語就猜透彼此的心思。而今遠之的反應又一次讓琳琅心情暢快起來。他忍不住低頭輕吻一下聶遠之的唇,這一舉動讓對方怔愣之後臉頰微紅,看得琳琅又是一陣心猿意馬。

  勉強控制住將人壓倒的衝動,琳琅一手把玩著遠之的長髮,邊叮嚀道:"回去千萬小心,雖然有嗣衣與白辭在,不過濟魯特那老傢伙不是那麼好騙的。還有,你不必特意告訴嗣衣我的情況。"

  以那兩人對自己的瞭解,即便遠之不說,該也是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恩。"

  "遠之。"

  琳琅忍不住又喚了一聲,換來聶遠之疑惑地抬眸。他倏爾一笑,溫柔的笑容讓聶遠之看得一震。

  "今日我說的話,你可要記住了。"他將聶遠之的手放入自己的掌中,接著攤開他的手掌,讓他的五指與自己緊緊相扣。

  "你既能為我拼死捨命,我便允你此生……不離不棄。"

  "你……"未完的話,被吞沒在對方落下炙熱雙唇間。他漸漸閉上眼,承受著身前男人帶給自己的狂熱,感受著那份撼動自己的感情。

  聶遠之知道,生死與共並非件簡單容易之事。自己當初救琳琅,是因為琳琅一死,自己也很難活命。然而當自己昏迷之後,再次醒來之時,卻是琳琅救了自己,是作為一國之主的琳琅,救了自己這個來自海青的區區伏臣。

  他並非鐵石心腸,並非無情無義。他如何能不被感動?他再也無法去質疑琳琅瑜邪的感情。

  遠之心中苦笑:只可惜當自己漸漸接受他的現在,卻不知自己還能活多久。看來北國的後位,終究不該是屬於自己的東西。

  他這輩子,喜歡過一個人,也被眼前霸道的男人喜歡著。他痛苦過,如今也體會到了一種滿足。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喜歡,他只知道,琳琅瑜邪的確在走進他心中。

  只有現在,只有在這裡,容許他放縱一下自己的感情。

  伸出舌主動舔舐挑逗著琳琅的雙唇,將自己的身體更貼靠近對方懷中……

  以下內容拉燈……

  31、回營

  果然如琳琅所言,次日午後,天氣開始轉晴。

  沒有風雪肆虐的午後,聶遠之披著之前琳琅身上的那件皮裘,踏著有些虛浮的步子走出了山洞。這是他一日夜來首次踏出這個山洞,觀察了周遭的地形,才發現此處山洞地處隱秘,也不知琳琅是如何恰巧找到這裡落腳。

  風雪過後的天空陽光明媚,遠之一步一個腳印踏著積雪前行。他默默記下山洞的位置,按著琳琅所說的方向一路向南走。沒過多久,視野所及之處便出現了小隊的人馬。

  "前方的人站住!"那隊人馬也同時發現了遠之,為首之人一陣長喊,策馬一路向這頭狂奔而來。

  及近時,遠之才發現來者的面孔有些熟悉。這北國朝中自己認識的人很有限,能遇上個自己熟悉見過的,實屬難得。

  對方也看清了聶遠之的樣貌,馬背上的高壯男人顯然一愣,隨即眼底染上欣喜。身下的馬兒還未停穩,人便急著翻身而下,一路沖聶遠之跑來。

  "是聶將軍!"來人脫口而出的聲音滿是驚喜,隨即意識到自己所言不妥,連忙改口道:"這……聶大人,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博古朗將軍。"遠之還記得眼前的漢子與自己在那場夜宴上的接觸,給人的便是這種耿直憨厚的感覺。

  聽遠之準確的喊出自己的名字,博古朗臉一紅,有些受寵若驚。對他來說,不管聶遠之如今身份為何,他只是純粹的佩服眼前這個昔日帶兵如神又智勇雙全的男人。

  明明自己的官階在對方之上,不過博古朗還是尊稱對方一聲大人,心甘情願。

  "大人,你身上這披肩……"這披肩很眼熟,若是自己未記錯,前日王上離營時便披著這黑色的皮裘。博古朗臉色微變,有些急切問道:"大人可曾與王上在一起?"

  自從昨日天氣驟變,所有參與冬獵的人都紛紛回營,只除了他們的王上。裴相擔心不已,等風雪一停便命了所有人外出尋找王的下落,沒想到今日在此遇到聶參贊。

  博古朗是唯一幾個朝中在得知王上與聶參贊關係後還淡定如昔的。他們這些靠自己實力走到如今地位的漢子只看對方夠不夠資格讓自己去敬重,其他的倒是無所謂了。故而今日遇到聶遠之,沒有絲毫冷眼反而慶倖他安然無事。

  "將軍,是否能儘快帶我回營見一見裴相大人?"遠之臉色不變,淡漠的表情令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然而他眉宇間一絲沉凝卻讓博古朗看著心中一沉,莫非王上發生了什麼意外?

  "聶大人,我是奉了裴相之命外出來尋王上的。如今人未找到,我不能回營。"他不能空手而歸,他知道尋人救人皆是十萬火急之事,耽擱不得。

  聶遠之一抿唇,忽然伸手拉住博古朗的胳膊,引來對方震驚地眼神。

  "將軍若是不帶我回去,才是耽誤大事!"博古朗應該並非是濟魯特的人,否則見到自己之後,不該是這樣的表情反應。

  博古朗被聶遠之的神情嚇到,也心一橫,反手拉過聶遠之的手,將人帶到自己的愛駒身旁。"大人先上馬,末將這就帶你回去。"

  他帶來的人馬都是自己帳下的人,絕對信得過。轉身交代了讓他們繼續尋人,遂即翻身上馬迅速往回趕。

  馬上顛簸的厲害,遠之手中拉著的馬鬃幾次差點脫手,他身後的博古朗沒有發現他的異樣,帶著他一陣疾馳。

  "大人,快到了。"

  博古朗看見營地入口之時,身前的遠之已將近失去了意識。用力一咬舌尖,才迫使自己清醒過來。

  營地入口正有另一群整裝待發的騎兵,博古朗帶著聶遠之出現時,一下便引起了對方的注意。

  "博古將軍,裴相不是命你出營尋找王上下落,為何你此時會回到營中?還有,此人是誰?"

  開口的人一身戎裝,顯然與博古朗一樣是位武將,再聽他對博古朗說話的態度沒有半分恭敬,想必官階不在博古朗之下。

  "帖木將軍,裴相可在裡頭?"博古朗邊問,邊與聶遠之先後下了馬。

  帖木醇與博古朗同為邊關守將,此番皆是因為冬獵才趕赴回京,私下裡與博古朗也算得長同僚一場。知道在此等情況下,博古朗絕對不會無事獨自帶人回營。他要找裴相,恐怕是有大事。於是命了自己的手下立刻去通報,這一陣嘈雜,留守在營中的一干文臣命官也紛紛被驚擾,前來一探究竟。

  帖木醇不知聶遠之是因其鮮少回帝都,然而凡在帝都任命的官員,在之前那場夜宴上可都是見過聶遠之的,故而有些人一見到他,立刻議論起來。

  待裴嗣衣匆忙趕到營地入口之時,有些人已忍俊不住想要將聶遠之拿下。

  眉頭緊蹙,裴嗣衣大步走達遠之身前,將沖著遠之面紅耳赤質問聲連連的一命老臣一把拉開。

  "華大人,君子動口不動手,何況你以為你眼前的人是誰?聶大人的品階還在你之上。"冷冷警告地瞥去一眼,直叫那耳鬢蒼白的老臣瞬間噤聲。

  嗣衣先從頭到尾打量了遠之一番,臉上的表情依然冷漠,口氣肅然:"聶大人,王上可否與你在一起?"

  遠之微垂下眼不言不語,整個人沉寂得令人心中頓生窒息之感。若是細看,便能發現他垂在身側的兩手微微顫抖著,不知是為何事隱忍。

  "聶大人?"良久的不到答案,裴嗣衣又提高了幾分音色,再次問道。

  "昨日在林中遇到雪崩。"遠之此時輕輕開口,語氣中參雜了幾分顫音,"待我醒來,王上已不見蹤影。"

  "什麼?!"博古朗最先驚喊出聲,接著群臣譁然。

  裴嗣衣臉色發白,不敢置信的看著聶遠之。他調整著自己的呼吸,讓自己的心跳稍緩。"你的意思是,王上為了救你,如今生死不明?"

  聶遠之看了裴嗣衣一眼,沒有避開對方的視線。他點了點頭,沒有遲疑。"昨夜那場雪如此之大,恐怕王上他已……"

  "住口!"裴嗣衣怒聲打斷遠之的話,衝動地一把拽起聶遠之的衣領:"我告訴你聶遠之,若是王上遇到什麼不測,你也休想活命!"

  他當機立斷地對博古朗下令:"派人看住他。帖木將軍,你立刻出營繼續尋找王上的下落,所有在此的朝臣都聽著,若有誰膽敢走漏今日的風聲,那別怪本相不客氣。"

  裴嗣衣眼中的陰冷顯露無疑,他口中所言的意思,讓在場的其他官員紛紛臉色一變。

  北國的琳琅王如今生死不明,這個消息可不是能開得玩笑的。如若走漏了風聲,那北國必將大亂。

  32、施救

  博古朗沒想到平日裡冷靜自持的裴相會一時間失了冷靜,竟然對自己下了這樣的命令。他當然不會真的對聶遠之動粗押解,只是一路上不免尷尬,不知如何開口而已。幾次偷偷瞥見身旁之人蒼白的表情,他都忍不住心裡擔憂。

  這樣的身子,仍在營帳裡不聞不問,成嗎?

  於是,博古朗私底下做了個決定。他突然停住了腳步,身側的遠之也隨之停住。詢問的眼神看向對方,遠之不知博古朗此意為何。

  "裴相只是要末將看著大人,沒說將大人帶往哪裡。聶大人,你跟我來。"他轉了個方向,往營地另一頭走。

  "博古將軍這是要帶我去哪裡?"

  "偏帳太寒,還是先去末將營帳歇息下吧。"博古朗想了想又補充道:"不管別人怎麼說,末將相信大人的為人。既然王上會選擇救大人,那麼聶大人對王上而已便是重要之人。大人放心,在裴相未尋得王上前,末將會守著營帳不讓人打擾大人半分。"

  遠之心裡一暖,忍不住道了聲"謝謝",這倒讓博古朗不好意思的撓頭。心裡不知怎麼就放開了,博古朗本就是直爽性子,忍不住主動攀談起來。

  "我早就想與大人多談談,只可惜那次夜宴之後,我便被調往涼城,苦無機會。"

  遠之看出博古朗的心思,淺笑道:"將軍左一聲大人,又一聲大人,在下實在不敢當。我也曾是武將,咱們武人之間沒有那麼多客套話。博古將軍這聲大人,還是能免則免吧。"

  "既然大人這麼說,那麼也不必老是將軍將軍地稱呼我。"博古朗爽朗地笑起來,"若要說到我博古朗心中佩服之人,你可是第一人!"他習慣性地伸手一拍遠之肩膀,卻不料遠之腳步一個踉蹌。"你怎麼樣?"

  "讓你見笑了。"遠之避開博古朗的攙扶,引開話題:"不過是老毛病而已。"他沒想到博古朗會直言對自己的敬佩,心中高興是自然的,但也有些難以言喻的感慨。"你剛才那話,可不能亂說,若是讓有心之人聽去了,只怕對你不利。"

  "為何?"

  聶遠之搖了搖頭,此人勇猛足以,心機卻是不夠。"你是北國的將軍,自然最佩服的人理當是你們的王上。"

  "我當然也佩服我們的王上!"博古朗蹙眉,不明白遠之此話的意思,也沒有意識到剛才自己所言有何不妥之處。

  遠之心中無奈一歎,不再與他深究這個問題。他身旁的博古朗又開始說話,只是突然之間,遠之卻站定在原地默不吭聲,因為他發現,他竟然聽不見博古朗在說什麼。

  博古朗還在滔滔不絕,直到發現身旁的人並沒有跟上自己的步伐,回頭之時恰好看見愣在原地的聶遠之。

  "大人?"他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小心翼翼的喚了聲。然而卻得不到對方的回應。直到自己想再次開口,才見那人倏爾沖著自己淡淡地笑,只聽得那人道:"勞煩將軍跑一趟主帳,讓白辭大人前來一趟了。"隨即便猶如斷線地風箏般倒了下去。

  博古朗嚇得三兩步上前接住人,懷裡的聶遠之已經昏死過去,再觸及他的雙手皮膚,冰冷得叫人心驚。

  博古朗原以為聶遠之臉色蒼白是勞累之故,如今看來遠不止如此。他不敢有半分耽擱,立刻將抱起昏迷之人,也不回自己的營帳了,直奔白辭所處之地而去。

  白辭正在帳中讀醫術,這一日夜外頭亂成一團,裴嗣衣忙得東奔西走,唯有他淡定如昔。一盞茶一本書,猶如老僧入定般待在帳中研究他的藥理醫書。

  剛看完一頁,伸出插在懷中捂著暖爐的手想要翻書,突然手中的動作一滯,抬頭看向門口的卷皮簾子。

  "白大人!"

  一聲急呼由還在帳外,下一刻冷風驟起,帳簾被人一把掀起。

  來者正是抱著聶遠之的博古朗。

  "白大人,救人!"

  白辭眉頭一動,瞥及他懷中披頭散髮之人,絲毫沒有動手的打算。

  博古朗心中焦急,白辭這人在朝中向來令人摸不著頭腦,此刻見對方紋絲不動,心中不由生怒道:"醫者救人乃是天經地義,你難道沒看見他如今需要醫治嗎?"

  "他……"白辭剛想說話,目光停留在博古朗懷中之人滑落的手腕上,頓時臉色一變,猛地站起身來。他大步繞過桌幾,來到博古朗身前撩開他懷中昏迷之人的長髮。

  果然是遠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先將人放到那榻上,替我出去守著。"他簡單的吩咐完博古朗,隨後迅速拿出自己的銀針袋,插入遠之虎口合穀穴。

  待博古朗離開之後,白辭解開遠之身上的衣物。那些歡-愛後的淤痕自然是逃不過他的眼,不過他所在意的不是這些。搭脈時間越長,他眉心間的死結就打得越深。

  "荒唐!簡直是荒謬之極!"

  自顧自發洩般的直言,白辭的雙眼幾乎瞪直地看著昏迷不醒的遠之。

  他是天下第一藥師的關門弟子,習得其師一身本領真傳,對於天下醫理毒經可謂瞭解甚細。所以,他不會不知道海青皇家的密毒--七煞。

  到底是誰下的毒?看遠之的情況,分明是為人渡毒才會有的結果。那麼他所救之人,必定是琳琅無疑!

  他早就算出琳琅此行有大凶之劫,不過與聶遠之在一起,便能逢凶化吉。那日與琳琅一同在帳內演的那出戲,不過是為了引濟魯特那老狐狸上當而已。他沒有料到,原來替琳琅趨凶化吉,還要搭上聶遠之的命。

  幸而發現的及時,若是再晚幾個時辰,別說是自己,便是大羅神仙恐怕也救不了遠之。

  一陣後怕讓白辭背後一片汗濕,連他握針的手抖開始微微發顫。 白辭胸口劇烈起伏,深吸了幾口氣才平復自己的情緒。

  眼下,只有先把人救醒,才能問出他想要的答案來。

  白辭花了整整二個時辰才將聶遠之再一次從鬼門關前拉回來。只是這一回,他過去一月中花費的所有努力皆付諸流水。床上之人的身子,恐怕此生再也無法恢復如昔。

  33、爭執

  遠之是在一陣爭執聲中醒來的,他一時間還睜不開眼,只能聽到兩個熟悉的嗓音此刻正隔著什麼你一句我一句說個沒完。

  "這次的事你敢說你沒有一點責任?什麼狗屁藥師弟子,還不是讓人躺在那兒?"

  "你給我嘴巴放乾淨點兒,要說責任,你又有多大能耐?你有能耐你還在這裡跟我較勁?你怎麼不直接去把濟老狐狸給折騰完算了?還有,若我沒本事,那他現在不是躺在裡頭的床上,而是死在裡頭的床上!"

  "歪理一大堆。誰讓你做事情遮遮掩掩的?我可沒你白大人那麼本事,神機妙算掐指可知!"白辭如果早些將他預料之事告訴自己,那麼事情也不會鬧到這等地步。如今琳琅回來若是知道遠之的事,還不知會如何大發雷霆,遷怒多少人。"琳琅回來別以為你就逃得了這事。"

  "逃?"白辭冷笑一聲:"我何須逃?這事能怪我?若非我,琳琅他自身小命難保。"如果不是他一再促成琳琅帶聶遠之同行,恐怕今日的北國才會真的大亂。

  白辭橫了裴嗣衣一眼,見他那拽樣心裡就來火。心中轉念一想,故意刁難:"要說琳琅遷怒,第一個就該是你。遠之回來那時的事,我可都聽說了。如今營中流言蜚語,矛頭個個指向遠之,這事與你脫不了關係。"誰讓他在眾目睽睽下命博古朗將人下押監視的?這麼一來,不是更讓群臣誤會嗎?

  "我呸!"平日裡的斯文模樣盡數毀在這白辭手上了!既然話都說出口了,裴嗣衣也就撕破臉得了。他早就看這庸醫不順眼,今日算是扛上了:"我那還不是為了配合你們的計畫!他一個人回營的消息,濟老賊很快就會知道。我不派人看著,他豈不更危險?"他讓博古朗看著聶遠之,也是變相的保護他的安全。他故意在眾人面前將遠之推出來,也是為了預防濟老賊私下動手。

  遠之如今並沒有定實了罪,誰也動不得。而一旦琳琅回來,一切真相大白,遠之反而會成為大功成。

  "就你行。有時間在這裡唧唧歪歪,沒時間去辦點正經事。"白辭轉身懶得理他,這個裴嗣衣簡直是個無賴,果然人不可貌相。往後誰再跟他說什麼裴相溫文如玉、斯文儒雅,全都是狗屁!

  "我不想與你多廢話,你若要到琳琅面前搬弄是非,儘管去就是了。看到時候琳琅是找我這御醫監政的麻煩,還是找你裴相'談談'。"

  白辭一手已經掀起了羊皮簾子,卻不知身後那裴嗣衣發了什麼瘋,非要拽著他另一手不放。他本是個好脾氣的人,只是面對如此不可理喻之人,再好的脾氣也被磨完。

  "你給我放手!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這是女兒家說的話,你我同是男子,你怕什麼?"裴嗣衣挑眉,前頭兩人說話都是壓低了嗓音,唯獨這句話說得特別大聲,就怕外頭人聽不見似的。

  白辭被說得一陣臉紅,這個地痞無賴,真是氣死他。"你若再不放手,別怪我不客氣!"

  "哦?白大人想對本相怎麼個不客氣法?"裴嗣衣知道白辭不懂武,之前在口頭上占不了上風,這回看對方如何是好。

  "我看你今日是神志不清了!"白辭一伸退,直往裴嗣衣膝蓋上踹。後者雖是一驚,卻依然拉著白辭的手腕不放。

  "咳咳……"

  細微的咳嗽聲從帳內傳出,白辭與裴嗣衣這才發現床上之人已經醒來。此時正掙扎著起身,臉上掛著笑地看向他們。

  卯足了力氣猛地一踩裴嗣衣的馬靴,嗣衣一個不慎被踩中,一口氣哽在喉嚨裡硬是沒吭聲。只是目光狠狠看向白辭的後腦勺,好似要看出個洞來。

  "你才醒,不躺著起身做什麼?"白辭不理會身後那人,自顧自走向軟塌邊。他習慣性地伸手搭上聶遠之的腕脈,細細查探。

  裴嗣衣跟著白辭走入帳中,沉默地站在白辭身側。他沒打擾白辭,微蹙的眉心昭示著他心中同樣擔憂的情緒。

  "這次又勞煩白大夫……咳咳……"先前躺在床上的時候,就知道外頭是這兩人在爭執。自己能這麼安穩地在床榻上醒來,恐怕也只能是這兩人的安排。

  "遠之,昨日你回營後的事,是我對不住。"裴嗣衣自從白辭告知他聶遠之的情況後,便開始後悔了。他後悔,也確實有些愧疚。如果當初他能再細心些,就會發現遠之的異樣。也不至於等到人昏倒了,才被博古朗送來白辭這裡。

  想到白辭說起當初情況的緊急與危險,他即便沒有在旁親臨,也著實有著後怕。

  "哪裡。我知道裴相的用意。"無怪乎琳琅交代自己不必特意告訴裴嗣衣情況,這君臣兩人之間的默契,今次之事便由可見知。而從剛才白辭與他的那番話中,遠之再一次得到了證實。

  "行了,你少說幾句。"白辭診斷完畢,眉心早已深鎖。心中似打了無數個結在那兒,偏生他此刻又無力去解。

  "先把藥吃了休息會,之後我有話要問你。"

  "呵呵,白大夫如此嚴肅的模樣,聶某還是第一次看見。"

  "你!"白辭真不知該說什麼,虧眼前這個人還笑得出來:"我早說過了,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但是看來你並不懂得我話裡的意思。如果你真不要這條命,我也不介意你把他給我。"這一次,他真的是太胡來了。"我記得你與琳琅出發前我給過你一瓶藥。即便是天下第一的奇毒,那藥也可保人三天不死。你何須如此!"就算他不救琳琅,待琳琅回營後,最多也就是少了幾年功力而已。可比他此刻的情況要好上太多了。

  遠之淡然一笑,道:"我想讓他欠我而已。"

  當初他在洞中對琳琅說得那句話是出自於真心,琳琅能以命相救,他何嘗不可以?

  "讓北國的琳琅王欠我一條命,算起來還是我得便宜了。"

  白辭與裴嗣衣面面相噓,一時皆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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